《铁云》 第1章 《铁云》 作者:沈默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正文第一集绝·恋 第一章风荡雨曳时 炎热难耐的正午时分。 两骑一白一黑的骏马,疾迅地骋驰于往“吉梁镇”的大道。 黑马号为──铁射驹。 白马名为──逸云骑。 马上两名男子乘者,亦黑白分明,衣裳黑白分明。 铁射驹上的乘者,一身墨黑衣裳。脸上流露出一股天下无双的盖世霸气,予人一种坚毅深邃的深刻印象。他的背上,负着一把刀柄、刀穗、刀鞘俱都浓黑的长刀。整个人显现出刚强卓拔的铁纵气势。 飘云骑上男子,则与之全然不同。他一身素白服饰,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一副刀剑依颈,仍可谈笑自若的可恨模样。腰旁,悬挂着一柄全呈银白光泽的剑。特异的笑容,展露出飘渺难测,虚空幻梦至极的超脱气质。 这二人乃是近半年来,新近崛起的青年特级高手。 黑衣人是,铁毅。 白衣者是,云飘。 两人合称,[铁·云]! [铁·云]于窜起的近半年来,前前后后,已做了不少大事。诸如,二人联手力抗黑道赫赫有名的第一大帮【涉寒帮】、杀败【涉寒帮】七大护法、且全身而退的传说事迹。该帮帮主韩冲雪为了挽回颓落千丈的声誉,乃与铁毅订下十招决胜之约。此战,轰动当时!铁、韩二人,生死相决,战得是天动地惊,血雨腥风。最后,铁毅于第十招,以一式[悍雷惊天],力挫了韩冲雪。经此一役,使得[铁·云]的名号,沸然喧腾于江湖之中。此外,韩冲雪也和[铁·云]二人不打不相识,结为莫逆之交,又添了一则武林佳话。 其后,中原大侠[柔丝雨]浪天游因故约战云飘。两人大战一天一夜之后,齐笑罢战,不分胜负。[铁·云]之名,再度响彻云霄,更是狂扬、传扬整片大地,悠悠不息。 而[铁·云]最让武林人士倾心的一桩事迹是,[辉闪之役]!大约三月前,西方大教【狂殿教】教主[一电闪]尹涌敖,率众大举攻进中原,欲一统武林。[铁·云]得到消息,随即奔赴【狂殿教】中原分舵,与已潜伏至中原的尹涌敖会见。当时,双方定盟,只要[铁·云]二人能破【狂殿教】镇教阵法、由百人合使的[嬛牙],则【狂殿教】大侵中原之举,便即作罢。但若[铁·云]不能破阵,则此事不得外泄,且[铁·云]永不得插手此事。[铁·云]二人,当场应诺无悔。据在场人事后透露,此役的凶绝、煞裂、惊骇、荡魂,为他们生平所仅见。结果是,【狂殿教】败战允诺退回,中原因而免了一场劫难。而[铁·云]也因是战,足足隐匿、疗养了一月之久,可见得他们伤势之重。至此,[铁·云]才真正的名冠天下。武林也出现“铁云荡,蜂乱喧,奸邪夷,狂魔扫,复江湖,青天蓝。”的颂扬歌诀。 至于,他们的出身、来历、师承等等不为人知的部份,亦被列为近五十年《武谜》十七大案之一。这样的有关于过去的模糊状态,更为两人添加了许多的神秘色彩,亦使得他们的声势如日中天,灿照着整个江湖。 骤地! 正在疾驰的两骑,恍若事先讲好一般,很蓦然的,同一时间,立住止定了。马不动如山,人也不动如岳。就好似方才的狂奔,根本与他们无关,使人有一种他们本就止于该处,本就未有所动的奇异怪绝感。 身形飘逸的云飘,嘴角升起一丝朦胧难测的微笑。他淡淡地说:“大哥!看来此处有不少人准备着迎接我们哩…” 铁毅刚强的脸上,不露一点情绪,应道:“嗯。” 只见,铁毅忽地右掌竖起如刀,往两骑所立处的右侧树丛,汹然劈去。 一道澎湃翻荡、如刀般的气劲,随即漫天扑去。 铁毅的掌刀,竟已可发出刀·气! 树丛一阵惊动!躲于树丛里的人,狂骇欲绝。他们没料到,藏身处竟已被发现。而更让他们惊惧的是,铁毅那如刀一样锐利锋芒、横扫天下的一掌之威。无形刀气澎湃雄劲,似乎已到塑气成形的境界。 “轰!”一声,刀气势如破竹,直破丛内。 被铁毅刀气扫中的树,尽皆化成碎尘。声势端的骇人! 惨叫声连起! 看来有不少人折在铁毅所震碎含劲的树片下。 林中人躲藏不住,齐齐施展轻功飞出。纵出的人影,大略有三、四十人数之谱。 铁、云二人,看着人影跃出,站定! 他们没有任何行动,若无其事瞧着埋伏众人的现形。 为首一人,身穿黄裳,态度潇洒自若,眼神精光电闪,内功似乎相当精湛;是名高手!立在黄衣人身后的两人,一高、一矮,形成强烈对比。二者俱是散发披头、面容苍白,有种说不出的凄厉感。 其余,便是三十八名彪形大汉,脸容都一个模子刻印出来似的肃穆着。 这批人来者不善之意,十分显明。 云飘清朗的笑声扬起,道:“眼前这位想必是[黄裳客]莫因愁莫前辈。身后闷着脸的两位,大概是横行江湖十载的[鬼哭神号]吕氏兄弟,吕衣、吕弦贤昆仲。喔,连[三十八疾骑]也到了。我们师兄弟俩的面子着实不小,竟劳这么多武林同道相迎。” 那[黄裳客]莫因愁脸上阴晴不定,干笑道:“两位少侠有僭了。我等是奉堡主之命,前来恭迎二位至【炫岚堡】歇息。” “噢…”云飘淡然道:“那就有劳了。请!” 莫因愁却陡地阴阴一笑,眼眸电闪过一线杀机。“但是──” “但是?难不成有何不妥?” “嗯…是有些不妥。” “哦?可是云某和铁大哥帮得上忙的?若是可以,请莫前辈万勿客气!” “当然、当然──两位少侠肯相助,我莫因愁又怎会客气呢!哈哈哈…”莫因愁陡地诡笑起来。 云飘逸然如风的脸庞,依然淡常。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莫因愁的异状似的,“那么,敢问前辈,究竟是何事?” 莫因愁笑意忽敛,一字一字,顿道:“是,死,生,之,事!” 随后,他右手一摆,身后[三十八疾骑]迅速围着铁、云两人,将二人团团包住。 铁、云两人仍旧表情镇定,并无变化。 莫因愁冷冷道:“二位,得罪了!虽则,堡主他老人家非常期盼二位的大驾。但身为[炫岚七卫]的老夫、吕氏兄弟,还有[三十八疾骑]等,却难以接受外来人承担本应由吾等负责任务这样的事。因之,如果要我等心服,两位总得留下一招半式,让我们知难而退才行。当然,若是两位肯于此处退去,那么就算是帮上我们这些兄弟一个大忙了。你们以为如何啊!?”口气有着说不出的讥嚣之味,弥漫着。 云飘俊极的眉毛,一挑:“前辈可知,我与铁大哥此来是受邀专为堡主助阵?” 莫因愁闷哼一声:“自然知道!” “那想必前辈定然亦知,堡主此番对上的是谁?” 莫因愁点头。 “凭在场诸位的实力,你们可有把握敌得过,当今武林四大宗师之一,且足以号令当今黑暗第一帮派【魔之宗】的[魔]?”云飘随即来了一句重轰。他当然知晓对江湖人而言,这个所谓的[魔]代表着最极端的惊惧。是以,方有斯语。 莫因愁等人脸色一下子惨白。还是,位居第一指挥者的莫因愁,恢复得最快。他冷哼道:“废话少说!什么魔不魔的,不过是江湖谣说,不足采信!何况,这是【炫岚堡】的家务事,不劳两位费心。” “如此说来,莫前辈是执意要考较了?”云飘语气逐渐转寒。 莫因愁眼中杀机大盛。 云飘双目绽出神光,冷然自若道:“那就不用多说闲话了!” 随即一个直身,不见他如何跃动,便已到了地面。 拦路一众,瞧到云飘这毫无前兆的动作,不由俱是一惊。 要知,莫因愁一等,虽是声名不及[铁·云],但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成名人士,手底下自是有几把刷子。于他们而言,[铁·云]即便再如何负有盛名,不过也还是两个毛头小伙子,怎及得上他们这些老江湖。而且,武林中徒具虚名者,多不胜数;又怎知,慧星般崛起于武林的[铁·云]不会是空有其名?这种心态,正是过惯刀口生活的江湖人的通病。他们永不承认有人高于他们!所以,江湖这条不归路,永远都必须用鲜血砌砖,以冤魂铺叠。 人在江湖,不知江湖险! 一心只为名利追逐,很容易便会沦为万劫不复、死灭堕亡。莫因愁等人正是如此。他们为了所谓的面子问题,不惜挑战已被誉列为《侠帖》九大高手之列的[铁·云]。然而,铁毅先前那一掌刀气,便已让他们颇有点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讶叹。而今,云飘这看来稀松平常、毫无特出的下马动作,更让他们狂沸的心,打了个森冷、惊骇的寒颤。因为,这彷佛平凡的动作,似已臻达传说中,无迹可寻、无痕可印的轻功身法至境。于他们征战江湖的数十载间,也不过听闻过寥寥数名绝代宗匠,有这样的功力。眼前,这云飘年纪轻轻,竟已臻抵如斯高深莫测的境界,怎教他们不心惊胆战? 一直闷声不语的吕氏兄弟,齐声嘿笑:“好轻功!好轻功!” 云飘神色平静:“过奖了。” 第2章 莫因愁语带嘲讽:“但就你一人──恐怕还是不够瞧吧!” 云飘心中暗道,姜果然是老的辣!这莫因愁意欲以话语,硬挤得他独自应战, 不让铁毅下场助阵。可惜,莫因愁还是错了!莫因愁错在不相信他们两人的年龄真的能强过他们。这个错误,将导致他们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云飘心底杀意已起。 一旁沉默的铁毅,双眸亮开一片异光。他的心,陡地颤了几颤!有一种很莫名很诡谲很阴冷的氛围,流动着。铁毅骤然感受到虚空间的一股惨绝之气。有些什么事发生了! 铁毅刚霸的厉气,愈发灿盛了。这时的他,宛若一尊战神,直可杀魔弑鬼一般。铁毅心念一动,施出他与云飘藉由长久以来的默契,与及同生共死间而磨练出的不需言语,即可心悟的[灵神互传大法]! 于隐微的意识流底中,两人开始“对话”。 云飘立时于无声中,闻到铁毅的讯息:(飘弟,快![鹰神]田谛涟,可能不妥。) 云飘一懔,想着:(大哥,我即刻清除障碍。)他知道,他这个铁大哥往往对于危机的存在,有一份迥异于常人的敏锐触感和知觉。因斯,他深信,若是铁毅这般以为的话,那么【炫岚堡】堡主田谛涟,就定然已深陷危殆之中。必须争取时间!云飘瞬间决议。于是,他面向莫因愁,道:“我大哥绝不会出手的。你们赶快动手!云某再没有时间与你们瞎耗于兹。” 敌方一众,听得心火遽升,恼怒异常!这毛头小子竟然胆敢如此的藐视他们──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他们剃除、解决似的。简直是侮辱和羞耻!敌人已被挑起怒意和杀机。 然而,唯恐[铁·云]联手的莫因愁,一听到云飘所说的应诺,其实心下除了盛怒外,亦不由的暗自欣喜着。对他而言,云飘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竟妄想单靠他自己就解决四十一人。未免太也嚣张!铁毅既不出手,[铁·云]联手之威,便无以施展。难道连他[黄裳客]亦算在内,竟会胜不了云飘一人!?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莫因愁盘算着。如果,真能铲除这两个新生代的高手,对莫因愁来说,有着绝对般的地位抬升效益。莫因愁着魔似的跌进某种“荒谬的光耀”的贪望里去。………总之,莫因愁随即挥手,示意[三十八疾骑]可以动手了。 围成一圈的[三十八疾骑],得到暗示,立时抽挞马缰;座下骏马,随即奔起,瞬忽间,形成一个活动的马圈,看得让人着实眼花撩乱、心晃不已。足见这[三十八疾骑]非泛泛之辈,果有立足江湖的本事。单单这巧妙的联击之术,便已相当了得。 身处其中的云飘,神色犹然未易。他凝冷的声音,恣扬于因马骑狂奔,而撕裂的空气中,“各位小心!在下剑一出鞘──向不留情!”语毕,云飘腰中宝剑,轻微颤动,彷佛便要冲出噬·人。 [三十八疾骑]连成一环。 尘土,飞扬! 云飘俊逸的丰影,悠然停伫于山轰雷动的马啼声之间。 三十八人,齐声猛喝! 三十八柄大砍刀,迅快抡出,打往云飘。 云飘淡然一笑,身形疾展。 剑,出鞘! 剑名,光。又称,光之剑。 与铁毅的刀:暗,恰是一对;也是,一体。暗,亦名暗之刀。 一对生死交缠的神兵利器;亦是,生命存在败灭的一体。 剑刃的冷芒,柔柔灿着。 云飘的身姿,便在那样的无限辉光里,沉浮起落。 云飘一闪,纵到其中一骑的头上。 他一剑划下,一道绚亮夺目的光晕,任情放射,直啄进那人的眼与心。 [有情人间]! 那是云飘的剑式。 而使暗之刀的铁毅用的则是,[无恨天]刀法! 两人的刀与剑,合起便是惊绝天下、纵跃苍穹的[天·地·无·限]! 铁毅的刀,是由暗入无,由恨入天。 云飘却是光辉四照,大地有情。 [天·地·无·限]是光暗一体,情恨一线,有无一念的无极无限。 当然,对[铁·云]而言,眼前的四十一人,并没有动用到[天·地·无·限]的资格。 云飘剑势绵绵,一流又一流的剑辉,耀照着大地。 敌人都还弄不清云飘剑何所来、何所去的时候,便已坠马负伤。 才一会儿功夫,便已连倒了十人、十骑。 这时,云飘长身一纵,旋体来到一马的头顶,剑光暴涨,直刺马上人。 马上人忙一仰身,想要让过剑击。 可惜的是,云飘的剑,委实太过虚邈难度了。 那人才弯腰,剑便已着实落在他的腰际。 “啊!”又一人坠下。 莫因愁眉头大皱。他对[鬼哭神号]吕氏兄弟,打了个暗号。同时,自己也凝聚真气,预备一搏。只要,先除去这个云飘,余下一个铁毅,也就无多大作为了。毕竟,[铁·云]的联手威力,连【狂殿教】都不得不佩服、败下。但那仅限于[铁·云]联手之际。换个角度去想,只要能破去[铁·云]的联手优势,他们就稳操胜卷了。[铁·云]不会有联手机会的!莫因愁于心底,邪邪笑着。他正等着一击必杀的最佳时刻。 云飘又卷翻三人之时,两道凶猛绝伦的劲飙,袭来! 云飘冷笑一声,剑陡然冲天而起。他的人,也随剑浮升,来到半空。 吕氏兄弟撤掌、变招。高的吕衣,两手互搭;矮的吕弦,猛地疾窜,两脚重重踏在吕衣的手臂。吕衣暴喝一声,两手狂抬,将吕弦送了出去。吕弦配合他本身蹴踢的劲力,加上吕弦的猛送,直上青天,向云飘捣出十拳。 云飘虚浮于空中的身子,滴溜溜的一转,幻出十朵剑花,迳抛向吕弦。 十拳对上十剑! 吕弦的拳轰,遇到一墙莫知所以的阻力,顿了一顿,以致拳威尽泻,拳势亦穷。 而剑,却已迫在眉睫! 光之剑的森寒刃气,骤烈地刺肤、夺眸。 吕弦心惧。他蓦然尖嘶,身子临空疾旋,暴退。然而,光的银白剑辉,早已圈住他。吕弦本就退无可退!他根本就不该有退的一念。因为,这一瞬息的怯弱,注定了他为死亡蚀心腐念的果。 莫因愁脸色大变,想不到才一招间,吕弦便已身陷险境! 不及细想,莫因愁那蓄劲已久的双掌,已不得不发出。 他陡然两脚一蹬,人挟猛劲迳击云飘。 身后空间突地传来一波波剧急的颤动! 云飘立即反应。他一个凌空飘走,藉着出剑的势子,悠然虚踱到吕弦的背后。 [云心天步]── 云飘惊绝江湖的盖代身法! 莫因愁本对他的两掌,极具信心。 然则,当他目睹云飘可于浮空行步之际,他的自信,便完全溃灭了。 同时,他也知道──吕弦死定了。 果然!云飘柔柔的一剑,破过吕弦的身躯,由前胸刺出一截剑身。 “啊啊啊…”吕弦再一次哀嚎。落地,毙命! 云飘轻身回落,洒然着地。 见自己兄弟瞬间死去的吕衣,悲泪垂溢,大吼:“我和你拼了!”两拳狂击出。 光,一晃、一闪、一戳。 纯粹得没有任何余质的一道电芒,爆于吕衣的眉心正中。 吕衣只感受到一幕幕满空的灿光,绚烂的奔放着──他只感受到这点。然后,便没有了然后。所谓的然后,已失去某个可能向度的延续性与及存在质。吕衣于一剑之下,业已毕命亡殆! 莫因愁与剩下的二十余骑人马,骇极地怔呆当场,全没能有一点反应! 云飘回剑,右足一点、一蹬,飘然落定于他的坐马逸云骑。 铁毅沉喝:“驾!” 铁射驹,电掣驰出,直往【炫岚堡】奔去。 云飘也控着逸云骑,随之而去。 现场独有死的缈然,和生的惊煞,依然漂浮存留中。剩余的,仅是马匹疾纵后所瀑开的卷风,缕缕荡荡着。以及,云飘那弥天洒下的如雨剑芒,残影般地刻流于众人的意念之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人,已死。 而不死之人,却已心死,人废。 云飘的[有情人间],彻底地击碎人的野心欲望。 原来,他的剑,却可以是无·情啊! 有情人间,无情之剑。 云飘之剑:光,亦是死灭之光、破梦之光、碎情之光呀! 第二章堡中谜间 铁毅、云飘二人两骑迅速来到【炫岚堡】的堡门前。 一团异常荒殆的流氛,缓缓往外输送着。 彷佛所有的生机都灭绝了,【炫岚堡】像是被抽空所谓的声息一样的沉寂着。 一种黏稠而凄绝的气味,犹若触手一样的,从空洞的堡门,渗入他俩的体内。 [铁·云]两人,同一时间,“碰触”到一股使人恶心且反胃、昏黄的洪荒感! 云飘眉头一皱,“大哥,不太对劲!” “嗯。”铁毅同感。 “难道,[魔]已到了?”云飘的口吻,有些异于他平素从容的反常紧张。 “不会![魔]既说十月三日到,就绝不会十月二日来。遵守承诺,是他绝对的信条。他不会违背的!”铁毅坚定的口吻陈述着,他以为的事实,“──假设他一如传说中一般,那么如今[魔]必然未到!” 云飘眸里,映满忧翳。“那么──” 铁毅大手拍拍云飘,没说话。 第3章 云飘忽尔笑了。“没事!只是,唉…毕竟[魔]太可怕了。小飘有些骇惧!” 铁毅很理所当然的道:“怕是好事──嗯,大哥也是怕的!” “哈哈…当今武林,又有多少人知道怕是好的?”云飘突然洒然笑道。 铁毅嘴角,亦浮出一朵淡淡的笑意。 对铁、云这等级数的高手而言,怕,这样鲜辣的感受,已是不可多见的。大多数武林人怕他们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他们去怕别人的时候!然而,当他们感到恐惧时,他们并不会加以否认,反倒会勇于接纳且揭露。那是由于面对自我的恐惧的经历,是一种鲜明而灿烂的活着与存在的确实感受。他们享受着那样子涌自内心所还无法触及,且无以明之的剧烈骇畏,去体验所谓的人生和梦。他们用他们的血以及心,去历练一切。他们想明白,究竟他们的道路,在哪里?将来又该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和途径而去?而极限与生命的真实相貌,又是怎样子的?……… [铁·云]两人,分别以他们的刀暗与剑光,去践行、去发掘、去理清所有的模糊地带。他们要活得自我、活得绚烂、活得真切。于是,孤行天涯路、任游风雨途,乃成为他们进入天下、傲视苍生的独一心态。 而所谓惊惧,乃是因为,距·离的差异! 怕,正是距离的深、远、长,所造设而成的。人对于无能无知无可掌握的事,总会怕畏着;但不会承认,也羞于承认。而能够坦然面对心中所惧的人,便可将埋于骨子里的隐伏性软弱,一并歼去。同时,挖掘出强奋的坚韧心绪,以便对抗更秘邃的未·来与现·实。铁、云两人都足以承负内心幽微、阴暗、漂浮面。他们不喜掩饰与自我欺骗。也正由于,他们这个迥异于常人的特性,使得他们可以将有所惧的弱处,悟化为无所惧的动力。所以,他们是[铁·云]──独一无二的[铁·云]! 他们相当清楚,恐·惧,可以是覆·灭的危讯;亦能够是,再创风·云的最佳契机!因此,他们从不讳言承认自己的阙败与软弱。唯有能够不断识清自己的人,才能踏出活着的格局,活出真正的活着;如斯的败中求存、死里活生的生命认知,让他们于才出道半年的时间里,便登上了《侠帖》这样的极巅。是以,铁、云俩人从不遗忘,他们战意斗志的最根源处。就像如今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很可能已成为武林第一强者、已化为传说的[魔]这个诡异卓才。 这个事实,令得他们许久未曾颤动的血心,再度沸热起来。 ──[铁·云]的青·春·狂·力── 因为惊骇这久违的情绪,而熊熊焚燃,莫可遏止。 即使骇畏,也一往无前的莫匹气势,将他们的精神、体力蓄满到最颠峰的状态。 堡内邪异的妖力,愈来愈是满溢。 铁毅的暗,与云飘的光,一刀、一剑,齐齐铿鸣! 铁毅、云飘俩人,对望一眼。 【炫岚堡】果然有变! 而且,是大变! 生机胥数灭尽的【炫岚堡】堡门,彷若无垠的暗·洼── 等待着、贪婪着吞灭进入的生物! 铁毅蓦地向云飘道:“追!” “追?” “【炫岚堡】已是死城。” “我感觉得到!” “所以──” “所以,小云该追回方才伏袭我们的人,问出个所以然?” “对!” “但,为什么?” “………?”铁毅沉默的回望云飘。 “为什么是小云去?而不是铁大哥?” “………” “堡中危机四伏,大哥以为我不知道?何况,莫因愁这些人,也未必活得成。不管他们是否为凶手的内应,凶手都没有放过他们的理由,不是吗?也许,等小飘追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已死在屠尽【炫岚堡】全堡的神秘组织手下。难道没有这个可能性?若真是这样,那我岂非白追?再说,这个组织若真能杀绝【炫岚堡】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那大哥你又有几成把握,可以对付这些惨无人道的凶徒?”云飘连珠炮般问着。 两人的对话,流畅自然,随心化韵,都能知晓彼此的心意。 铁毅没多说什么。他只是道:“相信我!” 云飘楞住。他与铁毅两人之间,从不需说这样的话。 相·信·我! 这三个字,很·重。非常的重!云飘知道铁毅的心,比钢铁还刚、还硬。这一句话,就代表了他对云飘所说的话的回应。于是,云飘只有选择:一是相信,一是不相信。他只有这两种选择。别无其他! 是的!铁毅当然明晓云飘所说的都是对的。然而,身为师兄的他,没有道理让师弟也随他一同进入冒险。他必须挡在云飘之前。如果真的有危险,那么也该他这个师兄来承纳,而不应让云飘也一同涉入。铁毅自有他的考量。 云飘清楚这一些。毕竟,即便他们再怎么勇于面对恐惧和阴暗,也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路,而非关他人的。他们不会让对方陷入危境的。因之,铁毅选择悍然无悔地直闯堡内;但却又要云飘去探探之前拦住他们的敌手们,问个清楚,再来与他相会。云飘明白,这是铁毅以为身任一个师兄所应担负的责属。就因为他清楚,所以更难推拒铁毅。因为,那是铁毅所坚持无悔的信·念!是以,云飘并没有考虑太久。他两腿一夹,逸云骑遽然长嘶奔出。 “大哥,自己小心!” 云飘溢满关心的话语,遥遥传来,随风散入铁毅的耳里、脑中、心底。 铁毅,笑。由心底笑出的笑! 然后,他一声冷啸,驾铁射驹,独闯【炫岚堡】。 云飘猛催逸云骑。速度不断攀升,像道极电窜闪的,驰往原路。 他信铁毅!铁毅从不让他失望。铁毅的暗和[无恨天],亦未曾遭逢敌手。但他还是担忧着。浓郁的不祥气氛,深硬地填进他的心。【炫岚堡】堡门前,那漂浮着的诡迷氛围,使他不自禁的绷紧了心魂──难以松弛。 他必须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一·点!……… 他一直很相信铁毅。一直很信。只是,今番真的不妥。很不妥。他必须尽快赶回铁毅的身边。必须尽快!他一定得弄清楚究竟堡内发生了何事──如果,莫因愁等人还活着的话。然后,尽快赶回【炫岚堡】。云飘边驱着逸云骑,边疾快的思考着。蓦然的,他倏地明白,他心底那股焦躁、那股不安、那股像是从体内某个阴郁得犹如夜色的地带所发出的吟喃,究竟源自于何处!倏忽间,他懂了。因为,传说。因为,传说之[魔]! 都·是·因·为·[魔]! [魔]的存在与功力,可不是开玩笑的。[魔]的事迹,早已被江湖人渲染得成为传说中的传说、恐惧中的恐惧、黑暗中的黑暗。“魔尊天下,百鬼夜行,天地齐悲!”对于[魔]那纵横宇内、狂霸天下的种种,自云飘幼时,便已不断的耳闻着,早知之甚详。于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对[魔]的认知,渐渐的,于他的心底,形成一个自成界域般的禁·地。 一个经由惊骇和阴影不断堆积而成的禁地! 云飘蓦地捕捉到那份强烈得必须用记忆来筛捡,且遗漏的狂烈惊惧。他陡然的,就透悟了。原来,他是真真正正的害怕着,[魔]!他真的很畏惧[魔]!真的很畏惧!发自身体与灵魂的深处,犹若生理般剧烈疼痛的实质畏惧。他·畏·惧! 根深蒂固于记忆之中的事物,一如“古老”,那是与“黑暗”同为不朽的质地。 恐惧之渊的存在。 惊怖! 即便,以他与铁毅合使的[天·地·无·限]对抗之,亦没有的把握能够击倒[魔]。虽然,他很清楚铁毅对武技的刻苦磨练;就像铁毅清楚他一样。他们互相都知道彼此为刀与剑,所付出的沸腾之汗、绝热之血,是如何的深浓、如何的灿烂、如何的辛烈、如何的绚烂、如何的艰苦。但,[魔]是不一样的。因为,连他们的师父[元尊],都不得不称誉[魔]的艺业。可见得[魔]的功力,是多么高超、深邃、不可测度。何况,盘踞于他心内的魔之暗影,始终凌盛地侵腐着他的意志。他必须克服这个心·障!必须! 云飘赫然间发现了长久以来隐伏于意识之底的真确恐骇。 然而,到底为什么,他会对[魔]恐惧至斯?为何呢?对于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又怎会害畏到肚腹发生强烈绞痛的地步?怎会如此的呢?何况以他历生经死的超凡体验,应该早已将自幼年蔓延而来的记忆剔除,且转化开来的啊──若是真有那样的伤痕,他不也早该做到这样的状态吗?他又怎会对未蒙面的一个传说人物,怀有那般深切的惊迷、痴恐呢?……… 关于这些,疾驰中的云飘,并不是很明白。他除了用从孩童时便被灌输的有关[魔]的事迹,所深深烙下的印象而导致如斯的惊恐来解释之外,别无更好的说法了。啊…此外,还有氛·围!是的,那股子恍若由地狱冒起般的鬼嚎一样的氛围,亦让他倍感不祥和不安。从【炫岚堡】流溢而出的氛围,就好若是斩断了所有生息、声息的异度空间。 云飘回想起,初对堡门的那份由内到外寒遍的惊·冷,仍是心头油然不觉地一颤。堡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云飘不由地更是急躁了。铁大哥真的无妨无碍吗? 第4章 ……… 大哥,你要等我啊! 云飘倏地里,硬是抛开心中杂忆般的乱潮。 因为,他忽然觉到杀机。 很冷很浓的杀·机! 铁毅当然明白,【炫岚堡】内中,必然蕴含极大的危机。因为,过往他曾与[鹰神]田谛涟,交过手。以田谛涟的武艺,就算是他铁毅也要在全心全力贯注下,才能战胜田谛涟。[鹰神]的[九爪鹰手],并非浪得虚名的。 然而,就在云飘便要与人动上手的时候,他蓦地感受到,一股暗祟的波动,震撼着他不动如天的刚心。一份凄厉、不甘的情绪,激荡于虚空间,气流似的四处扩散着。那是冤·气! 于那一霎,铁毅遽地意识到,田谛涟已死。那几乎像是经验一个事·实般的确定。 铁毅瞬间就理清那股地狱恶念的来源,来自于他与云飘的目的地:【炫岚堡】! 没有道理的,铁毅就是知道。这种心灵的超然感悟力,已多次助他脱离险境。铁毅不曾忽视灵觉对自己的警讯。即使,那似乎有些荒诞!但他仍深信自己的直觉。毕竟,这个世界,本就充斥着太多的不解和神秘。他没有道理将之遗却、排拒。于是,铁毅将自己的灵觉与心神,凝结为“刀尖上一珠锋刃”的状态,直对即使在午后时分,却寂灭得比夜更浓更郁更冽的【炫岚堡】。 铁毅策马入堡。 一流流灭绝的死肃,冲激着铁毅的感官。 四处都是暗赤的血迹。四处都是。真的四·处·都·是! 还有,肉。残肢、碎身、解体。 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躯体,肆意的叠放、抛置着。像在呈示展览品一样。 地面、小巷、大道、墙面、屋顶上、门前、水井旁、商场上、………全部都是! 只要,铁毅的眼角余光扫得到的地方,就看得到血·与·肉。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但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不,该说,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找不着。 那是有肉却没有尸的情景。真的是有肉无尸。因为,铁毅眼光所及之处,并未瞧到有可以姑且称之为“一具尸体”的东西在。到处就只有肉片。只·有·肉·片。残渣一样的碎肉片或者碎肉块。连眼珠亦都是砸烂的状态,几乎看不出有能够说是眼珠的部份;顶多可以说是肉糊。简直变·态!这一个屠戮场般的景况,让铁毅刚强不动的心,渐次的,亦晕开修罗般的杀意之心。 日光洒落于血和肉上──辉及影,相互掠夺着空间;有一种分外讽刺的荒芜感,刺灼着铁毅的眼与心。死堡有血,亦有肉,却没有人。一点人影也没有。堡内的气氛,诡谲幻异得让人迷乱、无力! 铁毅双眸绽出厉光。他背上的暗,也微微颤着。锐利而深邃的目光,缓缓环视现场。有人说死去的肉体,最是令人作呕与骇惧。腐烂、恶臭、生蛆、血腥、惨暴、………一切的一切,都令人难以忍受。但没有可以谓为尸体的修罗屠宰场,却更是使人惊惶、畏恐。铁毅深切地体验到这一点。原来,“没有”比“有”,更是可怕几百倍。想像当时杀戮的景象,便足以使人崩溃、疯灭! 铁毅驾着异常安静、连嘶声都不敢发鸣的铁射驹,缓缓慢慢的,越过血与肉,逐渐接近【炫岚堡】的中心地带。小云怎样了?………铁毅被杀机充盈而满的心中,陡地划过这样一道问号。 云飘也想着铁毅。然而,他不能多想、甚至不能想。 因为,有鬼!有三只鬼!三只很真实的鬼! 当然,还有四十一具尸体。整整的四十一具! 除了,云飘亲手挑死的十余人外,其他的,当然都是眼前的鬼所为。 鬼不是,鬼;不是真真正正的鬼。 鬼是,人;活生生的人。 只是,有很浓很浓的气;鬼·气! 鬼说话了:“云飘?” 云飘淡然应道:“我是。” “很好!” “噢…” “我们正等着你。” “我这不是来了。” “那就,动手吧!” 三只鬼所含有的深郁至极之暗黑,将白昼的清明,全数染乌。 云飘的眼,映出一片又一片的墨色,没能太掌握三只鬼的实体。 三只鬼闪隐于树丛荫色之下,宛若魅影般,漂浮于日光所难掩照之处。三只鬼,猛地前滑,来到云飘身前。枯瘦荒瘠的手──三只鬼手,分抓云飘面、腹、腿。阴冷的劲气,直袭之。 云飘朗俊丰神的躯体,傲然一旋,“锵”地一振,光已出鞘。 弥天落下的碎星灭雨,森森冷冷,充盈天地。 无边狂放的鬼气,顿时大减,无复先前的阴气纵横之态。 三只鬼原本恍恍忽忽、无形无迹的动作,全着了实。人身的行动,笨重缓沉地呈在云飘的眼下。光之剑的极度光华,使得炽然的阳光,都黯然失色;并且,将树丛映照得是纤毫可见。于是,三只妖影幢幢的鬼,又恢复具象的情态。 “哼!装神弄鬼!看招!”云飘嗤笑。 他右腕一抖,剑芒又长,璀璨得使人心目皆盲。 三只鬼的动作,更是左支右吾,毫无先前鬼气纵凌的惊人模样。 身后,寒风一闪──云飘心中冷笑。正角儿总算出现了! 光的银绚剑身,倏一疾转;云飘人蓦然后翻,头下脚上,一剑刺出。 来人与三只鬼一样,都是全身的黑裳打扮。 那人一个前扑,慌忙滚地躲去云飘的剑击。 云飘眉头一皱。这人怎地如此脓包? 三只鬼的鬼气再复,三道轻烟扬起,洒向云飘。 云飘凌空再翻,光荡起一片蒙然剑幕,将那显然含毒的烟雾,悉数卸开。 这时,埋伏的人,也已滚到三只鬼的身前。 杀机纵横! 云飘脑际一闪,冲口喊道:“他要杀人灭口──” 三只鬼一愣,那人已两足用力,弹身,出掌,扫腿,轰拳,一连五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缕的空隙。三只鬼猝不及防下,三声哑吼,立毙当场。果然,最终化鬼去也! 云飘长啸。光之剑彷佛明白主人愤怒似的,剑体陡地渲开一个剑形的华晕。 [有情人间]剑法中,[灿芒飞血死生离]一式,乃要施展。 那人一看云飘的剑,散出一道剑形银晕,心中不由狂震:竟是剑罡! 剑罡! 竟会是剑罡! 剑罡不同于剑气。剑罡有色有形;剑气无迹无影。 剑气是使剑者将真气注入剑身,彻底心剑合一,而由剑体发出的凌厉劲气,可杀人于无形。剑气虽然无迹可寻,但它却有状;心·之·状。役剑人于发出剑气之际,通常心脑会虚捏出一种形状,借以使用自如。有人是莲,有人是菊,有人是鹤,有人是厚背刀,有人是飞鸟,有人是心,有人是拳等等,莫一为是。当然,云飘心中所想的,正是他的光。因此,当云飘发出剑气时,无形的剑气,却是有形。这之中的矛盾,当非真历其境者,不能领会的。 其他兵器的气杀,也是相同。如铁毅所发的刀气,便与他的暗,同一形状。 高手过招时,对彼此所凌空射出的气,一向会有所觉。因为,兵器的气,必包含浓重杀气。愈是绝顶的高手,杀气将愈是薄散。若能将杀气完全掩去,便可登上天人合一之道,踏足武艺的至高巅境:“无”。 另外,个人所能运使的气,通常只有一种。少有人可以同时操纵两种以上的气。例如,云飘这等绝代高手,也只能化幻出光之剑形的剑气,而对其他的刀、枪、棍等等武器相符的气,却也无法掌握。换句话说,不管他握上什么兵器,甚至拳脚功夫,他能发出的,还是唯有聚形类似于光的剑气。这是,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很难同时掌握两种以上的劲气运用。 若真有人可同时练就且运出两种以上不同的劲力,那他必然是成为武林独一无二的绝世大宗匠──[铁·云]尚不为人知的师父[元尊],便有这样的功力、便是这样的人! 至于剑罡,却是可以任意流变的。它可以说是剑的延·伸·体;是一束足以热融人体的剧烈极光。剑气,苦练外加天赋,便可达成。而剑罡却还得要有一把好剑。一把真正的好剑! 恰好云飘手中的光,便是好剑中的绝世之品。 与剑气甚是差异的地方是,剑罡看得见,却感觉不到。剑气则相反。且剑罡攻击速度,较为快速,并能够区折弯回,可以说是能自如收缩的随意剑器。当然,别类的兵器,也能发罡。 罡与气,并没有孰高孰低的问题。一切端看使用者的高明与否。此外,剑芒是小剑罡;用剑人若功力不足使出剑罡,则剑上会逼出一点辉芒,仍可杀敌。而所谓剑光,则是剑使用时所溅散的刃光,仅可用以扰敌双目。 因此,那人乍看到云飘竟使出了剑罡,不禁大惊失色。 云飘于那人讶愕之余,绝式[灿芒飞血死生离]所射出的剑罡,凛机飘舞,霜气迫心,瞬间已逼往那黑衣人。天寒地冻一般。所有的所有,都在一层又一层的冷锋下,弥弥洒洒,几欲飞逝。 满身墨色的黑衣人,怪叫一声,身形突起,直上青天。 云飘剑一斜一侧一掠一挑一刺,剑罡随之倾折,再飞向黑衣人。 那人又是一阵撮啸! 第5章 云飘正觉不妙时,前方不远处一道黑影,迅速接近。 就在黑影刁住那人时,一声怒嘶“啊!”响起,空中洒下点点血斑。 剑罡已确实击中对方! 云飘正要再发出一击时,黑影旋飞环绕,转眼即逝。好快的速度!是什么飞禽,这么快?云飘望着远方逐渐隐没的点,心中蓦然一动。他赶忙一个飞掠,回到血战处,看着几具尸体;眼中智芒亮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就是──云飘心里已有个底了。 云飘剑还鞘,转身飘起,落于逸云骑,策马狂速飞驰往【炫岚堡】。 铁毅仍在铁射驹上。 堡内毫无生息。一片片、一块块、一困困的沉重的死亡妖味,满满浮着。 久经阵仗的铁射驹,一步步前进,大异过往的狂拔嚣冲。铁毅自然清楚,坐骑缓行的原因。【炫岚堡】的气氛,委实太过诡异、太过沉煞、太过阴恶,使得这与他相伴渡过无数险关的灵兽,也不由得谨慎畏惧起来。 危机感,已不是一线。而是整抹整抹的扑来,骤野地冲激着铁毅的灵肉。 很危险!十分危险!非常危险! 然而,铁毅仍旧不退。他还是继续前进。铁射驹感受到主人的决心,低鸣一声,也不停下。很快的,铁毅已越过全无尸身的死狱,来到一个大堂。堂上有一个匾额,工整字书写着:“神威堂”。 铁毅很不合时宜的,合上双眸。铁射驹停在大堂阶梯前。 铁毅整个心灵,忽地全面沉寂;宛若死人一般的毫无任何气机。 暗之刀!在跳动。 铁毅将灵神贯入,暗刀身近刀柄处空缺的一个铜钱大小的环洞。 他的世界,蓦然扩升到最极尽。整个堡的动静,都处于他“心的视听”下。“呼!呼!呼!……”野兽般的缓重呼吸。铁毅赫然感知到与死味紧密相合的沉荷气息。铁毅猛睁开眼。他下马。 铁毅的魂觉,鲜明地告知他,“神威堂”堂内,共有十名埋伏。 铁毅夷然无惧地大步跨进“神威堂”。脚步不停,快捷地来到大堂正中。 “叮!” 暗自动发出示警的响声。神兵灵器,果然不凡! 铁毅的心神,骤地于那一瞬间,由最松弛的状态,绷到最紧。 战局一触便发! 第三章道无限 铁毅猛一沉喝:“滚出来!” 铁毅左手后探,掣取背上黑刀。 暗之刀。 出刀! 冻如寂冰的刀风,狂飙卷起。 人影闪动。 铁毅旋步一转,刀一拖。 一道凌冽气劲瀑出,将人影全裹入,刀的浪天风舞之间。 十双血色疯露的眼珠子。十柄精光发冷的剑。十头人身的嗜血的兽。 铁毅心中一凛,刀势暂缓。他正要发言问:“你们──” 堂内十人,遽然齐地齐声发啸,抡动手上利剑,疾刺铁毅。 铁毅眉一挑,暗之刀平举鼻前。 暗刀身的阙口,正对他的双眸凝视。 [无恨天]第一式:[山影黯然]! 暗刀身、刀柄处的洞阙,浮出缕缕黑气。环洞中的铁毅的双眸,一明一灭,绽射出惊异天心的绝采,直啄进十人疯狂迷躁的眼。发动伏击的十人,陡然一愣,布满血丝的暴乱的眼,裂开一撮清明。果然是精神被人宰制!成了没有自主意识的行尸──铁毅寻思着。十声吼嘶,在堂内哗啦蹦散。十人再度发动。方才的澈醒,彷佛是场玩笑似的,转眼瞬灭。 铁毅暗叹。暗之刀化平为竖。 [山影黯然]的完整式,终于要使出! 暗的洞缺,蓦然瀑散出浓浓的气:暗·气! 无边无际的深重的黑气,将堂内的所有空间,一并吸入;彷佛山傍暗影的寂寞的黑,深深地嵌进一切。黯然蚀魂的荒然气味,满满溢着。山影依稀人黯然。无·限!黯然的有限,成为无限。 暗的特性,在这一击,完全发抒出来。 十人已疯狂的眼与心,都幻化出一幕无限。 既然无限,何以一幕? 因为,无限的鲜感,瞬间离去。 只余下,死亡吞噬的异轨感,和那最是清晰的霎时一感。 然后,仅是灭的无意识。 刀斩,血溅,人亡! 黑暗没去。堂内重归光明。暗之刀已在铁毅背上。 堂内则躺了十具尸体。每人都是一刀毕命。伤在颈部。 铁毅绽光神眸,掠过几丝疲惫。瞬息即复! 他一个飞身,转入大堂后。 云飘驾着逸云骑,脑际盘算着刚才发现的疑虑。 “一客、二掌、三鬼、六士、十剑、十九狮、三十八骑。”合称[炫岚七卫]。一客莫因愁、二掌吕氏兄弟、[三十八疾骑],都已死绝。方才那偷袭他的三人,很明显的是七卫中的[三鬼]。【炫岚堡】到底发生什么事?何以,七卫里便有四组,要拦他们入堡?其他的[六士]、[十剑]、[十九狮],可都在堡里?[鹰神]老前辈又怎么了?方才的黑衣人,又是谁?这之中,可是有什么阴谋?还有,那只飞………嗯哼!? 一团又一团的迷乱,铺天网下。 云飘陷入沉深的思索。 【炫岚堡】堡口已在望! 云飘拂去躁急的心绪,两眼放光,直驱入堡。 逸云骑理所当然的慢下步伐。理由同于铁射驹。 云飘也目睹了,有血有肉无尸无人的凄荒场景。 大哥呢?……… 澹涩、杀灭、森惧的气氛,有若魔舞邪嚣地霸然存于现场。 云飘凝意专神,环看四周。忽地,耳中传来一阵暴响。 前方,惊响,震起! 云飘抬眼一望,“神威堂”堂前,是大哥的铁射驹。 他一拍逸云骑,人飞升而起,迳往堂内逸去。 铁毅来到“神威堂”后。 阴阒的寂暗中,一个人独坐。一个很静很静的人,独自坐着。 但铁毅却不寒而栗。因为,现场冰冷至极的杀气。铁毅心头一震。 这人好高的修为!方才,他竟感觉不到堂后还有人。这人,是谁? 铁毅体内真气疾走。 “是铁毅?”平板的声音,问。 “正是铁毅。阁下是?” “[魔]座下[四妖],庾擘鳄。” 铁毅心一沉。原来是[恶]。【魔之宗】的[四妖]之[恶]! 庾擘鳄,[魔]的四个大将之一。[魔]果然复出江湖!? [恶]、[血]、[灭]、[罪]。还有,最神秘最诡丽最可怕的最强者,[魔]啊!有这五人的重新出世,武林还能不陷入腥风杀雨中?浩瀚苍生,何以多难多折若斯呀!?………铁毅遏止不住,脑中沸烧的思潮。 “听闻你已被列入《侠帖》?” 铁毅并没回避,“铁某的确是。” “‘铁。云。织。雨。香。幽。乱。神。机。’”庾擘鳄哑声道。“《侠帖》九大高手,就是这句子里的九人?” “不错。” “你被列在第一位?你是这九人的领袖?” 铁毅沉声道:“铁某一向不计较名次。亦非领袖。” “哦?”庾擘鳄显然有点惊讶,“你们这些大侠们,向来不是最重名声的吗?” “铁某从不认为我是侠者。”铁毅坦然道。 庾擘鳄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家伙,实在很有意思!那你是如何名列《侠帖》来的?” 铁毅嘴角浮开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只是,凑巧。或者是意外。” “凑巧?”庾擘鳄又一阵轰笑:“只是凑巧?或者意外?哈…怎么所有的大侠,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孵出来似的,口头上全是什么劳啥子的谦逊、虚怀若谷之类的?哼…简直虚伪!哈哈哈…” 铁毅全不受庾擘鳄的挑动。他淡然道:“所谓凑巧说的是,恰巧我俩所厌弃所宰杀的混蛋,刚好也是老百姓深恶痛绝的对象。而所谓意外嘛,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无心之入。关于这一点巧合和意外,我与云飘,实在也有些莫名其妙。” 庾擘鳄脸一沉。“你,耍,我?” “阁下要作如是想,铁某──没意见。”铁毅眼中的厉味,愈发焰盛。 两人一同静默。但彼此双眸的凝注,却透露出比诸口舌争锋更加锐灿的讯息交击。自铁毅与庾擘鳄开始对话后,他们便卷进了一场杀·劫!看来平淡的谈论,却隐含着阵阵血冽的杀机。 他们都不动,因为,时机还没到。 他们都在等对方动,等敌方一瞬一息的疏忽浮躁。 铁毅不由得佩服庾擘鳄。因为,[恶]的确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 等──也可以是一种艺术。庾擘鳄用得很好。[四妖]之名,确然不假。 庾擘鳄也佩服。他也佩服铁毅。以庾擘鳄横霸武林二十载的声名资格历练,当今江湖已少有人足以与他一峙。想不到,眼前这不足三十的男子铁毅,竟撑得住;且深蕴的反击威势,并未减弱。好! 马蹄声,传来! 铁毅与庾擘鳄心头,俱是一跳。 庾擘鳄开口:“是云飘?《侠帖》的‘云’?” 铁毅点头。 “你的帮手来了。” 铁毅还是点头。 “你不高兴?” “铁某,不必高兴。” “怎么说?”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战斗。与他人无由!”铁毅意简言赅。 庾擘鳄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第6章 铁毅知晓,方才他已渡过一劫。因为,庾擘鳄点出他心中的一微光寄望。那就是,他与云飘的合璧攻击!其实,铁毅并无全然的把握,能够必胜庾擘鳄。因此,在他的意识底下,自会有相当的层面,渴求着云飘的到来。铁毅当然明白这一点。 是以,只要在庾擘鳄提出这一点时,他心情有一丝的波动。那么,现在他与庾擘鳄,就必然不会再有对峙的可能了。因为,他已死;死于[恶]的[挑生绝死钩]下。因之,铁毅唯有摆弃、割却了。 他只有放开心中对云飘尽速赶来的冀求,才能背水一战、决意无悔!他必须将自己置在死地,才能后生。不!连所谓的生之念,也都该舍弃!唯有,忘了求生的本能,才能心无所碍的一战!否则,他必然输,也必然死。 铁毅这一舍生就死,庾擘鳄亦不得不作出择决。因为,铁毅的心忧已去,而云飘又将要来至;他可以说已陷进腹背受敌的危境。庾擘鳄实在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考虑。他得尽快做抉择。铁毅这一回的心理反击,可重得让他苦笑不出。 铁毅一切就绪。他清楚庾擘鳄也是。庾擘鳄已发招在即。铁毅知晓,庾擘鳄没有什么其他选择的可能性。庾擘鳄只有与他一战,才能获得生天。否则,只要庾擘鳄稍起逃生之意,那么他的暗之刀,将受气机牵引,而将之一刀绝命! [水月梦蝶]。 [无恨天]的第二招。 铁毅的暗,已跃然欲斩。 庾擘鳄,动。蓦然就动了! 他怀中直冲起一双怪异弯折的双钩,蛇轨钻出,直取铁毅腹部。 铁毅,闪。暗影旋飘,弥天落向庾擘鳄的双钩。 [挑生绝死钩],一生、一死。 生是残;死是灭。同等狠辣,同等霸道,同等贪血。 铁毅刀锋寒冽。一股股的飙浮刀气,破虚鑴出,镂蛀整个空间。 庾擘鳄强烈感受到,铁毅一刀如梦似幻的无上武道。 映于水湖凝镜的星夜之月,鲜然活灵地刻入庾擘鳄的心版。 水月思离蝶梦江。 庾擘鳄的魂心,彷佛真的焕生出一只翩然流舞的蝶。一只若梦非梦的蝶。梦·蝶! 蝶之梦。 那将瘐擘鳄骤狂的心志,丧灭夺失。庾擘鳄知道他是被迫,而动;被迫充满杀气的动。而,铁毅又还以虚实邈然的一招,致使他满身满心的杀气,缺乏倾泻的对象和方位;所以,只有反噬己身,造成一境的梦·蚀。庾擘鳄蓦然察觉,他的双钩,于暗之刀的飞浮斩劈下,竟像两把玩具似的不堪一击。他骇然一惊。铁毅的刀,竟已臻至刀意伤人的境界。 铁毅用刀的意念,竟可如此鲜活地传进敌人的心眼之中。太是可怕! 庾擘鳄清楚,他已避无可避。庾擘鳄猛然一喝,舌绽春雷。他自咬舌肉,洒出一口暗赤鲜血,恢复一丝清明;且,左残钩、右灭钩,绚然爆出一堆星火光雨,硬打铁毅的暗。 铁毅刀入碎光,恍若无形之体,一轮搅旋,全不受阻遏的,直戳庾擘鳄胸坎。 庾擘鳄废然暗叹。他知道,他已败! 败在铁毅以心御刀,剖开他心中执念的如一妙意。 庾擘鳄一声厉嘶,身形猛退,双钩急扔,带着一滩血雨,疾纵离去。 这时,听闻震响的云飘,也到了。他刚巧看到,庾擘鳄负伤飞逝的一幕。 “当!”庾擘鳄的双钩,被刀劈坠地面。 云飘星目一转,看到铁毅满脸大汗,面色灰败。 他心中一惊,连忙飘至铁毅身边,急问:“大哥,你没事吧?” 铁毅收刀,浑实暗黑的暗之刀,重回背上。他喑声道:“没──事。没,事。” “真没事?”云飘十分不放心。 铁毅点头,“没事。小云可放心!只是,[恶]果然是[恶]。虽则被大哥一刀之破,骇得逃去。但他双钩的反震力,与杀气的威迫力,却使我全身真力,不禁狂荡。不过,那仅是一时岔气,现时已好了。” 云飘听得眉头一舒、一皱,哑声说:“那人真的就是[四妖][恶血灭罪]的[恶]!唉…[魔]果然要现世了。江湖恐怕自此而后,要多事了。想不到[神人]老前辈一卜成真,武林真要陷入一片肃杀!嗯…以师尊登宇入道的惊天艺业,仍对余前辈的占卜之术,赞誉有加,以为超凡入圣。在我们行前,余前辈曾对我们提点:半年后,中原将有一血劫。这个预先之见,当初实在不该轻忽的啊!” “嗯。的确如此。”铁毅亦有同感。 [神人]余丰觉,便是《侠帖》中“铁云织雨香幽乱神机”的“神”。此人精于卜卦数术,天人相尽,风水妙谈等奇幻异学。铁、云两人本来不以为意,只是佩服余丰觉的惊人武艺。但如今思来,似乎余丰觉的预言,确有可信之处。 “以大哥的功力与刀境,竟还无法完全取胜[魔]下[四妖]之一。看来,[魔]的功力,必更为惊人呀!”云飘语重心长道。 铁毅沉重地点着头。 前景堪虑啊! 铁、云两人纵马于堡内,随意寻了个清净的房舍,要作休憩。 云飘看了看逐渐阴暗的天色,“大哥,我们住在堡内,可妥当?” “无妨!这是测验我们能力的好时机。可以渡过这一劫,小云和我才能真正的达到刀与剑的极界。”铁毅沉稳的声音,说道。 云飘点点头。他环顾四围,又道:“【炫岚堡】共分三堂、二厅。‘神威堂’后,是‘雷音厅’。其次是‘天纵堂’、‘电炽厅’。最后是‘宇悠堂’。大哥,你与暗连结起的灵觉意视,可察出什么?” 铁毅神情肃然,“先前,大哥一度以为整座堡只有埋伏在‘神威堂’堂内的[十剑]。但没想到,之后[恶]竟然亦伺机其中。这实在令我大为骇异!照理说,除非庾擘鳄的修为,大于我十几倍,否则没理由会遗漏啊…” “哦?所以,或许是【炫岚堡】内尚有其他隐藏的密室与暗道,以致于[恶]可以来去无踪、无声、无息──”云飘也思索着。 “也许。”铁毅山一般岳耸的眼神,有些飘摇。 云飘的心情,亦沉重非常。因为,他最是清楚,铁毅他那与生俱来的奇特异赋,是如何的神妙与邃奥。过往几度的危关,铁毅总能先指点出杀机所在,进而使他们有足够的时空,来思索如何避过与如何反击。 但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铁毅也没把握他的灵心妙视,还能发挥功效。 暗之刀的阙口与铁毅的心,所搭结起的无上法视,似乎存在着一层隔膜。为何会如此的?是否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力量,太是强大;是以,即使是铁毅与暗这样的组合,仍然无以廓清局势!? 云飘语重心长,道:“看来,【炫岚堡】大劫已临,再难复原。[鹰神]前辈的求援,似乎来得太晚。” “堡中所发生的事,必然光怪陆离。因为,[炫岚七卫]中,与大哥我最是熟稔的[十剑],竟也会心神丧迷,反攻杀我──这实在古怪!” “的确古怪。其他莫因愁等人,虽非心志失丧,但也向我等击杀。这之间,定必有什么我们还不了解的症结存在。” 两人陷入一片缄默里,齐望沉暗的夜空。 良久── 铁毅忽而一笑。 云飘也笑。 “笑什么?”铁毅问。 “大哥你呢?”云飘反问。 “我们出道至今,可败过?” “没有。” “那我们可有败的可能?” “有。当然有。当然有覆败的可能。” “过往的经历里,哪几回有会败的觉悟?” “只有,一回。” 铁毅顿了顿,双眸蓦地湛蓝如天,“哪一回?” “与【狂殿教】之阵法[嬛牙]一战的时候。”云飘的眼神,也深迷起来。 “是败是胜?” “胜!” “何以,会胜?” “因为,我们忘·了。” “忘了?” “忘了败,忘了胜,忘了中原,忘了声誉,忘了师尊,忘了死生,忘了所有,忘了一切。只是由于我们都忘了,所以我们胜。” “成败得失对错是非生死,都是外物。” “本心动也不动,俱不受外境所转所制。” 铁毅、云飘相视一笑。 无为而动、不求而获、忘欲而生。……由内而外、以内涉外、及内制外。………道之极、道之还、道之遗、道之真、道之无。………这些都是他们的师父[元尊]一再戒训的无·极·之·律。 于这一刹那,两人遽然省起师尊的教诲,心俱是一宽、一空。 两人长笑中,互握着手,齐步走入民宅。 夜空依旧,星灿月柔。 人也情深。 第四章香·幽 “哼…终于,还是让瞳儿找到你了,大混蛋!”一个全身罩着紫雾的女子,在【炫岚堡】堡门外,独自语道。女子满身翻掀的紫雾,其实是她身上所著紫裳的浪游旋舞。 一阵夜风,徐然拂来。 轻柔卷荡的紫衣,瀑开了一流流芬香。 香气入夜,更是迷天乱情。 世界,彷佛笼罩于女子所散出的体芳。 女子转身,纤手抛投出一缕紫光物体。紫光冲天而起,灿烂整片夜空。女子双足轻点,紫影一闪、一逝。人消失于犹被柔艳紫雾与一卷卷诱心的香气薰染的堡外。女子已进堡。 第7章 是谁?这个身法快极如电的女子,是谁?……… 铁毅、云飘各在于床铺上,打坐调息。 他们的魂神,悠游于寂静一片的浩瀚天涯。 孤凉而自欢。……… 天地同悲同欣。……… 人在、心在、情在。……… 香也在!──香也在?香怎会在?……… 应该已截断一切感官声色的他们,何以闻香?何以有香?……… 怎会有香的存在?! ──两人陡地睁开眼。 在铁、云嵌入荒流的无限时空之际,忽的,有一股飘渺难掬的香气,漫漫传来。照理说,这是没可能的!他们于自己的心灵国度恣意纵喜之际,怎会浮来一股本是外物所有的香味?──难不成,是她?是她吗?可是她? 是的!就是她。 唯有她,才能将香觉植入他人的灵神世界。 因为,她就是“香”。 是·她! [香魂]! 《侠帖》的“香”。九大绝顶高手之一的“香”。 月心瞳。怪姓怪名怪人的月心瞳。 [香魂]──月心瞳。 云飘俊脸泛红。怎么又是她? 铁毅双目绽光。这女子,来得可真凑巧啊! “云飘大混蛋,你还不给本姑娘滚出来?”温温柔柔的口吻,却操着霸道至极的内容。 云飘苦笑。 铁毅也陪着苦笑。 两人对望一眼;迅疾地由坐化站,飘了出去。 屋外,一个浑身是紫的女子,俏生生立着;像是天空的月与星,都落于她的眸及身似的耀眼、灿心。 云飘拱手,向那女子道:“月姑娘,许久不见了。” 铁毅也拱了拱手,但没说话。因为他知晓,女子寻的人是云飘,不是他铁毅。 所以,他打不打招呼,并非那么的重要。 月心瞳隐在罩面紫纱后的丽眸,亮起一地相思。但表面上,她却是冷声哼道:“是许久不见了──本姑娘的确好久没看到你这只大龟蛋了!” 云飘显然有些尴尬,两手急搓。这月心瞳左一句大混蛋、右一句大龟蛋,言辞极为粗陋;但却有着一种奇异的吸啜感,让人就是对她气不起来、无以恼怒。于是,云飘只有怔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份。 铁毅看了看云飘的反应,不禁地摇了摇头。 月心瞳眼极尖,立时瞧到铁毅的动作。她又一声闷哼,“铁大侠呀,你摇着头是什么意思来着哩?” 铁毅楞了楞,才应道:“铁某并无所指。” “噢…是这样的呀!那么,铁大侠摇头是摇好玩的来着?如此的话,就再摇几个来看看呗。” “………”铁毅暗自苦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连动作都不能作,这这这──难怪小云老避着她了。这月心瞳可还真不好惹。 “怎么?”月心瞳得理不饶人,又紧接着问。月心瞳的语声,温柔情深、缠绵入耳;然而,言语却是锋锐非常,予人一种突兀而引人遐想的巨大魅惑力。 铁毅词穷,不知该怎么回应,才不会得罪这个女煞星。 云飘赶紧岔开话题,道:“不知月姑娘,你──” 云飘一说话,月心瞳的注意力,立即被吸了过去。她截断云飘的话:“你该不会想问我,来此处做甚吧?” “呃…”云飘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因为,他确实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其实又该清楚月心瞳所为何来。 “又怎么了?奇怪哩…怎地你们俩师兄弟,都是一副吞吞吐吐、拖拖磨磨的可笑模样呀?你们是不是男人来的?一副拖泥带水的窝囊样,真是──嘿嘿!”月心瞳显得有些慵懒的语调,直率说道。 铁毅、云飘不禁地苦笑。 当今武林,大概也只有[香魂],才会如此的批判撼绝天下的[铁·云]了。 “对了,梦姊姊,大概一会儿后,便会到了。”月心瞳忽而离开原来所执意询问的主题,说道。 铁毅的心,陡然,一·跳! “幽”,也来了! 铁毅的脸冷了,也淡了。 因为,那个女子。 梦殇情! 那个令铁毅心痛镂思的女子。 云飘关心地看着铁毅;但并无慰问。 因为,铁毅与梦殇情之间的情往,并非一言两语就可释尽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幽然谷主]。 亦是《侠帖》中人,那曾是铁毅爱侣的“幽”──梦殇情。 [铁·云]与“香”、“幽”;是《侠帖》上最被联想的两对。 “铁云织雨香幽乱神机”! 其中,“织”、“香”、“幽”三者是女子。“香”与“幽”是貌赛天仙的绝世美人。“织”则是行踪飘忽,从没人见过她真面目的奇特女子。大多数江湖人,只知“织”姓兰,人称兰夫人。其余,关于“织”的面貌与行踪,却无人说得清。兰夫人可说是比[铁·云]更加诡秘、更加无迹可寻的《侠帖》人物。《武谜》十七大案中,兰夫人亦榜上有名。至于,“雨”、“乱”、“神”、“机”四人,则是都已年过四十之龄的男子。 因此,武林好事者,自然很容易将还是二十出头的[铁·云]与“香”、“幽”凑成绮想的对象。而事实上,铁毅确然与[幽然谷主]梦殇情,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缠爱。云飘亦与月心瞳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轇轕恋思。 云飘拉着月心瞳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怎知梦谷主会来此?” 月心瞳像是刻意似的抬高声音说:“因为瞳儿放紫烟弹,通知了她啊。梦姊姊她呀,为了寻──”原来,方才她于入堡知前所施的紫光,便是[香魂]为通讯专用而制的紫烟弹。看来,她似乎与“幽”有着某种程度的共识。 云飘很清楚,他大哥铁毅对于梦殇情的鑴镂情感。 因此,他赶忙硬是拖着月心瞳到屋里去。 铁毅则不动。 人不动,心动。 动·在·回·忆·里……… 他,冷冷觑着月色凄然的抚光──跌进一网情牵、情忆、情流里去。 “月姑娘,你可不可以,别在我大哥面前,那么大声嚷嚷的提起梦谷主啊?”云飘对月心瞳说道。 月心瞳怪瞪了云飘一眼。“为什么哩?”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这──”云飘额上,汗透渗而出,“你不也清楚大哥与梦谷主之间他们那──?” 月心瞳娇声喝道:“人家才不是说这个为什么咧…自己都没能够理明白了,瞳儿哪还有空闲,去理别人的爱恋纠葛?” “耶?”云飘怔住。不是这个为什么?那是哪个为什么?………于是,云飘只好又问:“那月姑娘你──” 月心瞳极为震骇地喊了声:“噫…” “怎么了?”云飘傻住。 “没什么。本姑娘叫好玩来的!对了,大混蛋你怎么老唤人家月姑娘呀?”月心瞳又瞟了云飘一眼。 云飘当然说不出话。 “我跟你真如此生疏?” “那倒也,不是。嗯,也还好啦。” “哼!”月心瞳撇开对云飘的注视。 云飘着实对她没法子,只得讷讷站着。 好一会儿,月心瞳才又开口:“人家先前说的为什么,是指为什么本姑娘要听你的话啦?”低低回回的语声,有着荡心动魂的魅力,浮絮飘飘,情迷天荒,而渗入了云飘的心坎。 云飘呆怔住!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她就得听从她的话?!为什么呢?………自两个月前,他们相识后,他就没有过任何承诺与行动。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听从他?有什么资格哩!?………云飘真的无话可说了。 片刻后,月心瞳陡然间满脸晕红,转头望向云飘,“你怎地不说话了?” “欸?”云飘心中乱潮涌腾,自是说不出话。 月心瞳心中大骂,这个不解风情的大木头。连一句“我就是希望你能听嘛”也不会说。大笨蛋!大傻蛋!哼!………可惜,云飘听不见她心坎里的娇嗔、痴爱。而她[香魂]再怎么不拘礼俗,也没可能主动透露她的心意。因此,气氛一时僵涩着! 云飘见月心瞳一脸气鼓鼓的样子,透过紫面纱看去,倍觉有趣,兼且引人魅思无穷。他忍不住又开口,问:“月──呃呃、嗯嗯──对了,你怎知晓我与大哥在此地?” 月心瞳香风衣荡,她面上的艳丽红潮,仍未退去,“余老头说的啊…他算得可还真准呢。你们果然真的在这里!不过怪了,你们干嘛来这座死堡哩?怪恶心的!呼…”月心瞳蓦然的打了寒颤。“香”当然也目睹了堡内有血有肉无尸的可怕情景。 云飘为了转移月心瞳的思路,连忙岔开问:“余老头?你该是指[神人]余前辈?”同时,他也想像着半百的余觉丰,被月心瞳缠迫的可笑情景──哈!云飘不由地心中暗自窃笑着。 月心瞳娇俏地点了头:“对呀!” “余──老头──你就这样直接称呼是余觉丰余前辈?”云飘对月心瞳的口言无忌,有点──嗯──嘿嘿──算了! “有什么不妥?”月心瞳的双眸丽光,迎往云飘的视线。 “可以、可以!并没有不妥。没有!”云飘赶忙回答道。他心中暗思,连我俩兄弟他人闻之胆丧的[铁·云],她都能骂了。更何况,只是“小小”的对余前辈的不逊称呼。《侠帖》人物中,若论谁最刁钻古怪,恐怕眼前这美丽的女子,绝对── “想什么? 第8章 莫非,你在腹诽本姑娘?”月心瞳好若能瞧清云飘心头思绪,质问。 云飘还真是被吓了好大的一跳,“岂敢,嘿,岂敢也!” “岂,敢?!那就是有罗…大混蛋,你真的在心底,偷偷骂瞳儿?”说完,月心瞳泫然欲泣似的,低头抽咽着。 云飘俊脸一下爆红,“你你,月──别,别哭──你──我没──别哭呀──” 月心瞳偷眼瞥看,云飘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表情僵愣的云飘,笑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只好有些负气的,转头望看星夜的绚灿莹美。 月心瞳偷自瞄瞥,云飘那俊逸丰朗的神清样,不由的,心房剧烈地鼓动起来。她羞红着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我说呀,你想不想知道本该在‘幽然谷’清修的梦姊姊,因何会出谷入世呢?”月心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云飘本不待理她,但毕竟这关系到铁毅的切身问题。因之,他只得转过头,望向月心瞳,拱手道:“愿闻其详。” 这次,月心瞳倒也没有再戏弄他,“因为,[侠]请她出关啊,以襄助你们除[魔]!” “[侠]?除,[魔]?但梦谷主她──”云飘愕然。 “当然罗!这才不会是云淡风轻的梦姊姊出谷的主要原因咧。梦姊姊是出俗超然之辈,又怎会轻易为这等风尘之事出谷!瞳儿想,那应该跟她带着的小女孩有关吧…” “带着的,小,女,孩?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女孩,跟大哥有关?难不成,那女孩是──” “喂、喂,你别乱猜哩…这样很失礼耶,你懂不懂啊…真是笨蛋。总之,等梦姊姊来了,你再问她,不就知道了嘛…现在别胡乱瞎猜呀!真是!”月心瞳不耐烦地说。 “对!你说的对。”被指责得很是“无辜”的云飘,只好这么说着。 “那当然!本姑娘说的话,怎会有错呢…”月心瞳倒也当仁不让,得意的说。 “嘿…”云飘撇了撇嘴后,话锋急转,问:“那[侠]何以不亲来?” 月心瞳本对云飘的一声“嘿”,有一些意见。但见他问到重点,连忙喜孜孜地言道:“怎地?你是不是认为凭[铁·云]、‘香’、‘幽’四大高手,还敌不过一个[魔]呢?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云’,不会这样想的吧?” 云飘只好又苦笑。这月心瞳老爱跟他斗嘴。不过,他云飘倒也不能示弱。即使他自知自家事。于[魔]的恐惧,依然深深的藏伏着,没有半缕消散。“如果,只有[魔]一人,当然胜得!云某是说,如果,只有,[魔]一个人的话。” 月心瞳这次却颇有同感的样子,并没有讥嘲。“这一点,瞳儿也赞同哩。[魔]能列入武林四大宗师之列,必然名下无虚。他的武功之高,想来定需我们四人心无旁骛,才能一战。如果,再加上他的手下[四妖],我们胜算自然不大。嗯,没错!” 云飘没想到,月心瞳分析起战况,竟是如斯的精到。倒不能小觑她了!老将她定位于骄纵、任真,或许是太过肤浅的看法。不过,最后的“嗯,没错!”,指的是什么? “这是,[侠]交代的说词哩…可跟本姑娘无关。我就不信合[铁·云]、‘香’、‘幽’四人之力,还会撂不倒[魔]和[四妖]!”月心瞳嘟着嘴说。模样俏皮,相当的系人心思、动人心弦。 云飘当场像要晕厥过去了似的。本还以为她对此役有所研判的,想不到──想不到竟是[侠]的言语──唉…亏他还打算重新省视她呢。哎、哎。而且,看月心瞳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云飘着实头大著。 月心瞳顿了顿,又续着说:“[侠]何以不来?你刚才是不是这样问的?” 这女子到底怎么搞的!?连方才他才说出的问题,都像是会遗忘一样的。云飘也不好揭她疮疤,忙附问:“嗯。云某的确是这样问的。[侠]他究竟因何不来?若是他老人家肯参与的话,相信………” 武林四大宗师,分别是“神僧闻觉。元尊无极。侠心凌宇。魔天纵横。” [神僧]闻觉大师。 [元尊]无极散人。 [侠]宇凌心。 [魔]天纵横。 这四大高人,便是江湖人所崇奉的四大宗师。 其中,[魔]本无名无姓。他甫一出道,便重创了十余派掌门,惊骇整个武林。直到被尊为佛门第一高手的[神僧]闻觉,与他交手之后,才稍稍抑下他的嚣狂气焰。但,就连闻觉也没弄清[魔]的身分、来历、武技。唯一确定的,是[魔]的装束。[魔]总披着连头罩身、黑中带红的玄色衣裳,任驰江湖、快意恩仇、无居无羁。彷佛他是由虚空而来,没有什么可以绑缚住他。 至于,天纵横之名,则是江湖内崇慕[魔]的人,为他封冠上的名姓;象征着[魔]之武艺,纵横天下、唯其独尊的无敌气概。《武谜》十七案中,[魔]的身分谜团,被列为第二大疑。 而《武谜》第一案,便是[侠]与[魔]之间的关系牵扯。 四大宗师里,宇凌心,即是手创《侠帖》的[侠]。当今天下,以单一字[侠]为号的,便唯有他一人。除他之外,再无人敢担起这个尊号。因为,如今年方四十五的宇凌心,却已干下三十件大事。每一件或他亲为或他领导的大事,都至少拯救了成百上千的人。因此,宇凌心的侠名远播;连朝廷都知晓,江湖上有这一功盖当世的奇人。 然而,[侠]却有一个为人诟病的阙处。那就是,他不屠[魔]!他不!绝·不! 传言中,他曾发下毒誓,不与[魔]战。当然,可以肯定的是,宇凌心当非惧[魔]。但个中原因,他却始终没有透露。只是,他的亲属,传出他与[魔]的关系匪浅。至于是怎样的关系,却无人探晓。 “确切的理由,其实我并不清楚。不过,你总也该听过,关乎[侠]与[魔]之间的种种传闻吧?” “云某略有听闻。但那些都是谣传。岂可采信!对了,你与[侠]商谈时,难道没问个清楚?以你的缠功,应该──” “是啊…瞳儿的确有赖着他问哩…只是他──咦?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瞳儿就一定会死缠着人、问东问西不成?何况,[侠]也不过是交代我,转呈一封信给梦姊姊,请她出关罢了。我也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啊。不过呢──” 还不过咧?!根本就是有缠着[侠]问东问西的嘛,还死不承认。云飘暗思。当然,表面上,他自然是“不过什么?”一副很有兴趣听着的模样。很乖很乖的模样──或者说是“贤淑”。当然罗,他是不会承认的。 “瞳儿听他的口气,似乎[侠]、[魔]本是一对。” 云飘大为震撼,“一对?你是说,宇凌心大侠与[魔],本是夫妻?难道,[魔]竟是女性?!” “瞳儿可没说噢。是否为夫妻,我可完全不知道啊。瞳儿只是从宇大侠的说话里,感觉到他有可能、很有可能哟,与[魔]本是一对。至于,是什么样的一对,天晓得啊?因为,连[魔]是女是男,本姑娘都不是很清楚呀。也许,他们就跟你们[铁·云]一样,是对好兄弟、好朋友。只是,后来感情碎裂,反目成仇啊。这个可能自然是有的!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劳燕分飞的夫妻档呢。都是可能来的咩。” 不是说完全不知道吗?怎地还能透露这么多哩!?………云飘想想。更觉得月心瞳纯稚得近乎好笑。 铁毅一人立在屋外。念着伊人。 梦殇情! 他最痴爱的女子;梦,殇,情。 半年前,他与云飘奉师尊之命,各自下山闯江湖;并且,要相隔数月后,才能会合。因此,两人一南一北,相约三个月后,赶回神州“风湖城”相聚。往北走的铁毅,信步行去,任情游览天下山水,好不快活自在。 一日,他来到一处深壑迷谷。一处烟氤悬丝的美谷。很忽然的,他的心弦,陡地一跳、一震!彷佛谷内有着某种不知名的存在,正吸扯着他似的。铁毅不自觉地步入谷里。 谷有壁;两方孤峙、参耸穿天的绝崖直壁。 谷有花;漫地遍长、香芳扰人的无名野花。 谷有云;贸然浮过、嵌透谷空的片朵云采。 谷有鸟;啼鸣喧雅、飞姿舞心的娇巧禽鸟。 谷,也有湖。清澈澄明的湖。小湖! 也有,人。美人! 美人入浴。 美人,在湖! 第五章殇 奇峰突起! 月心瞳语锋一转,骤问:“你为何老避着我?” 重·点总算来了!云飘心头一跳。 他赶紧辟清似的道:“在下绝无避开月──呃,你的意思──云某绝没有。” “喂!”月心瞳双眸绽光。 “是。”云飘很注意地听。 “喂喂!” “啊。” “喂喂喂!” “呃,怎么了?”云飘摸不着头绪。 “人家有没有名字来的?” 云飘楞住,“这,当然有啊。” “那为何你每次都是月──什么的,或者是你你你的──这是什么意思呀?我的名字,怎地不见了?还是,云大侠觉得唤瞳儿的名字,有辱你的人格品行哩?!”月心瞳很娇嗔的觑住云飘,“你到底是怎么样嘛?” “什么?什么怎么样? 第9章 呃,没有的。啊!这这这,太也荒唐!云某绝无这样以为。月──不不!呃,你,呃呃…”云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怎么称谓都好像会有麻烦似的。 “嘿…嘿嘿…嘿嘿嘿…”月心瞳声声冷、字字惊。 云飘寒毛直竖! “你真的还不唤?你就这么坚持吗!?” “唤?唤什么?坚持什么哩,云某──”云飘不明白。 “叫啊,你大混蛋!”月心瞳秀眸剧睁,直瞪着云飘。 “呃?啊?咦?” 月心瞳的蛮性,倏然地披露出来。“本姑娘叫你叫啊。你没听到吗?” 云飘被她一迫,更是惶急。到底叫什么?总不会是学狗叫吧?这可不妙。不行啊!?这刁钻至极的月心瞳,究竟想什么哩?究竟?耶…?云飘灵光一纵,冲口而出:“心,瞳。” 月心瞳瞄了他一眼。大大的白一眼。这才含笑道:“那就饶了你呗…” 呃,真是谢谢噢…云飘冷汗涔涔。看来,他与月心瞳对话的倦累程度,更甚于他和敌人厮战几千回。他还真是不清楚该怎么应对她。每回遇上她,心思飞电的他,总会被迫于慌急到不知进退、不能反应,活像根木头。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呢?……… 因为,他的邂逅。因为,他的初次。因为,他的情。因为,他的恋。因为,他的心。因为,有她在。因为,有她那一缕[香魂]的刻镂情痕!因为,因为,因为,心动情动恋动!所以……… 他渐渐的有些懂了;有些懂“香”的存在意义;以及,他自己。 铁毅心与脑一同浮开沉埋的记忆面罩。 人在、影在、湖在、身在、情在!──于苦涩而迷乱的忆思里。 “幽”。那是,他第一次与她相逢。 第一次的唯·一。 虽然,之后他与她,有将近三个月的唯·一。但初次始终是初次。初始的唯·一。初次的震撼,永远是那么的鲜灵与清艳。他永难抹去那一刻那一瞬间她的影像。那是镂·痕! 他铁毅心甘情愿刻下的镂·痕。梦殇情的美好胴体,就那么直接而坦露地,鑴于铁毅的脑域与心肉里。他始终不明白,为何他当时会有那样的悸动?为什么,他会兴起想要入谷一探的念头?他真不明白!也许,如果他不要或许就不会有……… 是巧合?还是真有,命定?……… 他思·虑与澄·澈着他和她的邂逅。 总之!他遇上她。似乎是无可避免的遇上。也似乎是宿命刻定般的遇上。 那时,梦殇情冷冷瞥了他一眼。很冷的一眼!冷得让铁毅几乎心碎。 因为,他看尽她那一眼冷·厄之下的幽·重。他真的看到。真的! 梦殇情甩发,发丝溅出点点水思。 他没有回避。也没有冲动。 她没有遮掩。也没有羞赧。 彷佛一切是理所当然。 一男一女,就这么经由女子的躯体,于天地肃穆的荒静里,用心相对。 梦殇情一如平常地揉发、抚身、出湖、拭体、着衣。一帘瀑布似的白裳,净也静地披于她的身上。黑发如夜,柔肤似昼,瞳眸若星,弯眉彷月,胴体风随。她就是这么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子。 美而冷;静而森;柔而力。 一个完美、完全、完成、完飞、完有的女子。至少,对铁毅而言,她是的。 梦殇情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我是谁?” “谁是你?”第二句话。 “谁是我?” 梦殇情转身离去。 铁毅没有跟着。 因为,他已痴已醉已乱已茫已忘。 云飘与月心瞳陷入一场拉拔战;一场极端精彩的心与情的灵恋巧役。然而,一瞬之后,两人却缄默不语了。因为,他们蓦然就意识到彼此的存在与及意义。深深而恋恋的意识到! 云飘纤长的手,一握、一放。 月心瞳嘴角凝笑,笑意灿人。 他们正待说些什么的时候,陡然的,两人的眸光,忽地各飞出两缕精芒。 两人蓦然,都感觉到,有──有杀气! 云、月互望一眼。 没有事先商议,云飘倏地长身飞升,冲毁屋顶。 月心瞳则是腰身疾摆,满屋旋走。 两人一上、一下,配合得恰到好处,无罅可漏。 屋顶,突地破出两把枪,一左、一右钳制,恰好迎着云飘的来势。 屋内三壁,倏然移开。五道黑影,猛扑月心瞳。 云飘腰际用力,手一拍,剑弹,出鞘。 是光! 炫白灿天的光之剑。 撕天剑幕,冲天亮开,辉芒涨满整个屋顶。 屋上两把枪,被剑卸开;屋上两个人,被刺穿屋瓦的剑,扫跌。 屋顶立时开出两个大洞,坠落两道人影。 月心瞳玉手柔拂,两条紫莹丝巾,由她衣袖里钻出,连打五道黑影。 速度快得骇人! 暗中伏击的五人,运爪要抓丝巾;却反被蕴在紫巾里的暗劲,拍了个正着,全体被震倒在地。 云飘落地,光进鞘。 月心瞳也不见怎么动作,丝巾便已溜回袖里,隐没不见。 两人回剑、收巾之后,悠然伫立。 敌方突袭失败的七人,迅速聚在门口。 云飘开口:“你们可是[六士]、[十八狮]?” “噫?”月心瞳惊讶地看着云飘。 云飘摇头示意她不要发问。 月心瞳闷哼一声,便要说话。 云飘拿她没办法。他低声急道:“【炫岚堡】情势极之复杂。心瞳你就听我一次!暂莫追根究底。云某一会与你细说。可好?” 月心瞳听他一声“心瞳”,心早就喜翻了天,哪里还管得要不要询问,何以眼前人,竟是[炫岚七卫]的[六士]、[十八狮]? 云飘仔细观察,身前神情呆滞的七人。拿枪的自然是[六士]。用爪的该是[十八狮]。这些人完全没杀气。想必是心神受控后,意图全消,只剩服从的念头,所以才没有凛人的杀机。难怪,以他和月心瞳的修为,竟在他们靠近房舍后,才能察觉。 “哔!”一声哨声,陡响。 七人原本无神的眼光,猛转为狂野血性。 七人两把枪五双爪,再杀向云、月两人。 同时,屋顶又落下三个有着同样凶煞眼神的人,和三把煞气沉重的红枪。 看情形,果真有人在控制他们!发出哨声的人,必是操纵[七卫]的祸首。云飘正想听清哨声来源──谁知,哨声一响即没。云飘压根来不及把握吹哨人的方位。好个老奸巨猾的混帐! 很显然的,这些人的心神,已被人摄去。他们脑中,只有服从与嗜杀的欲望。此外再无其他。他们已无恢复的可能。是谁?究竟是谁,将他们控制住?控制【炫岚堡】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对了,在屋外的大哥,可还好? 云飘骤地低喝:“闯!到屋外与大哥会合。”云飘说完,率先抽剑,杀将出去。 月心瞳娇哼一声,丝巾再展,幻出一叠紫浪,网向敌人。 屋里既然热闹,屋外也就不能免。 铁毅同样遭到围击。他面对的是十五人的杀·阵! 铁毅无惧! 铁毅不等对方发动,人便已冲了出去。他冲进杀阵的最中心。 现在的他,渴望着,洞。 一个足以宣泄他心中悲凄爱忿的洞。 血·洞! 杀机迷散的血之洞。 暗,出刀!浑实厚重的刀,出奇轻灵地划向前方。 一把枪、十四只爪,凝着野兽般的力道,齐轰铁毅。 又是一群丧逝本心的行尸! 铁毅动作不缓,暗之刀连连挥洒,沉重的黑芒,随之奔溅。 才一瞬息,敌方便有两人,亡于铁毅刀下。 枪漩激流,爪力杀惊,深深裹着铁毅。 铁毅刀势纵横无匹,刀意雄浑无敌,刀心冷冽无情。 铁毅不想再纠缠,刀转千秋,[无恨天]之[悍雷惊天],便要施出。 悍雷霸煞势惊天。 铁毅刀在胸前,一道雄浑暗流,透刀泻出,注满人前空间。 敌方剩余的十三人,一时间,被强劲的无形气墙,硬生生挡住。 暗之刀,竖直。 铁毅猛地飞窜而升。 两手握刀! 蓦然瀑满的黑气,悬浮天际,更显夜色的怆悲哀凉。 刀·劈! 暗彷佛带落整个天空的重量似的,劈下! 魂神被制的十三人,眼转脑、脑转心、心转身。巨大而莫敌的强烈恐惧,一下子填死了他们的所有。“轰!”真正的雷,由夜空种下,冷猎他们的一切反应。无边无尽的霸气,伴着暗劈刀的奇奥弧度,愈发凝合,渐滚成一网气团,将刀下的所有生机,一束缚住,全不得动弹。轰!天地齐动──齐地撼动!十三人宛若心有契合似的,一同倒下。 暗气消散。 铁毅落地。 暗之刀在手,也在心。 铁毅收刀负背。 一条人影,梦一样的掀起于他的心湖底。 又,是,她!她真的快到了?唉… 云飘剑纵星夜,一流流的掣光疾电,任情撕裂空间。 一截截切割的锐风,使四把枪备受禁肘压制。 四人咆啸暴吼,四枪陡然刺出,合聚成一束枪电,猛射云飘。 剑旋,人浮。 光之剑,在云飘双眸间。绚耀的银辉,激荡灰暗夜色。 [冷眸绽星晖杀丝]! 第10章 [有情人间]又一式。 云飘真气输于光,嘶嘶剑气,经剑溢出,由上落下,缕缕漂缠。 剑气冷冽。剑芒悚栗。剑招杀绝。 光之剑灿幻如日照天宇。 云飘手一扭,剑身转平,直指四人化成的一枪。 剑气,勃发! 凌厉至寒的冷劲,倏然充塞。 四人霍地察觉,深穿骨髓的冻气,身躯一僵,动作立慢。 剑·至! 漫天银芒,锥满四人惊惧骇极的双目。 枪坠。人亡。剑回。 光又入鞘。 另一方,月心瞳巾漂旋浪,紫气天来。 [香髓洗魂]! 月心瞳[香魂]尊号的由来。 月心瞳虽然蛮极,但于战劫中,却陡地易为冷眸杀神,全不复之前少女刁钻的鲜盛艳貌;但反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还凌寒的绝丽耽美!紫巾上附着的香芳,阵阵浮溢,荡乱人心。月心瞳巧妙运用香气,乱迷敌志。让对方误以为身入天域,正享贪欢逸乐。但其实杀局已然入髓。随时都将命丧当场。[香髓洗魂]可说是以香制敌的卓绝的无上招法。 就连身处于战局里的云飘乍闻下,也不由心神一荡。 由斯可知,月心瞳列位《侠帖》的实至名归。 与月心瞳敌对的一把枪、五双爪,瞬息间,便栽入一团香·梦里,痴痴惘惘,不知今夕为何夕。紫巾如蛇溜上六人脖颈,一缠、一圈、一收、一紧、一放;六人分别含笑、眠香、西归。 方才了帐四人的云飘,向月心瞳点了点头,两人齐飘往屋外。 就在他们闪出屋内之际,屋外传来一阵狂响。 轰! 是铁毅著名的[悍雷惊天]! 收刀的铁毅,向云飘、月心瞳两人,招了招手。 云飘和月心瞳眼帘里,映入躺满一地的十五具尸体。看来,铁毅也遭逢[炫岚七卫]最后两组的攻杀。云飘与月心瞳对看一眼,他们必须尽快找出谁是主谋,否则这种制心控神之术,若是传了出去,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萧凉、寂哀地注视着大地的铁毅,脑内思绪乱糟糟的,完全没能触及到现实。他只想着一个人。一·个·人!铁毅心底,又再映满她的影姿。怎地今晚都是她!?都是关于她的忆念?!为什么都是她?!为什么?他不是已忘了吗?他不是已彻彻底底地忘了她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还有她的存在?为什么啊?………铁毅胸臆,猛然颤痛起来。 “大哥,怎么了?”云飘见铁毅脸色倏地苍白,赶忙问他。 铁毅摇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道:“没事![炫岚七卫]已死绝。[鹰神]前辈与其他堡民,也有可能已遭殃。我感觉得到,堡里还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在等着我们。看来,我们是非闯不可的了。”一股漠然的颓灭杀机,充塞他的心坎。 云飘点头。然后,看向月心瞳。 月心瞳秀眸一瞪,“你看什么?该不会是想要我别去吧?” “堡里危机四伏,情势难以掌控,你还是──” “哼!云大侠士呀,您贵人真是多忘事啊…怎么,你好像忘了本姑娘好歹也是《侠帖》列名之人哩…将来还很可能是你的强力竞争者。我可不是惧畏危机四伏的废物啊…哼!你竟然敢瞧不起瞳儿!”月心瞳丽容愠怒。 [侠]宇凌心撒下《侠帖》,为的就是将来他退隐或过世后,能有人继起[侠]这个大业。因此,《侠帖》名单,并非是固定的。它仅是一个顺序;一个入榜先后的竞争次序! 宇凌心随时可添入新人物,成为[侠]的预备人选。 宇凌心公然声称,于他五十岁之时,会将所有《侠帖》人物的成就功过,一并列算,并召开一次比武大会,以决论谁最有资格承继[侠]的无上尊号。因斯,月心瞳所说她与云飘是同等地位的竞争者,是确然无误的。 云飘被月心瞳堵了个无话可说。 月心瞳则满脸通红,极为气愤地直盯着云飘瞧。 “小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月姑娘,你何必气成这样?”铁毅插嘴劝道。 “是吗?”月心瞳脸色稍微缓和。她看着云飘,等着他的说话。 云飘讪笑着,没说话。但眼神却是满满的温柔与温暖之情。 月心瞳当然感受得到,云飘视线底所孕有的深恋。于是,她笑了。 看着云飘与月心瞳之间不意流出的情思,铁毅备觉心涩思惆。在他与梦殇情相处的三个月里,他们淡如水,但情深若海。一种比诸他与云飘用默契锻炼出的[灵神互传大法],更加融洽更是无碍的心意交流,让他与她初尝情·天的无端曼妙。 然而,三个月之后,她却遁·情而去,转入禅法道境的灵心修为。 她用遗忘,记忆着她与他的一切与唯一。 然而,他却没法子舍弃!真的没办法!铁毅完全忘不了!他只能用凡夫俗子的相思,来存留他与她的所有。虽然,他也想忘,也试图忘。但他却知道,那不过是自欺的痴乱举动罢了。他真的忘不了。不了情天、不了恋啊… 他太“有”了!记得她曾这样说他。一切皮相欢悦,终将化去,不复永恒。“无”才是一切的始与终。但他不要永恒。他只要她!他只要有她的每一刻,即便短暂,也能跨越永远,凝飞无限。他一直这样认为。 那是,他与她第一次的分·歧! 一个入世为情! 一个出世因情! 都是为了情,却有了两种抉择和途径。 她希望,他顿悟空然,缈忘天涯,随心自然。 他希望,她鸳鸯相系,纵游天地,任情自在。 终于,他们的唯一,刻进他的思忆。真的成为永恒。难以抹灭的永恒! 他们之间,真的短暂。真的很短暂! 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永恒。 第六章炫岚血灭劫 铁毅与梦殇情。 梦殇情的道心,无穷也无情;铁毅的情意,有穷也有情。 她将生命嵌入宇奥的深邃脉动里,缀着他与她的情,然后无限永远。 他将生命投进红尘的炼火烦嚣里,镂着她与他的恋,然后灿绚无匹。 他知道这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不同的抉选;以及,可惜──仅是,可·惜。对,不过是,可·惜两字罢了。一种遗恨般的可·惜。铁毅又陷入他的相忆思域底,用情、亦用心,唤着所有曾经。 月心瞳一双绽满星夜迷旋的情眸,对着云飘直直盯着。 云飘俊脸再泛红潮。他实在不惯被一个女子如斯直接的看着。 自他有记忆以来,孤儿的他,都是与师父、师兄渡过。他称师尊为“爹”,称师兄“大哥”。于他们的羽翼下,他云飘洒下无数汗血,练就一身无敌莫匹的武技。然而,爹与大哥却没教他,该如何应付纠葛难理的情恋。云飘很害怕! 他真的没法子控制,他对月心瞳的思念。然而,他又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想靠近她,又不想太过接近她。矛盾而骤烈分歧的感受,令他无所适从。 他害怕!他害怕见到她,却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她。这真的很愚蠢!真的真的很愚蠢。他很不喜欢那样优柔寡断的自己。很不喜欢。所以,他只有想法子避开她。他真的想出许多法子避开她。 不过,终究是避无可避的。她还是找着了他。他也还是让她找到他。终于又是这样子了。云飘扪心自问:他真的有努力让月心瞳找不着他吗?他真的有所谓的努力过吗?………云飘苦笑。因为,希望相逢与畏惧相逢的两种心态的混淆、交杂,致使他遗失了对自己的认知。现在,他只晓得,他是十分愿意能够和月心瞳邂逅的。真的很愿意! 还记得当时,他本想与大哥会合之后,再向他请教该如何对自己思爱的人表露情意、相处相合,以及维系本身的自我不灭。然而,当他第一眼看到三月未见的大哥时,他赫然发现──原来,大哥也已一头栽进扰人非常的情域。 因为,铁毅的两眸相思!云飘很清楚地看到。 他相信,大哥也明白自己的变化。大哥根本也已受困、自困于情恋里,又如何救他?云飘顿感痴乱;也好笑。于是,两人相视苦笑。然后,大笑。疯狂的笑!笑得肚皮痛,眼泪一眶眶蹦出来后,才细诉彼此的情历。 之后,就是他们用战绩血斗,粉饰他们心中痛与愁的一段心无恋扰的岁月。 他们闯【涉寒帮】、劈韩冲雪、挑浪天游、约尹涌敖、破[嬛牙]阵、退【狂殿教】;于短短的半年里(包含为情所苦的前三个月),成为侠帖>>单上有名的九大高手,成为[侠]的候选人之一。 但同时,他们也知道了,原来他们所遇上的女子,亦是不凡之人。她们居然早已列在帖上。比他们更早。一种极端荒谬的感觉,洒满他们之间。原来,他们与她们注定,这一生一世,必然相逢。 原来竟是如此!他们俩都有这种怪异至极的荒诞命宿感,回游于两人的心怀内。 一直陷入沉想的铁毅,蓦地心中一动。他忽而抬头远望。 云飘与月心瞳,也忽有所觉。 她,真的来了! 铁毅的曾经的她── “幽”! 远处,两点、两朵、两个人影,氤氲行来。秀灵而飘逸。 一大、一小。却有着同样的神韵姿态。 两双动人心魂的眸。 秀丽的川水、浮华的情妙、灿炫的星空,都溜在她俩的眼里。 第11章 铁毅不禁地坠落。因为,蓦然而来的剧烈吸引!荡气回肠。 他无法阻止生命,渴求她的那份眩然的悸动。 他看到了恋与青春,在她的眸。 他的她啊,相逢的情人──邂逅于曙光初露的晨曦间。 他的她啊,凝视的情人──缠绵于烈焰射放的辉日里。 他的她啊,思念的情人──牵挂于昏艳迷灿的落夕中。 他总是觉得,世界,有一个飘掠的空缺。 直到她的出现,他才寻回了完整的真我。 天堂,旋绕于他与她之间。 所有的光芒,都由她的身与心,晕发出来。 他迷然醉醺于这样的忧蓝情宇。 月,在璀乱的星夜里,独然一身。 森涩的寂凉,无情地溢满整个时空。 他与她,用心系着彼此,沐在月的光抚。 一步步、一刀刀,执着地破开月的世态桎梏,亮出月的情思娘意。 月,笑了。 他与她,也笑。 (注1) 这是,他俩之间的曾经所遗留的情缕思忆。铁毅不自觉的将回忆与现实,重叠了。一种挖自骨髓的深层欢愉,浪涛似的,由体内翻涌了出来。铁毅栽入梦一般的思念之海。然而,很快的,他却乱了。 分寸大乱! 因为,她身边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乱了他的分寸。那小女孩与她相佛的一切,让他于她的想念与注视,有些不知该落向谁?!怎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怎么有可能!怎可能!……… 铁毅心头狂震。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一对。难不成,她── 她带着小女孩,来到三人面前。 “久违了。”梦殇情说。当然,这句话是对铁毅说的。 铁毅无语以对。仅有着沉·默。悲痛忧伤的沉·默。 “在下云飘。”云飘赶紧自我介绍。 “梦姊姊,你来得好慢呀…”月心瞳娇声道。 梦殇情向两人点点头,再望向铁毅。 铁毅心头的狂撼,还未撤去。他的目光痴迷,回流于她与她之间。 他还是不能相信。他竟会让一个小女孩,迷乱了他对她的烈思愁想。他不能信! “你──她?”铁毅终于开口了。他哑着声音问。 “这便是殇情入世的主要目的。殇情希望能够把她托给你照顾!”梦殇情婉声柔和地道。 小女孩年约十六。正是,二八年华的佳美时期。 铁毅再问:“她是你的──” 梦殇情忽而一笑。世界的光华,似乎都凝缩于她那一笑般的。“不是!她不是我的什么人。亦即,她不是殇情的女儿。只是很像。只是,一个很像很像我的小女孩。对吗?” “很像──真的──很像──非常的──你──?”铁毅有点语无伦次。 梦殇情淡淡地道:“连殇情也有些惊讶,世上竟有如此像我的人。更遑论别人了。你的惊异,殇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铁毅强吸一口气,抑下心中激荡的情绪,“你入世,只为她而来。” “对!”梦殇情依旧一副淡然物外、无染尘气的脱俗样。 铁毅心头,又猛地一震。原来,她真的已忘了他。 原来,她还是无情的人无情的心无情的恋无情的曾经无情的超越。 铁毅两只铁臂,紧紧绷着。 “毅──” 铁毅一震。梦殇情唤他“毅”!殇情唤他“毅”!她这样唤他!身体彷佛正在跋涉深渊似的,铁毅不觉的摇晃起他那刚一般的心灵。时空像是整个塌落成为一条曲流一样的。 “──你还看不开?”梦殇情率真地问;没有什么遮掩。 然而,梦殇情这一语,却将铁毅的恋思,悉数坏毁了。镜一般的碎片,洒落情天;痛·心!“对!铁某是还看不开。我毕竟是凡人,不适合遗忘。你不是!所以,才适合灭弃所有。”铁毅积郁的思忿,终于流泄。 梦殇情喟叹:“殇情也是凡人。毅你大可不必如此过于高估殇情!” 铁毅料不到她会如此回他的话,“那你可还──” “可还什么?我们之间,再没有可是。你应当是最清楚的!” “我是清楚──十分的清楚──”铁毅欷吁。 “我俩所作的抉择、所选的路、所愿的梦,是不同的。只是如此,不是吗?” 铁毅没说话。 对于铁毅的默然,梦殇情一笑置之后,又道:“这女孩,十天前,忽然闯入‘幽然谷’,就跟你当初的来到,是相仿的。殇情清修之心,蓦然一动,便思到你。想来,这女孩该是与你有缘。如果可以的话,毅是否能代为照顾她?” 铁毅还是无语。但他并没有拒绝。他总是不会拒绝她。他知道,她也知道。所以,他无语。而她当然也明白他的回答,所以嫣然一笑;一个铁毅知道他再也触摸不到恋深的笑。 铁毅别开他的视线。望向遥远的夜天。 月心瞳瞧着小女孩,再看看梦殇情,“梦姊姊,小女孩真的与你好像噢…奇怪!真奇怪!面貌明明不怎么像啊,怎地感觉起来这么像哩?!真是奇怪耶!瞳儿实在搞不懂哩…” 云飘也颇有同感。 小女孩与梦殇情一同,都是素净的衣裳装扮。但梦殇情是瓜子脸,小女孩则是鹅蛋脸;梦殇情脸色略白,一如雪峰,小女孩却温润如玉,双颊微晕;梦殇情淡若清风,小女孩却似夜悬映月。 “对了,是眼神和气质相若。”月心瞳终于发现相同处,不由开怀地拍起掌来。 云飘恍然大悟。确实啊!两女的眼眸,与那一份说不出的神韵,果然十分相似,几乎可说是同一模子印出的。 月心瞳趋向前去,拉着小女孩的手,笑道:“小姑娘,你姓啥名什啊?” 小女孩睁着那异于梦殇情凤眸的圆眼,直直看着月心瞳。 月心瞳见女孩不说话,还以为她怕生,连忙放低声调,道:“你别怕啊!姊姊可不是坏人喔…不会害你的。你唤什么来着的呢?” 云飘见月心瞳如此轻言细语的柔顺模样,不由地满腔情热焚起,全注入月心瞳身上。刁蛮的她,竟也能这么温柔──云飘一瞬间,只有这样的念头,疾速掠划过脑际。 铁毅还是静默。他一无反应地看着。 梦殇情截断月心瞳的询问,道:“她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她已经十余岁了吧…怎不会说话呢?”月心瞳惊疑地问。 小女孩忽地比开手势,指了指自己的嘴,摇摇手。 梦殇情怜爱地看女孩一眼,“应该说,她是,不能说话──因受了太大刺激罢…” 月心瞳与云飘更是讶然。原来,小女孩不能说话啊… 同时,一股怜惜与惋遗之情,飘上两人的眸底。 铁毅脸上漠然。心头却涌起一份酸涩的潮涌。 “她至谷中时,记忆已丧。全不知她是谁、来自何处。人本不需有太多的名号缠身,但她既要入世,也就不能不有一个名姓。所以,殇情便唤她为,梦幽音。幽谷知音旋天绕。她是个好女孩,与殇情也相当有缘。可惜,我入关在即,不能护她。是以,才特别寻人妥为照顾。殇情想最适当的人选,除你无他了。”话自然又是对铁毅说的。 “………”铁毅缄默。 “记忆丧失?那也许是因为她有一段奇绝的经历,而遭受太大的刺激,以致失去记忆的吧!?”月心瞳大胆推测。 “不无这个可能性。”梦殇情道。 这时,梦幽音忽然走向铁毅。 铁毅没表情地看着,梦幽音一步步走向他。 梦幽音来到铁毅身前。她比着手势。 铁毅不解。 梦殇情为她翻译:“你喜欢梦姊姊吗?” 铁毅没回答。 “你是个很寂寞的人──”梦殇情毫无芥蒂的译出。 铁毅仍是无语。 “但却也是个很温柔的人。”梦殇情淡淡的笑,译出这样的语句。 铁毅依旧沉默。 “幽音很喜欢铁大哥。以后请多多指教!”梦殇情知晓,梦幽音已接受铁毅。 梦殇情的笑,恍若莲生出于平静湖面般的扩起层层纹纹的涟漪。 梦幽音笑。空谷幽音,漫散开来。虽则无声,但梦幽音脸上那纯真而挚然的笑意,却足以令人明晓她的愉悦和欢喜,是如何的庞大如何的充盈如何的漫扬。那可以说是世上最美最自然的线条呀…像是心亦在发笑似的笑之曲线! 铁毅虽仍无言;然而,眸底却露出一份连他都不明白是什么的深深感触。 梦殇情也明白,他业已接受梦幽音。他的眼神,已说出一切。她总算可以放心化尘而去了。她的抉择无情,却并非代表她的心也无情。对她而言,铁毅与梦幽音都是人间最重要的珍·念! 她冀望他俩人能过得好。并且,也许、只是也许──也许幽音能代替她还铁毅………当然,仅是也许!不知道为什么,梦殇情的脑际,突然闪过某些想法。她那澄澈如蓝空的心,忽然的,就荡开了一些波·纹。 一些唯有她才知觉的波·纹! 五人两马迅速前进。【炫岚堡】的“雷音厅”,已然在望。 云飘在前。之后是月心瞳。梦殇情居中。再来是梦幽音。最末是铁毅。 铁射驹与逸云骑,则是缓步于人队两侧。 梦殇情洁然素白的身姿,依然深深吸啜着铁毅的视线。铁毅知道此役以后,他再无缘与她相逢。因是,分外珍惜如此的每一刻。 第12章 抉择,竟是如此残酷!或许,他真的不该与她……… “雷音厅”已到。血气迷散。杀机伺伏。 五人两骑齐齐停步。 看来,梦幽音的武技、修为,该也是不凡。以她的年纪,竟能无视于众高手与眼前危机所漫出的沉烈杀气,而悠然俏立。这样的定力与沉着,实在非同小可。若说她没有经历过些什么或者是粹炼过相当的武艺,相信很难让人信服的。她的来历,也许亦非同小可。十六岁的梦幽音,她的身世,似乎也是一层绝谜。铁毅、云飘、月心瞳等人心中突然的,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魔]与[四妖]曾有规例,只要有人能败他们一招半式,他们就决不会再动手!大哥方才已败[恶],故而庾擘鳄等同除名。如今,只余[四妖]之三及[魔]。以我们的实力,亦该有一战之力的了。”云飘分析情势道。 铁毅却豪情狂升,血气奔腾。他不想静思。他只想冲、闯、杀! 他冷然喝道:“进堂,再说吧!” 生命的浓烈,于这句话的出口之后,臻至最颠峰。情与非情,就让生与死,来血证他吧!悲壮而痛烈的恋·火,在铁毅的腹心,猛然焚炸、燃化。他已无忌无畏无悔无念无意。 梦殇情没有回头。但,她知晓他的心意。 这一段路,就当是斩断世俗爱缘的最后情之旅吧…梦殇情多少也有些喟叹之味。 云飘没有异议。他领先大步走了进去。他明白铁毅的痛与狂。 月心瞳也没反对的意见;属于武林的渴战的血,正于她的体内沸烧着。 铁射驹与逸云骑彷佛明白主人的战意似的,骤地齐声长嘶,更壮行色。 梦幽音却回头。她回头看! 铁毅的视线,恰好同时落于梦幽音的眸上。 两人对视。 一·震! 两人心底俱是一震;狂暴的震;天翻地覆的震。 一行人直入“雷音厅”。 偌大的厅里,只有一个人在!一个全身暗赤、戴着红鬼面具的人,坐在厅中大椅上。鲜·红·的·手!非常鲜红的一双手。那人给人第一眼的强烈印象,不是别的,就是那一双诡异幻丽的手。 有血。有血的手。是[血]! 是[四妖]的[血]。是谢璀血! “你们总算来了。谢某已久候多时!”粗糙倾轧的声音,道。 “还不算晚吧。”云飘笑道。 “是不晚、是不晚!恰是入地狱的最好时刻啦…哈哈哈!”谢璀血遽地嚎笑。 云飘冷寒着脸。 月心瞳秀眉蹙起。 梦殇情澹然处之。 梦幽音神色一黯。 铁毅双眸腾光。 这时,他们一行,早已成横列,对着谢璀血。 梦幽音陡然脸色黯然的表现,落在月心瞳的眼里。月心瞳也不理是否为死生屠场;这一点,着实让云飘怀疑她怎会有资格列入侠帖>>?总之,月心瞳一直觉得,这小女孩怪有趣的。因之,对梦幽音的反应,就特别有兴致。她也不管现今可是死生对决的时候,抓紧机会,就迳自问了:“幽音,你不舒服?还是,有些骇惧?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哩?” “没有。”梦幽音比着手势。 梦殇情纤柔的声音,悠悠浮悬于厅堂之中,将梦幽音的意思,翻成话语。 看来,在他们能够自己解读梦幽音的手语之前,都得依靠梦殇情代为沟通了。 “那为什么,你方才──” “幽音只是不明白,这个大叔,明明心中不愿意,却还要装出一副杀气弥天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此话一出,除了梦殇情没有表示外,其他人,当然包括谢璀血,齐齐动容了。 梦殇情这时插入,道:“幽音相当善于用直觉识人。假不了的!这大概是一种弥补吧,殇情以为。那可以说是她天生的绝特奇赋。这一点,嗯,似乎与毅的异能,又有些相仿。” 铁毅山一般坚定的眸神,闪过一阵讶异与悲凉。 “毅”这样的称谓,他还能听到几次呢?铁毅难以克制的想到这一点。 谢璀血却是心头一痛。连个小女孩都能知晓他心中的苦涩。他究竟是………唉… 谢璀血强自振作,冷声大喝:“废话,休说──战吧!” 梦幽音还要用手势比些什么的时候,铁毅却蓦然地拍拍她的肩膀。他总算对梦幽音开口了:“人都有个自的坚持!很多事,即使不愿意,还是会去做的。那是不能违背的。不用多说了!” 梦幽音吁了一口气,不再比手势。 梦殇情看的,心中一暖。但也一痛。陡然的就是一痛!如针扎肉的一痛!然而,只是一瞬。一瞬而已!尘缘毕竟是该了的时刻!她必须彻底斩断于铁毅的相思相恋之情之心。必·须! 这一场杀劫,是让她渡尽红尘念心、化绝人间情意的无上法台! 梦殇情明晓她的世缘,就要于这一场厮战里,终·结! 完全而彻底的终·结!(注1):引用星辰第一诗集《星辰》卷二:记忆的星辰──壹;情人的眼眸 第七章灵机一指 铁毅灵觉融入暗。 浑然无间的心灵,由小扩大,倏地张幅满布于他四围的空间。 有限转入无穷。 所有一切逐渐析清。 缓慢莹亮的光晕,洒满他的灵视。万物将它本身所特赋的属性,完全展现,吸掠着铁毅的注目。每一份生命的颤动、呼息,都在在摇撼着铁毅的知觉。世界竟是如此的一芥须弥,奥妙难度。 双眸透心的一体,使他“心”睹了生命的欢欣与天地的喜悦。铁毅几乎便要忍不住心与脑的共生流贯,那已欲从眼中蹦出的感动之泪。铁毅明白,经过重重压力的考验及心伤的破裂和复原之后,他在异觉的开发上,又再度向前迈开了一步。 伏下心头激动的铁毅,转念投射,专心将他的魂觉,扩扬开来,搜寻人的生息。 还有,一个人!在“雷音厅”里,还有一个人。是[灭]! 庞大冷敛的杀机,充盈于江骷灭的体内。 铁毅心视,蓦然再扩! “天纵堂”无人驻守。“电炽厅”也没有。铁毅悠游于自我灵心环视的须弥世界。“宇悠堂”有人!有三个人的气息。其中之一,让他有很不舒服的感觉。十分不舒服!那是种近乎灾厄附降的不祥感。一种相当不妥的不祥! 铁毅只觉那人对他一笑。奇怪的一笑!那人竟知他在觑视?怎会?铁毅猛然心口一撼。那人忽来的一笑,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铁毅光电瞬间里,回归于敌对的现实。 好强!强得简直不是人!太强了!是[魔]吗?是吧,应该是[魔]! 铁毅心头剧震剧跳。 云飘与月心瞳用生命磨出的临敌感,虽不若梦殇情之道心明眸、铁毅之无隙灵觉、梦幽音之直感透知般的鲜明透亮,但自也有他们本身的察觉力在。他们亦清楚,现场还有一个人在。应该是[血]、[灭]不离的江骷灭! 江骷灭与谢璀血。两个【魔之宗】大煞星。 谢璀血磨着他的炽红双手,道:“谁先来?” [四妖]的武功修为,等同于《侠帖》人物,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 云飘首先便想一战,他跨步走出。然而,一个淡逸至极的语声,阻住他:“云少侠,这一役,让殇情代为效劳,行吗?”云飘愕然。《侠帖》九大高手中,就属[幽然谷主]最是脱离尘俗,少有世嚣斗狠之心,怎地如今── 梦殇情莲步一转,已身在云飘之前,“这是,殇情闭关前的最后洗炼!殇情要将身心内所余的江湖气,全数释尽、化空,还我清然一体。”天心终必绝断!梦殇情已决意无情、无心,以化入参透天奥的无上法境。 云飘听闻梦殇情的说法,便知道此战她必然不让。云飘只得退下来。 看来,梦殇情真想斩绝人间种种,还归本心自然纯粹。 铁毅心底,自然又是一潮苦涩荡起。 梦殇情柔声道:“请!” 谢璀血咧嘴笑道:“原来,那什么劳啥子《侠帖》九大中,竟也会有女子,哈,哈哈,哈哈哈──好是可笑啊!”相当讥讽的口吻。 月心瞳双眸一睁,大小姐脾气,便要发作。这该死的家伙,竟敢瞧不起女子。太也可恶!月心瞳恨不得立即冲上前,施予他一顿鞭笞、狂打。然而,她却被人拉住了。 原来是梦幽音,轻轻地扯住了她的袖子。 “幽音你──”月心瞳本要梦幽音松手。 然而,当她凝视到梦幽音眼中的静瑟谧宁。满腔的怒气,瞬时和缓了下来。 梦殇情的心情,毫无波动。 她淡然如水地道:“殇情乃《侠帖》之‘幽’。请谢前辈多多指教!” 谢璀血见梦殇情一副天塌不惊、悠然自若、完全不受他人讥讽刺激影响的闲逸模样,便明白他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人物。在惨烈的死生战前,又有多少人能像眼前的女子,如是清然静澈,彷佛天仙一般?他能吗?能吗?……… 想不到,武林中,竟有这样的奇女子!谢璀血明晓他再不出手,将永难驱去心中那份颓败感。于是,谢璀血骤然地就发动了攻势。他双手扬起,直向梦殇情抓去。[血手]的惊魂霸煞,欲要夺尽梦的幽情旋浮。 梦殇情长袖飞起,荡开谢璀血摧心气劲的侵体。 谢璀血愈是亮红的[血手],略一回折,再袭梦殇情腹部。 第13章 [水无痕]! [幽然谷主]的入道招法。 梦殇情悠然一踱,人便已出现于谢璀血身后;动作行云流水,天然自如,优雅非常,没有任何的空隙,可以捕捉──无痕,也无染。梦殇情双袖再飘,恍恍惚惚间,一双纤手,便要沾上谢璀血的厚背。 谢璀血眨眼的时间里,失去梦殇情的身影,不自禁地赫然一骇。 倏地!他突感背后柔风荡起。 谢璀血连忙双足用力,往前一纵,腰身一扭,两手朝空拍出。 两道血味浓盛的飙劲,深深溢塞着梦殇情的感官能力。 梦殇情不惊不惧。于袖内的玉手,悄然拂出,与谢璀血的血手,对击正着。 谢璀血魔功急催,欲速败梦殇情。 谁知,梦殇情双手圈圆,很是轻易地旋开了,谢璀血的霸野掌力。 谢璀血魔功被卸,脚步一乱,身形一侧。 水气蒙然氲升! 梦殇情的袖舞飞手,带起一层层水一般的朦胧感。 那样的动作,彷若水过无痕、天方之虹的,纯然划过谢璀血的心际。 谢璀血厉吼,急避。两只色泽比血更浓的手,撕开弥天掌影,扑袭梦殇情。 [血]对上“幽”! 水·与·血! 轰! 梦殇情清灵秀淡、随意出招间,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飘逸、那样的不着人间、那样的超越完美──这令得谢璀血大为惊骇震绝。原来,红尘仍有如此的女子。原来,过往印象里,男与女在江湖中的地位差距,是个彻底的笑话。 谢璀血此时才知《侠帖》人物,尤其是列名之中的女子,绝非是易惹的。他太过于轻忽《侠帖》人物与及女子。而那实在是一个难以挽回、足以致命的错误。于那霎时,谢璀血心头闪过这些想法。 谢璀血退了三步之后,不能避,也不愿再避。 他两脚一错,斜身扶正,双手蕴劲,拍出两团翻滚腾动的气流,务求格毙敌人。 气热如炉,劲烫若火,血煞惊浪。 梦殇情全身笼罩于炽焰的狂焚中,涛浪袭天的血海,冲进她的意识底蕴。[水无痕];梦殇情的绝级武技,面临一场水火之争!梦殇情右脚一跨,飞袖一动,溜出两朵水云,淡然裹起谢璀血的烈劲。 谢璀血冷声一哼,赤红的身影,倏然破开晦暗的空间,拟化出一地满兽的血眼,惨煞地盯视全场。[血手]那能将空间破碎的奇特烈劲,强撼着铁毅、云飘等人的认知。尤其是,身处杀场内的梦殇情,更是体验深厉。她彷佛看到血睛,陡易变成魔兽,疾侵向她。四周的空间,完全受谢璀血操控似的,坠入了炸裂的烧狱里。果然不愧为[四妖]! 梦殇情道心坚定,她袖子一回,人一飘,舞灿出夜色澹苦外的一章风华。 [水无痕]之[天域勘相思]! 梦殇情以有情心入无情道的无意之创功。 [血手]断绝空间的延续与存在感。 [天域勘相思]却把情思绵流,顿悟为天道卓拔,将时空的无度荒寂,再塑成空然一体,无分彼我的天人一心。 赤焚烈火逢上逸灵水心;焚化空间对住心体时空;厮杀惨血遇着淡然若梦。 谢璀血与梦殇情的对决,简直就是天·敌之决的一战。 天·敌。没错,正是天·敌! [血手]与[水无痕]两种武艺,是哪一个能够胜出? [血手]的烈,被化入悠然天域。 [血手]的暴,被吸进无尽相思。 [血手]的血,被啜悟为空然一勘。 水之幕,彻底地淹覆了血之杀。 一切已然分明。 [血手],已败! 所以,谢璀血走。快走,退走,也败走。 同时,[灭]来。 江骷灭来至。 蓄势已久的猛然一击的来! 江骷灭,一个骷髅似的人。 五人的眼中,映下一身白骨的痕影。然后,就是狂烈风暴的气势,席卷当场。 还有,一招击杀! 攻袭的重点,在梦幽音! 还处于青春火华中,足可燃烧岁月的梦幽音,被[灭]选中了! 江骷灭的行事风格,是[四妖]中,最为狠辣的。他一向惯于暗杀。 一·击·必·中!那是他所奉谕的无上信条。 但也正因为他的攻势勇猛无俦,所以杀机锐气一次便会全数放出。因此,江骷灭的对象,通常只限于一人与一招。一招不中,便即退走。因为他若不立即退出,则他很可能在气竭势弱之下,败亡。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江骷灭的来,是天崩地灭! 江骷灭的去,是迅若疾光! [灭]的来去,是突兀而辛辣的! 梦幽音人本在铁毅身边。 但却不知为何以及何时,她挪到离四人约十余步的距离外。这十余步,正决定了梦幽音的险巇危境。铁毅等人正防范着,江骷灭他那一直以来的习惯──那即将发动的唯一攻杀之际,才赫然发现梦幽音居然自动脱离他们的队群。 月心瞳失声惊呼,紫巾疾流。 铁毅抢先扑出,刀招暴发。 云飘光之剑霎那间飞起。 但,梦殇情却全无骇然之色。 与梦幽音最是相得有缘,并且赐名予她的梦殇情,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她真已无情若天?……… [灭殛空]! 江骷灭多年来悟出的必杀招。没有虚饰,没有多余,没有空隙。只有,白骨鞭的蛇噬灭杀。直直接接,简简单单,最绝对而纯粹的一式!白骨鞭带着江骷灭的无往狂势,打向梦幽音的头顶天灵。这一击,若落实,无疑的,梦幽音必定魂孤归西! 铁、云、月三人大骇失色。他们深知,他们已是不及。 [灭]的鞭,早镶上死亡的乱影,彷欲贴合于梦幽音的生命。 梦殇情却在此时,笑了。应当是无情的一笑,却又何以如此的粲然? 同时,很忽然的,铁毅三人停下脚步,亦宽然一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本是紧张异常的他们,居然也笑了?这究竟是……… 就在江骷灭鞭将及梦幽音时,一根指头,蓦然探了出来,一举拦着白骨鞭。 江骷灭霍地变色,大惧。天崩不悔的江骷灭,竟因那一根指头,而神色迥异。 狠烈杀绝的[灭殛空],竟因那一根指头,而凶气倏敛。 只是一个指头,却恰到好处的,点于江骷灭的鞭稍;不花俏而朴实无华的一点! 江骷灭顿察到,浑身劲力忽地丧去。一缕尖锥锐气,破体而至。 他赶紧回鞭自保。鞭舞千影,荡分身前,欲阻敌人再发攻势。 是他?又是他。江骷灭恨极。又是那根纵横武林的指头! 一根绝无仅有的指头。 一根纠缠江骷灭多年的指头。 一根令天下恶人惊惧害畏的指。 一·指·唯·一;唯·一·一·指! [灵机一指]。 彷佛尽握天下一切玄奥的一指!它,属于一个风尘奇人所有。 那就是《侠帖》中的“机”。 “机”亦是[灭]的首敌;是,天,敌! 天敌! 所以,江骷灭震惊;不由自主地震惊。且·恨!灭天灭地灭人的恨! 失败的滋味,已于他的味蕾上,酸涩地滚动过好几回了。 [灵机],易古寒。 那是[四妖]之[灭]最头痛的人物。一个绝顶的超卓人物!而令他江骷灭最是惊骇的指,即是易古寒的[灵机一指]。江骷灭,败;败得理所当然,败得心火恼起,败得满腹哀苦。 易古寒一指便破去了,江骷灭的白骨鞭。 一个略显苍老,但豪情仍在的声音,笑道:“江小子,这是老子第一十九次破你鞭法。服不服气啊?哈哈哈…”语声飞快遁失。一道人影,惊鸿飘逝。易古寒未露面姿,便即离开。 江骷灭脸色一绿,收鞭,纵身,疾驰而去。 这易古寒年近六十,成名甚晚,是个藐天下礼俗辈分的异人。易古寒毕生功力的绝峰,就在他那根指头上。他那唯一的一根指头;右手的食指。易古寒甫出道之际,是十指犹存的。而他江湖之途的初始,亦是以指闻名天下的。但是,易古寒立威江湖之后,由于他黑白两道,都不卖情面,是以得罪不少人。在一次围攻行动中,他的手指,十去九,仅余一指,身免而逃。那次行动的主导者,就是尚未列名[四妖]的江骷灭。易古寒于九指尽断后,下定苦心,单练他余下的右食指。 抱着废杀一切之后的唯一心态,易古寒凭着他那根仅余的指头,登上武道的绝顶颠峰,诞生[灵机一指]。而亦由于[灵机一指],亦将易古寒推上《侠帖》的榜单之内,睥睨当代。 残而不废,成为他笑傲人间、洒然心逸的最好注解。 断去九指的易古寒,将断指这笔帐,算在江骷灭的头上。两人从此结下不解的梁子!易古寒尤其痛恨,[四妖]订下一式即退,再不出招的傲意姿态。因此,易古寒每每以其道反制其人,总仅用上一指,便破去江骷灭伏击的狂天一杀。 前前后后,把这次算上,易古寒已连败给江骷灭十九回。 但江骷灭从未被易古寒所伤。从未! 那是因为,易古寒以为,若没有江骷灭断他九指,则今日的易古寒,是绝难达到《侠帖》如许尊位。是以,易古寒从不伤江骷灭。 第14章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指败[灭],要激得江骷灭破毁誓规,全力出手,与他一决生死。由此可知,此老性格的古怪难缠。易古寒公然与[灭]对敌的执着,使他成为[侠]候选人物中,声威最隆的一位。江湖中人早就为他冠上了一个[怪侠]的尊号。 [灵机];[怪侠]。 两种称号的组合,即为[灵机怪侠]! “雷音厅”一役,因为易古寒的蓦然插手、倏忽侠踪,迫得江骷灭乍现即走,而结束这一未见血的厮战。 “天纵堂”、“电炽厅”,最后是“宇悠堂”。 一行人,慢慢朝【炫岚堡】最后一关进发。 于行行走走之间,五人对话着;很轻松很自然的对话。因为,他们知道,也许他们正迈往死亡的孤灭旅途。所以,那股涌自面对无限的恐惧,需要一些松弛与消释。闲谈,是最好的方法。 “《侠帖》九大高手中,谁最有机会成为[侠]哩?”月心瞳提出江湖中,人人争相纷论的问题。 铁毅无语。 云飘淡然一笑。 月心瞳大瞪他俩人一眼,显然是不满他俩不愿发言的态度。 然后,她又再望向梦殇情。 梦殇情柔柔一笑,不待月心瞳发语,就问道:“心瞳以为呢?” 月心瞳蹙起她那秀丽芳川的眉,“很难说耶…好像每个人都有机会。但却又是人人谁也没有把握的呀。瞳儿也有的呀…”月心瞳不客气的说。 梦殇情忽地语出惊人,坚决的说:“不,你没有!” “噫?”月心瞳双眸,绽开灿光;灿光里,锐气四射!“梦姊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刁蛮女,最厌恶的就是别人瞧不起她。因之,乍一听到梦殇情的评断,不禁地就是一股怒意升起。 梦殇情也不甚在意月心瞳的激烈反应。她只是和声缓缓地道:“‘铁云织雨香幽乱神机’!《侠帖》九大,是以入榜先后次序,为依据的。[灵机]易古寒为最先入榜人。再来是[神人]余觉丰。以下列推,直到[铁·云]。” “那跟我有没有资格成为[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顺序可决定一切?”月心瞳嘟着嘴嚷着。 “别急啊…”梦殇情轻轻抚了抚月心瞳的乌发,“[侠]怎可能以顺位的先后,来决定呢?” “那梦姊姊你又──”月心瞳耍脾气似的轻轻甩开梦殇情的手,且又截断梦殇情的话语,嘟嚷着说。 梦殇情莞尔一笑:“你啊,可真是急性子!光这一点,你就没资格成为[侠]了。” 月心瞳娇哼一声。“哪会啊?而且,急性子有啥子不好来的?会千里赴援、作为侠举的人,都该是像瞳儿这样脾性的人呀。” “唉…心瞳,你要知[侠]最重的是权衡轻重,仁道明人,善恶分晓。你本性刁钻怪蛮,实在不是[侠]的料子。当然,若在近几年内,你的脾性,能变得不那么野,思虑能再缜密细致一点,或者还有可能。但是──” 月心瞳又是一连串的闷哼,“为什么?为什么瞳儿的个性,就成不了[侠]?梦姊姊你凭什么如斯断言?”月心瞳十分不服。其实以她的脾气,要她接受[侠]这一尊号所带来的种种责任与负担,本就非得三拜九叩的情形──不!恐怕即使如此,她也不会愿意的。然而,如今梦殇情这样的评语,却使得这[香魂]油然心底冒起一股想要成为[侠]的莫名情绪来。 “很简单!殇情提一个假设性的状况,让你做个决定试试,便可知你是否可能成为[侠]了──嗯,对了,于一场火劫中,有一千人受困,而你只有救七百人生命的能力,也就是说剩下三百人,必然死亡。这时,你会如何抉择?” “抉择什么?” “抉择要救哪七百个人。要明白,你选择某部份的七百人,就等于间接杀害三百人。这个死与生的选定,你能承担?”梦殇情很直接的疑虑着月心瞳。锐利而确切。刀割一般的。 月心瞳沉默了。即便她再怎么刁钻难缠,但她始终是心地良善之人。梦殇情所说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能发生的。以是,月心瞳不由地开始正视起梦殇情的话语和看法了。是呀,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她要如何做,才是最好的呢?……… 铁毅、云飘两人,亦皱着眉头省思着。 梦幽音毫无杂质的双眸,透出精光。 梦殇情的确提出了一个令人难解也难悟的难题。 第八章夜枭啼 梦殇情又续着说:“如何?依你的脾性,相信很可能不管自己能力的界限,便再度冲入火场救人。但这样一来,你的命,也很可能赔上了。而于场外的七百人中,必然不乏呛伤、昏厥、烧痛之人。这些人亦可能由于你的死亡,以致于无法为他们救治守护,最终还是导致死亡。那即是说,你原本可完完整整救出七百人,但因为你本身的性格问题,而相当有可能除导致自己身亡外,还要再加上数十人或者更多人的丧命。然而,[侠]却应该能冷静至近乎残酷的,研判情势的推展,并且作出决定。他一定能够使伤害降到最低。这之间的差距,你可明白?可能承受?” 月心瞳没有反驳。因为,她也没把握,她是否真的不会再冲进火场?虽然是假设,但若真有那样的情况出现,她会怎么做?恐怕梦殇情说的是对的吧…月心瞳不得不心底暗暗的承认着。但表面上,她依然是满脸的不服,嘟着嘴,生着闷气。 梦幽音比起手语。“幽音,你是说,[侠]如果是用少数换多数的计算方法来救人,便不算是侠者之为?”梦殇情为梦幽音译道。梦幽音看着梦殇情的唇,轻轻点头,鸟儿点跃在树梢。 梦殇情笑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做?” 梦幽音比出她的意思:“能救就救,该救当救!死生不计,方为侠者!” 梦殇情赞道:“好个慈悯之心!但世人多愚,只看得到生,而不愿见死。你的徒劳无功,仅是红尘人间茶余饭后的嘻谈罢了。有资格继承[侠]的人,不能无情,也不能多情。他必须善于利用多数原则,来拯救陷于劫难中的群众。他不能滥情!因为,救多少人,就是多少条命。他必须冷静!因为心乱,很容易让他与他想救的人一齐死灭。这之间的掌握,不能不慎。对大多数人而言,[侠]是活神仙,是一夫敌万的无上尊者。但对另外一批少数人来说,[侠]却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是害死他们亲属好友的恶魔之手。这之间的剧烈落差,又怎会是等闲人能够承担得起的?”不知道为何,梦殇情这一连串的发语下来,宛若在痛诉着些什么似的,严峻非常。 行走间,众人一片静默。 这时,久未发语的铁毅,却突然发声道:“[侠]是众生之侠!铁某却不愿是!我只是自己。只愿是,一人之侠!铁某只凭自我的标准,救认为该救的人,杀该死的人。” “所以,你不会是[侠]。你顶多是《侠帖》里的‘铁’。”梦殇情很清楚铁毅的意思,回答道。梦殇情停顿一会儿,又说:“毅,你太硬了!原则就是原则。即便,得罪天下人,也绝不更改。而云飘你呢…却又太柔!白云清流,沾不得天下俗世的烦乱烟尘。心瞳是太娇,亦太是任性!让她成[侠],恐怕会搅翻整个武林啊。至于,‘织’兰夫人太过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并不合宜。余觉丰前辈亦非侠者之流。他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天道,而非人生。易古寒太怪!侠义之道,绑不住他的野性。‘乱’则是痴于武道,也非承[侠]位的最佳人选。”梦殇情一口气说下来,完整地剖析了《侠帖》九大的特点,同时,也道出新一代[侠]最具体的可能性。 “那梦姊姊,你呢?”月心瞳问。 “殇情太淡了!早有自己该走的路。不久后,便要遁离人世。红尘之乱,又与殇情何干?侠啊…始终是多数人的侠,不会是全部人的侠。对殇情这个只有孤寂自我足以探秘、追寻的人而言──人间太远了。殇情选择的是,一步步地,往自己心灵的更深处极深处,探索、寻觅,以归原于最真实的真实。这是,殇情不变的,对于生命思秘的探知之梦呀…所以,殇情亦绝非[侠]的最好承继者。”梦殇情语调冷淡,显出她出尘之心的坚定。 铁毅心肉一绞。虽然,已痛过;但他还是痛。还是,很痛! 因为,梦殇情与他之间………与他的曾经………他还是唉……… “这么说来,[柔丝雨]浪天游比诸我等,更具备资格了?”云飘好奇问。《侠帖》中,除了他的师兄铁毅外,与他最是交好的,便是曾经一战、而后化为好友的新一代中原大侠辈──浪天游。 “目前看来,浪天游确然是最相符于[侠]资格的人选。他交游够广,人缘甚佳,处世圆滑,能冷静,敢犯难──诸多侠者的特点,他都能具备。如今《侠帖》中,最适合[侠]位之人,非他莫属。其他人,或许也能是侠,但绝不会是[侠]。例如,[灵机]便被武林人冠上[怪侠]尊称。但他仍不会是[侠]。因为,他属于曾经被他救过的少数人的侠,而非多数人的[侠]。不过,这仅是至今看来的批断。将来说不准,还有更适合的新人选出现,也是未可知的。对吗?”梦殇情见解精辟地道。 啼声昂起! 漫溢整片夜空的哭哮声,缓慢沉落着。 杀气与危机,流回之中。 飞禽所带起的啸,彷佛将夜的回声,吸坠进无穷无尽。 第15章 尖锐却没有丝毫波荡的声音,显得诡谲异常。 夜枭,哭嚎! 声音带来许多不祥之意,躲入暗乌的夜空中,浊长不息。 是夜枭! 天际,暗影飞掠,来去如电,瞬间即没。 铁毅等人,心中俱是一跳。但并不加以理会。他们继续着对话。 月心瞳忽然又问了个世人绝对好奇的疑惑:“那四大宗师中,谁的修为最高咧?” 梦殇情美目,飞过几丝神光。 ………江雨凄荡乱千秋。………武林人始终是人………名比利更是引人。………夜很暗。暗得让人心累。………铁毅与幽音的未来,会更美好吧。………[侠]、[魔]之间的牵扯,究竟是什么?!……… 没什么太大关连的联想。梦殇情暂时跌入寂静底。 月心瞳再将问题,大声的重复一次。 梦殇情随即从沉想中醒来。恢复现实感。“四大宗师里,殇情只见过[神僧]闻觉大师。” “耶?是吗?梦姊姊什么时候见过他?” “前年春分季节。那一夜,闻觉大师蓦然而至。[神僧]与殇情的一席对话,彻底揭露殇情的求道之迷乱、茫然、虚妄──唉,总之大师以为──” “迷乱、茫然、虚妄?什么嘛?梦姊姊你说清楚些啊!” 梦殇情悠然笑道:“只是,一些决断抉择的问题。每个人的道与追寻,都是不同的。没必要于这个问题上打转的嘛…心瞳该关心的是,[神僧]对于武林人封名的四大宗师的看法才是啊。” “闻觉大师是局内人,他怎能看得清局中之事之态?”云飘插嘴问。 好个敏锐的思索!‘云’总能点出重点所在。 铁毅亦眼放烈光。 “所谓的局内、局外,对大师而言,都是局。都是局的一个向度和方径的呈现罢了。闻觉神僧之澈悟,早便脱离所谓局这样一个束缚,早已达臻局是局、局非局、局无局的至上法秘之境。” 月心瞳皱眉沉思。 梦幽音则是有些领悟似的,净澄的双眸,绽出透明的光辉。 “梦谷主是指,对[神僧]闻觉大师而言,局就是一个局,浑然一体,根本无所谓内外之分,对吗?”云飘梦殇情的言语,过滤之后,言道。 梦殇情击掌轻笑:“正是如此!云少侠的思悟力,果然不凡。” 云飘拱手谦过。 月心瞳转瞬亦明。她惊叹道:“想不到大师的修为,已臻至不动不染的空然异境了呀。”月心瞳悟心,自也是不浅的。 “的确!”梦殇情道:“[神僧]的功力,已到返璞归真的天然妙域。他能纯粹用客观的角度,来论析他本身的主观本体。这种矛盾的怪异感,正可见得我等与大师修为的差距,是如何之大。” “那梦姊姊,[神僧]是如何论说四大宗师?还有,闻觉大师可有评论[魔]的功力,究竟到底臻至了怎样的一个境界?”月心瞳紧接着问。 梦殇情肃容道:“大师以为,四大宗师里,[魔]的修为,该是第一!” 此话一出,骤烈地憾动铁、云、月三人。想不到,四大宗师排名首位的[神僧]闻觉,竟坦白承认[魔]才是第一人。这个消息,若传出江湖,那将造成难以估计算的轰然骚动。 梦幽音则一副清冷样,彷佛她全不受世间漆染般的脱俗超越。看来,诸人谈论的武林人士,于她而言,似乎是陌生而没有意义的;反不如,方才梦殇情所提到的有关于局的内外观点思考,还比较能够吸引她。 “乱霸武林的[魔],自从与[神僧]一战后,便蛰伏不出。至今,也已有十余年了。闻觉大师推断,天纵横于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必然将他的功力修为,提升至一个最精绝最纯然的本然境界。而反观他闻觉,于这十余年间,劳碌奔波于活命苍生的行动中,虽以入世之心,练出世之道。但,毕竟人在江湖,事务繁多,难有息心静意、真正的修习时空。所以,若[魔]真的再复出,闻觉大师自言全无把握可与之一敌。至于,[侠]则比[神僧]更是深陷于现实,一切更难以掌控。他的功力,恐怕并无能有多大的突破。论修为,宇凌心大侠实是四大宗师最弱的一环,也就不用提与[魔]一战了。”梦殇情说出闻觉对四大宗师的评断。 “神僧闻觉。元尊无极。侠心凌宇。魔天纵横。” 这四大宗师的排名,莫非已到了该重整顺序、排位的时候? 月心瞳歪着头,娇爱的模样,让人心动。她再问:“可,还有‘元尊无极’啊…” 铁毅、云飘听月心瞳问到他们的师父,不动声色,更是专注的听着。 梦殇情点头,道:“嗯。的确!无极散人是有与[魔]一拼的无限实力。然而,[元尊]生性淡泊,最是厌烦红尘对于善恶对错是非成败的苦念纠缠。若说,谁最无情于人间,恐怕无极散人比诸殇情我,更是无情无心吧…人间的乱,对他而言,亦是静的一种展现──那是永恒的道、唯一的道、真实的道里的一个小涟漪罢了。那依然隶属于静。于无极散人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乱不乱的问题。殇情认为,[元尊]是绝不会再涉足江湖的!” 铁毅与云飘对望一眼,各自看到彼此的惊疑。何以,梦殇情如此地清楚他们师父的脾性?照理说,他们的师尊,退隐江湖多年,早已不步履天下。怎么,梦殇情未见其人,却好若十分明其心?……… 铁、云两人抱着满团疑惑,正待询问,却发现他们已来到终点。 终点! 生死死生的终点。 “宇悠堂”已到。 无匹无边的沛然魔气,透空传来。 五人两骑步伐停下。 一波又一波的狂涌旋涛,冲得他们缓不过神来。 梦殇情轻拉梦幽音的手,宁意一心,静冷地度过叠荡浪千层。 云飘定神凝住,胸中那股不受控的翻腾血气。 默然的铁毅,则暗运心法,驱去无涯杀机的遍体蔓生。 月心瞳丽眸跃光,一双玉手轻颤,吸气呼息,找回属于自己真力韵律的节奏,不让外气影响。 铁射驹与逸云骑,却是长嘶不停,骚动不已。 魔气倏忽来去,转眼即离。 五人同呼了一口气。两马也安静下来,喘气吁吁。 五人各自将蚀侵体内的浊气,藉由吸与呼,排泄释出。 梦幽音亦经由梦殇情真劲的导引,卸出深腐之气。 五人对望!他们看出了各自眼底的惊绝与骇异。想不到,敌人的实力,竟是如此的狂横与无匹!然而,彼此胥是明白彼此的心意,依然没变易。因为,诸人眼中的神采,始终不衰不减。他们仍有一战的心! 梦殇情携着梦幽音的手,率先走进。 月心瞳也随即跟入。 铁毅、云飘各拍了拍他们的爱马,助两骑脱出魔气侵体的纠缠。 同时,示意它们留在原处后,便齐地迈向死亡冥狱的所在:“宇悠堂”。 定局,始终会是定局。 将来,始终还是会来。 于是,终结点,慢慢流出一局生命的尾声。 堂中有人。有三人。 “原来,是你?”梦殇情五人站定后,云飘首先便对着其中一人问。 “是我!”那人回道。 那人肩上停了只鹰。一只称为神鹰、也当之无愧的鹰;雄伟的身姿,带着狂放飙射的野态,好若随时都可夺下一片长天的傲然样。它是神鹰!所以,它的主人,自然就是[鹰神]。 [鹰神]田谛涟!本该陷入危境的田谛涟;向[铁·云]求援的田谛涟。 铁毅、云飘心知不好。他们似乎上当了。 然而,[铁·云]却没有余力,再考虑那么多了。 因为,另一人的存在刻度与可怕吸啜力,深深地镂入他们的眼底。 一种颓色。一种使人迷狂的颓色。 是[罪]! 是【魔之宗】里的[罪]。是[四妖]的[罪]。是唯一的[罪]。是女子的[罪]。 是【魔之宗】极颠的唯一的女子── [罪]!!! 商映罪。 迷人的商映罪。荡人的商映罪。灿人的商映罪。乱人的商映罪。艳人的商映罪。 她的存在,是一种罪。一种男人绝对的罪。一种男人唯一的罪。摆脱不了,永远沉沦的罪。商映罪白衣黑裙。流恋深情的眸光,随意恣放。眉心一点红痣的艳,与瞳光里的妖,溶汇成一股绝不愿抛舍的致命吸引力! 月心瞳与梦幽音心中,俱是一动。 因为,眼前的女子,是如此的可人,是如此的妙韵,是如此的难以思议。 铁毅和云飘两人,则是欲望一沸一热。 这女人妖宴般的盛容,竟让他们已是盈满倩影的心,猛然填入一堆色·影── 一堆含刀锋的色·影! 梦殇情于现实里,已是寂死的心,也不禁地波浮起来。 但随即的,她眉头一皱──夜天无涯──又还了她原有的真清本然。 [坠天妖诀]! 商映罪人未动,气却已宰制全场。 星光缓缓淡去的夜之天际,似乎要坠落下银河粉尘似的,光点肆意漫着绽着。 冷汗由梦殇情额上渗出。她勉强把持住她自己。因为,她人还在现实中。虽然,心已脱离、超越了过往的情恋。但,毕竟她的身,还在。她还不到能够将肉身所附有关于欲望的记忆,全数抹去。她还没臻达那个境界。 第16章 还没! 商映罪的[坠天妖诀],竟在此时挑起了她对于铁毅的情热之忆。很不妥! 梦殇情眼中鑴下的艳姿,已将焚起她的躯体里深埋的渴切、热望。 月心瞳也不妙。云飘的俊影,缓缓移入她的眼帘,行经过脑,再投置于心。对云飘,她实在有一份悸动的渴求。很深、很身的渴求!身躯的冀狂,很难压抑。很难很难。真的很难! 梦幽音情况也糟。她还不懂欲的灭沦快感。但商映罪这样的存在,却使她不自觉地贴入,自己还未经验的红尘欲烫。商映罪本身,对梦幽音而言,就是灯!一·灯·野·火!一灯不想不愿不能,却又熊熊挑燃的性烧奔火! 铁毅和云飘,则是男对女的纠乱,更是深陷色欲之中,而不可拔。他们亦是分外地心猿意马,几乎不能自控。但很幸运的是,铁毅方自从梦殇情的恋里,痛过爱过苦过。而云飘又恰好在他身旁。 所以,铁毅一伸手,便抓住了正荡思魂乱中云飘的手。 霎时,铁、云化为一体。 所有的感觉、思绪、悲欣,全数凝聚成一个无分彼我的魂体。 铁毅泛动的意识,立刻定住。 云飘亦很快恢复了清明之心。 宇宙蓦然扩大! 两人心灵相流,互为支倚。 [天·地·无·限]! “铁”与“云”的惊天联手。 [罪]与[铁·云]。 女与男。 [坠天妖诀]与[天·地·无·限]。 又一场旷绝古今的战! 天地旋流的自然秘思,悠扬于梦殇情、月心瞳、梦幽音的眼与心。魂曳欲荡的飘乱的所有,全都归反、拭去。两股强大的气势,于堂中互相挣扎与碰击。漩涡似的魅色力量,慢慢消去。 灵与欲的狂动,忽然的,就回复了平静。 梦殇情道心最坚,肉身纵欲的重压一去,灵台一空,神智立回。 月心瞳修为也是不弱。 她藉由铁、云两人放出的气势,偷得一丝清朗,马上运气伏下心中蠢动的欲。 而梦幽音由于未经人事的纯粹净然,亦使她能够稳下心来。 然而,她再也不敢看向魔力的根源处:商映罪。 这是,一场[铁·云]与[罪]的争斗。 场内的静,正是另一场动的开始! 铁毅握上云飘的手,天宇及人间相对和流,使得两人灵智清空。 两人燃起满胸满腹的战意,预备一挑[四妖]之首的[罪]。 光与暗,都在铮颤着。 [无恨天]与[有情人间],化汇为[天·地·无·限]! 光之剑与暗之刀的异度结合。 吞食一切与包蕴所有的无限天地。 商映罪迷荡万物的[坠天妖诀],对上铁毅、云飘空体悟心的[天·地·无·限]。 光,抽出;暗,拔出。 商映罪的铃铛,也悄然扬起。 《侠帖》的[铁·云],与[四妖]的[罪]──无可避免的血斗! 第九章色相 “叮叮叮!” 铃铛叮声曼·响,也蔓·想。 以色与欲挑逗魂心的铃铛声,足以使天空坠灭沦于欲。 光和暗陡地交击。 “锵!” 充满天地雄威的刀剑互击声,散去铃铛的魔性淫念。 云飘持剑,飞向商映罪。 [风雪茫落错天涯];[有情人间]之一。 铁毅握刀,霸气凌天的,直冲商映罪。 [无恨天]第六式,[荒空千里]。 荒空无尽千里愁! 铁毅刀意魂销千回,层层暗影袭入,夜色逐渐释去的天空,再添浓郁暗味。 云飘剑心颓味肆溢。 一种迷情、一湖意乱、一丝苦缕、一份错爱、一场风雪。 于是,光的影与芒,携来一世的天涯相思。 两式合为,[天·地·无·限]的[荒空天涯]! 铁毅暗之刀,由直转弧,再化圆、再疾旋、再飘忽、再横斩、再一劈,彷佛无尽无穷的刀招,悉数飙往商映罪。 云飘剑化风雪,百而千而万,跌往商映罪头上。 商映罪缠于手上的两串银色铃铛,仍是叮叮作响。 她凝笑嘴际,纤柔玉手一转、一旋,铃铛溜出两团银芒,分射铁、云两人。 谁知,原本直往商映罪的铁毅,却忽地窜起。 暗影刀芒,改为由上而下,猛降狂劈! 而身于虚空的云飘,则腰身一扭,带起满地银光风雪,从下而上,卷向商映罪腹部。 商映罪铃铛出手,本是右手柔,以克铁毅之刚猛;左手刚,以克云飘之柔乱。如今,却成了商映罪用右手柔,敌云飘剑柔;凭左手刚抗铁毅刀刚。情况迥然不同![铁·云]这一式的迅变,着实让商映罪开了眼界! [铁·云]的蓦然变招,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但[罪]毕竟是[罪]。历经无数杀役的她,立即反应过来。商映罪[坠天妖诀]真劲急送,铃铛脱手飞出。两串铃铛快捷的,于虚空间互碰,“叮!”,再分转,而飙往刀与剑。 “铿!”两声听来却只有一响的击碰声,飞起。 铃铛重回商映罪手里。 铁毅、云飘无功而退。刀剑仍在手。却未伤到商映罪。 商映罪盈满笑意的脸,没有任何一缕的易变。然而,她心底却是森涩难耐。[铁·云]联手之威,果然惊人至极啊!商映罪总算开始有些明白何以这两个年轻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日里,便急速崛起于江湖的因由了。 两梦、一月,还在心神荡漾中,但已足以自控。 梦殇情很惊讶,自己的不动道心,竟才勉强敌过[四妖]之首[罪]的乱情惑欲。这么一来,也就不用说要与[魔]一战了。她与【魔之宗】之主[魔]的距离,想必远超过她的估计许多! 连[魔]的手下,都精进到如斯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也许、也许、也许……或许[魔]的功力,早已超越她所能想像的。思及此,梦殇情心中不由一寒。这时,梦殇情的视线,蓦然一转,落定于商映罪身后,始终无语的一个男子。 男子该是四十岁上下,脸相普通,瞧来像是个殷实的商人。 这样的人,怎会在现场? 突然的,梦殇情一贯淡逸的脸色,猛然大变。她的双眸,茁满了惊惧。因为,她赫然发现,她竟感受不到那男子的生·息。也就是,眼前人,理应是个死人。而且,是彻头彻尾的死人。梦殇情的道觉,完全没有任何有关于那人还·生·存·着的讯息。 然而,梦殇情所认定的死人,却笑了。 死人对梦殇情一笑。 梦殇情胸中一痛。极痛! 彷佛有一层虚蒙的薄膜,铺于那人身子四周似的。那梦殇情无能感受到一丝一分活着的热能的男子,于梦殇情足以透析生命情态的道心里,呈现着奇异的飘忽的浮粒状态。 奇异的不·在,与眸里映出的存·在,强烈地刺激人对于矛·盾的承受力。 是[魔]吧?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能旋游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自在一如,将不可能与可能性的界限,悉数摧毁灭尽。仅有他可以!没错。他应该就是[魔]!独一无二的[魔]。只手即可宰制黑暗【魔之宗】的无上之魔! 让江湖所有的黑道与及白道人都惊狂惧极非常的黑暗之[魔]!!! 魔·幻·人·间! 看来无声无息,全不引人目光的男子,便是[魔]。独尊【魔之宗】的[魔]!难怪,[罪]的艳力,能影响到梦殇情!原来,是[魔]的无上魔功,早便泛起了躯与心的邪魅异度压力,使得她不自觉地颓然与入色。 月心瞳的视线,亦投往那男子。但,她的感觉,却与梦殇情略有不同。她看到了男子;一个虚·影;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影!但,她知道那人是存在。与梦殇情看得到人却不能肯定其活着之觉受迥异的知感,使得月心瞳难过得想吐。 至于,阖起双眸的梦幽音,很突然的,心坎里浮出一个人影。一个蒙蒙然然、带着谲异之笑的人影。很奇怪的感觉!被骇着的她,蓦然一跳,双目一睁,恰看到那男子的一笑。然后,倏然间,便昏厥过去。 黑暗沉重地攫住梦幽音,带她入一场轻柔无觉的梦── 魔·梦! ………魔魇之梦……… 商映罪[坠天妖诀],共分五重功。她一上来,便用上第二重,才与[铁·云]拼了个旗鼓相当。她不禁大受震撼。于[四妖]的排名中,获得首位,商映罪完全是凭藉着她本身的能力,并非有名无实的。她之所以能够登上首位,是有着一定的道理的。这个艰辛的修炼过程,使她既是自傲,也是自许。因为,她是女人。在【魔之宗】这个男性为尊的环境里,她靠自己的努力,拿到她所想获得的一切。她分外珍惜,这个她历经无数的血与汗,所堆砌而成的丰硕果实。 因此,她为自己订下禁例:她·不·能·败!因为,败就等于否定了,她以往的一切努力。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胜利,是她必然该获得的结果。她绝不能败!商映罪抱持着这样的孤意傲心,纵横武林,至今犹然不改。 然而,与[铁·云]的一战,却让她意料不到。她十分的意外。这世上,竟还有男人,能够在她连女人都会欲焚难抑的艳功之下,犹伏有反击之力!?………商映罪很讶异,也很怒怨。 难道,她所精琢出的肉体之盛美、妖艳、耽丽,已是黄花零落了? 第17章 她不能置信!将肉与灵串起的狂烧欲望,竟会胜不了两个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的男人!是以,商映罪的攻势,愈发凌厉、愈发焰艳、愈发腾灵。 她誓要以她的色·相,完全征服、败灭眼前的两名男子。 [坠天妖诀]第三重功,全力施展! 一种狂跌、猛坠的恍惚感,嘶流于堂内。 弥剧的吸扯力,恣意浮悬中。 铁毅、云飘首当其冲,忙运劲足下,立稳! [山影黯然]与[一夜相思静月丽]── [天·地·无·限]之[相思黯然]! 铁毅与云飘极有默契的,刀剑再度合璧,袭向商映罪。 铁毅刀转为直,暗气扑出,盈注空间。 一山山的刀影,随满溢的暗气,斩往商映罪。 云飘剑横,一剑斲去,画出相思不断、不断相思的连绵剑意。 月的光芒,恣念水舞于他的光之剑上。 [铁·云]之合式:[相思黯然]!!! 商映罪玉手轻晃,铃铛叮叮又响。魔音四窜,掀翻滔天凄浪。 暗之刀与光,一前、一后,夹击商映罪。 商映罪忽觉,眼前被一团团阒寂的暗吞噬掉了。 比夜更暗的暗! 商映罪长吸一口气,妖气四漫,带起一阵狂飙。 风吹风拂! 然而,却扫不尽暗的所有。 暗里却又有光。 微光,白芒! 云飘的光之剑,溶入暗的刀气,溅出几点剑辉,落往商映罪。 刃气冷森。一针针地欲要啄入商映罪的骨缝。 商映罪两脚一错,凌空荡起,灿出无尽春光,漾着无穷风华。 刀与剑合起的骤疾旋劲,硬抗铃铛所洒下的坠势气网。 “轰!” 又一阵气劲交击声,彻扬现场。 铁、云两人再飘回原处。 商映罪浮于虚空的身子,缓缓降下。 [铁·云]不稍作憩息,一个纵身,再使[天·地·无·限]另一式。 [横刀飞血]! [横刀奇梦]与[灿芒飞血死生离]的合成招。 云飘放出剑罡。 铁毅横刀向天,气势狂厉。 横刀大地飞奇梦。 商映罪脚跨莲花,腰身摆扭,带起迷心香风,直往两男而去。 商映罪知道,她再不能掉以轻心。她已确定,眼前两个男子的联手威势,的确足以将她的魅惑力,全数消散、抹灭。虽然,她仍不愿相信,有人能于她诱情欲火之下维持着清明的灵识。但事实却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商映罪很懊恼! 他们已与天地同在不朽! 色相不过是人性一个面向的呈现,又何碍于天地,何扰于天地、何阻于天地?无限的时空,于[铁·云]的刀与剑,随意姿流。那种超乎人类理解层面的宇奥凝缩力,使得商映罪的魔艳影姿,再难以扰动两男的不动即动之心。 商映罪紧咬银白细牙。她很气!非常的气。她一定要胜! 这攸关于她身为女人与[罪]的尊严。她非胜不可! [坠天妖诀]的立意,取的是碎灭天宇、崩坍坠毁之念。那是蜜丽糖衣下的绝死毒药!她用生与肉体的最大眷恋,来换取沦亡的临身一悦。搀和着死·之·狂·欢的魔宴奇贪,是那么的耽美、那么的撩人、那么的欲舞。商映罪将她的肉体,作出最最完美的欲望挑情之态。她就不信,这样足可倾灭所有道德伦常之耽·美·的·极·致,竟会吸不住、克不住两男的目光与肉灵。 商映罪两手一抛、一甩,浪出满天的银绚。 铁毅塌山刀力,如梦若影,硬是砸入商映罪幻出的无尽银色灿影中,将之抵销,以致于商映罪杀势全破,顿化为无。铁毅回刀,跳开,距商映罪十步。暗之刀,迳指着商映罪。 云飘流离之剑罡,洒于商映罪铃铛绽华,造成破裂银辉的破裂,使得商映罪铃铛之芒显得苍零、悲殒,而后瞬息即没。于是,云飘收剑,退到铁毅身边。光之剑,对着商映罪。 商映罪浑身真气一震。[铁·云]果然是[铁·云]!她的双手,不觉地颤抖着。[坠天妖诀]独绝的卸劲功法,竟对他们的真力无以成效,迫使她非得与他们硬碰硬,来上一记不可。 这一触击,登时使得商映罪伏于杀招里的艳功全散,难以发挥出魅人心智的妖惑力。[铁·云]的联手,怎地有这样的功力?简直就像四个《侠帖》高手,联手攻向她似的!商映罪长息一口气,压下胸腹间翻涌不休的崩裂感。 无限无极的阔然之天地,让商映罪久经仗阵已不动不摇的心,一而再地潮起潮落,难以自控。于她称威江湖二十载的岁月里,只有[魔]才能给她这种刺厉的冲激与压力。难道,[铁·云]的联手奇功,与隐遁之前的[魔],已然同级?……… 商映罪不愿相信她的臆测。没可能有这样的事!没可能的………她那么样的想。 她依然不承认败!因为,她也不断的精进着。今日的商映罪,是[四妖]里,可独当一面的的[罪],再非当年臣伏听命于[魔]的商映罪。她是正道所痛恶所害怕的[罪]!她岂能轻易服首称败? 商映罪不想再拖!她要一招定胜负。[铁·云]的联系,到底强至什么地步?她很想看个明白。她也想知道,她的[坠天妖诀]第五重功,是否敌得住眼前的青年两大高手?……… “嗤!……” 气流疾旋所触起的声响,辣辣盈于虚空。 铁毅、云飘凝神专意。他们知道,商映罪将要全力一击。这一招,必然石碰天惊,倾狂海涛!他们不敢轻敌。即使,凭藉着[天·地·无·限]而占了上风,但他们仍不敢轻敌。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罪]! 色相旷绝古今的商映罪! 铁毅使出[水月梦蝶]。暗之刀的梦味,弥然一盈。 [冷眸绽星晖乱丝];云飘剑洒长空。 [星晖梦蝶]! 剑绽星,星有眸,眸映辉。 刀破水,水存月,月舞梦。 于是,闪烁莹辉的眸里,飘出蝶梦翩翩,无尽情韵。 商映罪铃铛上蕴有的光芒,愈加灿目;亮得使人眼珠发疼! 铁毅逼近,暗的黑晕,蚀入商映罪的眼。 云飘光之剑长驱迫身,冷厉的剑气,森寒如冰狱。 “叱!” 商映罪纵身飞起,双手疾动──铃铛破天洒出! 两串铃铛散分为数十颗,蕴满[坠天妖诀]第五重功,弥落[铁·云]。 铁毅刀举,蝶恋梦谷,一刀劈进满空的绚芒里。 云飘跟进,剑气猛长,剑剑刺入夺目的极光中。 铃铛尽碎。断成一珠珠小铁粒,出其不意地钻出空隙,再往两男袭去。 铁毅的刀,与云飘的剑── 暗影与光晕相合,乱成一团非黑、非白的气圈。 气圈裹住铁粒,“碰碰碰!”声连响。 刀剑撤去,落下一堆铁灰。 一阵风吹过,恰好扫起,随风而逝。 商映罪脸色一变,艳彩全消。铃铛已毁!第五重功,竟也克制不了[铁·云]的联击。她,败,了!商映罪废然一叹。但随即却又粲然一笑、飘身离去。古怪至极的情绪之转折。让人费解。 同时,她还撂下了一句话:“映罪等待再与两位相逢的日子到来。嘻!” [四妖]里,除了[罪]之外,[恶]、[血]、[灭]都恪守着[魔]的禁律;一招败,即不得再向对手出击的定例。然而,[罪]却从未曾败过一招。她一直于胜利的乐峰里,以艳相迷乱天,逍遥渡过。 况且,[魔]于归隐前,才将[罪]收入[四妖]行列。[魔]从未对她正式提过这道对其他三妖确切生效的禁令。因是,商映罪全不想、也不必遵守这道命令。因为,如果承认[魔]的规定,那就代表她会有败的一日。关于这一点,商映罪是绝不会接受的!………商映罪也曾经想过,为什么[魔]没有对她说过这条禁命?也许,是因为[魔]知道她太好强了吧…也许是因为如此! 总之,商映罪这一句话,等同于她对[铁·云]的再战宣言! 铁毅刀回背。 云飘剑复腰。 商映罪的一句话,比她的魔功艳色,更使他们心惊。因为,这一战,他们胜得侥幸──他们心知肚明!今日一役,若非铁毅缠思于梦殇情的执念还在,若非云飘恰在铁毅身旁,若非两人能合使极天地之道的[天·地·无·限];若非这种种巧合,败的定是他们。[罪]的人间色相,早已跨越了眼与心、理智与情感的困窘。那是足以立足百年的不世诡功!若商映罪真要缠着他们,那[铁·云]的日子,肯定难过了。 梦殇情问那人:“[魔]?” “现在不是。”男子回应了一个令人困思的答案。 “现在?”梦殇情深为讶异。眼前这魔气纵横的人,竟会不是[魔]? 不是!?他不是[魔]?月心瞳则芳心狂叫,这怎么可能?这人这人,竟会不是[魔]?如斯惊魂慑魄的可怕功力,不是[魔],又是谁个来的?月心瞳难以置信。她明晓自己已被那人的幻魔无方,所深深的慑骇住。她无法相信这人竟不是[魔]?! “现在不是。但将来会是。一定会是!” 低沉犹如从地狱回归人间的喑嘶声音,缓缓而坚决。铁树被宣告势将花绽满心。 “那么,阁下现在是?” 第18章 梦殇情再问。 “[夜枭]!” “夜?枭?”月心瞳搜寻着这个名号的有关记忆。 梦殇情已先一步弄清楚来人的身分,“是【魔之宗】第二把交椅──叶太涛?” [夜枭]──叶太涛!? 居然是他? 【魔之宗】中,除了[魔]与[四妖]外,最著名的,便要算上这[夜枭]。 传闻,他的功力,还在[四妖]之上,被誉为“第二人”。然而,自从[魔]重挫他且取代成为【魔之宗】之主后,叶太涛此人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江湖。想不到,今日他会在【炫岚堡】出现。 “没错。我正是叶太涛!既是[夜枭],亦是[魔]。” “………?”梦、月不解。 “因为,我即将成为[魔]── 至高无上的唯一之[魔]! 哈哈哈……” 霸道至极的笑声,洒满长空。看来,叶太涛多年苦修之后,已练就更强的魔功。因之,他便欲重出江湖,以取代[魔]的地位。如此一来,他们一行人似乎成了[夜枭]试刀的垫脚石。 这时,[铁·云]正好驱走[罪],转头望向梦、月三人。 梦殇情完全没注意到,商映罪的败走。因为,她的全副心神,都已置于那人的身上。她必须把她自己的心灵脉流,维持于一定的节奏与波动,才不至被那人的气势,完全压制,且腐蚀掉。 月心瞳也撑持得十分的辛苦。她拼尽体内所有精力与修为,方才勉强站稳身子。 从未言败的[香魂],似乎离她最痛恨的字眼,不远了。 而梦幽音的晕厥,却正好使她免受精神极压之苦。 当然,铁、云两人也看到了男子──自称[夜枭]的叶太涛。 于是,【魔之宗】的第二号人物,与《侠帖》中的四大高手,正式对上! 铁毅、云飘一看往叶太涛,浑身不由地就是一·颤。 既惧怕,也兴奋的一·颤! 运尽所有功力抵抗叶太涛那像是随时都能够吞噬自己的气势的梦殇情与月心瞳,也是!她们心中亦有着隐隐微微之间,逐渐蔓开的丝缕般的血热感。因为,能够当得《侠帖》人物的对手,始终有限啊…那样的情绪状态,是十分自然的。 于武林中,能挡住他们攻势的人,便不多了;更遑论要与他们一决了。无敌,毕竟最是寂寞!即使是了悟凡心的梦殇情,也不禁对眼前的[夜枭],产生一种非常的蓦然的飙厉之感。她亦想败他!梦殇情也想一战! “铁”、“云”、“香”、“幽”,与[夜枭]! 终·极·的·一·役! 第十章魔 梦殇情再度出关,除了护送梦幽音至铁毅身边外;另一主要原因,便是她必须将她身内还隐伏着的江湖习气与层叠杀机,完全洗去,还归天然,才能入宇及道。要入道,必先无。无而必极有。 极有而一空,乃得无情无心。 一笑即足以抿去人间情怨愁痴。因有而无的极端与矛盾,正是“道”之唯一、如梦般的非常之态。那就是梦殇情所追求的,有关于人的孤独本质与永恒性的澈悟清思之道! 梦殇情希望凭藉己身的修为,跨越所有禁锢,超然飞出红尘,以升华武林里无一日止的纷乱嚣烟,化作清莲之身,悠然逍遥于天地之间。梦殇情已看清所谓世情,不过是人的一场集体厮杀的游戏罢了。她不愿再牵扯进去!所以,梦殇情必须用血涤心。只有,摘去她体内那股人的残烈兽性,她方足以无碍于本然己心,亦才能登窥天道,跨越现实,无悲无欣。 铁毅是人杰;绝对而卓越的人杰!然而,他却不愿舍却现实。 因为,他要的是,蕴着痛苦的快乐。有痛苦,才会有快乐。离开痛苦,快乐也就不足以为快乐。没有痛苦作为比对的快乐,要来何用?于这一点上,铁毅和梦殇情发生了最大的分歧! 于是,情恋如一灯闪灭,霎时而逝。 然而,那也就如梦殇情所说的,她和铁毅的分离,不过是选择的路不同而已。仅仅如此而已。铁毅亦认同。但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法子看破。铁毅还没有能够。认·同不代表看·破!那顶多是一种接·受;一种不得不然的接受。………于是,这正是铁毅的悲哀与苦痛之根由!同时,亦是人间之人永远看不透永远贪婪永远争杀永远陷身永远迷乱的最极尽之劣根啊! 孤岛与孤鸟。 于一次又一次的情爱狂欢飨宴里,她用身子与心,欢愉地渡过每一段每一节时空。然而,一种蚀人的荒虚,却从不曾由她的胸臆心坎间,淡化、抽离。她依旧是一个人!一个孤孤单单的人! 她自己,承受着她自己的凄寂天涯。 即便,铁毅再怎么爱她、再怎么恋她,铁毅亦不会是她。铁毅永不能于一个完全相同的程度与层次上,体悟着她的清寂。因为,只有她才是她!她的痛、她的悲、她的萧瑟、她的迷乱、她的漂流,都只是她的!无关乎别人。铁毅也不例外。 她痛,铁毅知道。但他能不能体会,她到底有多痛?──答案是不能! 铁毅只能从她的言辞表态里,知道她痛。然而,究竟有多痛,铁毅不会知道。梦殇情很悲哀很清然地明晓着这一点。深恋着她的铁毅,也只能爱她于他所能触及的世界。 他只能在现实之间钟爱着她,而爱不到她的永恒与她的全部。 所谓的爱,原来竟也不过是用心与肉,去揣测对方的世界的原型与深度这样的东西罢了。梦殇情无法不荒然地瑟笑起来。铁毅始终没法子化为她所有感知官能心灵的一切,或者仅仅一部分。 这样短暂的现实的幻离的情,于渴求永远的她,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于是,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未来,该是如何的了!于爱恋之后,梦殇情寻回了自己的梦──道·之·梦! 孤寂,并非状态,而是本质。 这样的一个思悟,让她可以一斩相思,嵌化空境,而不动不乱,超然一世。 梦殇情冷淡地析出她的所爱与所求。 铁毅不懂。他不愿懂,也不能懂。 因此,分·离,是他们维系回忆与相思最好的办法。 铁毅只好走;只好痛痛快快直直接接的走!梦殇情何尝不心痛。但路既已决定,她就没有再回首的道理。于是,“幽”继“神”与“织”后,成为《侠帖》第三位不见江湖踪息行迹的浮云般的人物。 而梦殇情闭关即满的时候,梦幽音的闯入,使得她对铁毅的思念,以及胸中一股蓦然忿燃的战火,分外鲜明起来。她的闭关,使她了然本身的完全完有。她知道她自己尘气未清,该是出关了却尘俗的时候。 唯有斩断一切俗缘之后,她才能再度回复为天地唯一独身的孤灭天宇。 孤鸟的翱翔,与孤岛的自乐,才是永恒! 梦殇情的未来,于她自己的抉择与掌握里,逐渐成形。 而如今眼前的[夜枭]叶太涛,即最适合她洗尽铅华的对象! [夜枭]的狂野魔魅,将是促使她迈向更奥密境界的强大助力;并且,能够把存于意识底的杀机和江湖习气,悉数挥霍殆尽,以慧心斩尽人间烟尘。[水无痕],终于快臻到真正无痕的时刻! 梦殇情,已准备出手。 铁毅忽尔开口。 于叶太涛极盛的魔力狂涛之下,铁毅开口问:“田谛涟是你的手下?” 叶太涛笑;狂笑也狂啸,“手下?哈哈…我[夜枭]需要这种手下?即将君临【魔之宗】的叶太涛,会需要这种废物?”随即,他手一轻扬,原本立于田谛涟肩上的神鹰,转飞落到叶太涛的手肘上。 神鹰厉眸,莹光四射。 田谛涟则全无反应。 “看着吧!”叶太涛道。他手又轻扬,哨声吹起。 失去神鹰的田谛涟,忽地眼满红芒,猛然扑往铁毅。完全没有任何症召的猛扑! 铁毅黯然一叹。神鹰已然易主。而田谛涟果然也被操控了。田谛涟可以说已完全丧失自我,再无存在的必要。难怪,叶太涛以废物称之。快战,快决吧!他与田谛涟总算相交一场,自是得助他脱离、割却这种失去了人性、恶鬼般的状态。 铁毅出刀! 暗芒一掠,带起一潮红血,纷落为片片夕日残下的余影── 刀招是[无恨天]的[流火夕影]! 铁毅的动作,干净俐落确实迅速。 田谛涟倒地毕命。 “杀得好!”叶太涛狂笑道:“这样的垃圾,不死也是无用啊。哈…” 够冷酷够残暴的发言! 铁毅双眸紧紧盯住叶太涛。他的暗之刀,并没有回到背上。他的双手,紧紧握住那把和他死生与共的刀。看得出来,他随时准备再刀飞千斩,袭往叶太涛。铁毅已怒──狂·怒! 叶太涛不理会,杀气腾腾的铁毅。他伸手抓向他腕上的神鹰。 一番捉揉后,神鹰陡然变了个样子。 原来,不是鹰!而是,形态与之相仿的夜枭。 一只魔气四漫的夜枭! “你们定在奇怪,何以田谛涟的神鹰,会成为叶某人的夜枭?原来的那只鹰,又哪里去了?好教你们死得不糊涂,答案其实相当简单,那只鹰,早被我宰了下锅。味道还挺好!有机会你们亦可一试啊…”叶太涛的语调慢慢拔尖,渐有疯狂之态。 四人没有回答。 叶太涛邪邪一笑,自顾自地说:“把夜枭装上一些假羽毛,很容易就能化为神鹰,以便代我伺伏、探听【炫岚堡】的一切变动。 第19章 这是一点小把戏!叶某人总得彻彻底底掌握,堡中所有人事物的更易,才能决定该怎么利用,或者屠杀他们呀…哈!这个想法,相当的棒,对吧?至于,为什么叶某挑中【炫岚堡】,则纯粹是偶然和巧合。总之,路经过的【炫岚堡】,有幸成为我叶太涛的杀戮之所便是了。我[夜枭]要化为[魔],自然是需要一些娱兴节目和场地,来衬托烘抬才行。而这【炫岚堡】又恰好有叶某所需的罂粟花,所以──” “罂粟花?可练成腐人心念迷药的,罂粟花?”云飘神情肃然谛几近乎愤怒。 “哦?小子你也知晓?没错!正是罂粟花。叶某的大业,一半可全都得靠它了。本人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慢慢渗透进【炫岚堡】。期间,乃练就成足以宰制人心的崩灵丹。并且,对堡内人做了最精准完美的全面人体测试,才完全夺得全城的控制权。这过程,可不容易呀。那全靠【炫岚堡】堡后山坪那种曼妙无方的仙花,叶某才有啸霸天下的雄厚本钱。想想看,若武林人全都受我灵丹的控制,那么──哈哈!” “毒花就是毒花!再怎么修饰,它还是毒花。[夜枭],你的梦,今日便要碎了!我等誓要将你──”云飘声调平稳;然而,言辞的内容,却极之辛辣。“云”的内心,极之义愤填膺,恨不得举剑立把叶太涛一剑刺死。 叶太涛截断云飘的话,大笑道:“哈哈哈!你们视为毒花,叶某可是惜如珍宝啊。至于,我的梦碎不碎,可不是你们这群毛都还没长齐的后生晚辈,可以插得上手的!懂吗,小子们?” “田前辈与【炫岚堡】上上下下,都是你一人所害?”铁毅插嘴再问。 “那个姓田的废物,是第一个受叶某人罂粟药丹操纵的人。至于【炫岚堡】的堡民,除少数自动臣伏于我、为我所用的[炫岚七卫]外──其他的,嘿,都是我[夜枭]一人所杀!当然,也有些是受不了罂粟毒性而致死的。这答案如何?可满意?” “连妇孺小孩,都·不·放·过?”铁毅杀机跃然。 叶太涛斜视铁毅,“正是!可以用的,叶某当然都不会放过。这些废物,总算有些发挥用处了。毕竟,有他们的存在,叶某人才能制成崩灵丹!此外,该杀的、可以杀的,我当然也全杀了。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也没放过!” 铁毅等人,心头燃起焚焚野火。【炫岚堡】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加起来,亦有三百五十人之谱。除了,被叶太涛所迷与利用的人之外,其余的人,他说他一个也没放过。 从别的面向来看,他的手,确确实实的,沾满三百多名冤灵的哭嚎与及血渍的悲鸣!这一句“一个也没放过”,使得他们与[夜枭]的血斗,成了必·然的趋向!他们已不得不战! 因为,他们的血,直冲向他们的脑际。他们遏抑不住杀战[夜枭]的沸然狂心。 “可知,我为何引你们来?”叶太涛不等他们反应,又续着说:“因为,叶某人要你们成为我的手下。我要受白道万人景仰的《侠帖》中人,成为新一代[魔]的下属。只有,如你们般的人杰,才有资格成为我叶太涛的部下。崩灵丹的妙效,将使你们自愿把生命奉献予我。叶某本仅预计引来[铁·云],却怎也想不到‘香’、‘幽’,也一并来到了。好极!甚至,连易老头也惊鸿一现。可惜,他只对[四妖]有兴趣。这次,算他逃过一劫!但,你们也不用遗憾,[灵机]到最后总是会与你们一样的为叶某人所用的。下一次,他绝对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叶某毕竟是个十足爱才的人啊!哈、哈、哈…我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英杰的。嘿!不过──” 叶太涛停顿一瞬,双眼爆开血厉魔色,语气忽地由纵野不羁转为沉凝:“──更重要的是,天纵横!再怎么样,你们依旧是个配角。其实,叶某人要的是天纵横!我要天纵横来!我要引出那个缩头乌龟[魔]来。”他陡然间陷入寂静中,不再言语。 一片沉滞的寂静。 深深的、深深的。 “那[四妖]呢?他们何以会助你?”云飘问。 叶太涛像是跌入自己的思绪里,对云飘的问题并没有回应。 他们必须再争取多一点的时间,来复原几番恶斗所虚耗的真气。需要更多一些! 云飘、铁毅、梦殇情、月心瞳等,俱皆有这样的共识。 梦幽音却在此时醒来。 梦殇情立有所感,人一飘,落于梦幽音身前,护着她。 叶太涛突的苏醒过来般的,一眼望去,看到梦幽音。那彷佛足可穿透人体的魔诡注视,让梦幽音很不舒服,全身都笼罩于一种可怕的颤寒下。“喔,这小妮子也是良材啊!看来,今番我[夜枭]真是所获匪浅。呵呵…”叶太涛的语气愈发疯狂了。随即,他转望向云飘,恍若看穿云飘的心意似的,嚣然道:“别急!我会给你们时间回复功力的。” 云飘不理会叶太涛的嘲讽。他的右手,紧握住光的剑柄。 战机一触即发! “[四妖]不过是想利用我,以引出消迹已久的天纵横,才会答应这次的合作。失去[魔]之庇护的他们,近来于武林中,可说憋脚的很!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我[夜枭]有足以败天纵横取代[魔]的实力。哼…叶某人会证明这一点的!只要,那老乌龟现世,就会是[魔]易主的时刻。到那时,我雄威【魔之宗】,愚蠢的[四妖],自然会乖乖地蹲跪于我的面前,付出他们该付的代价。哈哈哈!”叶太涛自语地絮絮叨叨的说着。 月心瞳愈听愈火大。她一直没出声,是因为她要凝尽所有的一切的力量,将眼前的老妖怪,格杀当场。她看到那张满布欲念的脸,就恨不得把它扒下,煎成黑炭。然而,她也知道,她必须保持冷静。 必·须·冷·静!必须绝对的冷静! 因为,眼前的老怪物,真的很强;强得令人难以想像的强!月心瞳呼吸又呼吸,将自己体内的真劲,一再地周天回旋,以开发身躯的敏锐度和超感度!她要全心全力一搏这头老怪物[夜枭]! 叶太涛又自言自语着,“真是搞不懂啊!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怎还会有人尊他为[魔]?你们说,怪不怪啊?!” “不男,不女?”五人大讶。 [魔]的真面目,或者已到揭盅的时候了。 “你们竟不晓得?”叶太涛兴奋地说着。[夜枭]越来越是古怪。现在的他,彷佛一只不能控制自己情绪和思想般的幼兽一样,心婪地到处吐着他那彷佛舌上黏液般的言语。 梦殇情等,没有人有回应的表情。 “哈…对了,[侠]与天纵横之间的关系,你们当然无从知晓。那时,你们还是乳臭未干的年纪呀──”叶太涛喃喃的。蓦地!叶太涛嘴上噙笑,大声说道:“那你们可得听仔细了。这可是,《武谜》奇案的实际真相啊!你们亦该听闻过宇凌心不会对天纵横出手的事吧?那可不是什么道听途说的传闻。而是事·实!十足十的事·实!为什么,[侠]不对[魔]出手?是呀,为什么?关于这一点,没有人可以解答。其实很简单。就让我来告诉你们,那其实非常非常的简单。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因为,宇凌心背叛了天纵横。对,就·是·背·叛!” “………”叶太涛说得兴致盎然。一连串的发言,浑沌不清的进行着。然而,梦殇情五人,却是没有反应地始终如一的沉默着。他们全心全力运着功,一边略分一点神听着某些足以让人震动的资料讯息。 “别怀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就因为,知道这个事·实,我才会被迫隐匿十余年。他们本就是一·对!宇凌心与天纵横,本就是一对情侣;一对令人作呕的情侣啊!” [侠]与[魔],果然是一对!他们之前的推测,竟然料中了──月心瞳与云飘对望一眼,两人脑际,同时掠过这样的想法。但何以叶太涛会用作呕,来形容两人之间的爱恋之情态? 叶太涛顿了顿后,又道:“为什么使人作呕?你们可是这样想的?可不是,我叶太涛乱加贬斥他们啊。对了!天纵横是男人呵。货真价实的男人之躯!呵,没错,他是男人。天纵横是男人。而宇凌心当然也是。你们知晓了吗?这两个喜好男色的变态,却相爱着。你们白道奉为圭臬的[侠],就是这副下流胚子的样子,知道了呵?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你们知道了吧?震不震惊啊?呵呵呵…”叶太涛疯子般的神色,让众人为之一栗。 而更让他们惊动的是,叶太涛所说所语所谓的事·实。五人心中,俱是一震。他们虽然不想相信;然而,心念却毫无疑问地,遭受着不断滚来浪潮般的波乱。原来,[侠]和[魔]竟是那样的一对!?真是如此的吗?……… “当年,我无意之下,知晓了这个秘密,本想用来威胁他们。谁知,天纵横那个怪胎,竟反过来要胁我,说只要江湖中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就要我的命──哈哈──他竟然敢要我这【魔之宗】之霸主的命──哈哈哈!──”叶太涛一阵欷吁之后,又是一阵狂笑。接着,他又满脸杀怨地道:“──魔功不精的我,就这样被迫隐遁武林近二十载。这个奇耻大辱,我叶太涛一日不忘!总有一天,我要天纵横那异类,跪在我[夜枭]的跟前,求我饶恕他。 第20章 呵呵噢哈哈哈…”叶太涛说得神色厉野,一副便要起而噬人的模样。 月心瞳却在心底大笑。活该!利用别人的私生活去威胁人,活该被逼。没一命呜呼就算是好的了。[魔]还太过仁慈哩!月心瞳对叶太涛的极端反感,反倒压过对[侠]、[魔]之情愫讶异的好奇程度。 铁毅想不到,[侠]和[魔]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斯复杂。 不过,叶太涛想必有借他们的口,泄出这段隐情的计略。果然是一只老狐狸! “最后,那两人还是分道扬镳了。那自许为迷途知返的宇凌心,娶了个美丽的女子,组成一个堪称典范的家庭,与天纵横划开界限,再不与他来往。天纵横一气之下,这才遁入【魔之宗】,费心修成无上魔功,将整个江湖,都卷入他仇情酿就的无尽血雨里,就只为了宣泄宇凌心背叛他的无限悲痛。实在愚蠢!就这样,宇凌心成了白道唯一的[侠]。而天纵横却化身【魔之宗】有史以来的最强者[魔]。真是一种绝佳的讽刺,对吗?而本是【魔之宗】第一人[夜枭]的我,居然亦被迫得不得不逃离武林。哼!真是可笑啊!”叶太涛的口吻,有说不出的讥笑与自嘲味。 梦殇情听得很不舒服。世间情爱,岂有什么准则?男与女,女与男,女与女,男与男,又有何不可?难道,人只能选择性别,而不能抉择所爱的人?爱,到底是爱一个人?还是,爱他或她的性别?是男是女,又有何不可?难道,仅仅因为尘世间的界定,就得如斯鄙弃一份历经血与生的情之恋?!──早便割舍人间法则与红尘定律的梦殇情,很是自然的作着如是之想。 叶太涛显然已恨天纵横恨到山塌水竭处。否则,以【魔之宗】不拘世俗礼范的野性思绪,是不会单就同性相恋这一点,便如此地非议宇、天两人的。要知,这样的断袖之癖,于历代【魔之宗】都是不乏传闻的。 铁毅、云飘、月心瞳三人,则是诧异着。因为,从叶太涛的述说中,他们渐渐承认[夜枭]所说,也许那真是个事·实![侠]真的与[魔],有过一段于世俗可谓之为畸形的异之恋?[魔]真的爱[侠]?………真是荒谬!但他们又没法子排除这结论。 梦幽音眸底中吸汲入,叶太涛讥笑已极的狂野姿态。并且,经由唇与的熟稔与解读的速度,她很容易便可知晓叶太涛的发言。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毕竟,对她而言,情恋的世界,还离她太远── 还太远── 叶太涛很快又接着道:“宇凌心因为心中对天纵横有愧疚,当然这说不准是对老情人还有爱意──呵呵!所以,他从未出手对付天纵横,反倒刻意地回避天纵横。武林中人,绝大部分好若都以为宇凌心怕了天纵横。却不知,他们之间竟有过那样的情纠瓜葛。于万般无奈之下,宇凌心只好托请,闻觉出面遏止天纵横的席卷威势。于是,也才有了‘僧·魔·一·决’这场好戏的出现!”叶太涛忽地又陷入短暂的缄默。 冷凝的静寂,森森然涡卷着厅内空气。 无声的氛围,宛若夜半鬼嚎的,刺痛着人。 一阵森谧之后──“叶某人蛰伏于乡野长达十余年,除了暗中注意天纵横的讯息外,每天更暗自苦练奇功魔艺,务求终有一日,用我的双手,剖开他的血肉,还涤予我一个公道。可惜,天纵横这老家伙竟在与闻觉一役后,匿迹天下,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如今,我[夜枭]最极致的魔功[血夜大法],已然大成,且更练出不世奇药崩灵丹,再无须惧他天纵横的必要。是以,叶某决意重出江湖!要重出江湖,就必须先洗刷掉过去长达一、二十年的耻辱。而要洗刷耻辱,就必须把那头怪胎从他躲入的死人洞,挖将出来。于是,我想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引出[魔]?你们猜,我要怎么做,[魔]才会出现咧?──” 叶太涛的样子,愈来愈是疯狂,像是没有办法自制似的。连他腕上的夜枭,亦察觉出了主人的怪异,而不安地噗噗拍动着双翼。“──所以,天纵奇才的我,马上就有了答案。那就是有另一个[魔]!只要,有另一个屠宰武林人的[魔]出现,天纵横就一定会重入江湖的。只要,这么做的话,他一定会出现的。[魔]只能有一人!所以,天纵横他一定会来!他一定会来确认是谁冒他的名。他一定会来的!嘿呵呵…” 铁毅、云飘、梦殇情、月心瞳忽地对望了一眼。他们已准备好! 而叶太涛的废话,也该说够了。 他们亦听够了。该是动手的时机! 梦殇情与铁毅同时对梦幽音做了个手势。 梦幽音立即会意地退开数十步。 她不能卷入战场。因为,她还是个累赘。她明白,铁、梦两人对她的关心。 同时,她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些许的忧伤。 [无恨天],[有情人间];[天·地·无·限]。 [水无痕]。 [香髓洗魂]。 还有,[血夜大法]。 来·吧── 战! 夜色已稀。乳白天晕,欲出还隐。 月心瞳,动!疾动。 她一个急扑,紫巾飞起,掀翻一海之幽兰香风,波涌往叶太涛。 梦殇情也随即出手;流云水袖,激荡出一幕蒙然水景,眩浮入天。 铁毅、云飘刀剑交错。 光之剑与暗之刀,合织天地所创开的光明与黑暗,于杀器的刃冷下,愈发凝重。 [血夜大法]! 【魔之宗】里,属一属二的不传秘技。叶太涛当初费尽心力,才从一个【魔之宗】耆老的手上,夺到这本秘笈。他隐于乡野间的十数年里,便专心一意苦练这套魔功,而终于有成;大·成! 夜,是无限与吞食与黑暗的一切。 夜是暗! 然而,叶太涛的夜,却是血色。 赤澹的血色! 红夜。 亦是血·夜。 魔艳的妖红,蔓延开来。 依稀乳白的天际,与生机漫起的大地,悉数被包入红潮之内,没有例外。颜色已然消失!唯有,无尽无数的红飙,掠啮着人的视觉感官。天地,已无颜。只有,红的血;血·之·红! 红红红红红红红红──不断不绝不灭的红! 铁毅等人心头一冷。没想到,这也许是压抑过度而愈形疯颠的叶太涛,其功力竟已高深若此。[血夜大法]竟是如斯诡谲难度![夜枭]的夜,翻起血海一片,狠狠地围住他们,没有空缝、没有生机、没有天地。 天地已然消失! 于是,四人的合击,被迫分散、被迫单独面对着血艳的红潮。 然而,铁毅与云飘联手已久,并不受[血夜大法]的蛊惑,依然如往。 两人透过[灵神互传大法]的联系,很快找到彼此的位置,并肩立于一起。 [流火疾电]! [天·地·无·限]又一式。 他们要在血夜的层层团裹里,再造生机,再创未来,再开天地实相! 铁毅气贯刀暗;剧烈的真气急输,使得暗之刀与虚空大气,猛然擦碰出炽然火华,霎时便化如一把火·刀。一把灿耀夺神的火·刀──这是[无恨天]的[流火夕影]──流火璀然夕影伤。 云飘凝剑于胸;光之剑运[云变古今疾电驰]! ──彷佛虚空极电,附于剑上似的,光绚乱出满天的冷芒纵横。 火与电;电及火! 血色的魔夜,骤然受到一震。一个最最强压强烈强悍的震! 狂·震,破血,也破夜! 叶太涛确实感受到,那股欲要摧散一切的狂震。他邪邪的一笑,厉光填眸,一头长发,忽地根根竖起,状若疯鬼。叶太涛嚎笑三声,陡地猛力咬舌,由嘴中喷出一口血,洒往四个敌手。 梦殇情的[水无痕];无影无迹的水幕,凝空铺开。 无·痕·之·水!注满整个空间的力量,遽然冲刷着暗赤的所有。 月心瞳也毫不保留。紫巾翻腾若龙,潜行如蛇,飞跃似鹰,疾扑像虎,狂冲宛豹,一个劲的,袭飞那无边无际的赤夜。 梦幽音的眼眸,呈显一个十分诡异非常的状态。 那就是,对敌的五个人,都不动。要命似的不动! 但杀机,动──极动狂动魔动! 铁毅握刀的手,冷冷的颤着。 月心瞳脸色绽红,鲜润的两颊,透着难得一见的威魄。 梦殇情两手微微摆晃,白衣轻漾,层层浪舞。 云飘则是神情肃穆,全心全力地望着虚空里,某个定点。 叶太涛却满脸疯狂傲气,嘴角渍血,鬼煞般看注四人。 梦幽音不懂。不动!?为什么没有人,动──这实在是很怪很怪的现象。不太妙的情况。很不妙!虽然,五个人都没动。但,现场的气势,却森寒乍热。梦幽音对于情势的异乱,无能掌握。 但她明白,梦殇情四人,正陷入一场危殆十分的死·斗! [血夜大法],还是不散。叶太涛的苦心造诣,果然没有白费。受到当今《侠帖》四大高手的联手震击,叶太涛用精血魂造酿出的诡异魔血夜景,依旧洒尽长空,未有丝毫摆摇。 然而,叶太涛毕竟还是正面廪接了四人超卓气劲的攻击。四人发出的招式,硬碰硬,对撼叶太涛,虽无能奏功,但已是产生效力。用强烈如血之精神力,化为气场,欲以之宰制四人的叶太涛,于血夜外,其身却仍然陡地一晃、一颤。 第21章 《侠帖》中人,确然不虚。在血夜的魔惑魅引之下,他们能可透由真气的输送,击至他的本体。叶太涛不得不佩服。 这记硬打硬的对轰,使得彼此都受到震动。 然而,血夜还在! 那怵目惊心的血,仍然存在。 停下攻招的四人,心口都不由一阵剧痛。 因为,非现实的离诡,正冲烈地挑战着他们的理解与自我。 叶太涛亦非是太好受。 四人蕴有的强大反击力,没有点滴的散分,还是集束于一点,对准着他。 败与死,已然近身! 他们用生命抉择武道,用自我决论正义。而同时,死亡与存在,亦沾附上他们。 那便注定了他们终将于未来渡过层出不休、无止无尽的杀与血的斗战。于那定论的一瞬间,即使是卓越如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也不禁升起一丝惊惧的暗影。一丝关于死亡的无知的虚妄的惊·惧!当然,那仅是一丝。就没有然后。所以,他们才会是他们;才是让所有人传说的卓越高手;才是神话般被奉为目标的超级人物。 极端暴烈的声音,响起:“我才是独一无二、至尊无上的[魔]!” 叶太涛对着天狂喊烈喝。 夜枭也鸣;狂·鸣! 阵阵刺耳,如刀如风的裂音,疯狂席卷天地。 铁、云、月、梦四人,勉力压下心头的躁闷。 他们还困于魔幻异境。 那种非现实的奇特感受,如丝如缕的,附着于他们的感官心灵。 梦幽音刷白了脸,定定立在一旁。她虽然听不见,也说不出。但,她却还听得、说得。她以她的双眼,说得、听得。因为,她凭藉的是心语与心耳。是以,现场情势的推演,她能够控握一定程度以上。 亦因此,她明了,不动的五人中,四人被迫不动。 而,叶太涛却是因为施法而不动。 这即是说,叶太涛掌控了主动。 《侠帖》四大高手却是被动。 她转念又想,真是奇怪啊!照理说,以她与他人相比下该是微弱的功力,其实应受到五人战决的庞大气机的牵引才是。但,何以她完全没有临场感?反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能用纯然的旁观角度,看着血战的始与终?………梦幽音脸上张满疑惑。 很突然的,异峰突起! ──异,峰,突,起── 一个甚是温柔的声音,悠悠说道:“你,是,[魔]?那,某又该是何人?” 声量不大的发语,却自然而然,溜入在场五人的耳内。 很突然很蓦然很倏然! 声音的来源:梦幽音的身后。 五人迅速看往梦幽音。 梦幽音兀自不觉。 只是奇怪为何五人看向她的神色,都那么的古怪。甚至于有些紧张。 她还没察知,她身后有人。 那人绕过梦幽音,慢慢地向前走去。 梦幽音这才大为惊骇! 虽然,她的功力,不及在场所有人,但已是不凡。尤其是她的口耳,由于不能与外界联系,以是她更偏重于直觉的历练。但没想到,从方才开始那人一直在她身后,而她竟没法子查知!?这是她太弱?还是那人太强?……… 一个人,来到血夜里。 足音,澈扬。 血夜的魔异红潮,随着那人的来到,撤去! 那人一直线缓缓地步过五人的对峙区;好似没把眼前生死格斗、塌天毁地的五大高手,放入眼里。他负手向着堂内所有人。惊天魔气,涛浪卷来。然而,瞬息间又平复一如静湖。 叶太涛脸色一变,敛为深沉。 不停嘎鸣的夜枭,亦止声。 [铁·云]、“香”、“幽”四人,恢复轻然一身。 显然,叶太涛的目标,已转移至来人身上。 “噢…原来是你!许久不见了。”那人轻描淡写地道。 “天,纵,横──” “原·来·是·你!”叶太涛眼中狂色疯乱。 是天纵横。 是[魔]! [魔]终于来到! 真真正正的[魔],果然现世! 是“魔天纵横”?似乎有些不对劲。四人对看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虑。 连叶太涛都说他是天纵横,他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但确确实实,眼前这个身着上银下黑色系衣服的男子,有点不对劲!他,是,[魔]?真的是[魔]?………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劲?哪,里?一定有让他们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一定有!……… 盎·然! 是盎然!是魔气盎然!是魔气的生机盎然! 在他们过往曾和【魔之宗】人对敌的经验中,包括[四妖]、[夜枭]等人,他们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魔气灭绝一切的狂乱霸味。每个【魔之宗】人,由于功力修为有异,以致于魔气杀机的浓重深郁,亦有所差别。然而,他们气机的基调,是不变的,都是煞味凝沉的、都是嚣野霸天的、都是毫无生机的;更遑论,盎然这等与魔气绝不相配的字眼了。 但是,天纵横的魔气,却生机盎然。 所以,他们才觉得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魔]理当具备最为灭破的魔气,又怎会令人有一种盎然的诡异感? 本该是一切灭亡的气,又怎会有一份鲜然的生机? 魔·机·盎·然。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无”! 梦殇情心中陡然亮过一片明虑。 那是“无”的境界!是她毕生追求的道之寂静的极境。 “无”之道! 难不成,[魔]已登窥堂奥,以魔入无?天纵横真的已超越魔的限制?……… 武学中,魔邪道佛分离。但,那仅是一体的数个不同之向度的呈现。论到底,这数种技艺的极致,求的都是入窥天心,以登无域之界。梦殇情心中一凛,闻觉大师没说错。[魔]果然作出了最重大的突破! 他将魔带入了,无的境域。 魔气的绝杀,精蕴成魔的纯·粹。 [魔]的魔气,再不能用以往的标准来对待了。 [魔]的魔,已非魔;而是更凌驾于之上的存在,已是道之本体的展现。 梦殇情对道的追求,使她得以于瞬间,便把握住[魔]的变化所带来的影响。 而其他三人则是仅有轮廓,未有全相。 至于,梦幽音则还在震惊当中。 她难以相信,真的难以相信,竟有人能在她的直觉感官里,自由来去。 十分强盛的震撼,定住她! 而神思恍惚的云飘,其实却是五人中,最早肯定那就是[魔]的人。 因为,猛然回溯的阴暗记忆! 猛,然,回,溯。 模糊的忆念,好若薄纱之后的千重山一样,没有所谓的真切感。……… 叶太涛不是[魔]!绝不是。云飘可以确立这一点。早在叶太涛自承身分之前,云飘便可以知晓这一点。似乎是很没来由的,他就是知晓。叶太涛的确可怕。但仍不足以让云飘觉得骇惧。那仅是意识底泛滥而出的波澜罢了。 与这个[魔]所带予他那涌自灵魂深处的森寒颤栗,是不同的。于[魔]的骇畏,彷若是从身体内凝聚之后,再整团爆裂出来似的。那像是与整个空间产生共·鸣一般的惊·动。 云飘感到一种溃·烂,从他的意志里,缓缓慢慢地蔓延绽裂了开来。惧意化为一道阴影,迅速地攫住了他。云飘不能动弹。彷佛冰柱一样的,云飘整个人像是冻僵了。他被黑暗之影吞噬了。心灵崩裂成一块块地被某种“东西”吞食着。……… 叶太涛开口:“很好!你来了。我们之间的事,总算可以做个了结。” “哦…”天纵横斜睨叶太涛一眼,“原来,你已练成[血夜大法],无怪乎这么有自信。不过──” 叶太涛眼中的血色,一叠叠地淀积着。“不过?” “自你练成[血夜大法]后,是否觉得很辛苦?” 叶太涛不解。 天纵横哂道:“亦即,你是否觉得很飘忽?是否觉得有点掌握不到现在,而常回溯于过往?是否觉得自己的血特别沸腾?” 叶太涛眼内厉气顿止,脸色扭曲至极。看来,天纵横说对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太涛盯着天纵横。死死的盯着! 天纵横笑了:“很简单!因为,[血夜大法]炼的是,将你的血与大地之夜融会成血·夜的不世奇功。功成后,确然有霸行天下的资格。可惜的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你的血与潜质,于[血夜大法]修成后,将会一分分地确实的虚耗掉。那是一种用生命力去修炼的蚀骨魔功;是一种顶多只能使上十次的魔功。你将会在每一次的[血夜大法]施行之间,虚渺于现实,游乱于回忆,直至丧失掉自我与生命。很精彩的魔功,对不?想来,你必定不是口授传功,而是依据秘笈自己苦练。所以,并不清楚这套魔功可怕的自·残·性,对吗?” 叶太涛冷汗涔涔滴坠。两个对吗,让叶太涛的心,猝地缩紧。 “不过,即使某说出这么多的事实,你依旧难免会怀疑,某是否惧上你的[血夜大法],因而想劝退你,以不战而胜。好罢!看你的气色,至少还可用上八、九次[血夜大法]。你就使上全力与某一战吧!以免你多年苦修,最后却还徒然留下遗憾。同时,亦可让某一睹[血夜大法]的魔华风采。对了,[血夜]的夜,其实也是业。 第22章 业力的业。血·业。血·之·业!你懂它的含意吗?业障,始终要血来澄还啊!” 叶太涛的确正想着,天纵横是否怕上他的[血夜大法]?不然,何以费尽口舌说着他魔功的阙漏?然而,他看着天纵横那还于纯·质的一双眸子,很怪异的便知晓,天纵横确然有心与他的[血夜大法]一会。很难以理解!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天纵横绝非在唬弄他。他的[血夜大法],果真有问题。当初,他夺得这部秘岌时,那老家伙就曾厉笑咒道他必不得好死。难道,那真是不假?!………叶太涛的汗,愈来愈冷。 “决定要如何?”天纵横嘴上一抹飘忽的笑,倏隐倏浮,显得诡奥莫测。 叶太涛还在挣扎。即使,[血夜大法]真会反噬他的灵肉,那么他亦避无可避。毕竟,他已为[血夜大法],放弃了过往所习练过的武技。对他而言,他根本不可能不用[血夜大法]。因为,[血夜大法]已与他紧密地结合著了。 如果,连[血夜大法]也得舍弃的话,那么他[夜枭]不过是一个废人,再非是惊动天下的叶太涛。这一点,是他绝不能忍受的。他宁愿轰轰烈烈战死,也不愿默默无闻余生。 叶太涛的眼中,狂栗之情,猛涨剧扩。他已决意一战。 一战,生死;生死,一战! “你已决定。很好!”[魔]笑了。 一种迥异于方才他的飘忽笑态的霸冽味道,悬于他的嘴角。 “魔天纵横”!四大宗师之一的功力修为,究竟到达怎样的境地? [夜枭]的[血夜大法],究竟能不能压过[魔]的无上气焰?……… 铁毅等人心中不禁透出几丝紧张。 战局,再开! 眸中血,夜中色! 血与夜,很快地溶成一团。 叶太涛散出剧烈的制御心神之魔力,经由血夜的妖异,抛投往[魔]。 天纵横傲立不动。他的袖子,蓦地,淡淡然的就拂出了两朵光·云。 光云灿天。光云迷天。光云乱天。 血色与光态,撞出撼绝天地的采影与巨响。 一触击之后,天纵横神色依然如常。 然而,叶太涛的嘴际,却已不由自主的流下一丝血痕。 [血夜大法],还在运作之中! 叶太涛狂嘶。夜枭也狂嘶。哮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厉锐音。 [魔]忽尔举步,走向叶太涛。 叶太涛震撼。没想到于他全力摧攻下,天纵横依然能自由自如。他的灵神驾驭法,连《侠帖》四大高手,都能压制,却对天纵横一丝效用都无。叶太涛不服,也不甘。他苦练多年的魔功,竟全无用!他懊恼。 血夜的赤黯,愈来愈鲜浓。 天纵横的步伐,却没有一点减缓。他依然彷佛没有阻碍地步向叶太涛。 夜枭的厉嘶,愈拔愈尖! 叶太涛全身一团赤红,是血夜里最醒目的一块。他已毫无保留!所以,连在战局外的梦殇情等人,都可知觉到血·夜的存在;再并非,方才梦幽音看不明四人与叶太涛对敌的静止状。 血夜的状态,已近于沸·腾! 由叶太涛身前扩出的团块血色,便如无际无涯的夜一般,将[魔]的进退走向,完全封住。曾陷在血夜中的铁、云、梦、月等人,最清楚它的狂涛魔力。然而,天纵横还在走着;还是一副轻轻松松、纾缓徐然样地走着。 [魔]只要每向前跨一步,凝成兽一般疯狂的赤红块物,就会破出一个人形的空缺,让天纵横悠然渡过。叶太涛心中怒火,烧了又烧,沸了又沸。天纵横那付若无其事、淡然置之的模样,使他看了愈加疯狂、愈加痛恨;但另一方面,他也愈加惊骇。难不成,单单[魔]一个人,就更甚于《侠帖》四大高手联击的数倍?否则,何以魔异的血夜,全然不能阻住他的步伐?天纵横真已强到如斯的地步?……… 天纵横于这时,已来到叶太涛的身前。静立。 对峙。 天纵横负手立着。他那一裳银与黑的身影,于血夜里,分外鲜明的灿出。 叶太涛的眼中,有天纵横。但他却感知不到天纵横。他竟无把握,他眼前的天纵横是不是实体?这种比诸血夜更矛盾的非现实虚迷,骤煞地冲激着叶太涛。他难过得想吐──吐·血! [魔]的无,早已超越虚实的感官,而臻至一种绝难测度的至上妙境。 他的一动一静,无不给人一种活络的鲜明印象。彷佛他身处于幻·与·真·的·双·重·镜·域·之·边·缘上。他所化出的既漂浮,却又稳固如山的奇异景状,连局外的五人看得都心头闷爆,更遑论在局内的叶太涛。 [魔]又笑。他右手缓缓探出,抓向夜枭。 夜枭猛跳猛嗥。凶相尽露! 天纵横探出的手,每一个动作,都分毫明了,近乎缓慢的,伸往那只魔气狂盛的夜枭。一寸寸、一分分的接近中! 叶太涛使尽浑身功力,轰出两拳血团,袭往天纵横。 [魔]却原式不改。手还是缓慢地捉往夜枭。在血团汹涌乱潮近身之际,天纵横抓向夜枭的手,才从容地并伸出姆、食两指,一弹,跳放出一道锐利如刀的指风,反袭叶太涛。 指风裂空嘶去,猝然札进左方血块,再一转旋,又刺入另一团。 两团血拳魔劲,就这样被天纵横的指劲,彷佛渡过浅滩轻松至极的破去。 叶太涛惊惶不已。天纵横的指风,竟能弯回! 其对劲力真气的控制,实已到随心所欲的独尊魔境。 天纵横的右手,依然若无碍阻地再探向夜枭。 这一刻,叶太涛心中泛满无力感。 原来,[魔]始终是[魔]、[魔]毕竟是[魔]! 而,他叶太涛也只能是[夜枭],永不会成为[魔]。 [四妖]果然没算错。 是他错了! 铁毅五人亦为之动容。 因为,天纵横的动作──因为,天纵横那伸出手的姿势,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随性,那么的无懈可击。那简直就像天地与时空,都凝聚于他的手底;犹若他已无生无死,无败无胜,无体无心,无限无边,无空无梦。 然而,他却还是一个个体;一个仍“有”的个体── 一个依然存在,并且有行动的个体。 非常奇特难解的矛·盾! 矛·盾,源自人类的理解与语言的先天局限,以致于无法释清,只能在程·度上稍有企及及说明。例如,当有人喊痛时,你若问他多痛,他可能的回答是很痛、十分痛、非常痛、痛得要死、跟天一样高的痛──然而,痛的毕竟不是你,而是他;说的人是他,听的是你。你又如何能百分百体会他的痛?恐怕不能!因为,痛的始终不是你;是以,你根本能以界定他的痛,到什么程度。这便是,人类语言所难以跨越的禁樊。 换个角度来思索,当有人说着“天上不动的云,缓缓飘着”这样的话时,人类的理智与语言所汇成的一个所谓“逻辑”的体系,想必觉得荒谬异常。那是十分矛盾与不合理的语字。因为,既是不动的云,又怎会缓缓飘?然而,再深入探思一下。所谓不动的云,我们何以知道它不动?那是,因为眼眸所烙印下的形象,交付于人脑,作为判断,而得出的结果。亦就是说,人脑因为教育的缘故,先有了“不动”的理解;亦因此,在眼睛望到一个“符于脑中所判断”的不动事物,人自然而然地便会将它归入不动的行列中。但究竟是不是如此?真的眼眸看到的不动的云、根据常识判断的不动的云,就真的不动吗?……… 也许不动的云,正一分分、一寸寸、一厘厘的移动着。只是,人以为不动罢了。难道,没有这样的可能?这就像是“晴天不落雨”一样,是个完美的逻辑理解;然而,这世上偏偏却有太阳雨。真是够讽刺的! “道”是超越人体所能知解体明的“之内”世界,而去至“之外”的天地。因,为“之外”是人所触及不到的,故而人以“无”来含扩、称谓他。但“无”并非只有“之外”。他依然该存有着“之内”。“之内”并不曾被舍却,他依然存有。只是,破越境界的心,于“之外”看着“之内”。这即是说,以“无”的观点,看尽“有”的所有。因是,无有有无;“无”存在“有”,亦即是“无”;这样的凝合与双重之后的超越,才是真“无”,真“道”! 亦因此,天纵横使出的这一式,才会让众人如此惊异。因为,他们虽然没到“道”的境界,但他们亦知晓“道”的寓不凡入凡、化不朽为朽、道不道为道的妙异奥玄。他们懂,只是到达不了。 想不到,[魔]却竟已到达!天纵横之武艺所能包孕一切的“无”,竟已超越人类智慧的最上界,达到极无极有的真界。这真是让在场诸人惊骇得已近乎不能持续着思绪的进展! 铁毅、云飘两人目睹[魔]的艺业,不由联想起他们的师父[元尊]。然而,两人对望一眼之后,各自看出彼此的心意。一个赫然震动的意念──原来,他们都以为,即使是足可化容〈道派〉之柔、〈佛脉〉之刚的盖代宗师“元尊无极”,亦犹未到如斯“道”的异境![魔]的无上境域,可说是彻底的败服[铁·云]这两大年青高手。因为,连他们一直奉为至尊、天下第一人的师尊,他们都认为依然不及天纵横。 第23章 由斯,可见得两人被[魔]震慑的程度。 尤其是云飘。他更难以遏止对于[魔]的深重森郁之恐惧。 梦殇情亦别有感触。因为,她对“道”与“无”的探索和勘秘之愿欲,犹在其他人之上。“道”是破除人身一切限制,以达到“无”的一种梦之寻。然而,“无”不是无,而是包含有的无;是极有,也是极无! “无”可以说是“道”的终极与超越。 “道”可以是“无”。但“无”未必是“道”。求·道·而·臻·无!“道”与“无”,依然存有别异的。然而,世人却将“道”与“无”混淆,以致使得两者渐渐地并无多大的区分,混淆为一体。 总之,武林中人将“道”这一字,化成一种伟大的存在与范畴;一种绝对的正义;一种将“道”与“无”之意含,亦混融入的无上意义。于是,魔自然就沦入异类的归属,是残酷狠辣的象征,是不容于天地的邪恶卑污,是与道、正义、侠气等等背道而驰的该诛之物。大多数人都忘了,其实魔也是求“道”、臻“无”的一种方法,与求破之道是相同的。于是,武学乃歧出〈道派〉、〈佛脉〉、〈魔门〉、〈邪系〉等四大分流。 而【魔之宗】就是如今〈魔门〉的最大分支。 〈佛脉〉与〈道派〉最大的不同在于,佛刚,而道柔。且〈佛脉〉重于顿悟的禅,圆融人间,拥红尘身、而出红尘意;此异于〈道派〉养生练气,以致于天地无迹的自为无为。 至于,〈邪系〉与〈魔门〉,则是前者柔,后者刚。〈邪系〉阴冷非常,〈魔门〉则霸道横行。两者虽一样用最极端的方法,刺激己身的潜在能力,而跨越现实层次,以获得不可思议的奇异能量。但〈邪系〉更长于与四周环境巧妙地联系为一体,不若〈魔门〉摧灭所有、毁天葬地的疯狂无度。由别的面向来思量,〈邪系〉的邪,就是求生的魔;而〈魔门〉的魔,便是求灭的邪了。 两派实是一体两面,最大别异处,便是疯狂度与毁灭度的差距。 以《侠帖》四大高手来说,铁毅修的内力真劲,属于〈佛脉〉其中的一个支脉【因果系】。云飘是〈道派〉的【元力之道】。然而,由于两人传袭自已可融合两派真力的[元尊]之功,所以自然多少亦有些掺杂了。 梦殇情则属于〈道派〉之【异天】。 而,略带魅异之息的月心瞳,当然是〈邪系〉中人了。四人之中,就数月心瞳较为诡异。照理,以她的内劲隶属与及【迷月香之流】门主之女的身分,实不可能列入《侠帖》。然而,这之间有些转折。 月心瞳之祖父月修令,是一代绝才。其人在世之时,有感【迷月香之流】练功之法的残酷与辛狠,故而以其盖代之功智,撷取〈道派〉【太乙门】的内功精华,与【迷月香之流】合融为新一代的真劲。以是,【迷月香之流】逐渐的脱离〈邪系〉的支脉,渐次转化为〈道派〉的一员。然而,迄至[香魂]享誉武林之时,【迷月香之流】犹是徘徊于〈道派〉和〈邪系〉的边缘;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五十年之后,【迷月香之流】才真正隶属于〈道派〉。 〈道派〉、〈佛脉〉奉无限生机的生·之·极为上;〈魔门〉、〈邪系〉则以疯灭死念的死·之·尽是尊。养生与灭死,都是求“道”以欲“无”的方径。也就是,唯一之“无”,被世人的理解角度,分化成〈道派〉的道,〈佛脉〉的禅,〈魔门〉的魔,〈邪系〉的邪。 “无”既是唯·一,又何以能被分化?──这是相当讽刺的难解! 由此可鉴,人的心与眼,常常未必能深入天地的玄奥世界;亦因此,才有种种不同的知解角度。当然,这或许便是天地宇宙之“无”的绝上玄密。于之,从另外的一个向度,来加以思索的话,又可以发现,其实“无”亦是万·有。 穷有极无。无有有无。所谓“无”,自该是涵括一切的无。以是,说“无”是唯一与万有的矛盾综合体,似乎是不为过的。而“道”便是迈往“无”的种种途径与方向的总称呼。 道之尽,道即灭,而无生。 这样的体认,看似矛盾,却又充满某种难理玄异的调和性与平衡性。 〈道派〉与〈佛脉〉,被归为正派,也就是白道。相反的,〈邪系〉、〈魔门〉乃被划入反派与黑道的范畴。两者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分别?!………或许,就在于手段的接·受·度吧! 魔与邪,务求速成,往往不惜残害己身,甚或猎获他人性命,以求立登天道。而道与佛的追求,则显得温和许多,于入世间,取中庸、平乱情、扫妖邪、悟道心,大异于魔、邪的狂进极端、阴暗森寒。是以,魔邪与佛道,必然对立。 而道佛因为更贴合人性的现实与求生,不似邪魔的自残残人。因此,千年下来,道佛的势力,始终在魔邪之上。因之,势力的强弱,决定了一切。佛道因为大多数人的认可与抉择,而被划属为光明的所在。亦因于如此,〈道派〉、〈佛脉〉成了正经、正当、正统、正义、正气、正道等等所有的象征。至于〈邪系〉、〈魔门〉则很自然的变为武林正道人士亟急除去的存在。所谓的亟急,就是不论手段,不论对象,不论老幼,不论方法,不论多寡──只要除去就好。 一直以来,少有人能打破这种僵局。直到,今世[魔]天纵横的出现。 因为,[魔]的不世功力,使得江湖正派中人,现出最丑陋最卑污最可耻的真面目。有太多太多平常所谓的正道人,纷纷求为[魔]的附属,且自甘于残害本身的门派、亲属、友好;简直是极尽人类恶性一面之能事的,讨好着[魔],愿为附骥。于是,武林呈现一面倒的景状,正派凋零,魔威炽盛,无敌于天下,傲笑当世。〈魔门〉一系,于[魔]的现世后,更卷起一阵风潮;一阵纵横天下的风潮! 于斯,天纵横乃被尊为[魔]。独一无二的[魔]! 而【魔之宗】更立即成了〈魔门〉中,最是显耀、闪赫的支脉。 那种极端混乱的情势,使得〈佛脉〉第一人[神僧]闻觉,说出震绝古今、流传不灭的一番话:“贫僧劝善行禅多年,却未及得[魔]之一笑、一啸,即足以荡浪天下,颠覆所立。武林三大宗师鼎足之势,已到了该变化的时刻。” 因为,闻觉大师的这一番话,“魔天纵横”立即登上第四大宗师之位。 梦殇情看着[魔]的一举一动,不由感慨万分。 当时,会有那么多人附随【魔之宗】,并非是没有道理。 因为,天纵横真的是绝才;百年难得一见的风彩云流的绝顶奇才! 天纵横探手的姿态,让梦殇情彻底的悟晓,佛门中人禅机里所谓的“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的深意。唯有,当下一刻一举一动一命一生的专意,才能跨越现实与现在,超脱于一切局限与困牢,化心入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吃饭时要只吃饭,睡觉时要只睡觉的真正深味。 天纵横的手,有一种妙合天然的奥秘──自如·唯一·永恒·超脱·宇宙。 [魔]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一意,那么的投入。 彷佛天地间,独他伸手的姿态,是唯一般的凝神全心地往夜枭伸去。 这是没可能的! 叶太涛心中悲丧狂响。叶太涛心惧胆颤地以为,天纵横全不受他[血夜大法]的影响。这种心理弱势,使他的魔力无法全数发散。没可能没可能没可能的……叶太涛忽地转念一想──啊!对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天纵横装模作样。一定是的!天纵横虽破去他两团血劲,但必定已耗失不少功力。只是,天纵横强自撑持住,所以才能够神色不变地行来。然而,其实天纵横业已是强弩之末。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天纵横必然已用尽全力,在抗拮他的魔功。天纵横必然觉得很辛苦。一定的!否则,他的动作不会如此缓慢。天纵横是抓不到他的好夜枭的。……… 叶太涛自我慰解之后,心念电转下,魔功一劲的猛摧狂发。他一定要打败天纵横,以成为[魔]。他一定要!他一定可以的![夜枭]一定会是[魔]。独霸天地的[魔]! 天纵横好若看得出叶太涛心意似的,他忽地一笑,手便蓦然而然的抓着了夜枭。 手那本该缓慢至极的速度,竟在一笑的始与终之间,便已擒住了夜枭。 缓慢;快捷!这于天纵横而言,就像颗自然的水露一样,瞬凝、瞬没,没一点沾迹,也没一点流痕。一切既自然又随意,全无任何斧斲的人为勉强。天纵横的武技,对于速度的理解与控制,似乎迥异于“之内”,而更在“之外”。 令人矛盾的速度掌握! 一直凶厉暴狠的夜枭,与恶心再胀的叶太涛,根本还来不及发出攻势之前,夜枭便已落在天纵横的手里。夜枭倏地无声。刺厉的剔耳声,悉数抹去。叶太涛两眼暴睁,血睛满满怖着惊恐。他已彻底明白,他的[血夜大法],于天纵横的蓦然一擒下,竟已完完全全溃灭了。他,[夜枭]叶太涛再无力与天纵横争决雄威。哎…一场空梦啊!这样子的他,和十年前,又有何不同?!他又一次的败在天纵横之下。又一次! 天纵横的手,平摆着。猛跳猛纵的夜枭,距他的手,约有十几公分,却怎样都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第24章 天纵横又一笑。他的手,微微收拢。一股劲力,由他的掌心透出,一举破入夜枭胸腹。 天纵横回手,负于背后。 夜枭冲天而起。 然而,叶太涛惶然的神色,并不因夜枭脱困而有变易。因为他知道,夜枭已死! 因为他看得明白,夜枭锐目里,已着满死亡。 死·亡! 终结所有的寂灭的空茫的死亡。 夜枭果然毙命! 它于半空中炸成碎肉,坠地。 同时,血夜亦撤去。 叶太涛吐出一口血,浑身转为透明般的苍白,亡命奔逸。 夜的无限,已逐渐晕为有尽。 光的微晕,悄悄露着温意。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已随着血夜而逝。 天纵横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现场余留的五人。“尔等是新一代崛起的高手?” 五人无语。因为,他们正在蓄劲。因为,他们要全力一敌无敌的[魔]。就连梦幽音也尽全力的蓄积着自己的真力。而心灵中始终涨满[魔]之阴影的云飘,亦勉强振作着自己,要与[魔]死生一抗! “一黑、一白的两位,是否为[元尊]的弟子?”天纵横提出谜绝当场的疑问。 铁毅、云飘首先一愕。 而云飘更是蓦然有了一种熟识感。一种彷佛曾经相遇相逢的熟识感。 月心瞳则是极为讶异地看着两人,显然是对他们出身“元尊无极”的来历,一无所知的样子。 梦殇情淡然应之。她问:“阁下如何作出这种判断?” “这位姑娘,似乎也持有同样的怀疑?”天纵横反问。 怎么,他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梦殇情竦然一惊。“殇情只是怀疑,无法证实。” 天纵横点点头。“原因很简单!因为,某曾会过无极散人。所以,某一眼便可看出,他们所使用的刀剑武艺,必然是出于无极散人的妙心慧思。” [魔]与[元尊]?………铁毅、云飘一语不发。 他们从未听说师父曾与[魔]交手的事──从未!!! “你们怀疑?”天纵横哂然一笑。 铁、云两人眸光精湛,直盯天纵横。 “怀疑的好!”天纵横目光移向飘忽的天色。他想了想后,用着那奇妙至极,彷佛一抹烟岚在天际缓缓漂过的声音,续着道:“让某再猜上一猜。你们联手的奇功,该是无极散人的[天·地·无·限]。本人可有猜错?” 铁毅一紧手中刀。 云飘则是剑眉挑起。那股潜藏于记忆深渊处的熟识感,愈来愈浓了。 [魔]真的会过师尊?否则他何以会知道,他们传自师父他老人家的[天·地·无·限]?………师父自从扬名于江湖后,就刻意隐藏行迹,不露风华,韬光埋形,专于天人一道的修为,以无上慧力灭去所有红尘的缠念。 所谓江湖,在师父的心与世界,早已是一叶落红,不复存影。 而四大宗师的排名,虽列有“元尊无极”,但那主要是由于一些江湖耆老的景仰,而依然入列的。尤其是,闻觉大师与宇凌心大侠的推崇,才使师尊他老人压依旧列位于榜。其实,大多数武林人中、青一辈,根本不明晓无极散人确实是何许人物,更遑论师尊的[天·地·无·限]。如非,[魔]真的会过师尊,他何以能知晓?然而,师父潜居之处,隐密非常,普天下只有[神人]余觉丰前辈,与他俩师兄弟知晓。[魔]又是如何寻到师尊的住居?………铁毅、云飘心中,塞满深困的惑迷。 “当年,若不是无极散人预先授予闻觉一式[唯·心·破·情],毁去某魔心无边,某又怎会被逼引退?”天纵横淡然说道。然而,其中争斗的危乱过程,恐非几语便可带过的。天纵横的言语,慢慢地掀开武林层层网叠、许许多多的不传秘辛。 除了,梦幽音不甚清楚武林传事外,其余四人都为其每一语、每一句的说密,惊疑着。[元尊]竟授招于[神僧]?这可属实?!……… “四大宗师中,无极散人是唯一的女子,亦是唯一有资格与某一战的人。恐怕天下间,也只有她才能让某伤惊于武道的无尽无边吧…”天纵横坦率说着。 什么??? “师尊是女子?”铁毅与云飘却脑际齐地轰声雷鸣。他们终于承认了。 梦殇情与月心瞳的两双美眸,更绽满讶异。[铁·云]果真是“元尊无极”的徒弟?但他们又何以像是全不知其师为女子似的?散人散人,不就是表明了[元尊]的女性身分吗?………古怪至极! 天纵横清眸一扫,已然了明。“看来,你们师徒间,还有不少纠缠?否则,何以连师父是女性,都不得知?更何况,端闻无极散人之散人,亦该可推断你们师父为女子身才是啊?嗯…莫非,啊………你们是当时那两对………哼嗯…有意思………”天纵横顿了顿,随即抽离原本的细碎低语,道:“无极散人若不是女子,她又怎能勘出我的情意?无极散人若不是四大宗师,她又怎能依时依情创招,使我的魔天世界,出现一缕缝隙?无极散人若不是无极散人,又怎能授法给闻觉,藉机破去我的魔功?” 情意?月心瞳脑里,闪过方才叶太涛所言的。天纵横与宇凌心真是………刚听到这些话时,本不觉得什么。但如今思来,她心中却不禁泛开阵阵恶潮。两个男人?月心瞳很自然地摇摇头。如果,云飘和别的男人?………呸呸呸!怎么可能嘛! 铁毅、云飘则是疑团满腹。为什么,师父刻意地隐瞒她是女子身的事?为什么,师父不准他们泄露他们是[元尊]之徒?他们是否与师父有之外的关系?还有,什么是当时的那两对?……… 这时,云飘已渐渐的肯定了,他曾经见过[魔]!曾经!是的,曾经!他一定见过[魔]!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一定见过!一·定!………云飘愈来愈能肯定。但他却还是说不出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只是能肯定他见过。其余的,却还在雾团之中。 梦殇情则十分讶叹于无极散人以情破功的无上法慧。 道中非无情,而是情在道里,自然如一,有无俱成。 道是情,情是道,道非情,情非道。 万有皆唯有,万情皆唯情,万空皆唯空。 情可以是道有,也可以是道破,自然亦可以是道无。 而,不论道之有、道之破,或道之无,都是“道”! 三大宗师交锋的实际情况,不得而知。或许,[魔]虽因[神僧]禅寂修为与[元尊]巧思妙意,而情空破魔,以致于被迫埋迹匿隐武林。然而,同时的,天纵横必然也因为两大高手的联合压制,刺激了他原有的格局,而有所突破,再超越层次与境界,因败而功成,反以魔入道,化为如今道魔一“道”的他──纵横千古万秋的真[魔]! 梦幽音迷惘于[魔]的平淡气息。她的感觉,十分敏锐。然而,她却难以感受,[魔]所该有的惊天涛力。她只感觉到,眼前俊雅的中年男子,相当的平凡。但梦殇情等四人所惊惧的[魔],又岂会平凡?………梦幽音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魔]的骤烈矛盾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旋流于所有与他对峙的人的心脑。 天纵横突然一摆手,脸庞上满满的苦涩,话锋又转:“[侠]与[魔]的恩怨情仇,某自会解决。若然,你们之中有人见得到他,替某转告一声,桓一心就快找上宇凌心。”天纵横说完便走,举步即跨了出去。 桓一心?是谁?是[魔]天纵横的本名?………天纵横说走就走,众人还是满腹疑团之际,[魔]却已行到几百公尺外。好快的身法!完全不着痕迹!极度完全完美完生的身法![魔]啊[魔]!──总之,[魔]已离去。 同时,留下许多未解的谜团。 五人楞楞望着[魔]离去的方向;心中都若有所思。 月心瞳开口就问:“你们真是[元尊]之徒?” 铁、云两人对看一眼,自是不好再有隐瞒。 于是,由云飘回答道:“是的!” “[元尊]无极散人是女子?” “这云某人呃──其实并不清楚。”云飘老实回答。 月心瞳盯住铁毅。 铁毅摇头,“铁某也看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地连师父是男是女,都、都──搞不清?”月心瞳说。 铁毅、云飘只有苦笑。他们的确无话可说。 因为,他们还真是搞不清师父,怎会是女人? 难道,师父平日的模样,竟都是做过伪饰的? 梦殇情蓦然道:“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又何须过于在意?只要,她或他仍是两位所挚爱的师尊就够了。” 梦殇情一语点在问题本质。 月心瞳嘴嘟了嘟,不再追问。 铁毅、云飘对望,彼此为自己也为对方肯定,师父仍是师父这一确切的事·实。 这样就够了。的确如梦殇情所言,这一点能肯定,就够了。的确就够了! “没想到[魔]就这样走了?”月心瞳嚷着。 云飘哂道:“难道,你真希望他留下来和我们交手?” “你不希望?” 云飘不说话。他明白她的意思。就他们的理智而言,以他们现在的状况,与[魔]一战,是一件十分愚鲁的事。完全没那个必要性!因为,[魔]与他们的差距太大。真的是太大的差距!结果定然是,他们必败──必·败! 第25章 然而,于他们的感受来说,[魔]就像一座始终要突破、攀升的高耸而独妙的绝崖。他们又忍不住想要挑·战!因为有挑战,才具备超越的可能。对他们这等级数已几是人间强者的高手来说,很难得有武道的再突破、再飞升。 而[魔]绝对是一个提升的好机会! 因为,他太强。 遇强,则强! 他们只要能熬过[魔]的攻击,他们就能获得全面性的武艺拔飞。当然,前提是他们的联手,必须能挡得下[魔]的攻击。而他们能吗?──想到这一点,四人只有苦笑。 连淡逸如仙的梦殇情,亦一起苦笑起来。 四人互看几眼后,各自于对方眸底,掘出笑意,不由齐地发笑。 梦幽音虽不明白,《侠帖》四大高手的笑,是什么样的性质的笑,但她却也笑了。她笑,生存的笑。她为他们的生命依旧存在,而笑。 欢欣而愉悦的笑! 曦色全面降临。 一缕缕光晕透天而下,世界在笑声里,披露全象。 五人齐齐抬头望向,天际涵抚一切的光辉灿绚。 破开山幕与暗魔的烈射日照,瞬息间,流满整片天空。 一夜逝。 一日生。 五人的心臆,塞满着对天地无边幻化的曼妙感动。 片刻后── 梦殇情抹去镂于心口里的悸动,静然道:“【炫岚堡】事已了,亦到殇情该离去的时刻。” 四人不语地看着梦殇情。 云飘为梦殇情不沾人间烟火的超脱风范,而心折、不舍。 月心瞳则是依恋着她梦姊姊的千秋风华。 梦幽音与梦殇情最是相亲,两行清泪,缓缓沾湿秀颊。 铁毅却是没有表情。因为,他太清楚,她的行事风格。她一定会走! 来是偶然,去是必然。 缘在,人来;缘灭,人去。 这之间看似无情,实为自然的生命定则。那正是梦殇情为道唯一的守心自律。 梦殇情轻轻的拈去,梦幽音的泪。她柔声道:“幽音,不用伤心。生死别离,一直是很自然的事。不用太过忧怀,好吗?” 梦幽音点点头,用手势表达,“我只是现在凄然而已。幽音只是享受着现在。幽音只是想于每一个当下,活·着·每·一·个·当·下·的·自·己。”梦幽音比出全不符她年纪的超然思想。 梦殇情没有译出梦幽音的话。她温然一笑后,对着梦幽音道:“你悟性奇高!将来成就,或者不在殇情之下。活·于·每·一·个·当·下,正是道·的·开·始。很棒的点悟!记住了,五年之后,与铁毅铁大哥来一趟‘幽然谷’,好吗?” 梦幽音坚决地点点头。 “好!那么,世间所有,亦就不在、不再于殇情的心界内了。殇情走了,诸位珍重!”梦殇情向四人点点头,飘然离去。 铁毅的心,一阵搅动。她真的走了。她真的还是走了!她真的如云如岚般氤氲而去,不带任何一丝人间情念的走。她终于还是走了!唉…他黯然。铁一样的黯然、山一样的黯然、影一样的黯然── 情·字·唯·一·啊! 目送梦殇情离去后,四人对看了一眼,亦离开【炫岚堡】。 于是,这一夜,成了最令人绮想翩翩的一页传奇。 一页绝·对的传·奇! 一页关于[铁·云]、“香”、“幽”、[魔]、[侠]、[四妖]、[夜枭]等强者传奇! 不朽之传奇!【后记】。走出寂静,迈入喧哗 是这么样的吧…我想。人是不是总有那么样的一个时刻,得去“放弃”抑或“牺牲”掉自己的某些部份,以之“换取”某些更现实层面的利益存在──会有这么样的时刻吗?………我──以创作为追求“存在”之契机的我,是否也到了这样的一个时刻?………《天涯》的唯我、任真,面对着市场的考验,以致于“某种真”似乎难以避免的从我体内溃落着。那样的崩零之失,凄凄然的盘旋于心头。模·糊·的·哀·恸。像是悼念着逝去的青春狂少。这就是“人生”吗?………或者那就是“生命之必须”吧… 关于《铁云》,我该如何去定位之?已经有了《孤独》、《天涯》的我,该赋予《铁云》怎样的新的路径与风貌?第三个系列作品,我如何能够摆脱《天涯》的强厉文学性质,与及《孤独》关乎生命某种历程的记录和探索──而再度站上某个原点?!………我如何做?如何走?如何飞?………如果《铁云》要成为一个系列──《铁云》的话,它该有怎样的风华与及风采?………《孤独人》第二部【风火篇】的序言,笔者提到梦的飞航。那么,《铁云》是否也能同样拥有飞的可能性以及必然性?………疑问符号般的活跃于心脑之间。 在出版公司所谓“没有前例”这个大原则下,要与之达成一定的共识,是相当困难的。或者,自己需以“不伤害自己”为前提罢。然而,利益和理想的轇轕,像是孪生体于初生之际的相互分裂。是这样的吗?………“现实”以无可匹挡的姿式与及霾影扑落我来。我似乎只有预备着坠落和沉沦。无可言谕的流逝。………在修订《铁云》的时候,我不禁这么想着。 于是,我被迫走出寂静。 于是,我必须迈入喧哗。 然而,即使陷入再怎么样的喧哗,我都会希望自己心的某个角落,依然保有一片寂静。宛若净土的寂静。那是个人式的隐密之源。谁也不能践踏的圣域。或者是由于青春狂少吧…所以至少还想掌握住自己。 所以,我决意《铁云》化为一个江湖。 一个关于爱恋和武侠的江湖。 恋恋之《铁云》江湖!!! 89/5/23、25、89/7/3 二订写成于88,7,18(日);残躯、废念、无力之日也 三更改起于89,4,20(四);与《孤独人》第二部【风火篇】同为之也 定稿毕于89,5,25(四);凌晨之际,蒙然而似醒;异怪 一意起而易前五章名于89,5,27(六);《侠魔恋》书写顺利;再定《恋之歌》 与魔豆印出之稿同校毕于89,7,3(一);果真累矣 正文第二集侠·魔·恋 第一章侠 月光从窗棂筛下,孤零零的,彷佛异乡游子──一叶血枫飘落岸上一般──一种纯静式的光辉,席卷室内。这是一间书房。淡淡净净。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必要的生活品物,诸如桌椅、架子之类的。用空旷来形容蔓延于书房被的空气,坦白说,相当的适宜。先天性的适宜。冷凛凛的。沧桑沉淀在这样的空间底。青春走不入。唯独寂寞亘久的充斥着。孤独的化身。 一个背影,寥寥然地枯坐椅上。彷佛溪边独自垂钓的老翁。岁月在扑杀。风也被某种力量薰染得戚涩非常。宛若残月。霜白。一个人。夜色凄迷。窗外一树孤枝,哀哀而伫;沧桑在其间。 宇凌心。在书房。沉思中。 在光影肢体的胶合错体下,他的面目,恍然然,十分模糊。不具象的风景一般。随时都准备从眼界底,流逝殆尽。无止尽的,由视线抽离开来。然而,那一对眸,却异乎鲜明的清澄着。烟雨浩缈中的一缕光火。灿明的庞然愁伤。 宇凌心右手食指轻轻抚擦鼻梁。拇指微微触撑于脸颊。中、无名指生根般的钉在嘴际。小指悬空。双眉蹙起,纠结一如湖傍的石岩。骄傲而孤单。像是饱览人间风霜的智者。 “一心,你──终于还是重出江湖了。终于啊…为何要再踏进你所鄙视的丑陋江湖──为什么──是因为我吗?一心啊一心………”宇凌心看着那白霜般的月光,脸上的悲色,愈发凝厚;犹如女人的妆粉。惨白与凄红的组构。 他凄凄愁愁的低语着。 雪女在风雪间的低嚎。森冷的忧重。话语被吸入一股流荡于幽暗之间的深河。瞬忽即没。空气棉花一样的,将语声弹散,彷佛一开始就没有发生。密·室的完全结构体。宇凌心深陷其中。 心的密·室。恋的密·室。自我的密·室。 他的眉间推挤出更多的迷雾。 一如层层叠叠的海滔──线条繁复──没有止尽的失速。 “我究竟该怎么做?………到,底──我该怎么做?………” 间断的自语,不住的往外扩散。一丝一缕的,解体。融入夜之万花千丛── 恶是否会因此发酵?! 就如同[侠]之为[侠],这个江湖,亦只有一个[夫人]! [侠]的夫人,才是[夫人]。某种制约一样,武林中,无人敢取易[侠]之封号。而[夫人]自此亦成为宇凌心妻子──本名朱天伶而今易为宇天伶──的专有属号。除她宇天伶之外,天下再无其他的[夫人]。即便是《侠帖》里的“织”兰夫人,亦只是兰夫人,而非[夫人]。普天之下,除却[侠]之妻,再无人可以是[夫人],再无人担当得起这个尊衔。如斯的状况,一方面当然是由于[侠]慈怀大恩遍满天下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她本身的确具备有被供称为[夫人]的心胸与资格。 宇天伶出身于【朱大家族】,是如今【朱大家族】族长朱殿疼惜异常的掌上千金。【朱大家族】可谓富甲天下,当世第一,拥有最多钱铺、商号、楼栈、船队、盐行………的武林第一家族。 第26章 提到掌握江湖金钱命脉的【朱大家族】,谁都得必恭必敬。甭提朱殿族长了,单单是族中几位大佬级人物,只要放出些许风声,就能够造成江湖大震动,产生连锁反应,甚而导致各大门派势力的重新洗盘与及整合。因此,有这么一说──“足以左右天下大势的地下王朝”──用以形容【朱大家族】,确实再好不过。 虽则,【朱大家族】实际上并没有成立任何门派,但却与白道的各大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紧密联系、难以断离的关系。甚至,有相当数量的门派,在其后都接受着【朱大家族】的支持和控制。以“钱即权”、“凭藉黄金之潮的力量,征雄武林”等理念,于江湖独树一帜的【朱大家族】,可说是武林白道的霸尊。是以,【朱大家族】于白道的重要性,与黑道第一帮【涉寒帮】,分庭抗礼、不相上下。两者一明、一暗,宛若双头蛇,彼此不停的于各方面拉锯着。是以,也有不少人私下揣测,[铁·云]之所以能够那么迅速的登上《侠帖》的原因,或者与铁毅打击【涉寒帮】致使其于黑道独霸的声势,短时间里下滑许多,有着相当程度的干系。 总之,宇天伶就是这么样一个有着庞大势力家族的成员。然而,她并没有一般豪族世家的千金脾气。反倒以慈悲心闻名。常常发起救济贫苦民众的行动,于武林中有着相当的活跃。在宇天伶嫁与宇凌心之前,相当多人皆以“菩萨”,来称呼宇天伶。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宇天伶亦是江湖美人榜上,赫然有名的绝代佳人。由斯可见得,宇天伶不论在私或者在公,都有着一定的特殊性与标志性──从比较利益而残酷的面上来思虑的话,就是宇天伶对【朱大家族】来说,是一个可资利用的瑰·宝。亦因此,宇天伶的婚姻大事,也就普遍受到江湖人的关瞩。 当宇凌心和宇天伶欲要成亲的事底定之时,武林人莫不乐见其成。那是一桩看似简直没有道理不幸福的美满结合。同时,理所当然的,[侠]与宇天伶的婚结,更在相当程度上,提升且改易【朱大家族】难以避免的为富不仁的形象。 可谓是皆大欢喜──关于宇凌心和宇天伶的姻亲之事! 然则,究竟是否真的一如表面上所见? ──天晓得! 总而言之,宇天伶成了[夫人]。 无可疑怠、亦是独一无二的[夫人]。 优雅而闲然、十分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门外,轻轻漾扬。 不久后,便响起敲门声:“叩、叩!” 宇凌心眉头那紧密纠结,恍若瘤块的肉团,一下子褪尽。纹路在谎言之内。 他抽开右手,姆、中指相扣,运劲一弹,一股凝劲,油然飞出,震开房门。 “娘子,请进!”他说。 门外。 款款然的,一个身影,游了进来。 好一个绝世容姿的美人! 一头柔顺乌黑长发,挽起于顶,扎了髻;彷佛空谷底的一株奇花异卉,幽然地仰望着天际。灵山飞雨盈盈流荡的秀庞,细致得像一股股交织的温润的光泽。好若蝶舞之姿的樱口,曼妙依悬于其所在部位。挺鼻的直线,一如长空的一线透蓝,深然而压倒式的绝对着。而一对眸,更似揉融谷间的凄迷、峰端的辽远,组媾成一副既乱晕,却又澄然的天与地合欢之景。………是这么样的一个女子。 月光大片大片的泼了进来。 密·室的崩解。 宇凌心瞬忽间立起来,迎前,搀着宇天伶。 宇天伶很自然的将一对润泽光纤的皓腕,挂在宇凌心的手臂。 宇凌心左手在身后微一拂。门受劲一引,合上。 “娘子,这末夜了,如此清冷,怎么还起身?若是着凉,可怎么办才好?总得护着肚底的骨肉啊…”温温和和的语声,比雨露还晶莹还轻透。宇凌心动作之温柔的,将宇天伶扶至一旁椅上。 宇天伶大腹便便。流云逸摆的裙裳之下,高高隆起。离临盆日,似已不远。虽则如此,她看来依然光丽、依然动人非常。关乎宇天伶有孕之事,亦为近日武林的大事之一。尤其,【朱大家族】更大肆为这还未出生的婴孩,举办个三天三夜的“祈生会”。希欲这即将来到世间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因之,这还不具备“生命之实质”的小人儿,可说是备受瞩目──或者用三千宠爱集一身,来称述之,亦未尝非是适宜的。 宇天伶娴静宛似空中楼阁的一尾归燕,安逸而宁谧。她说着:“不碍事的。产婆也说了的,偶尔起身走动走动,对胎儿有相当好处的。倒是夜深了,相公又怎么不入寝?” 宇凌心亦坐了下来。“嗯,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再一会儿,便能睡了。” “相公,是否有心事?看你近来总是眉目深锁的。有什么事不妨说出。虽天伶也许并不懂得相公的难处。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或者,天伶亦能为相公参详参详出什么法子来哩…” 宇凌心笑着摇了摇头,“没的事。只是近来江湖诸多琐事烦心。并无什么心事。让娘子挂虑了,真是──哎、哎,我这个丈夫,可相当不成材,总使娘子替为夫操烦啊…这真是──” “耶…相公这是什么话来的?天伶可是你的妻。不操烦你,为谁操烦来?何况,天伶肚里已有着你的血肉──正所谓‘血肉连心’,不是有这么样的说法吗?就算不想为你心烦,亦不能够。不是这么样吗?” “是。是。娘子说的是。是为夫失言了。娘子恕罪则个!”宇凌心赔罪道。 宇天伶斜睨了宇凌心一眼。随即转开了头。神情似笑非笑的。她说:“有时,天伶真觉得,相公与我分外陌生呀…总是隔着千层雾、万重纱似的。朦胧胧的,像是对生人般对着我。唉…相公你究竟──” “没这回事。娘子多虑了。”宇凌心不待宇天伶说完,便截断她的话语。 “是吗?” “当然是的。为夫又怎会欺瞒娘子?”宇凌心正视他的妻。浩浩然的。无尽之势。只是那一份坦荡之后,却有着确实的抑郁,在闪动着。彷佛一个孤单的国王,独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国。 宇天伶轻轻的一息。没再说什么。 “夜了,娘子该休息了。让为夫送娘子回房。”宇凌心劝解似的说道。 “是夜了。的确是──夜了。”宇天伶起身。 宇凌心赶紧也站起。 “别。相公还是快快将事处理了,才能好生安寝。这段路,不妨事。天伶自个儿走回便是,相公就别送了。只是,可别太晚睡。明儿,爷他们要来呢…还得偏劳相公你代为好生招待哩…” “这、这──娘子这是哪儿的话?爹来了,为夫这个做女婿的,自是会竭能招待。只是,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说是招待,可真不知要如何招待起。亦不知爹他老人家能否满意?” “没的事。爷并不在意这些。有诚则顺。总之,一切偏烦相公。我先回房了。相公别送。天伶自个儿可以的。”说完,宇天伶迳顾的立起。纤腰微扭,往外去了。门的“咿呀”声,犹如画卷底的一抹淡淡烟愁,飘啊旋的,于夜空之间,瞬息起殁。 宇凌心就那么样的伫于原地。一脸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想似的。只是目送着。 宇天伶缓缓行走的姿式,看来真有清风愉然的样态。在门初开之际,蓦然,一股、一股的光辉窜进。以银河般的声势,灌满室内。密·室又一度的崩解。好若被月光凿穿一样。宇天伶的背影,突地化作琉璃式的透明感──凄怆至极的哀伤。 欲走还留。宇天伶回首又睇了宇凌心一眼。………痴痴愁愁,人间几回休?………眼底是一重又一重幽深的怨。月娘的丝线,像是发光的水母──柔软的触须,一条条的,于空虚之间,弯弯回回的游动着,将宇天伶渲染个直若光的本体。 原本,木然于原地的宇凌心,顿时乍醒,便待迎前。 但宇天伶像是知晓了什么。深闺底的愁乱。她挥了挥衣袖,没说什么,就走了。 宇凌心的步履,自然而然的停下。彷若鲸的搁浅,有种可怕的荒凉感。落寞爬满宇凌心的眸子。萧索非常。森阒的林。寂寞的寂静。宇凌心怔立看着宇天伶的离去。但眸神那般的空茫,却又是什么都没看入眼似的。……… 是的。夜深了……… 隔日。一大早。鸡啼之前。 宇凌心人已在院子。练着功。他拿着手中名器焚书剑,随心挥洒,满天精芒。 “‘武’是江湖人的根本命脉。”与其说那是个通识性的认知。毋宁说是个赋含绝对意义的生存之法则。对淌着血过日子的武林人来说,生命是没有保障的。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比·谁·都·还·要·强。那是唯一能够称得上“保障”的法子。是以,真正的高手,每日定时定量的自我修炼,是必须的。那是和隐蕴于躯体底的某份脉动,深深凝合的需求。犹如阳光、空气、水。甚或用“欲望”──人的核心地带的悸求──来形容,亦十分符合。………宇凌心显然很清楚这样的法则。 焚书剑光急溜,长空之间,赫然闪过一道一道剧烈──蠕动着──的光状。 劈风四起,恍若平地卷开一席又一席的小型风暴。狂扫、狂扫。速度和空气擦出花火。光艳,惊人。宇凌心的身影,于剑辉底褪没。像是天地间唯有光之风、光之暴存续着。 残·景。 第27章 院里的风光,在宇凌心这一轮剑与劲──[焚剑之篇]与【正意集】[正意浩然功]真气──的完美结合下,碎化成一幕幕疮痍。惨不忍睹。枝断、业零、花折。占地广大的院,左方一排的老树,被剑力割得遍体鳞伤。地面则是纵横交错的剑痕,有若麒麟之兽暴走后的凄绝样;简直柔肠寸断。甚者,院的石墙,也都仿如被顽童狠狠摔在路面的鱼尸,鳞片俱崩,满是可悲的嘲讽式的裂口。而且,还留有余烬。 焚剑;剑之焚。 [焚剑之篇]── 宇凌心运剑宛若风舞。飓风之舞。焚焚而舞的风。焚·风。 风·在·焚。书·在·焚。剑·亦·在·焚。 焚焚焚!!! 炙热而狂野的剑锋之风,将宇凌心周遭的一切,都卷入万劫不复的光漩底去。 剑犹然舞。 风犹然焚。 人犹然狂。 人与剑像是以记忆般的速度,往那遥遥而逝的曾经,飞快穿梭而去。模糊而破碎。光影在支离。其中,无远弗届的,生命──生──命──只能嚎哭。夜狼之嗥。“咆呼…咆呼…咆呼…” 日光洒漫院内后,有声音在垣外嚷着:“启禀公子,朱老大爷人已在迎宾厅。” “嗯──我知晓了。你先款待着。我稍后即至。”宇凌心说道。 说话间,剑势不停。他的动作,好若一发不可收拾。一股劲的绵密涌来。想要抑止也办不到。忽焉前、忽焉右、忽焉后、忽焉上、忽焉左、………奇妙在欢歌。宇凌心似乎正陷溺着。毫无道理。但却又是某种必然。………有着如许的氛围。 而后──终于! 他筋疲力竭的停下。 剑、风、焚,俱去。 剑背收倚于背际。宇凌心抹了抹汗。喘息之声,微可听闻。这一轮剑之劲舞,似乎令他耗出了不少的真力。但瞬息即复。没多久,他──宇凌心又是平时那副儒雅高慈的模样。气定八方、超俗之姿。 宇凌心手一弹,焚书剑飞出,凿入墙面。 整柄剑直没入顶。好深厚的功力! 而他却走了。理也不理。无所谓的。 于是,焚书寂寞。 厅内。 一阵颇有大刀金马之味儿的笑,放声恣拔。老当益壮。豪迈。 “爹,您老来了。”宇凌心转出。帘微掀。人已至内。 “喔喔喔…是凌心啊,来、来、来!”这被咸认为当今“帝王之尊”、“武林幕后的操盘者”的朱殿,初初看来,完全是一副糟老头子的模样。白苍的发,十足的凋零相。稍稍鼓起的圆圆的肚,与及一双矮矮短短的腿,彷佛一个因风张扬的红兜兜撑在两只猪脚上──怪异无伦──有着某种深陷于沧桑的悲凉感;但同时,亦浮现着一股子坚实的存在感。见其人,着实难将之与其声链结。那般雄健的声音,悲乎郁然,简直海阔天青,辽远非常。但再怎么看,糟老头就是糟老头。声音跟相貌,半丁点儿,都相结不上。某种物质空缺了的光景。如斯的人物,谁人可以想见,他居然赫赫便是武林中足可翻云覆雨、要生要死的【朱大家族】的族长?! 宇凌心走上前。“爹舟波劳顿,想必累了。没能去恭迎您老,凌心真是愧惭!” “哪的话!凌心怎么跟你老丈人客气起来了。伶儿临盆在即。你本当留在她身边,不该四处游走。咳。老夫总算还有两条腿,哪里都可以去得。也没甚好接的。倒是,第一产总是难免心神不稳。对伶儿,你得多着意点!” “那当然、那当然。凌心晓得的。” “嗯。那敢情好极。哈哈…” “是呀…伶儿是朱家的宝贝儿。若是她出了问题,咱们非得与你算上一帐──” 朱殿眉尖一耸,眼底那团浑沌,瞬忽间剥去,外露无比凶焰。“国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咳、咳,对凌心未免太也失礼。伶儿既已嫁过宇家,自是宇家的人。就算是生死,亦轮不到我们干预。哪到你来多嘴。何况,凌心对伶儿的照顾,是有目共睹的。谁人不知我朱殿的好女儿,嫁了个好丈夫。给你这么一说,生像伶儿吃了亏似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口不择言!快将赔罪!”训末,还转头对宇凌心说道:“你说是吗,凌心?” 那被唤为国儿的,是朱殿的第六子朱文国。朱文国的年龄,足足大宇天伶有十八岁以上。宇天伶算是朱殿老来得女,且他膝下又都是男儿,总共七个儿子,因此对他的唯一女儿,从小便是倍加护宠,绝不稍拂逆她的意思。至于朱文国嘛…在【朱大家族】里的地位,不上不下的,顶多只任个闲职罢了。在朱殿那帝王式的权威压迫之下,朱文国跟个窝囊废没两样。给其父这么一喝,自是乖乖拱手道:“朱文国失言了,请凌心大人大量,见谅则个!”但眼底却是杀机溢然。他怕的是一手只握动荡武林之权的【朱大家族】族长;但可不惧所谓之[侠]啊…因为不管是怎样的[侠],都得要吃饭、营生的。 宇凌心忙道岂敢,“六舅子,凌心定好好看守伶儿。你指教的本是。何错之有。” 朱文国见当今江湖被奉誉为唯一之[侠]的宇凌心,竟对他这般谦逊,不禁又得意起来,“嘿,我道也是。爹说得好。伶儿果真嫁得一个好丈夫。看凌心若斯诚恳,想来定必会十分妥善照顾伶儿。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亦放心──” 说着的同时,朱文国还不忘回首偷觑着他的父亲。 朱殿在旁凝笑听着。但眸子底,却是一片满满的狰狞。狰狞如兽。 朱文国顿时冷栗淋身。彷佛在冬季的风雪纷飞下,还被水打湿一样。 朱殿一发觉有人在瞧他,那股子阴暗的表情,迅速远去──窗外风景的飞逝。 朱文国已不敢说话。 宇凌心的感能,相当敏锐。现场发生的景况,他豁然尽皆入眼,无一有漏。 朱殿若无其事说:“对了,近来伶儿可好?” “都还好。大夫每三日来一回。这么些日子下来,并没多大差错。爹请宽心!” “哎,总是头一回啊…老夫都快是外公了。这这,怎能不紧张哩…这可比当初我家那口子生第一胎还紧张啊…若伶儿她娘还在,定然也跟我一般,急得像是热火上的蚂蚁。只女人家毕竟是女人家,总知道个底儿,亦能比较安然坦处。我自个儿就不行了。要是你丈母娘还在世,咳,老夫便用不着这般惊扰了。唉、唉…你们说──这可如何是好哇…”朱殿对着堂内的众人发询。 随着朱殿来到的这一帮人,除了他的六子朱文国外,还有【朱大家族】的几位成员:神州最大的当铺“钱字第一铺”的总管朱基、南海一带三大船队之一【风之行】的总船长朱大管、【朱大家族】全国盐行总联络人朱友等人。 朱大管一副子的鲁爽:“没事的。老大你也真是。这有什么好操心!大管家里婆子细细小小的,还不是给咱添了十几个活蹦乱跳、吵翻天的小丁点儿。看小姐她身子还挺好。而且也习过武。没事的、没事的。我保老大你有个呱呱落地的好外孙。” 朱友也说了:“是的。小姐的气色极好。理当母子平安。大老板还请放心候着。” 朱基点点头。摇头晃脑。“不错、不错。大管和朱友说的甚好。我亦作如是观。” 朱文国则默然不语。 “咳,老夫也不是不明白你们说的。只是,咳、咳──就是宽不下心了。这种感觉,可真是、可真是──什么来着──噢,欲语无从。对了,就是欲语无从。你们这些粗莽汉子,又怎会懂得?咳、哎…” 众人再一番劝慰。 朱殿摆了摆手,“罢罢!你们甭说了。啊,凌心,伶儿的害喜,严不严厉?………大夫怎么说?………吃的补的,可有齐全?要不我遣人送来。………胎儿呢?胎儿的状还好不?………”一连串的问题,绵密如愁雨似的,漫天淹了下来。 “爹,这些都无问题。伶儿既是我宇家人。我必好好的对着她。爹,请你宽怀。相信娘她老人家泉下有知,亦一定会好生保佑天伶的。天伶绝对会生个健健康康的好宝贝。爹,您老就放心吧!”宇凌心这么说了。 “是吗?那我也………其实交给凌心你来照顾伶儿,老夫本该放心。只是──” “只是?”宇凌心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好犹和煦的冬阳,密密致致的。 “凌心啊…可别说老夫倚老卖老。原本你办事,我放心。但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说了嘛,怕你以为老夫在干预你的行事。但不说嘛,老夫却是怕你自此堕入万劫不复。老夫亦为难得紧呀…” “爹您有事,请直言。凌心无不恭聆!” “是嘛,老夫想以你‘侠心凌宇’的浩瀚心胸、虚怀若谷,想当然会广纳众人的意见。哈、哈,不错、不错!当初伶儿会爱煞你,不是没有理由的。而老夫总算也没看走眼。把伶儿嫁出,可是剥去老夫心头的一块肉呀…真是犹幸!” 宇凌心一路听下来。没有什么话。只是眼中有一丝丝嘲讽式的精光。隐而不露。 朱殿自顾说他的,“所谓的‘人言’,那是相当可怕。尤其到了我这把岁数,更是体验深刻啊…你们还年轻,可能不懂得其中况味。横眉冷对千夫指,听来是豪气干云没错。但真要做起来,可真有得瞧的。当然罗,‘人言’之言,有好,也有坏。‘百好一说,一坏千传。 第28章 ’这可是至理名言。老夫尊信不已。你们听过这句话否?” 朱友谄媚的说:“还要请大老板指教指教!” “是吗?好吧…那老夫就恬不知耻的来上一段议论。这可是老夫活着这么些年下来的心得呀…‘人言’之好,是谓‘美言’;‘人言’之恶,是谓‘流言’。‘美言’使人如日中天、浩荡匹靡。‘流言’却足以致使一切尽皆毁于一旦、悉数覆没。这之间的分别,不可不慎。尤其江湖中人,更加好名。而‘名’一字者,来自于‘言’。‘言’之好坏,便可定决‘名’之优劣。‘流言’若烽火之燃,稍有不慎,春风一生,必势燎原之势,绝不可挡。而所谓‘百好一说,一坏千传。’说的便是,要是好的事,不做个百来件,是不会有人去说的;而要是坏事嘛,则──哈哈,不经意间的疏漏,做了件坏事,就有百千人去传论之。这就是所谓的人事呀…比方、嗯嗯,要比方什么来的哩…嗯,对了,就拿凌心来说,他的声誉,如今在江湖底,可是响当当的第一把交椅。这固然是由于他侠心义举、善事做尽。但另外一方面,很重要的是,凌心懂得维续自身的清誉,绝不沾污到自己。但是嘛,如今──” 意有所指。意味深远。意态模棱。 宇凌心听得明白。他道:“爹是否有什么要对凌心说的?” “这嘛…”朱殿搔了搔他那灌木丛似的发,“凌心果然巧智得很。老夫确然有些言语想与你说个明白。不过呢…咳、咳,老夫也不愿意给人过度涉入的印象。只是,近日总有些风言风语,在老夫耳傍旋绕。也不是怎么在意。只是,总有些挂虑。” “爹您老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有话但说何妨。” “是嘛、是嘛,老夫还在想以凌心的胸襟,相信定会虚心受教的。总之,那么,咳、咳──不知凌心可听闻过前些日子,嘿,关于[魔]重出江湖,且与《侠帖》四大高手‘铁云香幽’相会之事?” “是。凌心清楚。还是我私下特别请托‘幽’再履江湖的。不知怎的?” “咳,亦不知哪儿传出的消息。嗯,是这么样的。据说,咳、咳──对了,何以凌心不亲自出手,却要委请超凡脱俗、不入尘俗的[幽然谷主]梦殇情?咳,这未免委实太过奇怪罢。” 宇凌心无语。完全地静寂于座上。时间似乎停止了。无生机的木偶。 某种确实而无声的威严,真真切切,旋风于厅堂之内。 冷飕飕的,就连朱殿如此见惯大场面的人,亦不禁的心寒起来。 半晌── 他说话了:“凌心曾有明确的意向表示,我绝对不与‘魔天纵横’动手。绝不!” “是、是。咳,老夫听说过。嗯,听说过。只是,老夫可不明白了。以凌心的实力,难道真的惧了[魔]不成?这可没道理,同样都名列武林四大宗师,彼此的高下,不经比较,又怎会晓知?江湖上对此,可是议论纷纷。当别人问及之际,老夫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个做老丈人的,脸上可有些挂不住。凌心你总得说出个理由来,好让老夫有些明白。” 宇凌心面庞上悬着的,还是先前谦谦有礼的模样。但脸目之间,似有些模糊。那般的模糊,便恍若漂于大片山岚云雾之中的尖棱石岩。热气──氤氲。冷冷的胶胶的濡湿的气体,挤满着空间。 锐利的寂静,深深、深深的根植着,像是藤蔓伸延式的意欲,爬入耳洞。 忽然,外头远远传来一个清晰的话声── “敢问,宇凌心宇大侠可在内?铁毅特来请好!” 宇凌心旋即告罪一声,“是铁少侠,爹请少候!”立迎出去。 同一时间,那种细细琐琐、直钻入耳内切割的──安谧──痛楚,悄悄化去。 临走之前,宇凌心眉间一蹙,又一舒,像是乌云尽去、天心开阔。 宇凌心走了之后,朱殿的脸,直像是翻动另外一个版面。阴沉如厄夜底的兽物。这糟老头眼露暴光。暴狂式的精光。凶猛无俦。独霸之尊。………似乎直到这一刻,他的某种“真”面貌,才涌了出来。纠结于朱殿脸上的狰狞肉块,杀气森厉──风雪埋葬了一切。他紧紧咬着自己的指甲。紧紧、紧紧的咬着。眼光杀人式的烁着;犹如纵横沙场的大将之眸,凛然而傲──狠、狠、狠。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第二章幽音 外头,铁毅带着梦幽音来到“侠者庄”。自从“魔惊血夜一战”后,他便与云飘、月心瞳分道扬镳,各自往赴该去的目的地。铁毅、梦幽音为告知[侠],[魔]已重出江湖且不久必寻上他而报讯来的。至于,云、月两人则是秘密的返回“无极居”。 铁毅和梦幽音这一路下来,总算让铁毅对梦幽音的手语,有初步的掌握。虽则,并不是那么流畅了解。但总之,一般生活上、意见上的沟通,大抵不是问题。而铁毅亦逐渐适应了,神情体态如许像着梦殇情的女子,相随在傍。 梦幽音小心地将两人的关系,维续在某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不特别的倚赖他。但也没有跟铁毅疏远。梦幽音明白对铁毅而言,“她”显然是个稍一碰触,便会激起狂烈痛楚──火的烙印般,爬在心坎底──的殇痕。似乎是相当灵巧的女子啊… “侠者庄”在望。占地宽广,初初一看,竟像是无限阔然。但其实不然。只是这“侠者庄”建于半山之上,云雾终年缭绕。以致于颇有登巅而小天下之势态。攀山之人,到了此处,由下而上仰望之,自会觉得一份慑压之情,漫天淹来。取地之巧妙,有出于斯!?并且,“侠者庄”外,有两头雕龙绕梁盘柱,乍看直欲破空袭来,更添天威,绝然非凡。此外,门上的匾额,飞飞若离的四个大字“侠者无敌”,更把这“侠者庄”的气势,点缀得风风火火,犹若天上神宫。 铁毅上前拜过守门人,道:“请兄台代为转告,铁某欲见宇凌心宇大侠!” 守门人客气的道:“是。能否请少侠写下名姓,好让我禀知敝家主。” 铁毅正待回应。一旁却有个粗暴的声音,任意截断两人的对话:“小子你要见[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侠]是你随随便便可以见来得的?莫说就算[侠]或者肯大发慈悲见上你一面。但如今,我家大老板在内和[侠]叙叙事儿。又岂是你这等人能打断他们两位大人物的聚会?去、去、去!快走了罢。还是别丢人了。走了罢。看着,着实碍眼。” 粗莽的声音,来自于蹲距石阶上一名袒胸露腹、汗水淋漓滑落的汉子。 那守门人连忙劝止道:“朱兄,快别这末说。来者是客。你──” “我?我什么?难不准我说错来的?小老弟,你又何必对这些闲人这样客气?” “不、不,话不是这样说。我家主人再三对我等强调,绝不能怠慢任一来客。朱兄你这么做,会为难我。到时,若让敝家主知晓,小弟难免要领受一顿责骂。还请你退下。让小弟好生招待来客。好不?叨烦你了。” “嘿…小老弟啊,你也太不知变通。如今这里只有你我,谁又能知道?放心!” “不、不。朱兄,你──” “狗仗人势!”铁毅沉沉的说话了。 “什──么?好小子,你刚刚说什么来的?” “狗,仗,人,势。”铁毅直言不讳。 “小子!你是瞎了眼不成?你敢情不知我家大老板是谁人来的?” “嗯。是不清楚狗主人是谁,怎会无能至让饲养之狗,随处吠叫?”铁毅有些动怒。这一怒,可是嘴下半点不留人。和月心瞳月大小姐同处也有好一段日子。显然,他的词锋,亦“精进”不少。 梦幽音轻轻、雅雅的,在一旁抿着嘴笑。无声的波漩。 “少侠,请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守门人急出一身汗。 “小伙子,看你一副疏生样,应该才踏上江湖没多久。在这里,我不妨解你一解,劝你还是少些脾气得好。这江湖可没你想得那样如意。你想见[侠]是罢?不怕告诉你,就算[侠]肯见你,我家大老板只说声了不,即是[侠]亦见你不得。懂吧?” 铁毅默然。 守门人的脸,沉了下来。“可懂了?懂了便好,快快去罢。呆在这,简直现眼。” “你,说完了?” “是说完了。又怎地?” 铁毅大踏步上去,一巴掌飞出去,像是彩虹远远地抛上天的那一头。 “啪!” 结结实实的巴掌声,分外清亮,跃然于空虚中。 那人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掌,掴得飞去老远,直跌进穿堂。 “啊、啊!”守门人看似有些惊惶。但嘴角却是淡淡的笑意,妆点般的抹匀着。 铁毅不想再罗唆,一声啸呼:“敢问,宇凌心宇大侠可在内?铁毅特来请好!” 宇凌心穿行于“侠者庄”的回廊之间。 幽幽的,彷佛一条鬼影。 幽幽的鬼影。 漂浮漂浮漂浮…… 宇凌心叹了口气。焚书犹然寂霜于他的背上。他终究还是绕回去取出焚书。细小的碎片般的语声,出于他的口中,含糊而疾疾的说着:“焚书呀焚书,你与凌心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寂寞吗?想必是的。………不过‘你’放心,一心便要来了。凌心很清楚这一点。‘你’放心。他这一来,不独是‘你’再不寂寞。整个江湖,亦都会沸腾起来的………整………沸腾………但我能够………这么样………能够………任由………”近乎蝉鸣的喃喃自语。 第29章 默。 ……… 一阵之后。 “太明白他………或者真是我对不住他。但………一心,你又何尝………原本意欲救更多的人。但如今的我,如今的‘你’,是否犹然保有那颗‘初衷’?我有否………” 他蓦然间停下步伐。 低低迷迷,宇凌心静止了。冬眠一般。 远方,快速流动的云,彷佛之中,像是一寸一块的噪音在嚷叫。 他已欲老。苍凉的老。片片残落的日辉,庄严而肃穆。但却是无可挽回的消逝。 “我同你说些体己话。妹子可别怪嫂子呀…” “这什么话,嫂子!天伶几时怪过你来。” “但这次可不若以往。嫂子怕──” “耶…是这样么?那末不说也罢。” “但──” “甭说、甭说。若是不开心,还是别说了罢。” “妹子呀…” “就让天伶带嫂嫂逛逛。这还是嫂子头回到妹子这儿哩…” “可若不说,嫂子提了颗心,可有些寝食难安!” “非说──不可么?究竟什么事这重要的?” “是关于──妹夫的事。” “相公?关相公什么?” “妹子噢…你可知近来江湖上盛传──” “别、别!原来是武林中事──我不爱听。这些江湖血事,天伶并不愿知晓。” “但外头传得是野火燎原似的。妹子即便不想知了。但总有传到你耳朵的一日。” “………” “妹子许是明白?” “………” “如何?妹子想清楚了不?” “嫂嫂请说便是。” “嗳…嫂子这是为了你好。你又何必这般倔拧?” “若真是为了妹子好,嫂嫂何不让妹子图个宁静?” “这──然而、然而──” “然而,却是如何?” “你总是会晓得的──到了最末,是由不得你的。”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知了,好歹有些底儿,可以防着。不知嘛…到时可是空空空呀…” “嫂嫂想说,直说便了。不必兜兜转转的。妹子精神近来不济。应付不来。” “唉唉唉,年轻人真是。遇着不愿听的事,总是一股子气的推拒。这将来可是会吃大亏的。我说妹子啊,你听嫂子的准没错。脾气强,是好事儿。有骨气总比软骨头好多了。但可还是得顾一顾实际。这江湖呀,并不那简单。懂不?” “………” “好、好、好。别嘟个嘴儿。要不是………嫂子亦不愿这样在别人背后派是非。” “要不是──什么?” “没事儿、没事儿。” “………?” “妹子别这么看。是没事儿。总之,妹子该劝劝妹夫才是。” “劝什么来着?” “就是他和[魔]的关系──” “[魔]!?” “妹子先别惊讶。” “相公和[魔]──有关系──莫非──就是──是什么──关系──” “怎么?” “嗯?” “没什么。只是听妹子的口气,像是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 “噢…不!嫂嫂想多了。妹子只是讶异罢了。嗯,真的──讶异。” “是么?” “是。嫂嫂还没说完哩…” “喔。对。总之,也不知哪儿传出的消息。说妹夫和[魔]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可──告人吗?” “………” “嫂嫂何以这末看妹子?” “也没什么。只是妹子的神色,和嫂子想的,委实有些──距离。” “距,离?” “总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感觉。妹子是否──和妹夫有了些‘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妹子并不懂得。” “是嘛…或者是嫂子想多了些。没别的。对了,妹子认为如何?” “嗯?” “就是关于这项传言──” “不就是传言嘛…江湖上总是有些好事之徒罢。应该没太多感觉。” “但若不是别有因由,以妹夫万人之上的超强实力,怎会迟迟不与[魔]一决?” “这──” “妹子啊…不是做嫂子的多嘴。只是,你也该好好的劝解劝解妹夫了。所谓人言可畏。再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妹夫若再没有些确实的应对出来,恐怕谣言到最后可会成为实情呀…你说对不?” “………” “好罢。作嫂子的,能说的也说了。接下来就看妹子怎么做了。你好好想想。” “嫂子要去哪儿?” “我嘛…这──也许四处溜儿溜儿。” “是吗?” “那,嫂子走了。妹子自个儿可得想个明明白白哇…” “嫂嫂,请等等。” “噢?怎么?” “嫂嫂是要去………?” “这………不………妹子,你真会胡乱猜测………爹………没这事儿………” “我寻爷去!” “呃,妹子,等等。让嫂子同你一道去儿。” “不。不用了。嫂嫂在这等着。” “………” “该死的!”暴雷在众人的头顶、耳际,打了个转。 朱文国噤若寒蝉。底下人亦都无声。 “国儿,你好大的威风,竟让得堂堂天下之[侠]向你赔罪呀…”最后的“呀”拉得高八度,还带点震颤音,似若隆隆的炮声,余袅不绝,亘久地漂浮于空气之间。“你可比老子还大的威风,朱六大少爷!” 一只黄雀为躲避鹰的捕捉,奋力翔逸往青空的颤巍巍轨迹──朱文国用那样的视线,看着他的父亲;他那横气至极、普天之下莫非霸土的“父亲”。他不知所以,关于朱殿发飙的因理。一脸愕然。错愕的模糊。 朱殿坐在他专用──他走到哪,那张椅便跟到哪;动用一队五十多的人马,作为搬运与护送──的“龙蟠椅”上。“老子精心布的局,朱六大少爷嘴巴几个张动间,似乎便要毁了。好生厉害、好生厉害!” 朱文国近乎惨叫的,“孩儿不敢、孩儿不敢。孩儿没那意思。只是、只是──” “六少爷的架子,愈发大了呀…老子话都还没一个段落,就急着要插嘴。你说不敢?不──敢──是吧?怎么?等不及了就是?想要你老子这个位啊…也好办。找你那些猪朋狗友一并来,将老子宰了就是。兔崽子,老子怕你没那个种!” 朱文国被詈骂得脸一阵红、一阵青。像是熟透的柿子,“趴呀”的堕个稀巴烂。 “你们全都给我退下!”獠牙般的发言。却突然的,朱殿说了这么句话。 朱友、朱大管、朱基等人,连忙离开。退潮似的。【朱大家族】里,没有谁敢对着暴跳如雷、宛若魔王的朱殿。那是比法令还要明确成立,仿如山岩线条一样的准则。 朱文国亦赶紧的动作着。 然而──“六大少爷,老子有说你可以走么?” 已转过身的朱文国,眸里充斥着惧意。但还是不得不回身,恭敬的,“是,爹。” 然后,……… “咳、咳,国儿啊,再怎么说,你都是我朱殿的儿子。女婿再怎么好,可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更何况,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宝。再怎么宝她,都还是别人的。你懂吧?”朱殿忽然之间,又是另外一个声调。慈父式的声调。 朱文国还是低垂着头。一如先前。不敢或抬。 “抬起头来。” 朱文国应声虫般的反应。 “在老夫七个儿子之中,就属你最是懦弱。也是你最让老夫不放心。” 朱文国不敢相信。 “或者你不信。但爹这片真心,是作不得假的。”朱殿很是“真诚”的说着。 很忽然的,朱文国对朱殿的推心置腹,感到像是被一股寒流穿刺了。森冷的痛楚。痛得厉楚。剧烈的崩然。他颤抖了一下。从心底直冒起来的颤抖。那样的颤抖,直若欲和他生命基调,整个脉合起来似的。 只差没有老泪纵横的朱殿,一付很是恳切的模样,“国儿可莫怪爹方才对你那末凶狠。咳…若你成材点儿,或许爹亦就不用这般………那并不是在羞辱你。而是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正所谓求好心切、恨铁不成钢呀…你懂吗?” 朱文国止不着那份由心口处札札实实涌上来的颤楚。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呼唤声。 “爷!” 宇凌心来到穿堂。看到三、四个身影,骨碌碌的滚倒着、翻转着。他略略皱眉。 铁毅钢一般线条的脸庞,随即跳入宇凌心视界底。 铁毅已和【朱大家族】的人动上手。 梦幽音于一傍静静然的看着。含着一缕清然恬意的笑。 守门人则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其主人已至,忙不迭地趋上前去。 还没说些什么,宇凌心便挥了挥手,“无妨!我来处理。你去做该做的事罢…” 守门人吁了口气,自行退去。 先前那人,被铁毅一掌拍翻。一阵混乱之后,自有【朱大家族】的同侪们发现;于是乎,乃“义不容辞”的齐攻往铁毅。原本还零零散散。但而今已是完整而绵密的一个包围圈。但是,犹不能阻止铁毅那像是细薄影子的身形之自由来去。 宇凌心没有立刻上前阻止。他就那样伫于一旁看着。惯有的沉思中的手势与神态,又出现了。眉间的纠结,似亦愈发的严厉着。 第30章 食指始终如一的摩拭着鼻梁。嘴际隐约的某种倾斜的“况味”,摆荡于指丛之间,并不显著。 铁毅身形之矫健、手法之迅厉、判断之精准,在在让人惊疑。以他这样的年纪,便似已达到某种“高度”的状态,着实难得。恍若萤萤光火,往天际舞去,愈来愈高,直像是和辽远混成了一片。奇妙的不均衡感:违和的流动之势。 铁毅神色却是平缓。彷佛无波无动。就只是悠游着罢了。暗之刀,像是闲置似的搁在背上,动也不动。彻底的沉睡着。他右手袖子一卷,缠住来敌的长矛,一抽、一放。敌人收势不住,倒跌出去。然后,顺手一拍,掌印实于另一个敌人的胸膛。“哗!”震飞得老远。左脚一伸,硬是插入使棍者的棍网之中,蹴到腹际。那人惨嚎;而后,软趴趴的躺下。铁毅理也不理,左手再探,夺过对手的刀,反手一刀,倒劈回去。对方立即被卸下一臂。他一个前闪,抢进左方。右肩膀一耸,斜撞敌人。那人被大力一撼,喷血倒飞而去。………【朱大家族】动手共三十多人。无一是铁毅的一回之将。转眼间,都已伤于铁毅手下。 铁毅一人傲立于血泊之间。彷佛一株活了千百年的古树,苍苍而寂然,像是看透岁月似的,悠悠于时空。铁毅的眼神,流露着奇异的色采──冷白却又带着滴滴点点谲丽艳红的焰之光。 一定距离之外的梦幽音,深深的专注。她目不眨眼的看住铁毅。 铁毅生根式的不动。某种悲郁,跳跃于眸底。无以切分的哀愁。以及,寂寞。 骤然! 一个人影迅速袭往梦幽音。 梦幽音正凝注的望着铁毅,以致于分神,而被人有机可乘。 宇凌心左足一挑,一粒石子飞起。怀抱胸前的左手,食指轻轻弹出,正中石子。 石粒犹若嬴嬴弱弱的女子,以纤纤的姿式,似缓实快的射向那人。 “可耻!”铁毅亦瞬间反应到。 他左手往背后拍去。 “叮!” 一声澈亮一如青空的鸣响,于空虚之中,晃荡开来。 “看刀!”铁毅怒喝。 暗便要出鞘。杀机冷然。凛凛而威。 蓦地,铁毅停下动作。因为,他听到气劲迅速穿破空气的声响。也看到石子。 就在那人的手要抓牢时,梦幽音亦察觉了。她水一般的做一次摆荡,侧身让开。 “噗!”石子敲在那人的膝盖窝。 那人一个踉跄,只觉像被毒蜂螯实,全身火辣辣,不由自主,瘫趺于地。 铁毅很快的看往某个方向。 [侠]所在的方向。 “女儿啊…咳、咳,万事可还安泰?” “爷,女儿都还好。都很好。凌心相当关注着呢…倒是爷近来身子可安好?” “好、好、好!没别的。就是偶尔害嗽。咳、咳。其余都还挺好。都还好。” “是么?那么天伶也就放宽心了。” “女儿呀…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的孝──顺。” “是的,爷。女儿再怎么样都是你的女儿。翻也翻不出你手掌心的。” “耶,女儿说的是什么话?说得爹好像是牢里的狱长。国儿你听,这像话吗?” “啊,六哥也在此。妹子见过哥哥!” “天伶,你这些日子过得可真好?” “真好的。似乎没有理由不好呀…” “那便好、那便好……” “对了,六哥,方才跟嫂嫂聊了一会儿。她正在我房里等着你哩…” “喔,是嘛…那我寻她去──” “要去便去,看爹作啥?快去罢。你这个媳妇儿可没那个耐性多等人。” “那文国走了。妹,你好好的与爹爹叙叙。稍晚,我再来访你。” “嗯。六哥慢走。” “爹,文国去了。” “好。你去。我还要和你妹子多说说话儿。” “怎么?爷还是对六嫂不满意?” “有这事儿?” “别瞒。听爷的语气,就明白得很。” “嘿…” “………” “女儿有事?” “………” “直说便了。” “爷,六嫂是你差遣去的?” “差遣?她嘛…怎地?她与你说的?” “不。六嫂再怎么,也没胆敢泄露爷的意思。” “意思?” “什么意思?” “旁敲侧击的意思。” “………” “怎么,爷?没话说了。” “咳、咳。爹不过是想关心一下罢了。也没别的。女儿别多心。” “关心什么?” “还不是你那夫婿的事?” “什么事来的?” “便是他何以不亲手对付[魔],却还要迢迢托请[幽然谷主]的事。” “噢…” “女儿难道不觉得不自然么?” “凌心或者是想伴着我,才请梦殇情梦谷主出手的。这有什么?” “………” “………” 两人一片静默。 “哼!这小子总算走远了。” “爷,六哥好像有些不妥,竟然偷听我们俩的对话──爷可要仅是预着了。” “哼,他嘛…再等个几百年罢。来吧!我们父女俩再谈谈。有谧静的处所么?” “有的。爹请随我来。” “走。” 铁毅、梦幽音总算正式的和宇凌心见面。 宇凌心向两人致意:“关于先前的事,真是惭愧。宇某人督下不严,还──” 铁毅摇摇头,“宇大侠,此言差矣…” 宇凌心并不因为铁毅截断他的言语,而有丝毫不豫。反倒还饶有兴致的问:“铁少兄,此话怎说?”彬彬风貌,谦合备礼,着实使人心折。宇凌心两眼之诚之恳的看往铁毅。 铁毅和宇凌心眼望眼,眨也不眨的对视着。“这些嚣徒之辈,与宇大侠何干?” “不。既出入在我‘侠者庄’。宇某人自难逃其咎。”宇凌心显然要揽了下来。 “无干之有。”铁毅断定式的说着。“要嘛…也是朱大老板才有相干。” 宇凌心笑了,“铁少兄,你莫非不知朱大老板便是宇某的丈人?” “铁某清楚。” “那便是了。若然少兄听闻过,那便该知晓这些人与宇某不单有干。且还是大大相干。他们是宇某人丈人之下。且活动于宇某人‘侠者庄’内。他们不肖,不懂得规矩,就该算在我宇凌心的头上。又岂会无干之有?少兄以为然否?” “宇大侠好宽的胸襟。” “铁少兄好说。来,请入大厅稍息!” “好。”铁毅亦不推辞。大方坦然的步入。 梦幽音微微对宇凌心点首,也跟进了。 宇凌心延两人进座,自己亦坐定。“来人,奉茶!” 自有人领命去了。 “将外面伤者悉数带去疗伤!”宇凌心淡淡的说道。 灵觉甚强的铁毅,心中一动。往外瞧去。外头人影闪动,迅疾地将倒瘫地面的诸人抬走。看来,“侠者庄”是戒备森严、卧虎藏龙。高手不少。单就只看到的,都莫不是一顶一的好手。来去无踪。更甭说可以想见那些隐于幕后的高手们。 “咿呀…” 从铁毅他们所坐大厅的另一侧,一扇门巧巧悄悄的推开。 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穿行出来。款款摆摆,颇有出尘之样。 宇凌心讶道:“小妹,怎么是你?” 铁毅眉头大皱。 那被宇凌心唤做小妹的女子,嫣嫣一笑,“二哥很意外吗?”然后,将三盅茶,依序而流灵灵的,搁于桌几。“好秀丽的姑娘家!”她看到梦幽音,似不禁的赞了声。而当到铁毅之际,则百媚横生地瞥了他一眼。随即,退下。 宇凌心略带苦笑,“两位见笑了。方才那位是宇某人的妹子。闺名是华心。” “是[女流剑侠]宇华心宇小姐。”铁毅这才省晓,忙道:“还不及拜见──” 女子的声音,在门后轻笑道:“铁大哥,你真那末想要拜见小妹么?” “这──”铁毅怔住。似乎他又遇上一个伶牙俐嘴的女子哇… “华心唯有恭敬不如从命,出来让铁大哥拜见拜见哩…”说罢,人由后踅出来。 铁毅楞着。 宇华心步履轻飘,晃似浮云,柳枝般的摇至。“铁大哥,华心来了。” “嗯。”铁毅神色不动。但眼底却难免荡满尴尬之情。 “咦?铁大哥怎地还不拜见?你不是说要──” 宇凌心叱道:“小妹,休得胡言!” 宇华心娇然道:“妹子哪里胡言?是铁大哥他自己──” “哼!”严厉的颜色,似若万箭齐飞,制得宇华心不敢再行放肆。 宇华心噤声。 宇凌心拱手道:“让少兄为难了。宇某人这小妹素来刁钻。还请你勿要见怪!” “宇大侠言重了。铁毅并无任何责怪的意思。” “还不进去!”宇凌心目不视妹。 宇华心瘪起嘴,犹如云层蹙起之际扬荡出的绉褶,有种艳艳的嗔美。 “小妹──”宇凌心最后通牒般的叫道。 “二哥啊,人家、人家只是──”欲哭无泪一般。 “只是,如何?” “人家只是想看看名闻遐迩的[铁·云]生得是什么模样嘛…”简直要哭出来了。 一旁的梦幽音,有些不是滋味。细致的脸庞,抹开两片红晕。染点怒意的红晕。 铁毅这可惶乱了,只得道:“这──铁某人亦甚是久仰华心女侠的风范。” 第31章 宇华心听得一笑。花开蕊绽般的笑。“是么?二哥你听!” 宇凌心被惹得是啼笑皆非。“都几岁人了,还哭哭笑笑的,你羞也不羞?” 宇华心白了他一眼。有些风情万种的味儿。“华心可没哭哭笑笑。顶多笑而已。” 宇凌心抚面一叹,“你总有话说。” “那可不!”宇华心还有些得意的说。 “好了。你耍够了人,也该尽兴。去吧!” 宇华心吐了吐舌。“二哥果然厉害。” “任谁都看得出你方才是装假来的。铁少兄只是不好落你脸子罢了。” “是吗?”宇华心大辣辣的看着铁毅,“依华心看,铁大哥似乎真相信华心会哭呀…该不是作假来的。否则,他又何必那末紧张哩?你说对不,二哥?二哥,你会否高估了别人?” 铁毅而今是哭笑不得。 梦幽音扯了扯铁毅的袖子。 铁毅回头。 梦幽音比划了一阵。 铁毅淡淡的笑了。点点头。没说什么。 “对了,不知这位小妹子是谁家人来的?干啥比手画脚的?没嘴巴说吗?” 那一句“没嘴巴说吗”,让铁毅的神经,陡然间暴胀起来──杀意森寒。 冬夜底的雪。纷飞的雪。大雪。 铁毅似已怒。冰天雪地式的怒。 梦幽音善于读唇语。当然晓得宇华心说了什么。同时,亦能理解某些“什么”。 宇凌心熟知他妹子的纠缠蛮劲儿,“小妹,你若不想遭我禁足,就立即离开!” 宇华心却是理也不理。看来她似乎吃准有客人在场,她的二哥绝不敢对她如何似的,“二哥,你又怎么?华心可有说错什么?有吗?没有吧…华心说的本来就是嘛…这小妹子又不是没嘴巴,干嘛不直接用说的,还在哪儿比来比去的?好玩咩?” 宇凌心叹了一声,一个闪动,人已由坐化立,去至宇华心的身傍。 宇华心犹是纳闷的看了宇凌心一眼。 遽然的,宇凌心食指伸出,轻柔的一戳,点向宇华心。 宇华心应指而倒,像是大风吹起,枝叶便会弯折般一样的自然。 宇凌心告罪一声:“少陪了!”身形一展,人已掠出。 朱文国顺着回廊,总算找着他亲妹的宿间。他甫入门,一声惊喊:“娇玫,你怎么──”赫然的,他看到他的妻子,宛似傀儡般的定住着。两眼盈荡着满满的怨与及满满的愤。“你怎么搞成这副德性?” “还不是你那妹子?!死泼水的,竟偷偷止住我的穴。” “喔…”朱文国恍然,“原来如此啊…七妹看似温娴。可底子里着实古怪──” 朱文国的声音,空幽幽的,于墙面四处反弹。彷佛流荡于荒冢里的凄寂氛流。 “软骨头,还不过来替我解穴,在哪儿废话些什么!找死么!” “啊,是、是。我这就来了。”朱文国趋向前,两手待要探出,却又突然停顿。 然后,朱文国竟又走出门去。 那可气得朱娇玫大喊大叫:“软骨头,你马上给我死回来!………” 朱娇玫骂了几句,朱文国又走回屋内。 “你死到哪儿去了!”朱娇玫冲着他,就骂。“快帮我解穴呀…” 忽然间,朱文国的双眼,张满奇异光采。像是某种萎缩中,有着危险感的异物。 如今已改姓朱的朱娇玫,嗔喝道:“你又做什么?还不快点,死软骨头!” 朱文国看了看自己的指。再瞧瞧他的妻──恶妻。“老婆大人,我──” “你怎么?死软骨头,动作老这么慢──难怪七个兄弟里,就属你最没出息。” 朱文国缓缓的、缓缓的,绕着朱娇玫走着。 “你干嘛?”朱娇玫瞪着朱文国。简直恨不得立即剥了他的皮。 “老婆大人啊…”朱文国脸上的神情,猝然拥挤起来,形成一堆堆让人觉得刺眼的肉块。犹如有百只蜈蚣在他的脸里钻爬着。情景诡异莫名。脸庞肉的蠕动,就像魇梦的现实化,令人栗目惊心。丑恶的官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娇玫总算察觉些不对劲。恐惧露出它的利角,刺痛着朱娇玫。她害怕。极端的害怕着。眼神闪烁不定,一若狂风中的烛火,渺然而隐微。又似那古钟的钟摆,荡啊荡、荡啊荡、荡啊荡的…… 朱文国不怀好意,“我们好久………没了。” “没你个大鬼头。快先解开我的穴!”朱娇玫语带颤音。 “真的好久没了………想要………爱的很………怎………”朱文国在朱娇玫身体周遭,绕来绕去,彷佛屠夫品赏着一头待宰的肉牛。邪恶而阴冷。让人颤悚。而后,他贴在其妻的耳后,“嗤嗤嗤…”的笑了起来。唾液蛇蜒般的蜿转于朱娇玫的脸颊。银亮的黏线,于微暗的房内,彷佛恶兆般的闪耀着。朱文国的脸,愈发的扭结着,好若被几头快马踩过似的。 “你失心疯呀!这是你那泼水妹子的寝室──你──” “那又怎地?既是朱家泼出去的水………哈,正所谓覆水难收。还怕她不成!” “狼心狗肺──放开你的脏手!”朱娇玫梨花带泪的气吼着。 “是吗?脏手?”朱文国看着自己的手,“看起来并不脏呀…” 朱娇玫眼底噙泪,瞪住朱文国。 “啊、啊,我知道了,老婆大人。”朱文国又笑了起来,“想必,娘子特爱脏手是罢?”他缓缓的弯下腰,在地上抹了一抹,“咦?妹子也真是的。怎地房间滴尘不染?无趣无趣。对了,娘子稍待,我一会儿便回来。”说完自顾去了。 “软──你、你给我回来!朱──文──国!”呆了片刻后,朱娇玫嘶喊。 朱文国从门外急窜进来,“臭婆娘!”一巴掌登时甩过去。 朱娇玫被那一掌掴得飞起,斜斜抛往宇天伶那俱呈幽蓝色调的寝床去。 “叫什么!”朱文国气极败坏的说,“你想找人来么?没这便宜事!该死的!” 朱娇玫整个人瘫于幽香四溢的床被之间,犹是动弹不得。泪大颗大颗的迸裂着。 朱文国两眼赤红,一步步,趋近朱娇玫,“哟…娘子,怎地哭得如此伤心?” 朱娇玫仰躺着,上半躯往右边翻扭。脸目埋于那头乌黑长发中。 朱文国倚了过去,左手食、中指并出,点往朱娇玫的“瘫穴”。 “瘫穴”,顾名思义,即是一经使劲戳着,将会导致浑身麻痹、宛若没有骨头似的人体制点。这即是所谓“点穴”功夫。朱文国使的还算是普通手法,只是些入门技罢了。真正所谓的“点穴”手法,其实还细分为“制穴”、“针穴”、“奔穴”、“截穴”、“杀穴”、“兵穴”、“断穴”、“迷穴”、“走穴”、………等等,光是手法便有有着许多种类。只是,以“点穴”统一称之罢了。 此外,与“点穴”相反的,即是“解穴”。“解穴”和“点穴”实是一正、一反,亦有许多的细目,诸如“化穴”、“归穴”、“排穴”、“冲穴”、“崩穴”、………等等。 而所谓“穴”者嘛…也有着更多更复杂的区分,诸如“死穴”、“昏穴”、“哑穴”、“麻穴”、“软穴”、“气穴”、“睡穴”、“毁穴”、“骇穴”、“僵穴”、“经穴”、………等。“瘫穴”自亦为其中一种。 “穴”其实是人躯血脉气运行的衔接点抑或枢纽处。人体里满布着各种各样的“经脉”。“经脉”和“气府”有着相当的关系。“气府”提供“气”予“经脉”。“经脉”则负责将“气”运行到身体的任一部位,以作为攻击、防卫之用。“气府”、“经脉”、“气”三者,便如同心脏、血管、血液的关系,是休戚相关、紧密相连的。而“穴”也者,就是“经脉”于躯体各部位密布的诸多点。 至于“气府”,抑或称之为“隐窍”,那可是练功人至关紧要的部份。“气府”的位置,因人而异;那是一种虚拟的精神化“灵躯”。换句话说,就是每个武林人经由呼吸掌握体内生生长流之“息”的运转脉动之后,需要将其归纳于肉身的某一部分。而那某一部分,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该说,并非“实际上”的存在。易言之,“气府”是“假想”的存在。 练武者需得于脑域中假定某部位即是“气府”。然后,再运用精神力把“息”全数运流至该处。且最后将之化炼为“气”,方可输出“经脉”,运入“穴”,外发再与“力”结合为“劲”,克敌伤人。是以,“气府”即是灵和肉真正结合的开始,故亦有人以“灵躯”唤称“气府”。在“气府”里,不停地练人与生俱来且还可透过呼吸汲取外在天地之气的“息”,转换为“气”,再灌入“经脉”,直达各“穴”,发外为“劲”这一整套的脉络系统,即是所谓的“功”,或者有人谓之“练功”、“练气”。(注1) 先前被宇天伶拍中“僵穴”的朱娇玫,这下再被朱文国拍中“瘫穴”,当下浑身发软,宛如一只无骨的蛇,瘫伏于床。她眼光怒气飞扬,张嘴便还待嚷些什么之际,“哆”的一声,朱文国又一指,延了出去,再钉住她的“哑穴”。 “嘻嘻,不妨着你还真不行。娘子啊…”朱文国伸出涂满泥巴的右手,往朱娇玫脸上抹过去,“依你看,我这‘脏手’,是否还对你的味!?”朱文国兴致昂扬的说着。且,右手往左一推,将朱娇玫翻了过来。 第32章 朱娇玫两眼满满的是──被黄雀蹑着而终被吃食的螳螂般──怨怼与怒甚。 朱文国看得一愣。然则,随即的,眼睛深处闪映着翻天潮似的兽性之光。更凶暴、更残酷。他得意非常,“怎么样啊,老婆大人,你夫君的伺候,你看可上得了台面?”朱文国语毕,那搽满土泥,彷佛长满腐烂黑斑的右手,再次涂上朱娇玫。 朱娇玫秀致的面庞,随即淹没于黑块之下。她的眼神,逐渐从羞忿转为恨意。 朱文国却很是得意,“娘子、娘子啊,我朱文国这做相公的,总算………” 朱娇玫直瞪着朱文国。充斥杀意的眸子,霎也不霎。而眼眶满满的泪,已止不住。泪痕划开污泥,让朱娇玫的脸庞,交织于可怕的秽污及明媚的清亮之中。朱娇玫恨极了似的,“天杀的软骨头!………”恍若有这么样的讯息,可以被读出。 然而,朱文国像是没有看到那翻江倒海般的恨。他犹是着魔于自己的虐癖,不停地出言辱侮着朱娇玫。且右手亦开始动作起来,往下滑了过去。喑哑的,好若铁片交砸所发出敲响的嗓子,紧附于朱娇玫耳际,“娇玫娘子,你很想相公我进去………对吗?对吧?那我可真要………怎么,可是受不了的滋味?要不要再更多………不够呢,对不?我也想………” 朱娇玫生不如死的闭上眼。软麻的身子,或而颤呀颤的,像是濒死的禽物。“哈、哈、哈…”拼命压抑的阴暗笑声,魅影似地钻入朱娇玫的耳中。恶梦。朱娇玫感到现实彷佛某种海中生物的滑腻触手,将她毫无反抗可能的捕食住。开始坠落……… 梦幽音静坐椅上,两眼水汪汪的亮。明月高悬,光犹似湖面涟漪,从空虚间直泛漾下来。波波波波波……明眸皓齿。她恍如戴着一层纤光织续的面纱,静静悄悄的坐在椅面──女神的尊像。 梦幽音轻轻的瞥了铁毅一眼。 铁毅合上眼。山岩般。没有转圜的完全寂肃。干干脆脆的静。 梦幽音叹口气──比空气还要轻的。她那纤长的眼睫毛,微微一颤,垂了下来,稍稍掩住秀眸。她的眼底,正翻涌着些什么。青春是一首燃烧着岁月的歌。梦幽音又偷偷睨了铁毅一次。 铁毅依然无所觉的。 梦幽音清清澄澄的眼眸,忽然间,摆荡着迷幻般的色调。隐隐约约的“什么”………梦回旋着。五颜六色汇乱于她的瞳──瞳的深深处。深得像是日光亦难以触及。 幽音的心,在想些什么?……… 她低头之后,蓦然的,又毅然的抬起了头。再看往铁毅。 铁毅还是死寂的一片。没有声息。 梦幽音正正方方的看着。细腻的眼神,含苞待放地,梭巡于铁毅身上。眸子里的“什么”,动也不动,定定的盘围于瞳睛的一处。她像是要把铁毅看穿、看透。很深切很深切的看着。 遽然,铁毅眼皮一跳,似有一些什么灵应。 梦幽音唬了一跳。视线赶紧撇开。 铁毅却在那时睁开了眼。 梦幽音脸颊红透,好犹天际那缱绻恋深的艳色夕阳,霞飞翩翩。她心悸胆颤。 铁毅那足以刺穿一切的森严视线,缓缓的移往她去。 梦幽音骇得动不敢动。只懂得垂首静坐。 “幽音,你──” 他开口了! 梦幽音红潮褪尽,繁华一落,俱是空索。她苍冷着脸,正要开口。 却,“两位久候了!”宇凌心的声音出现在厅堂之内。 [侠]回来了! 于是,她开始专心听着“铁”及[侠]的对话。不得不的专心!!! 第三章痴人心 午后。 凌厉的日光,晒满天之下、土之上,像是在进行某种地盘的抢掠。 一处长满杂草、坟地恍若相互挤压的乱葬岗,一个身影,无中生有的瀑了出来。 看该人一身连头罩身、黑中带红的玄色衣裳,莫非── 是[魔]! “魔天纵横”的[魔]天纵横! 只见他炯炯的眸神,一明、一灭的,扫视四周。 明时,竟比阳光还要炽亮。 暗时,则夜半之际似的沉深。 好诡异的眸! 简直非人一般。 天纵横气势睥睨万千。 他一个起跳,人影闪动,猛然,空间彷佛塞满着他的姿态。 但霎时后,却见他负手站于某一块墓碑之上。 天纵横犹是注视着脚下那死去人们的亡者国度。 天纵横来到这个几无人迹的墓地,究竟意欲何为?!……… 宇凌心再告罪一声,才道:“宇某人这小妹虽有[女流剑侠]之号。但其实却未必行过多少善事。当然,亦无多大罪过。只是江湖人妄自抬爱,封了她个[女流剑侠]美誉。这真是──哎!”宇凌心很头疼的说着。 铁毅与梦幽音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之。 好半晌,铁毅才试着说:“宇大侠或者想太多了。华心小姐似也未必──” “罢!”宇凌心陡然发笑,阻断铁毅的发语,他说:“宇某亦是的,又何必将这等家务事说来让少兄为难?!真是可笑、可笑啊…铁少兄请你勿要挂怀,将之弃去,何如?”洒逸非常的笑意,高悬似的吊在嘴角。彷佛一株绽放之蕊的嘲讽。 铁毅没有说话。 梦幽音当然亦只有静静的听着。 “对了,少兄还这位──嗯?”宇凌心看着梦幽音,眼底闪过明然的知了之光。 “是。这是──嗯、嗯,铁某的妹子。姓梦,名幽音。”铁毅不知该如何介绍。 “姓梦么?”宇凌心倒也没有太过详细的追问,只诡诡一笑,“两位因何而来?” 铁毅眼底的坚定,突然晃动了一下。就像山染上雨幕那瞬间一般──凄迷愁长。 宇凌心等着。他等着铁毅的回覆。 铁毅难以启齿。 梦幽音担忧的眼神,窃窃地漂往铁毅。 宇凌心右腿在上、左腿下,彷佛瀑布疾坠于河谷般的曲线。从容而险然。脸上的神情,犹如老树盘根,深深的扎结,像是不会脱落。绝对式的贴合。他宛若被吸入了某种“固定”的静态去,连呼吸都暂时寂停。 铁毅还是没说话。 梦幽音眼底的光,愈来愈炽;然而,却呈示某种黯淡的色渍。 “哈…少兄可知‘侠者庄’之谓,是因谁来的?”宇凌心忽而岔开话题,道。 铁毅虽错愕。但亦松了口气,“不正是──为宇大侠远播着称的侠名而来?” 宇凌心摇摇头,“非也。宇某何德何能?焉能享有如此盛誉?[侠]之一谓,不过是江湖中人的厚戴罢了。这‘侠者庄’是为纪念宇家上一代主人,亦即宇某人兄妹五人的父亲-----[侠者]宇公定心而有的。” 铁毅恍然。 梦幽音也点点头。 两个人都有点呆滞。显然,他们都不很明了宇凌心何以岔开,谈这事儿。 宇凌心神色平稳,“两位或者不明白──但也无妨。就当是宇某在絮絮叨叨。” 两人只好呆头鹅样的听着。 好一会儿,宇凌心并不说话。长长、长长的缄默,布匹似的隔膜着声息。 铁毅、梦幽音恍惚间,竟似跌进时光古道,体验着一份叙不尽、说不出的苍黄。 “少兄、梦姑娘,可知宇某的家人?” 铁毅点头,“宇大侠家中可谓一门侠烈,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之一辈。大爷[剑动九天、侠之武者]宇雷心宇大爷,以一套[剑雷绝艺]称威武林、群邪莫能挡御。[侠女]宇晓心宇三小姐,则是继承宇老太太的[侠女行],于武林里亦是卓然一方。而[风之侠]宇传心宇四爷自悟的[君子风范]剑法,更是一绝。宇华心五小姐的[定心剑法]袭自定心公,亦乃非凡。” “承你美言!”宇凌心有些自嘲的说。 “不然。宇家五兄妹在江湖真可说一门皆侠,绝非铁毅妄自杜论。” 宇凌心又摇摇头,“许多事并不如表面所想………” 铁、梦二人互望一眼,有些忧心忡忡。 铁毅更大胆的提出,“宇大侠,你是否太忙于诸多事务?可要休息──” “不碍事。”宇凌心眼底漂过一层蒙蒙的倦。“放心!宇某只是有些感慨。” “如此,便好。”铁毅只好说。 “对了,铁少兄的刀,已窥道境。以你如此年纪,有这样的成就,真是难得!” “宇大侠过誉。铁毅犹是不足。” “不。”宇凌心正色的道:“坦白说,当初宇某列少兄及少兄的师弟,只参照了你们半年内杀【涉寒帮】七大护法、战韩冲雪、斗《侠帖》榜上有名之‘雨’[柔丝雨]浪天游、破[嬛牙]退【狂殿教】等诸大事,才录少兄与云少侠于帖上。但任宇某人再怎么想,可亦难推想少兄功艺,居然如斯之高。真让宇某叹为观止!想来令师弟与少兄差距,应是不大?” “不。飘师弟的武业,并不在铁毅之下。只是,我俩亦无宇大侠所说──” “咄!铁少兄无须这般谦逊。不客气的说,在宇某‘法眼’──哈──之下,一切难所遁形,了然分明。铁少兄是明白之人,宇某自不用再对你百方周旋。我们便摊开胸怀、一畅江湖之情。如何?” “宇大侠说的是。铁毅理当从命。” “那宇某称少兄一声铁二弟,似亦在情理之内。” 铁毅神情一严,道:“宇大哥纡尊降贵,铁毅荣幸之至。 第33章 这理也代云三弟谢过。” 宇凌心神情欢悦,“好一句宇大哥!好一句云三弟!好、好、好!宇某虽虚长尔等多年,但总不会枉你们唤我声‘宇大哥。’好一个狂歌咆啸的奇情江湖呀…宇某人近些日子少有这么淋漓酣烈的情绪。武林多娇,摧将多少英雄梦、美人泪!”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 “哈、哈,只是玩笑来的。铁二弟别挂在心底。” “………” “二弟,有话直问!宇某可说便说。若是不能说,必是时机不宜,还请你见谅。” 铁毅点头,“是。铁毅只是觉得大哥似乎正陷入某种绝对的哀愁………” 宇凌心面庞底蕴着的欢喜,退潮般从脸上消尽,血色褪尽。又还他个清冷苍凉。宇凌心苦笑道:“哀愁吗?二弟呀,应该不是哀愁。而是哀伤。明白吗?是哀伤。不是别的。若要说跌进的话,那么宇某陷入的是绝·对·的·哀·伤。绝对的绝对的……” 铁、梦两人又对望一眼。心底纳闷。[侠]似乎有着很多的背负! “罢!二弟啊,‘高度’与‘纯度’是判断一个江湖人的武业,能否登上‘道’之妙境的最佳依凭。亦即,所谓‘技入于艺、术近乎法’。依大哥看来,你的修为,已踏上某种边缘性。指日可待!” “某·种·边·缘·性?”铁毅有些模糊。 “嗯。怎么?二弟可是不明白?” “是所谓的──界·限──吗?”铁毅迟疑。 宇凌心肯定的说:“便是界限!铁二弟好灵慧的思虑。智武兼并,真是难得!” 梦幽音眸里,漫开一片又一片喜孜孜的笑。 宇凌心瞥了梦幽音一眼。却是似笑非笑的。 铁毅正兀自沉思着,并没有注意到宇凌心的表情。 宇凌心忽而对梦幽音霎了霎眼。顽童一般。 梦幽音骇得赶忙别过头,心中满是惑然、不解。 “梦姑娘何以听宇某称赞你铁大哥,便两眼亮汪汪的笑?”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耳旁波动着。彷佛蚊的嗡鸣。听那语声,确然是宇凌心。是“传音”之法。梦幽音听得脸都艳红起来。彷佛日落西山,那被斜落之光染色的海面一样。 “真是抱歉,宇大哥。铁毅一时分了神。” “不妨、不妨。”宇凌心一副没事儿的神气。 梦幽音暗暗观察着宇凌心。却仅见宇凌心很是平常的模样。她有些楞住。先前那顽笑式的声音,简直像狂风过境之后却什么都没卷走的诡谲光景,充满异然的氛围。梦幽音似乎察觉着某种被均衡、调和──关于[侠]这个身分和宇凌心──的巨大矛·盾。她的眼神,凛利利的颤着,彷佛可迸出涌泉似的雪泪。然而,究竟那是什么样的矛盾──她却是不懂得。 宇凌心的脸,隐约间掀开几层绉褶;像是隐藏着无数凄伤记忆的夹层。他说着话,“好了,铁二弟把你俩来此的目的说出罢…”犹如于冬季初晨之间耀动──迷蒙而哀愁──的某些光泽。 铁毅、梦幽音只能傻傻的、傻傻的看着宇凌心。 宇凌心笑了,“哈、哈!要是宇某向谁说铁毅也会有呆傻的时候,相信应该没多少人会相信的。”宇凌心十分豁达大度的笑语着,“放心!你们既忽而至此,必和………有关。说吧,宇某人自有心理准备。”他顿了一下后,又续道:“也或者,这末说好了。先前宇某所提的哀·伤,和你们来此的目的,应当有所关连。二弟,你便直说好了。” “是。”铁毅神情回复。至刚而柔。脸部的曲线,乍看犹若刺猬之硬毛。但那夜凉如水般的眼神,却将之混融,像是鹰鹫栖息于崖峰,间或以利爪搔自己的肉躯,有着分外美妙的调和感,“[魔]请我们代为转达一声-----” “………” “──便说桓一心快要找上宇凌心!”铁毅像是倍极艰难的说出。 “是么是么……”宇凌心目光凄迷如失去雁行的孤雁,“他………这么说吗?” “是的,宇大哥。在场有铁毅、飘师弟、幽音、月姑娘──还有,她──[幽然谷主]──”铁毅说到“她”时,猛然警觉式的改口称[幽然谷主],显得有些慌张。“我等五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这句话。” 宇凌心安坐于椅上,点点头,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 回忆狂奔般的溯走于生命之间。 “女儿啊…交你办的事,办得如何?”朱殿的声音又变了样子。他酷厉的问。 如今已是宇天伶的朱天伶,无语。 朱殿的眼,眯起来。好如千把于阳光下的匕首所闪动的噬人之光,从其中射出。 迎着朱殿狂风般的扫视,宇天伶有孕的身子,便若那几欲断折的秃枝,极辛苦的撑持于土地之上。宇天伶的泪,一颗颗滚滚红尘的流泻着。她的视光里,有些极端的骇惧。但隐微间,却是某种韧力的劲足。她似乎在试图着某些什么……… “女儿,我的宝贝乖女儿啊…你嫁入宇家,怎么算也都有三年之久了。难道,你居然一事无成?爹这三年底,前前后后也跑了你这处不下七趟。每回来,你总说大有进展。好,爹便冲你这句话信了你。甚至到最后居然还怀了个孩子──好,爹接受你的说法。这是为了笼络宇家老太太的欢心。还有拘住宇凌心。所以,才有这个孩子。这些,你爹可一项都没反对过。而且,还真开心有你这么样一个肯牺牲,只为成全爹不世霸业的女儿哩…但、但,到了这时候,你总得坦坦白白的做个交代。你究竟掌握多少‘侠者庄’的人马?” 宇天伶沉默。被一团浑沌吸走灵魂般的沉默。 “你究竟在搞些什么?女儿,你究竟在搞些什么?究·竟·在·搞·些·什·么?” 宇天伶垂着头。脑袋里也不知在转些什么。但总之,她就是没开口。 朱殿帝王般的睨着这个已是宇天伶的女儿,怒意开始燃烧,“女儿──宇二夫人,你好歹也开个口!从爹到这个房间之后,你可真是三缄其口、惜字如金呀!怎么,你还真当自己是宇家的人啊?──哼!宇夫人,你可别忘了你的身分!” “爷呀!”宇天伶浑身一震,悲呼道。 朱殿语气转缓,“唉,傻女儿!不管再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女儿。咳,你的家,始终都是朱家。而你爹就指望你能够达成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你那七个哥哥,没一个有用的。就你最是贴爹的心、最能顺爹的意。唉、唉,难不成你也要违逆爹么?” “不!”宇天伶的泪,像是离荡在百合鲜白的朵蕊上的露水,清泠的缀着。“女儿怎会哩?爷,你老人家误会了。女儿怎会这样哩?女儿不会的。天伶不会、不会……不会的。” “那女儿你倒得说出个所以然。让爹好生明白呀…” “我、我──”宇天伶欲语无句。 “怎么样?” “我──女儿──女儿想──” “嗯?” “想──” “究竟是怎么样?” 宇天伶眼眶染着火一样的红,“爷,女儿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什么?”朱殿的声调,又拔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知从何说起?” 宇天伶只懂得低头啜泣。 “我要你这个女儿何用?!一点小事儿也办不成。该死的!你同你那废物般的七个哥哥又有什么分别?枉爷如许用尽心力的栽培你。你、你──该死的!给我滚!老子不想看到你!”朱殿暴跳如雷吼道。 “爷,噢,不!”宇天伶骇得抬起头来。脸上渍痕满布。清丽非常。 朱殿瞪着宇天伶好一阵。严厉犹如刀刃的眼神,最后还是软化。“罢!你去吧!” 宇天伶惊喊:“爷!” “你想清楚了,再来寻爹。不然,就别来了。”说罢,挥挥手。阖眼。 宇天伶欲言又止,终于废然一叹,转身,推门,去了。 朱殿等宇天伶离开后,两眼睁开,森森然的闪。厄夜里的饿兽。暴力式的恶意。 天纵横在墓碑之上。他眺望一阵后,人影一闪。 他凌空跳虚,骤尔降到一株枯树的树梢上。 陡然的,他笑了。 魔意溅洒、天地齐惊的笑。 “哈哈哈哈哈…” 大地噗簌簌的跳着,尘扬灰舞,似乎被[魔]这一长笑,惊得从熟睡之中醒来。 “叶太涛,某饶过你一命,却料不到你竟愚蠢若斯!”天纵横笑罢,说。独语。“某一向说到做到。你居然真的敢说出这事。你居然真的敢!某便再不用留情。你以为缩在这个地洞,某便奈你莫何?!哈哈哈…” 笑声可骇至极,像是可以触延到人的意识,将恐惧彻底从心底的角落,释放出来。一如从天穹滚滚而来的雷雨,具备沛然莫御、挡者匹靡的无敌势态。瞬间,天之下、地之上,悉数是天纵横的笑:恍·若·唯·一。 “哈,你错了!某是[魔]!至高无上的[魔]。你这些跳梁小丑的把戏,又怎躲得过某的法眼!某说过只要你敢乱嚼舌根,便要让你这辈子再没办法出声。现在,是某实践这个信约的时候。”天纵横对着空虚说道。 蓦然,他一声剧喝:“滚出来受死,叶太涛!” 天纵横的手,搓搓揉揉,[魔临天下]之[魔·破],无形的气劲,激荡于双手间。 风起、云涌! 孤立于树梢的天纵横,彷佛某种绝·对,让人只能心生完全臣服的意愿。 第34章 聚到某种程度之后,天纵横两手一合,将那飘悬在虎口处的劲力,整个压散。 爆炸的劲气,疾速扩放,在空间内张扬起来。 彷佛火舌的吞灭一样,墓地的四周,全数被网入,无一例外。 空·间·发·生·巨·震。 时·光·扭·出·隙·缝。 “轰!…” “轰!…” “轰!…” 血·夜! 血红的夜! 红夜! 已近黄昏的天日,骤然的被迫撤去。 血·夜起而代之。光的消灭。血·夜在狂啸。 在天纵横出手之后,脚下大树,摧枯拉朽的坏灭。 而同时──! “天纵横──你总算来了!”叶太涛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着。 [魔]犹然负手背后,立于树梢之上──本已倾颓碎若木屑的林木,却又被一股好似胶水的劲力,凝合而立。是以,天纵横还能好生生地伫于其上。凌风欲舞般的仙恣飘飘,直若神人。 情景诡异莫名! [魔]笑了。他右手拇指、小指搭在一起,一个甩劲,小指弹出,一股凛力飞出,刺往脚下某定点。“[夜枭],你倒越发没有出息!这等跳梁丑戏,亦敢拿出来戏宝!给某滚出来!” “啵!” 指劲穿破由“木屑”组成的枯树,直破进地底。 “啸!”吼声暴起。 却原来,[夜枭]叶太涛赫然藏于树根之下! 夜的血色,陡然转黯。黯然的暗。 地面隆起一条急速窜走的土堆。 天纵横两眼灯亮,彷若一盏于耀灿着沉冷光芒──虫的复眼──的幽冥之灯。 他笑了。 遽然,空间又塞满他的残影。 [魔·幻]。 天地莫非如一:“如他的一”! [魔]的身姿,占据着墓地的四面八方。在的“无所不在”。他在。 土堆过街老鼠似,到处流窜。然而,不论到哪个方向,都是[魔]“在”的地方。 终究,土堆停了下来。 下一刻──土堆蓦地一沉。地面恢复原状。似乎是潜到更深处。 天纵横一声朗笑,万分归一,还[魔]本尊。 “叶太涛,某要让你明白[魔]的至高无上!”天纵横近乎“咆啸”的“说”。 然后,虚了。 忽然间,天纵横像是烟幕般,缓缓淡去。真的是“淡去”。肉身像是被析释了的渐次透明。琉·璃·般·的·透·明。真的,转眼间,他猝然隐去。恍若舞台上的主角,消没于鲜红的帘幕之后,被吞食了似。一霎,[魔]被抽离了这个时空。 不在的“无所不在”。[魔·虚]。[魔临天下]又一强招。他似若不在。 “侠者庄”外,此时忽然人声鼎沸。 斜偏的堕颓,正一寸一步的撤离中。 “有刺客啊!有刺客啊!……” 谁人这生好胆,居然敢闯上四大宗师其一“侠心凌宇”的“侠者庄”!? 风·波·不·断!!! 第四章惊天之乱 叶太涛大惊。两手一翻,两团血红的劲球,随之抛投而出。 天纵横的下半身,不停地摆动着,快得犹若高空的流星,一划即逝。而上半身,尤其是脸部,却异常清晰,闪耀于叶太涛的视线之内。上不动,而下动。诡谲万分。彷佛两种速度,一快、一缓,分别支离,统据其中一部分似的。 “空!” 叶太涛的血球劲,还没撞着天纵横便被弭去。像是被生物式的膜吸收掉了。 ──魔膜── 魔·间·之·膜。 魔之圆,愈发的短窄。紧箍咒似的往叶太涛套牢。 叶太涛染红的脸、染红的眼、染红的手,愈发的炽焰起来。 红得发烫的红!!! 夜之血红。 魔动四方、天涯齐行。 [魔·动]。 天纵横最后之动,拼成一个完整的[魔]。 瞬生、瞬没的[魔]。 魔之动;静之魔。 叶太涛便处于[魔·动]的核心。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吞灭的死之核心。 天纵横这一动,动出了天惊地骇──万物悉数要沉浮其间的无上法意。 “啊!” “啊!” “啊!” 叶太涛怒极,狂吼。两手往外就是一撑,充斥着墓地的血·夜,忽然的晃荡起来。 动静分明得委实谲然非常的天纵横,平淡的神情,遽然张满杀意── 一闪而逝的杀意! 动──动。 静──静。 动──静。 静──动。 神鬼莫测。天纵横忽焉前、忽焉后。万千化变。没有一刻在。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时间陷入错乱。不同于[魔·幻]、[魔·虚]关乎空间的奇诡异变;但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魔·动]之绝,便绝在时·间·性·的·破·解这一点上。换句话说,[魔·动]使人惊骇非常处,便是摘掉存之于人体关乎时间的理解机能,进行着相当大程度的削坏,而导致被抛入洪荒岁月的诡然厄觉。 叶太涛已格外的有体悟。身于天纵横[魔·动]气场内的他,像是被托扯入百世前生的轮回之道一般。[魔]的身影,彷佛一节流动的梦,舞进风、舞进霜、舞进雪──舞进了叶太涛的意识。一切都恍若虚幻不实。然则,同时却异常“真实”到,让叶太涛一双手想要反插入自己的头壳,将肯定那份凄厉确实感的脑子,挖拔而出,揉个彻底粉碎。 [魔临天下]真是最可怖的艺技![魔·幻]的“天地俱他,凝一化千,在之不在”、[魔·虚]的“虚然若空,肉身透明,不在之在”、[魔·动]的“化意为身,动静难离,在即不在,不在又在”,莫非皆是精神和气的完美运用!!! 叶太涛的血·夜,在[魔]之[魔·动]下,简直小巫见大巫。[血夜大法]是叶太涛蚀精熔神后的旷世魔技,足可制出一幕弥天盖落的血色之夜,将敌人的意念,完全封禁,进而挤压,以致使敌人全然溃灭。 但[魔·动]却更进一步,以动入静,用静化动;无可测、无可限──圆满的功体──造就着一种奇迹般的神奇。血·夜锁得住空间,却无法囚牢悠游于时间缝隙的[魔]之天尊。 [魔·动]之动,动出于时间之此、时间之彼,犹若蛟龙恣意腾越于九霄之外。 [魔·动]之静,静如永恒的一瞬──彷佛寂止蕊上的蝴蝶,欲飞不飞、欲离不离。 于是乎,血·夜被[魔·动]的劲气,支解得寸块崩落、冲离得四分五裂。 早在惊动发生之初,铁毅便似有所觉。他忽而眉头大皱。 经过良久沉想之后,正打算领两人游走“侠者庄”一圈的宇凌心,立即注意到铁毅的反常,“二弟,怎么?可是──”宇凌心两耳忽地一跳。真的是一跳!像是弹高个把公尺似的跳。 梦幽音看得骇了好大一下。匪夷所思至极!瞠目结舌。 铁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眉一挑,满眼的佩服之情。 “梦姑娘可是给宇某人唬到?” 梦幽音闲闲静静的点点头。两眼还是那份怔然。显是难以相信她所见。 宇凌心温雅的咧嘴一笑,“何妨叫你的铁大哥说一说。” 梦幽音这一听,两颊瞬间又润红起来。苹果熟透之际似的艳。 铁毅皱起眉。山崖削出锐利的神采,“宇大哥──” 第五章风雪里的歌 “哈哈哈…叶太涛叶太涛,某早便说过你的[血夜大法],终必会是你的大患。果不其然呀!”天纵横孤然至矣…彷佛苍生在其之下,任他傲情摆布──棋局之生之殁,俱是由他。 [魔·月]和血·夜一经撞实,高下立判! 天纵横不过是身子微微一震。 至于叶太涛,可就惨极。这一击让他差点没将体内的血,悉尽呕出。形相极惨。 天纵横得势不饶人,“依某看,你仅能发出一次血·夜。这回之后,不论是败是胜,还你总是无关了。”看他四平八稳的立着,彷佛可以这么样一直站到永恒的尽头──直若是天地的显像体。 而叶太涛却是歪歪斜斜,支立不住。 “无谓让你这等苦撑。便让你受死于某的[魔·空]下罢!”天纵横敲响丧钟。 叶太涛的丧钟! 然则,[夜枭]叶太涛再怎么说,毕竟都是【魔之宗】除了“魔天纵横”的当代强者。他又怎就甘于如斯!或而,的确天纵横所言不差。他叶太涛这一式之后,便再无可能生还。但他还是不得不拼。只要能够击毙[魔],甚至连神魂尽销、永世不得超生,他亦都不惧。叶太涛深深、深深的吸口气。血·夜重新凝聚──但已不复先前那浓酬暗红的模样。而只是稀稀薄薄的一膜血色罢了。看来,他真是气数已尽! 而天纵横却还是魔机盎然。杀气像是春风一样抚慰着大地。诡异的违和感! ──[魔·空]。 蓦然而然,天纵横忽地腾空了。 并不是他运劲,以起身跃跳。 而是因为他“轻了”。 浮升式的“轻了”。 像是空气注满体内,而轻然漂浮。 形体犹在。内里已非。 魔·之·空。 方才的[魔·虚],还只是天纵横的肉身透明化。而如今的[魔·空],却是[魔]·整·个·人忽·然·的·就·空·了。那情境怪异无俦。 第35章 非亲身经历着,无可想像。[魔·虚]可以说是[魔]的隐形体。而[魔·空]呢?[魔·空]该如何界定之?……… 天纵横像是空荡无一物一样的,“飘往”叶太涛。 那种情境,瞧来真是让人齿冷不已、寒毛直竖。 天纵横看似和之前毫无不同。但明眼人皆知,他的确“不同了”。 肉体的“虚象化”。 躯体只剩下一个概念。一个由眼睛判断,而传输至脑域分析为肉体的概念。 但实则,天纵横的肉身,已然不在。──不,应该说是,他变空了。 轻荡因于空。 ──被挖空的肉体。 “躯壳”一词,最可表征天纵横而今的状态。 天纵横跟汽球根本没两样,款款漂于半空。 叶太涛两眼突睁,像是秃头老人顶上的光华,可笑而悲凉。 天纵横缓缓“逸向”叶太涛。 叶太涛拼出生命最后能够使尽的力劲,不停地击往天纵横。他显然惧极! 然而,所有的劲力,都若泥牛入海,一发即不可收拾。不可收拾的去了。 被吸收了一样。 就像天纵横真的是“空”── 水气一样的空。雾气一样的空。空气一样的空。 空·的·最·极·致。 天纵横飘步不停,迳自荡向叶太涛,没有或止。 叶太涛再不能忍受。他暴然一吼,两手遽地往自己的太阳穴插去。狠烈的插去! “哦…[精魔狂噬]么!叶太涛你也真是穷途末路。竟然使出这等魔技。哈!” “技”不同于“功”。 所谓“技”,是技巧。 所谓“功”,是功法。 “技”是外在的象与貌。 “功”则为内底的柢实。 “技”不外乎“正奇之变”。 “功”首重于“朴实之修”。 以一株榕树而言,“技”便是那枝叶茂密。而“功”嘛…就是深埋土中的根。 于是乎,“功”即是“练息转气”的功夫。那是肉身之“内”的修为。 至于“技”,则不消说,求的是关乎肢体──肉身之“外”──的化变运使。 这不论是在〈魔门〉、〈邪系〉、〈佛脉〉、〈道派〉四大系统来说,都是这么样的。 是以,虽四大系统的各大“本宗”,各自又分出许多支脉,可再怎么来说,“技”虽已因各自的发展以及钻研,导致繁花盛开的百家争鸣之景。可“功”终究还是不离这四大系统的“本宗”。 所谓四大系统,只是为江湖众多派门的内劲修习方式,做一个大致的厘分。并不是那么强迫式的硬性规定着。何者〈魔〉,何者〈佛〉,不过是练功途径的迥异使然。〈魔〉者,霸极之刚;〈邪〉者,阴绝之柔。〈佛〉者,刚底孕柔;〈道〉者,柔间生刚。〈魔〉、〈邪〉,向趋于速成以及极端。而〈道〉与〈佛〉则是浩浩乎正然,缓慢而求根厚。这四大系统,约莫有这么些的别异。然而,由于彼此势力的消长,与及理念的差距,致使〈佛〉〈道〉〈邪〉〈魔〉四大系统,再统合于“正道”及“异道”两种纲目之下。 〈道〉〈佛〉为正;〈邪〉〈魔〉是异。说到底,终究只是运使法门的差异,到了后来,却变为光与暗的斗争及拉锯。尤其是关乎“技”的探索、发明,更是刺激着双方。这是由于“异道”不论对己或对敌,都采取着十分强烈──残戮肉体──的姿态。而这与“正道”提倡爱好生命的立场大大相违,而以致于两造自是互有争议与及挞伐。虽则,历经数千年以来,不少大智慧者,意欲化去这种潜埋于武林人脑内的意识征伐。可总是根深蒂固,非等闲可以销解之!以是,所谓“善恶”、“正邪”、“光暗”等等的竞逐及刨分,乃与〈道〉〈佛〉〈魔〉〈邪〉等四大系统,连成一气,成为武林内“理念的型态”团体。 天纵横的嘲讽,精准刺入叶太涛──他的耳、他的心。叶太涛根本还没真正动手,却已被[魔]那直若能够穿透物质的洞悉眼力识破。叶太涛又怎能无动于衷!不由自主的,他停下动作。 叶太涛怒。且悲。 怒由于对[魔]的恨;悲由于对[魔]的惧。 魔恨、魔惧──恨魔、惧魔。 叶太涛无可自拔、骑虎难下。他势必得使出这同归于尽的至高魔功──即使“魔天纵横”有法子解这么样的一式!他亦不能放弃。因为,这是他最后能够对自己生命底的恨及惧,作出报复和抗驳的最后一回机会。叶太涛没道理就这么样抛舍。 一咬牙,他随即又出手了。 中指首先遭遇头部,“蓬!”气劲翻飞,并掌嵌入。 浑身的血液,倒流式的,逆冲往他的脑际──腐烂的尸魂──叶太涛这一插,等于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死不但死定了。而且会极惨;死得极惨。惨极。[精魔狂噬]可是【魔之宗】的密技之一。在【魔之宗】底有么一说──关于[精魔狂噬]:“与死神交换暗黑力量的死之狼吻。”那是把全身肉体所蕴藏的“精”,悉数释放的旷世魔技之一。 “精”,即是最末一丝残余于生命的“息”;或者说是“最后之息”。“息”是人与生俱来有的──那是生·命·的·基·素。失之,则人便亡之。相反的,不论是怎么样沉荷的伤势,只要还有一余“息”存在,死亡之刃便犹被拒于生之外。而这“最后之息”便称之为“精”。江湖人所谓“气府”,首要便在于吸收散于四肢百骸的“息”,以炼化为“气”,方足可发“劲”伤人。想当然耳,一般人正由于缺乏锻炼呼吸门径而成的“气府”,是以自不得“功”就。 武林也者,或许可以目之为一种自成格局的特殊社会阶层。非常人可涉。 而“息”不仅存于人躯。更广漫于天地之间。甚至,可以用泛滥来形容。而这天地之息嘛…亦有个正式的名谓:“息髓”。将种种结合来看,不难明白“气府”的重要功能──昭然若揭──换个角度来说,也就是“气府”所扮演的角色,乃是转换的媒介、运使的主枢、储蓄的仓管等等三大方面。总之,“精”是人体的“最后之息”。这一点若殆无可疑,那末“精”之重要,某断层来论,几等于“生之质核”。确是至乎紧要的。 叶太涛反手插入自己脑中后,强烈的刺激,使得心脏的运输机能,陡然间,呈现十倍的跳升。速度疾快得一如云空惊电、怒龙奔光。于是,血·夜霎时变得稠密非常──四处纷纭散乱的线头,密密麻麻地织续为丝绸。 [精魔狂噬]与[血夜大法]的混用式! 血·夜骤然间膨大起来。犹如滚雪球般,愈积愈是巨实。宛若石岩。 “嗯…好个叶太涛!怪你有那许自信,胆敢犯上某。原来,你竟将两种技法凝一。有此破天荒的密式,自不畏某。可你依然错了。若你以为这样便足够,那你便错得愚蠢、错得该死。你忘了么,某可是无上之[魔]──至高无上的[魔]!” 天纵横几乎可以说是“滑翔”的,欺侵往叶太涛。 叶太涛两手箕张,擒着漫布于空虚的血·夜,有死无回,迳往天纵横抱去。 血·夜被这一冲,激得是骇浪涛天、红渍雷滚,顿时有若万头之蛇──扑袭! 天纵横无惊无惧。犹然不举一手一足的飘过去。像没有任何防备与攻击的意欲。 叶太涛带着血·夜穿破天纵横。 彷佛透过一帘水幕似的。 天纵横动也不动。 空·阔·的·神·殿。 叶太涛像是闯过空无一物的殿堂。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 没有半分的延迟的穿透── 穿透软滑的薄膜! 叶太涛惊骇欲绝。他的血·夜啊… 天纵横立在叶太涛身后一尺处。 叶太涛被时间之杖点住──花朵枯萎之际的静态──石化一般。 天纵横洒意,淡淡然的问:“你可后悔了?” 叶太涛两眼溅满骇然之色。他不语。 两人都不动。 但一者是欲动又止的“飘着”。画轴的枝上栖禽,好若随时可破卷飞离。 一人却是被“定住”。不动的杀机,“淹满了”他式的定住。 “你──后悔不?” 叶太涛木雕般的脸孔,猛然爆满恨意──牙龈崩碎般──“我绝不后悔!”叶太涛悍然吼道。说完背一拱,往后挤去。一公尺的距离,迅速短缩。只剩三十公分。然后,突一个转折,翻起,两拳擂出。 天纵横正觑着他── 在叶太涛完成一堆神妙的动作之后,却见天纵横嘴角噙笑,正觑着他! 天纵横什么也没做。他就只是转了个身。 可这转身,比诸叶太涛紧切而不凡的绵密动作,并不遑多让。须知,叶太涛的拱背、身挤、翻折,都各有意义的。当他背拱起撞往天纵横,便布下一道血·夜,不冀望锁住天纵横,但求能暂时拌住[魔]。而身挤亦是同样的理由。可见得叶太涛对天纵横的悸畏,居然连续埋下两股劲力,只盼着能延缓天纵横的动作。然后,再是凌空腾翻,意欲击落天纵横的后脑。但──如今他面对的却是天纵横的眼。 魔·之·眼!!! 一切的一切,都被弭平。 “轰…” 叶太涛立跌了下来。 天纵横眼底是一片澈然的清。 第36章 活在水面上的虚月一样。他跨出一步。 走──步。 然则,这一步对叶太涛来说,却是终止。 连静止、凝止都会被终结的终止。 叶太涛彷佛被一个空气之茧,完完全全地裹合着。 他摔落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 而后,天纵横“走穿”了他。 天纵横像是烟雾般,漫过叶太涛。轻轻然、悄悄然的,天纵横从叶太涛的身躯,渗透进去。彷佛一个无形体之灵,任意的穿墙入壁。非物质。接着,又好若一只陷入黏稠胶液间的鹰鹫,振翅一扬,挤将出来。 同时── 吸·走·了叶太涛能够称之为“活着”的一切。 精神、意识、真劲、………甚而,内脏五腑之类。 魔空;空魔。 好个不思议之[魔·空]! 天纵横“走过”叶太涛之后,看也不看叶太涛,去了。 很快的,便去远了。 叶太涛怒视天纵横的背影。满眼的不甘及狂怨。然则,一切都没了。溃散式的没了。天纵横走后没多久,叶太涛就像烟尘般,渐次化为灰。由头到脚,慢慢、慢慢的被“某股力量”支解了。 叶太涛,死。 没有任何余痕可以显示出他曾经活着。 那是比化为灰烬都还要更干净的死法。 “魔尊天下,百鬼夜行,天地齐悲!” 确然是公允之语。 铁毅正待追出,蓦然,“大哥!”耳里钻入丝缕的语声。 “是飘弟?”铁毅楞住──就在宇凌心逸然飘去之际,他的耳中传来云飘的声音。 两人擅长的,宛若默契的虚象化──言语──[灵神互传大法],毕竟有距离的限制。往往他们都是在危险之时,才运用之。是以,而今铁毅“听到”云飘的语声,不消说,自是云飘便匿伏于近,以“传音”之法对着铁毅“说”。 “别惊疑!正是你的飘弟。” 铁毅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铁毅之不语,并非他无话可说、无疑可问。乃是由于“传音”之法的限制。 “传音”是武林人特殊的联系方式。那是将自己的语声,凝若一束微若气息的震动脉波,以之传递至所欲者的耳傍。好犹响于耳际的蝉鸣,四面八方、无所不有。但却又仅单事人可以得闻。隐密的讯息传播! 语声不外是嘴之张合、舌之翻抑等等空气震动所致。因之,对擅长驭气化劲的江湖高手们,自不会是问题。但“传音”却有一繁琐处。那便是需要锁定该人的耳。是以,若是没能把握对方的位置。“传音”等同虚置,无法可用。 自然,“传音”于各家各派,都有不同的使劲法。但大抵不出于“束气为声”、“媾息放鸣”、“化劲解语”、“凝一破虚”等四个大方向。而这四大方向,自是与江湖练气四大系统,相互结合的。 毕竟说到底,“传音”与“力息气劲功”可是表里之分、一体复面啊… 所谓“束气为声”,即是将气运至喉头,再由口送出,于空虚劈出一“坦荡小径”,宛若隧道一般。之后,再将讯息传出便是。只这法子,有一缺处,因于需事先造出一条“通道”;所以,一旦“通道”消失,则讯息自亦被空气支解而分。无可传输。不过,这当然是指初学者而言。对真正的高手,这个缺点,因他们的气脉悠长之故,自被补足。总之,虽“束气为声”有此缺点,但其讯息传递的精准度,到底是“传音”四大方向内,最为纯然的。一般来说,修习道派>内功者,常施用斯法。 而“媾息放鸣”,则是〈魔门〉的密法“传音”。“媾音放鸣”之“媾”者一字,正是该法的精义。〈魔门〉惯走偏锋,因斯此法的奥秘,便是将声音与劲气揉合一体,以螺旋气状,同时放出。此法虽极为迅速,几乎具备“立即性”──但所谓“求疾必失确,失确枉废然”,“媾息放鸣”恰若此谚,往往会由于太过快速,致使听者左耳进、右耳出,有时根本不及听清。且螺旋之音的密集发出,更导致有时闻者会过于刺激,犹如遭雷轰击。但这阙漏,依然不在〈魔门〉高手之限。甭说至上之[魔],光是[四妖]、[夜枭]之辈,便有能力将语声之大小,全操之于他。 〈邪系〉的“化劲解语”,讲的是把语句融汇于一大块的劲气,直接崩往对方。而于耳际之傍,自会寸块落零,犹如秋叶落林之回旋,荡入听者耳里。这法子的精妙,在于“化”之一字。但显然的,其问题亦是兹。换言之,劲既化若落叶;那么,会有飘摇不定的情景出现,自不用意外。以是,此功的坏处,就在随着劲之崩落,而传出无可避免的语声,亦会像是被解构一样的,晃晃然然于耳际,纷纭失声。所为“解”语者,正可看出〈邪系〉初初摸索出这个方向的先觉者,亦早发现这等弊漏,可倒也无力解决之,便此悬了下来。此外,“化劲解语”优于他法之处,是颇有化声万千,如置天地四方的辽阔感。这优点用于对敌之际,更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化劲解语”亦是“传音”四大方向中,唯一能够同时对好几人用上的密法。其余的,大多只能一对一的说。自然,功高者,一如〈魔门〉、〈道派〉,是不会被囿于斯的。 凭藉雄浑真气,将语字一回一个渐次传出的“传音”之法,乃是〈佛脉〉的“凝一破虚”。“凝一破虚”首重的是“凝”。所谓“凝”,自是把劲力先于嘴内气脉处,凝成一片,再输入句语,凭气稳字,冲口闯出,破入空虚,以达对方之耳。此法不可免,亦存有缺憾。其失,在乎缓慢。因为,每一个字都得和劲气凝合,当然会致使速度缓慢异常。然而,它同时却最是厚实。不论在如何恶劣的自然环境,“凝一破虚”一经使出,都有九成九以上的成功率。比其他三大方向的半成机率,是好过太多了。亦即,〈佛脉〉“传音”之法的适应性,是四大方向底最高的。不过必须强调的是,老话一句,修为至高者,当然能够迅速凝出气息搀和字词。该败处自不成其败。 因斯,“传音”四大方向可谓各有其利弊。不论如何,总有优处,亦存在着坏处。无一能没有任何阙败。总有某种限度横搁于练武者之前。便彷佛〈佛〉〈道〉,初初修习往往不及〈邪〉〈魔〉的速成。但日久渐深,“正道”者总是于精纯以及本厚的层面上,远远超过“异道”者。这似乎密合着某种流液于生命之内的至高法则。虽则“传音”四大方向,皆有弊坏,但总还是有能加以突破的。而那经常便是浸淫既深,以臻峰颠者。如斯的剔阙存菁,正合天地至理啊! 云飘所用的“传音”,是由其师传下的[灵声细语]──归属“束气为声”,为【元力之道】,〈道派〉系统,足可将千言万思汇通的奇妙之法。铁毅习练的,则为〈佛脉〉一脉【因果系】的[一语之忏],使来颇有穿透脑髓叙说的清然澈悟感。 清清灵灵的──“为免败落行迹,恕弟不言所在处。” 铁毅摇摇头。表示不妨。 “大哥须得小心。我和瞳儿会就近援助。大哥快去罢…” 铁毅张了张嘴,闷闷的,唇掀了掀,无声之语──“这是因何?可是旁生枝节?” “这嘛…因为──所以──唉、唉…总之,大哥谨慎些就是了。” “嘻嘻…”月心瞳亦飘入耳内。有些幸灾乐祸。 忽然的,不远处,枝叶飘摇。似乎正在打闹……… 铁毅听得不明不白,微皱眉。但如今非是细较这些事的时候。只得点头。去了。 梦幽音也没细想。一脸的恍惚。随着铁毅逸往庄后。 宇凌心的言语,及时阻止识一青的狠招之发,免却“侠者庄”庄人伤于枪下。 [惊天枪决绝]── 这套枪法,毕竟是近来江湖颇负盛名的绝艺。端是凛厉无方。非等闲可以挡得! “却因何缘故,识兄要闯将门来,做这等鲁莽事?”宇凌心两眼精光射去,问。 可识一青却二话不说,枪行电转,便欺了上来,迳往宇凌心冲去。 这时,铁毅和梦幽音恰便来到。 铁毅眉头一皱,人一闪,迅若惊鸿,挡于宇凌心之前。 同一时间,暗之刀出。 暗瞬息入手,且劈出! “铁”与“乱”的杀决── 暗之刀和惊天枪── 刀枪之决!!! 忽然的,雪──零落。 且,风──起。 就在两大《侠帖》高手甫一对战之际,已然被墨色涂满的夜空,开始飘雪。 雪飘飘。 同时,大风张扬,犹若怒意箕拔的厉虎。 于是,风愈狂。 于是,雪愈凄。 大风── 大雪── 夜之风雪……… “喂喂喂……” “………”含糊的歌声,隐隐约约,犹若岚云从山外吹响悲风。 “喂喂──” “………” “喂!”忽然好大声的。 “呃,怎么?”骇了一跳。愕然的语调。 “你这歌唱得──哼、哼,可真是好大的兴致啊…” “………”语焉不详。 “你说什么来的?” “没………我并没说什么。” “哼、哼。咕咕哝哝的,你这厢倒真赏雪起来了。” “这嘛…嗯、嗯。” “嗯──嗯?臭云飘,你嗯什么来的?” “哎,瞳儿又怎么了?” 第37章 “人家快闷死了啦…无趣、无趣死了嘛…这缩头乌龟究竟要扮多久?” “嘘、嘘──” “嘘你个大头鬼啦…嘘什么嘘?” “哎呀,瞳儿我们可是伏兵。你这么大声嚷嚷,很容易败──” “我才不理呢…更何况就准你可以唱歌,瞳儿却不能嚷嚷呀?” “话不是这末说。我──” “你什么你!臭云飘、死云飘。害人家躲这儿。既无聊透顶。又窝囊。哼!” “哎呀,我这歌是唱给你解闷的。倒没想到瞳儿不爱听来的。罢、罢、罢。” “真对瞳儿──这生好?”迟疑的。 “那当然。不对我的瞳儿好。可会遭天打雷劈的。” “哼,那可不是。你这………如果啊不对人家着意点,我便………哼、哼!” “瞳儿大可宽一百个心。我云飘又岂会对你………” “嘻、嘻。真开心哩,飘飘。” “小声点儿。人家听着呢…” “这又打什么关系?飘飘便飘飘罗…哪个敢有意见?” “是、是。你大小姐说的做的,都是天底下最对的。谁都不会有意见的。” “哼,那当然。” 之后,一片沉寂。 “喂…” “嗯?” “好像不太对耶…” “哦?是么?什么事不对了?” “飘飘,你──” “瞳儿,我们打个商量,好不?” “嗯。说来听听。” “这嘛──” “如何?” “要是有别人在场,你可别那么唤我喔…” “别人──在场?那么──唤你?我怎么唤你了?” “就是──嗯、嗯──飘──飘。” “为什么?飘飘这听来挺好的。噢…?难不成堂堂云飘云少侠也会羞羞么?” “荒唐!” “………” “总之,你别那样唤我就是了。” “………” “瞳儿怎么了?干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谁人欺负你了?” “哼…” “快嘛…赶紧说给我听。好让我为你出口气。” “还有谁──不就是你这只臭云飘!” “我?我──这只?” “你还想赖?” “这──我没有呀…” “还说没有?” “可我真是──” “才说要对人家着意点。却又马上变了个样子。原来你都是骗瞳儿来的。” “谁人骗你了?” “呜呜…” “好好好。你都是对的,好不?随你这么叫都行。你就别‘假哭’了。” “哼,这还像是那么一回事。嘻。” “唉…我算是服了你。用这么明显的‘假哭’,也能逼得我投降。” “这也没法子。谁教本姑娘月心瞳,恰恰是你云飘云少侠的克星。” “哈。那我只有认了喽…” “那还用说!你早该有觉悟了罢…” 停顿了一阵之后,蓦然的,“哈哈哈…”明朗的和狡黠的笑声,织合在一起。 好一会儿,“肚子笑得好痛喔…” “嗯、嗯。我也是。” “喂──” “嗯?” “我们这样大声笑闹,没关系吗?” “呃…糟了。” “怎么?被人发现了?” “倒不是。这么大的风雪,只有高手级的人物,才能够发现我们。” “那你糟什么糟?” “我是在想,那潜匿着的那人,是否听得到我们的嬉闹?” “听到便又如何?” “听到,就能让………有顾忌,不至于骤然侵袭大哥。” “噢…那这有什么好糟的?我们愈大声,不是愈好么?” “或者我多虑了。以………的实力,绝对可捕捉到我们的声息。应不至于──” “即使这么大的风雪?” “这──应该没问题罢…” “不理了。总之,下面打得这生热闹。到底什么时候,才轮我们俩出场哩?” “别急别急。” “啊,啊,喂!所以你刚才唱那歌的意思,就是为了让………知道罗?” “是。我便是要让人‘知道’我俩在此。” “那──你还骗我说,你是唱来是为解瞳儿闷的?” “云飘几时骗你了?我确然是为解你闷儿唱的──嗯,有一大半啦…” “一大半?瞳儿该高兴么?” “可总有为你唱的意思,对不?” “噢?是──吗?” “哎,瞳儿怎地不信我?” “人家可没这么说。” “是么?我想也是。瞳儿该是这世上最信我来的。没错罢?” “你──”女子显然有些气煞。 “怎么?” “嘿…飘飘你倒也很伶牙俐齿嘛…” “好说、好说。这可还得感谢瞳儿尊师的引领哩…” “哼!油嘴滑舌。歌既是为我唱的,便给瞳儿唱完了。” “哈…这有什么问题。” 于是,歌声飘摇于风雪之间。 “………” 宛若缕缕散散,幽悬不绝的星辉,忽明忽灭,出没于夜的绉褶。 惆怅更惆怅。寂寥更寂寥。 风雪里的歌,带起一绘奇妙的图腾── 关于武林强者争杀霸斗的图腾!!! 第六章夜空下的梦 铁毅的刀,于灰白得惨澹异常的夜底,犹若魅影般,出入着。 而惊天枪则是怒卷沧浪,直指铁毅而去。 风雪间的搏杀,极端地扣人心弦! 两人迅眼里已扎实的,碰撞了好几记。 闷雷似的轰响,于嚣然盘踞──彷佛大地咆啸──的大风雪间,依然振出低鸣。 刀和枪的低鸣。 凄白的雪,絮絮而落。 但却被在场高手的力场,隔阻在外。一经触碰,便被弹得老远。 尤其是铁毅和识一青,更是毫无所觉似的,将雪“煮熔了”。雪溶液式的,沿着两人运出的劲气场域的某种弧度,缓缓滑下来。情景诡异莫名──彷佛两尊由姣然月光砌成的雪人,幻象十足的,在对打着──毫不真实的境态。 风,怒涛滚滚般的纵横于天地之间。暴躁式的绝对暴力! 可铁、识两人却一点也不受影响。风之神的镰刀,被拒于他们的战局之外。像是一个软弱无力的老朽者,只能难以甘心,说书似的,以絮叨的型态,进行所能达到最大程度的干扰。然则,徒劳、徒劳、徒劳啊… 铁毅的刀和识一青的枪,早已将声息灭绝──在他们初初一击的那一刻起! 梦幽音满脸郁重,担心非常。雪已欲临她。 宇凌心淡雅一笑,不知不觉地前移“一步”。这一步嘛…恰好将梦幽音收于他的气场内,乃可助其御寒抗雪。“梦姑娘放心!以二弟的造诣,定然无事。宇某人保你有个活蹦乱跳的铁大哥!” 活蹦乱跳?梦幽音听得一笑。脸颊不争气地霞红满脸。她偷偷抬头看向宇凌心。 宇凌心似有所觉。回头瞥了梦幽音一眼。一眼的温然。之后,却是一眼的戏谑。 很熟悉很熟悉的戏谑──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她便与之识稔似的。梦幽音楞住。宇凌心眸里的采、眸里的光,让人倍感困惑。梦幽音霜上一点牡丹红的脸庞,渐次回复应有的清艳──一株躺在泪底,忧忧然的百合。 宇凌心回望一眼后,旋即又转往刀枪之战,继续观看。然则,他的语声,却忽然漠漠地飘于雪空之间──犹如某种热切,因为距离的缘故,竟显得异常的疏离和杳然──直直穿入梦幽音耳内:〈梦──〉 梦幽音楞住。旋即知是宇凌心以“传音”对着她说话。什么事,需要这等隐密? 〈──幽──梦姑娘,哈,差点儿唤错了。〉 梦幽音这可不明白了。疑疑惑惑的。为什么会“差点儿唤错”?且,何以是“梦──幽──梦姑娘”这种句语的断裂?她看着宇凌心的背影。记忆一如眼前的雪花,光白碎片,漫无边际地流溢于思域。可却又没能捉牢半点半分的旋忽着。疑问! 〈宇某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解下所有的──嗯,禁·锢罢。为什么是禁·锢?梦姑娘也别理了。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便了。这或者要等你──哎,那是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谈罢…总之,以禁·锢来称谓宇某身处的状态,拍案叫绝这样的形容,正可叙说宇某人的认同。这么多年了,从宇某身负[侠]之名算起,亦有近二十余年。这些年来,宇某纵横天下,谁可匹敌──哎,但我偏偏敌不过一个人──〉 那一声息,让梦幽音如堕深渊,九重幽狱一般的。化不去的浓瘴。薰人入茫。 〈这个人,就是──我自己。宇某敌不过的人,便是我自己。说来荒谬。但一点可不。谁都没可能永远战胜自己。因为“自己”,是隐·微·的·黑·暗·之·光。倏忽现,倏忽没。无可捉迹,难以寻解。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空洞。然则,宇某却不得不一直面对“自己”的挑战和挞伐。像是天谴一样的。“自己”不停的戳刺着宇某。人前的宇某,倒像是虚假的幻影。只不过是一节染着荣光的旗帜。随风扬、随风寂。无所去,自亦无所来。幻亦何妨真、成虚实一身,哈…这样的生命意境,谈何容易啊?!〉 〈可宇某看似已成功。但却是危域上的倾颓,随时都会覆没的。然则,宇某却不能倒下。“侠者庄”兴之于我,便不能亡之于我。 第38章 否则,宇某有何颜面至黄泉鬼幽底会见定心公?更何况,还有悉心照料我的宇太夫人,宇某亦不能令之晚年悲丧。〉 梦幽音感受到某种缠绕于这当代奇人的心理纠葛──彷佛乱葬岗上的尸骸,不住的腐烂再腐烂。于是,恶臭弥天。然而,开在岗处周围的繁花朵朵,以及高若参天的森木,却将之调和,达至某种危险、宛若随时随地都会倾覆的均衡情态。 〈要是宇家这一代能争点气,宇某又何以──被冠上独揽“侠者庄”大权,或可沽名钓誉之类的评语?虽说这一切不外如是,但谁人又真能洒脱至斯?不外如是、不外如是──恩情义理,宇某又怎能弃置不顾?〉 宇凌心便这这样一边观审战事,一边剖心揭腹的,对梦幽音“坦露着”。 〈我的梦呀…便是抛下一切,走出禁·锢──关乎情理义的禁·锢──和一个人优游自在、长相厮守。可这是没可能的。情与义啊…宇某终究还是会选择“义”。含有“意理”的“正义”。这或者与根深蒂固在脑连结之间的意念,有相当大的干系。像是被囚于琥珀底的蝇虫,有着永劫难尽的──巨然的悲哀。纤细如粉;灰白的愁怅。宇某如何出走?〉 梦幽音默然。为什么他要和她说呢?或者因她是哑子的缘故罢… 〈我──根本没有别的──路口!〉宇凌心的声音,余韵似的流荡;水气一样。 夜空下的梦──说梦──便如那于风雪狂席之夜,偶尔展现光辉的星辰,既不真切,甚至嘲讽兴味十足,漂着绝望的惨然色调。希望之翼的斩斲──永远失去飞翔可能──宇凌心的梦,是遗梦。 遗恨一生的梦! 梦幽音满眼的痴然。像是被迷雾浸满着一样。而后,惊悟的再关注着场内局势。 [无恨天]刀法:[流火夕影]! 铁毅未敢大意。一上来便来式强招。管他风狂狂、雪漫漫,铁毅的刀,倒开天地,疾斩回去。一时间,光焰炸起,充斥虚空。铁毅的暗,和大气擦撞出剧烈的风采──火·之·风·采。 看来瘦削的识一青,高举长两公尺十、厚达直径三十公分的惊天枪,威猛翻腾。 ──流火璀然夕影伤── 铁毅于半空里,凝虚化出燎原之火,纷纷乱乱,飞袭识一青。 识一青闷哼一声,一抡惊天枪,杂七杂八的,硬是一派悍然作风,砸往暗之刀。 暗一圈转,让过惊天落击。 铁毅一个踏步,欺进识一青怀内。刀斜斜切出。 火──幼兽般于近处扑捉着利爪──铁毅的黑刀,卷起焰光,噬往识一青。 识一青两手握上银枪,猛平推过去。这一扫,将半空虚浮着的雪,悉数汇起来。[惊天枪决绝]。识一青连雪带枪,一并戳往铁毅。这式有个名堂:[投枪送抱],乃是识一青得意杰作之一。 铁毅两眼灵光漫漾。识一青这一枪看来平淡无奇。但铁毅却出奇凝重。[流火夕影]仍旧由下而上,刺到识一青的喉头。但他却蓦然一跌。暗之刀稍缓了一缓,一次微微曲转,再击识一青。 铁毅的一跌,恰恰使识一青的枪推,落了个空。原来,[投枪送抱]送的不是枪,而是劲──枪劲!惊天灌满识一青的内劲。灼热得像是兵马倥偬、满目疮痍的战地之火,汹汹然把铁毅整个人笼罩进去。总算铁毅知机得快,没和识一青硬来硬。 铁毅变招。识一青自没道理闲着。他右臂一勾、一扣,适巧挟住惊天。同一时间,左手拉前,握实枪把。旋接,猛一个跳,饿虎扑羊,照铁毅压去。[枪崩地裂]。又一式[惊天枪决绝]的妙招。 铁毅专神凝意。宛若一道流星之火的暗,在手。 骤尔! 银光滚滚红尘似的由半空中冲了下来。 识一青枪凌空舞出一大块绚烂──琉璃之光──的银;而后,破碎似的剥落着。 枪之辉的崩塌。 于是,地裂。 识一青和着寸块零然的乱辉,迳自巴了下来。 铁毅弓身,反击! ──悍雷霸煞势惊天── 夕日西落之际那凄艳艳的火光,陡然从铁毅暗之刀褪去;撕去皮层一样的褪去。 继起的是,黑茫茫的一片。 铁毅右脚前、左脚后,两手紧刀,忽的一声,将刀劈出。 斩天穹、破苍土,由上而下,势若暴雷,惊瀑弥落。 正是致使绿林第一帮【涉寒帮】帮主韩冲雪落败的[悍雷惊天]! 以斯,满空俱是── 墨·及·银·的·纷·纭·之·彩! “可握着他的把柄?”一个冰冷得叫人像是浸在雪水中的女声,说。 这是方才宇天伶带着其父来至的房室。 号称“地下王朝的暴君”的朱殿,居然低声下气的,应道:“回禀‘天女’,属下办事不力。这这这──而今还没有任何确实的把柄。”他稳稳的坐入椅内。动也未动。那样的稳,是戒慎恐惧的不得不稳。活像是稍一动都会惹祸。 整个屋室,好若溢满妖魅滑溜的舌,丛集一样,黏液肆意的溅滴着。 “哦?你也知办事不力么?有没有解释?” “回禀‘天女’,是,这实因‘红女’她………” “………” “禀‘天女’,属下句句是实。还望‘天女’明鉴!” 良久── “你倒忠心得很。居然连自己亲生女儿有叛意,亦说了出来。” “回禀‘天女’,属下唯复兴圣教为念。此外别无他想。” “好个唯复兴圣教为念。他日圣教若然重建,你朱殿必居首功。” “回禀‘天女’,属下不敢僭越。是‘天女’领导有方。属下不过附首为骥罢。” “你倒小心。一点都不敢居功呀…”不无嘲讽的意味。 朱殿未语。只是一脸的惶恐。 空间的湿度,似乎益发濡湿着。像是雨季时的地下室。闷绝而潮然。 空气翻涌着黏稠的舌,着迷地舔蜒着物品。 “也好。你这等小心,自不会误事。圣教多些你这般人,兴复必大大有望。” “回禀‘天女’,属下只愿圣教早日一统〈邪系〉,再独领江湖风骚──” “好了。本‘天女’明白。你不用多说。” “回禀‘天女’,是。属下多嘴、多嘴。该掌、该掌!”语毕,便往自己掴去。 “别费这些闲功夫。有空儿,多落实些力,干点成绩出来。” “回禀‘天女’,属下自当遵守教诲,着力做事。必不让‘天女’失望。” “好了。关于‘红女’的事儿,本‘天女’自有分寸。我去了。” 好半晌── 朱殿水汗涔涔。颈部僵硬异常。他回头。简直可以听到那“叽叽嘎嘎”的骨头声;像是宰鸡时狠狠握牢鸡脖子,“啪答”扭了过去。某种摧害细嫩的暴残。朱殿十分小心的移动着。终于──他的头转准九十度角,看往窗外。 独满空的雪,在飘洒着。 还有,风扑打于门窗之上,“呼呼飕飕…”个不停。 朱殿长吁口气。浑身瘫了下来。 自始而终,女子都未显身。 识一青的枪法,竟是大巧若拙! 乍看无一式是至灵之发,却又总能避重就轻的进行反袭。 铁毅的眼底,燃起战火──刀·光·炽·烂。 两人一合即分。 刀与枪,冬眠于洞穴底的兽物,彼此露出清冷的敌意。 随即,惊天咆哮一声,凌空激出厉响,电射铁毅。 铁毅以巧制巧。黑刀一腾,灵灵雨雨,飘旋着。 夜被漂黑。暗愈暗。雪被涤亮。光更光。场域的模糊化。 同时,两极诞生。 黑芒和银绚比夜及雪都还要深沉──鳞片一样,盘踞着所有枝节。 暗之刀旋一匝,人一闪,抵至识一青右方,刀入左手,逆劈而走。 识一青猛叱一声,[枪心深种],右手前、左手后,分紧牢住惊天,平空戳刺出。 霎时,夜空里、风雪间,炸起千粒万颗,种子似的光烂,虎一样的扑到铁毅。 繁星──战意强盛,斗大的枪花──点点。 铁毅少退,暗于身前护成满满的刀幕。凛冽、森然。 枪与刀碰出星火。 触击声,绵绵不绝于耳,“锵锵锵…” 密集的爆音之后── 识一青突然退后一步,猛将枪往地一伫,“兀那厮,你道识某惧你不成!” 声如吼雷! “不敢。铁某从未做如斯想。识兄误会了。” “你姓铁──且用刀。有这等本事的人不多。莫不成,你是《侠帖》的‘铁’?” “正是铁毅。见过识兄!” “你亦不必对识某这般客气。你我同列《侠帖》,谁也高不了谁。” “识兄说得甚是。” 识一青视线越过铁毅,直落在宇凌心,说道:“什么时候,‘铁’亦成了打手?” 铁毅暗刀一抛,轻巧无息的投入墨黑刀鞘内。“铁某从未是任何人的打手。” “是么?那你又因何阻我?所为甚来?”识一青的两眼,依旧紧盯着宇凌心。 铁毅正待回话,宇凌心一个飞身,飘至铁毅左前方,抱拳,“识兄,因我而来?” “便是。识一青确为你而来。为──杀你──而来!” 语毕,惊天又冲了出去。 〈云飘小子,你倒好。你师哥在那拼死拼活。你却闲落于此。 第39章 且还好风情呀…〉 一段幽幽渺渺的语声,忽然的,于云飘和月心瞳耳傍飘起。 树丛间,一阵拨动──两个灵灵鼬鼠般的头,钻将出来。 正是《侠帖》的“云”和“香”! 云飘和月心瞳两人贴背,分两方眺望。 远处,一个女体,晃晃幽幽,随着枝桠,上下浮荡。 〈哈…你可总算现身了。瞳儿也省得受闲气。〉月心瞳迫不及待的说。 云飘听得瞄了月心瞳一眼。意思像是在说:谁人让你这大小姐受闲气来的!? 月心瞳似亦有觉,吊着嘴,可有半天高,颇委屈的,看住云飘。 〈噢…瞳儿姑娘等着人家么?这可真受宠若惊。〉那女子娇滴滴的说道,像是蜜糖和着毒药,有种致命般的巨大吸着力。好犹蜘蛛之巢底的黑暗魅影,忽然上扬──氤氲一样的──整个扩充开来,彷佛要将整片天空都腐烂殆尽。 〈呸!你还真不要脸哩…我几时说过等你来的?〉 〈没有么?这可有些奇了。〉女子疑疑然的说着。 月心瞳不解,〈奇?奇什么奇?哪里奇了?〉 云飘右手食指抵住眉间,微微擦抚,边用[灵声细语]对月心瞳说道:〈瞳儿,别和她瞎缠。〉旋接,又遥遥朝那女子放话道:〈商姑娘这末夜了,所为何来呀?莫非,此时正是‘百鬼夜行’的最好时机?〉 这商姑娘,当然就是[魔]下[四妖]媚生浪行的──[罪]商映罪。商映罪听完云飘的话,花枝乱颤,笑了起来,〈哟哟哟,我的云飘云少侠,你可真聪明。居然还想套人家的话哩…〉 三人都是用“传音”之法对谈。武功到云飘如斯境界,〈道派〉系统“传音”法的限制,自对他无用。他的[灵声细语]已至可一次辟出多个空间“管道”,以资话语的传递。商映罪亦然。而月心瞳属〈邪系〉,本具有多方对谈的特点,更是不妨碍。 月心瞳立时白了云飘好大一眼〈聪──明?她为什么要赞你聪明?你──〉 云飘差点没昏过去,〈瞳儿,你──〉 商映罪顺势添油加醋,〈哎呀…小姑娘家这么容易吃醋,小心会惹人讨厌的。〉 月心瞳更煞有介事的瞪着云飘,〈你──臭云飘,你好呀你──我──我──〉 云飘头痛至极,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居然会有这种笨蛋! 〈你你──你,死云飘,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果然讨厌瞳儿了么?你方才不是还说要疼瞳儿宝贝瞳儿,怎么又跟别的女人勾搭上了?你──你──你怎么对得起瞳儿?我以后都都──都不睬你了啦…〉 这下,不禁云飘傻眼。 连对边的商映罪,都有些莫名其妙。真有这样醋劲十足的女人? 然而,陡然间,商映罪如波涛般起伏的躯体,猛底一颤,腾空,跃了起来。 月心瞳同时笑了。开心至极的笑。彷佛看到一只鸡被自己绑在尾上的火,给烧着了,而到处激鸣跳走的恶意之笑。既天真却又邪恶的笑。好若藏于光明内──“咚咚咚…”与“嘻嘻嘻…”──的黑暗胎动。 婴孩的恶意,是充满明媚风色的光耀。 云飘简直搞不懂她。 商映罪冷寒的语声,在风雪中,毫不受影响地穿透过来,〈‘香’,你──〉 〈你不知道吗?自小到大,只有本姑娘耍人来的。从没有人可以耍瞳儿的。〉 云飘愕然。什么时候,月心瞳竟已出手了?! 商映罪怒意勃张──月影底一头牙色骇然的凶狼──然则,又突然的,她笑了出来,〈怪你‘香’可列位《侠帖》!果真狡黠过人。看来是映罪太过轻忽你──或者,嘿,是你太会伪装。人家说大智若愚,依映罪看,你倒是‘大智扮傻’了。〉 〈嘿嘿…那可不!瞳儿才不扮呢…只是,敢捉弄瞳儿的,都得小点心儿。否则,哼哼…〉月心瞳有些得意的说着。且还边讲边就睨着云飘。犹如吊在树梢的夜之精灵,晃呀晃的,和躲入梦中国度的小孩们,嬉戏着躲迷藏一样。亮丽的顽意! 云飘是好气又好笑。他到现在,还不懂得究竟──蓦地,他两眼精光一闪。 月心瞳见得云飘眸底的光彩,眉一挑,像是衅味足十的说:你到底晓得了! 云飘苦笑摇头。 两人的眉来眼去,商映罪全搁于眼里。毒蛇吐信般,她的目光,梭巡于两人间。 云飘张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是“传音”之法[灵声细语]:〈瞳儿,你这可厉害得紧了。居然于风雪间,传出‘香气’。商映罪可吃了闷亏哇…对了,瞳儿用的是[香髓洗魂]的哪一式?〉 月心瞳也开着嘴。无声。〈[香传千里]咩…厉害吧?〉 云飘跷起右手大拇指,笑。〈确实了得!〉 月心瞳一副“那还用说”的可爱样底,又搀了些腼腆;高昂的谦逊! 落在另一株树上,娇娇滴的哼了声,“你们打情骂俏,打也打够、骂也骂够了,总该换人家出招了罢…”说完,人掠了过来。像一朵飘零无力的残花,远远、远远的,荡了过来。 同时,铃铛声低低鸣响。 转瞬,月心瞳和云飘的耳里,都是“叮铃铃”的声响。 赫然像是一片黑暗涌盖上来── 俱·黯! 第七章纵横之狂 识一青这一冲,铁毅脚一跨,即要动刀拦截。 可宇凌心先他一步,“让大哥来吧…” 焚书弹出。焚书寂寞。焚书无敌。 [焚剑之篇]。 宇凌心的剑,点到识一青惊天的枪尖。 两人彼此用内劲,隔着兵器,硬撞了一记。 宇凌心眉头一纠,“[乱行烽火功]?你──” 识一青浑身一颤,宛若被电流劈哩啪啦的通过。他手猛抬,撤枪,急退十步。 宇凌心并不追击,“──识兄的确为宇某而来。居然身负[乱行烽火功]!” 〈道派〉之中,有谓【大气集】与【小气集】两大脉系。【大气集】的正式名称,是【正意集】。而【小气集】嘛,就是【乱行集】。这两脉,其实于数百年前,都还是同一派:【正乱集】。只是当时的一帮之主,谓为“集主”者,与其师弟因为理念相左,以及“集主”之位的争着,导致【正乱集】的分裂。乃有一大、一小的两支统的出现。 而那自建【乱行集】的该师弟,论其武术与才智,其实犹然在其师兄之上。可惜,那师弟并不得人心。于是,在大多数门人支持师兄的局势下,师弟黯然而去。但这一去,自然就促使以和【正乱集】作对的【乱行集】的诞生。并且,因于师弟的绝代奇智,更迅速让【乱行集】,从无到有,飞快地于江湖底窜升。甚至和原出的【正乱集】,同起同坐,为武林大派之一。以是,【正乱集】后继者为免掠人之美,且为做厘分,自然而然的,将派名更为【正意集】。于斯,〈道派〉的几千年历史中,再添多一支。 至于,[乱行烽火功]天生就是为克[正意浩然功]而诞。该名建立【乱行集】的开山祖师弟,真是盖代绝才,天生就是一个宗匠,总能别出新裁、师心独运的再创武艺新方向和新界域。[乱行烽火功]便是他精研用以制[正意浩然功]的妙作! 识一青也不反驳。他两眼笼罩着一股浓浓杀机;化不开的愁。 焚书──白中透红的色调,于风雪之间,忽忽地又闪又现,奇妙非常──在手。 宇凌心在众人的感觉里,隐隐约约,整个人像是橡皮一样,拉得长长的。 那有些像方才宇凌心和铁毅对谈间,耳朵蓦地“跳起来”的光景。 梦幽音又呆住。 众亦愕然。 铁毅开口:“你看到的,不是你看到的。” 铁毅这话没头没脑,像是自言自语,不知对谁说。但梦幽音自便知道是对她说的。且铁毅已替代宇凌心的位置,为她挡着风雪。梦幽音开心的偷偷笑着。又深深看着铁毅的背影。眼底彷佛有一道缱绻旖旎的流光……… “你没看到的,却又是你看到的。”铁毅又说。 像是在打哑谜一样的。梦幽音听得一愣一愣,不知所谓。 铁毅有若明白梦幽音的困惑,“若是我所料不差,大哥修习的是【正意集】的[正意浩然功]。此法是历来〈道派〉几大枝系中,极负盛名的几种功法之一。与【太乙门】的[太乙]、【道统】的[灵心罡气],嗯,还有──” 想起什么似的,铁毅的语声,动荡了一下。 梦幽音极之敏感。她清楚铁毅“动荡”所为何来。 铁毅很快接续着说:“──【异天】的[无极]等等,俱是〈道派〉九大奇功之列。先前大哥所说[乱行烽火功],亦是其一。大哥的[正意浩然功],素来以‘功行深处时,浩然无边涯,实作幻虚言,幻亦何妨真’着称。讲的是‘养天地至气,成虚实一身’。是以,海市蜃楼的幻象,毕露纷呈,氤氲似的,本是其法的最厉害处。大哥所用招式[焚剑之篇],相信亦该是因于[正意浩然功]有斯神效,才加以运使的罢…否则,[焚剑之篇]一向被评论为‘华而不实,焚而无功,其剑之篇,不过文墨,戏之至矣’,且绝迹武林已长达五十年之久,根本乏人问津,又怎会重现于当代之[侠]的手底!不过──” 因为,[无极]正是[幽然谷主]梦殇情梦姊姊的内技之法! 第40章 铁毅始终没有回头看梦幽音。他一直关注着战局。但语声轻柔,烫平衣裳绉痕一样的,抚去梦幽音心底的微恼。然则,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遗憾,漾漾然地悬浮于幽音的心。 梦幽音的耳里,持续传入铁毅的声语:“这也是大哥天生卓才、灵意若天,方能把二者并联用之;同时,亦替创造这套剑艺,以及焚书剑的柳剑焚柳老前辈,翻了案,不致使焚书寂寞、[焚剑之篇]沉于武之深海,不见天日。至于识一青的[乱行烽火功],求的是全与[正意浩然功]反其道而行的‘实时便作实,虚际就是虚,何来实即虚,更无虚若实’。一个是涵括一切的‘浩然’;另一个却是燎尽所有的‘烽火’。两者的对立,可如世仇一般。这亦是,除去识一青太过莽撞无礼之外,大哥何以会瞬间认真起来的因由。然则,这并非是大哥囿于门派之见。实是【乱行集】历来收授门徒绝艺之际,往往都有一条古怪其极的条例──” 梦幽音听得出神。没想到沉默寡言的“铁大哥”,竟熟知这么多的武林秘辛。 “这条例,不消说,是针对【正意集】而立的。【乱行集】规定,所有入门弟子,在学成下山行走江湖之后,必须于三年内,杀死一名【正意集】的门员。若然不果,得自动返回【乱行集】的总坛‘烽火岭’闭关,终生不得出。而如不自行回山领罚,便是叛徒,【乱行集】将发动派内所有人员,予以格杀之。所以,江湖人戏称【乱行集】是【小气集】,亦非没有道理的。当年不过是分道扬镳罢了,那名师弟之祖,居然让【乱行集】仇视【正意集】长达百年。诚然可笑。这亦是何以大哥一知晓识一青晓得[乱行烽火功],便极端的认真起来的因故。大哥拣选人物进《侠帖》,从不论其出身,因之要是《侠帖》中人不透露师承,自然没有能够知晓。我和飘师弟即是如斯。三年前,识一青甫出江湖,即造成席卷武林的枪之风潮,更于一年后荣登《侠帖》。他也算是处心积虑了,屈指算来,竟似等足了快满三年,才出手。看来,他是势在必得!”铁毅真个巨细靡遗的说着。 梦幽音不禁地为对她来说像是记忆图记“失落的一角”的宇凌心,感到担心。 然而,铁毅又总结式续道:“大哥的武技,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四大宗师之末。原因固然是因为他有太多俗事缠身。但另外一个原因,恐怕亦和大哥行事和艺业的路线,一向尽可能低调有关罢…众人皆谓[侠]以其善于组织、领导,及智计百出,而声威满着,足可号令天下。却不知[侠]之为[侠],自有其武艺独得之处。绝非浪得虚名。今日你我有幸,可大开眼界,得以目睹[侠]的真正底蕴。” 梦幽音竟似痴了的望着铁毅。犹如孤立海边石岸,恋眺落在遥遥方外一缕天光。 “好好看着,幽音。这不仅是【正意集】与【乱行集】的宿命对决。并且,更是略窥大哥剑艺武业‘真相’最好的机会。[侠]何以能够于滚滚尘世里获得宗师地位,我们或者可稍稍明白。” 两眼泛满风采的梦幽音,好乖的点点头,凝目往战局投去。 犹若在回应铁毅的话,宇凌心的焚书剑,轻轻的一摇── 虚空底,赫然煽起一股风。 热·风。 剑射出一幕灼热的剑风,照落识一青。 宇凌心的语声,“敢情识兄的目标,从三年前就一直是宇某人了?” “便是。识某下山已欲满三年。这期间,经历多少风霜血战──都是为了你!我等这一日,已是很久。等得天洪地荒、等得碎心断肠、等得枯槁若竭。好教你知道,识某除了本门的律则,必须完成外──还有一个私人的理由──” “宇某躬闻!” 识一青眼中闪烁着迷离之色。欲走还留。似千言万语,却又无语。 终究──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惊天冲出! 断绝决断的冲出! [罪]和“云”、“香”这边厢打得亦精彩得紧。 三人距[侠]和[惊天之乱]决战地,不过百公尺余。未免惊扰他人。是以,双方都闷声不响的快速移掠、袭防着。虽则如是,依然有着气劲碰撞声,要不是有漫天风雪的掩饰,一早便给人揭穿。 商映罪[坠天妖诀],上回虽败于[铁·云]联手的[天·地·无·限]下,可这并不代表同样的情况,会发生于同样都是《侠帖》列名两大高手“云”和“香”的联手合击下。 商映罪悬缠于腕际的铃铛,夺魂似的摇荡起。 “叮铃铃…” 云飘和月心瞳都明白,商映罪正用着她【魔之宗】属于〈魔门〉系统的“传音”之法──[狂呻浪吟]──将铃铛声凿入他们的耳内,要他们的心神,完全地为她所制。铃声像是要从体内摇将出来,破出耳鼓。且伴即而来的是,漫漫浪浪的声语:“啊…噢…耶…呢…哩…”单纯的语音,却在商映罪的魔功摧使下,化若凛厉的“无方之色相”,刺入两人双耳。 云、香二人饱受“内外交击”的苦况。尖锐的锥子──淫声浪语──不停的摩擦着耳朵的机能。而先前凿穿,简直把他们的脑当作梁柱,旋绕狂走着的铃声,甚且溃烂式的──像是被刀割伤的肉,往外翻出口子,且开始腐化──往耳外挤压。 云飘震动一下,在魔音破脑之前,“铮”然一声,光出鞘。 铃声与浪语,彷佛物种的蜕皮,瞬间揭下一层。 同一时刻,月心瞳人亦滑了出去。一卷紫巾立即掀出去。显然,她恼极这个[罪]! [香髓洗魂]── [有情人间]── 银亮的剑辉与及紫柔的巾影,深深旖旎地圈围住。 宛若一座围城──被剑和巾包围的危城。 然而,瞬间! 商映罪浑身触电般的剧烈摆动起来,且更是放恣地“只对”两人笑着。 女呻·女身·女深。 女子的呻吟、女子的身态、女子的深迷。 耳目俱乱。 心渐欲失守。 [坠天妖诀]魔力全开! 云飘和月心瞳自“魔惊血夜之战”后,便明晓这[四妖]之首的魔女武技,着实在他们之上。尤其,商映罪更擅长精神幻离之术。往往于不知觉间,被给她勾去了魂还不自知。也由于有了前次的体验,云、月二人这回方能和[罪]有有进退的杀御。 可商映罪的魔功,确然有其独到之处!即是他俩有了防备之意,却还是防堵不了[罪]弥天盖地、无所不穿的锐利魔音。时而呼哮拔尖,时而低沉缠绕,时而风雷乍响。幻化多端,莫一可寻。 云飘剑光滔滔而走,第四式[水愁流红剑行危],半空辟起一弧光河,流逝式的往商映罪抛去。那又像一头鹰隼从插天而起的峭壁,忽忽直升,骤尔滑翔飙落的──某种玄奥的天然之理──曲线一样。 且云飘开了嘴:〈瞳儿,我们既驱不出扰人魔音,不如就置之不理。〉 〈不理了?你说这什么话?〉婀娜多姿,月心瞳操着紫巾,莺莺燕燕扑击敌人。 云飘向月心瞳瞟了一眼。 正忙着挥舞紫巾,暗中捏把粉──她家传,方才不觉间让[罪]吃苦头的香气七散第一味电散──正打算以[香髓洗魂]的发劲法,将之洒出的月心瞳心底可大大的恼怒。她气得“传音”道:〈死云飘!没见瞳儿在忙呀…还玩什么玩!〉 这香气七散,还是【迷月香之流】开派以来难得的卓才,月心瞳的祖父月修令所研发的。每一散各有其效用。比诸月心瞳方之让商映罪吃个闷声亏的电散,即是一经这香气触及身体的任一处,便会如遭电击,霎时麻痹无觉。若不是遭此暗算的是当今江湖[魔]之下的[罪],恐怕中招者,早已倒地昏厥不醒。只香气七散材料难得,制之不易,甚是珍贵;因此,非等闲难以易与,否则【迷月香之流】门下,是不会贪用这等“暗器”的。亦只有月心瞳如许好顽,才会不在对敌之际,用来使人吃亏,白白费了祖先克敌的一个好秘方。 香气七散若是搭配[香髓洗魂]的[香传千里],则成为另开“点穴”手法的“香穴”一派。“以香为穴,千里指之,劲发则用,七味制敌”,正是“香穴”闻名江湖的特点与精奥处。算是诸多“点穴”手法中,堪称“密艺”的绝顶技法。 “香穴”以香气七散为体、[香传千里]为用,两者相互佐辅,方可达致败敌克人的效力。香气七散制成粉末,平时放入【迷月香之流】特有的迷香囊内。使用时,以[香传千里]的内劲摧发,顿时挥发为气体。而后,香气渗入敌人皮下,自会沿着经脉钻入,瞬间游过身体大小周天,而在某些特定的穴位,发生该有的效力。真可谓神不知鬼无觉。难怪连[罪]都着了道! 月心瞳所属的【迷月香之流】,内部分还有两大系统,一谓之【月统】,一则是【香系】。而【香系】之中,[香髓洗魂]堪谓之武术瑰宝。相对的是【月统】里,融会【太乙门】[太乙两极意]的[月极惊狂]。二者并列【迷月香之流】的两大艺业。 其实,在月心瞳的祖父月修令之前,【迷月香之流】并无歧出【香系】、【月统】。只是,月修令天生对香气特别敏锐,且武术天份又远远高于同侪。因斯,很快的,就成为【迷月香之流】的中心领导人物。 第41章 当时,【迷月香之流】由几名派内高手合组的【核心】共治。然则,渐渐的,月修令各方面的表现,让【核心】开始于【迷月香之流】隐没。终于,在月修令结合[太乙两极意]和[惊月狂],而创造出[月极惊狂],统治彻底革除[惊月狂]每隔二十八天,练功者即发病全身瘫痪达五小时的弊处后,同治【迷月香之流】的【核心】宣布,奉月修令为门主,而功成身退。 月修令任门主之后,亦不让门人失望,立即成立一个【香房】,专研发展新的技艺。而在三年后,[香髓洗魂]乃正式诞生。且大大的震撼武林。亦是那时候,【迷月香之流】才逐渐摆脱〈邪系〉的系统划分,慢慢地被归入〈道派〉。就在月修令以高龄九十九仙逝之后,门人感其泽厚,乃一致公议推月修令之子,即月心瞳之父月巨寒为继任门主。并分【迷月香之流】为两支系统。一改【香房】为【香系】;另一则是意为原本门内正统的【月统】。然则,无论是【月统】或者【香系】都由门主治之。是以,两大系统其实是名目上;纪念的意义,大于实际运作的价值。且由于月修令的功绩,着实太过卓越,因之自月修令后的门主,皆称“令主”,以怀想远纪月修令的不世功艺。 而关乎【香系】实为感念月修令而立的证据,便在于[香髓洗魂]此一奇功上。自月修令创出此等异艺后,除却他之外,竟无一人能够使得。当然并不是说【香系】的专研,并无效用。比方香气七散,便完全由当时还是【香房】的小组们所探掘、调配出来,再经过月修令稍加改正而成的。此外,【香系】还开发出不少技艺。只是,再怎么说,[香髓洗魂]都是足可和[月极惊狂]并名的密功绝艺。可【香系】居然无一人能够功成。这不免有些尴尬。照理说,【香系】虽研发不少巧艺出来,但再怎么样,亦拍马难及【月统】历经千年历史长河所传下的百种技法。因之,当时江湖人纷纷嘲弄【香系】不过是虚置耳,【迷月香之流】乃徒画添足罢了。 而武林人的嘲弄,让第一任令主月巨寒脸上可挂不下来。这亦导致月巨寒甫登任,便于派内两大支系颁下一旨令,言说:谁人能够功成[香髓洗魂],便可独然于派内,终生免于听令主之号。 到底说,[香髓洗魂]不是对香气特别敏感、灵触的人,还真练不成的。所谓“香髓”,即是在于一种神髓的掌握。而香气飘忽难度,纯属一种气体。要真能分辨之,且还得懂得如何使用,比方角度、份量、风向等等方面的配合,着实让人吃尽苦头。换句话说,能够练就[香髓洗魂]者,无不是对空间内气体的流动,特别有感悟的人。而偏偏,月巨寒想着要好生绑于派内的刁蛮女儿月心瞳,居然不吹费什么力气,便练成此功。这可让月巨寒不免暗自埋怨起他的亲父,竟何以如斯多事,创造出[香髓洗魂],以致惹出这末多事端。 总之,月心瞳实是【迷月香之流】的绝特人物。这点是殆无可议。亦难怪,她能名列《侠帖》。一切其来有自。万般皆有因。因果相缠。有如螺旋体的轇结。[香魂]的背景来历,可一点亦不逊于师承“元尊无极”的[铁·云]呀! 空中淡淡一抹香气,蝴蝶般的翩翩而去。 云飘对月心瞳有时而发的“蛮劲”,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之。只好苦笑。 商映罪则自从先前被电个浑身麻颤之后,便开始注意着。她见月心瞳右手在施放些“什么”,即相当的小心谨慎。只见她那两串银铃,振浪而起,光越耀灿地抨击于云飘光之剑的剑身。 [水愁流红剑行危],云飘微一侧身,剑光一层一层的洒将出去。 同时,发声。〈道派〉系统“束气为声”──如今已成零散状态,分落神州各地,再非所谓独一本宗状态的【元力之道】之[灵声细语],激起空气的阵阵涟漪,迳钻入商映罪之耳。 剑,绵绵。声,不绝。 剑与声的合击! 光挑到铃铛。 炽白的银,和糜烂的银──犹若龙卷风和暴雷的扑袭──肢体相互的轇缠之状。 月心瞳见云飘张了张嘴,一直悬于耳傍内外的铃声浪语,似乎略为平息些。她便懂得了。月心瞳一点枝桠,人劲冲而起。宛若月之仙子曼舞于弥空风雪底,既清皎,却又似乎带点黑暗的神秘味。柔艳的紫巾,长长的舒出。且开口── [香潇玉韵]。“化劲解语”。〈邪系〉系统。 月心瞳亦展开音攻。她撮唇逼出一阙曲──秋冬之际;湖边;笛音嘹喨……… 三人迅快地于树梢上动作。天雷地火、飙电疾风、兔起鹄落。瞬忽合、瞬忽分。 宇凌心焚书在手。[焚剑之篇]与及[正意浩然功]。雪白的剑身底,隐隐流有一抹深艳──一大块从壁上剥落的红髹漆──深深然,一如红血石观音。艳且清。彷若不可亵渎:宛若天成。却又入世至极:雕工细密。两种样态的极端。 识一青掣枪直往,冲开翻涌的烈劲,杀往宇凌心。 宇凌心双脚一错,腰身一侧,人滑到识一青的左方。 识一青右手松开,左腕一拉,银枪左拖,照宇凌心的腹部打去。 宇凌心焚书一擦,直来直去,刺往识一青的眼部。 识一青左手亦放开,用劲崩了枪一下── 惊天尾部,赫然跳起,恰恰撞在剑尖下十公分。 宇凌心自非好与。微微一笑,人一仰,剑随后撤,一个风来柳摆。旋了个弧度后,焚书再扬,[焚剑之篇]第一篇[焚心似火]──一股近乎躁郁般的热风,狂野地于空间内席卷。 识一青面对武林四大宗师之一,岂敢怠慢!他大喝一声,右前左后,两只手再度紧牢惊天枪。一个大蹬步,连人带枪,刺投过去。凛厉的劲力,像是一个正收束的气网,紧紧地缠向宇凌心。 宇凌心神定意闲,焚书先往内一回,再一个突进,彷佛一锅热汤朝天翻开,溅飞出无数灼热的小气劲,破开识一青气网的缚绑。焚书紧接着再划出一幕剑芒,有若一块山岩,横生生地阻于跟前。 银龙炫彩,正在此时吹至,顺势便碰个正着。 “轰!” 天地俱然摇了起来。 [正意浩然功]。 蓦地,宇凌心的身影,分往左右延开。愈来愈长。好若一团黏土被揉捏成长条。 功行深处时,浩然无边涯,实作幻虚言,幻亦何妨真。 众人看得愕然。这样的幻象,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焚心似火]──同一时刻,焚书和宇凌心的左胸处,泛漾着火光。 无边无际的,火光以最魅惑的姿态,涌现于这风雪之地、风雪之夜。 识一青一提真劲,预备鼓其[乱行烽火功],一举破除此等虚境。 然而,就在是时── “怎么这生闹热?”远远,一个压过风雪之咆啸──犹若连大自然的威力,都惊惧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语声,忽忽而至。而话才说完,人已到了;就像虚空的暗底,吐出一尊魔神。 铁毅一震。有一缕伸缩不定的光芒,于眸底翻涌着。那是惊惧和战意的交缠体! 梦幽音不自觉地依偎往铁毅,拉住他的袖子。受到讶吓的小女儿般。 宇凌心所有动作,都停顿──墓地的风──于时间某种式态的完全静止:永恒。 识一青亦感到,来人是生平所见绝对可数的高手,连忙舞枪退开。 其余众人,根本只感到一大块铺天席地的黑暗,压下来。 来人── 是[魔]! “魔天纵横”── 武林四大宗师之一── 当今〈魔门〉系统独占鳌头的【魔之宗】之主── [魔]天纵横!!! 天纵横一到,人就窜起,忽而间,就消失了。 众人皆愕然。 下一刻,“侠者庄”内,一处森木参天的别院,传出一阵子密集的气劲爆响。 旋接,[魔]又“涌了”出来。 ──从无到有。 半空处,跌下三个人。 是云飘、月心瞳、商映罪三人。 原来,天纵横甫至,便知有三人匿伏于树梢上,正密声进行战斗。他二话不说,潜上去。一式能随意使敌人脚若金塑的落下,抑或轻如鸿毛飘起的[魔·咒],将三人悉数“探了”下来。总算天纵横只意在使他们现身,并没有下重手。 天纵横一见三人中竟有商映罪,眼底淡淡妆点上一丝疑虑。但瞬即隐没。 宇凌心罢剑。焚书入鞘。他踏步上前,理也不理识一青。只看着天纵横。 天纵横瞅着宇凌心的目光,似笑非笑、似幽非幽,竟似陷入深怨中的女子。 那是之·尽·复·杂·的·一·眼! 而宇凌心回视天纵横的眼神,亦是波澜万丈。一时千言万语在心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已道尽三生三世的话语。 识一青惊天一崩,地面一道裂痕,随即而生,恰恰于宇、天两人之间开出。 宇凌心看着跟前的裂口,若有所思。 天纵横则一改温柔神色,眼神倏忽明黯,盯着识一青。 识一青被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像是一名囚禁于深宫──未绽放便已凋零落尽的繁华──的女妃,用那厉冷的幽怨,狠狠、狠狠的扫眸向他一样。识一青唬了一大跳。他心想:这人究竟是谁──他问出口:“恕识某眼拙,阁下是哪位?” 第42章 天纵横沉沉冷冷的开口,“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莽撞小子?” 这句话,恐怕是识一青自出生以来所遇过最大的羞辱;永不褪去的齿印。同时,亦是他这辈子怎么样亦不会忘记的言语。因为那一瞬,他陡然觉得全身寒飕飕的,彷如置身冰天雪地,且无衣物蔽体。冷寒得他不禁颤得两排牙“喀答喀答…”的。庞大得像是与天地同样辽远同样无边的魔气,迳往识一青压下去。识一青勉力撑持住。他运起体内[乱行烽火功],并且歪歪斜斜的走动起来,骨头“劈啪劈啪”的响,这才泄出瞬间侵入体内的黑暗之息。 “噢…看你颠颠倒倒的走,却又另有乾坤,似是传闻中的[乱行烽火功]。小子竟身负【乱行集】的最高奇功──敢情你与现场的‘铁、云、香’三人一样,都是新出一代的高手?那么是有恃而来么…某亦怪道你是何许人物,竟胆敢犯某?” “在下[惊天之乱]识一青。【乱行集】第十三代弟子。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天纵横置识一青的问题于不闻。他还是瞅着一派悄然无息的宇凌心。“听说【乱行集】有个狗屁不通的规矩,凡入派者,须得格杀一员【正意集】门下弟子,然否?若真属实,显然你是为杀凌──[侠]而来的?” “便是。”识一青听出天纵横语气之不善,态度亦强硬起来,“你待何如?” “哈哈哈…”天纵横笑了起来──暴雷于天际穿过空虚──他狂意万千的说道:“哪来的不知世小子?连某是谁都不晓得。也敢在此放肆。”说完,瞟了宇凌心一眼,“凌心,就让我为你打发这混帐走罢…”说罢,人一溜,已在识一青身边。 识一青犹然未觉之时,天纵横冷冰冰的语音,幽幽然飘起,彷佛从四面八天、天开地阔处传来:“好教你死得明明白白。某是【魔之宗】之主[魔]!今日你葬在某手,死得可说是不冤。小心了!” 识一青听得一骇,不及细想,耳边狂啸激起。他连忙向侧疾走,银枪推出。 [魔·啸]。 惊天刺出处,却不见天纵横。 狂啸犹若骤雨似的纷纷盘落。巨烈的惨灭! 又像那山崩之际天塌地毁般威俦无伦的声势! 众人像是一叶扁舟,深陷天翻地覆的海啸巨涛中,弄得是东倒西歪、苦不堪言。 空间彷佛产生某·种·角·度·的·倾·斜。 识一青又怎会束手待毙,[惊天枪决绝]之最强三连环第一连环:[惊天一枪]! 惊天,狂飙! 银枪宛彷一尾光龙,猛地凿刺而起,迳往九天冲去。 “嗤!” 穹苍宛似一匹布帛被撕开一样,震荡着剧猛的暴音。 天纵横啸声一转,低低回回,缓缓转转,似若无边之愁、无方之怨。 识一青[惊天一枪]之后,紧接着是第二连环[惊天之决]。然而,他赫然发现一个问题。一个绝对性的问题。即是──他看不到[魔]。或者可以更正确的这么说,他看不到“人”。 任何人!他什么都看不到。眼睛失去机能一样的黯淡着。 黑暗是唯一的色调。 夜,黑甸甸的;有若两块大铁饼,压在他的眼帘。 识一青知道由于天纵横的魔气,着实太过惊凛,而导致他的双眼视力暂时失去。 果真旷古绝今! 独有那漫无垠际,既是枕边细语,又是焦雷之响的啸声,纵溢于识一青耳际。 [惊天之决]登时发无可发、击难以击。 识一青气虚、意弱、势穷。 啸声转无── [魔]现。 一拳简简单单的捣出! 识一青只觉万千气浪犹若千百饿狼扑往他来。凶意的最尽致! “留他性命。”一个声音,适时阻止──是[侠]宇凌心。 天纵横撇了撇嘴,发出厄夜般的笑声。“去罢!” 拳击实。 识一青应声飞了出去。 “哈哈…这样的货色,也敢上门。可笑、可笑。这江湖还是一样,总堆满废物。” [惊天之乱],惨败! 甫一照面,便惨败! 惨败于“魔天纵横”之下! 然则,谁亦不能 因为,他的对手是── 当代第一狂人的天下第一魔:[魔]天纵横! 不敢恋栈的识一青,随即狂啸逸去。 临走,抛下一句话:“宇凌心,离我三年之期还有一个月。你等着罢!” “乱”来得毫无道理。去得也突兀至极。 终究还是没人知道,识一青真正袭杀[侠]的理由是什么? 第八章怨愁结 天纵横斜眺宇凌心,“凌心,你可还和以前一样,总爱隐藏实力。像这样的角色,你若要认真起来,吹一吹,也便倒了。哪里需要费工夫?还是这几年,你竟养尊处优惯了,退步不成?” 宇凌心叹气道:“你也不差。这么些年了,还是如许辛辣啊,一心──” 彷佛久旱之地得以降下暌违已久的甘霖一样,天纵横沉迷至极,“一心、一心、一心、……许久许久没听人这么唤我了──有多久了──恐怕亦有个二十多年罢…自从,某离开‘侠者庄’之后──” 众皆怔愕。不敢置信的神色,历历然地溢充于他们的脸目之间。 宇凌心亦颇是感叹,“的确。自你离开而后,已是这么末许多的日子了。” 武林里顶尖的两大高手,赫然陷入某种意味深远的惜然。 铁毅、梦幽音、云飘、月心瞳四人对望。彼此眼神中寻解出谧寂的静:秘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守当时我们的诺言。” “………” “而──你呢?” 宇凌心沉默;宛若被深海似的黑暗,完全裹合住。 “执弟之手,共度此生。白头不悔,但愿百世。若违此誓,千刀万剐。”天纵横蓦然吟起六个句子来。语声底是满满的怨和忿──无语话凄零,只冀斯时情──荡气回肠,彷似大水淹过田地之后的疮痍:余·恨·天·涯。 陡地,“一心哥,是你么?”宇华心从屋宇内,直奔出来。 “噢,是小妹呀…这许久了,可都还好?” 宇华心像是一只鸣啾啾的雀鸟,兴奋至极地绕着天纵横打转,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是生疏了?”天纵横略带调侃味儿道。 宇华心立即不依,“哪、哪──哪有这事儿?一心哥别瞎说。” “哈哈哈…”天纵横狂然已极的笑着。 像是天地都得随他而舞、随他而笑一样。 空间开始昏眩。 像是微微的,从脑内发散出的热气,带点儿氤氲。 或者是一直注视烤炉里的焰,渐渐的、渐渐的,只剩下一堆发酵的火之幻象。 铁毅和云飘相看一眼,迅速地拔刀、抽剑──黑芒和炽光交织如一尊神·只。 一尊破除幻象的神·只。 刀和剑相互轕结的神·只。 “六哥,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宇天伶进入寝室后,不由惊叫。一副极尽欺辱的哀愁景象,地狱似植入宇天伶的视界。她甫一进森阒阒的房里,便知不对劲。右手一挥,随即点燃烛火。赫然见得一副不可思议的情象。 朱文国浑身赤裸。两眼空茫茫的望着──失魂落魄──空中的某个定点。 而床上则是被一匹狂马践踏奔踩过一样的凌乱状。帘帐的左半片,掉落于地。纤质的白,印着许多的沾着土渍的黑色脚印。还有点点斑驳,已褪色的血迹。织有一双凤凰共同遨游的红色被褥,横生生,被撕成两大截。内里作垫的羽毛,悉数暴露出来,彷佛动物被凌迟的内脏,慌茫茫搁着。像极摩肩擦踵、人来熙攘的街上迷失的孩子──孤单而疑惑。 室内的氛围,古怪得让宇天伶的心口,紧紧揪着。像是某种预兆:灾厄的云霾! 宇天伶趋向前去。赫然只见── 床间一片混乱不堪。且还有一大块绉褶。 血·与·肉·的·绉·褶。 宇天伶捂着嘴。两眼腾腾然着黑夜之中忽忽卷来的冷风──机怜怜。 她看到──她的六嫂──朱娇玫上半身衣裳碎裂。下半身裙褪落于足跟附近。左手关节被硬生折坏。骨头外露。像一节不屈的怨气,白凛凛、赤烈烈的现着。右手腕部,则被由里翻出──宇天伶简直可以听到当时“喀答”的一声,和她六嫂随即发出的厉嚎。尸体的双腿,则向腹间上台盘着,以一种绝不可思议的角度,互相纠结。有如双头蛇争着吞食对方的情态。怪异无伦。且,朱娇玫的下体,还被一股大力往左右猛的扯开──空幽幽的大洞──红色的、黄浊的、透明白颜色的液体,滴滴、滴滴的,宛如从七窍狠狠挤出的血之泪,意欲进行严厉而残酷的控诉。………绝惨的现场,让人睹之晕然。某种悲凄彻底地被释放。而另一方面,却是存于体内的恶魔,开始咆啸。……… 宇天伶看得恶心异常。她缓缓转头。血腥味彷佛鬼子一样张开触手,就要挖进体内。她挺着大腹,忽然间,就飘到门口。扶住。开始呕吐。宇天伶摇着头。又点着头。如鼓荡。似捣蒜。不停地不停地的呕吐着。像是要把生命之髓呕干。 朱文国痴坐于椅,“妹,我不想──我不想的──我──不想──可──”拼拼凑凑,朱文国的语句,像是重新组合碎落一地的木偶,到底都有令人感觉刺凛的──破裂的痕迹。 第43章 “七──妹──相信──六──哥──我──我──” 宇天伶的眼光,带着巨大的不屑和厌恶,扫向朱文国。这下发现── 朱文国两鬓斑白,赫然间,竟似老了三十多岁。且神情鲁钝,犹若被某种力量,胶合、固定住,以致于脸上每一根肌理的移动,都显得困难重重;像是徒手要把铁块挤成一只飞鹤,却终究只是一团废形。难登天。 宇天伶还注意到,她六哥两只手紧紧捉住檀木椅的扶手。拼命的捉住。彷佛稍一不留神,便会惨遭灭顶沉沦一样。此外,他的十指──每一根指头,都在滴血。或者说是──血正由朱文国指头的尖端,不住的流失。比命宿更要坚定的滴之不绝。 宇天伶陡然着魔一样的倚向前去,深深地睇注朱文国的双眼。空空黯黯的。没有半点意识之光。就只是浊浊白白的两个洞。宛佛被搅动、浸泡过的温泉水,带点凄凉的乳白。干脆式的浑浊着。 蓦地── “是──[惊红魇]!”宇天伶惊喊。人“蹬蹬蹬”,就退了三步。 她极端震骇地看着六哥,半晌才挤出“这怎么可能?[惊红魇]──怎么会──” “怎么不会?”一个很熟悉,很冷静;但这份冷静却刺到宇天伶的声音道。 宇天伶惊讶的神色,迅速远去;彷若风景从视野中抽离。 瞬息间,宇天伶所有情绪,都抚去了。只剩下冷冷的风,吹到心坎底。 干干净净的寂寞。 就在天纵横狂笑天下,云飘、铁毅两人以刀剑合鸣之势,碎坏魔意后── “侠者庄”内,再走出三人。 一名满脸星霜,但犹然可看出年轻时候动人风华的老妇。一个小心细意搀扶老妇,眼底深处是满满幽且恨的愁色,年纪约莫三十七、八的娴雅女子。还有,两人身后则是乍看不起眼,然而自有一股飘飘风采,大抵在三十五以下的俊秀男子。 那老妇一现身,所有“侠者庄”所属,悉数“静止”下来。 好若时间停住翅膀──流·逝·的·机·能──于是,所有一切都静止着。 一种肃穆的敬意,深深的从地底涌上来。 铁毅等人十分鲜明地感受众人──包括[侠],甚至还有[魔]──对老妇的尊爱。 宇凌心赶忙迎前,“娘啊…这等风雪,您老怎么──” “不妨事。老身只待和一心说几句话儿。”宇老夫人裹着保暖衣,精神瞿烁道。 遽地──天纵横神色肃然,走上前去,揖身,“宇老太,许久未见,一心给您请安!”天纵横一改狂横之态,异常恭谨的向那老妇问安。敢情那老妇就是而今“侠者庄”地位最是隆崇的──宇老夫人。亦就是宇定心之妻,以及宇家兄妹之母。 铁毅、云飘、梦幽音、月心瞳等,可说是这场局的观外人,虽看得惊奇连连,可也没敢插上些嘴。只静静地看着。而一旁的商映罪,倒也事不关己的觑着。没有任何波动。只两眼闪着阴阴的邪芒。 谁人可以料到,不可一世、傲笑武林的至尊之[魔],居然用这等恭谨的礼,崇奉着宇老夫人!?就连“侠者庄”内部之人,亦不由瞠眼结舌,浑然不知而今是何状况,迷迷懂懂的,只能继续呆然看着。 宇老夫人见天纵横这礼行得仔细,心底不禁一阵慨叹。“快快请起。老身愧受。” “不,这些许礼不过略表一心对老太的感激。老太对一心的好,犹远远超逾。” 宇老夫人虽是龙钟身式,两眼瞽然。可显然她并不痴妄的。“老身对你好──若真对你好,当初又怎会任你一人受尽欺负,孤零零地出走,而没有丝毫的办法,可以改善?你这些礼,只让老身惭然不已啊…” 天纵横正色道:“一心清楚,那并不干老太的事。” “唉…即便不是老身亲为的。但总是老身的夫婿那般对你,导致──” “娘,您老何必对他这许多话?当年,爹可没有做错。”搀着老夫人的女子说。 “三姊,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这样说一心哥?”宇华心立即反弹叱道。 “女大不中留呀…”宇晓心眼底积满不屑,且痛恨般地看着天纵横说。 天纵横一派的无所谓。 “你──你──你好样的!”宇华心怒意张然于脸庞。且飞起一股羞赧之色。 宇晓心不待理她的小妹,只撇了撇嘴,便别过头。一副懒得计较的模样。 宇华心嗔道:“娘亲,您看嘛,三姊她、三姊她都这样啦…”气极败坏的。 宇老夫人深深的叹着息,“你们也这莫大年──哎…眼前这许多英雄豪杰,还像两个娃儿一样,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们究竟羞是不羞?还不快闭嘴。”有些动气的,可也还好。 “但──三姊她对一心哥那么样、那么样的坏耶…” “坏?我对他坏?他有什么地方值我对他坏?妹子啊,我看你是给人蒙了心肝都不知哩…要真说坏,你的‘一──心──哥’,可才真坏。当年可是他偷走爹的宝剑定心,才被逐出‘侠者庄’。谁才真坏啊?贼人一个,哼!” “你!”宇华心怒极。反倒说不出个什么来。只戟指对着宇晓心。 两人这一闹吵,反而显得现场情势的沉冷与寂止。 天纵横嘴带恶意的笑着。 宇凌心眼神忽然一闪,出现非常寂寞非常寂寞的样子。像是就要被吞噬了。 而宇老夫人么,则是很心痛的听着。已近瞎的双目,似乎激荡着某种光亮。 跟着宇老夫人、宇晓心之后的男子,却是讳莫如深。眸底是切片式的密寒。 两女见无人理会,亦不看场势如何,便争吵起来。也不过是叽喳闹语便了。 过一会儿,宇老夫人探手,暗地里,捏了捏宇晓心的手。 宇晓心因搀着宇老夫人,且正气头上,不意便给掐个着实。她愕然望之。 宇华心瞥眼处乃见得老夫人已是枯槁的手,正紧实的扭着,自是安静下来。 宇晓心显然很是疼极,脸上浮现痛楚,“娘您──” “该说够了罢?”宇老夫人的语气,冷冷冰冰的。 宇华心可乐了,“是啊…三姊,谁人教你要乱说话来的,哼,活该──” 宇老夫人怒喝:“华心,你亦是。给老身合实了嘴。别再多声!” 宇华心因其娘亲已许久未动气而骇着,低头,不敢再言语。 宇晓心左手抚向撑持宇老夫人而被掐得深红的右手,满脸的忿然,“娘!” “还要多嘴?”宇老夫人又一次叱道。 “娘,然则晓心有说错么?当年是爹亲自查得仔仔细细。定心剑就是在他──” “住嘴!”宇老夫人怒极而喝。 宇晓心呆住。有这许多日子,没见过她的娘亲这末气煞!没想今日竟……… 宇华心垂着头。两眸子却满满的幸灾乐祸。 “嗳…晓心啊,你真当老身不知当年的事,谁才是罪魁祸首么?” 忽然间,宇晓心沉下脸。扶住宇老夫人的手,亦慢慢地松开。 宇老夫人开始有些摆荡起来。 他们身后的男子,不徐不缓补上,恰到好处的搀好老夫人。 这显得有些落拓江湖的男子,似该是宇家老四──被誉为[风之侠]的宇传心。 宇晓心退开好几步。两眼的怨毒,也不知在看着谁,到处游移着。 宇老夫人拍拍宇传心的手,表达谢意。同时,道:“当年的事,老身清楚得很。”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晓心视线蹄回宇老夫人,颤颤声的道。 宇老夫人双目犹然两个幽深的洞,没有半点儿情绪流露出来。只便是遥遥望去,山水般的风景。不动的色调。“当年那事儿,老身这么些年来,已想得透彻。可恨一心早已被逐离,寻他不着。否则,绝不教他背这等冤屈至今!” “不。老太您请别说了。往事俱往矣。又何必重提?” 宇老夫人很坚持地摇着头,“照理,这儿人多口杂。家务若然传出,是个天大丑闻。难免叫天下笑话‘侠者庄’。且或者将玷污宇家列祖列宗。可老身都这把年岁。日子也不多了。再不说,便没机会。这始终是老身的遗憾啊…老身焉能不说?!” 天纵横傲然笑道:“老太说得严重了。当年一事,反造就出一心绝世本艺。一心又何屈之有?况且,这十几年的功夫过去了,一心早已不放在心上。老太说了出来,反让江湖那些愚欸之辈,添上茶余饭后的闲聊材儿。这可不值!” 宇老夫人还是摇着头,“值。当然值。你和凌心都是老身的好孩儿。当年是我宇家对不起你,便是对不起你。是一心你自个儿卓然成材、努力向上,才有今日的成绩。这笔功儿,是怎么样也落不到老身身上。更别说宇家。” “卓然成材──努力向上?”天纵横的语气,无限低回。“也只有老太会这么说一心。”忽尔,他震笑起来:“江湖人无不视某为万恶之辈、魔徒之首!‘正道’人士且想除之务尽。但──老太您却如许称赞一心。哈哈…总算不枉、不枉啊…哈!” “老身不懂江湖事儿。什么正正邪邪,原是雾里看花的事儿。老身怎也弄不清的。只端见你今日不计前嫌的宽阔胸儿,便可知一班。当年,老身毕竟没看错你──还有凌心──当然!” 宇凌心听得一震,轻轻的唤道:“娘──” “二哥,你来。” 第44章 宇传心笑道。一片斜起的笑意,张张扬地悬于嘴角。 不发一言的宇晓心,悄悄的觑着宇凌心。满眼的迷蒙──晨间清雾。 宇凌心走上前。 宇传心将宇老夫人的手,移给宇凌心。脸上那跳脱的笑,沉稳异常;静止的风。 宇老夫人安安然按按宇凌心的手。然后,叹了口气,“说来,老身真是育子无方呀…大的是求功贪名。老三却是遗幽成恨。老四嘛…老放荡不羁。小的则是刁蛮横性。算将起来,还属老四传心有些出息儿,虽显得落拓颓靡,可不失有一颗明亮的好心肠。倒是老身收养──你和一心,而今是这末有样子了──成就不凡。可不辜老身残活至今,总见得你们的好。嗳…老身亦该满足了。” “娘,这是哪里的话?大哥、三妹、小妹对您老人家都顶有孝心。” 宇老夫人绉褶满布的脸庞,揭开一层嘲讽至矣的笑意,“老身就算瞎了,可亦清楚得很。孰好孰不肖,老身总算还明白。这些年,可委屈你了,凌心。自承下‘宇’姓后,不但处处为‘侠者庄’设想;且还为这乱极的世道,做了许多救苍生的事儿。真谓是光耀门楣。宇家有你这孩子,可幸运极了。要不是你各方面筹措想画,甭说‘侠者庄’了。单就我宇家的生计,难免就要陷入困境。哪里轮得雷心、晓心、华心这等挥霍无度?料不到,他们竟还多番嘲弄你贪图【朱大家族】的财业──哼!要不是他们所说的‘贪图’,他们哪儿来这许不愁吃穿的好风光?唉…也难为你在这样的环境底,依然能够创出一番大业──嗳嗳,宇家真是欠你良多。” “娘,快别这么说。凌心自小便是孤儿,若不是娘,又怎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话不是这样说,凌心。以你的资才,即算没有入得宇家,亦能成大业的。你看,便是一心,也有了这等惊人的成就──不过也是一心这一离走,才致使老身对他的百般疚愧,都转移到你身上。宇家能有你,这真是真是──宇家之福呀…” “娘!您老这么说,凌心会受不起的。何况,他──还是走偏了路子。” “你真这么想?你真觉得一心走错路子?” “………” 宇老夫人这一反问,让得宇凌心顿时无语。他一脸惑然。像是纠结一团的藤蔓。 “爷,你这末晚了。怎地还没休憩?” “女儿啊…你都可以这么夜了,才从外头‘回来’。爹晚点儿休息,倒也没甚。” “………” “却不知,女儿外出究竟为何?”朱殿来到室内,问道。不怀好意。 宇天伶置之不答,“爷,方才所说‘怎么不会’,是指?” “你说呢?” “是首席‘天女’么?” “正是。这迷神之法,圣教内,亦只有首席‘天女’的[惊红魇],方可办到。” 宇天伶霍然转身,“爷,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噢…”朱殿冷漠的道:“怎么?爹连笑都不能笑了不成?” “可六嫂死了。” “那与老夫何干?更何况──哼…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什么?” “‘天女’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为──” “好了,天伶不想知道。爷,不说嫂子,可他──六哥,是你的儿呀…” “那便如何?为了圣教的复兴,别说是一个儿子,就是老夫绝子绝孙,亦不在话下。何况,‘天女’总算饶了他一条狗命。已是极大的宽待。老夫可满意得很了。此外,便无其他苛求。” “爷你──” “怎地?” “你究竟为何──” “为何什么?” “为何怎么沉迷于圣教的复兴?” “咄!这是什么话?!身为圣教人,死为圣教鬼。老夫一生耿耿卫教──” “爷,这儿没别人。你就坦白说了。” 朱殿阴森森的笑了。 宇天伶蓦然地不知为什么有一股颤冷,从躯体内的根干,寒将上来。 朱殿没有回答。只那样狠狠的笑。就像角落底的鼠王──支配黑暗的欲望。 “爷,权力薰心,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朱殿褪去那样的笑,只说:“这可不劳费心。倒是你知道外头发生何事么?” 宇天伶默然。 第九章离恨 宇凌心一阵无语。 宇老夫人脸上浮起慈蔼的笑,“没关系的。即便说出你心底的话,亦不打紧。一直以来,你和一心始终都是老身心口的痛。让你们自小受到老身诸子的百般欺凌,甚至,还让一心背了窃贼的冤枉罪,含恨而去。以致使拆散你们这对感情一向好极的兄弟档──这一切都是老身的不是。可你们却没有怪上老身半句。哎…老身每思及此,总不由,心便酸了起来。” “娘,你也就别想那么多了。身体要紧呀…相信一心他不会怪您老人家的。” 天纵横亦道:“是。老太仔细自己便是。一心对过往之事,早已一笑抿之。” 宇老夫人摇摇头,“岂有这般容易的?!过去的经验啊,是比什么都还要深刻的。不是说什么忘啊抿的,就可以淡去的。你当是秩儿的涂鸦么,可以随时都再画过?就是百年的、千年的工匠,也没那种本领能够让人生再来一回──嗳──想当年天寒地冻的,老身在街尾积满垃圾处,发现你们俩彼此偎缩着,相互以身体取暖──像是一对腹中双胞胎──两个人都颤呀颤的。老身那时便知你们之间的情谊如何之强韧、如何之难舍──记得吗,一心,当时老身的夫婿,还提个问题,问你呢…” “是。” 宇老夫人像是被记忆吸了进去。“老身那时问着的是──嗯、嗯,这──糟了。竟忘了。不过无妨。老身犹记得你的回答。清清楚楚。你是这么说的,‘我们就是死,也要抱着死的’,对吗?” 天纵横亦彷佛坠入深渊──记忆的迷巷──搜寻着,“是──的。我那么说了。” “而凌心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坚定地看着老身的夫婿,还有老身。那眼神比金石可都还要──无坚不摧──就是这个词子,让老身记忆犹新。也是那个时候,老身知道你们俩啊…就像命运同体似的孪生婴,是永不分离的。可没想到──” 宇老夫人这一连串的感叹下来,让人更懂得[侠]、[魔]之间的关系。被江湖人奉为《武谜》第一案的武林大疑,就在这等奇异的状况底,由一名即将迈入坟土间的老妇,娓娓道来。倍带有着某种荒谬质性──时空的错乱感。 “这些飞尘往事,娘提来做啥?”宇凌心不无悲凉之意,似有些勉强的笑道。 宇老夫人自点了点头,“凌心说得也是。再怎么追悔当年,亦都是记忆之中的灰沙了。哎…老身这又是何苦?罢了,只是啊──一心,你亦大了。自有其打算。且或者与我宇家道之迥异。关于这点,老身不说什么。只一件事儿,你需知。” “是。老太请说。” “今后,‘侠者庄’大门永为你而开。老身随时欢迎你来探。只要老身这残朽的躯体,还顶事的一天,你便可坦坦而入,不需顾忌什么。想来便来。谁人敢拦一心,就都给老身逐了出去。老身这话,说出了,便要做到。你们──可清楚了?” “侠者庄”众人,面面相觑。 宇凌心满脸凝然的沉重。 铁毅四人,则对宇老夫人投以敬佩和孺慕之情。 宇华心则喜孜孜的偷偷笑着。 “老太,这不大好。非我族类,即其心必诛。更何况敌我阵营,壁垒分明──” “耶…说这什么话来的?老身说了算。谁有意见,便觅我来,老身自不惧他。老身天日有限,岂会怕江湖是非不分的声浪!都这把年纪了,一切转眼成空的道理,又怎会看不破?” “不,老太之于一心,是顶重要。我不能让老身您晚年还落了个身败名裂──” “去去去!老身都不着意了,怎地你堂堂男子,还这生婆妈?!” 天纵横听得一楞。他可有好些时候没给人这么“扎实”的骂了。他想了想,忽而一笑,“是。老太教训得好。人生成败,不过如是。一心还自许着这一生,亦经历过不少的风折波荡,早合是云淡风轻。却不想,犹远远不及老太的阔度胸襟。” 宇老夫人这倒笑了。层层绉痕底,闪着某种旧时──只于记忆间──温润光泽。 天纵横则朗朗而笑。海阔天青似的。 宇凌心虽也笑。可这笑,是释然中带着点忧重。 宇老夫人摆摆手,“说这莫多的话,有些累倦,老身想去休憩。” 宇凌心道:“让凌心扶娘入内。” “罢!传心来则可。凌心还是将眼前事处理处理。” “是,娘。” 宇传心走上前,接过宇老夫人。 “你们俩都随我来!”宇老夫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说着。 宇华心立即嘟起嘴,娇声喊:“娘,一心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人家想──” “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紧缠着,有什么味儿?还不来!” 宇华心只得听了。走时,硬是瞧了天纵横一眼,像是说:你可别溜了! 然后,宇老夫人又说道:“是别人的,就不是你的。何况──哎,你早早忘罢…” 这话也不知对谁说来的。但却见宇晓心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随着去了。 “老太,慢走。” 第45章 宇老夫人点点头,蹒跚的身姿,逐渐走远。 宇老夫人走没多久── 另一边,宇天伶和朱殿则走了出来。 一旁还有魂飞魄散、直若木偶的朱文国。 朱大管、朱友、朱基也随侍在旁。 宇天伶款款摆摆而至。她全身裹入雪白的貂衣、帽内。她一到,便直直的往某个人走去。但中途,她停了下来。原先忿极的视线,忽然一滞,瞅往天纵横。深深的疑惑,蔓延着。然后,她懂得什么似的,“你是──‘魔天纵横’?” 天纵横听出言语里的某种倾向。他笑了,“某的确是。” 宇天伶瞪看着天纵横,有好一会儿,像是永不结束,“你不问我?” “问?问什么?” “问我是谁。” 天纵横笑了──黑暗笼据光明──高深莫测,“你是谁,又有何差别?” 宇天伶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瞅着天纵横,半晌,“当然有差别。因为,我或者就是抢走你挚爱之人的罪魁祸首──想你‘魔天纵横’一生纵横无敌,却料不到竟得不到你最爱的人,你又焉能不恨我?我是谁,又怎么可能没有差别?” 天纵横的笑意,飘忽至极,“噢…某的挚爱?是谁?你真的──抢走了么?” 宇天伶森森地注视天纵横。彷佛要挖掘出什么似的看着。 “娘子!”宇凌心说话了。 宇天伶带点得意──有着十足的惨胜意味──瞥了天纵横一眼,再莲步荡漾地走至宇凌心跟前,轻声细语的说:“相公,听说方才你和[惊天之乱]发生剧战?身体可有不适?” 宇凌心微微笑道:“并无什么的。倒是娘子这夜了,何以又出来风吹雪寒的?” “也没什么。只是看看相公是否一切平安。” 宇凌心点点头,柔声语:“偏劳娘子了。我一致安好。娘子这便入内憩息了罢…” 忽然的,天纵横开口:“依某看,却是不妥。” 宇凌心皱眉,“一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们带来的人。”天纵横指着朱文国。 宇凌心一眼望去,本是迷惘至矣,但突然间,身体就是一震。 “如何?可看出什么端倪?”神秘刻在天纵横嘴角尖处。 宇凌心点点头。 然后,两人的视线,直落在宇天伶身上。 宇天伶楞住。 “娘子,六舅子似乎有些魂不在焉?” 宇天伶直觉不妙。“‘魂’不在焉──是心不在焉吧?相公的词,可真古怪哩…” 天纵横暴然一笑,“想不到你竟是【杀红楼】所属!却不知你是何级何等?” 【杀红楼】分有“圣者”、“天女”、“红女”、“楼女”、“杀仆”、“堂行”、“牌主”等七大阶级。而“天女”以下的六级,又细分成五等,分别是:“首席”、“伯立”、“仲人”、“季位”、“末子”。是以,天纵横才有斯问。 宇天伶的脸色,一下子刷的惨白,像是霜凝于面庞一样。 峰·回·路·转! 铁毅等四人这回只置身局外的呆看,由武林最传奇四大宗师之二──[侠]与[魔]所牵扯出的诸般恩怨。一浪覆一浪,一潮高过一潮──没有尽头──当传奇成为于现实中进行的事的时候,将是最可布的变·调。他们正领受着这一点的生命惊义! “相公,你怎么任由这等卑陋之人,在此放肆。正邪不两立啊…相公你──” “在此之前,宇夫人你还是先解释解释这人是怎么回事?” 宇天伶眼露杀机,“什么那人、这人的!他是天伶六哥,今日身体略不适──” “这个不适,可还真惊艳──惊红的艳!”天纵横语带讥讽的说。 宇凌心的脸,益发凝重了。 而一直不发一语的朱殿,连忙打个哈哈,“老夫朱殿见过天宗师!” 天纵横傲然一瞥,显然不将这糟老头子放在眼底。“见过了么?” 朱殿愕然。 “见过,便滚到一旁去。某没说你可以插嘴罢…” 朱殿立即脸红脖子粗,被号为“地下王朝暴君”的他,又怎能容得他人如斯羞辱他!可总算他清楚今日眼前人不是别的,可是傲横天下的一代宗师之[魔]──这一点也不可大意的。朱殿未敢造次, “可恶!竟敢如此羞辱我父!看招!”宇天伶忽然的就动手了。 她一个疾旋身,袖底流出一道灿烂的金光,刺往天纵横。 天纵横却是惧也不惧、动也不动。 蓦然── 一把剑伸了出来,点实那道绚芒。 雪里透虹── 是──焚书! 宇天伶被一股旋劲,给震开去。 宇凌心沉着脸看着她。 宇天伶凄白的脸,随即漫上一层雾般的哀愁。惑然动人。一种圣洁的媚。 宇凌心看着她,不语。 第十章邪 商映罪一个飘身,花舞蝶飘,逸向天纵横。 天纵横睥睨般的视线,一值斜眱着商映罪。 商映罪感到被天纵横的视线刺穿了一样,倍感心寒。 零散的天纵横── 而后是,不断从虚空底涌出的天纵横。 无数无尽的天纵横。虚虚然的天纵横。幽缈的天纵横。 “天地俱他,凝一化千,在之不在”。 [魔],无所不在!!! 商映罪厉叱一声,突然急走起来,化如一抹深红。 流·逝·的·深·红。 [晚韶华]。[惊红魇]的秘式其十一。 天纵横的虚影,不断地被那一线流红穿透着。 “崩!” 巨震的哄然间,[魔·幻]俱失,[魔]还尊身。 天纵横一直没有离开原地。 商映罪人则从天纵横的正对面,换到天纵横的右前方。 “好!好!好!”天纵横不怒反笑,异常欢愉。 这三个一连串的“好”,可让商映罪冷到了骨子底。 “好个商映罪!居然能连破某[魔临天下]两式!料不到某身边,竟有你这样的卧虎藏龙──好极!‘异道’之中,有你这等奇才,某真该欢愉呀…这一来,某亦用不着寂寞。”天纵横气态非凡的说着。 商映罪沉沉的开口道:“【杀红楼】必取代【魔之宗】──成为‘异道’第一!” “哈…”天纵横一听,愈发地畅笑道:“某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可发此豪语。” 忽然的,商映罪,退。她赫然而退。退往宇天伶处。 “柏立‘红女’与首席‘杀仆’,拜见首席‘天女’!”宇天伶、朱殿这方才知道──原来,【魔之宗】内允为[魔]之下第一把交椅的[四妖]之首的──[罪],就是他们的首席“天女”。他俩不自禁地躬身面礼起来。 “际此凶危之时,还恁地多礼。你俩寻死不成?快出招吧!”商映罪再不敢保留。[枉凝眉]、[恨无常]、[分骨肉]。[惊红魇]三式合一,全力出击。瞬息,商映罪宛若融·化·了·的·某·种·液·体──隐密的红──剥落的斑丽。 “以身行法,浑沌之态;惊鸿欲逝,飞红若魇;其势洪然,天下何敌!”──[惊红魇]的精义、密奥。较之[血夜大法]以沛然莫御的声势,席卷天地的情态来看,[惊红魇]更像是美人眉梢的一点愁──斑落而迟暮──岁月凋零之间,依依有着鲜然的跃动之感。[血夜]是破坏式的全盘战据。而[惊红魇]却是缓缓流溢的春水,将所有一切都囊括进来,而后进行腐蚀;宛如胃液的泌解。 宇天伶一个悠悠转转,[红楼魇]之[独卧青灯], 朱殿肥大的身子,一跳,[杀魇],两只大手,狂拍天纵横。 三人这一出手,天纵横笑得益发开怀,“尔等好生有幸,得以见识某的[魔·极]!” [魔·极]。魔之极。极尽之魔。 天纵横伸手往自己的身后,一拉── 一个满脸是睥睨情态、嘲讽深味的“天纵横”,便分了出来。 天纵横再往后一拉,又一个分身,诞生。 于是── 复·制。复·制。复·制。…… 简直像是恶·童·的·顽·笑·与·及·游·戏。不住的,有“天纵横”从天纵横体内分裂出来。像是“他”是一个可以违逆自然法则,比“神”还要神的──魔力狂放、无边无域──万有之主宰。 商映罪原本还算冷清艳然的脸,突然的,就变了色──涤空妆颜──残白。 现场诸人亦都看傻了眼。谁人可以想到天纵横的魔功,居然幻异至斯!!! 方先的[魔·幻],天纵横还是无数的──诡异至极的飘渺之身──虚之天纵横。然则,如今的[魔·极],却是个个具实;似真有千百个“天纵横”。“以一化千,象之变异;秘幻无方,方外魔极!” [魔·幻]还可说它是个幻术;换言之,即最高明的武艺之骗术。然而,这[魔·极]却绝能用这等言论,便可带过的。充斥场内,完全封锁商、朱、宇三人去处──化身万千──的天纵横“们”,着着实实铭入众人的眼域内。作假不得。 一则以虚,一则以实。却同样是天纵横绝代魔艺[魔临天下]的法门之变! 商映罪似是自知无可抵御[魔]这盖代一招,忽然的,再往后退。且[惊红魇]三式合一,一个化变。[枉凝眉]聚起的一对眉状邪劲,欲发未发。[恨无常]改击为拍,擦到朱殿的后背。 第46章 [分骨肉]则往宇天伶的后脑,印了过去。 这一变招,可让宇天伶和朱殿吃足苦头。 朱殿被拍得一跌,不自禁地冲向天纵横。[杀魇]的千军征伐之气,尽丧无遗。 而正行招[独卧青灯]的宇天伶,实不愧是【杀红楼】“红女”的第二把交椅!她就势躺了下去。双掌击实,[金簪埋雪],人滚车轮式的翻起来,一股凝厚的指劲,破空射出。人疾退之。 天纵横“们”骤尔聚成一行列。重叠、重叠、重叠、……“复数”的天纵横。天纵横像是一道彗星,拖着长长──“天纵横”汇起──的身影。一掌拍出,即千万掌。[枉凝眉]的邪气,立即被驱散一空。 被[恨无常]劲力打入的朱殿,遽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摇荡起来。且渐渐的剧烈抖栗起来。而后,蒙蒙然。简直像是一个躯体要“气化”了。朱殿看着自己的身体,莫知所以。只一脸无知的骇然。紧接着,朱殿的前冲之势,变为倒飞。 同一时刻,朱殿的体内,钻出一股气劲,妖魅般地射往天纵横。 “借体之劲,无常而发,难防至矣。”[恨无常]的“无常”,具备这奇异质性。 “天纵横”这时才将[枉凝眉]化去。却又遭遇[恨无常]的荡漾之劲。“他”赫地一笑。一直线重叠的“天纵横”,散开来,分以左右,张开一圆弧,往外弯游而去。[恨无常]的无常真力,却无以“无常”天纵横,迅速逸失于虚空间。 而“天纵横”这时组成的,是一重叠圆阵,将倒飞的朱殿裹起来。掌势欲发。 朱殿骇了个脸青齿颤。他明白若让“天纵横”这一掌打实,他今生再也休想目睹另一次晨曦。他连忙就要滚倒。可身在半空的他,不但无力可使;且还因被商映罪的劲力“借过”,而损伤不少。这一忙用劲,立即血喷长空。 所幸,宇天伶的指劲,凌虚指来。 天纵横“们”又散开来,彗星般地拖着影身,让开指力,旋绕到宇天伶身后。 宇天伶被迫陷入一个杀阵之局底。 朱殿大喝:“女儿,让我们爷俩并肩一战!”往天纵横“们”扑袭过去。 朱殿喊得热切,像是一股热流温温然地灼开心底的冰然。宇天伶欲泪的,眸子底是晶亮的光如。她一声娇喝,足插入地,人蓦地急速旋转开来,[逝水云飞],跳跃的,彷佛是一阙奇妙的乐曲,铮铮然的,逗着所有人的视线。 一节又一节的邪异指气,以宇天伶为中心,像是爆破的星雨光芒,往外洒去。 红颜欲泪伤,红楼飞云逝。 [红楼魇]──【杀红楼】内,排名第二的绝艺!果有其真厚的实底。 宇天伶四周都是“天纵横”。而她这一舞动,指劲乱飞,云裳翻动,直若仙人。 天纵横“们”齐伸出右手的食、中指,凌空就是一挟。淡然的,像是做一件顶不费力的事儿。“天纵横”两指一错,“呯1劲力的擦碎声,爆扬。雪尘狂涌──蒙茫茫的一片。宇天伶所有指力,悉数被扼杀于圆阵里。 而──忽然的,宇天伶一声惨嘶:“啊!” 从她体内,涌出一股撕分之势,暗潮般袭向天纵横。彷佛要排浪逐涛。 “天纵横”分分合合,刹那底,人又重叠起来。且平空划出一道掌的圆弧。 宇天伶陷入险境。她极力挡御天纵横不动而威的无尽魔气,以作牵制。 而朱殿的一扑,竟是个虚势。他忙就地一滚,欲急速窜离。 宇天伶忿极,银牙咬碎,欲詈无暇。可怜她还相信她的爷,会与她联击……… 老奸巨猾的朱殿,忽尔放软势子,倒地滚开之后──赫然! 朱殿前冲的部位,却是宇凌心所在点──焚书隐约灿着──宇凌心看着朱殿。 朱殿立即停顿。动也不动的。焚书已锁定他。朱殿自知绝非对手。唯有伫足。 而宇凌心亦没有出手动朱殿。只是以弥漫杀机,将之封固。 发完指劲的宇天伶,自然停下旋劲。 天纵横“们”缓缓地收束。彷佛在挤压着什么一样。 宇天伶[红楼魇]绝式尽发──[相逢梦归]、[千里东风]、[黄梁一载]! 一时间,夜空之下,满满是她疾走的身影,与及飞翻的指势。 天纵横“们”只“各自”齐齐摇出掌幕,顶容易地将指劲,再次封杀殆尽。 然后,掌一推! 沛然之势,淹灭而出,汹然涌到! 宇天伶毫无招架之力,立即被震得老高。 “天纵横”又是天纵横。他魔身归一。复原。 宇天伶被击得倒飞,转风轮似的。 蓦然──! 一道迅快的人影,接实宇天伶。 另一方面,退离的商映罪,冲往铁毅、云飘、月心瞳、梦幽音处。 云飘、铁毅对视一眼,刀剑齐然奔出。 [天·地·无·限]。 两人意欲拦下商映罪。 一式[虚花悟],商映罪显然想立即脱出现场。因之,出手便是一记狠招。商映罪双手开作花状──恶之繁华──她的双手,不住开阖着。每一次的开阖,便有一道莲花般的真劲,穿空流出,掩天蔽地的,射往云飘、铁毅。 [铁·云]二人面对不久前曾一战,却已判若两人的商映罪,不禁压力沉重起来。 商映罪的邪力,宛若异物,任意从身体的各个孔道,钻蚀而入。且最后横梗于胸际,不断地蠢动着。两人俱是意欲一“吐”为快。然则,他们亦明白这一“吐”,恐怕会将自己的心,都给“吐”了出来。好个骇异、阴冷至极、无孔不入的邪功! 铁、云二人赶忙调息运气,急切中,抚去躯体内翻搅着欲呕感。 [天·地·无·限]第五式[悍雷逐空]! 云飘光之剑游游走走,[寰宇逐空厉啸嘶],缓缓的,“嘶嘶嘶…”声澈响。 剑在狂咆──剑·之·啸! 铁毅的暗,悍雷霸煞势惊天,气态威猛异常,有若出闸猛虎,卷开森重黑辉。 [悍雷惊天]! 宛若雷声隆隆而作──缈缈忽忽──暗之刀的折转间,有着隐然的怒雷之动! 商映罪霜寒着脸,两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飙飙急动,弹上半空,化出花形劲气,袭落而下。此时的商映罪,再非妖然惑魅的[罪]。而彷佛一只被隐密和黑暗供奉着的琉璃水瓶──透明以致于无暇,像是纯然的光。 刀和剑交织成一片阔然的苍宇。 无边无际似的。 暗之刀狂雷般划过光之剑铺成的一片晃晃的亮。 [悍雷逐空]! 商映罪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要让犹在与朱殿、宇天伶争斗的天纵横寻上来,她必败无遗。因为天纵横的发言,早让商映罪的心,埋下恶根──败亡之意。她明白这一点。所以今日已不能与[魔]一决。当舍则舍。果明的决断,才能让生命的延续,充满曙光。于是,她长吸一口气,体内真劲,迅忽流动,[虚花悟]。商映罪脚踩空虚,人缓缓的浮了起来。双手化出的华状之劲,扑簌簌地,照铁、云蔓延而去。 刀影推着剑光── 瞬忽间,墨黑晶亮以及清白纯瑕两重色调,浪起、浪落,森谧地淹去 ──沉暗之雷与光之穹空的竞逐── 三人交会! 气劲剧烈地轰炸起来。 彷佛巨震。 空间产生角度极大的倾斜。 时间之河被完全地击溃──失序替代时序,成为新的规律。 烟尘弥漫。地面的雪,宛如被狂风激扫而过,纷纷荡飘起来。 就在那一刻──恰是宇天伶被震飞,且让人于半空揽入怀中的时候! 烟尘落定。 铁毅、云飘两人脸色灰败,显得有些踉跄。 而商映罪则犹气定神闲。然而,她终究失去逃生的机会。两眼杀机,冷冷的烁。 天纵横的语声,传来,“你走罢…” 出人意料之外──! [魔]居然肯放走她。商映罪没回头,“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你竟能于一招之内,伤得这两个小子,功力着实不差。的的确确是个好对手!更何况,你竟胆敢叛某,某便敢留你!自此而后,【魔之宗】便无你[罪]这号人物。哈哈…照某看,以你而今的功力,若能解决你〈邪〉〈魔〉相轧的后顾之患,相信要独步〈邪系〉系统,绝非难事!到时,某倒要看看是‘魔天纵横’可以翻云覆雨呢?还是,你商映罪──如此,某便称你是[邪]又何妨──足可天翻地覆?” 商映罪依旧不回头,“是么?那么映罪会尽快达成天宗主的意欲。再来请教!” “好!映罪啊…今番就任你逸去。某等着你。等你足以有与某一竞‘异道’之首能耐的那日到来!哈哈哈…”也只有天纵横有此胸襟。居然肯放弃拔苗除秧的机会。不仅如是,且还反倒去培植出一个强劲的对手。[魔]之狂霸,有若于斯! 商映罪自去了。 自此,脱走【魔之宗】的商映罪,便公然而正式的,带领着【杀红楼】,从阴暗处浮上台面。武林中的“异道”之争,亦逐渐的焚燃起来。且【朱大家族】所有产业,一经变更,悉数撤换为【杀红楼】的名下。一旁的朱大管等人,亦趁此时众人注意着商映罪之际,悄悄的溜了。且日后成为【杀红楼】拓展商务的重要根柢。一时间,【杀红楼】成为江湖里炙手可热的〈邪系〉大派! 第47章 而商映罪亦从[罪]变为[邪]── “邪浸苍穹”的[邪]。 那骤然间冒出来,接住宇天伶的人,赫然便是“乱”。 [惊天之乱]──识一青! 没想到识一青竟然去而复返,并且适时的截到宇天伶。 宇天伶“哇啦”一声,呕出血来,溅在识一青胸膛襟领上。 识一青两瞳子底是深深的怨恨。他直直睬着宇凌心。毒蛇之牙指住猎物一样。 “你不但没有帮她──居然亦没有救她!你居然没有!” 宇凌心沉默。 “是你,宇凌心!………” “是你阻碍了我和天伶的结合。是你!………” “是你从我的身边夺走天伶。是你!………” “没有你,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和干脆。只要没有你!………” “我对自己立誓,有一日非要你死决不可!………” “还不能下山行走之前,我识一青便这样对着自己说──” “我一定要杀了你!”识一青烙印般火辣辣地说。 咬牙切齿、眦裂发指的──“而今,是时候到了!” 天纵横晶芒似的乌黑,像是夜空之上的星儿,灿闪亮辉,耀眼非常。“原来你没走!瞧你元神具足──好家伙,居然方先那一击,并未让你受伤。这可真好。一日内,某居然连续被蒙骗二次。哈哈…”[魔]的杀机,一张。天地俱墨。 宇天伶哀哀的道,:“相公──你真的没有出手!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你不顾及天伶,也该护着我肚里的小孩啊…”凄白的脸,宛若罩上一层清冰。透凉凉的。有种宛欲飞逝的飘忽感。 “你潜进‘侠者庄’,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半晌,宇凌心沉沉的问。 这一问,可惹人侧目至极。连天纵横亦疑疑惑惑地眄着宇凌心。难以置信。 识一青更是狂怒,“你竟如是冷血──难道这问题的答案,会重逾你的骨肉?” “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这小生命?”宇天伶坠落一样的,深深切切地诉着。 宇凌心摇摇头。“不是不关心。而是──不能关心。” “你好狠的心!”识一青紧揽住宇天伶,“天伶,你也认清楚了罢…所谓名满天下的[侠],就是这样的人!你也该死心了。当初是我弃你不顾,远走天涯,去习练武艺。那是我不对。但而今不会。我不会再让你给别人抢走了!”好若誓约。 躺在识一青怀里的宇天伶,挣扎着要爬起来。 “不。别乱动呀…天伶。你的伤势──” “放开──我。天伶不信。我不信相公会这样。放──开!”宇天伶坚决的。 识一青胀红着眼──迷迷然的怒意──将宇天伶搀起,放开手。 “相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们母子俩这末的狠?为什么啊…”宇天伶颤巍巍的。她似欲走向宇凌心。然则,歪歪斜斜的,彷若随时都会崩倒。“对──了,是因为──他么?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便可以──不用理会──我──”宇天伶的颜色,看来顶像吸尽星霜的月,冷冷白白的,不带点风貌,就只是静静式的憔悴着。“是么,相公?是因为他──天纵横──不──是‘你的一心’,对么?” 宇凌心无言。 天纵横斜瞅着宇天伶。眼神底,是重量十足的杀意。 “相公,怎么──直到今日,你还待瞒──天伶?”宇天伶喘息愈发的粗重。 “………” “你是不──是和他相──恋──对吧?没──错吧?”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侠]与[魔]的恋!!! “你们这两个──怪物!”忿恨的、幽怨的、深愁的,她喊道。 各种各样的眼神──或迷惑或恍然或鄙夷或难以相信或洞烛一切──都瞟在宇凌心、天纵横身上。被誉为当代武林四大宗师之二的[侠]、[魔]俩人,居然有这等龙阳之癖?! 宇凌心淡然的,只是脸色约莫较皙白些。 而天纵横却依然是那副睥睨天下的枭然样。像是什么也击不倒他。 “天伶今日总算──看个明白了。你和他──就是这么龌龊──相公你怎么不说话?这可是──丑闻呀…会让你的[侠]之美誉──碎个一干二净的──你不着急么──急吧?你应该很急的──你还背负着‘侠者庄’呀…你怎么──还不说话?” 宇凌心就只是缄默着。 宇天伶眼底流动着森森一如土狼利牙般的疯狂之色。“你当天伶不知道么?你的三妹,会这般痛恨天纵横──还有小妹这样子爱和你作对,──可都是其来有自的──对不?你亦清楚的罢…她们都是在吃醋啊…吃你的醋──也吃他的醋──” 隐密越发的暴露着。铁、云、月、梦四人以及在场许多人,都觉不堪入耳。 “三妹──对你──可是缱绻恋深的啊…这──我早便知道──一清二楚──还是──她自个儿──告诉天伶的──这绝没错的。甚至──亦用不着她那般气嚣嚣的──对我说──‘二哥不是你的──他是我的。’──光是看她对你一副迷恋的模样──就可明白──尤其她──常喝醉之后──你这个做二哥的不知道她才──夜半宿醉罢…她怕极了让你知道──我总得替她──想法子遮掩着──偷偷摸摸──浑像个──小偷──嘻哈哈…‘侠者庄’就是这种样──对了,她曾经跟我说──当年导使桓一心离开‘侠者庄’──的栽赃计画──是她和大哥的杰作──她可得意得很咧…意外么,最伟大的──[侠]?!” 宇凌心的脸色,渐渐褪去一层皮肉。像是只剩下骨子底的悲愁。 “你的小妹么…则是成天日的和你作对──因你是她──的情敌──你──” “够了!”宇凌心沉沉、沉沉的说道。 “够了吗?不──天伶不觉得──够了──我还要说,你要杀我──就来呀…” 宇凌心向前走了一步。 在他身前的朱殿,蹬蹬蹬的后退。 识一青左手探后,握住惊天枪。 天纵横一双魔机漾然的眼,则来回逡巡于识一青。 似又是另一场决战的起端。 宇凌心走出一步后,问道:“那么,你肚里的孩子,又是谁的?”悲痛的灰白。 “什,么?”宇天伶震撼。浓稠的秘密,给切出了个缺口──开始流溢。 宇凌心看向识一青。无比的哀涩。 识一青愕然不已。他转头看向宇天伶。一脸的难以相信。 宇天伶慌张的,“你说──什么──这孩子、这孩子当然是──你的──” “但你可知,我已──不可能为人父。” “什──么?!” “我早已失去为人父的资格。不论是精神──或者,是肉体──都没有。” 宇天伶楞住。完全的。 “你以为我只是没有爱你的资格。不,你错了。我连‘那里’都是不行的。我──宇凌心,整个人都是不行的。都,不,行!懂吗?我根本就没有可能使你受孕。我早就暗运玄功,将自己的‘种’给废了。你的丈夫,有象无精。你明白吗?” 宛若青天霹雳,宇天伶整个人呆住了。 “所以,你肚里的孩子,没可能是宇某的。没可能!”宇凌心近乎残酷的宣布。 现场一片深默。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诸于宇天伶以及识一青身上。 “这是真的吗,伶?”识一青满脸的错愕,未敢相信。 宇天伶惶惶然的,未语。 “你──还有别的男人!?”恨得牙痒痒,识一青这么说。 众人一愕。还有第三个人? 识一青自言自语:“我从未碰过你………从未、从未过………那孩子,是谁的?” 宇天伶凄清霜冷的,摇摇头。 识一青哀莫大于心死,“原来,一直以来,天伶你始终都是在利用我!你说要和我共筑一个美满而幸福的小巢,是骗我的。你说要为我生下好多个漂亮的宝宝,是骗我的。你说要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的妻,才肯让我碰你,这也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你,都,在,骗,我!哈、哈、哈…这简直是一场闹剧。我──识一青和那些跳梁小丑,有何区别?哈哈哈…原以为你爱的是我。只是迫于乃父的强逼。且我因学艺的缘故,远走他方,而导致你万息俱寂,只得从人去了。但不是。不是、不是的──原来不是的。” 宇天伶无话可说。她只能静静、静静的。彷佛一股莫大的哀愁之潮,将之覆灭。 识一青费尽千辛万苦的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么?原来──真是如此。你真的无话好说了──不。你不用再说了。你肚里的婴孩,就说明了一切。你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了、没有了………” 宇天伶欲语无从。 “最后,看在我对你如许痴心的份上,你能否告我,到底那人是谁?” 宇天伶没有反应。 “说啊…说啊…说啊!”识一青两手捏住宇天伶的肩骨,使力的摇晃着。 宇天伶状极痛楚,随着识一青的势子摆荡着。 “我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一个声音这么说着。 宇天伶大惊失色。原本惨白的神色,瞬间,恍若死去几日的尸,益发深白着。 “爷,你居然──”宇天伶喊。 原来发声者,就是宇天伶乃父──朱殿! “你知道?”识一青觑着朱殿。 第48章 “我知道。咳。” “说!” “这个嘛…老夫有些条件儿。” “你说。” “咳,老夫要识先生全力护送我,到安全的地点!”慢慢的,朱殿走往识一青。 “没问题。” “爷,你居然这么狠?” “女儿啊…这不是狠不狠的问题。而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性命攸关啊…” “你、你、你──” “算爷对不住你罗…咳、咳!”朱殿说道。 识一青两眼盯着朱殿,冷冷的,“你可以说了。” “是。”朱殿拱手道,“答案终究得揭盅。这孩子的父亲,就是迂──”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骤尔间,宇天伶飞快地挐出暗藏怀里的匕首,猛冲过去。用力一掼,将匕首深深地直插入朱殿的左半身腹背。趁朱殿不备,宇天伶狠命地捅了他一刀。 朱殿痛得狂吼:“贱婆娘!”回身就是一掌奔去,硬生生砸入宇天伶的胸坎。 本已负伤甚重的宇天伶,登时被击得喷血倒飞,足有五公尺。 “爷──我就算──死──亦要──拖你一起走!” “哈、哈、哈…” “爷,你狠──天伶就要──比你──更狠──因为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么──” 识一青扑前,紧紧抓着朱殿,问;“那人究竟是谁?迂?什么迂?迂什么?” “那人是──”朱殿颠颠倒倒的,宛似一个全身机关都被拆散的木娃娃。 宇天伶又挣扎得爬起来。她眼底的杀意,撑持着她那和破碎支离的身体。 “──是──迂──迂──”歪歪、斜斜、歪歪、斜斜、歪歪、…… 终于! 朱殿气绝当场。 宇天伶见朱殿横生生的往后就倒,喜开了颜,像是残零之花最后一分的美靥。 “这个秘密,只有天伶知道了。除了──” “这孩子──不是你──也不是──他的──” “──不是──只有──我──”宇天伶的眼眸底,闪烁着晶亮的秘密。 “那,我,呢?!”愤怒自识一青眸子腾腾地焚烧起来。“我──在什么位置?” 宇天伶的身子,软软倒下,“天伶对不起──你的厚爱──来生──再──” “不用──”识一青摇头。他走向宇天伶,拥着她,“不用来生。现在就可以。”识一青的手,按上宇天伶的头。“既然,生时,你不是我的。可死后,却也要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伶,我会将你当作菩萨一样供奉的。生如是。死后亦如是。” 宇天伶凄凄的笑了。“可怜这个孩子呀…未出生──便死了──也好──干干──净净的──不用受我的累──染着──坏的名声──”宇天伶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十分之怜寞的,“孩子──做母亲的──亦──对不起──你──让你──从被期待──到被诅咒──为娘的,又怎舍得──你还是──随娘去了罢──好么──希望来世──娘还有──机会──见着你可爱──的面容──而不只是──在梦底──” 识一青看着宇天伶,两眼深深的恸。 “一青──谢谢──真的──谢谢你──最后还──肯送天伶──一程──” “用不着说谢──因为,我真的爱你──再见了,伶!” 一掌按实,劲力狂输。 宇天伶瞬忽间,毙命。 执弟之手,共度此生。 天纵横瞅着宇凌心。 白头不悔,但愿百世。 天纵横睨着宇凌心。 若违此誓,千刀万剐。 天纵横望着宇凌心。 ……… 宇凌心和天纵横。 “接下来,是我──们的事了。” 天纵横点头,“是也该轮到我们了。” “………” 天纵横淡淡的,但却有千丝万缕般的哀愁,密密绕着。他问:“你待怎地?” 摇摇头──很遥远的,像是一轮日缓缓、缓缓的跌入山的边线之下──宇凌心欲语无从。彷佛备极艰辛的。他的心思,溶液般地晃荡于瓶身似的体内。只是,连绵的细致的静,在空气间,恣意而轻然的幽盈。而后,他说:“你们都退下!” 于是,‘侠者庄’所有人全数退离。 至于,识一青则早抱着宇天伶的尸身,去得远了。谁也没有阻扰他。 现场只剩[侠]、[魔]、[铁·云]、[香魂]、梦幽音。 “一心,我想──总该做个了断!” “了断?” 宇凌心点点头。坚决而果断。 天纵横的眸里,缓缓地升上了些什么──黑暗之光──“为什么?” “因为,我是[侠]。而你是──[魔]!” “这与当年‘僧·魔·一·决’有何别异?那时你不动手,今日却………” “因为,娘。” 天纵横精光闪烁的眼,荡过一缕明悟。“宇老太么?” 宇凌心点点头。 “你变了。这样的路,以前你是不会走的。”天纵横懂了的。 “我是变了。我必须变。因为,这就是我。” “好。那末,我似乎也没什么──唉…” “谁都会变的。没有变,或者来说,就是种退步。” “不变是退步?哈哈…真地好笑。凌心你──” “一心──不,你已经是天纵横,你既已明白,就该知再无转圜。” 天纵横不无悲凉,“是。我明白。我明白你一切都是为了‘侠者庄’,一切都是为了宇家。为了让宇老太晚年不致受人非议,而必须和我一战。唯有一战,方能祛除今日所有发生的──丑闻。江湖人善忘。且江湖人期待我们这一战已久矣…只有‘侠魔之战’发生了,才能够免除武林波涛不尽的毁誉。你生,则我亡。‘侠者庄’自是从此兴盛。你死,则我胜。那么,‘侠者庄’至少还能是个悲伤的正义之地,永受‘正道’人士的景仰与哀息。你便是这么想的,对不?” 宇凌心没有说话。只是深深、深深的,以蕴藏于眼底深处的缱绻,注视天纵横。 彷佛是倾尽一生一世的最后一眼! ──濒·死·的·最·后·一·眼! “这样做,真的值得?”天纵横苦涩之极的问。旋即一笑,道:“又会有什么不值?我还不懂你么?你这人呀…一辈子活在义理的光环之下。行为处事莫不彻底恪守‘人不负我,我绝不负人’的准则。即使──罢了。”语音低回。 “纵横兄,日期?”宇凌心眼里充斥着痛楚。排山倒海的情绪,涌上心头。 “纵横──兄?日期?哈,日期?” “你──” “哈、哈、哈,天地之大,某何所容身啊…宇兄你自行决定便了。到时,某自会到的。执弟之手,共度此生。白头不悔,但愿百世。若违此誓,千刀万剐。你负我,某便负尽天下人。这是绝难避免的江湖大劫!”语罢,忽尔去了。 转眼不见。 现场只余一片挥霍式的满满的空茫。 谁也没有开口。 之后── 梦幽音听着她的“铁大哥”与大哥的大哥[侠]宇凌心的对话。 “二弟,大哥与你打个商量,如何?” “是。大哥请说。毅可从自当从。” “你大哥相中了你的妹子。” “幽音──相中?”铁毅错愕不已。这“相中”两字可是大大的“有问题”……… “兄弟也没有想岔了。大哥‘相中’的是──幽音的根骨。难得异常、难得异常。宇某人继自【正意集】的[正意浩然功],正需要传人哩…若是二弟不反对的话,大哥想留你们住些日子,以授幽音这套我门绝艺。” “这──”铁毅转头问梦幽音:“幽音,你意下如何?” 梦幽音讷讷的,并不反对,也无赞成。 宇凌心笑了──淡淡的哀愁之笑──“你们且住下了。一切而后再议。如何?” “是。承大哥美意。毅与飘师弟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云飘、月心瞳也点头称是。 “这便好。如此,大哥今日甚是累倦。先行一步。” “是。大哥慢走。” 宇凌心慢慢的走往回廊。 “呃…宇大侠──” 宇凌心回头看着唤他的月心瞳,“月女侠,何事?” “这、这──嗯,瞳儿想知道的是,你和[魔]约战的日子,究竟是啥时候哩?” 云飘气急的,“瞳儿,你──这之后──非得现在问不可么?” 月心瞳马上嘟高了嘴,“有什么关系吗?又不会死──” “你!” 宇凌心劝解的,“不。无妨的。决战的日期么…”出神的,望着夜空辽远的阔。 “你看。”月心瞳飞白了云飘一眼。 云飘简直头痛得要迸成两半。 “就订在中秋日罢…”宇凌心语毕,自去了。 只有遗憾遗恨遗愁的氛围,分外鲜明的流淌下来。 “侠魔之战”至此正式约定! 这将是继十几年前的“僧·魔·一·决”后,又一次的武林圣战! 关乎正义与异端的圣战! 而身为这约束的见证人──铁毅、云飘、月心瞳、梦幽音,心底盈绕奇妙情绪。 某种既期待又失落的情绪。 吊诡的。 四人见人去场空,不由一阵欷吁。 侠·魔·恋──《武谜》的第一大谜,已然或解。 可还有不少谜哩…比诸[铁·云]师父“元尊无极”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 第49章 还有究竟铁毅、梦幽音、梦殇情,以及云飘和月心瞳这两对到底会是怎样子的? 别急── 这个谜《铁云》三之《恋之歌》告诉你! 跋记华丽之逝、恋恋之舞、星霜之渡 《侠·魔·恋》总算很顺利的在一个月内(大致的)完成了。于还算轻松愉快(笔者难免有些打混的)的节奏,将《铁云》第二卷,从意识的深渊里,掘将出来,化为文字。接下来,将会继续处理《铁云》的终卷《恋之歌》。如此一来,这或者是笔者第一次结束的系列作品。然则,说《铁云》是系列,未免有些奇怪。因为,明眼人一看,便知今次[铁·云]两人在《侠·魔·恋》的故事里,仅仅是串场的人物。这么说来,又岂能算是所谓系列?然则,便像作者在第一卷《铁云》的后记说的一样,《铁云》将会是一个江湖。而非系列。换言之,在作者本身的意欲底,有意思将《铁云》发展成延续性的平面背景………当然,这只还在构思中便是。在这里似亦无必要预先说明。等一切定案再说罢… 那么,笔者在此想谈谈关乎于魔幻写实。魔幻写实(抑或称之为魔幻现实)是西方世界一个文学流派,于拉丁美洲畅起,而后推广至全世界。于笔者的理解底,那是一种结合魔幻场景、状态(提供夸张、暗阒、荒莽式的背景)与及写实手法(专注人于各种境态底的反应之摸索),融而为一的奇妙小说。就我自己来说,算是十分偏爱的某种领域。而笔者曾为《孤独人》第一部冠以“中国式的魔幻写实”(近来有一名作家辈亦为作品加上同样的注记。只是,究竟他的“中国式魔幻写实”意何所指,不甚了了),本意欲着能将武侠小说禁升为一种文学的流派。而非仅仅是某种类型小说的划分。以还其于想像和具体之间,幽回百绕的风·华·之·翼。 当然,必得强调的是,中国的武侠小说,和拉丁的魔幻写实,虽则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两者却还是有着绝对性的差异。那不可抹消的本质之异,便在于意·境与情·境。魔幻写实,往往是一种生命情·境的抒发。比如,因为存在不可逃脱之孤寂、荒谬、迷幻,于是有了马奎斯的《百年孤寂》。《百》书中,全篇笼罩于一种绝对式的绝望。彷佛人生的体现与及再涉,作者马氏让读者们历经着生命的荒芜以及悲哀──无穷无尽的。那是情·境。非同于意·境。意·境是更深沉更轻盈(至少在笔者认为里)的──或者说是生命姿式罢…一种“悟”的姿态。那并非情·境般的意欲说些什么,而将人性纤毫毕露地描叙出、投影出。意·境是什么都没有的,可似乎亦什么都涵括了的;彷佛一场空,任你自去悠游。换句话说,情·境有意义、有标的;而意·境却是存之于无,不过是梦里的余烬,带到现世里,以是瞬生、瞬即殁,终究灰飞烟灭,看似一无所获,实则点滴在心头。 武侠小说的意·境,就表现在“武”之上。就像笔者过去一再强调的,“武”才是武侠小说的真正精华所在。亦是足可与魔幻写实此一手法堪堪比拟,且或者更胜一筹的重点部份。诸君不见──《覆雨翻云》,浪翻云剑道师法自然,成乎洞庭湖;《笑傲江湖》,令狐冲以败求生,以无胜有;《倚天屠龙记》,张无忌因忘招而悟习得太极剑拳;古龙武侠里随处充斥着的精神一击;《四大名捕》系列,无情凭藉智慧,将残身之废变为高手之列,以“明器”称誉;………等等,无非都是意·境的显现。设想,若让忠厚笃实的郭境,去习专讲临场发挥,寻败求胜的[独孤九剑],不啻于将[北侠]抛至空虚,郭氏终究只能是个废物。于是,武侠以武说人,将武艺与人性结合起来,而似若无意,却又大有所指。这种说与不说之间,任人自去体悟的妙处,正是意·境啊! 所谓情·境,乃以千言万语说尽千言万语──生存之态自在其间。 至于意·境嘛…则是于无语之间化若千言万语──禅与道的空间。 那是──华丽生命的流逝。 那是──恋恋情海的跃舞。 那是──星霜无尽的寂谧。 意·境便是这种玄而玄之、奥密难解的东西。笔者于《侠·魔·恋》中亦投诸不少。且甚或明眼人如可看得,当能从[魔]天纵横[魔临天下]的各种招式底,知解某些后现代小说的特质,也算是某种游戏的况味罢… 总而言之,笔者冀望着或有那么一日,“武侠”能成为一个手法。一个表现文学、体验人生的手法。而不再是被轻贱的、随意的归入类型小说类,豪无应有的重视。当然,这在目前的象牙塔文化里,还有一段相当相当长的路要走的罢… 89/7/1、3、6 约略订于87年;似在《铁云》稿竣之后 再度起写于89,5,15(一);欲与《孤独人》第二部同步进行 改章名于89,6,17(六);【四】惊天一战为惊天之乱 改章名于89,6,18(日);【十】魔易为邪 改章名于89,6,28(三);【八】乱醉颠易为怨愁结 写毕于89,7,3(一);猫在声音底飞扬着恋恋之意 自校于89,7,15(六);订成于同日 (注)关于息、力、气、劲、功、气府等等,比较详尽的叙述,可参照《天涯前传》之二《行刀天涯》。当然罗…关于这部份,作者本身很怀疑有多少人会真正的感到兴趣。 正文第三集星·霜·之·恋(全文完) 第一章铁 继“侠者庄”发生诸多事的“惊变决”而后半年── 离“侠魔之战”的日子:中秋之夜,只剩不到半年的时间。江湖人莫不翘首以待。甚且,还有人用“观战队”的名义,到处吸收欲想观战但却又不知其门而入的人,予以招募纳资,藉之赚取暴利。由此可见“侠魔之战”的重要性及里程性。 这一战,将决定“正道”、“异道”的兴衰问题。若然[魔]获胜,则天下必是群魔乱舞、烽火四起。而要是[侠]能够得到最终胜利,那么天下武林将犹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且更加地安和乐利。以两人行事的模式和风格来看,应是如此无疑。 是以,这“侠魔之战”的备受瞩目,乃不在话下。 就在半个月前,“侠魔之战”的一方──[侠]宇凌心赫然宣布,一个月后,即三月三十一日,将举办《侠帖》选拔大赛,以决定谁才是新生一代的[侠]。所有入榜人物,都可以自行选择参与,抑或放弃。 有不少识者认为,这正是[侠]为“侠魔之战”所作出的准备。显然是某种决绝的专断──破釜沉舟。于是乎,先前关于[侠]、[魔]两人间情感纠缠的诸多臆测和传闻,渐次的离散。“流言”,很快的,退潮般,于江湖消失一空。 而其中,身为【乱行集】所属的识一青,尤其遭受江湖人抨击,以为[惊天之乱]并无资格,参与此一盛会。且根据【乱行集】的规矩,不久后,识一青势必将被召回派内,禁足不出,更没必要拥有此等资格。然则,宇凌心却独排众议,坚持以识一青的表现和功绩,绝对有资格加入[侠]竞逐。宇凌心以一句“身分并不能代表他的对与错”,驳斥所有的议论。甚至,宇凌心还首次公然发函给【乱行集】──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记录。从昔初【正乱集】两师兄弟之争,而导致的【正意】、【乱行】分裂至今,这是两大派首度的书信交流。[侠]宇凌心大胆而毅然的推行。 这样的动作,不料却在各方面,都颇受好评。武林人士莫不赞誉[侠]的客观,与及仁大胸怀,竟愿让曾欲伤他的识一青,入榜竞较。而【正意集】的派老们,亦十分称许宇凌心赏识人才、不计毁誉的超然风格。此外,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总是和【正意集】采取相对措施的【乱行集】,亦头一回作出良善的回应,撤销召回识一青的责罚,且应承再不派人员针对[侠]。如许的状况,可说是【正意】、【乱行】数百年来唯一特例。 而便在此等情况下,留宿“侠者庄”的铁毅、云飘、月心瞳、梦幽音四人,因[铁·云]两人意欲返山请示师尊,对“侠魔之战”应作如何定止等问题………是以,四人风尘仆仆,踏上归程,齐往被老一辈武林人物不断传颂的奇妙圣地:“无极居”! 是日。 隐隐于漫天飞扬的砂尘之后,虚弱地发射的光线,就像狗儿酣睡之际,偶尔张睁的眼,闪着茫茫的杂质之光,像是滤不干净的豆渣,“沙沙沙…”的,让人好不舒服。宛如一个飘零之梦,永无所依式的悬荡着。 铁毅、梦幽音、云飘、月心瞳四人,尽数将自己裹进沉重的御沙衣底,奋力抵抗沙暴似若无孔不入的侵袭。他们万分艰辛,往前迈进。连平日一向娇懒惯了的月心瞳,也没有任何抱怨──事实上,她是不能发声抱怨──的持续前进。 飞尘以无穷无尽的气势,猛猛厉厉地激冲着。宛似数不胜数的黄土之墙,鬼影咆啸的横阻于前。四人陷入一场非现实的恶梦体验。所有的所有,都异常真切──真切到了幻象的境步。砂砾彷佛利刃,戳击全身。力量与及坚定,逝水东流而去。 ………“天与地才是最终极的力量!当你们有一天真正的澈悟到,天地无限其实就是天地有限的时候,你们自会明白的了。” 第50章 ………不知道为什么,铁毅的脑海,忽然浮现他师尊说过的字语。于斯处看似软绵绵,但实则杀意十分的凶险之地,他近乎莫名其妙想起这些话。师父既柔媚又深厚的奇异声语………以前不觉得古怪。然而,如今──却是不由得想去怀疑些什么?这真是对的么?……… 更诡异的是,铁意蓦地“意动了”。铁毅的“意动”,出自于他天赋性的灵觉。在他而言,“意动”往往代表危机的接近。但这样的环境,何以还会有危险的讯息?是以,愕然。铁毅隐约觉得不妥。然则,他依旧无法明白怎么会……… 梦幽音眯着眼,微抬头,望着微弓身、挡在她跟前的铁毅。才不过瞬间,狂奔中的风沙,便已迫不及待,万蚁钻动地挤入她的眼皮;像是一块块光组合的铁,重重地压在眼睑,予人不能呼吸──呼吸自由视线──的沉荷感。梦只好垂头。 前进的直行,一个接续一个。月心瞳排在第三位。她密密实实围在厚厚大衣里………跟个大肉粽有什么两样………她叫苦连天。………为什么会蠢到要来这种不毛之地?不毛也便算了,居然还遇上简直螯人的风沙。讨厌死了。臭云飘!………要不是沙尘着实太过强剧,以致只要一开口,就会吃个满嘴都是沙;否则,恐怕月心瞳早就跳起发作,骂个云飘淋漓痛快哩… 被月心瞳暗暗怨着的云飘,是殿后的一个。他奋力的抬着脚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得使出劲,将落在腿上千钧重的狂沙,狠狠地推开去。………还是习练武艺有成,才能于这等艰难的环境下,依然能够“比较自然”的运动着。………云飘苦笑。………不过从以前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师父偏偏要选这等凶地,作为隐居地?往往得穿行过这一片说大倒也不大,可也真不小的“暴沙原”──这儿究竟有什么好的?是某种决心的展现?然则,以师尊的修为,应已至大隐隐于市的至境方是。又何必,如此特意寻此荒僻若斯的地点?嗯…过去从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如今想来,似乎确然有古怪。是否有什么理由?……… 深陷沙暴中的四人,欲行欲远,彷佛将被燎原之火吞噬。 身影被火的空虚,完完全全吸熔了。 就在离四人不远处,一条纤柔合度的人影,直若驭风而行,悬飘于沙风暴内。 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身前,有一幕铜墙铁壁似的气体,确确实实隔离砂砾的扑袭。任他千里沙咆啸,唯我独行拥谧静。着实可怕的功力。于斯天然凶围之势,女子竟彷若出入自家花园般轻松闲在。即是《侠帖》三大新生代高手“铁”、“云”、“香”等,虽然都还可行走;然而,毕竟已要运尽功力诘抗沙暴,哪来的悠然之情?!──全不似女子犹有余裕的模样。这女子究竟是? 女子脸含霜煞,一副恨不天灭样。但奇异的是,缓缓款款的身姿,却又有烟视媚行的惑动感。便彷若一头隐密于黑暗之中的猫,两股子森森的眸光,悍杀意绝;而其体态却又轻柔婉约,一如山中飘渺的雾岚。 便似两种图腾的拼凑。 女子予人种从根骨底寒将上来的刺栗感。 那女子便是── 如今已再非[罪],而是被[魔]认为只要解除体内因灌融〈邪系〉、〈魔门〉两种系统必然相冲而导致的隐患,便有资格和[魔]一竞“异道”之首──逐渐有成为[邪]之声势的另一超卓人物──的商映罪! 她尾随[铁·云]四人,穿越这直似沙尘才是天地主宰的险地。 她意欲何为? 猛然间,铁毅只觉全身压力一轻。于耳边不住回旋的厉啸,梦境般的远去。 一行人总算越过终年狂沙不断的“暴沙原”,来到“天迷大道岭”。 身后,梦幽音、月心瞳、云飘先后从宛若断崖流泻之瀑布的沙幕,分别脱身。 铁毅回身。眼前浮现──梦幽音春华正茂的身子,破沙而出;宛若天鹅扬起羽翼,拍鼓而升的一刹那。超越永恒的瞬间。幽音沾满沙灰的面庞,被“天迷大道岭”特有的“吹沙风”扫过。霎时,重现纤丽巧致、拂弹得破的肤色,润满光泽,清清亮亮,无限美好。宛若雨过天青;苍穹是一片透明深澈的蓝。颤呀颤的睫毛,好若猫轻盈的跃然之姿,舞步似的。一时,铁毅竟有些痴了。 鼓着劲气的月心瞳,则因用力过猛,一时不慎,跌将出来,不禁的叫:“啊…” 云飘一踏出沙暴,浑身肌肤感受到徐然的空气流动,知晓自己已穿过“暴沙原”。其时,月心瞳正发出惊呼。云飘张眼──沙粒被眼皮揭开的动作,给拂落去。他一个掠身,扶住月心瞳。 梦幽音因沙尘之威而紧闭的眼,巍巍然,像是甫诞下的幼猫,怯生生动着。惹人惜恋。蓦然,她听得月心瞳一叫,不觉睁然;宛若两团光明,于暗夜底解放出来,将天色染得明晃晃,幽邃不可洞见,直延伸往遥远的梦之彼方。 铁毅连忙别过头。 梦幽音第一眼就是看到铁毅。宽大的身影,像是山岳般;傲岸中带着屹立不倒的深厚。“吹沙风”小兽物跃向空虚似的,将铁毅的衣裳,扯得是腊腊作响,彷欲飞去,脱俗至矣。梦幽音无尽痴爱地望着。然后,想起什么,慌忙回头。 云飘早搀好月心瞳,让她站稳。幸好没让月大小姐吃个黄沙满嘴。 月心瞳鼓着脸颊,两眼微微泛着的羞怒,怪嗔地瞅看云飘。 云飘放开手,潇洒至极的耸耸肩,左脚后跨,两臂左右伸开,旋了圈,笑开一脸阳光魅亮的粲然,道:“瞳儿,这处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像是迷宫般好玩的──‘天迷大道岭’!” [铁·云]两人驾轻就熟,领着月心瞳、梦幽音,穿行于曲径岔路密布的山间小道。 “这算什么嘛…”月心瞳嘟着嘴说──让人打从心坎底蜜爱起来式的嘟法。 云飘如鱼得水般──熟识的空气、熟识的阳光、熟识的风、………让人完全松弛的氛围──就像重回母体胎动。十分惬意。周遭一切,像在应和着他一般──“鼓鼓鼓”的动着。云飘畅笑:“瞳儿,怎么了?” “还说这儿是什么什么‘大道岭’,哼、哼!” 云飘和铁毅对视一笑。 月心瞳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猛瞪着云飘,“干嘛神神秘秘的笑──恶心死了。” 云飘也不理她,只笑着说:“瞳儿,你往左走两步看看。” 月心瞳冷冷哼着道:“你说左就左,那瞳儿算什么──”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移了两步,且还边嘟嚷:“──不过本姑娘也不怕你。走左便左。瞳儿还多加一步哩──啊!” 又是一声惨叫。 月心瞳方自往左跨出步伐。第一步还不觉得什么,只阵阵云岚扑身而来。第二步,就显然有些不对。倏忽间,云飘等人从月心瞳的眼界,迅速离去,像是被空间吸收掉。月心瞳不及细想,第三步已紧接着踏出。这一步,可真让月心瞳骇得胆碎心裂。她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断崖,且居然正往虚空走出。彷佛恶梦的宰制。月心瞳只觉自己已然腾空,便待坠地身亡。不由的,她再度惊呼。 这时,云飘的声音,传来:“快回走一步!” 月心瞳差点没哭出来,“飘飘,快救我!”脚底下,一片空旷。 惊雁之殒似要发生。 蓦地,一只手从虚空探将出来,一把捉住月心瞳,拉着一拖。 月心瞳眼前一花,云飘三人又出现了。她惊魂甫定、香汗淋漓。 “瞳儿,没事吧?怎么,可见识到了?” “见识?见识到什么?”月心瞳似还未从骇愕中恢复,呆呆的问。 “你不是说没有大道么?这下应已见识到。”云飘像是碰到好玩之事的笑着。 云飘眸子底的光亮,在月心瞳看来,却贼样十足。她怒火升腾。“你你你──” “什么?” “你见瞳儿遇险,居然还笑得这么高兴?” “遇险?你哪里遇险了?”云飘居然反问道。 “你你你──我我我──你你欺负瞳儿──”月心瞳气得更是语无伦次。 云飘可得意了。他高兴得咧…“我哪有哩?瞳儿想歪了罢…” 月心瞳狠狠地瞪住云飘,两眼泪汪汪的,惹人怜爱。 铁毅这时插嘴道:“别戏弄瞳儿。等会不能收拾就糟了。” 云飘搔搔头,笑了笑,“二哥,没事的。不过是玩玩。她有时玩得比我还过分呢…” 月心瞳好可怜的摇摇头──彷佛被雨濡湿的小狗,全身湿答答望着人一样。 铁毅自是于心不忍。“总得有些分寸。” 云飘洒然一笑,嘴巴凑到月心瞳的耳根处。 一阵细语之后,月心瞳讶异的问:“真的么?” 云飘点点头,“我可没骗你。试试就知道。” “好!”月心瞳铁断应着。然后,她向左伸出两步。赫然的,方才奇妙至极的虚缈感受,又活回心头。云飘他们再次消失。天地茫茫。一直在走着的肠道小径,居然变成坦荡大道,直若没有尽头。月心瞳眺望眼前恍似能够通往天际的蜿蜒道路,不禁脸上泛起狂喜。………遇到好玩的事儿。真开心。………她再走一步,方先凛厉的坠落感,再度魅声妖影的浮现。………于是乎,月心瞳干脆玩了起来。忽进忽出的。 梦幽音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只觉纳闷非常。 第51章 ………怎么,月姊姊东跨一步、西走一步,却可以玩得这般欢喜?!………她亦想踏出步履。可有些许惧意。她偷眼瞄着铁毅。 铁毅正看得温温然笑。………小飘终于也接受了瞳儿。两人虽然吵吵闹闹,孩子性极重。但总之确实是相当登对的。真该替他们高兴。………而后,他注意到梦幽音的视线。 “飘飘,来玩咩…” “喔…好──飘?飘你个头。笨瞳儿你给我站着。” 梦幽音只看到云飘急得往左一跨,似要探向月心瞳。可他就是怎么也抓不住月心瞳。往往月心瞳发现云飘走往他来,只要一个闪动抑或小游步,云便像是失去月的踪影。………可明明近在咫尺呀…为什么云哥哥会看不到月姊姊?……… 铁毅深厚的声音,说道:“幽音,‘迷天大道岭’是师尊排下的奥秘阵法。看来是一条直直弯延到山头的小山道。然而,若你没有遵照嘱咐,跟着我们的脚步,而自己擅自妄走,就会堕入此阵。师尊慧力无边,以一人之力,将此山化为己用。凡没有按照一定步法和方位行走的人,全数将迷失于此山阵中。自小,我和飘师弟便在这儿,吃足不少苦头。”铁毅的声音,彷佛太阳射下交织于海面之上的光片,温暖而广袤。 ………有一回,和小飘因陷入山阵,那时还小,甚至恐惧得怕到哭出来。两人缩在山洞。没多久开始有虎的咆啸。紧紧和小飘拥着。………深刻的记忆,好若纹路细致地攀爬于石上。怀想过去幽微的岁月之光,铁毅不禁欷吁。 梦幽音懵懵懂懂。她比着手势:“可是这么一来,如果有人不小心闯进来──” 铁毅欣然看着梦幽音。眼底是一闪即没的喜悦波漩。“难为你这么快便注意到这点。你考虑的极是。这儿不管再如何偏僻,终究还是人间世的一部分,依然不乏人迹。这就必须说到‘地听术’和‘天视法’………” 铁毅的语声,缓缓褪去──斑·斑·驳·驳。梦幽音痴然傻了片刻。………只是个好──孩──子?不能更多………想要更多………她有些恍惚。………可以要更多么?可以这么样吗?………而后,震的复醒。她勉强自己,仔细聆听。 “………‘地听’与‘天视’都是师尊为免凡常人等误触阵势而设。所谓‘地听’乃于各个入口处,埋下丝线,组成一个错综复杂的警讯网络。只要有人踏进阵地范围内,便能立即性因线脉被触动,而将讯号传送至‘地听室’,响铃自会发响。至于‘天视法’嘛…则更是奇密。师尊以自己饲养的鹰、雀、鹤等等禽鸟为引,驱使之纵飞天穹,俯尽山势,谁人闯进、在何位置,都能够确切的掌握到。因奉师父之命,和飘师弟前往引误入者出山,还因此被视为仙人──这样的事,也有几回。”和梦紧密接触已有相当时日──彼此亦愈发熟稔──铁毅的话语好自然地流畅起来;彷佛太阳拂照落于山间风一般的光漾。 梦幽音听得明白。但疑惑不期而生,可──“阵法到底是什么呢?”。 铁毅闻言,一愣。………是呀…到底何谓阵法?………铁毅陷入绵绵沉思。 ………好欢喜铁大哥寻索些什么时候的表情;认真而深邃。像天穹的深蓝。有点透明。却又带着一种安安静静的辽远──无边无际──最广大的拥抱………梦幽音想着。不觉间,又痴了。恍恍忽忽的。 好一会之后,铁毅沉声说道:“或者,以万法同一的莫有观来看,阵法其实与武道、文学、工艺、音律等等,都是人在寻寻觅觅的事物。不同的面貌,却拥有相类的质地。江湖人求武摆阵,莫非都是在追寻最根源处的‘一’──万有之‘一’。以天地万物为用,乃阵;以天地万物为体,乃武。阵法视天地万物为单一个体,恍若摆设棋子,以形成局,而引人入瓮,使之淹没洪荒长河之间。而武道嘛…似在于将潜流体内,但因常识和教知之束缚,本与天地万物同感同体的能量,从身体深藏某处,呼唤回来。便恍若把消失的印记,重新与自我贴合,以进入道之‘一’。武艺欲将人身化若天地万物的一环,而归返天然之境的整体状势。可以再简单点说,阵势用许许多多最小之‘一’,拼凑出最大之‘一’──把天地万物聚合起来,形成一个模拟的最大之‘一’──的全象。最小之‘一’,指的即是存之于天地的万物,都是单一个体;相对的,最大之‘一’,当然就是生命之源的‘一’。所谓须弥一介,大千世境,就是此理。再以同样基调,来审视武道,那么将会发现,武术其实就是发掘隐藏于肉身内隐隐与天地万物最大之‘一’同流脉动的某·种·秘·径;铁某师尊称之为,‘先天’。武学奠基于‘后天’,而设图返回人原本最自然的状态──最大之‘一’──即‘先天’。武艺其实是究极的阵法之核──”铁毅停顿,“这么长篇大论,幽音可懂得?” 梦幽音要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她比出自己的意思:“理论上──幽音可以明白。铁──大哥的意思是说,比方啦,阵法是运用各种最小之‘一’,聚合、拼集出‘先天’之象;而武道么,就是将人的肉身,视为途径,以重返‘先天’之体罗?” “好。简单明了。果然有天份!”铁毅差点要击掌而喝。 “天份?什么天份?”云飘、月心瞳鲜少看到,铁毅如许欣然的模样。因之,即是而今他们正嬉闹起劲的时候,亦不由从阵势退出,齐地发声问道。月心瞳甚至还多加一句:“莫非,幽音有和梦姊姊同等级的武术天──啊!” 月心瞳还没说完,云飘一个横肘,就撞了过去。 月心瞳一声惊呼,人一踏走,避开。 “师兄你看──”云飘潇洒至极的耸耸肩,“她有可能被收拾么?” 铁毅苦笑,没说话。 月心瞳这一句无心之失,早已彻彻底底刺伤他。 当然──还有,她。 云飘刻意转移僵凝的氛围,“总之,这个刁蛮女呀…一辈子小飘亦不用想能够欺负她,对么,师兄?”云飘横向一掌,往正鼓着红艳艳两颊,像只轻悄悄踮着脚跟,于墙上行走贼似的猫,往他走来的月心瞳,拍去, 月心瞳“嘻嘻…”笑着,让开云飘劲气。 云飘露出一缕轻盈之笑,“师兄,待我捉她来,你们赏她几个‘打屁屁刑’。” 铁毅忙摇手道:“别。还想图清净。幽音,对不?” 梦幽音大点其头,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云飘目的达到,不理他们的“惊恐”,跨步,两眼又像蒙着黑布,往月心瞳探去。 铁毅苦笑。 梦幽音胀红脸。想起………没几天之前,在某个洞窟里,月姊姊由于旅程着实无趣。因此,起哄要玩游戏。本想着她玩,自可和云哥哥玩去。没料到,最后却是四人一块儿投进去。姊姊说大伙轮流出谜题,写在纸上。然后,依次抽题回答。若解不出,就要再抽出先前已做好的责罚小笺。这亦没什么。孰知姊姊想出的罚则,简直匪夷所思。什么装猫装狗。还有当马给人骑着走、骑着跳。最让人消受不起的,还是“打屁屁刑”。得让人打臀部。早知这么,起头就该去睡,不应好奇的。结果害得和铁大哥闹尴尬。………梦幽音想起铁毅的大手,擦过自己臀部的一瞬间,宛若一股浩荡热潮,通过她身子中枢最根柢处。禁不住的,她差点就要嘤咛出声。 “对了!”铁毅的声音,赫然打断梦幽音的遐想。她羞红着脸。抬也不抬。 “幽音不妨随意踏个几步,亲自体验师父‘天迷大道岭’的威力。” 梦幽音低低的头,小小地应了声。尔后,拘谨的跨出步伐。猛然,云雾龙虎竞逐似的,涌生眼前。一条以绝对性力量占据视线的大道,近乎霸道悍然地“存在”于眼前。梦幽音看傻了眼。空空茫茫。 铁毅则深然而安稳地望着,梦幽音眸里由赞叹和迷惑交织而成的焰采。 就这样子,四人走走停停,清闲雅致,游览着山水。 一对嘛…是风风火火的闹着、玩着。 一对却是处于奇异的静态。 过了一阵后,一直沉默着的铁毅,突然的,警觉到什么,停下步伐。 其余三人,还不觉有什么。 而蓦地──“有些不对劲。”铁毅说。 第二章梦幽 商映罪一踏上山路,立觉不妥。 虽则,她以[留余庆]这属于[惊红魇]的邪功密法,紧紧啜住[铁·云]一行人,当不至于失去他们踪迹。然而,隐隐约约,她的神经回路,搜寻到某种异样波动,于空气间四处奔流──她感觉得到。 商映罪停下步伐。她小指微拉,一条张灯结彩般用的红丝,突的从地面弹起。由牵扯所用力度,不难推测被追踪群的方位和路径。[留余庆]便是以黏性十足的丝线,沾着敌人,而致使对方无所遁形的密术。亦因此,她方才悠悠闲闲的行走。 商映罪抬眼望去。天空沉灰灰,彷佛一头滚入土污的小狗,肆意甩溅而出的泥块。压迫式的色调。且有一大节乌云,攀缠于山头。眼前的山径,简直大得不像样,彷佛巨人之道。 商映罪停下步伐。她移动视线,两颗灵灵黑珠,于眼眶内,滴溜溜转着。没有任何一个角度被遗漏。“视的完全性”。情景诡异莫名。黑瞳骰子般,旋转于银瓷,恍似某种妖异生物正活动着。 第52章 赫然,商映罪发现着什么。她往左后方退了一步。 霎时,大道和缭绕的云雾,悉数化尽。恍似一开始并不存在。商映罪有些愕然。冷艳的脸庞,晕开邪意,近乎跋扈。她一笑。纤足踏到右前方。一步。场景又复苏回来。商映罪皱眉。画面的衔接,着实巧妙非常。连她这个似已堪称当今〈邪系〉第一宗师的[邪],亦看不出所以然。如许状态,好若树之骨干和枝节的连结,有着理智判断的分章别类,可实际接触,即能明白──那是个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一体! ………莫非中计了?………商映罪疑惑。然而,[留余庆]此等邪术,又怎可能轻易被识破?且她还一无所知?她不能置信。关乎[惊红魇],她绝对自负。………难道──已陷阵势?[元尊]一直是四大宗师中最最神秘的一人,说他会设阵,也不用意外。………商映罪细细推敲起来。………若果这小径真是阵法,则无极散人的布阵之术,确实可怕呀…天然之成,寻不出真章。该如何便好?……… 外魔内邪的修炼,早让商映罪全身经脉受损。每隔一段──定期的──时间,便会生不如死。全身犹若被天穹狂电刺穿,整整痛她十个时辰。这样的折磨,犹如心头之患。只要一日不除,她始终没可能成为“异道”之首。虽有力,亦无心。………唯有设法求问,精通贯融〈佛脉〉〈道派〉两种系统内艺的[元尊],方能得救。………自与[魔]一战后,商映罪即下此决心。 商映罪长吸一口气,邪力妖劲,迅速流过体内周天。[世难容]。[惊红魇]再一功法出笼。瞬忽间,她缩回自己的心之核,缓缓而阴冷地“聆听”──邪功全开,大地的任何声息,似无一分一毫遗漏,尽数被收回耳内。 于是,她听到危讯── 危机的讯息!!! 〈怎地这么久,还没有动静?〉月心瞳耐忍不住,传音问道。 〈瞳儿啊…你就不能有些耐性么?〉 月心瞳理直气壮,〈不能!本姑娘不需要耐性。有实力就好了呵…〉 云飘简直要昏了,〈你居然能在江湖逍遥这么久──也算是个异数。〉 〈臭云飘,你这话是啥意思?〉月心瞳嗔骂。 云飘耸耸肩,〈字面上的意思。〉 〈你、你,你好样的!〉 〈我、我,我的确好样的!〉 两人显然又开始“嘴”斗起来。 躲在他们旁边的梦幽音,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蓦地,一股沉如焦雷的低喝,响起:〈噤声!〉 轰得云飘、月心瞳脑袋烘烘然的。原来是铁毅感受到空气的波动,连忙制止。 铁毅不给已嘟高嘴打算来场痛骂的月心瞳机会。说道:〈有人!〉 月心瞳总算还懂得分寸。她满脸含嗔的不愿,却也保持静息,隐伏。 云飘看月心瞳宜怒宜喜的神态之幻变,心头蜜蜜的跃然着。然而,眼底却有更大的阴霾,乌云般密布。彷佛某种矛盾的陷入。现象在支解和分构──诡谲异常──云飘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怀念着“现在”。 过了好一会儿── 四人的表情,益发尴尬。 月心瞳濒临爆发界限。 就连铁毅自己也有些动摇──苦涩的──关于自己的“灵觉”。 反倒是云飘和梦幽音对铁毅的话,有十足信心。云飘自小和铁毅长成至今,对铁毅能力,知之甚详。而铁毅之于梦幽音,则是英雄形象的绝对体;她对他的态度,已臻至某种压倒性敬服的盲从信念。 月心瞳娇滴滴的怒意,渐次地搅动空气,恰似拂乱一池春水。愈来愈显明。 众人难以忽视。 终于! 月心瞳直瞪铁毅,〈喂!铁大侠客,你说有人,到底在哪儿哩?〉 铁毅还未说话,云飘就开口道:〈瞳儿,稍安勿躁!〉 〈稍什么安?勿什么躁?怎么你们俩师兄弟,老干些同样的事──都喜欢潜伏待敌呀?!无聊死了。上回虽然冰风雪雨,还得躲在树丛间。但总算知道[罪]潜伏着。所以才这么做。可这回就惨了。不知道敌人是谁,就四个杵这儿,傻楞楞地等──〉 梦幽音暗自拉了拉月心瞳。楚楚可怜。她摇摇头。 月心瞳见梦幽音一如自丛间跌落的幼鸟凄然泣鸣的模样,心头不觉一软。 而就在此时! 一股冷冷的邪意,倏忽贯穿四人心腑。 铁毅立即拔刀,往来源处,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劈去! 云飘就地一翻,跳起空虚,掀起纯亮的焰光,滂沱雨势般弥天点落。 两人合作无间。 然则,刀剑一经聚汇后,铁、云却霍然色变。 尔后,一连串密集的劲气交爆声,随着一声惊叱之后,扬起! 黑刀和银剑,迅即倒卷风云,转扑后方。 铁毅冲回匿伏处。一看,不禁怒发冲冠! 而云飘则是大惊失色。 原来却是一身看似娇慵的商映罪,正逼往梦幽音。 彷佛一大块的死亡,以浓厚墨黑色渍,将梦幽音囊入深幽之暗。 “幽音!” 铁毅急扑上前,暗凶然出刀,威赫无方。 死亡潜伏于每一瞬间。 刹那,这样的字句,跳入铁毅脑底。 像是一种明悟──悲伤而寂寞。 辛酸的星霜。 铁毅并没有就此放纵自己思绪。暗之刀宛似一头狂马,猝地就冲到商映罪面前。 商映罪媚然一笑,人一闪,左手擒住梦幽音;右手小指“叮”一声,弹到刀身。 铁毅虽怒甚。然则,刀的轨迹、法度,却没有丝毫失误。他冷静如昔。暗之刀一经商映罪触实,他便感到[惊红]之邪劲,正延刀入侵。想也不想。脚踏七星,刀旋八方。第四式[春湖带雨],烟影蒙然,张出迷乱刀芒。 春湖淡邈刀带雨。 奇异的气旋,猛然间,往内急速压缩着,形成密度十足的劲块。 而黯沉沉的刀芒,却揭翻一节再一节的烟雨朦胧。 谲怪的两极! 宛若一座巍然的峻山──铁毅踏着玄妙其极的步法,往商映罪逼去。 商映罪被迫停撤势子,但左手输出的气劲,依然远远宰控梦幽音。 铁毅犹若置身九泉冥府的地狱杀神。每一步的移动,都像能带起血雨与及厉嚎的波调。这一刀,必然惊天之甚!铁毅的眼光,充斥足使百鸟惊林而飞的不世霸威。且更有哀痛的沉荷气息;彷佛被巨大的绝望之潮倾殁,而导出旷代杀意。 商映罪空出的右手,向虚空探去,莫知所以地摇摇。 夜色扑熄山的烽火之雄奇。 暗之刀陡地侧了一侧。 这一侧,商映罪人一晃,已在梦幽音背后。 云飘、月心瞳瞬忽停住。 ──投鼠忌器!!! 铁毅张红眼。暗方才突然失去力度,实源于商映罪那几抓,赫地将空气流向斗转星移,导使铁毅刀行方位及布局,悉数落空。甚且,险些伤到梦幽音。还是铁毅知机──商映罪一出手,他即发觉空间爬进几只“虫化的劲力”,肆意地啮蚀气劲。以是,铁毅挤缩刀劲形成的力块,若一经舒放,示现[春湖带雨]刀境,难保不会因商硬罪的破坏,而致准度尽失,误伤梦幽音。铁毅瞬间判断。明白局势不在自己的控制下。他忙一卸力,硬将刀一横拖,免去梦幽音开膛剖腹、玉魂消殒的惨局。 而商映罪自“顺水推舟”地擒住梦幽音。好若寒夜吹雪。让人战栗的态势。 铁、云、月三人僵住。伫于原地。三座石像的具化。 铁毅冷冷注视商映罪。 宛若山崩之际,天惊地动般的狂怒,缠绕不休于毅眸睛最深层。 云飘紧着手中的光。两眼敛而不放的精芒,深深望定商映罪──愁云深锁。 月心瞳十分羞怒,叱道:“商虎虔婆,你要怎地?!” 月心瞳这一骂,可让商映罪意外极矣,“虎虔婆?月大小姐会否弄错?我──” “废话,少说。”凛凛然的杀势,一如苦涩的枝液,泛漫嘴腔。 对铁毅的强势,商映罪有些意外,“难道你们不怕映罪杀了这娇爱的小女娃儿?” 云飘飘忽无定的眼神,闪过一丝厉切嘲讽,“商姑娘有何索求,便直说罢…” “好。果然快人快语。[铁·云]的确慧敏。和聪明人交涉,当真痛快。可惜──却有些无趣。不用多费脑力传达抑或换取目的,彼此倒也都省事。可一点也不曲折,回离。嘿…委实太过无趣!” [铁·云]根本没把商映罪的说话,当一回事儿。只热切想要得知商映罪的意欲。 商映罪只觉好若掌握情势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们。 她开始──有些不悦了。 铁毅和云飘有相同的共识。在这等情势之下,以他俩的实力,并无多大可能于霎时底,制伏隐隐与[魔]并为“异道”颠峰人物的“邪浸苍穹”商映罪。是以,他们唯一的法子,便是让商映罪动摇──怒抑或躁。 只要她动摇,他们就有安然救回梦幽音的机会。 而生命操于商映罪之手的梦幽音,却一点也不惊惶。………铁大哥一定有法子的………彷佛能够从她的眼神,读出这样的讯息。梦幽音并不渴求语言这头据生于人类世界的恶鬼。呐喊对她而言,太过遥远而不真实。相反的,她以满心满灵的寂静,承受着、等待着。………相信铁大哥会搭救………铁毅之于梦幽音,宛若一座紧紧握牢大地之根的巨山;永无崩殒的一日! 第53章 “你们是否立场弄错了哩?人可是在映罪的手上──” 云飘打断商映罪的发言,“我们很清楚。所以,请商姑娘快开出条件。” 某种欲望,从骨子底冒将上来──残·虐。商映罪艳艳而冷冷,说:“映罪还是首回看到待宰的羔羊们,如此跋扈来的!总算开了眼界──还是,你们以为映罪不敢对小姑娘下手?” 还是云飘,“第一,云某人一等,无必要迎合商大姑娘的不良癖欲,任你割宰。第二,一代之[邪],当然没可能不敢下手。奇迹般的生命存在,对而今主控江湖经济动脉【朱大家族】的真正家主而言,比之货币抑或物品,都还要不如。你又怎会不敢?第三则是,云某人并不以为商姑娘不敢。但是──云某认定你不会!”尖锐的讽刺,风暴般疾袭商映罪。最后一句结论,犹是斩钉截铁,直向砸下,半点转圜都欠奉。 商映罪这之怒的。“好!想不到‘云’的语锋,如此凛利!可你错了。映罪不但会下手。而且,还要在此时此刻──你们的眼前,下手!”商映罪沾着梦幽音的手,看似没什么出力。然则,梦幽音却蓦地痛得面目白苍;残凉之雪一样。 铁毅开口:“你杀了幽音,只会导致一种后果──”山石一颗颗落毁似。 “………”商映罪却不理他。手劲依然按进梦幽音躯体内。 商映罪身为尔今〈邪系〉第一大派【杀红楼】的实际领导人,她的劲力,自非同小可。梦幽音的眼神,理所当然,开始失焦。好若远处,天与海砌合无间的地平线,忽然一个倾斜,产生巨大沟渠。 她的精神,被迫从肉体剥离出来,成为飘零无依的独体:永恒的摆荡者! 铁毅心如刀割。宛然间,他似与梦幽音承受着相同痛楚。冷汗凛漓而落。 “商映罪你真想一尝后悔的果实?”云飘发觉情势不妙,当即喝道。 商映罪还不泄劲。灿丽星眸底,是满满的冰霜。之冷的。 梦幽音极痛。汗小鹿奔驰般,珠珠颗颗,蹦了出来。 “云少侠所指为何?”商映罪问道。 “你不就是想见云某人的──师父么?” 此语一出,商映罪眼底飘忽着狡黠的况味。 同一时刻,盘踞梦幽音脸庞的痛楚,烟消云散。只残余些烬灰,微微烧灼。 解去对梦幽音的折磨,商映罪“喀喀喀…”的笑着,“和聪明人来往,亦自有趣味。映罪还没说出目的,你们便猜着了。难怪你们这般有恃无恐!”说完,两眼邪瞳,扫往[铁·云],“可你们难道就不怕猜错了?” 和光竞逐的丝缕飞云,膨胀似,充斥于云飘斜起的嘴角之上:沉默的骄傲! 铁毅则像是夕阳落照,投射在地面的山影,缈然间,犹有其霸然风味。 “请你们注意点儿,如今掌握局势的人,是我——商映罪!而不是你们。” 云飘一副云过无痕的清然,“云某相信,商姑娘应不至于——瞳儿!” 云飘惊叫“瞳儿”的缘故,是由于一直默然不语的月心瞳,忽然动了。 月心瞳倏地直扑商映罪。 商映罪魅然笑着,正待输出真劲,戳入梦幽音体内。然则,陡地,她脸色大变。 月心瞳迅速跨越七公尺的距离,来到商映罪身边。 商映罪动也不动。眸里的世界,像是重重掩埋着宁静杀意的黑暗森林之域。 显然,商映罪再次着道! 机会终于来了。铁毅、云飘二话不说,随即补上。 月心瞳一对纤纤玉手,一前、一后,拆解式搭到商映罪的手。………还好有公公的香气七散。不然,这回梦妹妹可惨了。………月心瞳的香气七散,再一次发挥奇效。 却原是,月心瞳趁着商映罪被[铁·云]两人激怒之际,悄悄捏住一把木头散;再暗地运上[香传千里]的异劲,催功将木头散的粉末,挥发开来──烟尘般散布空虚,缓缓,犹如潜伏的瘴气,精准而不觉间,侵蚀了商映罪,令其动弹不得。 若是仅仅让对方不得动弹,普通“点穴”功夫,便可达到。允称【迷月香之流】有史以来第一人的香修令,又何须进行开发和调配的工作?!是之,此一木头散,最神妙处,乃在使人体内经脉血气的运行,霎时僵败一如朽木。易言之,木头散不仅仅针对肉体的象:肢·体。它还能够更深入肘制肉体的实:功·体。于是乎,导致肉体机能,不论是里或表,都陷入停顿状态。一切的运行效路,悉数都被——与其说是冻结,不若说是封锁,来得更是恰宜。这即是因何以商映罪的功力和修为,居然会动也不动,任月、云、铁三人向她而来。 眼底厉光森森而凛的商映罪,遽尔胀红脸,好似一轮拥有太多光和热的烈日,直欲鼓裂一般。而下一刻,却是一股冷风灌入,瞬间,商映罪面庞,彷佛打开一个充斥恶意与及杀意的黑盒,弓满沉痛似的寒冽味儿。 不过才眨眼间的事,两造各自发生动作── 冲突猛烈的进行着! 在因商映罪的拿捏──痛楚──以致于涩酸的汗,汇若一条小龙,蜿蜒入瞳睛深处的梦幽音眼界看来;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谬的戏剧。彷若别人记忆的切片,任意入侵她的脑界。 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停格式的播转于视线。 永不结束的梦魇! 她并不明白眼前的意义。她只知道肉体正欲溃败。从风的尽头,灰飞烟灭──缓缓、缓缓的。………原本不是要埋伏,将敌人擒服么?为何会弄至这般田地?………纤细的心灵,闪过疑惑。关于这一点,她的的确确不明白。一切都是在发生之后的许久,或者才能懂得其发生的真正意涵。事件的走势,太过快速,走马看花。梦幽音还未臻至通透的心灵,吸收不了。于是,她恐惶。然则,对铁毅的信心,却无底限的支撑着她,去面对“肉体”对意识的叛离与及扭曲。 眼眸里持续涌现的镜头,犹若猫之夜瞳,闪烁奇妙而轻盈的玩味。 脱落的精神之灵──宛似蒲公英炸散的小株白蕊,随着海涛般天穹之蓝,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翻涌──仅能依泊一缕相思之情。梦幽音蓦地隐约察觉生命真义………“心陷”囹圄之中,反倒体验了自由的可贵与及高度。梦幽音还不能确实地知解这层意义。然而,那样的感觉,无疑,是曼妙的。脱窍而升,直欲融入这一片天地。 像是绝望之海中唯一的一对希望之翼。 梦幽音犹是蕴涵痛楚刻痕的脸庞,骤然绽开一份绝美的粲然笑意。 梦之尽、幽之深。 好似梦境之中,有什么美好的事,正发生着一样。 瞬间,崩离支裂的破镜,重新汇整,再组新的体态。 梦幽音跌入更深层的迷乱与及晕眩。 ……… 梦幽音的变化,并没有影响局势的变化。 现实仍然以霸道至极、永不溯转的速度,逸向遥远的时空彼端。 当月心瞳便要扭走商映罪搭结于梦幽音肩上的手,且将关节拆卸之际── 正是商映罪全力催动邪劲,赫然突破木头散禁制的时候! ………连续两回──竟然连续两回,都折在看似烂漫无机、蠢货一个的月心瞳手上,简直是个污记。彻底而不能容许的羞辱。………商映罪杀机弥漫,[惊红魇]第五式[乐中悲],一时间,空虚中挤满乱头钻动、小蛇般的气劲,漫游向月心瞳。 月心瞳面临极大险境。她怎也想不到,商映罪居然不受影响似的,向她进行猛烈反击。虽说木头散有其时效。但再怎么保守估计,亦都还有十秒。然而,商映罪竟连一秒都还不到,就加以破除──之糟── 尤其商映罪的劲气,更是诡谲难度、刁钻莫名。月心瞳疾扑的势子,唯有狠狠顿下。高速中戛然而止,滋味绝不好受。月心瞳难过得像是肚子给人落实地挨了一拳。可没时间抱怨。这点,月心瞳清楚。她右手一翻,渺渺然,紫巾席地飞出。一节软体动物般的幽紫,和地面仅距十公分,一阵滑行后,突的,饿兽一样──玄虚之间彷佛有什么足可噬饱的东西──紫巾落力攀上去,恰恰形成一幕紫色屏风。 “噗噗噗…” 微微,像是猫酣眠,乍醒还睡之际,所发出低低鸣喃般的触爆音,轻浮飘荡。 月心瞳如遭电击,全身颤悢悢的悚寒。千万蜿蜒劲力,一经撞实,居然迳行自我撕裂,从中剖开,疾喷森严的杀机,照月心瞳袭去。那光景,好若蛇群于一声呼哨后,遽地由口中吐出一珠珠秽臭难挡的气体,氤氲地照敌人盖到。月心瞳想也不想,手腕迅快一圈,紫巾风一般,划出一处真空圆周带,将自己紧实裹住。她可不想和这样诡异的劲击打交道! 同一时刻,商映罪的劲力,业已笼罩月心瞳。彷佛千斤大钟,缓缓而执着,欲将月心瞳完全封闭。犹幸月心瞳从劲意的变化,知晓商映罪的意图,连忙自围成一个紫巾圈;否则,今日[香魂]恐怕真个要香魂飞逝,一赴黄泉。只是险境依然未去。 就在此时! 一声清吟,啸起。 “锵…” 鸣响不止,宛如古寺晨钟,袅袅不绝地悬扬于山间。 穿透云之海而出的一·线·曙·光── 生命的、希望的一·线·曙·光。 云飘的剑,及时到来! [有情人间]第二式── [冷眸绽星晖杀丝]! 第54章 光于半空,一个流动,虚拟出眼瞳之状。 “刷!” 光之剑劲甩,像是将缠绕剑锋上的“什么”,给抛投出去。 冷冷、冷冷的剑气,赫然套锁往商映罪。 其后,剑之星,耀舞威扬。 ──星光灿乱于眸的极深处── 周遭的空间,蓦尔,塞满绚烂的精光。 像是夜空星儿,肆意得让人欢欣鼓舞般,恣性飙洒它们的绝顶光采。 寒星点点,纷纷划向月心瞳。 等于一场滂沱大雨,猛然砸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棚架。 云飘的剑气,将附葛于紫巾之上“庞然大物”般的劲力置布,戳出千百大洞。 “乒乒咚咚…”的。 月心瞳娇叱,两手聚力,推动本重逾千钧──彷佛置身幽黯的深海底,重力无止限的巨大──的紫巾,硬是由里而外,将黏液似气劲,悉数祛除一空。月心瞳人蹬起来,跃往半空。 云飘回飞。对自己这一剑,他显得自信十足。云飘连人带剑,再投商映罪。 商映罪明白云飘光之剑所发的虚画之眼,其实是凝聚度极高的剑气。隔空可制敌。然则,她是何许人也?!一个区区剑气,居然亦妄想把她的动作,完全闭锁。………简直无谓。………商映罪两手掠一往外撑,便待突围破出。 然而,铁毅又岂会让她趁心如意! 云飘一使出[冷眸绽星晖杀丝],铁毅便前扑,刀左擦右切,将其剑气蹬送开去。 再无花无巧的劈下一刀,砍到商映罪左手。 商映罪终于不得不放手。 即使是她,也断断没有道理轻视[铁·云]两大高手的合击! 尤其是他们传自[元尊]的[天·地·无·限]── 铁毅一把拉过犹在失魂状态的梦幽音。右手又是一刀,横向斩去。 动作兔起鹄落,一口气还没吐完,四人便各自完成一回的攻防。 大势底定! 刀剑交加,沉厚与轻灵两种劲力,将商映罪迫得暂时失去攻击能力。 云、铁两人的几下动作,真可说无斧凿之隙。全然的、紧凑的,将商映罪逼得出不了手。到底还是两人配合无间。一人救一人;且还近乎完美无间,接续着攻防。两人的默契,让人心寒! 同时,商映罪亦明白一件事。………[铁·云]似在武艺上有更长足的进步。能够感觉得出来。某种蜕变之后的力量,充沛地跃动着。………接连和[四妖]、[夜枭]、[魔]等不世高手对决之后,显然他们吸收不少激素,竟致使她施展不开。 铁毅将救出的梦幽音,用劲一抛,轻轻巧巧地推到亦才脱身的月心瞳旁。 “照顾她!”铁毅喝道。 一个疾转身,暗之刀凛出千千款款之华,异常轻柔。 ──水月思离蝶梦江── 铁毅不敢分神,与正回身攻来的云飘,一个错身,交换方势,再袭商映罪。 云飘这一剑式,可还没有完结,更绝的还在后头。 光之剑亮耀奇异的辉采──像是站在墙上的猫儿,不堪太阳激烈射落的日光,于是乎眯着眼;其眼缝底,闪闪烁烁炸出的沉森冷意──猛然,云飘一扯剑。原先射向月心瞳,助之突破商映罪围劲的剑气,立即给拉得一动。 ──牵·引。 和商映罪邪力抵触,解体为悬浮粒子的剑气,没可能的,重新凝聚起来。 并飞快沿着光的拖行轨迹,穿越而来。 冷眸绽星──晖杀丝;这才是真正的晖杀丝呀! 剑气银芒风暴一样,汹涌澎湃地朝云飘之剑射来。 并自动于剑尖汇合,形成滚大球劲。 同一时刻,云飘整个人陷入似摇若静的摆荡波调。玄秘非常。 铁毅亦晋入某种幽然的意态。 杀意之前的庞然寂静!!! 下一刻,云飘已连人带剑,射到商映罪身边。 一剑扫去! 商映罪刚将铁、云所布下劲力,消除得一干二净之际──云飘的光,业已至。 另一边,铁毅老实不客气,暗之刀柔柔款款的刀气,转瞬亦抵。 一刀、一剑,将商映罪的进、退路,密密切切封合。 商映罪邪然一啸。宛若脚底之下深处传出的妖物之哮。 连大地亦鸣动起来。 [聪明累];[惊红魇]第九式。 啸声之后,商映罪两手捏诀,食、中指各自一伸,遽尔挟紧暗和光。 铁毅的刀、云飘的剑,就像生根般,扎于商映罪的指缝。纹风不动。 云飘闷然一哼,真力一转。劲意如心,剑气纵横:发! 沾附剑锋的球劲,忽而迸裂,化作千丝万缕,蜂拥似,朝商映罪啮去。 铁毅嘿然一夺,带着商映罪的身子,就是一侧。他再一送,“崩!”运劲挣开商映罪的钳制。再一个转向,刀的斜切面,对准商映罪,流星般滑去。蝶·之·舞·梦──[水月梦蝶]。 刀势为水。刀锋是月。刀意若梦。 而蝶嘛…刀在人为。蝶可以是刀。又如何不可以是人? 刀蝶;蝶之刀。 人蝶;蝶之人。 铁毅这一刀,全然颠覆刀之凶霸,一如默然对着月夜低思无语的山,于静止中,展示着无与伦比的动态。刀宛若蝶之双翼,轻轻然,空气般──简直不知道何谓重力──的飘到商映罪上方。 [星晖梦蝶]。 [天·地·无·限]第二式。 商映罪突然恶意十足,一笑。 而后,退。 她这抽身一退,让铁、云二人吃足苦头。 所谓[聪明累],立意于将全身真气卸空不用,只余两手四指的劲道,控制两方夹击而来之敌人的方位,让其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端的是阴毒非常。只这一式,对施使者亦相当危殆。要是一个计算不好,时机、力道、方位任一环节有所疏漏;甭说克敌,恐怕就是自己的一条命儿,亦得送掉。而且,还需不让敌人觑出意图,不然一个将计就计,也唯有落个身败人亡的下场。 亏得[惊红魇]这一套邪功,本就分成拥有同样招式名目的[十二势]、[十二支]两种系统。其中,[惊红十二支]为运算人体劲气,与及天辰场地等等变异状况的奇术。因是,商映罪以[十二支]的[聪明累],推算出[铁·云]的合击时间,再经具体招式[十二势]的[聪明累],予以两人互残可能的确切实践。铁毅、云飘两人于不觉间,便着了道儿。 铁毅、云飘一眨眼,失去商映罪的身影。甚而,根本没有察觉任何劲气的流动。 彷佛商映罪这个人凭空消失。这亦是[聪明累]算计而致,乃是其厉害之处。商映罪这一退,看似没有什么,实则是机关一回。要知,绝顶高手的对决,经常于劲气掌握状况、意志力高低、气机强弱等等因素,论英雄之败成。是之,高手往往对气,有着敏锐得可怕的感度。且人的移动,本会造成气流变异。这一点绝逃不过高手耳目。更何况是[铁·云]这等级数的强者! 商映罪的[聪明累],就从这些方面着手整治敌人。首先,在夹住刀和剑之时,她已由脚跟处往后,延伸出一道又一道的真气,漫布一个具有大吸啜力的漩涡之劲。而后,铁、云发招──早将所有真力悉数回入“气府”的她,一边以刻意留于身后路径般的真劲,挑动后方劲力团,将自己导引过去;同时,还用最后残余的真劲,于极短暂时间,预先封死周遭的气流,乃得烟灭她移动必然有之的气劲响音。 “累”一字,正是该邪招的精义。累者,累蓄也。非是疲累之累。“累”便是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的延续及发蔓。确实是心机沉重的一式邪功。谁人又会想得到其中有这等复杂而绵密的玄机!? 当下,铁、云栽进进退维谷的窘境。两人一个眼神交会,立即作出适当反应。铁左、云右,各择一方,硬是将原有势道,迫得转弯而去。犹是[铁·云]收发如心,方不至酿成惨剧。相残危机,顿时弭平。 但终究──铁毅、云飘因过度收放真劲,而喀血。伤退! 有能力让[铁·云]于这么短时间、齐齐负伤的人,当今天下不出其四。即武林四大宗师“僧尊侠魔”。商映罪这一手,立刻证明她有绝对实力,能与“魔天纵横”争夺“异道”之首。 云、铁迅速退回月、梦身边。掣刀、持剑。对着这绝不下于[魔]的当代之[邪]! 虽让人夺走梦幽音。但商映罪看来像是一点也不介意,“唉…如此一来,映罪只好费一番拳脚。”显然,她要大开杀戒,“不过嘛…在那之前,你们还是先注意注意你们的幽音妹子呗…” 铁毅闻言,探往梦幽音。 云飘维续一定警戒,以防商映罪声东击西。 “幽音!” 云飘耳边忽然发生甸实的震荡──是铁毅的低呼。 原来,梦幽音真的不妥。 只见梦幽音的眼瞳,全无先前灵灵飘飘的神采。反是空茫然一片。 铁毅怒喝:“你对幽音作了什么?”万马奔腾般的杀机,爆裂式充溢于空玄。 一只阴魅,飘荡于商映罪的脸庞底,“你说呢?”她问而不答。 情势剑拔弩张。 一·触·绝·发! 这时,蓦地── 有个人说话:“罢手!” 商映罪赫然色变。………这人,是谁?………竟可直来到身侧,她还犹无所知! 第55章 第三章刀断翼 铁毅、云飘、月心瞳、梦幽音,再度穿越“暴沙原”。依然风尘仆仆。只是,更多添几分迷惘和痴然。他们兼程欲赶回“侠者庄”。距离“侠帖大会战”的日子,也不远了。他们得尽早回去。 客栈内。人声熙攘、门庭若市。一副好不闹热的光景。喧嚣到了极处,似乎反成为一种寂静。深深、幽幽的寂静。彷佛生命走到寒凉的一端,体验全然孤独感的蚀髓侵腑。 铁毅坐在椅上。茗茶。无语。一如深夜底山脉;最巨大的宁静体。 铁毅右手边,是静悄悄、垂头坐着的梦幽音──历劫归来的梦幽音──亦无语。本无能语的无语。她头抬也不抬,像只折翼小天鹅,以最优美的姿式,呈现她的伤恸与及哀念。 梦幽音对面,坐的是云飘。云飘清柔的脸庞,淡淡然抚上一缕飘忽笑意,好若云朵奔跑于青天,肆念流窜。笑在眉稍、笑在嘴缝、笑在眸神、………掩不住他那急欲从眸底,跳脱而出的智慧之光──顽童般。 月心瞳自然在云飘左方。她好若跌进迷巷,茫茫然。许多谜团,纠结于她的秀脸之中,形成一种耽奇的纹路,让人无以自己地着迷。月心瞳唉声叹气起来。带点恍惚的迷离味儿。格外吸引人。 云飘瞅看月心瞳,“瞳儿小姑娘,怎么?又嫌闷么?” 月心瞳摇头晃脑,也不说话。 云飘见月心瞳不回话,亦不理她。自顾自悠闲。 等了好半晌,却没有什么具体回应的月心瞳,抬眼一看,却见云飘正怡然自得的欢悦样,像是十分陶醉。不禁的,她因云飘随时能够化入心灵尽处去咀嚼孤独之辽远情态,感到一股充沛得差点让她噎着的热流,从脚跟直起,贯通头部,再由喉头,逼将出来──对云飘如许的表情,她深切地殷殷沉醉。………飘飘这表情还真棒的哩…就叫它“零号表情”呗!………月心瞳斜睨云飘,“喂!你们的师父,干嘛叫我们走咧?” 云飘兀自跌在自己的思绪底。并没有搭理。 而月心瞳亦一反常态,不追着云飘问,反倒陪着云飘,静止下来。 静静、静静的……… ………何以这么着意她?何以?历经百生千世的伤楚,还不觉悟么?爱恋就是这么绝望──是绝望的呀…何况她是“她”托付的,又怎能呢?那是没可能的。她不过是个小妹子、小妹子………是个小妹子………淡淡素素的扮妆,恰到好处衬出,她鹅蛋脸细致而温泽的柔媚。脸颊处微微晕开的两抹红,深深艳艳,犹若猫儿的毛,剧烈吸引且激荡人的抚弄欲望。………和“她”并不相同的面貌,却同样有着精彩而超俗的气质。记得当初见到她,犹大大吃惊过。尤其是那一对眼。深深邃邃,像无底洞,没有着地的可能。彷佛她随时就要从两孔之无限,消熔、飞解,从尘间化身而去。就像“她”。……… ………当她落入商映罪手中,心竟揪痛起来。怒意更前所未有的升腾──鲜明!彷佛体内某种伏蛰的神秘机能,被完全点燃。于是乎,开始奇妙自焚。力量爆发式的充足。………隐隐约约,明白其实………不能够。应该懂得,那是不能够………不想再去获得。没有获得,就不会有绝望。因为绝望,总是爱恋之后的残骸荒尸。只要一天还想获得,那么失去的绝望的强力腐蚀,便会不断来到。不能够……… ………这些日子以来,想的人,都是她………为什么是她?………深·入·梦·髓·的──都是她。………这样不行。必须有距离。不能误了人家。她只是小妹子。只、是、小、妹、子。这一点分际,要有。绝对不能够………更何况,一旦距离丧失,美感就会沦落──总会沦落。日坠月升,很自然的真理。可有谁能够在夕斜西山的最后一瞬,依然抱有饱满的欢愉,而不落寞惆怅?又有谁能够享受一夜月清皎的洗沐之后,对柔之光盘的消失,能够无动所衷?………全程的幸福和欢恋,是没可能的。终究都是要失去。终──究──都──是──要──失──去──的……… 周围声音,渐渐寂止。不自然的寂止。犹如悬宕于墓园的空气,总是带着异常的栗动感,让人心生烦扰。浮动的静态,反而更觉不堪。就像工匠复制艺术大师的塑像抑或图卷,不单捕捉不到神韵,且还染上无谓的风尘之气,反倒展现何所谓“破坏的重现”。而今的静然,有着如许的偏差感。云飘眉头一皱,“铿当”简直可以听到一声琉璃裂响似的,他“重回”尘世──云碎成片块,大雨以降。 云飘动,月心瞳也动。牵一发动全身一样的动。 云飘视线迅快一移。尔后落于月心瞳身上。 月心瞳娇红着脸。云飘身影不断重叠其中的恍惚眼神,很快的,也回复清明。 云飘看着月心瞳的“失态”。………这也太好没规矩。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生看人的?羞也不羞………然而,他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首次出声,道:“看来,我们的静悄,倒干扰到这地方的喧闹呀…” “这什么话?谁有意见了么?哪个人敢?”月心瞳的大千金脾气,又要发作。 云飘摇头,“没听见谁有意见──” “那你又说?” 云飘洒然而笑,嘴角斜起的弧度,好似一只云砌作的懒大猫,慵慵然趴在晴空。 ………嗯…这也是好棒的………就叫它“一号”呗…挺好的喔……… “听月大小姐这么百媚千娇的一喝,有意见的,也变没意见了,对不?” 云一双晶莹剔明的眼,彷佛要把月看透。 月心瞳不禁红了脸──对云飘看住她的灼热。 梦幽音偷眼觑觑四周,飞霞不觉抹红脸颊。 原来,他们这一桌,委实男的俊、女的俏。一上来动也不动。话亦没半句。这也难怪众人看怪物般静下来。嘴边虽没有议论。可他们逡巡的视线──之受不了的。梦幽音左手边的铁毅,而今却还是一副山塌不惊的模样!更惹注视。 云飘承接众人的观看,虽还悠然自若。可却怎么样,也避免不掉其中含有的“重量”──干预和介入。………大隐隐于市,的确仅是个梦。永不可能实现的梦。只要“他人之眼”永远存在,隐士的生涯,终究只会是场虎头蛇尾的闹剧。……… 云飘自在感慨。而月心瞳却已发话,“飘──呃,云飘云少侠,嘿嘿…” 云飘没好气瞪了月心瞳一眼。 月心瞳好玩的吐着舌头,模样俏皮可爱,又有谁人能气得她来?她轻拍着胸脯,“还好改口的快。不让一定给你恨死了。瞳儿说呀…你到底还没回答先前我的问题哩…啊!而且,什么叫做‘又嫌闷吗’?好像瞳儿好爱玩似的。哼…” 云飘一副懒得理她的模样,“瞳儿姑娘──” “干 ̄ ̄ ̄嘛?” “小生有几点想做澄清。” “噢,你说呗…” “第一,我并不会‘恨死’大小姐你。第二,你本来就好爱玩的。这一点恐怕比真理更具备确实性。第三,我根本没听到什么问题。”云飘耸了耸肩,像是抖开颊底的两朵云之精灵,“懂么?” ………“第二号表情”出现罗………看着云之洒脱,月心瞳之欢悦的。 可云飘接下来的话,却让月心瞳气死了,不免大发娇嗔:“臭云飘,你………” 云、月陷入纠缠局面。铁毅和梦幽音这对,亦不遑多让。然则,却是另一种格局。梦幽音明白这一点。铁毅的沉默,就像环绕大山的一场雪雾,确实阻拦她的视野。梦幽音无法穿越某种城壁似的障碍。………被硬生生的推离……… 自从历经落入商映罪之手的一劫后,铁毅赫然对梦幽音冷淡、疏离起来。一种膜一般的隔阂感,鲜灵灵作用于她和铁毅之间。………不懂为何会这样的?铁大哥为何这么冷淡?………是她做错什么么?她不懂。 梦幽音明明白白感觉到,因为某些她所不知道的“什么”,她和铁毅陷入僵局;心·理·的·纠·缠。和月心瞳与云飘的嬉笑怒骂不同,那是比距离更为坚实的氛围──彷佛空气俱数断绝──展示着某种完全态;密·闭!!! 幽音的心,痛了。 情势出乎意料之外。她还不能掌握。青春的热力,终究太过炽绚,以致于晕散她的理解力和行动力。幽音并不懂得该如何自处,更遑论去释放她和铁毅之间的情感和距离。于是,只有莽撞闯进内心深处的阒黑。不仅,言语死去的哑了;同时,亦文思俱绝,连浓浓情意,都陷入暗墨之间,不再发出温柔而明亮的纤泽。梦幽音宛若一株葬在地狱底的幽梦──永不见光日。 ……… 乱了一阵后──月和云毫无顾忌的玩闹──尤其是月心瞳,更理直气壮已极。谁人要敢看好戏似偷觑他们,无不被她凶然中带着无限明媚春光的眼神,给瞪得浑身酥麻。然而,客栈内虽不乏争狠斗杀之辈,倒也没有人敢欺前亵戏之。毕竟,光是铁毅不动之刀威、云飘欲飞之剑意,便足以震慑这些在刀头上吮血过日子的所谓豪杰们。 看着月心瞳胆于众人视线之下,自由一如和星儿乘兴共舞一阙辉莹灿烂的模样,飘不禁略有所思。只是,眸里更多的是,隐隐浮动,彷佛嘲讽的冷光。身在世局中、云深无尽处。云潜入最沉切的心灵暗角──一个人的孤飞──可表象上,他却还和月心瞳有说有笑。 第56章 甚而,还打打闹闹。一副之享受的模样。是否有一只连飘都无所知的魔鬼,正惊伏于他的体内?……… “不是说要请你们师父出山,以压制[魔]的气焰么?”月心瞳嚷着。 云飘只觉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言语,像是物体剥落的外壳,破碎、不具意义。“天总有不从人愿的时候。又何况,师父还未出手,只不过现个身,就迫得当今被[魔]钦点最有资格和他一竞高下的‘异道’人物商映罪,解除对幽音的宰制。这么一来,江湖又少了个让人头疼的人物。师尊修为之高,亦可见一班。也许匪夷所思,正好用来形容师尊,不是么?” “哼!你干嘛顾左右而言他?瞳儿倒觉得,到头来好像是我们被赶走一样──” 却原来当时就在情势正要全面惊狂之际,忽然来到战局之人,便是[元尊]! “不然!所谓高人自有莫测高深的处事方法。瞳儿的小脑瓜,可懂得这道理?” 月心瞳白了云飘一眼,“你瞧不起瞳儿?抑或──女人?” 云飘一楞。好大的罪名!从意识深渊的绝大欢愉,迅速退回肉躯。 “不然,为什么说瞳儿是小脑袋?” “这不过是比较可爱的说法。”云飘稍稍迟疑,说道。 “瞳儿可一点都不觉得小脑瓜是所谓‘比较可爱’。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呗…瞳儿可不像有些人明明不懂,却还装着一副很懂的样子,教训人说什么高人就是高人之类云云的废话。哼…” 云飘被骂得狗血淋头。其眼底一抹迷邃光影,却益发谲然。 蓦地,月心瞳一直睨着云飘。一直一直──有好一会儿不说话。 “喂!我觉得你很不专心喔…像是露着腹部漂浮在海面的鱼尸。” “哈哈…真好玩的形容。不过,瞳儿也太多心了。”云飘说。 “是么?哼──”月心瞳好“坚定”的质疑;甚且,还有丁点儿不屑。 就在此时,旁边有人小声说道:“小俩口吵嘴了──” 那人再怎么控制声量,都没可能逃离《侠帖》高手耳力的收听范畴。理所当然,月心瞳自无遗漏。她蓦而双腿一收,气劲上提,整个人翻一圈,从椅子抽开躯体,凌空跳到那人顶上,左脚踩着人家的头,右脚掌点直、一扫,足印烙实。再一个脚蹬,人又飞起。彷佛虚空托着她,月心瞳缓缓飘回落定,一个左掌挥出,“啪!”确确实实的声响。而后,滑翔一样,月心瞳荡回椅上。 这几下,电光石火间,发生且完成! 那人给掴一大巴掌,整个人倒飞,撞上墙壁,软软地瘫下来。所有人这时才注意到月心瞳宜娇宜嗔的怒目而视。那人一脸空茫,只愕愕然望着前方,彷佛意识脱窍而去。犹幸的是,月心瞳总算留了力气。那多嘴之人还不至命毙当场。只是,右边脸颊烙下黄扑扑的灰尘足样;而左边嘛…则是高高胀红,像鼓起一块异形奇状的肉团。 一众尽皆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这看来嫩极的小雏儿,出手居然如斯狠辣。 云飘皱眉,“瞳儿,你──” 云飘话还没说完,一直闭着双眸的铁毅,却骤地起身说道:“走罢…” 率先走出去。 谁也没有敢拦阻他们── 因·为·刀·和·剑!!! “瞳儿方才下手未免太狠,全不留情面给人,知不知已犯众怒?” “犯就犯了呗…他们能拿我怎样哩?” 云飘自讨没趣,耸了耸肩,自笑了。不再言语。 看到云飘一副没所谓的样子,瞳就有气。于是乎,理也不理他,迳自走快。 云飘则维持同样的速度,不疾不徐。 铁毅走至云飘的身边,沉声说:“不去安抚?” 云飘摇头,“师兄,你呢?” “………” 云飘回头看去。 梦幽音远远落于他们身后。 铁毅没有回头。毅明白。然而,毅并不能够──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真的好么,师兄?”云飘问。 铁毅默然。 云飘也不追问。他另开话题,“师兄记得师父出现的时候──” “有古怪。”铁毅想也不想,回答道。 “嗯…我也做如是想。” 铁毅点头。 “莫非,我们一直来以为的‘天迷大道岭’,也是阵势的一环?” “有──这个可能。”铁毅边走边答。………师父现身之际,周遭环境赫地迅速变易。确实颇有诡密。………而更奇妙的是,毅居然见到一条短短的曲径,以及一间草茅盖成的小屋。………师尊就站在门口,隐隐忽忽,直像置身蒙蒙烟雨……… “毅师兄,我们一直以为‘天迷大道岭’是处小山丘,是真实的。不像其他人眼中所见,尽是空山灵雨、漫无边际的虚幻之影。可这个信念,如今也该动摇。他人所见,不是真实。而我们所曾经确切认知到的真实,似亦非真实。也或者,我们那日所见,才不是真实。究竟什么是真实?是我们以为的?还是我们所见的?真实到底存不存在?是否只存在于师父的心?而师父又为什么要──瞒我们!?” “师父他──唉…”铁毅沉默好半晌,才续道:“也或者,根本没有真实。” “连布下弥天大谎般阵局的师父,也是这样么?” “嗯。是罢,我想。” 云飘眼底蓄满浓厚愁绪,看着铁毅。 铁毅近乎喃喃说道:“飘弟,你可记得师父所言,设阵之法首要注重的事项?” “未曾或忘。第一事项乃‘阵之为阵,谋可人定;若论其局,仍由天成。’” “便是了。”铁毅对云飘道:“师父他老人家早就告知,所谓阵者,便是以物设局,让人不知不觉间,跌入阵的暗示之中,而执迷难破。当然,大智慧者或许一眼便可尽勘。然而,我们俩还不到这样的境界。”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我们或者该这么想,局是阵的质量。而阵当然就是局的重量。因为铺排、架设等等,让得以天地万物组成的阵,与重量多层次的结合,为局的存在,埋下最直接和确实的途径,而酿出最强的质量。” 铁毅若然有思,“正是。便如人生与梦。梦是人生底看似最轻盈的存有。然则,它却是最大根柢──人·生·的·质·量。没有梦,人生仅是一场无意义,不停消耗的沉重;于是,徒然地浪费躯体这块肉的重量,直至死矣。阵就像是人生。人生缺少梦,就像一个失去天成之局的阵势──便等于人没有灵魂。最轻的,反倒最重。抹灭轻,重将变成虚幻一方,而非真确落实生命的某种起端与尽头。在阵与局的关系之中,似亦存有相当的智慧谛悟。” “师兄这段见解,精辟甚极。相信已为阵局之说──嗯,等等。” “………” “如果轻与重的概念,能和武艺结合的话──” 铁毅忽然停下步伐,目光炯炯而亮,瞬忽间,整个人予人一种像是要消逝到幻虚彼方的奇异感。赫然,他劈出一拳。结结实实的一拳。彷佛一整座大山压下的一拳。然而,这一拳,劲势到了最后,竟奇妙地化若鸿毛般轻浮。 铁毅正拳挥尽── 空气一阵天惊地动似的震荡。 梦幽音与月心瞳只觉一股巨大的昏眩,撼侵入体。胃肠直要造反似。呕吐感凄厉至极的,从肚腹处迅捷攀上,像是一节温热软体生物。让人分外有种想要就此死去,彷佛羞辱一样的厉切。 铁、云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月、梦两人听得清清楚楚。不消说月心瞳;她的两耳,自是高高的伸扬着哩…就连梦幽音亦听得入神,暂且抛开心头纷纷糟糟,纠乱一团的情绪。 所谓秘辛,抑或故事,与及关乎生命思索等等,总是能够于短暂的时间底,禁痛药般,止愈深烙人心的伤势与疼楚。这么一想的话,人有时似乎也是很简单的生物嘛… 然则,铁毅猛然而悟,捣出的一拳,却让专心聆听的两人,饱尝苦果。 月心瞳立即翻脸,喝道:“大混蛋铁毅,给本姑娘住手!” 铁毅并没有理会。 云飘的反应,则更让月心瞳气结。 云居然便要击掌而歌,“好一记轻重流汇的拳!” “或者,也可剑重、刀轻?”铁毅像是听不到月心瞳的抗议。 云飘哈哈一笑,“对对对!师兄说的是。也许另外一种型态也………” 两人陷入热切的讨论。武术因子,如血液般,汹涌于体内。铁和云的语词,愈发快疾起来。两人简直像同位一体般说着。一人说一句;劈哩啪啦的,一连串密集的绝响。甚至还当场演练起来。一时间,满空气劲舞飞。 自是日开始,[铁·云]的[天·地·无·限],除了原有其师教授之“有·和·无”的极限根基外,他们还另外赋予这套合击招式,一种崭新风华──那就是另一种两极:“轻·与·重”! 于是乎,好自然的,铁、云二人完全弃漏梦、月的存在。月心瞳的责怒,变得尴尬万分──像是空气中骚动不安的粒子,氛围似呢喃,却始终没有什么事儿发生──完全落空。 梦幽音唯有摇头苦笑。幽幽然,像极一株开在阴暗谷间的娇弱小花;清怨无方。 而月心瞳却气得两颊鼓鼓。但总算她还明白,这时刻是[铁·云]的重要关键。即便她再怎么刁蛮、任性,亦知万万打扰不得。 第57章 ………但是,之后呢…哼哼!一定寻你晦气、找你算帐!……… “级数”到了铁、云这样的强者,于武技的纯熟度、反应度、运用度、………等等方面,都达至巅峰状态。其实已进无可进。这时若想再提升,则必须藉由生命历练,以及摸索哲思等等堆积而成,和“级数”相对的“境界”,才能有所突破。易言之,就是从“技巧”面向,不停粹炼自己,臻于完全状态之后,再以心以灵,飞越到“艺术”层次;即“功”;回到内我──由圆周返向核心──重新开始对武艺的思索与及体验,再融会技巧的应用,以期跃抵武艺的最至境:纯·粹! 这是一个内和外,交迭修练、相辅相续的过程。外与内、完全与纯粹、圆周与核心、“级数”与“境界”、“技巧”与“艺术”,都是相对而言。或者,说它是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体系。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于两极中,亘久不息地回游。彷佛天然界的运转姿态。一物殁、一物起。自然而然,顺理而动,依道而寂。一切尘事,莫非如是。 而最终,希望能够去至破碎轮回、肢解空虚的大灭大生之境。超越人之生、人之死。而悟尽天下沧桑、生死源头。这便是武的最终极意义──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流于表象的“技”。鲜少有人可以踏入“功法”,以体验道之无限啊… 梦幽音还没什么事。可是,月心瞳却一步接一步的退。梦看着月姊姊不住的后退,着实不解。而月呢…却是苦头吃足。云和铁两人的劲力交击,对月心瞳来说,像是拿刀剐她的肉脾,拿针刺她的心腑似。但月也深知,他俩非朝她而来。 【迷月香之流】虽已渐渐归属〈道派〉系统。不过呢,那指的是,其祖汇集[太乙两极意]和[惊月狂]而成的[月极惊狂]之【月统】。而非【香系】。偏不巧,月心瞳的[香髓洗魂],便是〈邪系〉成份极重的【香系】。由于系统不同,而引起的相互冲激?梦妹子没什么。看来她的[正意浩然功],或者已有相当基础──不,就是她修为不高,也一定不会这般天旋地转………月心瞳难过得想吐。 过了一会儿后,铁、云的动作,慢慢趋于缓和。 而后──终于停顿。 两人对视大笑。 大口大口呼吸的月心瞳,闷着一肚子怒火,只待顺过一口气,便要发泄。 云不知祸到临头,“师兄,我们这‘以阵入武’可是精彩万分呀…” 铁毅点头。“便是。师父所说的‘以一通百’、‘以百贯一’,确有其深意。” “说到这,要不是‘暴沙原’并不符师父所言暗·示·之·局的话,我甚至会怀疑连‘暴沙原’都是师父摆的阵。唉…看来我们两师兄弟真不懂师父。有许多许多的事,都太过模糊。”云飘一连串说下来,不无感慨,“对了,师兄你想过么?” “………” “关于我们是什么人的事。最近常想着这事儿。” 铁毅的视线,一道光束似,射穿云飘,“小飘──” “是。”面对铁毅犹如一座清澈透明之山般的神态,云飘不禁亦正经起来。 “过去只会是束缚以及堕落。穷究身分的根源,终究仅能得到虚妄。” 说着,铁毅不觉地看了梦幽音一眼。 贯穿躯体──的热流。 这一看,让铁毅静水之心,赫然热渴地搅动开来。 口干──舌燥。 云飘忽而苦笑,“是吗?”语气中有巨大的疑窦和迷思。“也许这些,我都该明白。只是一想到,我们生活这许久的一切,居然都是虚假,不禁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微微怒意,张扬而起。毅师兄,你不觉得生命的一切,根本都是虚妄?真要说什么是虚妄的话,那末小飘认为生·命·就·是·虚·妄的啊!不折不扣的虚妄。全,部,都,是,啊!所谓‘现在’的这个瞬间,也许就是生命足迹真能够踩得踏实、稳健的定点──这也许是真的,然而那又如何?生命的缘起缘灭,还是没有人知晓它的真实面目。什么才不是虚妄?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未知的一部分。庞大的暗黑的未知呀…不是么?” 对于云飘自言自语提出的问题,铁毅无言。 因为──铁毅正被漩涡不断揪扯:混·乱、混·乱、混·乱、混·乱、混·乱、……… 他压根儿没注意到云飘的异状和疑虑。 目睹梦幽音眼底的凄然与及悲怆,铁毅彷若被一团黑暗,兜头罩下。 光·的·死·绝──寂寞之风似的影,反客为主,成为确实意志,宰制着一切。 云飘似乎亦没有期待,从铁毅的口中,得到答案。 “商映罪为何一见到师父,居然脸现犹疑之色,继而又震撼已极?师兄你──” 云飘没有再能多说下去。 因为──月心瞳的怒意,宛如一头猛虎,照他扑落。 “云──飘!” 于是,无限的哀愁,洪涛般,将两名男子卷入。 ………她的眼神,是这么这么悲伤。像是从千生百世之外,横越而来的寂寞;雪白的光洁。纯净无暇的悲伤。和“她”比较起来,这时的她,显得更为亮眼。剧烈而凛厉的亮眼。被紧紧的吸附住了。究竟这是为什么?……… ………究竟在畏惧什么?“畏惧”?为什么是“畏惧”?有什么道理是“畏惧”?何以脑中会浮现这样的字眼?真的是──“畏惧”么?真是如此?如果是,那么畏惧的是什么?是自己?还是“她”?或者是──她?……… ………人生是如此严厉。没有谁是坚强的。或者该这么说,没有谁可以永远坚强。没·有·谁·可·以!谁都是在软弱和坚强之中,试图寻找一条能够伪装,抑或发掘坚强的道路。谁都不例外。强和弱,原本就是一体。因为恐惧,才能有无畏之心。因为衰老,才能有青春之忆。因为寂寞,才能有狂放之欢。一切都在交替。难道不是如此?哈、哈、哈…生命何喜?生命又何悲?可是这人生呀…真值得喜、真值得悲,不是么?……… ………究竟在想些什么?并不是那么愿意去厘清。发生了、结束了。于是,就是这么一回事。什么都不再想、什么都不再说。于是、于是,就这样过了一生。这人生啊…意义为何?历程为何?终点为何?因果为何?人生──为何?……… ………别再逃避!逃避她的眼光,让人心伤魂碎。这样的逃避,除了伤害彼此,还能有什么。………不对,至少不会绝望。希望之翼将永远存在。只要不真的去触及,绝望就不会到来。和她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这是自欺欺人么?………人生是否就要在不同样式、次元的两极之中渡过?一切都是相对的。然而──绝对呢?绝对在哪里?如果没有绝对,是否代表相对就是唯一的绝对?如果万物万事都在相对之间成立,且维续某种规律的话,她亦是相对的某个环节罢了──这样对否?她只是一个相对──环节──可以接受如是的解释?可,以,吗?………伤害她,也可以是爱惜她。就如与小飘悟出的“轻与重”。然则,还是会寂寞、还是会心痛啊…这怎么样也无法欺瞒。………所以,说到底还是在逃避……… ………她是否就是绝对?万生的相对,既无法解释心口紧紧纠轕的痛,是否就代表“她即绝对”?换个角度想,逃避是千真万确………不!不能承认。不能承认在逃避。绝对不能!……… 如今的铁毅,就像一把断翼的刀,在爱恋的世界底,飞不出灿烂耀眼的光华。 第四章无恨之天 “侠者庄”总算出现在四人视野。 满怀心事的铁和梦、嬉笑怒骂的云与月;鲜明对比的两对,终于回到“侠者庄”。 守门人一见,喜的叫道:“铁二爷、云三爷、月姑娘、幽音小姐,你们可回来了!” 云飘察言观色,问道:“怎么?庄内有事么?” 这一问,一语中的。 守门人脸庞立即浮现层层结绕的忧怀。却不语。 四人都是聪明人,看得明白。 月心瞳还待问,云飘却暗地扯扯她。 月心瞳又是一顿白眼,让云飘好生消受。 铁毅向守门人点点头,“请带路,引见庄主!” “是。铁二爷。” 一行人来到宇凌心书房。 宇凌心的声音传出:“二弟、三弟,你们回来了。” “大哥,我们回来了。” “进来罢…” 宇凌心首先说话对象,是新近收的徒弟──梦幽音。“这一路上,可好?” “都还好。多谢师父关心。”梦幽音恭谨的比着手势。 欣慰的──“嗯、嗯,那就好。”宇凌心转头对铁、云道:“事办得如何?” 铁毅、云飘对视,苦笑。 “是么──无极散人依旧不愿意出山。这也是意料中事──” “哼哼!”月心瞳插嘴:“如果,他们的‘好’师父,只是不愿意出山,就好了。” 宇凌心纳闷地看往铁、云。 铁毅默声不语,神色沉凝。 云飘则是潇洒地耸耸肩,像抖开两片沾着的云裳。伸手指着月心瞳。 宇凌心只好再望向月心瞳。 月心瞳则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臭云飘,干嘛指着瞳儿?又不是我搞砸的。” 云飘露出一个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的表情,“哪个混蛋说你搞砸了?” 第58章 ………哟哟…这个表情挺好。就封作“第三号”呗………月心瞳挖宝般想着。 “不就是你──这个混蛋,指着瞳儿么?” 云飘为之气结,“指住你,可并不代表说是你搞砸的。” “是么?嘿嘿…” “嘿嘿什么?” “这一路上,你对瞳儿凶得很。谁知你有否暗暗怪罪瞳儿?” 云飘差点一度昏厥,“你──” “可是说不出话来?” 梦幽音听得暗暗抿着嘴笑。眼底是涟漪般不断扩开的倾羡。 而铁毅却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对话,每天总有好几回。再怎么有趣,也不是这么搞法。更何况,毅隐隐约约察觉某种流势。云的流势──正在飘忽和流逝中的云──无可挽回的。和云飘一路成长过来的毅,或者比谁都更能探晓飘的变异罢…毅似乎可以感觉到有一种烦躁的骚动,于云飘的眸,恣意纵横、飙践。只是,毅自己也有些自顾不暇。因之,并没有细想。只是觉得不妥。好·单·纯·的·觉·得·不·妥。简直没有道理。“三弟的意思是,烦请月小姐代为略作说明。” 月心瞳理所当然的,“瞳儿当然知道。要你多──” 一旁的梦幽音见状,很快地扯扯月心瞳衣袖。 月心瞳不为己甚,嘟着嘴,放过铁毅一马,转对宇凌心道:“甭说什么要歼魔除邪啦…依瞳儿看,他们的怪师父,恐怕就是邪魔哩…哼!住那种什么鬼地方、摆什么鬼阵咩…给人制造麻烦。还神秘神秘的一大堆臭高人的架子。哼、哼。瞳儿敢肯定,他一定是比我还要麻烦几百倍的大麻烦。请不出他,倒也好啦。不然咧,要是惹出另一个大怪物,哼哼,依瞳儿看就很不好了。两头小怪物的师父,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喂!你知道吗?” 被“喂”一声叫的宇凌心,犹然含笑听着,“我不知道。” 月心瞳之气愤的,“他们的师父,居然赶我们走耶…要是只有这样倒也还好。因为,了不起他自去当他的孤僻怪物就算了。谁都有各自的癖好咩…瞳儿也有啊…可是,没想到他们的师父,居然将为天下人请命的我们,一句话打发掉。你知道他说什么──气死人家了。老怪物!可恶的老怪物──害瞳儿穿越什么鬼‘暴沙原’,结果一句话就把我们给‘弄走’。可恶、可恶!‘你们的来意,我已知晓。走罢!’什么跟什么嘛…你不觉得老怪物很过分么?啊啊 ̄ ̄ ̄不对,他还有说一句话。勉强再加一句他对丑色女讲的话──‘解开[喜冤家]的禁制,随我来!’哼!前前后后,两句话二十二个字。而且,重点重点噢…重点来了喔,他竟然赶我们走,然后留下丑色女哟…真是──嗯 ̄ ̄难不成他亦动了色心不成?真是老色鬼。咦?可是不对呵,他不是女的么…那应该是她罗…可是………”骆驿不绝,月心瞳十分痛快地数落。 这一顿说将下来,让在场的另外四个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见识月心瞳“小儿女”情态的宇凌心,也一脸呆愕。他虽还算熟悉月心瞳。但没想到[香魂]卯起来,却是这么的──呃,这么的“精彩”。尤其她针对[铁·云]而发的冷嘲热讽,更让人听得耳目一新。要说激赏么,虽还不至于。然而,却的确是………还有这种指桑骂槐的法子。真是大开“耳界”。………宇凌心只好这么感叹。只是,月心瞳似乎已算“谦逊”,至少承认自己是麻烦人物。但重点当然是──这世上还有人比她麻烦! 铁毅则是全然的啼笑皆非。………和瞳儿相处愈久,伶牙俐齿的功夫,想必会越发了得。进朱者赤、近墨者黑。师父他老人家要听到人家骂他老怪物,不知会做如何想?………就这点而言,真不希望她变成这样子。……… 铁毅高速般滑过视线,暗暗瞄了梦幽音一眼。………不希望她也……… 云飘则是什么也没说。像是冷锋上的一点雪。冰冰寒寒。 梦幽音正对她的师父,比着手语:“徒儿遭到商映罪的精神禁制之法,幸亏──” “音音,你干嘛维护那头老怪物?我们都是女孩子,应该组成同一阵线呀…” 梦幽音对月心瞳的发言,真不知该怎么回应。她比着手势,“姊姊,我我我……” 已能理解手语的月心瞳,瞪起一双清灵灵的大眼,“音音妹子,好值得一试呢…” 宇凌心这可有点吓到。他苦笑,紧切插嘴道:“别别!光月大小姐一人,便足以让江湖人伤透脑筋。已是万夫莫敌、万夫莫敌。千万别再组什么阵线。还请留给天下人一线生机!” 月心瞳扬扬然,得意至欢。 即便是[侠]也奈这个刁蛮女──莫可奈何呀! 而云飘这时,却猛地一省的模样。彷佛忽然悟得什么思机。 铁毅随即注意到,“小飘,你想到什么?” 云飘迟疑却坚决──摇着头。“没什么。只是个难以断论的推想。还没必要说出。” 铁毅深知云飘洒然之中,带有极深的固执性格,自不多说。 月心瞳当然不做如是想。她又要张口。相信又是冷飕飕的利箭,将掼胸而过。 所幸──这时,宇凌心对梦幽音说道:“对了,幽音──” “是。师父有什么吩咐?” 宇凌心饶有兴味的瞥了梦幽音一眼,“有一个人,等你许久。” 梦幽音不解。 “有人──等幽音?”铁毅讶异极矣。 “嗯。那人也算是你的旧识。” “我的──旧识?” 月心瞳立即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嚷着:“难道──是梦姊姊?” 云飘摔了月心瞳一眼。极为不悦的。 铁毅的心,沉了。 ──沉到深深的海底── 对梦幽音的焦虑,一下子,幽荡荡,尽数撤去。彷佛残余物的清理,即便扫除一空,还是有种可怕的污秽气息,于四遭流动。毅宛若堕落天使,直坠向永无尽头的深渊。 痛楚鲜明得犹若刀伤──辛·辣·无·比。 可更多的还是,心口处紧紧纠着、之复杂的东西。 ………心痛是为了什么?和“她”不是早已清清楚楚──一,刀,两,断,么?为何要心痛?心痛的是什么?遗憾?恨意?悲涩?………“她”已经是另外“一侧”的人。一个寂道灭生的女子。“她”所站的“那一侧”,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边境。最·遥·远。谁都碰触不到。不是么?………这是一道永远不会结愈的伤口?………至少也得是个痂疤。至少总该………执迷不悟的究竟,是什么?难以缝合的伤势,又是为什么?殇情──情伤。………一个飞翔于自己的孤独边境的女子。一个绝不寂寞的女子。………为什么不寂寞?孤独而不寂寞?………也许,始终走不出,是因为不想走出。也许,始终无法愈合,亦是由于其实不想愈合………和“她”这样绝顶精彩女子的邂逅,怎能容许仅仅存于记忆之中──且不过是条暗流?怎能!………寂寞来自人的孤独。而孤独并不隶属于寂寞。寂·星·寞·霜。寂寞,雪一般飘舞于人生。孤独呢?………孤独像是黑暗。无穷无际的黑暗。………一个认清自己生命深处暗黑的人,还会寂寞么?还会软弱么?还需要坚强么?………“她”不需要………脑海中,满满是“她”的身影──真的是“她”么?也许是她罢…不!怎会是她?不会的!……… 铁毅眼底的幽音,忽然间,庞大起来。 庞大到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怠滞。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脑海的人,已不再是“她”?难道,已走出创痛的窠臼?可是,为何依然会心痛?如果走出了,应该不再会因为“她”而心痛?不是么?可是──为什么?………或者因为怯懦?因为,害怕跨出新步伐,所以将自己囚·禁·于·旧·伤·口?………心痛是因为意识到一度是那么重要的“她”,而今居然消褪?因为──某种像是背叛自己的剧烈情绪?因为她的来到,驱离“她”种下的怆苦………这一切,委实太荒谬………如今究竟怀疑什么?是──不相信她?自己?还是这份感觉?………或者自己认为这缱绻的感觉,总有一天还是会消逝──何苦害到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子。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只是、只是………所以,不想再在爱恋的世界底,因为获得,而绝望。这只是逃避的借口?只是在逃避面对自己的真实──和“她”的一段刻骨铭心,早已被抛却?是这样的么……… 梦幽音的心,也沉了。 看到铁毅一听到“梦姊姊”三个字,脸上神情好若扎实的被刺着一刀,瞬间扭曲起来的模样,梦感到一股天翻地覆的歪斜,兜头罩落──被倾没了。梦姊姊的的确确活于他们之间。梦无法否认这一点。梦清楚意识到。看着铁毅的痛,梦只觉自己像是也被千刀万剐。痛得不得了。然后,蓦地,铁毅的视线──基于女性的敏锐,梦感受到毅的心。感动波潮般涌上。他的眼里,有她。感动像是穿透孔窍的光,千百丝样,彷若从此便可得到新生。然而,同时却有一股极端诡冽的感觉在作用,像被异物通过所引起的颤悚;梦很不安。非常不安。因为时间,还有其他一切一切,都在流逝。轻悄悄的流逝;彷佛一对透明翅膀,挥舞、挥舞着;然后,忽然就被空间底某个浓稠的黯黑,给吸融掉……… 梦·确·实·的·惊·畏·着。 第59章 宇凌心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笑了笑后,带着四人迈往外头。 会客厅上,一名身着灰裳的男子,背着众人视线,卓然而立。 宇凌心迎前,“韩帮主再度大驾光临,宇某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那人转过身来。一脸柔和线条,彷若初雪之际,从天空飘落的曲线。可是烁于眼缝间的森冷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像是给人捣着一记重拳──这人的视线,予人相当大的压迫感。其人紧抿的嘴,彷若海边石岸的刚锐,看来凛然不可侵犯。 梦幽音一看到这人,陡然,胸口一震,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而铁毅与云飘则异口同声道:“原来是韩帮主!” 原来这人,便是当今黑道第一【涉寒帮】之主──曾与铁毅一战决雄的韩冲雪! 韩冲雪拱手道:“宇大侠,再次叨扰!铁少侠、云少侠,久违!” 主客一阵礼逊之语,这才坐定。 月心瞳最不耐烦这等交际,早闪到边边自个儿玩去。 “上回帮主亲来,却不巧宇某人正闭关,着实过意不去。不知韩帮主所为何来?” 韩冲雪不答反问:“宇大侠,你又岂会不知韩某因什而来?” 宇凌心莫可深测的笑了。 铁毅和云飘对视,颇是不解。 韩冲雪的目光,忽而落定梦幽音身上。幽明不定。 梦幽音只觉愈发昏眩,险险便要坐不住。 铁毅用柔劲托住梦幽音的身子,轻声问:“幽音,你可是不舒服?” 梦幽音香汗淋漓,要摇头,却又动作不开。只感觉剧烈的头痛,宛如猛兽利牙,紧紧箍嗫头部;尖·锐!昏眩和呕吐感激荡于胸口。从脚跟底窜起的冷意,刺穿梦体内的防御机能──关于回忆的防御机能。记忆开始倒流………然而,又是支离破碎。 铁意之担心,“幽音你──” 韩冲雪森森眸光,像是枷锁般安往梦幽音,“梦幽,爹总算找到你了!” 梦幽音一震。 铁毅一震。 云飘和在一旁活蹦乱跳的月心瞳,俱是一愕。 铁毅转头看往韩冲雪。毅甚至听到自己颈骨“叽喀…”作响的声音。 宇凌心却是稳如泰山。看来他早便知晓。情事似乎一如他预料。 梦幽音呓语般,“梦幽?爹?梦幽?爹?梦幽?爹?……” 韩冲雪带走原本唤作韩梦幽的梦幽音。 铁毅趺然而坐。像是躯体内部极深处,被掏空某些东西──失魂落魄。 “这也是大哥收幽音为弟子的原因之一么?”云飘突然对宇凌心说道。 听到“幽音”两字,铁毅稍有反应地动了动身子。 宇凌心用极为赞赏的目光,对云飘道:“三弟呀…你的敏锐,有时可真让人害怕。” 云飘只有苦笑。………和这个新近拜的大哥,相处久了,其实不难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活泼”的人。像是活跃于空气中的分子。只是这么正义凛然的人,有这么一面,又着实让人难以接受………“大哥好说了。” 月心瞳却是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 宇凌心笑而不语。 于是,说明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云飘身上。 更何况,一开始,月心瞳的眼光,早锁定云飘! 云飘只好摸摸鼻子,担任起解说员的任务。“‘侠者庄’虽非门派,但毕竟是白道精神领袖。可以相信大哥应该和【涉寒帮】有所接触。所以,大哥已经见过幽──嗯,梦幽姑娘,也非什么意外之事。” “身为‘正道’指标的‘侠者庄’,和黑道第一帮【涉寒帮】,有所接触?” 云飘淡然说道:“毋用讶异。虽说‘正’、‘异’两道有别。然则,以绿林盗杰为主体的黑道,却往往游走于两方。所谓‘正’、‘异’不过是〈邪〉〈魔〉〈佛〉〈道〉等内艺所作的区分。照大哥行事风格来看,当以‘多一敌不若多一友’为要则,尽力拉拢绿林诸派。【涉寒帮】号称黑道第一帮,但在经营商号方面,却屡屡遭受【朱大家族】压制;且一向被武林正道人士视为邪魔一路,诸多行事甚为不便。残酷已极的黑暗第一帮【魔之宗】,想必亦给与相当的压力。可说三面尴尬,俱不讨好。这么一想的话,韩帮主和大哥有接触,自是合理。更何况,依我看,韩帮主气度非凡,必不计门派正邪分际。有利者存之,无利者歼之;乃是绝对现实主义者。正由于他是如此的枭雄人物,去年和【涉寒帮】因其七大护法草菅人命引起的冲突,他才能容得我和师兄。否则若他仅是视野狭小、睚眦必报的黑道之霸,又怎可能和师兄以刀会友,传为佳话?!” 宇凌心击掌笑道:“好!有你这思路分明、足智多谋的三弟,大哥寝食必安呀…” 云飘消受不起这等笑语,“大哥,你别老说些让人全身发寒的话。” “嗯 ̄ ̄瞳儿真不懂你这样说,究竟是褒,还是贬?弄不──明白嚜…” “怎么说?” “听起来,这个韩冲雪像是只要没有利益,就会断绝任何恩仇的人。” “据我的观察,确然是。” “如果没有利用价值,就割舍掉──这样的人,怎能算是好人?” “并没有说是好或者坏。只是说出以为然的事实罢了。更何况,云某从不觉得有所谓好与坏、黑和白。韩帮主在世俗界定底,也许不能算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至少,他正视的是,更确实的东西。而非无聊的价值观判定。在我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反之呢──”云飘瞟向宇凌心,“大哥收梦幽姑娘为徒,却是根据无谓的意识形态划分而作出的‘适宜’处置。第一,当然梦幽姑娘的确拥有极佳资质和才能。第二,无可疑问,梦幽姑娘必须具备某‘正道’身分,才足以匹配师兄。大哥连这点都考虑进去──【涉寒帮】帮主之女,和堂堂《侠帖》之‘铁’,这这,嘿嘿…” 月心瞳沉默了。云飘这一番“重话”,狠狠抽挞她。无关于内容。而是语气。冷冷淡淡的语气,像是千年冰山的飘移──无·声·的·肃·穆──怀有绝冽异常的气息。月感受得到。于是,月首度以无声静谧,反常地面对云飘。 宇凌心两眼清亮望住云飘,“三弟似颇不以为然。讽刺味这般之浓。” “不。只是,唉…飘不希望被束缚。而大哥你──罢!” 宇凌心眼底又是那浓郁得像是光晕般的哀伤。 深沉。 云飘缄默。一瞬间,云明白,他刺伤了敬爱的大哥。 寂静宛若无声的风雪,不停、不停的飘落。 彷若没有边际。 宇凌心再度开口。却完全不提相关的事儿。“有一件事,想烦劳二弟!” 铁毅之迷乱,指着自己,“我?” 宇凌心领着铁毅、云飘,还有默声不语的月心瞳,齐至练武室。 才踏进门槛,铁毅冷冷的颤了一下。 战斗本能,立即苏醒。 因为,剑气。 杀意森寒的剑气。 一名抱剑傲立,两鬓霜白的男子,立于暗黑室内,动也不动。 宇凌心对三人,介绍道:“宇某大哥──[剑动九天、侠之武者]宇雷心。” 宇雷心点点头,表示招呼。神情倨傲已极。 宇凌心眼神一黯。 云飘懂得宇凌心对宇雷心为人处世有相当不满,但碍于自己兄长的难处──他恭谨地道:“在下云飘,见过宇雷心宇大侠。云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宇大侠气势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云飘的恭谨,显然好对宇雷心脾胃。他总算有些反应,“云少侠,过誉。” 月心瞳难得的,没有射出讥讽之箭。 铁毅则是沉沉冷冷,浑身散露灰败气息。宛若死域之人。 宇雷心斜眼眄看铁毅。对铁毅的无礼,他显得不大满意。 云飘看在眼里。………这世上还真有总觉得错的都是别人的愚瞀之人……… 宇凌心对宇雷心道:“大哥,我这拜弟──有些心不在焉。还请手下留情!” “哼!”宇雷心好不客气。 云飘踏前道:“以师兄的状态,不若让小弟来──” 铁毅突然伸手搭到云飘左肩,来到宇雷心面前。 宇凌心对云飘摇摇头。 云飘只好退下。 “好,今日就让宇某人先战‘铁’的刀。再来领教云飘少侠的剑!” 宇凌心走开几步。 铁毅和宇雷心针锋相对。 杀机弥漫──宛若几十吨冰雪,赫然倒下,将大地掩个紧实。 “便让你这狂傲小子,试试本人的[剑雷绝艺]!” “大哥,你──”宇凌心像要说什么。 “毋用多说。要夺走[侠]名号,总要有点本事。铁少侠不至于这么脓包罢?” 宇凌心黯然一息,对铁毅说道:“二弟啊…请毫无保留的出手。别顾忌大哥。” 铁毅眸子底,是两团糊糊的蛋白,彷佛灵魂被蒸熟,成为十足具象的失真状态。 “请!”宇雷心一字说完,剑夹带滚滚雷声,劲冲铁毅。 铁毅不动。 剑,到── 同时,铁毅动。 暗动! 暗之刀宛若一袭流动的黑暗,遽尔瀑现宇雷心眼前。 “啸!” 宛若虎的夜之咆。 夜空迷乱地震荡起来。 暗于空虚间,画出一道耽美绝丽的弧度,飞到宇雷心利锋上方── 吞·噬。 刀吞·噬了剑。 第60章 甫一过招,便被压制、动弹不得的宇雷心,狂怒甚极,两手持剑,猛力喝叱,劲贯掌心虎口,硬是一扭,[剑雷绝艺],再显锋芒。瞬间,一道惊雷,平地冲起,直上云霄。 “当…” 金铁交鸣声,撼澈虚空。 刀光刃影错乱间,铁毅忽而退开。只见他两眼蓄满浓浓愁欲,彷佛由雁行脱序的孤雁,散发令人鼻酸的氛调。[荒空千里]。铁毅握紧暗,充沛得像是要爆体而出的真力,汹汹然欲一展狂风。[无恨天]第六式。 ──荒空无尽千里愁── 暗,动了。 铁毅举着黑刀,一个跳跃,去至宇雷心头顶上空。 铁毅看似毫不防备、中门大开,甚至于有些失落、茫惘。宇雷心知机不可失,一声狂啸,“小子,你死定了!”左足踏前,右脚微后,双手用力,往上一撩,剑迅若电星,疾射铁毅。 凌空扑下的铁毅,手部和腕部剧烈弹动。或劈或斩或戳或刺或挑或格或封或卸或拍或散或挡………铁毅人刀如一,宛若无穷无际。刀一化千。暗之刀开启生命的黑色帘幕,蔽天淹地,照宇雷心袭去。 一招决雌雄、一式论成败──且,一刀判生死!!! 铁毅的刀,闪现浓厚死亡气息,一股子脑全数塞往宇雷心。 宇雷心惊寒胆颤。他预料不到,铁毅居然来真的──铁毅竟真的想杀他! 暗厉卷的刀势,层层叠叠,彷佛一道刀之虚空,照宇雷心掩落。 宇雷心惧意乍起即落。随之而升的,是更强烈的愤怒。 因为──羞辱而来的愤怒! 刀行千里,愁无可愁,愁无尽愁。 铁毅的刀,彷佛一道来自太古洪荒的黑色巨流,瞬间将宇雷心整个人吞没。 宇雷心对滞存于空气的重压刀劲,感到莫可奈何。即便他再怎么愚蠢,都已明白铁毅确然远远在他之上。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令宇雷心益发怒意勃扬。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才是最强的………这样的思绪,深铭意识之中。 宇雷心全力抗压,豁出体内真劲,硬向淹没他的刀的无边之暗,对撼上去。 剑光准确地撞上刀之洪流。 赫然的! 宇雷心发现自己用力过猛,连人带剑,整个冲上半空。 大骇。 原来,暗淹天灭地遮下的刀空,居然毫不受力,像是羽毛般轻柔。 以是,理所当然,就像使足力气,捣击空虚,最后只留下嘲笑式波动一样。 重的是“刀势”。轻的是“刀劲”。“刀势”即用刀人的气势,属于精神意志的战法。铁毅挟失去梦幽音之怨之愤之憾,将自己融入[荒空千里],以致宇雷心战意失守,被暗之刀蕴涵的死亡气味,确实地震慑。至于“刀劲”,则是实体发出的劲气。一向而言,该是两者相无配合,达成某种均衡、和谐,以克攻敌人。不料铁毅这一刀,居然虚实不符。实之极,虚之端。而至乎将宇雷心玩弄股掌之中。 “势”于武林人运用,经常作为“劲”的辅用。换言之,就是“势”为仆,“劲”为主。两者不可相易也。这算是相当普遍的常识。因为,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乱赌。须知,势虚劲实,本是正理。又有谁会以劲为虚、以势为实──这可是危殆万分的行为。一个不好,就会落个残肢命绝的下场。高手过招,真劲无不倾力而出,稍微不慎,便是亡殆之局。即便是[魔]的[魔临天下],虽有许多虚实之用,但亦仅限于“劲”的范畴──劲虚势即虚;劲实势即实──只因其劲力旋变十分之迅速,往往予人一种化幻万千的迷离感。然而,[魔]之功艺,也从未像铁毅沛然莫御之一刀,居然是完全的虚──大胆至矣,仅凭“刀势”虚张声势,压倒敌人。若是宇雷心置之不理,一开始就舍生冲上,那么铁毅必命丧当下。说到底,铁毅这天外一刀,可是完全背离江湖人以为然的刀理啊… 剑走轻灵。刀重沉厚。两者是武学不易的道理。当然也有人反向而修。像宇雷心的[剑雷绝艺],便是刻意逆向而为,造成十分独特的效果。然则,一招内融汇轻与重两种特质,确是万中无一、灿烂绝伦! 铁毅这一刀无·可·匹·敌·之·重·底,蕴·涵·盈·盈·而·舞·的·轻。确是巧妙非常! 完全将“轻与重”的精奥,展示出来。 这一刀──铁毅昭显着将来成为次代江湖大宗师的无限底蕴。 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宇雷心发出狂响雷音的剑、铁毅展开无所不吞之势的刀── 转眼间,两人过招,已至于斯。 云飘看得眉飞色舞。自他们领悟“轻与重”道艺之后,这还是首回被运用于实战之中。同为悟出“轻重之密”的人,云飘从铁毅用刀使劲的方法,体会得更多、咀嚼得更多、享受得更多。飘状若欢狂。 而身为行家中行家、宗师中宗师的宇凌心,亦击掌喝好。铁毅这一刀,已极尽技艺虚实之化变。连宇凌心[正意浩然功]所谓“功行深处时,浩然无边涯,实作幻虚言,幻亦何妨真”,都还是藉“劲”而发挥,从未动到“势”的念头。 月心瞳则是看傻了眼………竟有人可以“虚张声势”到一招内败退宇雷心……… 铁毅的一刀,确然精绝万分!!! 宇雷心回势已不及。 而这时,铁毅却出现于宇雷心下方。 宇雷心怪叫:“这是什么刀法!?” 铁毅暗之刀上飙,点到宇雷心足下。 “咕通…”宇雷心瞬即从半空摔下。 铁毅巧劲一引,将之推到宇凌心身边。 宇凌心左手伸出,一拍。 宇雷心一震,两眼鼓鼓欲胀的怒。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即便胜了宇雷心,又有什么用?……… 铁毅望天废叹。 垂手而得的胜利果实──且还是[剑动九天、侠之武者]──对毅而言,比诸梦花水月还要不值。………不·过·是·现·实·中·腐·烂·的·虚·幻………这一点毅比谁都清楚。这一场胜利带给毅的,只是愈发庞大的失落和哀伤。 宛若从心口处滋生着破裂缝隙的哀伤。 ………希望和绝望──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刚刚那一战,瞬间萌现的死意,犹然异常新鲜,悬浮于毅的脑际。 ………已经失去她………她那么坚定的看着。眸底的倒影,满满叙说一切。但是某种不知是什么的情绪──或者是胆怯罢──并没有回应她。并没有。于是,她乖乖地被乃父带走。………她真是韩冲雪的女儿?……… 天上是她的倩影── 温柔的巧笑倩兮的她。 铁毅无语的一直望着穹空。 一直──无语着── ……… 第五章恋恋舞星霜 “是么?铁大哥一刀便胜──”听完月心瞳叙说,韩梦幽痴痴的。 ………大哥并没有制止。他没有。为什么他没有呢?为什么?………而今又回复到韩梦幽身分的梦幽音,脑海不断漂浮这样的疑问。………记忆还在混乱之中。模糊的光影,支离破碎地………为什么他不?!……… “音音──不,梦幽已渐知晓自己是什么人?”月心瞳小心翼翼的问着。 韩梦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困惑像是岩石的纹理,异常深切地镂于脸上。不觉的,闭上双眼。迷蒙至极的昏眩──梦陷入水波般的黑暗之流。………韩冲雪是爹,应该没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失去记忆………到“幽然谷”,遇上梦殇情姊姊………这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不明白………好痛。头好痛。………为什么是韩梦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么么么么……出──走?………是出走么?……… 冷冷的颤抖式的深寒缄默──月心瞳出奇的,并没有扰断韩梦幽的沉静。 韩梦幽彷佛经历一次巨痛似分裂和复合过程;硬生生的,她被卷入记忆的私密地带,重新体验“韩梦幽”的生命………如果是出走的话,为什么要呢?………因为爹他………“幽然谷”有什么特别意义?………真的有么?………有……… 时间飞快逝去。 约莫一两个钟头后──痛楚的神情,退潮般,从脸颊骨肉根柢撤离。 韩梦幽的变化,月心瞳完全收在眸子里。 梦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月心瞳好关心好怜爱的眼神。 梦心底一动。也一恸。 动的是感动。恸的是心恸。 “──好像明白了。”韩梦幽比着手势。 “咦?真的么?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月心瞳张着浩渺灵波般的眼,问道。 “好像──”韩梦幽歪歪头,想着怎么比出自己的意思,“──是如此。” “不肯定吗?” “还不那么肯定。脑子好像开了洞。轻幽幽。留不住什么──原本是这样子。但现在好像不怎么一样。有些──‘什么’,渐次浮现。心瞳姊姊,我怕得紧。该怎么办呢──究竟我?”韩梦幽的神情,开始蜂拥巨大之惶乱。 “什么什么该怎么办?” 急切的,梦用手之言语,表达:“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铁大哥──” 月心瞳疑惑地向韩梦幽问:“面对什么呀?你做了很不好的事?” “没──有。只是、我只是、……哎呀…” 月心瞳看怪物般望着韩梦幽。 第61章 韩梦幽给瞧得整个人酥麻起来。飞霞麻雀般,鸣啾于梦的脸颊。 “奇怪?音音──梦幽,你在害羞什么?怎么脸红成这样咧?” 梦幽音支吾其词──手势的摇摆──梦有时真觉得月姊姊未免也太粗线条罢… “音音──不对,梦幽,唉…麻烦死了。干脆我还是照旧唤你,行不?” “嗯。”韩梦幽之喜悦的;沉静的海面,突然窜起一尾海豚般,水花迸溅。 “音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梦幽呆愕,双颊──鹅蛋石染着鲜红之血──羞红。两只手像要打结似。 月心瞳一脸莫名其妙。骤的,月懂了。然后,一阵辛酸,涌上月的水灵双眸。 韩梦幽自顾低她的头,一时没注意到月的变异。 月心瞳长长的一次深深呼吸。月柔声对韩梦幽说:“梦幽,你欢喜大铁石么?” 韩梦幽惊得抬起头,两眼赫然珠泪欲滴,“我、我──我──”“我”老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又垂下头。用那一双晨光初起之际,白如脂膏的手,轻轻巧巧比道:“铁大哥──才不是大铁石呢…” ………看来她十分欢喜………月心瞳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梦幽低头好一阵子,抬手比出心底的话。可头抬也不抬;彷佛一只垂首天鹅,默默啜饮湖水。“我、我──自铁大哥和爹打成平手的那一刻起,便已──好欢喜──铁大哥──” “是么?还真早──嗯?!这么说的话,在失去记忆之前,你就喜欢大铁石?” 韩梦幽没有任何表示。 “是么?好久便有的憧恋么?而失忆之后,居然还能遇上──噫?” “………”韩梦幽偷偷看着月心瞳。 “音音,好像有点儿怪怪的哩…” 韩梦幽扬着红潮漫漾的脸,望着月心瞳。不解。 “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你出走,然后竟晃到‘幽然谷’;而且,梦姊姊还因此特地出关,带你往寻大铁石──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呀…而且,就那么碰巧,梦姊姊还替你取名梦幽音。跟原姓名韩梦幽近乎一模一样。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 韩梦幽听月心瞳的分析,显然亦觉得有些问题。一时间,也沉吟着。 “话说回来,音音妹子可曾到过‘幽然谷’,见过梦姊姊?” 韩梦幽绞尽脑汁想。一双梦底才会涌现的水蓝羽翼似秀眉,微微蹙着。 “有想到什么吗?” “音音不很能肯定。‘幽然谷’对我而言,也许真有什么。有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氛流。像是孩童记忆底角落。开朗而光明。但是──那──薄弱,很薄弱。薄弱得好若前生前世发生的事儿。彷佛不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 “也有可能是你年纪太小呗…可也好奇怪!究竟谁带你去的?” 韩梦幽迷惑至矣。 月心瞳想了一阵后,嘴角张开炽烂的光漾笑容,一副放弃的模样,“算了!” 好洒脱似的。 韩梦幽对月心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并不陌生,微微而笑。 “对了,音音刚才的问题──” “嗯…”韩梦幽好配合的又娇羞起来。 “这有啥好操烦的哩…心瞳可真不懂。坦坦方方告知那块大铁石就好了呀…” 韩梦幽这可楞住了。 “怎么?不好么?直率点儿,比较好,不就是这个样么?” “但是,音音很难──说不出口。” “没人叫你说呀!更何况,反正你也是用比的嘛…” 韩梦幽表情一黯。 月心瞳自知嘴快说错话,赶忙补救:“呃呃呃…音音,姊姊不是那个意思啦…” 韩梦幽摇摇头,没说话。 月心瞳这下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赶忙连番劝解和抱歉。 “铁大哥,会因为这而──嫌弃我么?”韩梦幽沉默好半晌,忽然比起手语。 ──神情之幽的。 月心瞳看得一楞。而后,语气甚为严厉,且认真,“这应该问你自己,音音!” 听出月口吻中的凛然,韩梦幽略受惊吓的抬头,看向月心瞳。 “你觉得大铁石会是那种对残缺嫌恶的人?” “不!音音不这么认为。” “这就对了!大铁石顶多是大铁石。顽固一颗。可他不会是嫌弃残缺的垃圾!” “但我──”韩梦幽难以抑止某股从心底冷冽发散出来的不安──与及畏惧。 “要对大铁石有信心。亦要对自己有信心,音音!”等了好一会儿,月心瞳才续道:“这段感情,是你自己抉择的。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哪还能说什么?”不知道在对谁说似,“你·必·须·对·环·绕·你·们·的·爱·恋·光·环·有·信·心·啊…” 跳动于韩梦幽眼目之间的骚动,忽而寂止。 “这是你的人生喔…其实,瞳儿亦知道由我来说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可是,这毕毕竟竟是你的人生呀…更何况,你曾失忆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你能够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呀…不是么?想一想,这是多么棒的事嚜…你现在大可将韩梦幽的人生,像脱衣服一样甩到一边儿,换上另一个崭新的身分;梦幽音。然后咧,展开更精彩的新人生哟…真了不起啊!你不这么觉得么?瞳儿钦羡得简直想哭了──呃,有些夸张啦…而且,哼哼,照瞳儿看来,你所谓的爹,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梦幽愕然,“月姊姊何以这末说?” “因为嘛…瞳儿才不信一个让自己女儿想出走的爹,会是什么好东西。”月心瞳说完之后,楞了楞,才又道:“当然罗,瞳儿不能否认,臭云飘对你爹的评价,说什么‘绝对现实主义者’之类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让人愉快的人。” 韩梦幽不言不语,陷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思虑之海。 “音音,听瞳儿姊姊的话,准没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人生,是你的。谁都不能取代呀…或者,有许多的人,会用关心啦爱护啦善意啦等等的型态,来干预你的人生。可那是不对的──至少我,月心瞳觉得那是不对的。那些人也许真对你好。但他们忽略了人生这种东西的无限可能。那些人只是在用他们人生经验过的方式,来限制你罢了。他们觉得为你设想的人生,是多么美好。可是,你想嘛,人生可以设想的么?人生这东西,有这么简单么?所以,瞳儿觉得呀,他们只不过是害怕而已喔…他们害怕你飞离身边。害怕你飞得好高好远。这样子,就显得他们如此软弱、如此沉溺、如此悲哀。因为他们害怕发现自己,所以非得绑住你不可!他们自以为的善意,却是源自恶意渊薮。为了一时感动,将自己的幸福和未来断送──这样值得么?值·得·吗?”月心瞳气愤填膺。 梦幽听着。 “呃…瞳儿好像太过激动了,是吧?嘿嘿…记得爷爷曾经这么跟瞳儿说。他说:‘瞳儿,别当个将别人所谓善意与及关怀,无止限收编成自己人生指标和准则的人!因为,善意和关怀同时也是最大的恶意和伤害。亦别嫁鸡随鸡,只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傻傻付出、痴痴等待!因为,等待和付出会把你推入自尊戕灭、万劫不复的地狱。’瞳儿一直记得这些话。一直记得。刻骨铭心的记得。所以啦…每次走到这个临界点,瞳儿便忍不住会发作一次。真是──嘿嘿…”月心瞳拉着自己的发丝,好可爱的笑着。 韩梦幽也感激地笑了。梦明白,月姊姊的愤慨,是由于心疼梦的不珍惜自己! “善意这种东西,有时真令人感动。但其内在,却是腐烂的。真是这样的哟…觉得自己人生失败的人,想要在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孩子,见到导正后的所谓美好哩…于是,拼其命抑止、压制他们理想方向之外的任何可能。而于自己人生过得顺遂而美好的人,异曲同工,有同样倾向。他们认为自己的人生模式,才是最美好、最值得。于是乎,他们也采取相似的毁灭态度。当然,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善意。可你不觉得过分么?他们凭什么去决定别人──是他们的亲戚孩儿或是陌生人都好──的未来与及人生?他·们·凭·什·么?” 月心瞳停顿好半晌后,“当然这么说的话,瞳儿好像也是用自己的善意,在干预音音你。只是、只是呢,瞳儿这么想,至少、至少,如果你决定了自己的路,不管是怎样的路,瞳儿都会全力支持你。因为瞳儿相信!瞳儿相信你可以在选择的人生底,过得更好、走得更快乐!只是──如果,你自个儿甘愿放弃这样的权力,而随着别人的意念和决定,让自己的人生像浮萍一样摆荡,那么──瞳儿真的觉得可惜。好可惜呢…人生只有这么一次。时间不断流逝。在这个飞也逝的人生底,究竟能掌握些什么?就端看你自己了啊。音音!” 月心瞳说得语重心长。韩梦幽听得也神色沉凝。 一阵发白的沉默之后── “对了,说到底,音音你出走──究竟为何,你要出走?”月心瞳突然想到。 “因为,爹要将我嫁给【狂殿教】教主的儿子。所以,逃出来!” “什么!?” 就在月心瞳和韩梦幽谈过许多之后── “师兄,你真的不后悔?” “………”铁毅沉默。 “韩姑娘要走了,你──” “她要走了!?”铁毅反应。 “为何不阻拦韩帮主带走韩姑娘?” 第62章 “………” “难道,因她是绿林第一帮【涉寒帮】亲生女的身分,便──” “不!”斩钉截铁。 “那为何──既不是正邪两立,又是什么?” “休说幽音不过是黑道之主的女儿。便是黑暗第一帮【魔之宗】属员,毅亦不在乎。只──韩帮主算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她的爹──生身父母。他要带她走,是天经地义。毅又能如何?” “说什么天经地义,纯然可笑、可笑啊!师兄,你难道忘了我们人在江湖么?” “………” “江湖何以为江湖?” “………” “江湖之为江湖,便在快意恩仇、纵横驰欢呀…什么狗屁礼教,弃之何惜?” 沉默一如猫儿御敌、张牙舞爪之际,浑身毛拔竖张模样似的卷曲起来。 “谁说父亲带走女儿,便是天经地义?父与女,哪里天经?哪里地义?还不是无聊的血缘系绊,所衍生的缚束。师兄不是才劝过小飘,不要执着过去。那只会是束缚和堕落。你还说,穷究身分根源,最后得到的只有虚妄。师兄你已忘?” 铁毅的寂默,开始缓缓地波动起来。 “你若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 毅一霎瞬像是被某股力量,割掉灵魂,抛往遥远的虚之彼端,渺渺飘飘──心的声音,从理识汹涌袭将上来,暮鼓晨钟般占据整个脑域。毅无以自己。………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师兄。………你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不去,一定会后悔!………“去?我该以怎么样的身分去?” “身分?又是身分?你是她的谁,有那么重要么?有么,师兄?” ………是的。有那么重要么?是的──有,那,么,重,要,么?……… “或者──其实你害怕?” 铁毅沉稳的脸,恍恍忽忽:动摇!!! “你害怕再度失去,对么?”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也就太过恐惧。因为曾经失去,所以不想再失去?” “师兄,你怎能这么怯懦?” “难道,你要这样逃避一辈子么?只因你曾经失去过?” “师兄啊…你真以为不再试图拥有,就能阻止失去的再度发生?” 云飘一连五句,彻底击动铁毅。 “不是曾经失去。而是必然会失去──终究会失去……”铁毅沉沉、沉沉的说。 “然后呢?” “………” “然后,那代表什么吗?”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无穷无尽的。” “可你忘了呀…你也曾经拥有过。我们不用自欺欺人,说什么天长地久、死生不逾。可至少,我们的的确确拥有过。真切的确切的实切的拥有过。这是生命最灿烂的时刻哩…该发光的时候,就尽情燃烧罢,师兄!” “我──看不到拥有──我看不到!” “师兄,你怎会看不到?” “………” “你拥有的,都在你的记忆里。那是最珍贵,且永不褪色的拥有!” 长长的深深的沉默,潜流一样,漂过四周。 “更何况,你以为不去碰触,就不会再因为拥有,而体验失去的痛楚,以及随后来的绝望──师兄,真可以如是么?不去掌握一个美好的可能,就已经失去了。这怎能算是不再失去?!别再欺骗自己,师兄!” 笔直的身躯,骤然,毅抑止不住地颤抖着。 “诚实面对自己罢…师兄!逃避只会惹来无限凄伤和痛楚。记忆将会深切刻印这些失去的烙痕。你将不用再害怕失去。因为──生命底所存在的一切,都会被失去这个意义,涵括且覆盖。” “………” 两个人一起陷入沉默的深河好半晌── “师兄,小飘最后只再说一件事。” “………” “据说──梦幽姑娘是离家出走。因为她爹,要将她嫁予【狂殿教】教主之子。” “………”!!!!!!!!!!!!!!!!!!!!!!!!!!!!!!!!!! 铁毅一个人,来到“侠者庄”西厢。 月儿独照夜半。 天穹是一片辽阔无边──无限黑暗,往两边不断延伸。 一切显得既沉邃且安宁。 铁毅孤身步履,彷佛悠闲至矣。 然则,毅的眼神,却充盈炽明之光。透澈一如清溪。 毅迳自来到【涉寒帮】一众憩居处,叩门,朗声道:“求见韩帮主!” 门掀。 一人走将出来。 正是韩冲雪。 韩冲雪甫出门,便道:“喔…是铁少兄。这末夜,真是稀客。请进!” 铁毅摇头,“铁某只有几句话想说。” “是嘛…”韩冲雪掩好门,走向铁毅。 铁毅默默注视韩冲雪。两点精光,像是深夜山间一浑暗黑之后,偶而亮烁的兽之睛。某种寂静式厉锐,彷佛可以直视内心深坎的空阔。刀光饱满的一对眼瞳。铁毅似乎已成圆满。 “对了,韩某人还未谢过,铁少兄对小女的照顾。却不知这向来,有何要紧事?” “嗯…是。”铁毅决硬的语气中,有掩藏不住的紧张。 韩冲雪听出古怪。“怎么?莫非有什大事发生?” 铁毅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韩冲雪亦不催迫。 沉吟一会儿,铁毅才说道:“是关于幽音的事。” “幽音?”韩冲雪怔然,“哦?想必铁少兄指的是小女韩梦幽。说也真巧。据说梦幽音这名姓,是小女失忆后,梦殇情梦谷主为她取的名字。居然有些相似,真是缘份至矣。改日理当专程谢访之。不过,韩某听闻梦谷主要闭关五年?” “是。” “那便可惜之极。不能当面对梦谷主聊表谢意,着实遗憾。” 铁毅不语。………听到“她”的名字,居然无波无动?………这样平静的感觉,真能坦白而平静的接受?………现在脑底装的都是她。“她”的存在,或者只能于回忆的曲廊底,珍藏某种青春的初始的宝贝的感动……… 蓦地,韩梦幽夺门奔出。 韩冲雪皱眉:“梦幽,怎么这生没规矩?” 韩梦幽两眼满满的是欲泪的喜悦。 铁毅看得一震! ──天──翻──地──覆── 两人像隔着千世百生再度相会。 就在这一刻,铁毅首度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于毅的脑海,幽旋浮动的身影,是她。她和“她”重叠。两人的身影,彻底密合着。不,或者该说掩覆。绝大而曼妙的掩覆。“她”终于只存在记忆次元底。不再盘踞毅的思域。毅确切肯定这点。 铁毅移开视线,正眼看住韩冲雪,“她是铁某人的幽音妹子。” 韩梦幽恍若被一股灼电贯穿。 韩冲雪却是满脸深烙的疑惑。 “她是我的幽音!”铁毅愈发坚烈说着。 梦简直要就此昏厥。欢喜的热流,以无比的惊天气势,一举将梦吞没。 韩冲雪的脸,开始沉下来。且冷。 铁毅再次强力而绝对的说:“幽音就是幽音。不会是别人。就只会是我的幽音!” 韩冲雪忍受度已到极限般。他怒道:“铁少兄,你拿韩某闹着玩?” 铁毅摇头。彷佛山的震动。真切而实在。 韩冲雪冷冷看着铁毅,“梦幽今年还不足十八。” “铁毅知道。” “而你的年龄,业已──” “这,我也明白。” “此外,道之不同也,你我殊途异旨,又怎能──” “铁某并不着意江湖价值评断。并不!” 韩冲雪两次话语的中断,都带起铁毅更坚定的意志表现与及言语硬度。 韩冲雪两眼森森,好若要穿破铁毅内心。 而铁毅亦毫不回避。回看之。 “韩某以为,铁少兄最好回房冷静一下。” “铁毅如今很冷静。我必须冷静。” “是么?”韩冲雪讥讽已极的反诘。 铁毅犹如冬季被夜扑熄日晨微弱光亮的山丛,呈示硬块般的寂静氛围。 两人相对,互不相让。 空虚之间,正进行一场眸光之争持。 铁毅一字一句,道:“还,望,韩,兄,成,全!” 韩冲雪无语。只一脸鄙然,不屑之也觑着铁毅。 铁毅不理会如斯羞辱,“铁毅曾经一度什么都没为幽音妹子做,就要失去她──我不能容许幽音就这样,从身边流开。那等同毅亲手放弃一泓美好之梦。我·不·能·容·许!” 铁毅顿了一会儿后,又道:“不论将来毅是否失去她,但至少和她曾经拥有过一段岁月。辛酸的悲凉的喜悦的欢乐的哀愁的仓皇的迷乱的深情的至喜的爱恋的岁月。不仅因失去,而只获绝望。毅还有更多更多的珍贵宝藏──值得的──” “那就是──”铁毅之语,宛若苍天降下的一场雨、一阵风、一袭雪,确切万分,“和幽音一起渡过的日子。每一瞬间,都是绝美、都是惜恋、都是永远。回忆将在生命底,留下私密而饱满的空间──独我和幽音一起,不舍不离!” 细细如猫眼睫毛颤动──微小得彷佛超越存在范畴──的沉默,飘散于空虚。 骤尔,一个清涩中,略有款款柔情的声音,在两人耳傍,悄悄扬起。 第63章 彷佛一阵带着雨意的春风。 “铁、铁──铁──大哥──哥──”有些疙瘩,但毕竟是完整的发语。 铁毅震惊。他错愕不已、他惊怔当场、他木然而伫。 韩冲雪迅速回头,看着他的女儿;不知究竟是韩梦幽,还是梦幽音的女子。 铁毅不敢置信,“幽音──你开口──” 毅这辈子永难忘怀的一瞬间── 比死亡倏而降临都还要真实而且永恒的一瞬间!!! “爹,对不起!女儿真的好──不肖──”韩梦幽一开口,便道。 韩冲雪凶然着双眸。怒视之。 “我想,我已经──梦幽音了。不想当回──韩梦幽。” 韩梦幽慢慢走向铁毅。 彷佛一缕飘零之梦,回归梦境。 韩梦幽一步步的走。 专心致意的走。 好像迈向光明、走进幸福。 好光明、好幸福的。 她正要步出韩梦幽的岁月──踏入梦幽音的时空。 希望的羽翼,于铁毅和韩梦幽的顶上,洒下透明的深邃之蓝。 无限的透明的蓝──光。 “你回来了。”铁毅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深郁之恋。 梦幽音笑了。好若浸湿山道的朦胧厚雾,霎时被沉暖的日光,给轻灵灵剥开。于是,一阵张扬而开的清风,像是掀开神秘纱罩,将秀色山水,一并揭露。“是的。我回来了,铁大哥。” “原来,你跟你娘都是一个样的。罢罢罢!”韩冲雪大受打击。显然。 梦幽音急切,蓦然回首,有些结巴。“娘?我──的娘?娘她怎──么了──” “休说。”韩冲雪说完,像跌入深沉睡意似的忆思。 有顷── 韩冲雪才不胜欷吁的道:“这场会战,或许你娘──” “难道──娘是《侠帖》──中人?”梦幽音两眼灼热,依依看着韩冲雪。 韩冲雪定定的望,已不再是韩梦幽的女子──梦幽音。韩冲雪突尔叹息。长长的远远的叹息,像是从大地另一尽头,拂来的哀愁之风。然后,他说了:“从今而起,我韩冲雪──再无你这个女儿。” 梦幽音身子剧震。眸底的焰火,被扑熄。只有余烬般的微光,伤痛地明灭。 铁毅宽厚而温暖的手,适时搂住摇摇欲坠的躯体。坚定一如山对风雨的怀抱。 梦幽音整个人软在铁毅怀底,欲泪似无言地望着乃父。 韩冲雪两眼迅快闪过一缕悲的光采。但瞬即而灭。 铁毅用比无光的海底,还要沉辽、深静的关怀,抚照梦幽音。 韩冲雪接着又说道:“至于,铁少兄──” “是。”铁毅抬头。 “我们的未竟之战,也好在明日‘侠帖大会战’,一并解决。” 铁毅楞住,“韩帮主,这──” “无用多说。你夺走我女,韩某怎能善罢甘休?” 铁毅犹待再言。 韩冲雪不给铁毅说话机会,“一切恩怨,便交由你我之间的高下,做个了结!” 说完,人走入屋内。 只余伤心欲绝的梦幽音,以及深情对待的铁毅。 两人拥着的姿势,看来悲怆非常。 彷佛跌到地面的两只折翼之鸟。 然而,却是── 好幸福的样子! ──悲愁的幸福。 有一种忧之尽、欢之生,融浑悲愁与幸福的奇妙波动,隐隐然流逸。 宛若生之根被整个刨开的哀伤,剧烈盘绕错节于两人的肢体。 然则,终究这样的姿势,确是新生和蜕变双重意涵的展开!!! 梦幽音伸出手,从铁毅的腋下,穿过,环抱铁毅,痛哭的一刻── 遽然的! 一线烛光,逸在两人身上。 却是月心瞳和云飘不放心,拿着蜡烛,偷偷寻来,看看情势何如。 于云和月看来,从铁毅腋下探出的纤纤之手,在黑夜笼罩下,被光粉淡淡抹上一份润泽和致艳──宛若一对新生略显苍弱的光之羽翼,极度密合地贴实铁毅背上的暗之刀。 于是乎,断翼之刀的翅膀,再度凝合。 第六章云 三月三十一日。 “侠帖大会战”开始。 目前已在“侠者庄”之人,仅有“铁·云·香·乱·机”五人。其余似不克出席。不过,据说“雨”已兼程赶来。至于“幽”嘛…早自闭“幽然谷”,绝不可能出场。此外,“神”则云淡风轻,以一句“老朽已是半百之身,要这虚名何用?还是让适合的人,妥加利用罢…”回拒宇凌心盛情邀约。“织”则是《侠帖》始终如一的神秘者。而今,《武谜》各大谜,逐渐或解,却仍不知“织”兰夫人真实身分。因之,更难确知“织”是否出席的意愿。 以是,“侠帖大会战”极有可能形成六人对峙局面。 这一战,备受江湖瞩目──因为新一代的[侠],很可能由此役诞生。这非常重要。毕竟,[侠]和[魔]约战的日子,愈来愈近。魔性狂发的天纵横,正大力整顿“异道”,所过之处,无不带起遍地烽血、满目疮痍。被[魔]或歼灭或降服的〈邪系〉、〈魔门〉两大系统的门别,不知凡几──焦土待已形成──天纵横这一回征伐,在短短几月间,总共占领抑或除去百多个〈邪〉〈魔〉帮派,全数将之纳为【魔之宗】旗下。几已将“异道”三分之二势力,囊括下来,化为己有。 新近崛起的【杀红楼】,夹带【朱大家族】盘根错节武林各领域的庞大金钱底实,以及诸多〈邪〉〈魔〉各本宗相互盟结,方能稍微阻格[魔]所向披靡、不可锐挡的无匹气势。也因此,意外促成〈邪系〉、〈魔门〉千百年以来的大联合,致使【反天邪魔联盟】成立。这等现象,倒也始料未及。亦由于斯,〈邪〉〈魔〉两大系统数千年传承,才不至全毁于“魔天纵横”这个旷古绝今、超越历代“异道”独领风骚者的不世出绝才之下。 然而,血洗〈邪系〉、〈魔门〉的[魔]之手,终究让〈邪〉〈魔〉两系统,遭致不可抹灭的绝对伤害。许多邪术魔技精华,因于天纵横狂风般疾袭,而逸丧失传。以致乎,自此而后,“异道”的声势,大不如前。约莫有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都在“正道”〈佛〉〈道〉压迫之下,再难覆雨翻云。因是,天纵横率领【魔之宗】大杀四方、狂卷江湖的黑暗战绩,乃被〈邪〉〈魔〉后世人论以“焦土之袭”,名留武林之史。 其时,虽说“正道”人因[魔]放手而为,导致“异道”四分五裂、大受创害,乃无不额手称庆。然而,却不得不深为忧患。毕竟,不可讳言的是,【魔之宗】已成一头谁也不能小觑的庞大怪物!同时,亦暗自惊惶若[魔]胜杀[侠]后,江湖可还有谁能够挡得[魔]之锋芒?!这恐怕是武林人异常关注“侠帖大会战”重要的心理因素之一呀…除此之外,众人亦都在看,究竟宇凌心要用什么方法,来决定次生代的独一之[侠]! 总之,“侠帖大会战”已将开幕。 “师兄──”只有云飘和铁毅两人──自两人拜了宇凌心为大哥后──云飘总是这样唤着铁毅,“什么时候,你肯定‘必须’要她──嗯,我是指幽音──你如何确定,师兄?” 铁毅错愕。 距离“侠帖大会战”,只余两个时辰。 铁、云两人一起待在云飘的房间,调息静养。 云飘像是很清楚为何铁毅这般疑窘,“当然,的确是小飘劝师兄去追回幽音。可这并不代表我懂得。不过是小飘感受到师兄心意──如此而已。但我却难以懂得为何师兄会这么确切知晓‘自己必须要她’。小飘难以明白。” 铁毅沉吟一阵后,不答反问道:“你和月姑娘──有问题?” 云飘笑了,“知我者,莫若师兄呀…” “是?”铁毅顶认真的问。 “咦…何必这末严肃,”云飘嘴角上扬,破出一缕光灿笑意,“没那样沉重罢?” 对于云飘的吊儿郎当,铁毅只有苦笑,“难道,你不在意?” “在意?”云飘的笑意,宛若演员从舞台退入红色帘幕似的隐去。“我在意么?” 铁毅这时有些明白。问题或者在于飘自身心意。“你是否开始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云飘惘然的。 “怀疑自己。” 云飘彷佛一只迷惑于空中之蓝,而丧失雁行路向的孤雁;凄然的哀茫。 铁毅有些沉重,有些慨然。虽两眼凝真,对着云飘说;但却更像对自己喃喃细语,“怀疑自己的心情,人尽有之。人最不能信任的人,恐怕就是自己。动摇、窘困、模糊、混乱、狂溃、脆弱、猜疑、哀愁、………一个又一个──像是‘洞’的阙漏,一一浮现。谁都不能摆脱。谁都是在正与反的轮回之道,踽踽独行。等待一些事发生、等待一些事终结、等待一些人走来、等待一些人过去、等待一些物出现、等待一些物消灭。有的人以征服别的人事物,来掩饰从骨髓深处散将出来对自己而发的怀疑,将流漾于生命根处的微弱之光,藉由黑暗堡垒的巩固,彻底抹消。愈残虐的人,其实就愈软弱、愈可怜──不过是个不敢面对‘洞’的悲哀之人。或者有人陷入深层自恶。相信亦有人开始反击──反击周遭认定的一切。你呢,小飘?” 简直异常的长篇大论,让云飘相当惊愕。且不明白,“我?” “毅最近忽而明白,所谓生之谛观这样的东西。 第64章 没有人肯或敢承认自己有‘洞’。每个人都在否认,且不断用外部行为,意图填充、改变‘洞’存在的事实。失望的人,想要离开;衰老的人,想要青春;自卑的人,想要强大;寂寞的人,想要狂暴;弱小的人,想要力量;………似乎人都不明白失去的就是失去、无法拥有的就是无法拥有。失去,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无法拥有,就是飞翔的本能,早已断裂──人是没有羽翼的──” “人·是·没·有·羽·翼·的。” “失去,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人没有羽翼──”云飘喃喃的。 铁毅宛若被吸入更遥远的彼方;魂欲飞离。“──相对的,存在就是存在。经历过什么所残留下来的‘存在’。没有永远、没有羽翼,只有一地里恣意蔓长的烽火和锋血。我们活在渣滓堆积的‘现实’底──‘洞’在呼唤所有人们,迈向未知尽处。小飘,你让毅避免再度坠入绝望深渊。遗憾从躯体,驱除一净。你的质疑,让毅真诚面对怯懦和爱恋。师兄很感激。真的感激!” 云飘摇摇头,“其实我并不──” “小飘或者无法意识心开了个‘洞’──力量在流失的‘洞’。但你感觉得到。关于我的畏惧、我的懦弱、我的无力。这一切你都能感受。所以,你才能把毅拉出执迷乱流。” 云飘笑了,好像天空吐着舌头;清澈得太过纯粹的顽童之脸。“那是因为师兄的借口,太也荒谬。委实过于‘借口’──哈!你我江湖之人,怎会着意礼份之事?事情的重点,应该在于什么是我们想要的。这么薄弱的掩饰,谁都看得出来呀…小飘不愿见你后悔。我想或者师兄需要一个助力。如果害怕失去,那就真的会失去了──失去的更多,绝望的更多。面对绝望以及失去,才是师兄应该采行的法子。” “然则,再度将自己推入火焰之中,受焚身之苦,并非那么容易。” “所以,师兄需要我的‘引爆’。” 两人相视而笑。 大──笑。 铁及云笑了一阵后,云飘道:“这么说,怀疑是为了再确定,而产生的反向力。” “嗯。”铁毅山中鸟语啾啾般轻盈的笑脸,犹然未去。 “所以──究竟师兄怎么肯定‘自己必须要她’?” 铁毅笑了个意味深远,“飘,我不就正在回答你。” 云飘愕然,“有么──啊,师兄指的是,怀疑?” “便是怀疑。”铁毅极认真,“这些日子以来,我思索许多。许多许多。我的、殇情的、幽音的,甚至还有你和心瞳姑娘的。毅总算明白,当你绝望时,就该好好绝望;当你失去时,就该好好失去。然后,走出来。从生命的伤口,用力走出来。走出大雾、走出青天。用血用泪,缝合自己的碎裂。靠心头的微温,重新熔铸新的自我,面对软弱以及伤痛。” 云飘肃然已极。 “别倚赖时间。时间不会抹除什么。时间只会在记忆的刻度,留下一点玄迹──遗忘的空间──于是,你失去。连失去都将失去。然后,在某一天,你会想起,也或者你不会。但总之,记忆一旦复苏,便完了。因为,遗忘的痛楚,将排山倒海袭来。你毫无抵御之力。因为,你以为‘它们’早已不在。对付自己以为的‘不在’,你如何使力?如何抗防?如何反击?………” “毅悟得这些道理。但真要去做,却还是充满畏惧──阴郁彷佛青苔,覆满心坎。因为,或者我将发现自己的无情,与及看似柔弱但终究并不是没有谁就不行的坚强。或者,人类最大的软弱,在于‘发现自己是什么’。当你过去所认知的,不论是记忆或者是观念,当它们遭受剧狂一击之后,所显现的‘真象’,往往最具杀伤力。于是,疯狂的坠落,成为唯一的终局。似乎。” 铁毅停顿。 云飘无语问穹空。 “当毅明白殇情渐行渐远,而我却依然紧紧捞着部份破碎,不愿放手,我想,我难舍难离的是──那个全心全意付出的自己。我想,我无法原谅自己,只因为她离去便抛弃曾经深爱她的自己。我无法原谅自己背叛一度执恋的深情。然而,其实,谁的心底,没住着一只魔鬼?谁没有?最后,毅总算懂得无情和坚强。也了解隐藏自己内心深处可悲的柔弱。” “殇情执意超凡出尘的因由,毅亦有所领悟──人间、人迹──因为有人迹,才有人间。人间存在,人迹就变得沉重。且显得模糊。毕竟,人间有太多人迹。污渍般人迹,随意泼溅大地。留下人迹,人还是没带点什么,就走了。走离人生。所谓生命,只是多劳和徒废。殇情这么想着。人都是无情而残酷的。人终究是以自己为出发点,是空茫一片。而至高无上的价值──爱恋,不过是对自我核心隐遁,而引发的反抗和探寻。直言之,爱·恋·即·可·以·是·对·自·己·的·渴·望。终究,人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不管爱恋花火,如何灿烂而辉煌,还是会有消褪的一天。因为,人必须回归自己。只有回归自己,意义才会清晰。人间与人迹是否有光华──这个问题,亦或者才有产生答案的一刻。” “师兄你既思及此,为何还需要幽音姑娘?” “没有答案。” “什么?” “答案很明白,就是没有任何理由。或者可以说,不需要!不需要理由。当然也许是毅并不明白,所以没有答案。但不论如何,我·就·是·需·要·她。必须需要她。猛烈的激流,贯穿躯壳,直达某个深处,震响这样一个呐喊──不需要语言和解释,我清楚地知了,我必须有她。就这么简单,当然也就是这么不合理。我,必,须,要,她。就像当初遇到殇情。也许,人生就是有这么奇妙而怪异的遇合。你总是没理由接受。可是,你还是抗拒不了。那·是·无·法·抗·拒·的·需·索。你知道,你必须进入。唯有进入那个模式,你才会知道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会终结。要什么,毅已清楚。我的选择是面对!面对发自身躯及心灵的深切渴望。强烈而巨大的渴望。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对于幽音,不论是否只是对自已的渴望,我都想要她!而且会珍惜。十分十分的珍惜她!” 云飘滑进无声底荒寂。 “更何况,懂得殇情的路,并不代表毅也需随之步上。或者这尘世真一如殇情所思,是腐烂泥沼。然而,毅深信人降生到世间,必然具备某种目的。某个目的,可以是一个物,也可以是一件事,当然亦能够是一个人。什么都可能是生命的目的。什么都可能。或者,与幽音相逢,就是毅的目的;抑或,不断逐求爱恋才是。都未可知也。人·就·是·要·活·在·追·寻·之·中。殇情的出世,就是我的入世。都是探觅生命之真的途径。对么?” 一座续一座山塌跌的土石,滚滚而落,轰然砸下。 巨大的回响,像是天空也要崩碎。 对铁毅的话,云飘有些惘然。 云飘很直接地应道:“小飘感觉在听不可思议的故事。” 对云飘的毫不容情,铁毅微怔后,苦笑:“是么?” 然后,蓦地,就是满满的寂静。 一切的一切,都被寂静之流,漫淹覆没。 听完铁毅近乎赤裸的自白,云飘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日子,和她相处下来,我发觉一切都变质了。过去的追逐,像一场美好的梦,不断远逝。小飘再怎么努力去搜寻那份甜蜜而美妙的感觉,都是枉然。徒劳啊…仅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美好。过去是现在唯一的基础。蔑视或者轻忽过去,现在的日子,都没可能过得好。然而,一直追忆过去,又会束绑蓬勃生机。和她在一起渡过的镇日,总是重复着某种态势。经历太多重复,小飘已疲倦。甚至,觉得自己彷佛恶魔。小飘像是在扮演两种角色;挣扎的矛盾。因为──”云飘一字一句的说着:“我·想·要·自·由!风一样的自由。我·想·要·孤·独!云一样的孤独。” “你·想·要·寂·寞·么──雪一样的寂寞?白晃晃的亮的寂寞!!!” “想。” “那就够了,小飘。” “是么?” “诚实面对自己。师兄将你曾劝过我的话,回赠给你。没有谁对谁错。亦无辜不辜负的问题。而是每个人质地不同的缘故。迎合别人期待,而逆反自己的心意,终究会换来更可怕更遗憾的结束。你以为?”铁毅语重心长。 “我,想──我,懂,得。” 时辰到。 铁、云两人出现在占地辽阔的“侠者庄”竞武场。 梦和月还未到。 两人才到,远处一个飘动身影,迅速接进。 云飘尽目看去,喜唤道:“浪兄,你亦来了。” 来人正是《侠帖》“铁·云·织·雨·香·幽·乱·神·机”的“雨”── [柔丝雨]浪天游!!! “如斯风云际会,浪某人怎会错过──足下近来可好?”浪天游遥遥应道。 “甚好。承浪兄的福。” 瞬忽间,浪天游已至,“足下许久未见,还是潇然依然呀…可喜可贺。” 云飘拱手为意:“浪兄,好说了。” 儒雅气极浓的浪天游,再转向铁毅,“铁足下,气概果然非凡!” 铁毅回礼,“早闻浪大侠之名,今日一见,确然无虚。” “哦?莫非云足下暗自诽说浪某人闲话?” 第65章 浪天游玩笑似说道。 云飘、铁毅莞尔一笑,齐说:“哪有的事!” 三人自在叙旧。 这时,遽尔,三人神情一动,看往某个方向。 同一时刻──“三个小娃儿,真是了得。” 一条人影,从树丛跳将出来,身形不住跌变,宛若一只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狂风,任恣拂扫的落叶,没有定势。然而,明眼人却看得出来,此人身法之幻化多端,确然难得。若是应用于实际争战中,必有卓越奇效。 更绝的是,那人落定之后,居然还能用同样飘忽难定的势子,疾地旋来。 铁、云、浪三人齐地变色。上跃下纵,能够如此变化,还有些道理。三人都看得明白,来人功夫,虽身姿千变万化,但重点乃在脚部极细腻动作的展现。两足不住交错,且更换方位。满空游走。腿部以上更剧烈地晃荡。换言之,就是在高度上作功夫。高度愈大,能做变化的空间愈宽;高度愈小,能做变化的空间愈窄。而今,此人却是一路与地面距离仅三公分,近乎平行移来。原本凌空跳下,其摇曳态变还只让铁、云、浪三人扬扬眉。可接下来的动作,着实让三人见识来人武力之高、身法之俊。因为,此人于不同环境下,依然维续相同动作。其技艺非同小可! 来人一下子接近三人。 铁毅拱手,极恭谨,“铁毅拜见易古寒老前辈!” 此人便是[铁·云]和[四妖]之[灭]一战,插手救出梦幽音的“机”。(注) ──有三种封号[灵机]、[怪侠]、[灵机怪侠]的易古寒!!! “拜见很好、很好。可是老前辈嘛…依小的看,就免了、免了。” 小的?………三人愕然。 铁毅随即再致意,“多谢前辈出手搭救幽音。” “幽音?喔喔喔…小的想起来了。是楚楚可怜的大姑娘儿。小的记得、记得。” “是。” “大姑娘儿很好、很好。怎么,她和你是一对儿么?” 铁毅呆住。毅不明白易古寒如之何猜着的。 云飘深想起来。一瞬间晋入高远境地。 就在此时── 月心瞳也到了。 身后是掩不住喜悦与悲伤,交织往复于细致柔庞的梦幽音。 月心瞳甫至。看到《侠帖》四大人物正围一起儿。 有大铁石铁毅、怪老头易古寒、雨人浪天游。 当然,还有──云飘。 云飘正浮现某种“纯度”的神态──月爱煞,称之为零号表情──一人独个儿陶游太虚幻境。月心瞳的心,恍若柔盈的雪,撞上高山,深深与之缭合,缱绻恋惑。然而,下一刻,月陡地瞬间抽离──或者,更精准的窥视,以“被排拒”来言叙,愈是恰宜──月心瞳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悬高得犹若一尾穿翔于蓝泓天色的燕子,本乐喜非常的心,蓦地就遭遇重重云雾,伸手难见五指。随即,心头一股火,不由自主,焚焚而升。月忽而怒了。不着边际的怒;便似夜空砸下一火流星,大地因而灼伤。 这个时刻,月异常恼恨云悠然闲适的模样。月好想打碎云。彻底打碎。一股脑子的心绪激动。月讨厌云的心底──没有她。零号表情,月憎恶似讨厌着。虽然,月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月不管。不想管。月就是想着要摧毁! ……… 月心瞳看着云飘──良久。 久得像是千百世过去了。 然后,月说话── 一句让人彷佛跌到最初的恋与青春处,体验极之青涩而微颤的痛楚。 轻声的── 或许连月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着一句话。 “瞳儿知道──我快要失去你了,飘!” 第七章香惑 云飘洒然笑之,“前辈似乎与青春常在呀…” 铁毅、浪天游错愕。这是何解???……… 易古寒却笑了。 云飘眼底精芒,彷佛一团浑巨光辉,深深望住易古寒。 铭着许多皱纹──像是叶脉错纵复杂的分布法──易古寒的脸庞,挤着不在少数的生命之渠痕。罪恶烙印般。然而,却有更邃切的意义,确实宣示着。像是一个人一辈子的风霜,好生生的被记录、被缅怀。 “易前辈,云飘佩服你走过如斯沧桑岁月,却依然保有一颗顽童之心。” “佩服很好、很好。小的最喜欢大爷们佩服小的了。”易谷寒嬉皮笑脸。声调、措词古怪之极,像是小丑翻动辣辣红色调的大花脸,有种十分特别的惑引力。彷佛身历其境于一场闹剧──滴滴溜溜的转,明亮而飘眩。 “易前辈,云飘想若唤你易小弟,或者你会更开心,且更青春?” 易古寒喜得直跳起来,“好,大爷真有意思。小的闯荡江湖至今,你是第二个头一回见面,就懂得小的青春之道的人!小弟,很好、很好。小的喜欢。云大爷请尽情的叫、用力的叫。小的领受、领受了!” 云飘对铁毅、浪天游道:“易小弟就这么样找回年轻。放弃身分、放弃地位、放弃声威,就等于放弃岁月、放弃星霜、放弃执着。于是,易古寒可以是易小弟。青春自然回溯。嬉笑怒骂,言辞颠覆,莫非是他。江湖第一小顽童也。” 云飘的说话,深深打动易古寒。之欢喜。他竟与云飘勾肩搭背,细细密议,“大爷你实在太合小的脾胃。依小的看,干脆大爷跟师兄大爷拆伙算了。和小的合组个,嘿嘿,什么来的,‘云机’,大爷看怎么样?哎呀…看大爷颜色,可殊不乐观、殊不乐观。糟极、糟极。那这么着好了。不叫‘云机’,叫个‘大小二怪组’,大爷看好不?” 铁毅和浪天游面面相觑。易古寒居然为老不尊至斯!!! 云飘却是清闲愉快至矣,倒像十分享受如此缠七夹八的感觉。 一年轻的大爷、一年老的小弟,两人分外投机说笑起来……… 说着说着,易古寒忽尔道:“早知道云大爷足当小的知交好友,便不追着那只老妖跑。累得很、累得很。但江湖也没什么新鲜事儿,也只好将就点了。现在有了云大爷,一定有趣得很过瘾。不过说实在,小的可也不敢惹上超级大魔爷。乖乖的隆咚咚,老妖躲在大魔爷后,小的就算偷偷摸摸,还是一点动手机会也没有。真是没兴味、没兴味。”易古寒脸庞簇拥着的每一条皱理,都像嵌进一缕笑意,开怀至极地荡漾。 易古寒丰富多变的表情,让众人无比愉悦。像是被猫戏滚着的姿态挑动了喜感。 “云大爷眼力真准儿。脑子也挺行。一眼就看穿小的。这有趣多了。小的一向以为呢,青春不假外求。你想要,自然有了。告诉各位大爷们,这个要,可不是想要去获得,而是感动感触之类的东西啦…嗯嗯,总之就是从自己内部暴挖出来的。从言语、从行动、从念头,从终而一,从尾到顶,你可都得把自己摸得透凉透澈,才有致味。必须得打从心底以为,自己就是拥有青春。大爷们,这可不是不服老。而是老了要认老。服老是量力而为,渐渐被同合于躯体之衰老,然后等待死去。认老是明白自个儿状态,却还有绝不输任何人的青春狂野之心。老是一种限。而青春却不需要限。青春这回事呀…就是活力和可能一起并合的日子。小的过惯闲笑江湖的日子,要掌握这个基素,自然就简单得多哩…”易古寒这番言语,宛若浑话;但却似又有某种深意,发人省思矣。 云飘、铁毅、浪天游等三人,听得肃然起敬,恍有所思。 “你们这些大爷都挺好。这回的过招,一定相当、相当有趣。”易古寒脸上攀满的笑意,犹如百年古松,因一阵急风拂过,而摇开枝叶乱颤──轻盈被蕴涵于沉重之中。“有趣,哈,实在很好、很好。小的开始兴奋、兴奋。” “易小怪,怎么又开始兴奋了?”宇凌心破空传来道。 年纪比在场人都还要大的易古寒,一个跟斗,忽然的,就翻了起来。 众人视线移转,眺往[侠]迅快流来的方向。 而月一直未动的身影,亦同时钻入云的眼角。 易古寒觔斗转完,“唉…云大爷,来了个和你相近,却走上悲哀之路的人。” 云飘一震。飘瞬间懂了。懂得易古寒言语里的况味。 浪天游眸光,遽然黯了。 宇凌心很快来到。向四人打招呼。而后,一拳揍到易古寒的肩膊。 易古寒傻痴痴的笑。静静地挨着。嚷着痛。 “易小怪,你倒好。这许久没来参见大爷大?” “参见很好、很好。小的这不是来了,大爷大?你这见面礼,挺不轻的。” “当然。这向未见,只送薄礼,岂非不敬重小怪!对了,要不要再来一份?” 易古寒赶忙摇头、摇手、摇眼、摇耳、摇鼻、摇发、摇腰,还摇脚哩…总之,能摇的,他全都摇了。“大爷大你这礼太重、太重。小的生受不起。不妥也、不妥。这么样好了,小的新结交这位云大爷,大爷大你赐他乐乐好了。” 宇凌心转对云飘说道:“三弟,如何?这小怪该当很合你的性子。” “是。” 易古寒张口结舌,眼珠简直要掉下来,“你、你、你──” 宇凌心没好气,“你什么你?” 易古寒吐口气,“你们是──兄弟啊?” “易小怪你倒也愈发怪了。就算是,也没必要这末夸张。又不是戏子。” “真是──呵…” 宇凌心摇头,斩钉截铁,“不是!” 第66章 易古寒呆张着双眼,一副颇白痴样,“大爷大,你这、你这是耍小的?” “哈…” 看见敬服的大哥,从悲郁重担下,暂且解脱开来。云飘亦欢欣。 铁毅见梦幽音亦来了,告罪一声,退出谈话圈,连忙迎上。 肿红两眼的梦幽音,更显清丽幽绝。 梦自拉着铁毅,到一旁窃窃私语去。 “嘿…小的就说,这铁大爷跟那大姑娘是一对儿。不然,干啥一见面,就给小的来一段俐落敬礼?!无功不受禄,小的顺手救个大娃儿,还白白受了铁大爷的礼。太占便宜、太占便宜。” “那倒不。小弟虽不经意,可总算保全师兄爱侣之命。拜你几拜,也属情理。” “小弟?”宇凌心怔然。 易古寒这时倒很骄傲的抬头挺胸说:“是啊,小的拜云大爷为兄,自是小弟喽…” “有这回事?”宇凌心疑惑。 云飘也纳闷得很。什么时候,飘变成他的拜兄了? 宇凌心观颜察色,自然明了。“小怪变成小弟,哈,也好。多一个小弟使唤,倒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话说在前头,宇某是大哥,毅弟是二哥,飘弟是三哥。小弟可得好生记实。” 云飘拊掌喝好:“正该如此!小弟以后须得仔细三位哥哥吩咐。” 易古寒苦着脸,显然已有些后悔。 宇凌心也不理他,转对浪天游道:“浪兄弟似乎方解决一件大案──” 浪天游恭谨,“不敢说是大案──” “怎么破坏【狂殿】和【涉寒】的合作,还不能算是解决大案么?” “难怪近几月间,俱未听闻浪兄消息。原来,浪兄竟去完成此等大业!” “大业不敢当。浪某不过遵从宇大侠指示,作出合理而适宜的反应罢…” 云飘看往宇凌心。 “数月之前,就是‘惊变决’还未发生的前几日,大哥得到消息。气焰被你和二弟抹除不少的【狂殿教】,又蠢蠢欲动,意欲卷土重来。似要与【涉寒帮】联手,以占袭神州大好河山。其时,浪兄弟恰在庄内。宇某因[魔]重临人世,正烦扰不已。再遇此一事件,能力自显不足。幸有浪兄弟自愿前往,省去宇某心头大患之一。尔后,浪兄弟天机智深,用上巧计,使得【狂】、【涉】两组人马合盟,出现裂缝,终不欢而散。对中原人而言,着实大功一件!” 浪天游谦道:“不敢!浪某不才,不过是将外患暂且压下,何来大功之语?” “却不知天游兄用何妙策,致使两盟分裂?” 浪天游微笑道:“妙策不敢当。浪某不过是将两方约在某处论议利益分属的密使一起扣下而已。【狂殿】、【涉寒】本于互不信任状态下合作,见己方人马始终未回,难免疑心对方。如此一来,自会曝露难以齐心之弊。” 云飘极之赞赏,“好计!兵不刃血,即能解祸去害。当真了不得!” 静声一些时候的易古寒,忍不住痒瘾似的插嘴,“了不得很好、很好。可是云大爷啊…依小的看,这兵不刃血,恐怕不可能。两帮人马本杀气凛凛。尤其是分食中原大饼的事儿。他们遣出的密使,武艺之高,恐怕不在话下。更何况,浪大爷还只将之扣下,而非生杀。想来一定费了相当工夫和手脚。说不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嗯、嗯,也许和‘惊变决’不相上下哩…是也不是?” 浪天游没有否认,却也不算承认。只是莫可如何。 宇凌心思索道:“就宇某所知,而今两帮人马,还在找寻两队密使团。相信这也是何以韩冲雪会突然来到‘侠者庄’真正的个中因由。表面说寻女而来。实际上,应是韩冲雪发现浪兄弟侠踪在该处出现。以他的精明,不难猜到其间关连。这么一想,韩冲雪的行动,才属合理。宇某人断难相信,以韩冲雪利益主义的个性,居然会千里迢迢赶至,只为女儿。若他真能如此,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易古寒立即问道。 “没什么。”宇凌心笑而不答。 易古寒两眼的精灵,刁旋旋的转。 浪天游开口问:“这段日子显然发生许多浪某人未知之事?” “何以这般说?”宇凌心道。 “比如‘惊变决’所指为何?其惊如何惊?其变如何变?其决又如何决?浪某一无所知。宇大侠所言,韩冲雪为寻女而来,却何所指?甚且者,他若真猜到是浪某动的手脚,又怎敢来斯?难道,他不怕《侠帖》高手,尽起歼之?” “哈,浪兄弟最后的问题,宇某可尽释你疑虑。所谓来者是客。若我们以此机会,藉之覆杀韩冲雪,‘正道’也不会是‘正道’。这一点,韩冲雪比谁都清楚。‘正道’不能声名狼籍,有其必然背负。对否?” “是。浪某提了个蠢问题。可笑,可笑!” “哼!无谓、无谓。要是小的,就算没理由杀他,也会偷偷去闹他个痛快。” “所以你是易小怪。做了再多的侠事,都还只是个[怪侠]。” 四人对视而笑。 忽然── 一个人影窜至! “乱”倏地出现场内。 于是,“侠帖大会战”几名应抵人员,都已到齐。 ………大哥真是,该怎么说呢,似乎是个很难清楚厘订的人物。看似正气凛然;然而,却也有跳脱不羁的部份。说他情深若海么──和“魔天纵横”神交如斯之久、如斯之烈。连外人都看得出大哥对[魔]的情愫──这一点是非,姑且不去论就──单指这个事实,加以析分,其有情处,着实动人心魄。可是,再看他对宇夫人的应待方法,又会心寒栗然。虽说大哥并未出手,然而宇夫人和腹里孩子,终究因为大哥置身事外所致。一尸两命呀…为何大哥却无动于衷?……… ………不,其实不能这么想。大哥当时眼神,是悲哀的。深深的悲哀,像是沉浸深海底,宁静得彷佛要停滞的时光。流动的翅膀,被摘拾而下。孤影一人,清冷独对苍月。细白哀愁,长河浩汤而至,将他完全吞没。极大的悲哀。并非哀伤。可以看得出来,大哥并非哀伤。而是悲哀。哀伤源自心口的痛。刺厉而疼绝。悲哀却是一种怜悯姿态;同时,更带有无奈和叹息。无动于衷的原因,会否由于大哥已历睹太多生死离欢?……… ………其实事件也是猝然而发。或者,大哥是来不及出手施援。一切都太过惨烈而快速。因之责说大哥无情么──会否太过荒诞?何况,什么是无情?什么又是有情?无情、有情究竟如何厘分?………不相归属的混乱。莫名难解。………大哥活着是为了某种“价值”?当然,谁活着不是为了某种价值?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权、有人为色、有人为杀、………大哥为的是什么?这么深切的悲哀──寂静的。巨然一如夜空银河──恣意跃动──无声的浩瀚光流。大哥的悲哀,并不浓郁得像要将藏伏体内的哀切,悉数引爆。而是一种柔和光明,缓缓且细腻,将人环绕起来;有如被记忆中的古黄之辉深深舔舐着……… ………或者由于背负,才这末悲哀罢?无关自我牺牲的哀伤。而是一种更洒脱,同时也更凄凉的某种疼惜姿态。疼惜人间的痴妄、愚瞀、鲁贪、………真不懂大哥的精神构造。究竟大哥是以怎样的回路和组织,延续这么强大的力量,于现实和虚梦之间,出入自游?大哥和现实的接触程度,应该已确切体会其丑陋和腐败──然而,为何大哥依然能够保有一颗跃然的深沉之心?为何他还是这么样一个悲哀与欢喜交织而成的一个人?难道,大哥无情于现实,而有情于梦么?那是所谓的──慈悲???……… ………师兄当时急切说着心底的话,是由于他终于看清自己的真面目──那个隐藏于浑然不觉假面之下的真我之核?所以,才大受震撼、难以遏止、一反常态述说着?是因为这样………沉重和轻盈,相较而言,大哥无疑是最能悠游其中的人。师兄对轻和重的掌握,或者相较而言,依然浅薄啊──关于人之生。生可以是最重的;也可以是最轻。轻如丝羽,割颈一欢;重若山岳,默承而悲。悲愁和欢狂;亦含有轻与重本质。渡过漫漫风霜,大哥已走至一个好难触及的生命极境。和师兄悟出的“道理”,始终不及大哥亲身体验的“人生”,更札实而确然……… ………矛盾、矛盾、矛盾啊…大哥有太多矛盾。不,不该这么想,师兄也有矛盾。谁没有?人有太多的矛盾。更直率地探讨,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一环扣一环的矛盾,所构成的。………有些事豁然贯通。平日默然不语的师兄,也会长篇大论。几乎承担天下白道之兴衰的大哥,亦有佻野不羁的狂然样。所有的所有,都在矛盾之间,不停地转·化和流·动。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命?然而,真是如斯么?……… ………极境──寂静。……… ………沉重之舞──轻盈之坠。……… ………究竟人生是怎么一回事?……… “侠者庄”的练武场,乃是一个山中石台。长宽皆有七百公尺之谱。形若一正方体。更绝妙处是石台周遭突起的一大圈岩柱;约比石台高起有几十公尺。如斯地形,恰为一个巧妙异常的观战点。入口处则是环型石柱,面对“侠者庄”,开个缺口。其时,众多观战人早已静悄悄──全无草莽喧闹,或许由于现身石台之人,莫非都是一方之天、当代高手的缘故罢──以或蹲或站或坐等各种姿态,等着战局发生和终结。 第67章 易古寒一个飘身,去至识一青跟前,说道:“是《侠帖》的‘乱’?看来不像。” 识一青灰败的双瞳,失焦似地注视易古寒。 易古寒摇头,“唉…亏你还被称为武痴?居然这等没有生气!小的真大失所望。” 识一青不理他。简直像是死了一半。只等着灰飞烟灭。 易古寒自顾自走回去。 宇凌心眼底盈满惋切。 云注意到宇凌心的无奈之怆。 铁毅还在和梦幽音喁喁私语。 月心瞳则还是独立于铁、梦两人之旁。距离有五公尺之多。孤零零。 浪天游大惑不明,轻声向云飘问:“传闻识一青武技横绝,然而此人──” “如何?” “他当真便是[惊天之乱]识一青?” 云飘苦笑,“的确当真。或许因为‘惊变决’一役,他所爱之人死去──” “喔…有这等事?‘惊变决’似乎是近来江湖属一有二的大事。” “如许武林惨事,浪兄当真不晓?” “嗯。浪某人不敢相瞒。须知在下虽用计,欺过【涉】、【狂】两帮。但其势力远非浪某能相敌。此外,浪某还得另觅他处,将三十多人,隐密藏起。难度更是倍增。浪某有几月时间都在崇山峻岭活动。连外出试探消息都未有,以免行藏被揭露,导致功败垂成。因此,根本没有可能与武林接触。还是直到一个月前,浪某暗自盘算、计较,两派人马应已放弃收寻,或者相互火拼,这才下山。” 云飘恍然。但还是有疑问,“敢问浪兄,不知两方密使而今安在?” “足下慧深智纵──”浪天游之赞赏的,“相信世上并没有太多事能瞒过足下。” “好说。”云飘不置可否,淡然应着。 “浪某于他们身上施下禁用真气的禁制。再将他们留于一处深谷。” “该深谷应是四处峭壁罢…” “是的。足下真是解人。” “如此一来,自然无须带着他们四处躲。亦不怕他们逃出。” 两人相望而笑。 宇凌心在旁亦赞赏道:“好。浪兄弟果真不凡。疑兵难成军。中原大劫乃可解!” “小的不明白。”易古寒却忽然插嘴说着。 浪天游恭谨的,“前辈有何疑惑?” 易古寒摇摇头,“小的不是说浪大爷。而是大爷大。” “喔?怎地,小弟?”宇凌心还真“公然”的唤着易古寒。 易古寒不在意,“我们在等什么?” “何出此言?” “否则,怎么还不开始?” 宇凌心莞尔一笑,“小弟虽然‘小’。可也聪慧得很。了不得、了不得。” 易古寒可是哭笑不得,“别学小的说话。” 一个声音,从山环缺洞处传来──“宇太夫人到!” 宇凌心对易古寒摆摆手,彷佛示意“这就是答案”。他飞身迎出。 原本各行其是的众武林群豪,连忙整身,肃然等着宇老太入场。 宇老太已然年迈。但她的影响力,却未曾或减。单是[魔]这绝顶高手、当代宗师,对她的信赖与及爱重,已足让江湖人士,栗然起敬。甚者,宇老太还是当今白道重镇“侠者庄”,与[侠]同为中流砥柱,一精神、一实际,两个不可或缺的领袖。 浪天游听宇老夫人到,两眼烁着迷茫光晕,像在等待心底的美梦,迎面袭来。 云飘看着。觉得不妥。浪天游的表情,太过凄蒙宛丽。好若罩在一层光纱──虚幻之端──之下。恶意奔涨。彷佛看着攀着天际的层块乌云,逐渐支碎。有大雨滂沱的预感。 宇老太由洒逸如风的宇传心搀扶,缓缓行步入内。 所有武林人士,俱静待宇老太步入会场,没有丝毫不耐。 宇老夫人身后跟有三人。 分别是,于一刀之下,即败给铁毅的[剑动九天、侠之武者]宇雷心。 深恋宇凌心,倔傲而不悔的[侠女]宇晓心。 还有,沉着一张脸,满满愈发之怨的[女流剑侠]宇华心。 “侠者庄”明轴几名重要人物,全都到齐。 浪天游突然神色一沉。眸底堆满疑惑和焦虑。宛如大雨前簇拥空气间烦扰的湿热。浪感到意外,以及某种类似不祥的迷骇。浪天游摇摇头,想甩掉紧缠脑际泥块般的厄意。 云飘默默注视浪天游一举一动。彷佛在验证什么……… 宇凌心迎上。对宇传心点头。 宇传心露开深意十足的笑,将宇老太交由宇凌心持扶。“娘,仔细走!” 宇老夫人含笑以对,让宇凌心牵往石台仅有的一张座椅。 将宇老太扶坐稳后,宇凌心恭谨问:“娘,有否什么话,要对天下英雄说?” 宇老夫人脸上好像张开一股光──慈悲的──她说:“老身都半百之人了。还有什么话说。倒是让麻烦天下英雄们了,为等老身,耽搁了这许多时候。凌心记得待会儿代老身致意。” “是,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这──”宇老夫人稍微停顿,沉吟一下后,说道:“老身明白,我儿一切都是为老身好。唉…委实太过烦屈你了,凌心。用你和一心多年的兄弟至交,换取老身及‘侠者庄’声誉的保全,如是做,真的值得么?” 宇凌心微微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无限悲凉。 宇老夫人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了。 宇凌心转身对所有──《侠帖》高手和观战之人──的江湖人,淡然说话。其语声,以悠然而深密的蓝幽色调,充斥空虚。恍似平板无云的苍空,却能予人一种奇妙酣梦感。“承各位厚戴,百忙间犹抽身至斯,参与宇某意欲选出新一代[侠]的‘侠帖大会战’!宇某人甚是感念。于兹,也谨代表娘亲,向久等的各位致歉。还望诸君能体见,娘亲渐有年事,故而行动有所不便,不怪责她老人家!” 众人赶忙一阵谦言,连说“老夫人之意言重了言重了………” 宇凌心向四方拱手一礼,道:“今日特请入选《侠帖》的几位来此,宇某意欲藉此役,择出自宇某而后,堪担天下大任的人选,以继宇某[侠]之封号。如斯一来,宇某亦能心无旁骛为毕生之战,作出准备。因此,盼诸位观战者,亦能做个见证。” 成千上万人肃穆无声听着宇凌心发言。 宇凌心在发言。月心瞳却自顾自──想心事。从云飘的眼神和动作,月渐渐明白他俩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不单如此,且还逐渐破裂。宛若时光之流,忽然遭致某种巨大、未可知之力的截坏,进入停顿姿态──时间犹若瓶上裂痕──静止的破碎。生疏比什么都还要熟悉的射向──月的心坎: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飘飘的距离,变得这么远?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不知不觉间,经年岁月,缓缓逝过。什么都没注意,就这样子,和他愈行愈远。真的好迷惘。怎么可能会这样子哩?很扪心自问的。然则──是谁的错?抑或这是爱恋终端?………寂寞话凄凉、无尽风霜雪。………月光好萧瑟的照落。像是洗得发白的旧衣裳──一种残破的辛酸──和飘也是这么样。一切都在发白。过去初初相识一如娇嫩肌肤粉色的美好经验,早已退潮;褪到更深的远方。这一身紫衣,更显得寂星寞霜。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音音说:“姊姊,幽音或者不比你懂事。只有时真觉你太好强、太爱干涉云哥哥………”………不行吗?瞳儿想比他更强。因为欢喜他,所以想比他更强。有什么不对?这就是喜欢啊…这样的方式,才能显示对飘飘的重视。难道,这样也错了么?这样的珍惜他,错了吗?因为如此喜欢他,所以拼命想要变得更好、更棒。认为只有这样,才配得起他。何况飘飘不是那么容易被超越的………喜欢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喜欢,就会不服输嘛…才不想输给他哩…会这么想,应该是好正常的事………真不明白幽音的话。……… ………臭云飘、臭云飘………臭飘飘……… ………如果幽音说的是真的──如果的话──那么难道因为好强,什么都不想输他,所以臭飘飘萌生离意?和他之间的感情,这般薄弱?这怎么可能嘛…嘿嘿。………然而仔细去想………不,没可能的!………就是这样子喔…别想太多比较好噢…有一个声音这么说。在脑袋深处。更根部的地方。声音说着。………是呀…还是别想那么多才好。别想……… ………可是还是不行的。终究想知道。还是想。为什么他会离开?……… ………为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 ………只有这个,怎么样都想知道。旋绕于脑子,怎也去不了。像是残灰色风景,亘久飞舞──雪一样的月光。终究好没办法的,还是想知道。关于飘逐渐远去的原因,的的确确想知道。的确!……… 第八章剑回行 宇凌心承负无数目光,侃侃而谈:“宇某自被江湖英杰抬爱,冠上[侠]之名号后,便不断思考一个根本命题。就是──究·竟·何·为·侠·者?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没有确切答案。当初建立《侠帖》,便是为有一股催促自己找出侠之真义的动力。然而,时至如今,宇某反觉更为模糊。这个问题,变得黏稠稠,密依于意识层面。 第68章 关乎此点,宇某真觉有负诸君期盼。理应为自己的无能,向诸位表达歉意。” 众人尽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宇凌心顿一顿,再道:“宇某人既无法明白侠之为何,也就没资格决定何者有能成为[侠]。以是,宇某自当交出[侠]的决定权。但这么一来,又有另一个问题──究竟该由谁来决定?” 数万人静无声息──听着。 宇凌心环看现场一周,“宇某人以为该交由今天在场所有人,自行评断。” ──哗·然! “便请诸位参予决论,谁才有成为[侠]的资格!” 哗·然!哗·然!哗·然!哗·然!哗·然!哗·然!哗·然!哗·然!哗·然! “今日之战,不分回次。请六位入选者,于场内自行交手。高兴选谁,便选谁。若是不愿战,亦可罢手旁观。石环之上的观战者们,若有兴趣挑战,亦可下场,与之一决。于三个时辰后,众人再来决议谁可为[侠]──如何?!” 最后一句“如何?!”说得是澎湃汹涌,一如波涛绵绵不尽、 议论的声浪,瞬间宛若突然而来的大海啸,将先前寂静冲毁一空。 铁、云、浪、易、月、识等六大高手,也俱是愕然。 “有这样的决定法?真叫小的难以置信。”易古寒喃喃语道。 云飘却率先赞道:“不过真是精彩,对么?” “打破一切规范,回到真切的问题核心。”铁毅沉沉开口。 月心瞳的注意力,也回到场上。“这么说,连观战人都有成为[侠]的机会。” “问谁可为[侠],风骚独领!”浪天游接着说。 云飘总结一句:“便是!” 只识一青还直若一段残白的岁月搁浅于记忆般伫立着。 就在众人闹哄哄吵着的时候,宇凌心忽然一个急窜,直标到石环内侧壁面。 焚书,一擎! 星·火·狂·迸。 宇凌心举剑,迅若疾电,刻下一字:“铁”! 再一足点,斜斜飞起。 人们眼底──下一瞬出现其身影──宇凌心已抵另一山壁。 又是一阵火花乱冒、精光四烁:“云”! 宇凌心再起再落。 连续于不同壁面,以剑书烙“雨”、“香”、“乱”、“机”。 然后,身形一个恍惚,人回到原点。 彷佛从未移动。 “诸位,三个时辰后,请站在你们属意者封号之下,以此判断孰可为[侠]!” 众人议论纷纷………这样别开生面的决定法,真是旷古绝今!居然由观战者来评断,谁才有资格成为次一代之[侠]。而非[侠]本尊,来进行裁断。这着实奇怪!不知究竟[侠]在动些什么主意?……… 宇凌心像懂得在场人迷疑,说道:“诸位请听宇某一言!” 不温不火的声音,好若暮鼓晨钟,直敲入内心,唤醒宁静一角的辽远。 喧闹被寂然深流,淹漫而过,转化成片片羽毛般轻盈气息。 “宇某事先声明,这是‘侠帖大会战’!而此处即将诞生的是,新一代之[侠]。而非天下第一高手。宇某认为,这一点,或者必须先予以考量。身为[侠]之人,当然能力愈高愈好;然而,并非武艺愈高,就愈能为江湖众多事端,作出公允而恰当的安排和处置。‘侠帖大会战’要择出的人,是能为天下人解忧袪烦的侠者,而非单凭逞凶斗狠的武林第一强者。还望诸位思量再三。当然,这是宇某人浅见。若有贤人不服,还请以己法断论。宇某之语,仅供说明。只盼各位能够明白本次大会的召开要旨,绝无干涉之意。” 已有不少人开始大点其头。 然而,人群里还是有人抗驳:“宇大侠你说是这么说。但我们不根据武术作判断,又该拿什么衡量?总不能叫我们一一认识《侠帖》诸大高手?甭说彼此没那种闲工夫。单是规定三个时辰,就什么也都别提了。” 宇凌心洒脱一笑,“当然!这位仁兄说得好。是宇某的意思未说仔细。宇某再说明白。这里的诸位,都是刀头上舔血、剑锋上玩命的武林人。何谓武林?自便是以武成林者。易言之,就是咱们这些会武之人所组成的一个庞大社群。有谚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一词,乃等同武林。两者范畴是相样的。你我皆知,这句话另一种解读法子,即为‘人入江湖,心在由己’。这是江湖或武林的铁例。违反此则的人,莫不被视为公敌。你若不愿是武林中人,谁也迫你不得。而江湖之争杀,也仅限于江湖,绝不能牵连寻常老百姓。这些大伙儿都清楚。要诸位不凭藉武艺,伸量《侠帖》高手,着实诡异而莫名之妙。可宇某以为单凭自己,要决定谁是[侠],有相当困难。是以,宇某希望诸位作见证。看看孰人于诸位千百万道视线之下,还不伎不求,依然如一。所谓‘武若人,艺如心’,由一个人艺业,不难看出其精神修为。有怎样的境界,方有可能运使相类武技。如此,诸位可明白否?” 乱汹汹──众人再度交头接耳。许多人射出热烈光漾。亦有人陷入更深的茫然。很显著的!宇凌心这一场“侠帖大会战”完全颠覆过往江湖的某些成见、观念。以是,导致不少人惶惑不已、痴惘难辨。 宇凌心宛若冬日照拂的声音,再次响起:“便如宇某先前所言,宇某自立下《侠帖》,无日不在想着何谓侠者的问题。时至今日,仍旧一无所获。或者,诸位认为宇某即是侠者之行。然而,宇某却无法这么以为。宇某终究是以整体利益为优先考量的自私者。宇某之侠,不过是承担最惊魇的恶,而解救绝大多数人的冷静之侠。完全利益化。然而,侠者真能如宇某这般冷静、利益?这是宇某人的矛盾和困窘。宇某究竟有何资格,私下决定哪些人该牺牲?哪些必须存活?牺牲和存活的分隙,为何宇某能够干预和界定?为何宇某能够?!没有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一种欲泪的悲愁,缓缓的,深深延入听者思绪底。 宇凌心的话,带有巨大魅惑,不知不觉,所有人都给扯进无尽谜涡间。 尤其铁毅、梦幽音、月心瞳、云飘等四人,更是感触良深。他们忽尔想起两名女子。一是在“惊变决”死去的宇凌心之妻──宇天伶。另一则是于“魔惊血夜一战”,和他们并肩敌抗[夜枭]叶太涛的[幽然谷主]──梦殇情。 宇天伶由于宇凌心的无情而死。 梦殇情则曾细说她以为然的侠者之道,乃是冷·静·的·残·酷。 两相验证,居然或有所通。 梦幽音与云飘则更深切触摸到宇凌心这个个体的某些核块。 梦幽音可以感受师父活于两种色调──明亮的蓝和惨愁的黑──之间。 云飘却看到自己人生某个镜向;像是反照一样。 “当宇某使千百人存活的同时,却也造成另外一部分人,不论多抑或少,但毕竟是死去的牺牲。宇某一方面是善的化身;然而,在别的意义上看来,却是恶的使者──不断吸附被牺牲者家属的恨意。诸位或然会说,宇某的许多行动,所达成目标以及救出人数,已是千古之功。那些责怪宇某之人,实是不识大体者。宇某功已过于错。何况本非宇某之过。宇某实无须这般在意。然则,诸位终究不是被牺牲者、抑或其家属。他们的愁、他们的痛,又怎会了解?更何况,难道一个人一辈子的功过善恶,能用数字来衡断?若是今日某甲每日杀一人,却也一天救三人──这样的人,也可以是侠者之流?” 问题一个接一个。宇凌心的疑乱,刺痛大部分人。“为侠救世”,原本便是白道武林所坚持的正义和原则。然而,如今最大的龙头──[侠],却针对其不动真理,发出巨大浩叹和强烈质疑。至于另外隐匿于群众的“异道”,虽不若“正道”人士反应激烈;但亦若然有思。宇凌心发于内心真诚自省和思索,非为说教的言语,弭平“正”、“异”疆界,活出一条贯通路径。 “究竟武林需要的是,不分‘正道’、‘异道’,一并等视拯救的众生之侠?还是,只凭一己意气、任己而为的个我之侠?抑或,只为所谓灭邪、歼魔、排黑道的‘正道’之侠?侠者该如何厘订?怎样的人,方可为真正侠者?救人是侠。杀人亦可以是侠。究竟侠是什么?或者,侠在哪里?宇某忝居[侠]名,已有十多年岁月。如果要称誉宇某有什么功绩的话,宇某真宁愿有人告知──在宇某的手下,从未有过牺牲的人;这是宇某最大冀愿。然而,对一名侠者而言,不曾导致牺牲,会否太过严苛?终究,宇某还是不能明白何谓侠者。只是,宇某却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宇某不可以决定谁是[侠]!所以,宇某将问题抛出,交由需要[侠]的江湖人决定。既然武林需要一个[侠],那么便该由武林人来抉择。这是宇某的结论!” ………武林需要的是,不分‘正道’、‘异道’,一并等视拯救的众生之侠? 还是,只凭一己意气、任己而为的个我之侠? 抑或,只为所谓灭邪、歼魔、排黑道的‘正道’之侠? 侠者该如何厘订? 怎样的人,方可为真正侠者?……… 众人心头猛震──宇凌心话说完。退下。 该是“侠帖大会战”开始的时刻! 众人一片肃穆。 《侠帖》高手们,各据一方。 第69章 没有谁打算先行出手。 易古寒看看四周人,忽而笑了:“大伙儿没人动手,哪还有什么兴味?小的本就为和众高手一决,图个痛快而来。就让小的先来一场罢…”易古寒迈开步伐,走到识一青跟前。“如此,小的想请识大爷指教、指教!” 识一青不语不动。 易古寒嬉皮笑脸:“识大爷,不动手么?” 就在此时,宇雷心忽然走向铁毅,状狂情嚣,叫阵:“请!” 铁毅默默看着宇雷心。 宇雷心两眼燃艳的怒。 这时,宇老夫人陡地发话,“雷心,你回来。” “娘!”宇雷心桀傲的脸,满是凛冽恨意。“为何?” “你在一刀内已惨败于铁少侠之手,还争什么争!”宇老夫人不徐不疾说。 宇雷心两眼睁红,“那是雷心不意的疏忽。我并不承认败!何况,我们宇家好不容易获得赫然之[侠]名,难道就这样便宜地拱手让人?娘,我绝不同意这样的事发生。[侠]永远该是我们宇家人!” 遽的,像是打小盹的宇老夫人,微阖双目,一张;充足的凛厉神光,飞也似射向宇雷心。与易古寒射穿沧桑、童颜另一种面貌的展现,截然不同。那是越过几十星霜之后的平淡和不怒之威。爬满脸颊的皱纹,一根根、一条条,彷若智慧注解于其上。有种通明而大澈的空漾。宇老夫人褪去苍老外衣,步向外部更大永恒。易谷寒则是剥裂埋布于躯体的苍老,走进内部更炽真漫漫的青春。 同样的苍老,却是两种不同型态! 宇雷心被宇老太的视线,完全震慑。 宇老夫人叹息,像是风刮过空谷激荡的声响,悲哀得彷如要被扯进知觉机能丧失的幽黯。“雷心,你也活到这把年纪,为何始终只有如此层次?凌心已澈悟[侠]终究不过是虚名。你却汲汲于幻象,到现在仍不觉悟?!” 宇雷心当众被母亲训,满腔满腹的尴尬,很快底累积成出手的怒欲。 宇老夫人年事虽高,然心思却依然细腻,观察力亦仍旧敏锐。她当然发觉宇雷心杀意逐渐沸腾。宇太夫人放弃似摇摇头,转对宇传心说道:“传心,去将你大哥带回来!” 宇传心愕然,指着自己,“我?” 宇老夫人理所当然,“当然是你。快去!别让你哥再丢人现眼。” 宇雷心的面庞,剧烈扭曲。显然,宇老夫人说的话,已戳伤他。 “也该到你担一担责任的时候了。”宇老夫人语重心长。 宇传心想了想,莫可奈何,只好走向宇雷心。“大哥,娘的话,你听清楚了?” 宇雷心理也不理他四弟。只恨恨看着宇凌心。还有,铁毅。 “别让娘伤心。也勿令传心为难!大哥。”宇传心步步逼进。 宇雷心忽而手一动,剑入手,摆开架式,斜斩而出。 宇传心看似无所谓,像是天塌下来,亦无动于衷。 望着剑锋欺迫而来。 宇雷心之剑──兄弟阋墙──即将吞没宇传心。 宇传心蓦地长长叹口气。然后,人一闪──剑出! 剑火交辉。 宇雷心一震,往旁跌去。 宇传心却像没事人,嘴角挂着一缕不知是讥讽抑或悲凉的笑意。 众人看得俱是一怔。须知,如今“侠者庄”,不把[侠]宇凌心算进,众所皆知,[剑动九天、侠之武者]最是备受瞩目。若非宇雷心有些作为,委实太过赶尽杀绝,缺乏侠者仁达的胸怀,还真可冠上侠者之号哩…相反的,宇家老四宇传心向被视如纨裤子弟,只爱寻美访幽,无意江湖争杀。其号[风之侠]虽亦有况宇传心洒脱逸然之意;然而,更大部分说的是,他的风流味儿。但而今,宇传心竟能一剑震退宇雷心。这实在大出众人意料! 唯宇老夫人,以及──宇凌心,一点也不讶异。反倒有知之甚详的安宁感。 原本认为是弱者,却比自己还强、更强──宇雷心恼羞成怒。 宇传心一副“真是麻烦”的模样,怕当场就要打起呵欠,“大哥,下场罢…” 宇雷心怒火升腾,“反了!反了!真是反了!连老四你也要违逆我──” “非也。大哥此言错矣。传心无意违逆大哥。母命必须确实遵从啊…” 话被截断,宇雷心更是浑身发抖;盛怒。“老四,你、你、你──” “我?我?我?”宇传心纳闷。 “你胆敢一再插入大哥的说话?” 宇传心好稀奇的诧异着,“这没什么罢?大哥毋用这般气怒。不过是──” “看,剑!”宇雷心一剑劲劈而落,不给宇传心解释机会。 观战者俱暗自摇头。宇雷心气度之狭、性情之劣,众人无不一目了然。 “大哥还不是未待传心说完,便截入我的发言。传心就没这偌大气。” 宇雷心已气红眼、意极怒。 [剑雷绝艺]! 半空炸开一股焦雷,声势狂凛,往宇传心掩去。 宇传心腰微侧,右手一抖,剑发。 “叮!” 宇传心手中短剑,后发先至,钉死宇雷心剑锋。 宇雷心只觉虎口飙来一阵麻辣感。彷佛被一堆篝火对准烧灼。足点,人退。 宇传心不逼近。慵懒得像头惺忪之猫。他说:“大哥,听娘的话,下去罢。” 宇雷心瞪着宇传心。犹若受伤猛兽,直盯宇传心看。 面对如斯凶猛眼神,宇传心一脉不知是生性冷淡,抑或漠不关心的无所谓着。有如闲云野鹤。似醉还醒。这时的宇传心,出众至极。有一股轻灵韵味,氛围般荡漾宇传心周遭。 宇雷心发出狂吼:“杀!” 宇雷心刺出他的剑。 一道接着一道的惊雷,凶兽般噬往宇传心。 嘴角依旧悬住缈忽笑意的宇传心,手中短剑风之君子,左拍、右封,尽卸宇雷心暴击。好若沉静得像是永恒一体的大地,默默承接天穹瀑下、滂沱无穷的凶怒雨势。宇传心安安定定,剑或斜或顶或格或击或点或圈或转或抡,将宇雷心狂野剑势,完全抵御在外。半寸也进不得。风之君子的深泓剑光,宛若正呼吸般,任意将对方烈走而来的狂锋,一吞或一吐,并不当一回事儿;吞入剑,亦吐出剑。 众人只见,宇传心的蓝剑,往往于空虚滚个圈儿;宇雷心迅猛的一剑,必然莫名其妙地被化去。且由左而右划出的剑圈,势子一到尽处,即会自动反向,从右往左,再圈出一轮剑势,倒喷宇雷心。 宇雷心像在和自己的力道对敌,渐渐疲不能兴。 宇凌心看着看着,就笑了。 梦幽音早已立于师父身傍。 “幽音。” “师父。” “你可知师父这四弟的剑法,名之为何?” “还请师父告示。” “[泼赖剑法]。” 梦幽音错愕。………怎会是──这样的剑法名?……… 梦幽音的惑然,宇凌心当然晓得。“当然,这是四弟用以自语。所谓[君子风范]──乃是他人之言四弟剑法的称谓。或者,幽音会觉得如此剑法,当真符合[君子风范]四字。然而,仔细看着,你该会明白何以它是[泼赖剑法]。” 见别人打得精彩的易古寒,又怎会耐得住,“识小子,咱们也赶快来亲热亲热!” 识一青瞳底冻凝的灰白,宛若两块雪冰,冷幽幽觑着易谷寒。 “请!”易古寒拉开嘴,彷佛“呵呵呵…”笑着──却是无声。 识一青不动。 易古寒也不管他。人忽然一矮,一腿侧扫而去。 行尸走肉般的识一青,究竟习武多年,自然展开本能反应。一蹬。跳起。 易古寒一指往地撑去。身躯奔弹而起。还是一腿对准识一青膝盖蹴去。 识一青屈起两脚。 易古寒不待落空,足已变招,微微一缩,又倏地跃出,改往识一青的脸,踏去。 识一青没料到易古寒于无可借力的半空,犹能迅速变招。当下有些猝不及防。然而,多年武艺修炼,早将他的神经反应,磨练得具有一如猫高速堕跌之际、依旧不慌不忙将身子放软的本事。 识一青疾地坠下。 易古寒眼前一空。失去识一青身影。 识一青劲力撤去,猛地下跌的同时──手已搭到背上惊天枪。 易古寒空中扭体,三百六十度翻转,两脚再度蹦出。 识一青两手反方向一拧枪把,惊天螺旋状钻出。 一股锋锐,往足心刺来。易古寒一声怪啸,凌空大风车转似飞开。 两人分别落定。 易古寒翘起他的食指,“好!识小子好样的。老子跟你对上了。” 识一青不言不语。 易古寒满脸绉褶般皱纹,闪现异常光耀──彷佛青春──瞬间的回归。“小弟变老子。嘿、嘿…老子开打的时候,是六亲不认。过足瘾最重要。老子一天只挑一个人打。今天便轮着你。你识小子运气可真好。再来罢!”说完,人又扑出去。 月心瞳静静的──像一圆月崩解般──走向云飘。 云飘迎出。 两人间气氛,异常凝重。 “为何冷落瞳儿?”月心瞳好直接的问。 这一问,揭开云飘面庞飘忽不定的缈然。飘苦笑,摇头。 “苦笑是什么意思?摇头又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个明白。”咄咄逼人。 面对月心瞳近乎质询的疑问,云飘还以一个透明微笑。 像是梦走到尽头、悲伤痛到尽头、爱恋滑到尽头的透·明·之·微·笑。 第70章 一切都空荡荡。 月心瞳心碎。 云飘无奈。 “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你和瞳儿的终结?” 云飘摇摇头。 “你有别的更欢喜的女子?” 云飘眼底浮开荒谬已极的神采。 月心瞳懂。“瞳儿想,也是。你怎么可能!?” 云飘眸里有欣然之笑。 “是否嫌瞳儿太爱干涉你,让你都没有自由?” 彷佛默认。云飘的沉静,异常尖锐刺痛[香魂]之心。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这算什么?是你的忏悔?还是,你的莫可奈何?或者,是你的抱歉?到底是什么?你说啊、你说啊…我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月心瞳有些激动。 云飘静静看着月心瞳,良久。才说道:“也许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不是我们之间?那么是什么?” “是我。是云飘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云以梦游般的神情,注视月心瞳。 月只觉自己像被一片苍空之云,给吸了魂去。 “我是这么想的。也许──也许,我跟师哥不同。师兄懂得轻盈来自于沉重的道理。我亦懂。然而,我不能选择这样的路。我想要更轻盈的生命。更轻盈。像是空气,漂浮、漂浮、漂浮。师兄说,‘人就是要活在追寻之中’,可是我不想。我·不·想·活·在·追·寻·之·中。即算每个人来到尘世,定赋有该追寻和等待的某些目的──即算如此,云飘亦不想从于宿命。我想变得轻盈、更轻盈的。说什么追寻,对云飘来说,实在太过沉重。我只想自由的寂寞的孤独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最自由的寂寞的孤独的──轻盈。” 月心瞳蓦然沦陷。月感到自己正以高速,从高空坠下。惊雁之失。 “我明白自己不想给什么──不管是责任抑或爱恋甚至是梦更遑论宿命──绑住。不想!我只想简简单单流过自己的生命之程。这才是我要的。云飘就是这样子的人。师兄说‘人是没有羽翼的’。正因为人没有羽翼,所以飞翔的本能,早便断绝。我却这么想,或者人本来真有羽翼。只是自甘于断·翼。人并非被折·翼。而是自愿断·翼。唯有失去于青空翱翔的可能,人才会知道飞翔的可贵。也或者飞翔好疲惫。我渐渐地这样思考关于人的羽翼──人是不愿飞翔的──” “因此──你不愿追寻!” “对。我不想追寻。同样的,也不想等待。我不害怕失去。因为没有什么好失去。我亦不害怕拥有。因为拥有自己,就是什么都拥有了。我是这个世上的贫穷者,也是富裕者。这样飘已十分满意。” “………” 我·想·要·自·由── 风一样的自由。 我·想·要·孤·独── 云一样的孤独。 我·想·要·寂·寞── 雪一样的寂寞。 “我们也来战罢…” “什么?” “怎么?害怕了咩?” “并不是的。” “那就来呀…” “真有必要?” “怕了,可以说。你自己滚出赛场就可。” “在天下群雄,我好歹也得一战,否则成何体统。” “那就来呗!” “但到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瞳儿就是想跟你打上一场。” “有意义?” “………” “好。就算打了,又如何?可以证明什么?瞳儿比我更强么?” “别唤我瞳儿。” “………”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证明,你是个弱者!” “就算你比我更强。也不代表我弱者。” “至少在我面前,你是。废话少说。你打也不打?” “………” “你怕了么?你怕我比你更强,对么?还是,瞳儿不能强过你?” “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当然可以比我更强。云某只无意于斯。我不过是懒闲在天空,任深蓝推动而走的一朵翩云。本不合于竞逐。然而,看来,云某好像已没有选择。” “我想──你是没有。” 当月心瞳走向云飘的同时,浪天游说道:“铁兄,看来我俩也好来活络一下筋骨。” 铁毅眺视云、月。 “原本还盼着和云足下,再续前战。可看来──唉!” “浪大侠,请!铁某期待和《侠帖》诸高手一战,已久矣。” “这恐怕是《侠帖》多数成员的冀欲罢…江湖人就是江湖人,武癖难去!” “请!”铁毅退开三步,表示敬意。 浪天游拱手为礼,“请。” “慢着!”一个人影,劲速穿来。 铁毅皱眉。来者正是毅绝不愿对上的韩冲雪。 韩冲雪就地一站,高手风范,显见无遗。只见,他两眼森寒,扫着铁毅。 浪天游看出铁、韩的奇异气氛。且隐约察觉铁毅并不愿和韩冲雪动手。 “铁少兄,还请示教!”韩冲雪左手伸平,对铁毅说道。较量味儿极浓。 浪天游不懂两人恩怨,可仍为铁毅解围,“不如让浪某来领教韩帮主高招?” 韩冲雪看着截于眼前的浪天游。怒意横生。“好!韩某便拜候[柔丝雨]之剑!” “请。” “动手!” 第九章有情人间 梦幽音照宇凌心指示,仔细观摩。 宇传心的君子之风,依旧兜兜圈圈,彷佛可以这么一直下去,比永恒还要永恒;恍若一截漂荡空虚的澄蓝,带点儿轻佻,却不是鄙俗,而是更高更远,难以言说的存在。或者能视若朝着滚滚嚣尘,发出凛冽冷笑之存在。如斯人物,犹若把生跟死都当作梦呓──一笑便撒之。………宇师叔剑如人、人如剑。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乍看似乎和云哥哥有点雷同。但细分后,却全然不是。………梦这么以为。 ………云哥哥是云──宇四师叔就是风了。无形无相、从虚空来、由虚空去的风。两者虽有异曲同工的超凡脱俗。但云哥哥更多的是,某种闲懒、某种跃过停滞和飘散边限的奇妙之静。宇师叔却是于不断地流逝、流逝、流逝的动态底,寻出专属生命的出口,找回一颗即管俗世滔滔、依旧自游无羁的浪荡之心。………两人在动、静之间,取得各自倾向以及特质……… 云不动。风动。 云静。风不静。 云静中含动。风动极而静。 梦幽音恍然而悟。………正因于[君子风范],所以亦是[泼赖剑法]。君子与泼赖,便是一体之分异。泼赖这种因子,就像影子,活于君子另一面。[君子风范]来自于敌攻他便攻、敌退他即退,一派气度恢宏。然而,之所以为[泼赖剑法],亦可从此特点解读。师叔运剑,来来去去,不论招式何如精巧,总是于圈和转间作工夫。竟像再没有别的法式。跟在街上号哭耍皮的泼赖,有什两样。不过是凭靠自己最强部份,毫无顾忌地放肆。难怪,四师叔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剑法。……… 宇凌心似乎可以窥得梦幽音所思所想,“风·流──云·散。这句话贴切得很。将云三弟和四弟做比较,不难看出他们具备尘事难亲的特质──同样孤然傲飞。唉…云之‘散’,既是分散,亦是懒散、闲散。而风之‘流’,则是生流不息,当然也是流走四方。风龙云虎。两人都是人间瑰宝。可惜却也绝不隶于红尘。”宇凌心似有无尽惋惜。 正正反反的剑圈,层出不穷,克制住宇雷心。 宇雷心陷入春蚕自缚的窘境。发出的剑劲,不住回袭自己。有比这事还荒谬的? 宇传心漫不经心舞着剑。也不管宇雷心怎么攻。反正就是一剑正反圈去便是。 宇雷心剑若奔雷,由外侧绕弯,刺向宇传心。 宇传心微一斜,君子之风锁定宇雷心剑尖,一绞,再反向运作。 吞吐之间,俱是凛厉剑劲。 宇传心纳剑之后。就是一喷! 躲开一轮剑势,宇雷心气喘吁吁。忙一剑划去,拍到宇传心左肩。 宇传心也没怎么动。不过肩膊一沉,右腕溜起,还是相同剑式吞去。 宇雷心剑势又莫名其妙被食没。 宇传心的剑圈,再次侵至。 一番鏖战之后,宇雷心了然于胸:他远远不及四弟宇传心! 最后,宇雷心废然罢剑。两眼凶然,紧盯宇传心。满满的不甘心和怒意。 宇传心无所谓。掉头,走。回到宇老夫人身边。 “连你一向瞧不起的四弟,都无以致胜。你还想得到[侠]之尊号?” 面对宇老夫人淡淡质问,宇雷心脸庞张得通红。 “还不回来!” 宇雷心顿顿脚,一声厉啸,踏着山壁,瞬忽而去。 宇凌心走向宇老夫人,轻声道:“娘,这又何必?” 宇老夫人彷佛悟尽沧海,“老身又怎能让雷心坏了你用心经营的江湖大气?” 宇凌心沉默好半晌。“其实,凌心──” “耶…母子俩何必事事说明?今日这一战,究竟能培养几个朗朗侠者,已不在你把握之内。老身晓得。对此,凌心或有疑虑。但江湖呵,跟岁月并无两异。终究会随滔滔江水,东流而去。就让成败自在人心罢…” “是。凌心受诲。” “甚好。若是你大哥能够如你一般,唉…” 一旁,正怀想宇传心、宇雷心一战的梦幽音,忽而心底一动,注意到云、月。 自然,还有她的爹。 第71章 及铁大哥。 云飘的[有情人间],第一回遇到这生尴尬的局面。 [有情人间]剑法,居然对上于他有情的女子──[香魂]月心瞳。 云飘面临绝大窘境。 尤糟的是,月心瞳毫不容情的厉袭。 紫巾翻舞,彷佛八头大蛇,直欲吞云飘入喉。 云飘光之剑,左右一擦,激出旋涛,力退紫蛇。 月心瞳以无比肃穆神色,应对云飘。 悲·伤·之·后·的·庄·严。 云飘忽然想到………神圣会否缘自更大的伤痛及悲苦?一种揉合柔弱的刚强………生命为何总充斥许多莫以名状的矛盾和两极?备受礼赞的生命初初之诞生,是那末光耀而明亮,宛若具体希望;然而,几十年逝过,却必然凋零和丑陋,甚至腐烂。彷佛人之生,是为极其荒谬的──等、待、死、亡。是这么回事?………即如和瞳儿也是。邂逅之后,奇妙密合。然后,破裂。完全找不出半点复原的可能性。人难道是为了受伤,才发生爱恋?这是为什么?………渐渐的,没有办法不作出如此结论,不,应该是方向罢…师兄啊,为什么你能够坦率接受?你说“………将发现自己的无情,与及看似柔弱但终究并不是没有谁就不行的坚强。或者,人类最大的软弱,在于‘发现自己是什么’………”,可为何呢?既然并没有失去谁就不行,那何需有必须?真是难以明白……… 月心瞳一个滑走,人已在云飘身后。 云飘于月心瞳失去形影之际,两足一蹬,空翻起来。似很清楚“香”的动向。 月心瞳弥开一阵紫雾,照云飘扑去。 云飘半空中,刺下十道惊电──晃晃亮的惊电──剑的惊电! 光·之·惊·电。 月心瞳挥收紫巾,轻盈而退。 云飘并不追击。回剑。落定。 然则,月心瞳后退的势子,忽而奇妙已极一变,转为疾进。 云飘非等闲之辈。光之剑淡定指出。剑锋摇摆不定,彷佛风雨欲来。 未发之发──云飘以剑示意,完全显露意图──敌动,他即动。 月心瞳,走。当纤美躯体,离至距云飘七公尺处,月猝地一拔,人飞腾而升。紫巾好犹巨蟒,张扬恶梦般舌信,往云飘噬去。百变幻化。极尽刁巧之能事。彷佛玩弄空间规律的──紫、之、魔、法、师。 [香魂]入位《侠帖》的真正底蕴,让观战人看得大呼过瘾! 云飘亦非易与。 [有情人间]第三式[灿芒飞血死生离]。 剑涌起一层薄薄光膜。 是·剑·罡! 月心瞳放软身子,倒坐席于空间的紫巾内,滑落。 同一时刻,紫巾猛然倒卷,将月心瞳裹起。 云飘还不动。剑罡若有似无,好若呼之欲出的猛兽,带有惨烈争杀味。 紫巾将月心瞳整个包住,球体般,滚向云飘。 云飘静观其变。还不是他出手的时机! 紫色人球汹汹然划开一条曲度。 云飘还在等。 内里的月心瞳,一撑、一剥── [香魂]的天姿国色,破出! 紫巾被真劲撕裂,化为翩翩片片,翻揭以出。 每一片紫巾,都是一团火。 幽幽的鬼火。 紫·之·火! [香火鼎盛]。 月心瞳[香髓洗魂]一大密式。 在云飘看来,每一片火,都是一滴泪。紫·色·之·泪。月心瞳攻他愈猛,就爱他愈深。飘懂得。于是乎,蓦然,飘有些悲痛。像是哀悼体内某些被烤干的部份。或者是青春或者是力量或者是爱恋……… 云飘的剑罡,倏地刺出。 半空中,挤满爆破似力量之激荡。 飘心口的颤痛,越发鲜明。 紫色的哀伤,无比真切,袭面而来,像是一股由雪地而来,已然冻寂的凄风。飘直到这一瞬,才真体验到失去之痛和不舍。然而,却是自己抉择,且决定。人总是不断习惯失去。甚至后悔。………这样的路,是否就是所谓人生?……… 一阵爆乱之后── 两人,分。 云飘口角溢血,“云某,败了。” 月心瞳霜寒着脸。然而,眼神却是好凄痛、好凄痛、好凄──痛── 宛若湖面上,不经意搅动,而至于支离破碎的清月。 凄·清·的·紫·色·之·月。 韩冲雪盖世枭雄般漠然睨视浪天游。 浪天游并不动气。名剑雨丝宛若一片轻叶,跌荡腰际。 韩冲雪迈开步伐,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不动。 韩冲雪身子笔直如枪杆。两眼寒意,犹若狂冬之夜的雪──冷冷、冷冷。每一步移动,都像能蹦开惊人力道。冲击。蓦地,韩冲雪一个势的,去至浪天游跟前,仅距离三大步。 浪天游,动。 缠腰雨丝,斑斑点点,霍然而出! [剑心决零秋水藏]。 宛如水花,浪天游的剑,于半空翻卷一幕惊心动魄。 韩冲雪马步一扎,右拳缓缓挥出。 一股莫大的收束力量,执然地往浪天游拢去。 浪天游不畏不惧。腕一转,手中软剑,突然弯折,往内形为螺旋。 扭曲的雨丝剑,其绕走弧状,彷佛狐狸尾巴,有着奇妙曲线。 韩冲雪逼出的拳劲,瞬机被浪天游雨丝所透发的歪斜之力,悉数卸开。 浪天游蹬步。 天崩地裂也似的一蹬! 韩冲雪神色凝沉。右拳忽地不知怎么,收回腰侧。左拳则像一开始便在那儿似,出现于右拳原来位置。先前挤压力道,遽尔易为一股吸力。好若一团龙卷风,不住将周遭物事,尽数拉扯过来。 浪天游手蓦地一松。 剑诡异地于空虚飞荡。 浮浮──沉沉。 不坠。 浪天游伸出食指,一沾。 剑犹如一根青叶绽生的春枝,牢固地黏合浪天游这株不动的百年古松。 贴在腰际的右拳,动作起来,腕部弯曲,一如猛兽之爪,以无方锐利姿态,延伸往外,箕张而出。韩冲雪左拳慢慢往自己的方向回缩。一返、一去,彷若天地都被扯动。更巨大──一如云雨欲来之际,空中疾地绕走的乌云──的旋力,发生于石台。[九曲风涛]拳法。韩冲雪两手握拳,宛似深不可见底的暗渊,吹出死意十足的寒风,欲将天下地上一切尽皆吸入。 浪天游飘逸非凡、卓然屹立的身子,终究被拖动。 韩冲雪一声暴喝:“过来!”左拳像拍案般,按在腹前;右拳一抡,舞个圈。 浪天游被抽离地面,往韩冲雪方向,加速而去。 韩冲雪左拳一扑,宛若平空跃来一头狮似,捣往浪天游。 一褛微波般笑意,由浪天游嘴角逸开。 同时──一蓬纯亮的剑光,洒将出去。 ──剑·雨── 四处游走的龙蛇一样,雨丝剑恣意挥霍一把接一把的精芒炫辉。 韩冲雪右拳反方向再一抡。一墙厚凝劲力,宛若狂风,疾扫! 剑之雨和拳之风,顿时于虚空,撞个正实。 于是乎── 风·雨·交·加!!! 另一方面,易古寒和识一青的对决,亦为精彩万分。 识一青像是给易古寒激出杀机般。惊天锋芒,犹若出海蛟龙,劲杀易古寒。 易古寒一面大呼痛快;一面犹如松猴,跳攀树海一样,纵跃如飞。 举着大铁杆似惊天的识一青,好若有无穷无尽真力,操作自如,简直像自身手臂。他一派大开大辟,狠狠硬砸硬碰,一迳刺向易古寒。一步接着一步。非常之激然。惊天狂张,宛若一只绚光翅膀,由识一青右胁,突伸以出。 巨大之翼,淹到易古寒。彷若一个天难逃、地难遁的银色网罗罩下。易古寒面对此等惊险情势,犹然不惧、不骇,闲妙非凡。只见,他一个腿缩、膝弯、腰折,滚成一个球状,往外就是一翻。 识一青枪落空,一声烈喝:“吼!”倒拖惊天,回身就是一枪,照易古寒溜去。 易古寒凌空旋动,背部骤突一股惊冷传来,不寒而栗。百忙中,易古寒一个移位,忽而于识一青左侧一公尺出现,“识小子,试试老子的指头!”说完,右手食指点在虚空。 识一青眼前一黑,失去易古寒踪影。心知不妙。他不慌不乱,两手紧住惊天,贴着腰围,迅速递手,划出一轮锐利劲力,彷佛有人隐匿,从林丛间,射出一排锐意肆长的锋芒之箭。 易古寒哈哈大笑,维持球体般姿势,仍是一只飞星,遥指万家灯火。 识一青看清指的来势,转动立即停顿,一个后弓步,拉枪,一顶。 枪头犹如一头蹦着獠牙的银色怪物,往外热切扑噬。 而后,指和枪触实。 识一青如遭电殛,猛地一震,暴退。 易古寒手脚疾长,人飞起来,迫追识一青。 点在枪锋的指头,绕着尖端,缓缓一圈。 识一青像是给一只巨人之手,掴了巴掌,登时风车似翻滚。 易古寒伸个懒腰,落定,对被转得七昏八素的识一青,咧嘴嘿嘿笑着。 识一青勃然大怒。自他出道以来,还未遇过这等羞辱。即便是宇凌心与天纵横两大绝世宗师,亦无如斯劣质。虽与两人相差极大距离,但犹能感受自己的存在;于他人之眼的“存在”。识一青被狠狠凌越,亦无话可说。与天比高,终究不过痴人妄想。然而,易古寒却以嬉戏的游玩心态,跨跳于他。 第72章 识一青失魂落魄的无意识,立即闪过绝大怒意──战场烈马咆嘶,杀机紧蹦──惊天偌大枪头,聚满汹涌的劲道,往易古寒就要一刺。 天地彷佛意欲漫漫的一刺! 然而,枪纹风不动。 因为,指。 易古寒站得丁丁八八,动也不动,以最歪斜的睨视,盯着识一青。 识一青胀红脸。显见正催功要将枪戳出。但却毫无所成。 枪还是生根般,被易古寒指头,静静地点住。 石柱上群豪,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难收。 原来,这就是“灵机一瞬,指破空虚”的[灵机一指]!!! 果然深妙无方。 易古寒看着识一青浑浊的双眼──良久、良久。 识一青眸底看似有拔张之怒。然而,更深处却是无穷灰沉。 易古寒像要望穿识一青眼底尽头。锋利视线,比从剑端反射日光,还要尖锐、还要嚣狂。“识小子你是怎么回事?忘了如何运使自己的武艺不成?居然连一成功力也使不出?” 识一青却似听不到易古寒声音,只一味拼命用劲,朝易古寒冲刺。 易古寒摇头大叹:“无趣、无趣至矣!”只用指轻轻一拨。 识一青便跌开去。 就在这时,空间一阵兵荒马乱、万锋千杀── 震震震震震…… 荡荡荡荡荡…… 不独是他俩人,一众的感觉,亦是相仿。 易古寒目光溜去,不由大喜。 被扫开的识一青,连审查周遭的能力都失去。一声尖啸,带枪投往易古寒。 “识小子你还待战么?好──过来!”易古寒边说,边伸出天下无双的指头,沾在惊天枪。九指俱残而废。易古寒以无比坚毅和决心,将最后的一指,锻炼成绝对的一根指头。 最后也是绝对! 失神的识一青,似对易古寒的指头,有所忌惮。惊天一顿,改袭易古寒腹部。 然则,还是毫无意外──下一刻,易古寒的指头,莫名其矣,出现枪锋之上。 识一青避无可避。简直像自动将惊天送上。 所谓灵机一瞬也。 “来罢…”易古寒不知用什么手法,将识一青引得前倒。 识一青身不由主,侧向易古寒。易古寒之指附有一股奇异劲力,图谋般,不住汲入他的真气。指头犹若一口无底洞,连灵魂都欲吸尽。易古寒大骇。然而,很快的,识一青便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因为,冷。 森溢的压迫的无边的冷。 冷,源于空间的异动── 识一青身躯周遭的空气,居然逐渐消寂。 识一青瞬间明白,易古寒并非在吸取他的功力。 而是在空间底,以无比醇厚的真力,击出一个缺洞。 ──虚──空──之──洞── 于是,空气像是飞蛾扑火似,纷纷汹汹地,冲往那一洞的空阙。 同时,造成庞大气流扰动。以致于识一青初初以为易古寒在蚕吸他的真劲。 这便所谓指破空虚也。 指劲很快把以识一青为中心,往外延伸三公尺之圆周的空气,全数抽干。 空间赫然涌现暂时性真·空·状·态。 宛然陷入巨大海潮,识一青开始不由自主地倾着身子。甚至随易古寒而走。 “喂…韩小子你是黑道之人,来这儿凑什热闹?不过凑热闹这事儿,好玩得紧。有趣之极。就让老子来陪陪你这小子玩玩哩…嘿,浪大爷,让小的来!”易古寒也不理浪、韩两人行招正到紧处,蓦然一个飞身,插入战局之中。 呼吸可说是武林人行功运招的唯一命脉。浮荡于空间的天然之气,更是引出蕴于躯体内劲,绝不能缺乏的重大因素之一。所谓“外气(天地之大气)生内劲(人体之真力,或称内力内气真劲内劲内功真功等等………)”,允是江湖武学的根柢之论。是以,失去外气,纵使体内藏有千万钧真劲,亦无济于事。内劲根源,终究在于外气;而武艺伤人克敌,亦需内劲传输至外在空间,方才发生效用。亦即,外气就是内劲制敌的管道。没有外气,再怎么具备无匹内劲的高手──恍若拥有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却独独缺少解开机枢的匙钥,仍不得其门而入──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因斯,有外气,内劲方可涌生,亦才能相互激荡,于空间生劲杀敌。由此可见得,呼吸对江湖人的重要性!不论日常锻炼,抑或过招之际劲气的使用,莫不仰赖呼吸,以引动内劲,和外气产生某种程度、某些面向的汇合,藉而伤敌之。练气者假想之久而成为实际存在的“气府”,便是所有真劲流动的控制中枢。人体藉以呼吸,吸取天地至气,将之回流躯壳,进入肉身最深沉而真切的“内”,去体验先天、却陷入沉睡的“精”,令其觉醒,而带动寂静于躯体各部的“息”,再锻炼为“气”,混合人体的“力”,外发为“劲”,迫进大外气底,抑或与兵器结合发出更锐利的锋芒之气,造成空间的骚动和气流的变异,更一步甚可改变时间的流向与规律──这绵密的一连串,就是“武道”(或称“武学”、“武艺”、“武业”、“技艺”、“艺业”………)的源流、过程和效用。最末,可以这么说,所谓“武”这样的存在,乃是“超越人体禁樊,时空交错的至高艺术”!!! 总而言之,一切尽皆起源于“呼吸”。所以,武林对于人体和天地,因呼吸的存在,亦分有“内周天”、“外周天”这样的称谓。“内周天”专指含融“精、息、气、力、劲、功”等等修为阶级,以“气府”为中心,再外结身体内部经系,扩往各大支脉的循环总称。而“外周天”不消说,就是广袤、毫无边垠的天地宇宙。于是乎,人的肉身,就是间于两者,进行接触的媒介。………易古寒一指截断识一青呼吸的可能,跟废去他武功没两样,就是这个道理。 易古寒平常极矣,走入剑雨、拳风间。 浪天游、韩冲雪正全力施为。易古寒陡然插身而入的一着,他们俱收势不及。 识一青被指力拖走。始终摆脱不开。狼狈不堪。 旁观诸人无不看得暗暗摇头。以[惊天之乱]狂走江湖的实力,绝不止于斯。想是因于[夫人]之亡,导致识一青悲莫大于心死,再无昔日烽火乱天涯的雄风霸气。若非如是,凭识一青手上惊天,又怎会落得任人戏耍的地步???……… 宇凌心却似有别的见解。“幽音,你怎么看?” 担心默然对峙之云、月的梦幽音,闻言不由愕然,说不出话。 “唉…他们俩的事,并非你能插手。”宇凌心了然。 “但──” “爱恋何妨是一场梦!你的梦圆了──他们的梦碎了。这不是很自然?” 梦幽音静下来。从脸部深处,闪露出的焦躁,瞬即而殁,一如井水般寂邃。 “你的幸福,仅是你的。遇不到的人,就是遇不到。相逢自是有缘。可是有缘人,却还需更大联系。你和你的铁大哥有。他们却不见得行。结果并不那么重要。你应该明白的。” 梦幽音不语──不能言语。 “幸福不能施舍。如果,你真的担忧他们,便以较宽阔的心,去看待情生情灭的种种。获得爱恋完满,是你幸福的启端。不要对幸福感到罪恶。你很坚持、很努力。谁都明白。然而,对那些曾经十分努力过,却终究没有觅到幸福的人而言,你的挂虑,若以同情姿态展现,无疑会是相当大的伤害和污辱。好好珍惜你自己。别老想因何只有自己得到幸福。这样的疑惑,是不必须的。谁都会有该走的路、该进入的幸福领域。你并不那么特别。轻易将怜悯,用语言表达出,不过是你在夸示自己的幸福。或者你并非如是。但触景伤情的人,却未必能够体会善意。静静的,就已足够。如果对他们有所不舍,就把心情珍藏起来。默默珍藏。幸·福·是·活·在·寂·静·中·的。对你是如此。对别人也是同样的。所以,静静的,就够了。懂么?” 严厉的言语,让梦幽音更深切地沉静下来。 然而,还有点滴之愁,锁在眉间。 宇凌心欢然一笑。先前郁然,烟消云散。“何况,三弟似乎永远都在飘泊。归宿只会让他的风华灭减。云并不适合落在人间。云只宜于天上,以纯粹的柔软,显现天地无边和奥妙。至于月嘛,又何尝不是如斯?” 眉间困然缠绕的愁,彷佛被滤清,化作澄澈水光,漾漾然地漂着。 宇凌心望住梦幽音。又笑了。 梦幽音轻轻,然而却坚决无比的,也笑了。彷佛一株在暴台之后,以十分柔弱姿态,昂然绽放开来的花朵。娇盈盈,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再度崩散似。可却又不屈地向天空极力伸展薄小得几乎不堪的纤体。 躯壳之中,含蕴着悲伤和喜悦。 至大的和至小的。 “对了,师父的问题,幽音还没回答。” 梦幽音认真思索。温巧的柔靥底,有着一层、一层的光之波漩。 ──涟漪般。 “易前辈想藉以激发识大侠的战意?” “很好。”宇凌心爱怜地看着梦幽音,“幽音你很好。” 梦幽音微微一笑。 温柔的光,跳舞似,旋开一个个轻盈脚步。 “宇某的[正意浩然功],总算没传错人。” “师父的意思是?” 宇凌心像是有无尽凄怆,哀哀注视苍空,“[正意浩然功]被誉为〈道派〉九大奇功之一。 第73章 为这套绝艺寻一个传人,一直是宇某的心愿。人之有浩然正意,则天地莫不为之所用。幽音习练日子尚浅,虽略有所成,却还未窥其所赋道境。然而,再些时候,必有所得。幽音天性良善,有所坚持,亦能设身处地为他人而想。这极为难得!看你能够不受表象之影响,而索出易小弟背后隐藏真意──光这一点,便极适合[正意浩然功]。先正其意,再谈余他。而若是意已正之,则实自作幻虚言,幻亦何妨为真。所以,师父说你很好。相反的,若你只注意现象,便即判断易小弟此举乃羞辱之行,就是非正其意,只求其象。那么未免让师父大失所望。” 掺有淡淡惆伤的语调,梦幽音却像获益良多,细意咀嚼再三。 宇凌心眼底积满赞赏之意。“所谓正意,非是正义。正己意,悟浩然;才是[正意浩然功]的至理。可惜,世人滔滔,无不以正义为要,反忘却执行正义之前,需先正意──正天地之义的大意。于是乎,正义徒然具备光明躯壳,却始终难以与更内在、根深蒂固的黑暗,并融、通汇。是为正义、非为邪恶;光为正义、暗为邪恶;善为正义、恶为邪恶………一切都陷入僵滞的体制区隔。没有确实正意,而导致正义窄化为捍卫〈道〉〈佛〉两脉的范畴。没有正意,哪来的正义?若是正义只拘陷一人一物一派,那么正义何以为正义?浩然又何在?这些问题,幽音需仔细斟酌。” “是。幽音晓得。” 宇、梦两人的对话,亦有不少人着意凝听。 “滚滚红尘事,凄凄半生愁。幽音今日而后,便代为师,好好看着天下苍生罢…所谓侠者也、所谓正义也,关于这些硬性厘分,是否会有转变?嗳…正义怎能只是标签?!怎能?!这么多年来,师父不停思量何谓侠、何谓正义?侠仅是种身分么?一种只要挥出利剑,便是拯救天下苍生、惩杀武林祸害的正义之身分?这委实太怪异──关于正义、关于侠者。今日一席话,或者为师自有所悟。可是天下人,或者是你,可以悟得么?”无限感慨。 “敢问师父,究竟浩然是何?幽音不懂。正意也许是返回自己内心,再次思索人间种种划分,是否合理。而不依凭既有或表象的事物,来作出评断。也应当可以说是,正心审意。然而,浩然呢?幽音不明白浩然是何?他又何在?” 宇凌心对梦幽音的悟性,极为赏叹。“幽音能以自己言语,精准表现正意之意,哈…宇某真此生不枉。[正意浩然功]传得好、传得巧!所谓浩然──先有正意,再是浩然。无正其意,浩然即失。浩然可以说是慈悲罢…浩然无所不在,慈悲亦无所不在。浩然是天地之体;慈悲却是人间之心。以人间之心,悟看天地之体,便是‘养天地至气,成虚实一身’。以浩然之体的悠悠时空来看,世事莫不自然。成,自然;败,自然;伤,自然;痛,自然;喜,自然;生当然自然;而死亡亦是自然………一切万生万灭,莫不自然。于是,虚是死、实是生;败是虚、成是实;虚是哭、实是笑;恶是虚、善是实;虚为非、实为是;………颠倒易之,相对而言,亦是无妨。终究虚即实,实即虚。将所有的所有剔清之后,剩余的就是虚和实。虚、实便是浩然最终的两种范畴。非范畴的范畴。当然,虚实可以是天地,亦能是慈悲。当幽音能够澈悟浩然既为天地、亦为我的时候,便是你[正意浩然功]大成之日。切记、切记!”宇凌心说完一息,“若时至今日,还未寻着适合传承之人,[正意浩然功]何妨断绝宇某之手!宇某一直以来并没有真诚面对自己,始终活于道义和浩然之间,矛盾不已………所幸,为师总算遇到好徒儿。真值得欣慰!” ………或许师父举办这场“侠帖大会战”的根由,是意欲摧毁侠的神话性,与及摘责正义的霸道与蛮横,以还原最初始的人之本位。否则师父又何必这般多………梦幽音遽尔这么想着──彷佛在光影中跳跃。 云和月默然相对。 良久、良久── 久得像被边境上的风吹袭得枯涸而干裂。 ………有情人间,无情天。因为苍天无情,所以人间有情。外热内冷。心如风霜。是否因为天性如此──能称之为凉薄么──师父才传授如斯一套剑法?师兄的[无恨天]后,却是有情心。因为有情,所以无恨。这是多么大的讽刺!?有情人间,无情天;无恨天,有情心。情之有无,幻化天地之无限。人之情,难道便如天地般无可预测、无能掌握?哈…这就是[天·地·无·限]的奥秘、精义???……… ………没有失去谁就不行,和必须获得什么,也许是两回事罢…师兄的意思是如此么?应该是──只能这么想了。不。这就是实蕴。因为怀疑,所以方能明白自己,亦才晓得真的需要她。唯有怀疑自己,才能晓解心。否则,所谓“自己”,终究只是个迎合各种声音而行动的假面。………爱·恋·即·可·以·是·对·自·己·的·渴·望。师兄这么说。正因为如此,所以必须有她,这样子,自己才能完满,且延续自我之存历和生命追寻的意义。其实,应该比谁都还明白。只是疏忽了。师兄亦早说过,人·就·是·要·活·在·追·寻·之·中。……… 月心瞳忽然调头离开。 一行星泪,洒在半空。 像是夜月被利刃刨出光瓣。 点 点 散 落 云飘看着月心瞳背影的毅然。却是无语。只是以深邃无比的眼,认真注视。 ………感受不到更大的悲伤。只觉得心酸。像是在疼惜。然而,已没有意义。………真对不起瞳儿。然而,对于爱恋的追逐,和维续关系必须有的屈就和迎合,已累了。并·不·想·要·这·样·的·追·寻。并不想要。追寻或者真的太沉重。并不适合………会否因为懒散性格,而和一切错过呢?如果真这样,又如何?………身心都在飘零之中………飘零、飘零、飘零、飘零、飘零、飘零………师兄找到让他身心安顿的人和法子。然而,身心安顿真的重要么?比较起身心都在飘零,又如何呢?………飘──零──……… ………身心都在飘零之中……… 第十章恋恋离星霜 即便易古寒亦没可能同时对付《侠帖》榜上有名两大高手“雨”和“乱”。此外,还加上黑道第一帮【涉寒】帮主韩冲雪。是以,易古寒一加入战局,指便撤,人且冲,直闯韩冲雪斜后方。 韩冲雪正与浪天游拳剑搏得异常灿烂。偏偏易古寒就在此时杀进。更立于他的攻防缺口。以韩冲雪之能,亦有顾忌;连忙右拳往虚空一打。也不知挥劲向谁击杀。端的是莫名其妙。 易古寒却神色凝重。一副面对极强杀招的沉着样。易古寒奇异的闪了闪。 同一时间,灵机一瞬──指头下戳于自己头部外的七十公分处。 “澎!” 虚空底赫然传出气劲巨震声响。 原来,韩冲雪[九曲风涛]拳法最高境界,便是挥出拳劲,可于空间作出九次迂回和击打。以韩冲雪而今修为,已能进行八次旋捣动作。确是厉害十分的隔空袭敌招法。 浪天游见状,罢剑,欲抽身退开。 然而,被易古寒猫戏老鼠般曳来的识一青,却是凌厉一枪磕到。 浪天游避无可避。无奈。雨丝一摇,侧拍在惊天枪身。 “叮!” 识一青踉跄而走。 浪天游也是眉头一震,虎口一阵麻烈。 “好个韩小子!过瘾。再来、再来。”易古寒扑了过去。 一指点去。 韩冲雪一脸惊愕。易古寒的一指,竟于拳劲第一次弯回还未完成之际,便将之截断。自他出道而来,这犹是头一回发生。韩冲雪骇异莫名。易古寒已疾袭而至,不容细想。他身一转,左拳收、右拳出。又是一股牵扯力产生。 易古寒两腿猛蹬,凌空跃起。 韩冲雪低喝,右抡左圈,两拳改向,激起狂潮,意欲把易古寒吞没。 易古寒嘿然而笑,人倏地现身韩冲雪腹下。身子侧插,两足斜踏之。 又是灵机一瞬。 韩冲雪陡地察觉脚胫处,传来势如猛虎之爪的汹涌劲力。眼一望。正瞧到易古寒整个人滑进自己招式空隙;且还伸出兀鹰似两只脚,蹴向自己。韩冲雪赶忙跃起。两拳下移,再攻易古寒。 易古寒溜的来到韩冲雪身下。背贴地。挺腰。两脚遽地上抬,顶在韩冲雪双足。 韩冲雪受力再上冲。宛若脱弓之矢。两拳登时落空。 易古寒两手往后一弯,撑,一挺,脚上头下,迎往正下坠的韩冲雪。 韩冲雪怎甘心一再被戏弄。猛地提气一顿。改个势子。头下脚上,炮冲易古寒。 一连串绵密动作过去,旁边的浪、识,战成一团。 剑锋之雨和枪头之火,杀得如火如荼! “韩小子,老子来也!”易古寒乐着大笑喊道。 然而,声到,人却未到。 突然的,易古寒又从韩冲雪眼界底消失。 一点比刀刃之锋还要锐煞的劲力,扑面袭来。 在左侧! 走! 韩冲雪一个千斤坠,人加速下堕。 果然!上方传来易古寒的大笑:“韩小子,别忙着走。老子还想和你多亲热。” 韩冲雪对易古寒神出鬼没的身形,简直怕了。 然而,这个简直怕了、拥有青春之力的老怪物,却又出现在他未落定的下方。 第74章 易古寒对着韩冲雪咧嘴笑。 韩冲雪怒意与寒气,齐地冲上脑际。两腿凝劲跺下。誓要踩平易古寒。 两股风锥,毁天灭地般戳落。易古寒不敢小觑。也不见他怎么动。总之,再看到易古寒之际,他骤尔已在韩冲雪面前,且一指照韩冲雪点去。去至空虚般的现身。奇秘十分的身法之动。 宇凌心赞叹:“好个易小弟![灵机一动]真愈发神妙。” “[灵机一动]?”有些担心但深知易古寒非辣手之流的梦幽音,不禁好奇问。 “易小弟凭他一手[灵机一指]纵横江湖。所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渐渐的,众人以为易小弟只长于指法。却不知,易小弟早以指法入身法,创出一套绝世身法[灵机一动]。没想今日倒真见着了。” 只见易古寒犹若薄影,于空虚来去自如。 “灵机一瞬,动在玄妙”;所谓[灵机一动]也! “易小弟的[灵机一动]相信与[灵机一指]立意相仿。应该都是在‘快’和‘奇’作功夫。比如方才数度变化,其实尽皆有迹可寻。当然这是观战者之言。要是身在局中,恐怕亦唯有捉摸不定。[灵机一指]素有‘化风为龙、点石成金、破虚如空’的美誉。若让易小弟比诸无形之风、虚空之龙还要不见首尾的一指弹出,恐怕只有金石似动弹不得如许的结局罢…[灵机一动]可也不遑多让。” “‘化风为龙、点石成金’──当真如此!只是幽音却不懂,究竟?” 韩冲雪落定之后,回身就是两拳风涛,平实捣出。 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拳,让易古寒大伤脑筋。“哇…韩小子要人命啦!” “幽音疑惑的是,这一指、这一动的‘灵机’,何以发生?” “是。” 易古寒一指点出。 缓缓的。 然而,韩冲雪却看得心冷不已。易古寒的一指,似若去势无定。非左非右、非上非下。甚而,非袭非防。乍看缓慢异常。其实,每一寸移动,都有若干种变化,绝不如表面所见简单。所幸,他的[九曲风涛],能够弯回伤敌。 易古寒似乎游刃有余,“大爷大你和大姑娘在嘀咕些什么?要不下来试试好了。” 宇凌心对梦幽音撇撇嘴,“是个不错的建议。幽音要不要试试?” 梦幽音啼笑皆非。 韩冲雪的拳劲,就像一头大蟒,不住缠绕易古寒。 易古寒暗自惊心。然而,那一指啊,却还是无所阻滞,持续前进。 “仔细看易小弟的动作。[灵机一指]抑或[灵机一动]的奥秘,尽在于斯!” 已稍稍摸熟易古寒嬉闹脾性的梦幽音,睁大眼,仔细观察。再不担心她的爹。 而她的爹,冷眼斜观。不动。只两拳忽伸忽缩。对[九曲风涛],韩冲雪有信心。 易古寒指头轻轻微微,小花饱受雨露般颤了颤,点于空虚。 遽尔,韩冲雪惊觉自己的劲气,宛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易古寒维持全身不动,仅将一指斜斜点着。 木像一般。 虚空中倏尔出现一口洞。 无底之洞。 洞不住吞噬韩冲雪拳劲。 这便是[灵机一指]的最后之着!!! ──点·破·虚·空── 宇凌心大赞道:“单凭这‘破虚如空’,易小弟便绝对有资格列入超级高手之列。[灵机一指]实是近百年最出类拔萃的不世指法。也只有易小弟如斯遭逢大难,依然坚毅不倒的人,才能功练。” 韩冲雪感到拳劲很快地消散往遥远的边境底。同时,空间似乎发生异变。 易古寒开始迈步。 步、步、魂、惊。 韩冲雪闷哼一声,拳再要挥出。 然而,气流“嘶嘶…”的疾走音,却在耳傍溜回。 易古寒玩得极开心似,直笑着。 游──戏──风──尘。 韩冲雪只觉压迫越发厚重。自己体内真力,犹然充足。但发劲后,却毫不像样。 指头开始左右、右左的圈回动作。 韩冲雪总算发现问题所在。原来变异的不是空间。而是空气。 空·气·正·迅·速·的·被·抽·干。 怪他的真气充沛如昔,却不能用劲。韩冲雪恍然而悟。身退。 而此时,识、浪二人之战,也到紧要关头。 识一青的枪火,明显逊于浪天游剑雨,不停被削减。 “韩小子,你要走哪里去!给老子留着。” 韩冲雪乃当代卓尔俊手。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只要在易古寒指劲破开的虚空之洞凝合──当其时也就是易古寒攻势最强时刻;因于对方周遭的天地大气,都已被吸尽──之前,逃出虚空之洞所涵括范围,便能脱离易古寒的指·力·之·蚀。 然而,多数人遇到这等状况,往往不由地会陷入极大的恐慌和茫然。毕竟,呼吸是江湖人之所以“能为”江湖人的重要枢纽。没有呼吸,武艺便丧失出口;既没有出口,也就别没有管道,更甭提伤敌克人。 韩冲雪不愧一帮之主,无论眼力、胆气、智虑,诚然首屈一指。光这一退,便可看出他的机巧、理明。只可惜,他还是退得太晚。先前的一口呼吸,虽足以运使功劲。然而,易古寒的虚空之洞,已近聚凝。四周空气也被抽得枯涸。 韩冲雪的身体,不受控制被卷往易古寒。 [灵机一指]。 “小子好聪明。不过你还是跑不掉。老子让你转转转。转得过瘾、好过瘾!” 韩冲雪顿时身离平地,于半空迅捷旋转起来。 “小弟不是说一天打一人么?”宇凌心看得大笑;乐孜孜。 易古寒欢狂回嘴:“嘿…有吗?小的什么时候说过这蠢话?有架不打,这人生还有啥么趣味?更何况是这等好架!哈…再来。还没有动手──噢…铁大爷,你显然没事做,何不也来凑热闹?还有大爷大,你也来呀!” “宇某敬谢不敏。你自个儿开心罢!” 铁毅也苦笑摇头。 易古寒猛地一指斜斜划去。 韩冲雪当然只有随势而动。 这一空跌,无巧不巧──或者应说是易古寒刻意之为──坠到浪、识之间。 梦幽音一看,不禁惊呼,香风一袭,扑出。 易古寒哈哈大笑,“好!人多才热闹!大姑娘来了。铁大爷你还能闲着?” 不用易古寒喊,铁毅随后带起刚匹刀风,冲向混乱战局。 久处劣势的识一青,俨然一只伤兽,吼,枪锋直击。 浪天游严阵以待。雨丝剑漫开淡淡雨幕。 韩冲雪被甩出后,呼吸机能立即恢复,当下一声雷咆,两拳分左右捣出。 梦幽音魅影般涌于识一青身边。 宇凌心赐下的佩剑──蝶忆,初绽锋华! 易古寒窜至浪天游右侧,一指歪斜戳出。 铁毅闯进梦幽音和韩冲雪间,左刀、右掌,分袭易、识二人。 一瞬间,六大高手相互激荡成一个紧密连锁。 易古寒大呼痛快,一指迫开浪天游,陡地跃起。 下一刻,他现身于铁毅、韩冲雪之间。指点铁毅。左脚踹韩冲雪。 蝶忆柔柔款款,恍若一缕梦,非现实式沿着惊天溯刺。 同时,还有铁毅山一般巨力之掌,冲来。 识一青只有,退。 韩冲雪眼前一花,易古寒倏现倏隐,捉摸难定。 铁毅暗“嚓嚓…”几声,和空气摩擦出火花,暂时封阻易古寒鬼魅之形。 易古寒连声怪啸。只见他满场乱纵。一如百。恍若丛林出没无迹的猴群。 铁毅刀交右手,舞着一片绵密刀芒;左手拥着细意观察易古寒动作的梦幽音。 韩冲雪以守代攻,双拳绕成巨大涡旋,护着自己。 易古寒人一矮,炮弹般射向识一青;同时,右手食指弹出一束凝力,射到铁毅。 “当!” 铁毅以刀格劲,激出弥天恶响。 梦幽音睁大眼,很仔细很专意地盯着瞧。眸底的光,水一样荡漾。 浪天游意欲退开。往后撤。然则,易古寒正兴高采烈,怎容得他脱身? 一指西来。 赫然!易古寒竟已身在浪天游背后,就那么一指戳去。 而识一青原本对准易古寒心窝,全力搠出的一枪,当场转嫁到铁、梦两人。 铁毅头也不回。刀背后方。左脚前跨。右脚斜后一转。刀卸枪火。 “锵、锵、锵!” 铁毅带着梦幽音,一个旋走,顺势还封死识一青枪式。 刮得人脸颊隐隐作痛的指力,扑面直来。浪天游只有,战! 雨丝密密麻麻绽出激烈剑漩。 宛若千百朵水花,开于空虚之中。 “咻!咻!咻!…” “破虚如空”;[灵机一指]的奇绝吸力,开始吞没浪天游剑劲。 于是,雨花汇成亮白匹练,疾疾被抛入虚空──消失得彻彻底底。 铁毅护着梦幽音要走出战围。 “铁大爷你怎能走呵…”[灵机一指]破开的虚空之洞,还未将空气吸干,达到最高峰之际,易古寒却消失了。只留下浪天游既好笑又好气,面对未完成型的[灵机一指]。他运剑一绞,将虚空之洞尽毁。 易古寒也是狡诈。临走前,还射出一股劲力,逼走韩冲雪。 韩冲雪退到浪天游身边。 两人再度交战。 “大哥,小心!前辈来了。”梦幽音低声向铁毅示警。 第75章 铁毅错愕。看向梦幽音。满眼不解。 “大哥,快出刀!” 果不其然,一张嬉皮笑意、每一条皱纹都欢愉的脸,在梦、铁两人眼界曝现。 正巧,铁毅的随手一刀,于此时挥出。 自易古寒插手之后,一场武战居然像孩童潮闹的嬉戏。这让战者、观者俱啼笑皆非。然而,众人也明白,单以武技而言,[灵机]易古寒确实是《侠帖》的第一高手。当然这只计在场人,摒除“织”、“幽”、“神”等三大高手而论。 这时,铁毅挥出的莫名一刀,恰到好处接住易古寒来势。 众人错愕。 易古寒亦一楞。 铁毅却也莫知所以。 “铁大爷竟可觑破──小的佩服!”易古寒连发九指,逼出凝劲,长射铁毅。 暗之刀幽幽回回,尽卸易古寒指力。“易前辈好说。不过是幽音指导得宜──” “大姑娘看破的?”易古寒更讶异了。 “是。” 两人动作未停。刀和指在空虚间擦出激烈的劲力击撞音。 易古寒闪烁潋滟般光泽的眼眸,锁着梦幽音,像要看穿她。 依于铁毅怀底的梦幽音,颊上两朵灿烂无伦的红晕,彤云似飘漾。 “好个十方艳丽的大姑娘!小的便再来试试。你们注意了!” 话说完,易古寒又消失了。 梦幽音眼珠滴灵灵的转。蓦地急切地道:“大哥,小心死角!” 铁毅闻言一震。像是明白些什么。他倏地揽着梦幽音,退! 易古寒现形于铁、梦两人所立处的左侧,只距离十公分。 铁毅刀电疾转、锋光错离,将易古寒稳稳拒于三公尺之外。 “哇!这下可不妙。小的撞上克星、撞上克星。还是找别人玩去。大姑娘了得!” “前辈好说。”梦幽音才回话,易古寒已去至韩冲雪身边,一指划去。 铁毅温温柔柔看着怀里的玉人,“幽音怎知[灵机一动]奥妙,便在死角?” “是师父提点的。” “大哥?” “嗯。师父要幽音仔细看易前辈的动作。幽音发现前辈每回忽然消失之前,都会缩起身体。像个球。然后,前辈的对手,就像完全失去前辈踪影,惶然不已。幽音本来不甚了了。等到亲身体验后,且有大哥………反而,旁观则清。也就明白易前辈[灵机一动]和[灵机一指],是以缩小的身躯、快捷的动作,还有视线的死角等三大因素而成立。幽音这么想,人好容易被自己的视线与及习惯拘缚。” 铁毅对梦幽音点头称许:“幽音好观察力。” 梦幽音羞娇娇,回眸而笑。 铁毅以无比脉脉、情深若海的眸光,确实地注视梦幽音。 宇凌心看着铁和梦,嘴角泛起一缕欣然安慰的笑意。 再转头眄往战局。 易古寒鬼神莫测来去浪、识、韩三人间。 忽隐忽现──难·以·寻·迹。 三大高手,毕竟非凡。他们的耳力,也都不差。从铁毅和梦幽音的对话,自可明白何以易古寒像是脑中灵机一动便能意到人到之奇妙身法的玄密。因之,逐渐较能进行某些预防和反制。只是,知道还知道。实际遭遇易古寒[灵机一指],还是备受禁肘。易古寒身法流变,已臻浑沌之境。若非梦幽音其时人在局内、心在局外,抛开一切,仅注目易古寒的动作──最细微的部份──真要看出“灵机”之妙的分毫,绝非易事。 所谓“眼见为凭”,这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人总依据亲眼目睹的事物,作出反应、反动。只是,往往眼见的,却是“假象”。或者应该说是,曾经真实存在的“假象”。[灵机一指]利用的,就是此人性盲点。由于,人会习惯视线搜寻到的各种动、静态事物。所谓,动者恒动、静者恒静。动的事物,忽然静止,或者静的事物,猛地动起来,往往会产生矛盾与及歧异,以致于只能根据之前印象,作出判断。而这个判断,显然已走入歪斜倾向。换言之,印象和实像,有着相当距离。是以,当莺鸟已从树梢飞起,还会有一瞬,人眼还在捕捉早不存在的虚像,误认为鸟犹然啼鸣于枝头──易古寒遽然将身体缩成球状,首先即会造成视线错觉,彷佛易古寒还停滞该处;而后,易古寒藉着绝快身法,去至目标;于是,下一瞬,眼前一花,易古寒赫然消失──这就是人眼所接受的讯息变化;假象和实像的堆叠,所聚集而成。 当然,他们亦可如铁毅般,和易古寒拉开相当距离,便能有较宏阔的眼界,以将视线死角改变,避开易古寒蓦然之袭。然而,事实上,却不可行。因为,他们彼此都算是敌人。 四大高手正陷入胶着的巨大混乱。 正因如斯,所以易古寒十足优游自得,周旋于浪、识、韩三人。 “好个‘灵机’!”宇凌心有若浏览一片赏心悦目的风景似,赞叹道。 易古寒听到了,“大爷大,你光说不练。一点兴头也没。哈,也下场玩玩罢…” 宇凌心一声畅笑,“易小弟就这么想拖宇某下水?” “没错!”易古寒一声激啸,人又消失。 赫然! 易古寒指头带着一股劲飙,涌泉般现身宇凌心跟前。 宇凌心不退反进,忽然踏出一步。 易古寒攀满皱纹的脸──每一条纹理,都像是经验恶梦侵蚀般,惊呼着。 [灵机一指]最后一着,竟发不出! 宇凌心这一步前逼,完全封锁易古寒足以吸尽天下之极能化变的指头。 若然虚空之洞,真被开辟出,以宇凌心和易古寒而今仅不到一公尺的距离,连易古寒周遭空气,都会被吸得一干二净。这就是最后一着的最大缺陷!易古寒只能指破空虚,却不能指控空虚。以是,易古寒只有于未破虚如空之前,撤指! 易古寒骇得大大翻了个身,风车般,往后倒飞。 “小的这次真服你了,大爷大!” 宇凌心嘴角扬起深深的、宛若穹苍之蓝似的笑。 众人无能解明,何以易古寒人到了宇凌心面前,却又一指未发,便迅然飞退的道理。在场者只有寥寥可数,如铁毅、云飘、浪天游这辈高手,方或有所悟。只是众人可以肯定的是,宇凌心绝对在易古寒之上。否则以易古寒之“怪”,怎可能会因尊重[侠]而退?!这么一来,倒也让观战诸人,顺带见识到宇凌心的实力。居然仅踏出一步,便破解[灵机怪侠]的绝强杀招。诸众对“侠魔之战”亦稍具信心。倒是意外之得。 识一青虎吼一声,惊天抡开绚烂的银彩色调,砸到易古寒后背。 易古寒疾退的势子,颤呀颤,不知道为什么,又到了识一青左方。 耸肩一撞。 且怒叱:“识小子,怎么,你想寻老子便宜啊?还差得远!” “澎!” 识一青被一团浑厚的黑暗,给捣个着实。侧飞! 易古寒如影随形。 状况虽大不如前,但识一青用枪本能还在。他右手一伸,惊天一股锋芒探去。 易古寒屈膝、人起,就那样栖于枪锋其上。踩动脚步。斜睨识一青。 连番被戏耍的识一青,像头疯虎,以被震飞的身势,凝力猛摇银枪。 易古寒两只脚生根般,与惊天黏合。一点也不受影响。且滑也似,趋近识一青。一指戳去。点到识一青眉心。以无比讥讽的语气,道:“听说你亲手杀死宇夫人。还口口声声说爱她。小的对此大惑不解。世上有此等杀即爱的道理?有以教之──” 易古寒正啧啧称奇之际,赫然的,比苍天惊电之怒还怒、比深海潮啸之忿还忿、比大地翻噬之狂还狂的声音,响起:“什么?!天伶死了???她──死了!?”发言的是──浪天游。 状若疯狂的浪天游。 什么?! 什么?! 什么?! 疯狂的“雨”!!! 天伶死了??? 她──死了!? 在场人俱被这声巨·吼,震慑住。 然而,更令人寒意陡生的,是巨·吼背后蕴藏的绝大愤怒。 排──山──倒──海。 一众都紧张莫名。冷汗亲蜜地爬过外躯,摩擦出冬夜底弥漫森寒。 在惊天之上的易古寒,和狂暴中的识一青,骇得一愣。 云和月也春梦乍醒似,将注意力投诸另一场沉默之风暴。 正向浪天游发招的韩冲雪,正经验散发凛厉剑气之“雨”的可怕。 犹若置身剑·和·雨·的·地·狱。 易古寒呆得好半晌。 浪天游眼底的灰败,有若妖魔般,直而寒,盯住易古寒。 易古寒从惊天翻下,疑惑的,“是呵…浪大爷未听闻?” 浪天游身体再一震。 那样的震,好像连他的魂魄,都被震离躯体。 浪天游一震之后,再发生一连串剧烈的不受控的抖颤。 宛若抖落心底的尘埃。 识一青的眼,骤然,亮了。 原本灰沉沉的一对眸子,突然的,有了光采。 杀·意·的·光·采。 浪天游的视线,缓缓移到宇凌心身上。 无语。 宇凌心沉痛的,“是。易小弟并没有说错。天伶──她的确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她真的死了? 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她说过会等我回来的! 她说过的。 哈…这不可能! 第76章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绝·对·不·相·信! 浪天游的眼底,空空洞洞,像是两团闪着苍寒之笑的浊白。 他沉默。 比深河的沉默。还要冷冽。 一个字一个字,“有,谁,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浪天游的视线,开始一寸一分移动。 战栗具体地骚动于所有被浪天游扫视过之人的骨子根底。 “雨”的沉默,宛若一点污渍,迅速于白纸上扩大。 现场的氛围,很快陷入满满而深深的沉默。 带点儿火爆色采。 宇凌心叹了一口气,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等着。 宇凌心低声地和浪天游细说始末。 简单而确实的始末。 听完── 浪天游被掏空了一样。 宇凌心退开。 浪天游仰望苍穹。 泪下。 雨一般。 凄迷得宛若最烟蒙的灰之色调。 许久,浪天游开口,喑哑的,“我相信你。” 没头没脑,但宇凌心明白。 “你是[侠]。所以,我信你说的一切。” 宇凌心默然。 “也多谢你没有在大众面前谈说,让天伶再度受辱。” 宇凌心眸子深处的哀伤,再次浮现。 云飘看到他大哥正处于切裂的极大痛楚。 “这样的细节,你能够注意到,亦不枉天伶当你的妻子,这么多年。” 黑影般的寂静,于浪天游语声之后,执着地铺满空间。 沉冷得惊人。 有好一会儿。 久得躯体都僵直、乾化的好一会儿── “宇凌心,我不怪你!即使最后你并没有伸出援手。” “你有你的背负。更何况,天伶始终并非你最爱的人。始终不是!” “只是可怜了天伶──还有浪某的孩子。” “苍天弄人!” “不,苍天哪里弄人了?弄人的还是人。” “我总是和天伶擦身而过。” “总是在错过她。” “她又何尝不是?” 众人听得大为震惊。 原来,宇天伶所怀的孩子,竟是“雨”种的! 竟是《侠帖》的“雨”!! 竟是[柔丝雨]──被誉为最有希望,成为次代之[侠]的浪天游!!! “然而,即便如此,我和天伶终究还是彼此相属。浪某人比谁都能肯定这点!我俩心的系合,没有一刻或离。当浪某人第一眼见到天伶,便着魔的爱上她。为此永堕轮回之恶,浪某亦夷然不惧。为她完全疯狂。功名、事业、亲情、武艺、天下、………什么都不及她重要。这还是我这辈子,仅仅经验过最·美·好·的·完·全。遇上她的那一刻,成为永恒的瞬间。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割舍。甚至对不起爹,浪某也无悔无憾。一直以来,我浪天游总是站在颠峰之上。因为太容易达到强的境界,所以来到今天的位置。然而,那是自然的流势。就是晋身《侠帖》,亦是再自然不过。不费什么力气。没有经过任何努力的浪某,居然成为人人景仰对象之一。哈哈哈…要说什么是[侠],浪某比谁都还要惘然。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多么的──大。自小,浪某就是这样。总是比别人更强,像是宿命。一直不了解这样的强,有什么意义?直到天伶的出现──直到她出现了。我才能明白,甚至非常珍惜自己的‘强’。对浪某来说,强就是为了天伶而存在。为了保护她,强是必须的。强是用来疼惜自己所珍爱之人的绝对利器。我终于能肯定自己的存在,亦能够填满过往天才般空茫的岁月。一切都因为她,而活跃起来。苍白的生命,亦能够绽放斑斓色调。只是因为她!哈哈哈…而今她却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你们懂得这样的意义么?你们可以懂么?” 浪天游状若疯狂,环看周遭。 一派的睥睨苍生。 嚎叫── “我又是孤独的一个人──哈!” 而后,笑。 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静默良久的云飘,开口说道:“因为寂寞,才有欢狂。从没有人因为孤独,而狂欢的。孤独只能带来宁静和辽远。抑或绝望和永无止尽的暗黑。所以──你,怕,寂,寞,么?” “因为寂寞──才有欢狂?”浪天游喃喃的说道:“因为寂寞才有欢狂?遇上天伶只是一场欢狂?不!没可能的!那样的完全之美,怎会只是一场欢狂?怎会只是因为害怕寂寞而生的欢狂?不会的。” “浪兄可想过何以有完全之美?以浪兄的惊世绝才,早已是最完美。可是这样的你,遇上宇夫人,却何以又会产生完全之美?难道是因为你们俩都很完全?”云飘沉痛的说,“也许不是罢…浪兄的完美,反而是种缺陷。因为你不懂得自己的完全在哪里?有何意义?对么?宇夫人的存在,却彰显这一切。她就是一双让你看到自己之完美性的眼瞳。所以,你才觉得这是完全之美?然否?” 浪天游睁着凶然的眼,霎也不霎,盯着云飘看。 云飘淡定,“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你和宇夫人的完全之美,或者薄弱不堪。这样的完全,正因于你和宇夫人有着一定距离,才能够发酵。如果失去距离,你们真切贴近彼此生活,或者你又会寂寞。因为生活最是累人。天才尤其不能适宜。浪兄这样的完美之人,就该像是一场雨,带来一片凄迷之后,就是一片清凉。而后,雨过无痕,像是从未在人间落脚过。这才是浪兄该过的生命,不是么?你──” 浪天游咆啸:“闭嘴!” 云飘叹息。 深深的,像是欲夜前的苍空之云,以绵密如雪的漂泊姿态,所展示的某些意义。 悲哀的泪一般。 紧接着,月心瞳说话:“你可知道她是被派来潜伏于‘侠者庄’的【杀红楼】人?” “浪某早知天伶形踪诡秘。却未想她是【杀红楼】之人。然则,这又如何?浪某人爱她便是爱她。她是怎样的人,全不相干。浪某爱她的心意,不会变。不管她是怎样的人,浪天游对她之心,是不会变的。” “如果她利用你呢?” “利用我?” “有这个可能。毕竟,她没有告诉你──她的身分。” “身分、身分,哈,身分!” “你──” 浪天游傲然眄着月心瞳,“身分重要么?身分会比对她的心意重要么?会么?” 月心瞳不自觉,摇摇头。 “就算她真要利用我,浪某一条命在此,便是给她了又何妨!” 月心瞳花容一震,简直像一盘月轮,瞬间支解破碎,“你──真是情迷心窍!” 然后,泪眼婆娑。 月心瞳的泪,晶莹剔亮地从眼眶底,颗颗明珠般,迸散出来。 “你就是那个‘迂’?”识一青缓缓迈开步伐,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一个转身,霎时恍若从他的身躯,分裂出数道枝状光电。 苍·天·之·怒。 浪天游一语未发,睨着识一青。 两人沉默。 后。 识一青开口:“那么你该来杀我!” 浪天游还是沉默。隆隆雷声暴走天穹之前的紧曲情态。 “因为是我亲手了结那个贱妇。” “别,污,辱,天,伶!”浪天游怒了。 雨丝剧切地颤动。 连剑都在动──怒! “贱妇就是贱妇。而你当然就是他妈的奸夫!哈哈哈…” 云飘发现浪天游的眼底,出现恨意。 巨大的阴霾。 云飘一凛。 同时,空间暴现尖啸。 剑的尖啸。 “雨”出手了。 眼中闪现某种扭曲神采的识一青,当下横枪一喝:“来吧!” “雨”和“乱”的一战!!! 浪天游一剑削去,[剑心决零秋水藏],一泓光之水幕,兜头压落。 识一青恢复既有水准。惊天的气芒,锋锐至矣,无惧地反推浪天游。 浪天游剑尖一圈,气劲赫然四溢,像是平空激开一滩水花──纷纷落落。 识一青只觉花开满空似的剑劲,扑地往眼部袭来。唯有,避! 惊天铁杆一舞,宛若巨大之盾,将一切闭锁。 然而,却还是挡不住雨── 剑雨。 雨丝瀑开一阵接一阵的雨──绵绵细雨──永无止尽的侵蚀。 一种绝对疲惫。 宛若哀伤的最极致。 浪天游的剑雨,赋予人的,是难以忍受的细琐。简直要发狂。连续几个月的梅雨。打从心底,让人潮湿。生机被迫以迟缓的姿态,爬走于根骨。彷佛躯壳之内,冒出一具具腐烂而发臭的死尸。 而“藏”之一字,才是浪天游这套剑法,堪称绝艺的最精密之奥秘。 剑洒开弥空雨芒尔后,遽然而逝。 彷佛被黑夜吸蚀。 识一青只觉无数雨芒戳得双目隐隐作痛──视界迷茫。 浪天游蓦地隐遁。 滴滴细雨,无比沉重。识一青见识到“雨”之剑的气势。但终究,“乱”还是“乱”。他[惊天之乱]识一青怎可能就此屈服!一声狮王大吼,强行抽枪,[惊天枪决绝]之三连环第一环[惊天一枪]。显然想速战速决! “嗤!” 惊天,刺出。 缠绵于识一青身上锋可切肉、割骨的剑雨,悉数被扫荡一空。 第77章 [惊天一枪]彷佛可以贯通天地般剧啸。 识一青瞬间恢复视觉。 浪天游正向他走来。 识一青手后拉,单手举着惊天。 浪天游手中未见名剑雨丝,仍旧往识一青步去。 惊天遥指浪天游。 浪天游的肌肤,已感触到惊天锋之冷。 识一青马步一进,右手一抛,旋刺浪天游。 浪天游侧身让过。 识一青左手搭到枪根,一拉;右手横向一推。 惊天斜砸[柔丝雨]。 浪天游竖指划去。竟以肉指和枪之锐争锋!!! 众人大为错愕。难道“雨”因刺激太大而……… 撞碰之际,却是发出“叮”的一声。 雨丝倏地蛇般的,从袖中滑出,一剑钉在惊天枪身。 且沿枪而上。 浪天游跟进。 识一青闷哼。 [惊天枪决绝]三连环第二环之[惊天一决],蓄劲待发。 两手紧握大银枪,猛然一擦。 惊天,狂旋! 识一青连人带枪,以狂巨的螺旋之力,冲往浪天游。 枪和劲紧密黏合的尖锥。 闪亮的银色杀意!!! 浪天游微侧身,以纤毫之差,雨丝突然一软,鞭子似绕住惊天,一扯。 惊天给带得往旁撤去。 攻势立溃。 浪天游剑藏人进。 两人相距仅有十公分。 剑若游龙,发! 雨丝彷佛没有实体的幽灵,从领口、从裤管、从腰带、从背后、从衣缝、………任何角度,再怎么刁钻,剑都能击出。确然匪夷所思。所谓[剑心决零秋水藏]之“藏”,正是这个道理! 看来方才他并没有用全力和易古寒一战。 这等精妙奇巧的剑招,诚然可怕。 易古寒看得是心痒难熬。 “乱”依旧保有旺盛战志。惊天虽被远远搁置于外,等同被废一臂。识一青却亦无畏。他以枪把,或挡或卸或格,让浪天游难越雷池半步。然而,雨丝出剑角度委实太古怪,以致乎识一青负伤多处。再怎么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识一青忽然踏上一步,自己送上门,和浪天游贴紧。 众人再惊。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果然,识一青这么一靠,立即就多了几道伤口。 血花飘摇。 但──“蓬”的一声,识一青以伤换取空间。运劲于胸,震退浪天游。 两手同时紧握惊天枪。 [惊天枪决绝]三连环第三环[惊天一绝]! 识一青真气急速通过内周天,完全嫁移惊天。 最后的一击! 硬被撞开、口角溢血的浪天游手一抖,雨丝剑颤巍巍、剧烈地狂震起来。 彷佛要解体。 识一青放开左手,右手执枪。忽然,左手临空就是一拳朝浪天游印去。 且,投! 投枪! 投惊天枪! 惊天有若一道银·之·焦·雷,迅速朝浪天游逼去。 浪天游欲退。 却不得。 原来,识一青先前一拳真劲,早将浪天游退路,完全封罩。 虽只一瞬间,但毕竟浪天游已动弹不得。 而枪已欲至。 浪天游眸底暴散激烈的光耀。 他不退,反进。 识一青的一拳,旨在令浪天游退无可退。故而,是以弯弧型态,由后方将浪天游囊括。因之,浪天游方有大胆前进的空间。然而,这一进却又是确确实实的死路一条。 显然是以命搏命的态势! 有人惊呼。 情况危殆万分! 浪与识两人似已走到非见死生的境地。 因为,一个逝去远久的生命。 浪天游手腕一圈。 雨丝波浪般曲折起来。 再一抖! 雨丝急急抖弹,宛如风中劲草。 [剑心决零秋水藏]的最强式── [苍空雨、天下泪]。 遽然── 剑动了。 不是递剑杀敌的动。 而是剑身整片动起来── 分解的动。 一大块剑身,赫然解体。 剑·之·肢·解。 肢解若针。 针一样的剑。 针一样的雨。 兜头照识一青罩去。 “嗤咻…嗤咻…嗤咻…”声,不绝于耳。 悲伤的泪。悲伤的剑。悲伤的雨。 失去惊天的识一青,整个人被淹没。 烟雨朦胧、江湖多愁啊… 洞穿。 绝对而凛厉的洞穿。 毕命! 而浪天游却还有剑柄。 他伸出剑柄,往枪头迎去。 “喥1 闷雷沉响。 浪天游整个人飞了起来。连续喷出赤红的三口血。 “碰!” 落地。 未久,他起身。 慢慢、慢慢的走出场外。 谁也没有阻拦。 识一青全身无一处完好,刺猬般被嵌入大地。 [惊天之乱]被[柔丝雨]终极一剑所戕──而殁! 现场一片沉寂。 死绝的沉寂。 宇凌心走到识一青之前。不。识一青已不存在。那只是一具等待腐烂的尸体。 满目疮痍啊…没有一块完肤。尸体满布是,银亮的一大块一大块悲哀,在咆啸。 易古寒走到宇凌心身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收场。大爷大你──” “雨丝针?”宇凌心看个仔细后,讶道。 “雨丝针?【狂殿教】独门密宝雨丝针?!怎会?”易古寒极之惊讶。 “以无上真劲,将针凝为剑身。好深的功力。看来之间有更大的曲折。” “嗯…不错。” 宇凌心环看周遭,骤尔深深而长长的叹息起来。 像是一个不醒之梦。 “谁又是[侠]?谁又不是[侠]呀?──” “一个[侠]的虚名,竟惹来如许多的江湖风波──” “宇某人亦算罪孽深重呀…” 一连三句说得沉重非常。 “二哥你何必这般苛求自己?你并非是神呀…” 以跳脱的沉静姿态,发言的是──宇传心──宇凌心的四弟。 宇凌心回头看往宇传心。 宇传心眼底是轻灵的一片坚决。“这世上嘛…还有些闲人,可以为你分摊。” 宇凌心懂了些什么似,嘴角高高昂起来。 宇老夫人这时也开口,“是啊…你累了这许久。就好好休息一阵子罢…” “娘亲,真的可以么?” 宇老夫人慈然地点头。“你为天下人牺牲这么多年。够了。真的。是时候放下了。” 宇凌心摒息良久。默思。 之后。 张眼。 原本积蓄眼底的深切哀伤,赫地都获得释放。 开天辟地般清然的轻盈。 “娘,孩儿就先拜别您老人家一阵子。之后再回来侍奉您。”他对宇老夫人道。“四弟,有你照顾娘亲,二哥便放心多了。”他对宇传心道。“二妹、五妹,也劳你们对娘亲多费点心思。”他对宇晓心、宇华心道。“二弟,相信你应该会好好照顾幽音。”他对铁毅道。“幽音,好好思索[正意浩然功]的真正精神。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为师或未懂得的答案。”他对梦幽音道。“三弟,既然你是云,就好好地经验你人生的飘泊和闲懒。”他对云飘道。“瞳儿,这么叫你,你可别揪宇某呀…好好坚持你自己想要的。总有一日,会寻觅得到。宇某深信会有那么一天。”他对月心瞳道。 “那小的咧?”易古寒忽然插花的,指着自己。 宇凌心愕然。半晌后,一笑。“你嘛…依我看,就继续浪荡你的江湖罢…” 易古寒闻言哈哈一笑。 向宇老夫人行了个礼,“娘,我去了。” 说罢,便迳自去了。 宛·若·浑·沌·之·光。 易古寒对宇凌心喊着,“等等小的啊,大爷大!” 韩冲雪冷着一张脸,率众离去。无再兴事。 一场“侠帖大会战”,就这样落幕。 “月姊姊,你真的要走?” 斜阳欲落之际。 月心瞳已整理好行囊。正待出发。 梦幽音在一旁万般不舍。 月心瞳对梦幽音点点头。没说话。出奇安静。 梦幽音亦无言。 月心瞳步出。 梦幽音陪着走。 灿烂而温柔的光线,充斥大地。 两名女子,一步步走着。 月正迈向生命另一个起点。 梦却已是圆满。 梦幽音开口:“师父已提点过幽音。关于月姊姊和云哥哥的事,幽音其实不用多言。这样子,对你们都好。也许是罢…师父穿过浩荡人间这么长久的岁月,相信经历了无数幽音没办法想及的波折和星霜。或者师父他老人家看得比我更深入、也更真切罢…只是,幽音没法子就这样放弃。所以,我自个儿决定。只要再一次就好。这一次之后,幽音会开开心心接受你和云哥哥的任何抉择。只要再一次!因为,幽音始终深信,姊姊和云哥哥是最棒的一对儿。所以,姊姊别怪幽音絮叨。这是仅有的一回儿了。” 月心瞳一语未发,走着。 梦幽音并不气馁,“记得月姊姊曾经和我说过公公的话,‘别嫁鸡随鸡,只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傻傻付出、痴痴等待!’对么?姊姊的公公,是这么说吧?‘因为,等待和付出会把你推入自尊戕灭、万劫不复的地狱。’公公的意思,是要姊姊重新体认身为女子的悲哀和新生。 第78章 女子并不一定要付出和等待。公公的话,幽音很佩服。因为说得真好。只是幽音这么想,姊姊,你何尝不是被公公说过的话,给束缚住?你为什么不向云哥哥,说出你的心底话?为什么呢?公公说不要傻傻付出、痴痴等待。然而,那并不代表可以不费半点心力,就让降临的真爱流逝呀…” 月心瞳巧纤的脸庞,于落日之下,显得绝对灿烂美艳。 梦幽音继续她的努力,“云哥哥看见的你,也许刁蛮、任性,爱干涉他,可这并不是真实的你。你是更温柔的更明亮的更纤细的女子啊…为何姊姊总要故做坚强?为什么?姊姊老想着不当被动女子,而主动地接近所爱男子。然而,你并没有让云哥哥懂得你的主动,含有多么大的智慧和决心啊…除了行为的主动,更应该有意识的理念的沟通的主动。不能一味的等云哥哥来探寻你、懂得你呀…这样子,云哥哥的压力太大了,不是么?姊姊的确没有痴痴等待,很主动地向自己所欢喜的人表达了。可是却没有更深沉的开放,让两人融入彼此的生命。姊姊亦没有傻傻付出,所以彷佛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你就放弃了。然而,你并没有让云哥哥真的懂得你。或者──或者,幽音现在的一席话,其实就违背公公说的,‘善意和关怀也就是最大的恶意和伤害’。然而,姊姊,试着再一次努力,好么?难道,你对云哥哥的欢喜,不足以再努力一回?” 月心瞳停下步伐。 倾颓的日光,以沉重的姿影、灰暗的色调,掩上月心瞳。 梦幽音张着期待之翼的双眸,紧张地望着。 “幽音──”月心瞳说话了,“错过的,始终是错过。” “不!怎能这样说?云哥哥就像天际一朵清闲自在的云。姊姊怎能冀望他来贴近?来了解你?更何况,姊姊总以最坚强姿态,表现自己。你从未让云哥哥明白过你的软弱啊…” 无限的疲惫──“他是云,清闲自在。难道,瞳儿就得委屈自己?瞳儿的坚强,就是软弱呀…因为很软弱,所以要装得更坚强。他如果想明白,就会明白的。可惜,他并没有。” “这不是很无谓的自尊吗?为什么是委屈呢?对自己所爱的人,彻底坦白,无论是软弱或者坚强,缺点、优点,都不加以掩饰,这样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至于云哥哥没有想明白姊姊,幽音觉得不公平。因为或者云哥哥根本无从入手啊…” “………” “公公的主动,并不是这样的啊…” “嗳…别说了。”月心瞳累得很。 “不,我要说。幽音想说。公公希望姊姊彻底体知自己心意,再去决定未来。而不是无谓的坚持。对所爱的人示弱,有什么不好?为何要逞强?为何?喜欢他,就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啊…不单单只是采取让人混淆模糊的方式,不是么?月姊姊总是这么抢眼、这么坚强。然而,为何却受缚于公公的想法?为何?这样的你,会一直失去真爱啊!” “妹子呀…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要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儿?” “幽音过去总以为由于彼此欢喜。可是现在明白还有更高的东西。” “嗯 ̄音音会否跟姊姊一样,都认为是生·命·之·缺·的·补·原──瞳儿呢…是这么想的。跟自己爱的人──所谓幸福波漩,就是这么一回事罢…我离开,并不是无谓自尊。而是坚持生命之道。专属于瞳儿的生命之道。我想爱的人,是能够接受──百分之百月心瞳──的人。被我所爱的也是。瞳儿希望那个人也是原来的、既有的他自己。没有丁点儿勉强。瞳儿和他在一起,好自然便能填满彼此的空虚和寂寞,得到超越人生苦痛的温暖和慰藉。不需要好违背的改变,或者迁就。瞳儿欢喜的,正是一个未经任何更动,却能适切贴合瞳儿生命的他。云飘不是。他不是。我不是他的。他也不是我的。知道这一点,就好够了。真的好够了。总有一日,瞳儿可以遇到──瞳儿这么深信着。我──深信可以和生命中该邂逅的人,于合适的时刻,以最好的面貌和他邂逅。瞳儿真的这么相信着。音音,你做得已够多了。姊姊好谢谢你。真的──好──谢谢你,音音──” “瞳儿──姊姊──” “姊姊也该走了。好好和大铁块生活下去,好吗?” “嗯…” “你会是幸福的!你一定会好幸福的。一定会一定会──好幸福!” “侠者庄”大厅之上的屋瓦。 一个懒云似身影,正斜倚着。彷佛在享受昼日仅余的光辉。 是云飘。 我·想·要·自·由── 风一样的自由。 我·想·要·孤·独── 云一样的孤独。 我·想·要·寂·寞── 雪一样的寂寞。 而这些,都不需要翅膀。 都不需要!!! 两眼明然却又迷乱的光,像是天上两点寒星,凝成瓦上一片晃晃然的霜。 云在屋瓦之上,看着月逐渐走远的身影。 心底一片茫然的凄。 “………”  ̄ ̄ ̄飘摇的歌声 ̄ ̄ ̄ 曾在他和月合战还是[罪]的商映罪之前,好玩地为瞳儿发唱过。 这样的曲、这样的词、这样的愁,是否传递到月的耳底? 谁也不知道。 只是,云还在唱着。 而月也还在走着。 同时,虚空烙下明珠般泪痕。 云和月分离了── 恋恋离星霜。 然而,这正却是他们迈出彼此,走入自己的伊始! 月走入自己的星霜。 而云呢…终究也得走过沧桑。 (注):请参看《魔幻江湖绝异志》第一部《铁云》之壹《绝·恋》。 定书名且稍上章名于89,5,27(六);多头之日;有趣 改【伍】、【拾】章名恋恋天涯歌为恋恋江湖歌于89,7,2(日) 改【参】、【肆】章名无恨天为刀断翼、章名断翼之刀为无恨之天于89,7,2(日) 改《铁云》为《铁云》壹之《绝·恋》,以及改《恋之歌》为《星·霜·之·恋》于89,7,21(五);因陈编辑欲书名之一统也 改【伍】、【拾】章名恋恋天涯歌为恋恋江湖歌于89,7,2(日) 定总系列名为《魔幻江湖绝异志》于89,7,28(五);陈编辑建议提出一个总系列称;恰符合自己铁云江湖的状态,故而想出;以三大部《铁云》、《宗师》、《传奇》;每部三本;希望今年能够结束 再易章名于89,7,31(一);【伍】、【拾】恋恋江湖歌分变为恋恋舞星霜、恋恋离星霜;【柒】香错变为香惑 与花田之合作模式或有新转机,写于89,8,7(一) 病于89,8,8(二);大昏睡;一镇日 于89,8,9(三);跌进可怕的不连续苍白梦之魇 于89,8,15(二);大病之后;终于对校完《天涯之刃》、《烽火天涯》;已排定八月内出版完毕 于89,8,24(四);再次见识到所谓大佬公司的恶劣 大功告成于89,8,25(五);好不容易将《铁云》之三完稿 于89,8,28(一);决将《星·霜·之·恋》扩为两卷;故补写〈“雨”的凄零一战〉 总订于89,9,10(日);拖了许久,总算底定 起对校稿于89,10,7(六);于魔豆间面睹莫仁;讶异极矣;莫先生(自非真姓莫)语声颇是悦耳(所谓男人磁声也乎) 89,10,8(日);参加秀威网站的午茶会;倦极矣 写于89,10,9(一);猫照胃镜;颇心疼;依tapeiwalker至义大利小吃,我的天,真不合口味!!! 于89,10,11(三);历时数天,总算校定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