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玛莉嘉 (出轨 骨科 末世H)》 Iwillsurvive “啵” 俞雪舟手起手落,手中的吸管扎透奶茶杯塑封,斜切的那一头顺利插入到冰块和浅褐色的香甜液体之中。他抽走吸管,把开了封的奶茶递给许孟园,“好了。” 许孟园接过奶茶,一脸惊奇:“这就好了?我刚才戳了那么多次,吸管都戳秃了……”她把自己秃了的吸管插进杯中,美美地吸上一大口奶茶。 俞雪舟见状笑了笑,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奶茶,用刚才那根吸管戳进去,也跟着浅尝了一口。 很甜……也很腻。 现在,他们作为赞助商,并排坐在明城第十一届校园歌手总决赛的嘉宾席上,正在等待比赛开场。 小助理给他们送完奶茶就到观众席去坐着了。四周人声鼎沸,配合现场变幻多端的射灯,赛前气氛已经营造得差不多了。这种以年轻人为主体的活动,总是会办得格外热闹。 “我看看出场顺序表,我们预定的模特顺序应该在第一……咦?前面怎么还有个神秘嘉宾?”许孟园放大手机屏幕上的图片,把表格最最上面那行的“神秘嘉宾???”指给俞雪舟看。 俞雪舟放下奶茶,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应该是主办方请来炒热气氛的吧。” 这位神秘嘉宾的演唱歌曲,是一首英文歌,I will survive. 现场灯光一黯,四周的嘈杂声也随之平息下来。一束浅金色的光打在舞台中央,照亮了那道窈窕的女性身影。 人们的视线在聚集在一处,一个身穿黑色连衣短裙,搭配杏色针织开衫的女孩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精致面容。 女孩顶着黑色的复古短卷发,虽然面上化了艳丽逼人的舞台妆,但不知为何,她的神色却有些忧郁。当音乐声响起,她脚踩黑色一字高跟鞋,迈开修长笔直的双腿往前走了几步。 年轻的歌手轻启红唇,用带着些许颤抖的脆弱歌声唱道:“At first I was afraid, I was petrified……” 也许因为在歌声中投入了足够饱满的情绪,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在这短暂的停顿里,可容纳近万人的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其中夹杂着尖叫和口哨声,各种颜色的荧光棒汇成了涌动的潮水。 “But then I spent so many nights, thinking how you did me wrong——” 听歌词,这是一首失恋的歌。 “阿鱼、阿鱼,我觉得这个女的有点眼熟耶。”许孟园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男人。 一束浅绿色的射灯光从俞雪舟身上扫过,照亮了他那张表情凝固的俊朗面孔。 此时,台上的歌手脱去累赘的杏色外衣,露出底下贴身的黑色荡领吊带短裙,和包裹双臂的黑色长款手套。 她一扫开场时的忧郁和脆弱,面带自信笑容,在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昂首挺胸,迈着气势逼人的步伐大步往前走。 她把脱下来的外衣高高举起,转动几圈后潇洒地将它甩飞,就像把被恋人背叛的不愉快过去抛诸身后,从一直以来束缚自身的枷锁中挣脱—— “I should have changed that stupid lock, I should have made you leave your key——” 那随着台步扭动的曼妙身段,被低调光滑的黑色丝绒质地面料所包裹,显得裸露在外的皮肤越加洁白如玉,仿佛会发光一般。 俞雪舟注视着台上的人,久久无法回神。 许孟园挨近他,因为周围的声音太响,她不得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我问了旁边的人,她好像是上届的冠军,这台风简直绝了……” 微热的气流从耳边吹拂而过,俞雪舟下意识侧头避开,而许孟园的双唇也因此划过他的侧脸。 “啊,不、不好意思!”许孟园面带窘迫,捂着嘴唇退了回去。 女歌手在台上,手指着前方,用和负心前任对骂的气势唱道:“Go on now go! Walk out the door! Just turn around now, cause you're not wee anymore……” 如此情境,再配合歌词含义,俞雪舟不由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感觉。 但台下观众人山人海,灯光又如此迷乱,她在台上,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 不过即便看见了,也无所谓,毕竟他们坐在这里只是出于公事需要。 身处荧光棒的海洋,微弱的光照出了许孟园面上淡淡的羞赧之色。 她喝着奶茶,眼神躲闪,显然还在介意刚才发生的小小意外。 女歌手唱完一曲,朝观众席挥手致意,在铺天盖地的“再来一首”呼喊声中退场了。 ………………………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搜一下 I will survive的歌词,骂渣男的(─?─) 新书请各位多多支持~(^з^)-☆ 丈夫目前迷恋白月光,以后追妻会很惨,进了火葬场连骨灰都不会剩下来。女主对他已经没有感情,嫌他脏已经分房很久了,并且已经在做离婚的准备。 今朝只爱万里。 “我今晚不回去。” 徐万里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穿高跟鞋是什么时候了。 这种高度超过十公分的细跟恨天高,真是谁穿谁知道,简直是一场让人心惊胆跳的考验。 徐万里在后台休息室换上舒适的低跟鞋,把脱下来的高跟鞋和长手套塞进了自己带来的纸袋里。幕后工作人员送来她在舞台上扔掉的外衣,她接过来抖了抖灰尘,重新穿到身上,然后提着东西离开了。 身后的场馆传来主持人甜美的播报声,在徐万里的表演结束后,这场歌唱比赛才算真正开始了。 这个比赛一直都有邀请上届冠军作为开场嘉宾的传统。正好负责联络嘉宾的组委会工作人员是曾经关照过自己的学姐,徐万里本来想推掉的,奈何对方软磨硬泡…… 好在顺利结束了。 徐万里站在路灯下等车,八点未到,时间还很早,她打算买点吃的带回家。 因为工作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俞雪舟一周里会有那么两三天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会更加轻松自在。 住在大房子里,吹着空调看电影,再来点烧烤和啤酒,想想就开心。 除了婆婆偶尔会去他们的住处搞“突击检查”,她和俞雪舟的婚后生活基本没有什么烦恼,直到今年年初,俞雪舟的姐姐俞雪鸿从国外留学归来。 俞雪鸿回国,同行还有一位女性朋友,叫做许孟园。徐万里和俞雪舟过去吃饭,她才知道,这位许小姐是和他们姐弟一起长大的发小。 后来,还是俞雪鸿隐晦地提醒了她,俞雪舟和这位发小之间曾有过一段恋情。 徐万里不是傻子,自然也能察觉出来,丈夫对待这个“发小”的态度,跟他对待其他女性朋友的态度相比,是有一些差别的。 就好比今晚她亲眼所见的画面。 他可能忘记他新染了粉色的头发吧?那样招摇的颜色,在人群中一目了然,想让人不去注意都难。又或许他无所谓会不会被她看见。 俞雪舟不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性格。而且,“发小”的关系是再好不过的借口和掩护,若有人再去议论,他也大可笑骂人家多嘴多舌,就这样把一切轻轻揭过,自己仍然清清白白,不染一丝尘埃。 徐万里没有等到丈夫的主动解释。她花了许多个夜晚苦思冥想,从最初的愤恨到后来的失望,丈夫从头到尾表现得坦坦荡荡,于是她渐渐明白,自己已经失去追究这件事的资格。 其实也无所谓。只要积累足够多的失望,人总能把放在别人身上的心收回来,从而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优先位置。 大概因为妻子在这件事上很识趣,作为丈夫,俞雪舟日常待徐万里也足够大方体贴,两人如朋友般相处,在公公婆婆面前,他也帮她说了很多好话,把她那些偷懒、不做家务等等新媳妇最容易招惹婆家不喜的小毛病掩盖过去,营造出了小夫妻间彼此纵容的恩爱假相。 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平衡被打破,那大概就是她和俞雪舟分开的时候了吧。 ……话说回来,他们买的奶茶好像很好喝,到底是在哪家买的呢? “Jody, I’m crying again. I’m walking alone on the sand……” 这首为某人设置的专属手机铃声歌曲,已经很久没有响起了。有那么一瞬间,徐万里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确实是……她用颤抖的手指点下了接听。 男人的声音通过电话传送过来,比她印象中要稍微低沉一些。他略过无意义的寒暄,开门见山道:“万里,我去接你。” 他甚至都不必问“你在哪里”。 徐万里沉默片刻,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等待期间,她收到了俞雪舟发来的信息。 “你什么时候回家?” 徐万里有些意外,俞雪舟竟然会主动联系自己。早上出门之前,他已经说过今晚会外宿,所以何必管她什么时候回家呢?他以前都不会过问她的行踪。 徐万里回道:“我今晚不回去。” 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得不说,作为夫妻,她和俞雪舟在这方面还是很合拍的。无论怎样,只要维持住表面和谐就好,其他的,不必多求。 低调的黑色汽车停在路灯下,徐万里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淡淡的香水味在有限的车内空间肆意侵染,徐万里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个香味。 汽车表盘散发出幽幽蓝光,男人精致得难辨雌雄的面孔半明半暗,有种妖魔似的诡魅之美。他把双臂迭放在方向盘上,就这样歪着头看她,那双狭长的眼睛中倒映着徐万里的影子。 徐今朝神色平淡,“今晚回家吗?” 徐万里系安全带的手顿住了。 她知道,他说的“家”,是只属于他们的家。 色欲 “你今晚很美。” 对在舞台上肆意绽放的妹妹,徐今朝并不吝啬赞美之言。只是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太过平淡,眼中也不见一丝波澜起伏,因此徐万里无从分辨,他说这话到底是出于家长身份的鼓励和肯定,还是真心认为她很美。 论皮相,徐万里自认有几分姿色,但要和这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哥哥相比,她只有认输的份。 所以她只低声回了一声:“是吗?” 徐万里把滑落的鬓发别到耳后,累赘的大耳环勾住一缕发丝,她不得不用上两只手去解开,正好借着歪头的姿势转向车窗,避开他的目光。 明明这个男人并不显露出丝毫的攻击性,可不知为何,每当对上那双眼睛,徐万里总是无端生出想要退缩的怯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徐今朝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徐万里伸手接过来,才刚拧开盖子,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洒去了半瓶水。 突然落在大腿上的温热手掌让她大惊失色。 她无处安放的双手,仿佛投降一般,不知所措地举在半空中。开了盖的矿泉水瓶掉落在黑丝绒裙摆上,洒出的水把他的手和面料一同打湿,再慢慢地往下流淌……浸透裙下的贴身衣物。 徐今朝对她的慌乱视而不见。他的视线在后视镜和正前方之间往返,看起来准备倒车了,可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腿上,不顾衬衫袖口和腕表被打湿,在丰润的软肉上抓握出深深的凹痕。 “纸巾盒放在车门那里。”他说。 等徐万里给矿泉水瓶旋上盖子,再从车门扶手凹槽里摸索出他说的那盒纸巾时,徐今朝的手已经收回去,重新握住方向盘了。徐万里抽出厚厚一沓纸巾按在裙子上吸水,在她腿上,他抓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粉色五指痕。 而他那只刚刚犯下色欲之罪的手,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握在了需要驾驶人理智把持的方向盘上。 一只形状优美,五指修长的手。 在他发动车子之前,徐万里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掉了手上的水。 徐今朝顺利把车倒出路口,他目视前方,认真开车的样子反倒叫徐万里感到紧张不已。 “这个月,来过月经了吗?” 徐万里张了张嘴,半晌才回道:“没。”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忘记了。” 车子沿驶入中间车道,几分钟后,他们碰上了第一个红绿灯。 徐今朝在等待的空隙里解开袖口,把被水打湿的衣袖卷起来,露出一截清瘦结实的小臂。 “你看起来好像想咬一口我的手,”徐今朝转头看她,“今晚没吃饭吗?” 徐万里:“……是啊。”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流口水……瞎说,哪里能看出她想咬人了?她只是觉得他的手很白…… “想吃什么?” “白切猪手。” 徐今朝:“……” 最终,他们没有买到白切猪手,而是在相熟的私房菜馆打包了一桌海鲜大餐。 一回到出嫁前的家,徐万里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洗手间,把身上半湿不干的衣服全部脱掉,拧开了淋浴开关。 徐今朝从袋子里取出打包回来的饭菜,在桌上摆开一个个餐盒,他听到从浴室传来的沙沙水声,还有她碰倒洗浴用品弄出的动静。 “别洗冷水。”他在浴室门外叮嘱了一句。 隔着磨砂玻璃门,里面人影晃动,隐约能看见肉色的身体轮廓。 她好像瘦了一些。 徐万里关掉淋浴,隔着玻璃门问:“你刚才说什么?” 徐今朝转动门把,玻璃门打开一道缝隙的瞬间,他看见她从花洒下迅速地躲到门后,把自己藏了起来。他从门缝里伸进去一件浴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叮嘱:“别洗冷水。” 他的话刚刚说完,徐万里伸出来接浴袍的手突然顿住了。徐今朝一把捉住她白皙的手腕,不出意料,她的皮肤是冷的。 她已经洗了冷水澡。 “放手……”徐万里侧身掩胸,试图从他的掌握之下抽回自己的手。 他握得太紧,徐万里一用力,他就顺势挤入门内,把浑身光溜溜湿答答的妹妹逼到了墙边。 卸去厚重的妆容后,她的面容清纯秀美,褪去咄咄逼人的艳丽之感,显出惹人怜爱的柔弱与无辜。 徐万里被他的闯入吓得退到墙边,她的后背紧贴镜墙,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被逼到这份上,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我可以舔吗?”(微h) “你先出去。”徐万里捂住胸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徐今朝把手撑在镜墙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他的薄唇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你怕什么?” 在三面为壁,唯一的一扇门还牢牢关闭着的有限空间里,猎物已经逃无可逃,所以猎人表现得十分从容,甚至流露出了两分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的松懈感。 徐万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一次对抗成功的经历。他不需要特意去做什么,仅仅一个凝视,就能逼得她下意识想要躲闪。徐万里默默背过身去,无可避免地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可能因为离得太近,她恍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陌生。 这个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湿答答的狼狈女人,为什么会红着眼,满脸挂着赤裸裸的春情? 徐今朝的视线落在她湿漉漉的后背,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这半年下来,她确实瘦了一些。洗过头发后,她今晚特地为登台表演而做的卷发造型恢复成了平时的直发,长度过肩半掌左右,发尾修剪得很整齐,有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坠。 “你瘦了。”徐今朝的手掌沿着她的脊柱往下滑,最终停留在腰臀间的小弯里。她的臀部丰满圆润,和细腰形成鲜明对比,一行水珠汇集成细流,悄悄淌入臀缝,消失在神秘的阴影之中。 徐万里额头和镜面相抵,从口鼻间呼出的热气形成一片薄雾,如她所愿掩去了她倒映在镜中的面孔。 热水从头顶洒下来,徐万里抖了一下,热水浸淋让人有种被拥抱的感觉,她不自觉放松了身体,徐今朝趁此分开她的双腿,把手伸了进去。等徐万里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掌贴在腿心那里,缓慢地前后滑动,把滑溜溜的汁水涂得到处都是。 “想要吗?”徐今朝分出一只手解裤子的钮扣和拉链。 拉链的声音在浴室里显得尤为清晰,“嘶”的一声,不紧不慢,却激得徐万里猛然清醒过来。 “不行!这几天是危险期!” 徐今朝按住她,不许她回头,“我不进去。” “可是……” “我可以舔吗?” “……” 说“不可以”的话,他就不会舔了吗? 徐万里心惊胆跳,在他的提示下岔开颤颤巍巍的双腿,然后,她从镜中看见了他跪下的身影,恰好在她岔开的两腿间。 徐今朝今晚应该是从工作室出发去接她的,因为他还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现在他衣衫半湿,跪在漫水的浴室地板上,半透明的白色布料下透出温暖的肉色,遮遮掩掩反倒比衣衫尽褪更让人心跳加速。 镜子里,他在她的两腿间露出了下半截脸。 那两瓣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张开,深粉色的舌头从中伸出,在她被迫打开的腿心里快速地舔了一圈。 “啊……”徐万里叫出了声音。 徐今朝压着徐万里的腰往下按,迫使她翘起臀部,好让他能从黏糊糊的肉缝一直舔到前面的阴蒂。反复几次之后,徐今朝看到她踮起了脚尖,并且几乎把他的脸当成了坐具,一坐上来就开始转动臀部,借着他的唇舌搅弄湿淋淋的肉穴。 他想,她的丈夫一定没有像这样讨好过她。 “再进去……哥哥!” 徐今朝并不如她所愿,而是用前牙轻轻咬住那粒挺起的肉珠,左左右右地拧动、拉扯。伴随着一声声“哥哥”的叫唤,越来越多的汁水淌进了他的嘴里,这些散发着雌性气味的淫水有如烈性春药,让他体内燃起了更加热烈的欲火。他用舌头分开两瓣柔软的肉瓣,舌尖刺入狭窄的肉孔,着了魔般来回搅弄,从湿热的肉壁上刮下更多的汁液。 过去那么多个日夜,他一直想对她做这种事,以至于现在终于实现,却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做一场春梦。 徐万里不知道他要舔到什么时候,那张嘴就像不会累一样,又舔又吸,不时弄出下流的声音,她看不见自己的声音,却能知道自己被他怎样对待:他的舌头又伸进去了…… 在举行婚礼的前夜,徐万里第一次知道,哥哥漂亮的嘴唇会为她张开。 她留在这个家中备嫁的最后一个晚上,在云朵般的婚纱堆里……回想起那个时候,徐万里心中的羞耻越发强烈,她被舔得晕晕乎乎,却不忘摆出被逼迫的无辜姿态,“哥哥,够了……” 徐今朝没有停。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暇顾及妹妹的意愿,欲火炙烈中,他又想起几年前为妹妹收拾书架时,从她的汉英大字典夹缝里找到的色情漫画。 漫画里描述了一种叫做魅魔的幻想生物,他们中的雌性以人类男性的精液作为食物,而雄性的食物则是人类女性的淫水。 “还不够,”徐今朝停下嘴上的动作,哑声回道:“哥哥还饿着肚子。” “……别、别舔了!”徐万里不想听他的胡话,双掌巴着镜面,在他的掌控下艰难地扭动身躯,好不容易转过来,终于不用看着镜子里自己羞耻的面孔,可迎接她的却是哥哥被弄湿的脸。 他跪在那里,仰着头看她,半湿的黑色长发搭在肩背上,俊美的面孔还黏了几丝乱发,看起来宛如刚刚出水的女妖。 徐今朝唇上含着一抹淡笑,不说话却挪动膝盖往前移动,然后再次把脸贴近她的腿心……可徐万里快要站不住了。他的嘴上功夫了得,从第一次开始就是这样,只要被这人的唇舌沾上,她就生不出抵抗的力气了。 背对着他,徐万里需要面对镜中的自己;面向着他,徐万里不得不目睹自己被哥哥唇舌侵犯的画面。无论哪一种,对她来说都太过羞耻。 有时候,徐万里也忍不住想,难道他就不会觉得羞耻吗?要怎么做,才能不对这件事产生羞耻感呢?如果徐今朝知道她心底的问题,一定会笑的,可他并不知道。 龟速捉虫中…… 又粗又长(微h) 徐今朝沿着浅青色的血管一路往下舔,在妹妹白皙的细颈上留下一行长长的湿痕。 不知为何,早已用惯的沐浴露,在她身上留下的香味似乎有些不一样,他总忍不住反复嗅闻,想要分辨那个细微的差别究竟在哪里。 偷情的人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只能反复地舔,妄图使自己的气息渗入皮肤肌理,以此覆盖另一个男人留在她身上的触感。 徐万里泪眼朦胧,看着哥哥乌黑的头顶在自己胸前移动,“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舔来舔去……” 简直就像狗一样。 湿润的舌尖绕着乳晕外围打转,一圈圈逼近最敏感的中心点,徐今朝花样繁多,他费尽心思在妹妹身上四处点火,听见她的问话,他张口咬住高耸的乳尖,往后仰头的同时轻轻一扯,把粉色的肉粒连同乳晕和雪白的乳肉都扯得变了形。 徐万里哆哆嗦嗦地掐住他硬梆梆的肩膀,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她低下头,正好对上哥哥往上看的双眼,而他的嘴里,还叼着她的一边乳头……徐万里眼里溢出点点水珠,滴滴答答都落在了雪白的胸脯上。 “比起舔,我更喜欢咬。”徐今朝重新埋头下去,把她胸前的泪滴都舔干净,他一手搂着纤细的腰肢,一手往下移,缓缓游进敞开的腿心,“你又湿了,这里都是水。” “你别说了!”徐万里气愤中又有几分羞耻,她不想看见他的脸,干脆捂住了眼睛。 徐今朝分开肿胀的花唇,并拢两指缓缓滑入了那道神秘的肉缝。随着手指的深入,徐万里的身体逐渐紧绷,就连小穴内部柔软的肉壁都收缩起来,将入侵物牢牢绞紧。 “你和他多久没做了?” 徐万里羞于回答这个问题,却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在心底回想上一次跟丈夫做爱究竟是什么时候——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俞雪舟的面孔,她猛然反应过来,强行打断了不合时宜的回想。 徐今朝却不肯罢休,“他舔过你吗?” “……” “怎么了?很难回答吗?”徐今朝活动手指,在狭窄的甬道里缓慢抽插,伴随着黏腻的水声,许多滑腻的汁水被挤出穴外,“他能满足你吗?你们多久做一次?” “……” “我和他相比,你更喜欢和谁做?”徐今朝注视着她泛红的双眼,薄唇一开一阖,“我们是兄妹,做起来更刺激不是吗?第一次做的时候,你很快就高潮了,那晚我们做了四次,你把我都榨干了……后来,我还帮你穿上婚纱……” 随着他魔咒般的低沉话语,恍惚中,徐万里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到出嫁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在沙发上做,在地板上做,在床上做……徐今朝让她穿上婚纱,提起裙摆,把被射满精液的红肿小穴露给他看。 徐今朝把脸埋在她雪白的双乳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开始你不愿意,后来却主动爬到我身上……你还答应我,有空就会回来和我上床。你说你最喜欢哥哥的肉棒,插得小穴很舒服,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不记得——”徐万里羞得满脸通红,嘴上极力否认过去意乱情迷时曾说过的淫词秽语,体内的欲火却越燃越烈,“你胡说——” 事到如今,她还在嘴硬。徐今朝也不恼,他只是笑了笑,手伸进裤子里,把早已充血勃发的阳具从被撑得紧绷的内裤里解放出来。 他还没脱去长裤,一根深粉色的肉柱从黑色的布料缝隙里竖起来,它又粗又长,肉冠圆润如蘑菇,柱身表面筋脉浮凸,看起来凶恶狰狞,和他精瘦的体型形成巨大反差。 “不喜欢吗?”徐今朝摆弄着胯间的性器,刻意向她展示肉冠顶端小孔溢出的腺液,“可是它很喜欢你……它想插进你的小穴里面。” 徐万里着了魔般,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根粗壮的肉棒,徐今朝弹了一下,它就整根晃动起来,把从马眼里流出来的腺液都甩飞了,十分直观地表现出让人脸红心跳的硬度。 光是看着它,徐万里都能想象得到被它插入时的那种饱胀感,这个吓人的尺寸,柱身把小穴整个撑开,来回抽插时又胀又爽,插到尽头时,龟头还会顶住宫口…… 下流想象所带来的刺激往往使人理智尽失。 “……喜欢……”她神色恍惚,从红润的嘴唇中吐出最忠于本能的下流话,“我最喜欢哥哥的大肉棒……我想要……” 翘臀与痣(微h) “不可以。” 徐今朝语气和缓,说出口的却是明确的拒绝。 徐万里愣愣看着他俊美的面孔,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瞬间羞耻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被鬼迷了心窍! 见她撇开头不肯看人,明显是气恼的样子,徐今朝从地板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不是说这几天是危险期吗?”徐今朝弯腰逼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难道,你在骗我?” “我没有!”徐万里语带恼怒地反驳,随后眼圈一红,语气也随之弱化,“我只是……” “只是什么?”徐今朝屈起一条腿顶入她的两腿之间,一手撑在镜墙上,一手扶着胯间胀痛的阳具,用湿润的龟头在她柔软的肚子上画圈,“怎么不说了?” “……”徐万里双手捂着脸,心底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咕~”的一声腹鸣,打破了两人之间危险的氛围。 徐今朝:“……” 他叹了一口气,退开两步,默默地转过身去,开始解衬衫钮扣。 “你先出去。”他说。 “什么?”徐万里拿开遮脸的双手,看见他背对自己脱下衬衫,露出线条紧致流畅的后背。 他的个子很高,宽肩细腰,四肢修长,身形纤瘦而挺拔,一头长长的黑色头发一直垂到腰间,单看背影,有种介于男和女之间的中性之美。 当他弯下腰,把黑色长裤连同内裤一起脱掉,那形状挺翘的窄臀,结实有力的修长双腿,瞬间勾起了徐万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那个时候的照片……是你吗?” 徐万里注意到他左上臀那两点圆润的黑痣,它们一大一小,上下排列,中间约有一指宽的距离。 半年前,徐万里曾收到他发来的一组图片,是一名不露脸的模特穿着复古珠宝内衣拍摄的私密照。那套内衣包括一件镶满碎钻的镂空鱼骨束腰,和一双半透明丝袜,模特那被吊袜带勒出凹痕的翘臀给徐万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记得很清楚,那上面正好要那么两点黑痣。 徐今朝转过来,腿间一丛黑色毛发簇拥着一根雄赳赳气昂昂的阳具,“你确定要跟我全裸聊天?” 徐万里面红耳赤,抱着上下乱晃的胸部落荒而逃。 从浴室出来,外面流通的空气让徐万里混乱的大脑得以恢复些许思考能力。 这个家里还保留着她出嫁前住的房间,里面也有一些以前的衣服,只是放得太久,没有清洗也不好穿上身。徐万里想了想,转身走进哥哥的房间。等出来时,她的身上披着他的白色浴袍。 软绵绵的面料,舒适亲肤,上面还残留着洗涤剂的淡淡香味,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桌上放着徐今朝提回来的食盒,——一个外观十分高科技的银白色长方体箱子。仔细看,食盒顶端还有保温键和制冷键,徐万里研究半天,没弄明白从哪里打开,索性瘫在沙发上,一边等徐今朝洗完澡出来,一边玩手机。 不看不知道,在她和徐今朝调情期间,俞雪舟给她打了五次电话。 徐万里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回电,看看时间,十点刚过,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找她。徐万里准备无视这些未接来电,但俞雪舟又打过来了,她一时手快点了接听,正在后悔,电话那头传来了俞雪舟的声音。 “万里,你在哪里?”男人在电话那头刻意压低了声音,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妈来家里了。” 徐万里脑海中浮现出他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躲在阳台上,背着老神在在坐在客厅的老母亲给自己打电活的怂样。 不知为何,她突然心生烦躁。 “我说过今晚不回去的。”徐万里语气生硬。每次俞雪舟不在家,碰上婆婆来搞“突击检查”,她都会帮他打掩护,现在换成她外宿,他却不肯帮忙圆一下。 “万里,过来吃饭了。”徐今朝穿着浴袍站在桌子前,双手掀起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热气从食盒顶端升腾而起。 “啊,你在阿朝那里,早说啊。”电话那头,俞雪舟大概听到了徐今朝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怎么跟我妈说了。” 徐万里闻言微微一愣。是了,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外宿过夜却不会被婆家责难的地方,也唯有哥哥家了。 ……真可笑啊。 贪吃幼崽 徐万里挑走在汤里乱飘的葱花,把它们放到一张餐巾纸上。 葱花青翠,是徐今朝拿冰箱里的葱切了撒进去的,他样样都要追求完美,对食物的卖相同样挑剔,为避免黄蔫的葱花影响食欲,在饭馆打包的时候就交代厨师不放葱花,他要等回到家后自己加进去。 也许因为饿过头反而不觉得饿了,面对哥哥摆上桌的饭菜,徐万里懒懒的,不太想挪动位置。 徐今朝夹了块柳叶大小的粉红色肉片,在料碟上蘸了蘸,送到她嘴边,等她张口来接,他先亲了一下她的嘴唇,才把肉喂进去。 嘴里的肉片薄薄的,滋味微甜,肉质松散略带嚼劲,但却没有一点韧筋,徐万里问道:“这是什么肉?” “鸭肉。” “哦。” 只有两个人吃饭,徐今朝点了四道菜,鸭脯,水煮牛肉,蚝油生菜,干煸豆角,菜色简单,但滋味非常不错。就着额外赠送的一小碟酸辣萝卜,徐万里渐渐打开胃口,频频朝鸭肉和牛肉伸筷子。徐今朝自己吃着,不时给她夹些生菜和豆角,让她不要挑食。 “你小时候可没有挑食的毛病……”徐今朝用调羹搅起沉在汤盅底部的青榄和肉片,“吃什么都很香,还会抢我的东西吃。” “我抢你的东西?”徐万里对此没有印象,她啃着清脆爽口的酸辣萝卜条,“我怎么不记得了?” 徐今朝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徐万里比他小五岁,她出生的时机不凑巧,正是徐家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怀着对家财大涨的热切期望,妈妈郑安娜给女儿起了个“曼妮(money)”的小名。 小曼妮出生后不久,就因为父母疲于挽救生意而被送回老家给爷爷奶奶帮忙带了。 回忆起童年过往,徐今朝和妹妹相处的机会不多,他跟着父母在城市里生活,而妹妹则在老家和爷爷奶奶过日子。这种一家人分离两地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妹妹初中毕业……中途因为父母离婚,妈妈远走马来西亚,小曼妮还被带走过一段时间。 时间太过久远,徐今朝对一些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印象深刻的唯有两点:小时候的妹妹呆头呆脑,胆小,且贪吃;妹妹从小就是个财迷。 七岁那年,徐今朝因为食物中毒,有了人生第一次的住院经历。爷爷奶奶带着妹妹来城里看他,那天早上,他刚准备吃早餐,奶奶随手把妹妹往他的病床上一放,就在大人们谈论他的病情的时候,妹妹小手一伸,从他的饭盒里拿走了最大个的白馒头。 十几个月大的小孩子,牙齿都还没长齐,那么大个馒头,比她的脸还大,徐今朝看她啃得费劲,忍不住把馒头拿过来,撕成小块喂给她吃。怕馒头太干会噎着妹妹,徐今朝还让她喝了自己的牛奶,等到大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小肚子都撑得圆滚滚的了。 每次父母往老家打电话,徐今朝在旁边听着,都能听到爷爷奶奶乐呵呵地念叨妹妹,“胃口好哦,吃饭香”,“乖的哦,给点吃的就不闹腾”,这些不同的话,其实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妹妹贪吃。 她确实贪吃。 当初徐今朝吃白馒头是因为生病,饮食必须清淡,放在平时,他吃不下没滋没味的食物。但妹妹不一样,很少有她不吃的东西,干巴巴的大白馒头也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徐万里四岁那年随妈妈去了马来西亚,七岁时又被送回国内,照旧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大概因为经历了父母离婚的变故,她的性格变得越发内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搭理人。 有一年,徐清晖和徐今朝父子回老家给徐万里过生日,徐今朝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包了个红包。徐今朝亲眼看见,那一瞬间,妹妹那双呆滞无神的黑色大眼睛里迸出了小星星般的亮光。 徐今朝这才知道,原来妹妹不止贪吃,还爱财。 之后的许多年里,徐今朝总是时不时给妹妹的小金库添一些积蓄。一直到她结婚成家,徐今朝也没有断过给她的零花钱。 徐家祖上富贵,徐清晖早年生意做得好,赚来的钱有一半用来置办房产。后来遭遇破产,损失的也只是流动资金,房产都还保留着,随便拿出其中的三分之一换成现钱,都足够他们一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虽然破产,但家底还在,徐今朝没有经济压力,也不介意接济妹妹。 前几年徐清晖决定再婚,提前分配家产时,他把大部份钱财和所有房产都留给儿子,只给女儿划出一百万现金。徐清晖对这个从小不在身边长大的女儿感情不深,加上重男轻女的老观念,总觉得把财产留给女儿,等她出嫁无异于白白送给别人家。 后来,徐万里嫁给纺织巨头俞家的公子,徐清晖怕自己一毛不拔太丢份,这才勉强分给女儿两百万的嫁妆。 非法驾驶婴儿床 事到如今,徐今朝已经不会再追问,她爱的人到底是他还是俞雪舟了。 反正无论爱谁,这份爱都是有限的,远远及不上她对钱财的爱。 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永远清醒,永远无情。 不过这样也好,心无挂碍,才能少思少虑。 只是,每当回忆的画面在脑中闪现,总会勾起徐今朝的一点遗憾。 “我有点后悔……”徐今朝把妹妹抱到腿上,两个人无所事事地缩在沙发一角,彼此身上都沾染着一点微醺的酒气。 就在刚才,吃过饭后,徐今朝开了一瓶低酒度的青梅酒,徐万里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她嫌酸,非要往他的杯子里倒,结果失手全洒在两人身上了。 “后悔什么?”徐万里挪来挪去,试图避开屁股底下逐渐抬头的硬物。 徐今朝揽住她的细腰,他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沉浸在回忆中的飘渺,“后悔没有多抱几次小时候的你。” 那个时候,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把她视作累赘。大人们不说,但不代表小孩子不知道。受父母态度的影响,徐今朝一开始也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好感,哪怕她只是个无知幼儿,还没有做过任何惹人讨厌的坏事。 那是一个充斥着蝉鸣声的夏天,徐今朝被父母送回老家小住,爷爷奶奶很开心地忙活起来,说要做给他一桌好菜。 徐今朝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穿着短衫短裤的妹妹推着木头做的小推车,在他面前来来回回地走。她顶着一头黑色短发,小脸圆圆,矮墩墩的身子白白胖胖,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动物园里的企鹅。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推车的小游戏,把两个柚子从这头运到那头,卸下来后又装上一瓶矿泉水,从那头运回这头……自娱自乐,乐此不疲。 中途奶奶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小孙女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觉得这样会妨碍孙子看电视,索性把她拎起来,放进了带围栏的婴儿床里。奶奶前脚刚走,她就扒着婴儿床的围栏,踮起脚尖面朝厨房,用谁也听不懂的婴语骂骂咧咧。 奶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骂一句:“叫什么叫,在给你做饭呢!” 小曼妮好像听懂了似的,乖乖收了声,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但这份安逸没能维持太久,过了几分钟,徐今朝听到身后传来“砰”“砰”的撞击声,他回头一看,发现妹妹身在婴儿床里,两条肥嘟嘟的小短腿却从围栏的缝隙间穿出来,正在地板上蹬来蹬去。随着她起飞一般的蹬腿动作,底下安装了四个轮子的婴儿床被驱动着,在屋子里横冲直撞,——连婴儿床都能飙车了,托妹妹的福,徐今朝着实开了一回眼界。 好好坐着看电视,却被妹妹非法驾驶的婴儿床创到的徐今朝:“……” “嘿嘿。”小曼妮抬头对哥哥露出讨好的笑容,并从婴儿床的缝隙里抠出一包不知藏了多久的饼干,怂兮兮地递给“事故受害者”赔罪。 那是徐今朝第一次和妹妹单独相处。 她是一个被父母嫌弃,被爷爷奶奶养大的小女孩。 大概因为时常被叮嘱“要乖”“要听话”,被教导抓住打电话、短暂会面等等一切机会向父母和哥哥展现自己的乖巧聪明,她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要看人脸色了。 大多数时候,她不喜欢搭理人,经常自己一个人玩耍。 对徐今朝这个陌生的哥哥,她也有好奇心,但也不多。她只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躲在奶奶身后探头探脑地打量过他,之后就像家里没有这个人一样,继续自娱自乐,直到调皮捣蛋撞到他身上……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两岁呢?徐今朝已经记不清了。 回忆的画面逐渐变得很模糊,就像握在手中的沙,用力抓紧,用力回想,反而会加快忘却。 “再喝一点,你今晚会睡得很好。”徐今朝用玻璃杯的边缘碰了碰她花瓣般的嘴唇,“你小时候,见到别人吃喝,无论什么都抢着要……” 嗜茶如命的爷爷,每次泡茶都东张西望,唯恐小孙女会突然冒出来,伸出小胖手随机抓走他一只茶杯。爷爷那套紫砂功夫茶具已经用了好多年,平时使用都轻拿轻放,十分珍惜,但还是有一只茶杯被打破了,——是小曼妮动的手。 之后每当妹妹靠近茶桌,爷爷都会提前拦住她,若她趁大人不注意对茶杯伸手,爷爷会立刻把她拎开,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哇哈哈,一边骂骂咧咧:“小小人儿,喝什么茶?喝奶!” 吸管“哚”的一声扎透哇哈哈的锡纸瓶盖,小胖妞高举双臂,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得痛快。 但她的眼睛还望着茶桌那边,似乎为自己没能喝到爷爷的功夫茶而感到遗憾。 后来,她抽掉吸管,指着桌上的茶具“啊啊”叫,非要把哇哈哈倒进茶杯里喝。爷爷被她烦得吹胡子瞪眼,一老一小指着对方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奶奶找出一套很久不用的旧茶具,让她自己玩儿才揭过这场“吵架”。 尽管如此,爷爷奶奶还是会在每一次通话中对爸爸妈妈和他说,曼妮很乖,很听话,有空多回来看看她……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对她的事无动于衷呢? 明明前十几年形如陌路,为何后来又让他对她如此牵肠挂肚? 人心变幻难测。 我发现我一开始写幼崽就会停不下来……(T ^ T) “我想离婚。” 他说的所有事,徐万里都没有印象。她不太想去回忆久远的童年,这大概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起作用,——对于不愉快的过去,还是忘记的好。 “你喝醉了?”徐万里用手背碰了碰他光洁的额头。 徐今朝闭目,靠在她的胸口上一言不发。下一秒,他突然起身,将徐万里打横抱起原地转了一圈,徐万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双臂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她唯恐自己会摔下去,而徐今朝却似乎乐见她的主动拥抱,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你干什么?”徐万里有些恼怒,忍不住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她不太喜欢这种悬在半空中,失去自主只能攀附别人的状态。 徐今朝把她抱回房间,进门时,徐万里一眼就看到书桌脚下有一件和这个灰白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的物品。 那是一辆造型简单的木头小推车,它的外观十分粗糙,浅棕色的木头没有上漆,也没有经过精细打磨,只是削掉了尖角,四个用木桩做成的小轮子还有些腐坏痕迹,显示出这件物品已经有些年头了。徐今朝把小推车当成书架使用,上面放着几本厚厚的硬壳书,这让它看起来宛如一件复古的怀旧风装饰品。 虽然有几分意趣,但这东西明明不符合他的审美…… 徐今朝弯下腰,想把她放到床上,结果徐万里搂着他的脖子不放,他起不了身,两人双双倒在床上,迭在了一起,“你在看什么?”他顺着徐万里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同样停留在了那辆小推车上。 只是看着而已,当年那个小女孩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她走路摇摇晃晃,推着小推车来来去去…… “你起来。”徐万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试图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这个人瘦归瘦,体重却不轻,就这一会儿,都压得她有点呼吸不过来。 徐今朝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伸手帮她顺了顺胸口的气。他的手探进她的浴袍里,悄无声息地覆上了柔软的乳肉。 徐万里隔着浴袍按住了他的手,想到刚才俞雪舟在微信里说的事情,她就觉得十分心烦。听他的话,婆婆今晚好像在家里住下来了,这也意味着她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回家,而且婆婆一定会在家里等着她各种赔小心。只是想想,都觉得刚刚吃下去的美味晚餐要消化不良了。 “我想离婚……”徐万里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 离婚的念头,不是现在才有的,但从嘴里说出来,这还是第一次。之前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就是因为她早有预感,一旦对人说出口,就等于按下某个按钮,不管有没有做好准备,平静的生活一定会被打破——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事情。 她匆匆扫了徐今朝一眼,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也害怕他会抓着这个话柄要她赶紧走下一步。 但徐今朝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徐万里推开男人温热的胸膛,转身背对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闷声闷气的话:“不要你管。” 当初徐万里和俞雪舟相识,还是因为徐今朝的缘故。 徐今朝大学时和俞雪舟相识,大四那年,他们和另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业,合作开设一间服装设计工作室。当时他们需要拍摄一段宣传短片,为避免版权纠纷,俞雪舟特地找人作了一首曲子当背景音乐,正愁找不到人唱,徐今朝把自己正在读高一的妹妹找了过去—— 那首歌,至今还是他们工作室主页的背景音乐。 当初俞家同意俞雪舟和徐万里结婚,其实也有看重徐今朝的意思。虽然工作室是借着俞家的势立起来的,但这些年也确实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对于徐今朝的能力,俞家是认可的,连带的徐万里这个妹妹,也得到了俞家人的另眼相待。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徐万里自己的事,所以这么长时间,她也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徐今朝见她心烦,也没再闹她。关了灯后,两人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互相拥抱着,呼吸渐渐同步……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徐万里迷迷糊糊醒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发现俞雪舟给她发了一堆信息。 倒不是催她早点回家,而是告诉她今天中午要回婆家吃饭,方便的话让大舅子也一起过去。 徐万里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俞家一直有周末举行家庭聚餐的习惯。 大概因为迟迟没能等到徐万里的回复,俞雪舟打了徐今朝的电话。 徐今朝开了扩音,俞雪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阿朝,万里还在睡吗?” 徐今朝看了看睡眼惺忪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却还倔强地刷着手机的妹妹,“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让她睡吧。”俞雪舟也没多问什么,“今天有没有空?中午过来清湖苑这边吃饭呗?” “好,我知道了。”徐今朝应得干脆,本身和妹妹的婆家保持来往也是很正常的事,“我一定提前到。” “也不用太过郑重。”俞雪舟似乎在打游戏,伴随着他的说话声,还有游戏的音效,“等万里醒了,你问问她要不要先回这边换身衣服,我在家等你们过来。” “好,我等会问问她。”徐今朝挂了电话,看向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妹妹,用眼神询问她衣服的事。 俞家对儿媳是有一些要求的,徐万里自从和俞雪舟在一起,衣着风格就开始往温婉淑女上靠,以前那些可爱的、学院风、辣妹风的衣服,基本都压了箱底。她昨晚出门时穿了细高跟鞋和吊带短裙,要是穿这一身回去,骂倒不至于,但也肯定会招来长辈的不喜。 “先回蓝山花园。”徐万里神色恹恹,提到那个无法让自己安睡的家,她实在高兴不起来,“要回去换衣服……” 俞雪舟和徐万里的小家距离位于清湖苑的俞家有十几公里,两个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只是中间隔着繁华的市区,平日交通时有堵塞,来往实在不是很方便。 先去蓝山花园换衣服的话,他们十点就得出门了。好好的周末清晨,却要花费在各种拥堵的路上……想想就让人难受。 徐万里给俞雪舟回了信息,说自己会回去换衣服,后者表示会等她,并且提议她收拾几套衣服放在大舅子的车上,让他带回去,这样一来,以后遇上回娘家第二天又要赶去婆家的情况,也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徐万里:“……好主意。” 如果她有想回娘家就回娘家的权利,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我们离婚吧。” 意识到自己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回笼觉时间,徐万里越发感到焦虑。她拉起被子蒙住头,任由各种情绪在胸腔中发酵,间歇性的离婚冲动再一次涌现,甚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万里,别这样。”徐今朝单脚站在床边,另一条腿曲膝跪在床上,他俯身拉开被子,含笑看着缩成一团的妹妹,“家里有饺子和核桃包,你想吃什么?” 徐万里抓着被子边缘,恶声恶气叫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你睡吧,等吃早餐我再叫你。”徐今朝摸了摸暴躁老妹的脑袋,转过身脱下睡袍,准备换上长裤和衬衫。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起床气很大,睡觉时被吵醒就会发脾气…… 徐今朝拎起衬衫,正要把手臂伸进衣袖,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触感,他顿了顿,回过头只见妹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赤裸的手臂,她的手正按在他的后臀处,隔着内裤揉捏着他的臀部。 “万里?”徐今朝抓住了这只“不安分”的手,不过,他倒不认为她会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产生那方面的想法。 徐万里闭着眼睛摸了半天,没摸到桌子边缘,反倒摸到了手感很好的……性感翘臀。反应过来后,她立刻触电般缩回手,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想到被他抓个正着。 “你是要喝水吗?”徐今朝松开她的手,把桌上的水杯递给她。 “……”徐万里从乱糟糟的被子堆里坐起身,背靠着床头,默默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徐今朝见她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心虚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等她喝过水,他接过杯子离开了房间。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徐今朝并没有去打扰徐万里,但她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没法睡着了。 对于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徐万里打从心底感到厌烦。 俞父俞母作为公公婆婆,倒也没有什么拿捏儿媳的恶习。但两位长辈出于对小儿子的关心,时不时入侵她和俞雪舟的生活,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到底还是对他们造成了一些影响。 俞母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家里,一开始徐万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后来被挑剔冰箱里不备食材、家里家具摆设方位不符合风水学、地板不够干净、物品不够整齐等等问题,徐万里渐渐明白,婆婆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是期望她做个贤妻良母,照顾好俞雪舟的衣食住行。 那段时间,俞家还从主宅调了个煮饭阿姨过来。只是后来俞雪舟无意中听到煮饭阿姨在电话里向俞母事无巨细地报告他们的生活细节,他自己就先受不了,把人赶了回去,之后说什么也不让外人住进来,需要请人搞卫生也只是请钟点工。 因为俞母的不定时上门,徐万里甚至连觉都睡不安稳。不想做饭的时候,徐万里就连点外卖都要再三思量,生怕吃的时候遇上婆母来家里,或是外卖餐盒处理得不及时,被婆母发现……不单是她这个儿媳,俞雪舟自己点外卖都要偷偷摸摸。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痛苦了,再这样下去,她都要疯了—— 如果能离婚,她一定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吃好睡地过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九点半左右,俞雪舟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出门。 徐万里听着他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们离婚吧。” “你放我下来”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静默,随后,徐万里听到丈夫的声音,他语调平稳,语气如常。 “万里,我没听清你刚才说的话。” 徐万里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说这话时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孔。 半年前,徐万里曾试探着问起他和徐孟园的关系,当时他也是同样的态度,四平八稳,没有一丝偷情的人该有的心虚和慌乱,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接了杯白开水递给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支着额头含笑问一句“你认为呢?”。 从那时起,徐万里就隐约有种预感,自己离重获自由已经不远了。 徐万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算了,等见面再说吧。” 她不想退缩,但她熟知对方的秉性,隔着电话扯皮不痛不痒,难以伤筋动骨,必须当面对峙,最好给他迎面来上一拳——想象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被打歪的样子,徐万里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 “万里,吃早餐了。”徐今朝敲响了房间的门。 徐万里换好衣服出来时,他正往餐桌上摆放小蒸笼。新鲜出炉的广式早点冒着热汽,食物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勾起腹中饥鸣。 徐今朝系着围裙,为了方便做家务,他还用鲨鱼夹挽起了长发,徐万里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时此刻的他颇有种人妻的贤慧气质……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面对他说出口。 刚刚从破壁机里倒出来的豆浆,色泽微红,沿着杯壁一圈有少许气泡,凑近还能闻到很香的红枣味儿。 “还很热,放凉一点再喝。”徐今朝解下围裙,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早。” 徐万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吻过的地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样温情的早晨,应该发生在情侣,以及拥有合法婚姻关系的夫妻之间,而非兄妹。 徐今朝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那样黑漆漆的液体,看着就很苦。徐万里愿将美式咖啡称为“来自非洲的汉方药”。 徐今朝放下杯子,抬眼时正好捕捉到她扫过咖啡时眼中流露出的畏缩。他侧身过去,轻轻吻住了她的嘴唇。 “你干什么?”徐万里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往后缩,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帘完全敞开的阳台,对面楼层的住户正在浇花。 光天化日之下,他的主动亲近让徐万里倍感羞耻和惊恐。 徐今朝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所作所为强势得不容人抗拒,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却闭着眼睛,睫毛低垂,神情平静而温柔,仿佛借由此刻的亲密接触,在向她倾注某种东西。 徐万里从他口中品尝到了些许苦涩。 两人的气息在咫尺间交融,她眨了眨眼睛,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在彻底脱力前被粗暴地拉过去,重重栽倒在他怀里。 徐万里狼狈万分,最后被迫坐到他的腿上,她感觉别扭极了,这种别扭也让她从短暂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对他重新筑起防备。 而徐今朝却神色自若:“你好像很在意我的咖啡的味道,”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怎么样?” “……苦。” 徐今朝点头,“我也觉得苦。” “你放我下来,还要吃早餐……”徐万里不敢坐实,怕自己的体重会压坏他的双腿,可这么硬撑也着实累人,最后支撑不住了,想要向椅背借点力,伸手时却意外打落了他脑后的鲨鱼夹。 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而下,原本眉目清冷的男人,瞬间变得多情起来。 “先吃什么?虾饺还是水晶糕?”徐今朝没有去管自己的头发。 “……我,我先喝豆浆。”徐万里伸手抓过杯子,她谨记着刚刚煮好的豆浆热度滚烫,只小口啜了一点儿。 这浆液磨得足够细腻,口感柔滑香浓,甜味也恰到好处……只是她还来不及回味,徐今朝按住她的后脑往下压,又再一次吻了上来。 徐万里像被野兽扑倒的小羊,无措地扑腾着,最后又因为男人的手伸进裙子而骤然夹紧双腿。 “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东西?”徐万里气喘吁吁,湿润的嘴唇上还挂着一道长长的银丝。她脸颊微红,双眼恼怒地瞪着他。 “你吃。”徐今朝并不限制她的双手。 徐万里拿起筷子,颤抖着夹起一只玲珑剔透的虾饺,在徐今朝的注视下慢慢送进嘴里。 在这过程中,他并没有做任何动作,但徐万里依旧吃得很不安心。她缓慢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牙齿碾过柔软的粉皮和鲜甜的虾仁馅,一边在心底感叹这些外表精致的早点吃起来不错,一边又不得不提防他的使坏。 等徐万里咽下这第一粒虾饺,徐今朝腿间勃起的阳具隔着衣物,正好卡进她的两腿之间。 夫妻争执 出门前,徐今朝把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给徐万里,“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就把这个带上。” 徐万里面带疑惑地接过去,解开袋口的细棉线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相片……等看清照片上的人脸,她猛地抬起头,而徐今朝也正低头看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丝毫看不出不久前犯下淫行时的肆意和狂放,徐万里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徐今朝却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般,面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我们走吧。” 徐家所在的小区距离徐万里和俞雪舟的住处并不远,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开车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达。 这段路途如此短暂,以至于徐今朝把车开到小区门外的树荫下时,徐万里还觉得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她放下怀里抱着的档案袋,准备大开车门下去时,突然被徐今朝拉住了手。 徐万里回过头,他却放了手,只含笑看着她。 “我,我进去了?”徐万里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徐今朝点头,目送她下车走进小区正门。 像这样目送她进入和那个男人组成的“家”,他心底怎么可能会好受?只是,除了笑,他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将那个档案袋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心底又怀着怎样阴暗的祈求。 虽然这样做显得他早有预谋,等她回过神来或许会产生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徐万里到家时,俞雪舟用自己高大的身板给她打了个掩护,让她能够悄无声息地遁回主卧换衣服。婆母邵裕芳正在阳台上研究那堆长得千奇百怪的多肉植物,并没有留意到夫妻俩的动作。 徐万里自觉和便宜丈夫已经无话可说,于是匆匆关上房门,一边脱下长袖的针织开衫和黑色吊带裙,一边从衣柜里挑选适合的衣服。 如果离婚,她要带走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些衣服了。说实话,她无论婚前婚后都不太喜欢这种语文老师风格的素雅长裙,到时收拾好,通通塞进楼下的旧衣回收站里去,捐给有需要的人也好过压箱底放着占地方。 胡思乱想间,她随手取出一件棉麻质地的米白色长袖衬衫裙,对着镜子放在身前比了比。 裙长刚好到小腿肚,显得人端庄又斯文。 徐万里正准备把连衣裙套到身上,房间的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她立刻转身背对衣柜,把裙子按在了胸前。 她的动作太过迅速,甚至有几分慌张的意味,俞雪舟手握门把,一只脚已经跨入房中,却因为妻子的戒备反应而顿在了原地。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男人顶着一头张扬的狼尾发,鬓角还别着一枚小草莓发夹。他生得人高马大,长相也颇为俊朗,这样的发色和打扮不仅不显得女气,反而还为他增添几分放荡不羁。 徐万里对他的嬉皮笑脸并不买账,她依旧捂着前胸,手指房门冷声道:“出去。” 俞雪舟眨了眨眼,“有什么关系嘛,都老夫老妻了。” “我说出去,没听到吗?”徐万里一脚把衣柜前的椅子踢翻在地。 铁艺高背椅重重砸在实木地板上,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俞雪舟没料到她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站在门边愣愣地看着突然发怒的妻子。 徐万里见他一动不动,随手抓了个瓶子扔出去,随着瓶子落地,白色的药片洒了一地,瓶盖则骨碌碌滚向了某个缝隙。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人话吗?!”徐万里暴躁得想把他那颗招摇的粉头拧下来当成球,然后一脚踢出窗外。 “怎么了,老三,你惹万里生气了?”邵裕芳闻声而来,生怕儿媳一个冲动伤了儿子,连忙上前抓住儿子的手臂把他往外拉,同时不动声色地拧了一圈他手臂上的肉,让他识趣点先退走,不要继续激怒妻子,“万里啊,别冲动,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说,啊?” 俞雪舟退出房间外,“咔嗒”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紧抿着嘴唇,脸上已经没有了往常的笑模样。 “老三!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混账事了?”邵裕芳一巴掌拍在了儿子的后背上。 俞雪舟后背一痛,他龇牙咧嘴地回头,满脸无奈:“妈……” 邵裕芳恨铁不成钢:“妈什么妈!你到底干什么了,把你老婆惹怒到这个地步?” 虽然母亲的身份让邵裕芳天然偏向儿子,但她倒也不是那种一有什么就把过错往儿媳身上按的恶婆婆。 俞雪舟从小到大惹祸不断,家人已经习惯给他擦屁股,好在他娶的妻子是个不爱招摇的,这两年带得俞雪舟也变得稳重许多。 儿子为人任性,小夫妻间能过得和和气气,必然是儿媳这一方迁就了他。邵裕芳认得清这一点,所以遇上今天这样激烈的冲突场面,凭着过往经验和理性,她立刻判断出来,起因必然是出在儿子的身上。 “唉,你气死我算啦,你到底说不说?” 客厅外母子俩的拉扯,徐万里并不清楚。换做以前,婆母来家里做客,别说发怒扔东西,她就连走路也会放轻脚步。 但是今天,她从徐今朝那里得到了勇气。 也许今天的家族聚餐,就能把离婚的事谈妥。 再也不必装模作样,去假扮一个端庄贤慧的妻子。 徐万里扔开手上的米白色衬衫裙,重新挑选了一件花色鲜艳的大裙摆碎花吊带裙,搭配砖红色针织开衫。 在她现有的衣服中,也只有这件裙子不那么“良家”。 倒是适合在谈离婚的日子里穿上。 “你是不是喜欢人妻?” 俞雪舟似锯了嘴的葫芦,面对邵裕芳的追问,始终一言不发。 徐万里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妈,你看,我老婆今天真漂亮。” 俞雪舟衷心认为今天的妻子很美。 即便他们之间刚刚发生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这并不妨碍他对妻子不同往日的衣着风格感到惊艳。 邵裕芳抬眼一看,见到儿媳的打扮,她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发表意见。在她看来,徐万里这身印花裙过于张扬了,但在这个当头,摆出婆婆的架势来说教显然很不恰当。 因此邵裕芳违心地点头夸赞:“确实漂亮!”只是这样的打扮并不适合俞家的媳妇。 “妈,我们什么时候回主宅?”徐万里把刚刚从抽屉里找出来的卡包塞进包包,“我哥还在小区外面。” 邵裕芳闻言站起身,还顺带踢了一脚傻坐在沙发上不动弹的儿子,“哦,阿朝在外面等着啊?那我们也快点出门吧。”她提着包包往外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笑着跟徐万里说话,“怎么不叫他上来坐一坐啊?” “保安说没有停车位了……”徐万里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俞家的家世摆在那里,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会比一般人家讲究些。尤其现在家里有邵裕芳这个长辈坐镇,徐今朝上来一趟必然得走做客的那套流程,喝喝茶、聊聊近况肯定少不了,倒不如让他在小区外面等着,反正大家的最终目的地都是俞家主宅。 再说,徐今朝也不见得想踏进她和俞雪舟的家。 “那真是挺烦人的。”邵裕芳面上笑呵呵,回头狠狠拉了一把儿子,“把你那破发夹拿掉,这个样子出门丢不丢人!” “妈~” 俞雪舟一个壮汉拉着邵雪芳撒娇卖痴的样子实在太辣眼睛,徐万里丢下一句“我先去按电梯”,挑了双金色的玛丽珍鞋穿上,就这样出门去了。 到了楼下,三人分成两路,俞雪舟和邵裕芳直下地下停车场,而徐万里则往小区大门外走。 徐今朝的黑色SUV还停在原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尘不染的车顶上多些紫红色的小花,徐万里走进了才发现那是种在小区门口的三角梅。 不远处的花墙前,两个小女孩正在围观物业修剪三角梅,一旦有大蔟的花掉下来,她们就捡起来,从树枝上薅下一朵朵小花塞进塑料袋里……看她们不时望向这边,还笑得鬼鬼祟祟的样子,徐万里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有女孩子给你送花。”徐万里从车顶上拿下一朵花,坐进了副驾驶座,把花递到徐今朝的鼻子前面。 “是吗。”徐今朝笑了笑,任由她把花插在了自己的耳朵后面。 小女孩们提着花,跑到停在路边的车旁,费劲地往车上抛撒花朵。抛完了这辆,还有下一辆…… 一声喇叭声打破美好的氛围,俞雪舟的银色保时捷从前面的出口开了出来,这声喇叭正是提示他们跟随。 徐今朝发动车子跟了上去,他双手握着方向盘,视线直视前方,从容地驾驶车辆汇入车流,“你还有半小时可以考虑。” 徐万里:“考虑什么?” 徐今朝:“离婚的事。” “……” 徐万里从屁股底下抽出那个档案袋,郑重地把它平放在腿上。 “你……就这么想我离婚?” 正好隔壁有部车更换车道,一个斜切突然插到他们前面,徐今朝适时刹车,两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等稳定下来,他按了一下喇叭以示警告。 “是啊。”他接上了她刚才的问话,“我想你离婚。” 不知道是不是安全带勒得太紧的缘故,徐万里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泛痛。 上高架桥前的最后一个红灯,徐万里主动倾身吻了他的嘴唇。 “你是不是喜欢人妻?你这个性癖不好。” “……” “等我离婚了,你就会觉得腻味了。”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可以停车的公园?”徐今朝点进手机导航页面,“你想试试在车上做吗?” 徐万里:“……” 行了,还是闭嘴吧。欲求不满的男人会做出些什么事,可不好说。 十一点左右,他们顺利到达了俞家主宅。 俞雪舟比他们早到,邵裕芳已经进去了,俞雪舟站在车库入口前候着,准备给徐今朝指停车的地方。 俞雪舟敲了敲车窗,等徐万里降下车窗,他弯腰对她笑道:“万里,先下来吧,车库的空气有点不好。” 阳光下,他粉色的头发镀上一层光边,乱飞的发尾显得有些透明。 徐万里拎着包包,拿着档案袋下了车。 “这是什么?我帮你拿。”俞雪舟又一次贴了上来。 若是没有许孟园的事,光看表现,他倒是个体贴的丈夫,但徐万里熟知他的本性,对他的这番作态也早已感到厌烦。 “我自己会拿。”徐万里把档案袋拿到了另一侧。 俞家主宅是带有花园的新中式住宅,他们进入主楼二楼客厅时,徐今朝已经从车库电梯上来了,此时正向坐在茶桌前泡茶的俞观泰问好。 徐今朝带了一盒老家产的新茶,俞观泰笑呵呵地接过去,十分热情地招呼小儿媳的哥哥坐下品茶。 相比起纺织巨头的身份,这位年过六十仍意气风发的长辈倒是显得十分和蔼可亲。 “阿朝啊,好久不见咯,来,喝茶。”俞观泰给他倒了杯茶,转头看见小儿子夫妻进来,他也同样热情招呼,“万里,快过来喝茶。” 对这个出身不显的小儿媳,俞家上下并没有什么不满。事业发展了这个层级,其实也不非得让子女搞什么联姻、强强联合之类的,选择徐家这样略有家产的家庭结亲反倒更省事。 “万里,跟老三闹别扭啦?”俞观泰把装点心的盘子往小儿媳面前推,“他是不是惹你生气啦?你告诉爸,爸帮你出气!” “爸,其实……” “嗯,你说,爸听着。”俞观泰斟好了茶,背部挺直,两手放在茶桌上,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作为长辈,俞观泰对晚辈向来持宽容和鼓励态度,但他到底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一旦摆出认真的架势,徐万里就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她不自觉地往后靠,突然紧张得把在车上想好的说辞忘了个一干二净。 徐今朝在桌子底下拿走了她紧抓在手里的档案袋。 “伯父,方便的话,我和万里,有件事想跟您,还有伯母谈一谈。”徐今朝把档案袋推了过去,“当然,还有雪舟。” “请允许我和雪舟离婚。” 婚姻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如果今天徐今朝没有到场,俞家必然会将这件事当成小夫妻间的矛盾来进行调解。 可他来了。 徐清晖再婚后甚少过问儿女的情况,而郑安娜远在马来西亚,这么多年,她也只在徐万里结婚时回过一趟国内。在没有双亲撑腰的情况下,徐今朝就是徐万里的家长,由他出面代表徐家和俞家交涉,也使得俞雪舟和徐万里夫妻间的矛盾直接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徐今朝和俞观泰面对面,徐万里坐在他右侧靠墙的位置,紧挨着水流潺潺的假山鱼池。俞雪舟去厨房洗了碗蓝莓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妻子身旁没有空位,只得在大舅子左侧的位置落座。 俞观泰冷眼看着俞雪舟撑着椅子,一只手臂悄悄绕过徐今朝,从后面戳了戳徐万里。他想把蓝莓递给徐万里,但她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神情淡漠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看他对老婆体贴入微,有福共享的样子,跟往常也没有什么两样,不像是心里有了别人。可在徐今朝拿出来的那沓照片里,他又和别的女人举止亲昵。 一边是试图讨好生气的老婆的傻憨憨,一边又是无从抵赖的出轨铁证,俞观泰着实有些看不透这个混帐儿子。 长子俞雪亭沉稳持重,幼子俞雪舟则性格跳脱,因此家里在替他相看时,都觉得该给他聘个懂事些的妻子。 论家世,徐家祖上阔过,虽然到徐清晖这一代已经败落,但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徐家的经济水平仍在富人行列。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女孩,衣食无忧,受过良好教育,本身有一定的眼界,或许可以做到不贪图俞家的财富,而是真心爱重俞雪舟本人。 徐万里的个人条件以及婚后表现,都恰好符合俞观泰和邵裕芳的期许。至于一些懒散、不善社交之类的小毛病,其实都无关紧要。 “我们去书房说话。”俞观泰起身,招呼几个晚辈跟他去书房。 他们上到二楼时,徐万里的小姑子俞冰冰正从三楼下来,她倚在三楼楼梯的转角处,低头面露笑容看着他们。 视线扫过徐今朝的那一刻,俞冰冰的双眼微微亮起:“徐学长,你来啦。” 眼下不是和无关紧要的人闲聊的时候,徐今朝客气地点了点头,只回了一句“打扰了”。 俞观泰见他态度认真,心知这桩事恐怕不好处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呆的小儿子,再看一眼垂头不语的小儿媳,一时间只觉得头疼不已。 “冰冰,帮我叫一下伯娘。” 俞冰冰闻言点点头,攀着围栏朝楼上喊了声“伯娘”。等看到邵裕芳从婴儿房里出来,她立刻指着楼下说:“大伯找您。” “怎么啦?我陪月月玩呢。” 邵裕芳才刚从俞雪舟住处回来,一到家就到楼上看小孙女去了。大儿媳周沁上个月生产,现在还在坐月子,刚出生的小孙女月月则是见风长,一天一个样,可爱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小儿子容易飘,需要时不时盯一下,邵裕芳哪里舍得走出俞家主宅一步。 “好像是三哥和三嫂的事,徐大哥也在。看,他们进书房了。” 听到“书房”二字,邵裕芳心中咯噔一下。 俞父的书房,只有在处理正事的时候才会用,平时待客都只在一楼喝喝茶、逗逗金鱼和乌龟。 老三夫妻的问题,可能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 “我洗个手,马上下去。”邵裕芳回头向育婴师交待了几句,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 俞冰冰蹬蹬蹬下到二楼,小跑到书房门口,探着头给俞观泰传话:“大伯,伯娘说马上来。” 俞观泰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们要谈什么啊,这么严肃。”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一边打量徐今朝等人的脸色,一边走进去,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俞观泰本想让侄女出去,但想到刚才看过的照片,他看向俞冰冰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侄女,到底还是养歪了。 俞冰冰是俞观泰大哥的女儿,她幼年父母双亡,被俞观泰和邵裕芳接到家中抚养。她在俞观泰心中颇有地位,邵裕芳也将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对待,从小到大,俞雪亭三兄弟有的她也有。因为她年龄小,嘴甜又懂事,有时候甚至比三人还受宠,家庭地位不可谓不高。 大嫂周沁偶尔还要避开这个小姑子的锋芒。 徐万里和周沁相处得不错,她刚和俞雪舟结婚时,因为周沁私底下提示一些俞家的弯弯道道,徐万里因避开了许多公婆可能会有的雷点。 这对妯娌早有共识,在俞家,最难相处的不是一家之主的公公,也不是过度干涉儿女生活的婆婆,而是小姑子俞冰冰。 大概姑嫂生来就是天敌吧。 邵裕芳进入书房时,俞观泰眉头紧皱,手里拿着那沓照片逐张观看。 “你也看看吧。”他把照片递给了近前来的妻子。 “这是什么?照片?” 当最上面的那张照片映入眼帘的那一刻,邵裕芳面色陡变,就连拿着照片的手都因怒气而发抖。 “俞雪舟!!” 这是徐万里第一次见到,向来养尊处优的婆婆发怒的样子。 那沓照片,徐万里在来的路上已经提前看过。不外乎俞雪舟和许孟园各种亲密接触的场面,挽手、拥抱的动作居多,最出格的一张是许孟园趴在他的背上,往前伸着头亲他的脸。 照片的一角,站着第三个人,是面带笑容看着俞雪舟和许孟园的俞冰冰。 是出轨偷情的男女,和为他们制造机会的掩护者。 “六月二十一日。”徐今朝念出那张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时间,他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孔上挂着讽刺的笑,“那天,万里不舒服,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看病。” 可她的丈夫,却在堂妹的掩护下,和许孟园在外私会。 邵裕芳猛地转过身去,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俞、冰、冰。” “伯、伯娘……”俞冰冰从未被伯娘用这样的态度这样对待过,那陌生的眼神看得她心慌,她忍着压力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打得头歪向一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住手!裕芳,你怎么……” 邵裕芳戴着翠玉镯子的手还未收回,她那保养得宜的手,此时掌心泛红,修长的五指也微微颤抖着。 “我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在我的家里搅风弄雨,搞得大家不得安生——”邵裕芳手指着书房的门,“你给我滚出去!滚出这个家!” 眼见婆母发飙,徐万里下意识避到了徐今朝的身后。后者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臂,让她不要害怕。 俞雪舟抹了一把脸,满面苦涩,缓缓跪在了地上。 此时,徐今朝却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侧。 “伯父,伯母,我和万里无意引起俞家的纠纷,”徐今朝把妹妹拉到自己的身边,兄妹两人一起面对俞家的长辈,“请你们听一听万里的请求。” 徐万里感觉到哥哥温暖的大手在自己后背轻推了一下,她鼓起勇气往前一步,双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俞雪舟,又看向俞观泰和邵裕芳。 最后,徐万里深吸了一口气:“爸,妈,请你们允许我和雪舟离婚。” 做最终决定的,从来不是她和俞雪舟这两个当事人。 私奔 她没有拿着丈夫的错处向婆家索要补偿,也没有任何指责和抱怨,而是明确地提出离婚的要求。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不留丝毫回转的余地,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不打算和俞雪舟过下去了。 俞观泰和邵裕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再去看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的小儿子,越发觉得他那头招摇的粉红色头发不顺眼,——简直要气死人! 俞家人对外一直维持着女人贤惠持家,男人专情顾家的良好家庭形象。他们热衷于在方方面面对世人做出表率,家中男人洁身自好,从来不搞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那一套。 俞雪舟却成了那个例外。 在许孟园出现以前,徐万里也不觉得俞雪舟有多爱自己。比起丈夫这个身份,他更像是一个和她臭气相投的损友。 他们住在一起,经常互相配合着糊弄家长,偶尔熬夜通宵打游戏,时不时偷偷点外卖,吃完了还要把收拾厨余和扔垃圾的活像球一样踢来踢去……虽然看电影逛街旅游这些事也没少做,但徐万里很清楚,自己对他来说大概只是比较合得来的玩伴。 而玩伴早晚都是要拆伙的。 虽然她也曾经想过,和他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好聚好散。” 徐万里和徐今朝没有留下参加俞家的周末聚餐。 他们在俞观泰的书房里闭门谈了很久,全程下来,徐万里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一切商讨都由徐今朝来代理。她也确实不善言辞,如果徐今朝不在,她自己未必顶得住来自公婆的压力说出要离婚的话。 可能只要她流露出一丁点的退缩,都会被公婆趁势压回去。 虽然公婆也不是不讲理的性格,只是传统观念摆在那里,离婚又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他们肯定是劝和不劝分的。 车子开出俞家大门的那一瞬,徐万里长呼出一口气。 徐今朝笑了一下,想摸摸她的头,一时又空不出手,于是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徐万里脑子里冒出很多自己光顾过的一些味道不错的饭馆的名字,但想起那些都是通过俞雪舟知道的店,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车子驶出住宅区,上了公路,徐今朝一边提车速一边说:“我们去白水湾,吃海鲜。” “哈?现在?”徐万里盯着他的侧脸,试图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所在的城市近海,距离海边不到五十公里,白水湾就是最近的一处海湾,以大型海产交易市场闻名全国。不用看也知道周末的白水湾有多拥挤,像他们这样冲着吃海鲜去的游客每天都多不胜数,没有预订说不定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去吗?”徐今朝看了她一眼。 ……怎么突然有种相约私奔的感觉呢?是因为他们刚从俞家出来吗? 徐万里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最后点头:“去。” 徐今朝打开手机导航,把白沙湾设定为目的地。 从他们目前的位置到白沙湾,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十二点已过,再怎么惦记海鲜,也得先找点东西填一填肚子,以免在半路上就先饿到手脚发软。 车子往白水湾的方向开了十几分钟,他们才在路边看到一家便利店。徐今朝下车买东西,往回走时正好有辆风骚的红色跑车开过,车上的男车主还特地放慢车速看了他几眼。 徐万里:…… 这又是一个被徐今朝雌雄莫辨的外表迷惑的人。 两瓶水,一盒巧克力,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旦,这就是他们的午餐了。 开吃以前,徐今朝向她索吻,光天化日之下,徐万里感觉吃早餐时被他抱着做那种事的羞耻感又冒出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事?”刚才接吻太过投入,徐万里差点抓扁装鱼旦的纸碗。 徐今朝启动车子,转动方向盘把车挪到花坛前的树荫底下,“你不喜欢?” 徐万里……徐万里不好说自己喜不喜欢。 一碗鱼旦你一颗我一颗地分,让徐万里恍然以为自己回到小学时候,和处得最好的女同学一起分享零食。 说起来,印象中,小时候徐今朝也常常把吃的分给她。 听爷爷奶奶说,她一岁半的时候被带去医院看他,还抢走他的大馒头吃掉了。 鱼旦剩下最后三颗的时候,徐今朝说不吃了,都留给她。徐万里美滋滋地吃完了,正透过车窗寻找垃圾桶,徐今朝伸手拿过去,打开车门下去了。 徐今朝扔完东西回来,指着身后问她:“你上洗手间吗?那边加油站有。” 想到这种路边公共厕所的卫生状况,徐万里摇了摇头。 一个小时后,徐万里就为她的这个决定而悔青了肠子。 距离白水湾还有十一公里的时候,他们被堵在了路上。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堵车队伍长得一眼看不到头,一问下车在路边溜达的车主,才知道前面桥洞限高,有辆大巴车高度超了,卡在入口那里都十几分钟没动了。 徐万里一脸绝望,在副驾驶座上如坐针毡,徐今朝见她夹着两腿扭来扭去,便指着路边茂盛的树丛问她:“去吗?” “不要!”徐万里疯狂摇头。 道路畅通的时候,没有人会在高速路边溜达,但现在堵了老长一段路,好多车主都下车活动,顺便跟别人交流情报。这种时候,徐万里说什么也不敢在野外解决生理问题。 “憋得久了会出问题的。”徐今朝知道她担心什么,“我会帮你看着的。” 徐万里憋得满面通红,仍倔强地摇头:“我不要!” 提起裤子就翻脸 又过去十分钟了,长长的车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徐万里的脸色越发难看,一时红一时白,显然已经憋到了极限。 徐今朝拔出车钥匙,率先下了车,他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出来,“快下来。” 徐万里没办法,隔壁车道的车主正看着他们,拉拉扯扯的实在不好看,她只好顺着徐今朝的力道下了车。小肚子坠胀得难受,导致她都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生怕一个忍不住……好在她今天穿的印花连衣裙裙摆宽大,很好地遮掩了她不太自然的步态。 静止的车流里,突然传来了轻佻的口哨声,“嗨,两位美……女……” 徐今朝长发及腰,加上面若好女,第一眼很容易被人误认为女性。但只要看到他站起身,那一米八五的身高,平坦的胸膛,加上宽肩窄臀的身型,就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性别了。 此时,朝他们吹口哨搭讪的男车主正攀着车窗,满面活见鬼的尴尬表情。 徐万里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徐今朝对这种事倒是习以为常,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人,而是牵着徐万里往树丛里走。 “慢点……”徐万里跟在他身后,她脚踩中跟玛丽珍皮鞋,着实不适合走这样凹凸不平的野地。 “喂,美女,小心有蛇哦~”身后传来了刚才那个男车主的调笑声。 没人说还好,一有人提起,徐万里就觉得脚下的野草里、枯枝底下,还有茂密的树丛里,到处都有可能潜伏着令人害怕的长条条—— “别怕。”徐今朝察觉到她的退缩,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里吧,不走到草深的地方应该没问题的。” 他们站在一丛一人多高的不知名树丛后,再回过头去看,已经看不到外面的公路和车流了,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喇叭声,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作为临时的野外方便地点,这里正适合。 “我帮你看着。”徐今朝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看着脚下野草丛生的地面,徐万里只得小心翼翼地蹲下去,一点一点搂起裙摆抱在了怀里。 五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从走出那片野地,顶着在路边溜达的车主别有深意的视线回到了车上。 徐万里要脸,被人这么看着,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赶紧从包包里翻出免洗洗手液,在手心上挤了一大坨透明的凝胶。 一双骨节分明,五指纤细修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徐万里:…… 再好看的手,也是要拎着“肉虫”嘘嘘的……啊,想想就觉得幻灭……再看他那张冷冷清清的美人面孔,就更幻灭了。 “你在想什么?”徐今朝随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刚刚用酒精洗手液清洁过的手,还带着些许凉意。 徐万里瞬间炸毛:“你不要摸我!”不要用摸过唧唧的手摸她!! 徐今朝:“……我们刚刚一起钻过小树林,你一提起裤子就跟我翻脸了。” 徐万里小脸爆红,恨不得捶他:“别胡说八道!” 徐今朝升起车窗,双手还握着方向盘,上身已经倾过去,在她通红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徐万里眨了眨眼,徐今朝精致的面孔近在眼前,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前一秒还慌里慌张的情绪,突然就这么平息下来了。 喇叭声此起彼伏,四周的车主互相喊话,提醒戴着耳机玩手机玩得正起劲的人,一直静止不动的车流,终于开始往前移动了。 最后的这十公里路程,他们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在远远能看见海边的时候,徐今朝联系上熟人,订到了酒店的房间。至于海鲜,午餐时间已过,只能等到晚餐再享用了。 两人在路边的小餐馆吃了点东西,赶到酒店办理入住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徐今朝订了一间双人房,在前台对着摄像头进行登记的时候,徐万里突然有点心虚……心虚中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等进入房间,看到两张泾渭分明的大床时,徐万里心底的失落又深了几分。 她也不想承认,她想跟他一起睡…… 徐今朝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抱枕似的布团,他拉开拉链,把布团抖开,变成了一床浅灰色的被单。徐万里凑过去看,才发现这张被单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布袋子,人睡在里面,正好隔开下面的床单和上面的被子。对有洁癖的人来说,这真是相当方便的出差神器。 徐万里心口有些泛酸,撅着嘴别扭地问道:“我的呢?” “过来。”徐今朝坐在床上,朝她张开了双臂。 徐万里飞扑过去,和他相拥着一起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你可真讨厌。”徐万里把脸埋在他怀里,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的。 “哪里讨厌?”徐今朝被她压着,半个身子都陷入蓬松的被褥里,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哪里都讨厌。” “是吗。” “哼。”徐万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从他身上翻下来,背对着他睡在了一旁。 徐今朝挪过去,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万里……” “不要吵我,我要睡觉。”徐万里钻进睡袋,把自己藏了起来。 几秒钟后,男人钻进睡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在温暖的怀抱中,徐万里渐渐将身体蜷缩起来,——就像为了躲避风雨,而努力把全身缩在巢穴中的雏鸟。 曼妮之死 天色阴沉,徐今朝站在一片平坦的野地里,举目四望,视线范围内只有干枯开裂的泥土,和一些零星生长的贫瘠杂草。 这里是哪里? 突然间,有什么碰到了他的裤腿。 徐今朝低头去看,一个身高只到他大腿的小女孩正仰着头,用圆滚滚的黑色大眼睛看着他。 “……曼妮?”徐今朝瞬间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小女孩,和他记忆中幼年时期的妹妹一模一样。 她生得白白净净,头发乌黑,小脸圆圆,手脚都肉乎乎的,加上一身红色的格纹连衣裙的打扮,是那种亲戚和邻居见了都会夸一句“有福气”的胖娃娃。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今朝弯腰抱起了她。 她的小胖手上系着一条红绳,上面穿有两根雪白的狗牙,和一颗用桃核雕刻打磨成小篮子形状的吊坠。这是她三岁那年开始戴在手上的东西……她自己未必会记得这些往事,毕竟距今已经二十年了。 所以,这又是一场梦。 小曼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戴着狗牙和桃核的手,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前方。 徐今朝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野地里,突然多出许多人影,他还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喊声……莫名的悲痛瞬间占据了他的胸口。 一阵风吹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黄纸伴着尘土,漫天飞舞。 身着橙色制服的消防员,和脚步踉跄的人们踏入这片土地,在茫茫荒野中四处寻找着什么。他们一边找,一边大声呼喊,有悲痛欲绝的妇人被丈夫搀扶着,几度哭得几乎无法站立。 所有人的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但站在一旁观望的徐今朝却能感觉得到,那种压抑、紧张,以及痛苦的情绪。 有一处干结的泥土,悄悄裂开了几道细缝,清澈的水流从那些细缝中涌出来,仿佛地底下埋藏着什么…… 那些苦苦寻找的人们欣喜若狂地扑上去,他们跪倒在地,又哭又笑,不顾一切地用手挖开混着尖锐小石子的泥土……消防员们拿来铲子,开始挖掘那块泥地。 不久后,他们从地里挖出了一团被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什么……?”徐今朝感到不安极了,他抱紧怀里幼小的妹妹,下意识往后退去,不愿面对即将亲眼目睹的残酷画面。 一只小小的手,从沾满泥土的红布包裹边缘滑了出来。 那只血色尽失的小手上,戴着用红绳系起来的狗牙和桃核。 有人掀开了那层湿答答的红布,在那下面,有一同样穿着红色格纹连衣裙的小女孩,正在静静沉睡。 她双眼紧闭,全身肤色泛青,娇嫩的小手小脚上布满细小的伤痕。 “是曼妮!”小曼妮脆声回答,她黑色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徐今朝崩溃的面孔。 “啊……不、不是……啊——” 徐今朝喘着粗气从这场恶梦中醒来。 酒店房间里只有靠近门那边的小夜灯开着,灯光温柔如月光,却无法安抚到徐今朝充满惶恐的情绪。 “万里……”他在被窝里摸索着,紧紧抱住了滚到床的另一边的妹妹。 恶梦带来的冷汗附着在皮肤上,明明室温一直维持在最舒适的二十度,他却忽然冷得浑身都在颤抖。 徐万里迷迷糊糊醒来,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艰难地转过身来,在昏暗中看到了徐今朝苍白的面孔。 他的样子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 徐万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摸到了一手泛凉的汗水。 男人胸腔剧烈起伏,从口鼻间喷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额头上,触及之处一片温热。 “你做恶梦了?”徐万里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依着直觉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不得不说,对徐万里来说,这真是相当新鲜的体验。 她和徐今朝相差五岁,小时候在老家生活,即便和哥哥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可回忆起来,他确实也有哄过她。 但是换成她来哄徐今朝,这还是第一次。她没有哄人的经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和他抱在一起,等待他平复情绪。 “你……好点了吗?” 徐今朝的双臂稍微放松了一些。 “嗯,好多了。”他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妹妹的后脑勺,然后从床上坐起来,“万里,该起床吃饭了。” 徐万里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到六点了。 他们下午两点半到酒店,之后就一直在睡觉……餐厅预约是几点来着? 徐今朝从床上下去,赤足走到窗前,在他拉开遮光窗帘的一刹那,橙色的夕阳涌入房中,越过内侧那张空置的床,落在了他们相拥而眠的床上。 在夕阳的映照下,她抬起手遮挡眼睛,那呲牙咧嘴的模样,是那么地生动。她肌肤白皙如玉,因为夕阳而染上一层朦胧的橙红色调,显得温暖又柔软。 她还活着。 就在他的眼前。 兄妹的距离 那场梦,勾起了徐今朝不愿回想的记忆。 因为那件可怕的往事,他的妹妹……曼妮差一点就失去了长大的机会。如果可以,徐今朝想把一切都埋藏在过去,再也不要想起来。 “餐厅离这里远吗?”徐万里一边对着镜子梳头发,一边问道。 她刚刚洗过澡,换了一件新的吊带连衣裙,是露背的款式,柔滑的布料上身十分凉快。这次出门属于临时起意,没有提前计划过行程,因此徐万里压根没带半件换洗衣物,这件连衣裙还是徐今朝给的。 看款式和花色,似乎是徐今朝和俞雪舟合作的服装设计工作室这一季的新品。 读大学的那些年,徐万里也给他们的品牌当过全职的平面模特,现在品牌官网上还有以她为模特拍的展示图。 徐今朝穿好衬衫,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发圈,熟练地把及腰长发拢成一束,绑成了利落的高马尾,“走路过去大概十分钟。” 徐万里手里拿着手机,跟在了他的身后。 单看这头保养良好的乌黑秀发,真的很容易让人认错他的性别……她忍不住打开相机,对着他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大概是上一次拍照开了闪光灯忘记关上,在按下快门时,白灯乍然一晃,恰好徐今朝回头想跟她说话,就这样,徐万里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定格在了他暮然回首的一瞬间。 在这张过曝的照片里,他的皮肤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白皙细腻,完全看不到毛孔,整张侧颜完美得无可挑剔,而侧身回头的姿势在拉长颈部线条的同时,也凸显出了他那代表男性标志的喉结。 就连搭在宽肩上的黑发,都在晃眼的白光照射下平添了几分雾化的美感。 偷拍被抓了现行,徐万里有些心虚:“我……” 徐今朝却搂着她的肩膀,避过迎面走来的醉醺醺的住客,“你想拍照,等填饱肚子再拍吧,好吗?” 徐万里能说什么?她点了点头,乖乖地收起了手机。 在等电梯的时候,对着光可鉴人的不锈钢电梯门,上面倒映出了两人并肩而立的样子。 他们没有靠在一起,手臂和手臂之间还隔着一掌宽的距离……这是寻常兄妹该有的距离,亲近,而不狎昵。 身后的走廊里,天花板上的摄像头正在记录着一切。 电梯里也一定会有的。 所以—— “万里,”徐今朝向她这边歪头,“下个月的假期,我们去绿环岛上露营吧?” “绿环岛?”徐万里一边抬脚踏入电梯,一边重复这个陌生的地名,“在哪里?” 电梯里除了他们,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那两人毫不顾及外人的眼光,亲得都快成连体婴了。徐万里往她身边一站,直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她的视线。 他把电梯内壁上贴的绿环岛的宣传海报指给她看,“是新开发的离岛,从白沙湾坐快艇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露营设施看起来还不错。” 徐万里认真地看了一遍那张海报,发现这个岛上个月才开始作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看图片,岛上的风景还挺漂亮的,海岸线曲折蜿蜒,沙滩白净,海水碧蓝,椰子树也长得特别高大。 最重要的是,这种没有知名度,客流量也不固定的离岛,大概率不会有监控覆盖全岛。 “你有时间吗?”徐万里看了看他。 他是个对工作很上心的人,就连这次出门,他也带了笔记本电脑,刚刚在房间里,徐万里还看见他在办公应用上批复更换服装辅料的申请。 到了那岛上,可没有网络让他实现在外办公。 “我有很多年假。”徐今朝拍了拍她的头顶。 “那……到时再看吧。”徐万里没有给出肯定回答。 她也不习惯去承诺别人一些将来的事情。 两人出了酒店,顿时感到一股热风伴随着热闹的夜市氛围迎面而来。 南方沿海地区的夏季尤其湿热,人一离开空调,就会被又热又黏的空气全方位包围。明明出门前才刚清洁过面部,现在就已经有种出汗的厚重感了。 六点半,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一片金光闪烁,巨大的轮船也变成了在金波中起伏的一个小小黑影。 路灯已经开起来了。 人来人往的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小摊,多是卖小吃的摊位,其中夹杂着一些卖工艺品的摊子。 徐今朝见她感兴趣的样子,只好提醒她快到餐厅的预约时间了。 烧烤摊上飘来的诱人香味,让徐万里对即将到来的海鲜大餐充满了期待。 也怪午餐吃得太敷衍。 等两人汇入热闹的人群,徐今朝悄悄抓住了她的手。 不容她抗拒,他的五指迅速挤入她的指缝间,两只手十指相扣。 徐万里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四周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才放下心来,佯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做贼心虚。 心底又抑制不住窃喜。 那晚,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在满足的海鲜大餐之后,转战海边的露天酒吧。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和嘈杂的人声、音乐声,他们喝了些酒,踩着柔软的沙滩相拥起舞。夜色深沉,彩灯迷乱人眼,没有人认识他们—— 撞破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一觉睡到天大亮,谁也起不来看日出。哪怕他们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海面,只要拉开窗帘就能看见。 徐今朝原定周日下午返回市区,但由于前一晚喝了酒,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多住一晚,等到周一早上再回去。 徐万里和俞雪舟沟通过,他接下来的一周有出差安排,离婚事宜只能推后,这让她的好心情大打折扣。 不过,双方好歹也达成共识,决定好聚好散了。 周六那天从俞家出来,邵裕芳还给徐万里发了很多信息,先是诚恳地跟她道了歉,又说儿子做了错事,是他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还说只认她这个儿媳……越到后面,就越剖心析肝,字里行间都在劝她三思,不要一时冲动急着离婚。徐万里疲于应对家婆,还是徐今朝斟酌着字句,以她的口吻回复的信息。 他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在徐万里印象中,这个哥哥从小到大都优秀得让她自惭形秽,一些在她看来难如搬山填海的事情,只要到了他手上,总能顺利完成。 就像初三那年,爸爸决定再婚,准备把对象带回家,后来却被徐今朝说服,一对二婚夫妻去了别的城市另筑新巢。 大概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徐万里,邵裕芳把小夫妻决定离婚的事告知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徐清晖。 徐万里从小就不得徐清晖重视,尤其在跟郑安娜离婚之后,徐清晖更是对这个女儿视而不见,直接丢给在乡下的老人抚养。 小升初那一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徐万里被哥哥接到了市里。印象中,徐清晖一直很忙,很少回家,父女间基本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 后来他要再婚了,分家产的时候也忽略了她,只留给她老家那套爷爷奶奶建的房子。 徐万里和俞雪舟结婚的时候,徐清晖倒是大方了一次,直接给她转了两百万作为嫁妆。只是,这嫁妆也是给得有条件的,——徐清晖要她借俞家的势帮扶徐今朝。 他也没问过徐今朝需不需要。 周一早上,徐万里在车上昏昏欲睡,冷不防接到徐清晖的来电,一时间真是扔掉手机的心都有了。她接通电话,开了公放,让徐今朝同他说明情况。 在应付长辈这件事上,她着实已经厌烦到了极点。 徐今朝并不介意她把事情推给自己,面对电话那头满嘴说教的父亲,他气定神闲地一一反驳了过去。 什么离婚丢人,夫妻应该互相迁就……都是些听了就会血压飙升的话,也不想想,他说的这些,他自己又做到了吗。 徐今朝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用手指点了点耳边,示意她戴上耳机听歌。 周六在便利店买的巧克力派上了用场,徐今朝嘴里含了一块,戴上耳机和眼罩,将自己置于世界之外。 周一早上堵车,他们七点出发,九点半才回到市区。徐今朝不去上班,请了假要陪她补觉,回家之前还去了一趟医院。 他是来找熟人咨询做结扎手术的事情的。 徐万里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进进出出,本来以为他哪里不好,心底正担忧,却听他跟医生谈起结扎的事。一瞬间,她都忘了该作何反应。 “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徐万里声音有些发涩。 她对乳胶过敏,所以无法使用安全套来避孕,因此这两天在外过夜,徐今朝都只碰碰她,却不进入主题。她在享受暧昧亲昵的同时,也有些提心吊胆,怕他要求做到最后,也怕自己把持不住…… 医院里处处敞亮光洁,灯光如昼,抬头便见一个个摄像头四处分布,想也知道不会有任何视觉死角。 徐今朝想亲她额头,最后只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们回家。” 他们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还有日用品,就像许多共同经营家庭的夫妻那样。 回到家时,徐万里在玄关脱鞋,她的中跟玛丽珍皮鞋差点塞不进徐今朝的鞋架。 “太矮了,没法放。”徐万里指着后跟被压扁的鞋子向徐今朝抱怨。 徐今朝低头看了一眼,凑过去亲她的嘴唇,亲完笑道:“下次去超市买个新的吧。” 徐万里撇了撇嘴:“超市卖的不好看。” “去逛逛易家?”徐今朝搂着她的腰往屋子里走,“可能床也要换了,你总是翻来翻去,有时候还压在我身上,我们换张大床……” “啪”的一声,一个透明玻璃杯砸到他们脚下,破裂成无数亮晶晶的碎片。 徐清晖颤抖着手指了指徐今朝,又指了指徐万里,他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孔涨得通红,双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和愤怒。 “徐今朝!你、你们!” 徐万里的脸瞬间苍白如雪,两耳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我逼她的。” 俞家联系徐清晖,在告知他小夫妻决定离婚时,也主动说明了过错在于俞雪舟。 俞家要面子,哪怕认错,也不会对人细说内情,但徐清晖会猜,无非也就是那回事,——女婿家大势大,加上自身条件优越,身边什么时候都不缺上赶着倒贴的人,但凡他定力差些,也早在外面彩旗飘飘了。 婚后第二年才闹出这档子事,其实已经远超徐清晖对俞雪舟预设的期限了。 徐清晖原以为女儿是因为不能忍女婿有二心才坚持要离婚,他万万没有想到,徐今朝也在这桩事上插了一脚。 “你!你要不要脸!”徐清晖愤怒得面皮抖动,瞠大的双眼扫过神色平静的儿子,随后落在面色死白的女儿脸上,“你自己不要脸,也别来祸害你哥!万一俞家知道——” 徐清晖高高扬起的巴掌朝她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巴掌声响亮,被打得脸歪向一边的却是徐今朝。 他白皙的面孔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眨眼的功夫,那印子便微微浮肿起来。徐今朝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父亲,他扶住摇摇欲坠的妹妹,不动声色地把她护在身后。 “爸,你别骂万里,是我逼她的。” 徐清晖满面慨愤:“你逼她?我有眼看的!她就是见不得你好,要毁了你才甘心!” 回海市之前,徐清晖是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劝说女儿打消离婚的念头的。 别说俞家本来就有意留她,即便俞雪舟不想和她过日子,她也该伏低做小,想办法挽回。一时委屈和俞家儿媳的身份相比,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么? 就算她不看重俞家的富贵,也该为哥哥的前途出份力吧?徐今朝作为俞雪舟的大舅子,就算得不了太大帮扶,但至少别人会看在俞家的份上给一分面子,他在商场上也能少一些阻力,于前途有益无害。 徐清晖重并不否认自己重男轻女。 可现在,他所“重”的儿子,从小带在身边精心培养的优秀的儿子,却和被他扔在老家不闻不问的女儿搞在了一起! 兄妹乱伦!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竟然发生在他的儿女身上!光是想想万一俞家知道徐万里和徐今朝有染……那后果有多严重,徐家根本承担不起! 想到这些,徐清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离婚!快点离了!” 现在已经不能指望借俞家的势了!糊弄俞家绝对是行不通的,日后东窗事发,还不知道会死得多惨! “离了之后你有多远滚多远!给我把这丑事捂严实,别再缠着你哥!” 徐万里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手握一串陌生的钥匙,站在了市中心一个高档住宅区的入口前。 开车送她过来的人是徐今朝的助理。 “徐小姐,我先回去了。” 徐万里茫然地看着手上的钥匙,这是徐今朝在顶着徐清晖的怒骂送她出门时悄悄塞到她手里的。沉重的钥匙之间的夹着一张小巧的门禁卡,上面贴有一张标注楼号和住房编号的标签。 大概是他新买的房子的钥匙。 徐今朝给她打电话:“你先在那边住着,关掉手机,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迟点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话一说完,他立刻挂掉了电话,好像生怕被谁听到。 徐清晖那里不会这么轻易就过去,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儿子,而带坏了他的儿子的她——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徐万里满心疲惫,还有些漂浮在半空中的不真实感,一时觉得像做了场梦,一时又惶惶不安。 新房子很大,也很空,因为没有人住过,显得尤其冷清,没有一丝人气。 仿原木的瓷砖地板,各种简洁又不失质感的原木家具摆设,能看得出装修的档次不低……只是,这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和电器,什么都没有。 徐万里放下包包,把自己摔在崭新的布艺沙发上,正想闭上眼睛睡死过去,门铃却响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一旁墙边可视化门铃的屏幕上,显示出了分别穿着物业制服以及超市制服的两位阿姨的身影。 两人中间还有一部超市购物用的手推车,车的最底层放着一件瓶装矿泉水和一件可乐,上面则堆满各种水果和包装鲜艳的零食。 “您好,这边物业,生活超市送货上门。” 徐万里打开一扇门,隔着不锈钢防盗门看向外面,阿姨出示的送货单上,显示订货人是徐今朝。 她打开门,两人脱鞋进门,不用她多说什么,就主动帮她把东西提进了屋里。 当得知这个家里的冰箱还没接线,物业阿姨十分热情地询问她是否需要找电工上来帮忙处理。 徐万里拒绝了物业阿姨的好意。把人送走后,她关上门,从堆得满满当当的茶几上拿起一包膨化零食,撕开包装袋吃了起来。 浅粉色的脆虾片上,沾满了辣椒粉。 一看包装,是麻辣味的。 吃上一片,辣得让人想要流泪。 避祸 俞家,二楼书房。 俞雪舟握着手机,满面苦笑看了一圈在场的人。 父母,长兄,长嫂,长姐,除了搬出去住的堂妹俞冰冰,一家人都在这里了。他们围坐成一圈,齐齐对着他,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就连一月龄的小侄女月月,也被嫂子抱在怀里,成了见证者之一。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俞雪舟的手机开了外放,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一出,他悄悄松了口气,“万里不接我电话。” “不接你就继续打!”邵裕芳指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给我拿出诚意来!做错事的人就该低声下气!” “妈……”俞雪舟心中既是无奈,又是疲惫,“我觉得万里不希望我打扰她。” “你不试着沟通一下怎么知道?她现在就是气在头上不想理你!” 邵裕芳差点办公桌上的红木狮子纸镇扔过去,还是俞观泰抢回了自己心爱的摆件,转而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巧的仙人球盆栽。邵裕芳举着满是尖刺的仙人球,扔又不是,不扔又不是,最后瞪了丈夫一眼,“砰”的把仙人球放下了。 “给我继续打电话!” 俞雪舟无法,只得再一次拨打妻子的电话。 自周六早上那场开诚布公的交涉之后,他不知被家人批斗了多少次,尤其是邵裕芳,好几次发怒举着鸡毛掸子把他撵得遍地跑,就差让他去跪祖祠悔过了。 对于俞雪舟和徐万里离婚这件事,俞观泰和邵裕芳都持明确的反对态度。 邵裕芳甚至都想出了让儿子上徐家负荆请罪的办法。 为了拖延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还让他谎称出差在外…… 俞雪舟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拨打这个电话号码了,就在他以为这一次也不会有人接听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细微的杂音。 “喂。” 徐万里终于接了电话。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俞雪舟的身上。 “万里,”俞雪舟顶着家人施加给他的压力,以尽量轻快的语气说道,“明天下午家政上门搞卫生,我现在在外面,你可以回去帮忙开一下门吗?”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问出这话时,他的心底隐藏那么一丝期待。 徐万里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下,这边俞家众人也跟着屏息凝气,只有万事不知的小月月挥舞着小拳头,打了个娇气的哈欠。 “可以。” 不仅仅是俞雪舟,周围一圈俞家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邵裕芳赶紧对他使眼色,提醒他把话接下去。 俞雪舟语气有些忐忑,“对了,万里,我现在在澳大利亚昆士兰,这里盛产蓝宝石……” 没等他把话说完,“嘟、嘟”的挂断声已经响起。 在场的俞家人皆是一愣。 随后,邵裕芳再次举起了她的鸡毛掸子。 “我打死你个衰仔!好好的老婆不珍惜,出去乱搞!我让你乱搞!” 鸡毛掸子“啪”“啪”地抽在俞雪舟健壮的手臂上肩背了,疼得他一边痛呼一边躲来躲去,“妈,妈……” “打!狠狠地打!白长这么大了,一点都不生性!”俞观泰凉凉地在旁边给妻子加油鼓劲。 俞雪亭眼见书房里又再上演全武行,连忙给妻子周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把女儿抱出去,以免受到惊吓。 最后,还是俞雪鸿这个当姐姐看不下去,上前给弟弟挡了一下,“妈,你冷静点。” “冷静?”邵裕芳绕过女儿,用鸡毛掸子指着小儿子,一副随时会冲上去再补上几下的样子,“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好好的儿媳就要飞了!好不容易给他讨的老婆,宜家宜室——” 俞雪鸿嘴角抽了抽,“妈,万里明显已经不想跟他过了,你打他有什么用?” 当初父母能同意弟弟娶那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就已经出乎俞雪鸿的意料了,她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对弟媳如此看重。 她确实没有哪里不好,但也没好到为了把她留住,逼着雪舟对她伏低做小的地步吧? 邵裕芳还没说话呢,倒是俞观泰先黑了脸,他对女儿喝了一声:“你懂什么!” “徐家的女儿有福气,能护住这个浑小子!”邵裕芳扔下鸡毛掸子,回头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俞雪鸿万万没想到,父母看重弟媳的原因竟然这么……迷信。 此时,周茹已经把女儿送到育儿嫂手里,又返回到了书房。她挨着丈夫坐下,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庆幸自己赶上了吃瓜的关键时刻。 “你弟结婚前,我们找定山那边看过女方的八字。”俞观泰叹了口气,“她有大造化,小时候被人绑架还能逢凶化吉,嫁人了也能护佑亲近的人……去年年底的飞机坠机事故,还记得吗?” 俞雪亭、周茹,还有俞雪鸿齐齐回想了一下,都迟疑地点了点头。 俞观泰指着正在搓揉手臂上的红痕的小儿子,“你们这个蠢老弟本来是要坐那趟飞机的,他准备去普里斯塔看那什么狗屁音乐节。” 去年发生的事,大家都还留有一些印象,不至于就忘得一干二净,尤其是恰好发生在同一天,这两大震惊国际的惨剧。 当天从海市飞往普里斯塔的最后一趟航班,于海上坠毁,距离这起事故发生不到两个小时,普里斯塔的跨年音乐节上发生重大枪击案件—— “那天,万里发烧入院,他从机场赶回来,没有上飞机。” 直到现在,俞观泰和邵裕芳想起这事仍禁不住一阵后怕。 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自生时便被断言命中必有一劫的小儿子,在婚后的第一年,终于跨过了人生中最大的坎。 这命数,由不得他们不信。 为保这个儿子平安顺遂,他们已经想尽一切办法。 徐万里之于俞雪舟,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配偶。 俞雪鸿久久才回过神来。 去年……她还在国外读博,家里没有提过这件事,她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弟弟竟然曾经和死亡擦肩而过。 别说是她,就连一直在国内的俞雪亭夫妇,都不知道这件事。 她张了张唇,讷讷道:“这,这是巧合吧?” ……是吧? 即便是受教育程度再高的无神论者,也会在得知这些事后产生动摇。 “我要住豪宅!” 凌晨三点,位于蓝山花园中心大楼顶层的大钟,那直径近十米的圆形刻度表盘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花豹头像。 每到整点,这个霸气十足的图案都会短暂地出现几秒钟,也算是这个本地顶级豪华住宅小区的一大标志了。 看着这个逐渐消失的图案,徐今朝不免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些事。 徐万里初三那年因病住过一段时间的医院。那家医院距离这里不远,从她住的病房窗户往外看,恰好对着一片地势略高的荒地。 她住院不是因为得了什么重病,而是突发的原因不明的高烧,从在学校晕倒被紧急送医,到退烧出院,整个过程持续了大半个月之久。 在父母已经离婚,并且各自重组家庭的情况下,也只有徐今朝这个哥哥能在她生病时照顾一二了。 徐今朝印象深刻,当年只有十二三岁大的女孩,被高烧折磨得精神颓靡,连日不间断的输液使她四肢浮肿,面圆如满月,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住院的那段时间,她十分虚弱,大部份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 她的病很奇怪,做尽了所有能做的检查项目,结果都显示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但她就是不断地、不断地反复发烧。 即便用过药,退了烧,一旦中途停止输液,她的体温又会再度上升,简直离奇得让人无法理解。 徐今朝在医院守着妹妹,发现她不分白天黑夜,总是在做噩梦。 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差了,甚至一度严重到醒着时也会出现幻觉的程度。 她会指着窗外那片乱糟糟的荒地,神经兮兮地自言自语,说她想住到那边的豪宅里去。 “豪宅!好大的豪宅!又高又气派……” 徐今朝听她说着没头没脑的胡话,果断往她脑门上糊了一片退烧贴。 结果,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出声:“呜呜呜……我就要住那里的豪宅!大家都死掉了!只有住在那里才能活下去!” 徐今朝被她吓了一跳,等医生和护士闻声赶来,她还巴在玻璃窗边上,任他怎么拉都拉不走,就那样固执地指着那片空地,哭哭啼啼地嚷着要住豪宅…… 可怜那些坚持了大半辈子唯物主义的医生护士,都被她吓得不轻。 一连几天,徐今朝都能从神智不清的妹妹口中听到她对“豪宅”的向往和执着。 就在徐今朝担忧她会烧坏脑子变成傻子时,那原因不明的高烧却神奇地结束了。 出院的那天早上,她在病床上,抓着一个大白馒头啃得面目狰狞。 当徐今朝试探着问起她关于“豪宅”的事时,她却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豪宅?什么豪宅?” 那凌乱的鸡窝头,消肿后骤然瘦了一大圈的苍白小脸,看起来是那么地可怜,又无辜。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四年。有次徐今朝偶然路过医院附近,远远看见当初那片被妹妹指着喊“豪宅”的荒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围起来了,曾经肆意生长的杂树杂草被清理干净,棕褐色的土地变得十分平整,上面还有压路机压过的痕迹。 徐今朝从不远处的施工公告牌上看到了花豹头像的图案。 那是知名高档房地产开发商蓝山集团的标志。 后来,在那片空地上兴建起来的住宅区,就是今天的蓝山花园。 这么多年过去,徐今朝始终想不通,当年的妹妹到底是从什么渠道得知蓝山集团将要在那片荒地上开发新房产的消息的。 在此之前,蓝山集团的开发重心一直放在作为大本营的京北地区,海市蓝山花园这个项目,还是他们在南方地区的第一个项目。 因为妹妹当年所说的那番胡话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之后的那几年里,徐今朝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蓝山花园的相关消息。 后来,他甚至拿出自己三分之二的积蓄,在蓝山花园这个自开发初期就以“帝王之城”自称的高级住宅区里买下了一套房子。 简直鬼迷心窍。 明明他根本就不缺房子住。 但是,万里她……应该会很喜欢这里吧? 徐今朝开车经过门岗,前方道闸上的扫描仪自动识别车牌号和车主,随后缓缓抬起栏杆,表示放行。 大概因为徐今朝开的是售价四十万左右的SUV,车的价位和蓝山花园的高昂房价对比显得太过寒酸,站岗的保安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 见开车的是个长发“美女”,保安面露了然,这大概是哪个老总招来的吧? 徐今朝并不知道自己在保安眼中已经成了专门服务有钱人的应召女郎。 在连续和父亲周旋了三天之后,徐今朝觉得自己从没有过这么累的时候。 不过也可以理解,世上不会有哪个家长会乐见自己的子女搅合在一起的。 更何况是徐清晖这样极度重男轻女的家长,——他对徐万里何止是“轻”,甚至都可说是抱有偏见和憎恨了。 徐今朝好不容易把父亲送走,只想尽快到妹妹那里去,和她一起好好地睡个安稳觉。 徐清晖在海市的这三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去找徐万里。 她情绪不好时总是不吃不喝,一睡就是一整天,徐今朝怕她饿着,让物业安排了可靠的家政上门服务,给她准备三餐以及打扫卫生。 房子是前年装修好的。动工前,当时徐今朝还特地把设计师做的十几个装修方案发给徐万里,询问她更喜欢哪一个。大概因为方案太多看花了眼,最后她选了一个最简约的原木风方案,之后徐今朝订制的家具,都按照这个风格来安排。 房子装修好,也闲置了一年半,散完了甲醛。 徐今朝还没有在这里住过,这个新家里缺少很多东西,需要男主人和女主人共同购置——这里,将会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家。 “我喜欢发财。” 新房子面积逾三百平米,比徐今朝之前一直住着的房子大上一倍有余,加上他对这个新家的布局还不是很熟悉,颇费了点时间,才在次厅的沙发上找到了熟睡的妹妹。 徐万里睡眠极差,夜里总要惊醒几次,徐今朝不想吓到她,所以他连灯都没开,只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慢慢走过去。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徐万里缩成一团,身上裹着小毯子,把自己卷成了饺子。 徐今朝才刚坐下,她就翻了个身,好巧不巧额头撞上徐今朝大腿外侧,“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捂着脑袋醒了过来。 “万里,很疼吗?”徐今朝拨开她脸上乱糟糟的头发,想看看她撞得重不重。 徐万里抱着被子坐起来,黑暗中隐约可见眼中含着泪水,她一抬头,泪珠就扑簌而下,看起来可怜至极。 她挥开徐今朝伸过来摸她额头的那只手,往后挪了挪,懒懒地靠着沙发背,“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徐今朝凑过去想亲她,被她捂住嘴巴推了回去。 “身上臭死了,你去洗澡。” “好。”徐今朝放下手机站起身,背对着她脱衬衫。 “壁灯开关在那里。”徐万里从沙发抱枕下摸出手机,一边眯着眼睛打哈欠,一边指向对面那片空白的墙面。 徐今朝去按了开关,“吧哒”一声,墙上那盏小灯亮起来,淡淡的米白色光线温柔如月光。 次厅里除了沙发和茶几,只有放在墙角边的冰箱和储物柜,近五十平的空间显得空旷又清冷。 “在那边放一盆旅人蕉,你觉得怎么样?”徐今朝把脱下的衬衫随手扔在地板上,左手按着右肩,做了个转动肩关节的动作。 他身形修长,体格偏瘦,身上肌肉单薄,但线条流畅优美,看得出锻炼的痕迹。只是随意伸展身体,那牵动背肌的画面就已经十分赏心悦目。 “啊?”徐万里往他下巴指的地方看去,“为什么不是放发财树?那种超高的富贵竹也不错。” 徐今朝回头看她,“你喜欢发财树?” 徐万里:“我喜欢发财。” “……” 发财,富贵……很好,很诚实,符合她的名字。 万里,曼妮,money. 其实当年郑安娜是打算给女儿起名“徐曼妮”的,但徐清晖觉得这名字太老土,两夫妻吵来吵去,最后各退一步,折衷取了“徐万里”这个简单又大气的名字,于是“曼妮”就成了乳名。 徐今朝洗澡时还在回想一家四口的往事。时间太过久远,都已经过去十几快二十年了,也许记得这些事的只有他了吧? 那个时候,家里的生意正在走下坡路,父母之间总有吵不完的架,妹妹长到六七个月大,就被送回乡下给爷爷奶奶帮忙照顾了。 后来,后来——小小一只的曼妮小宝宝,被爷爷奶奶喂成了大胖孙女。 徐今朝把湿漉漉的长发往脑后捋,仰起头任由沙沙的流水洒落在脸上。 等他洗完出去,徐万里正在费劲地撬一瓶红酒。因为不得要领,动作又太大,她一时收不住力,将手边的高脚杯打飞出去,徐今朝系着浴袍腰带走过,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那个杯子。 “我来开。”徐今朝放好高脚杯,从她手里接过了开瓶的活计。 徐万里顺从地让到一边,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又忍不住贴了上去。 他的长发还没有吹过,还是滴水的,一半搭在浴袍领子外面,一半贴着肩颈藏在浴袍里。徐万里上手帮他把头发撩起来,顺便小小地拧了一下,拧出一小股带着浓郁香气的水,全被浴袍布料吸收了。 这香味熏得徐万里的精神有片刻的恍惚,她小声抱怨:“你怎么不擦一下……” 徐今朝回道:“找不到毛巾。” 她正想说些什么,随着“啵”的一声轻响,徐今朝利落地拔出了那根让她伤透脑筋的软木塞子。 红色酒液注入天鹅形状的玻璃醒酒器,徐今朝拿起来摇了摇,把这些洗瓶的红酒倒进喝水的马克杯,然后又重新往醒酒器里倒酒。 “要醒多久?”徐万里对这玩意没有研究,她平时要么喝水,要么喝奶茶和肥宅快乐水。 “半小时吧。”徐今朝把软木塞子塞回红酒瓶里去,转身搂着她往沙发上倒去。 “你、你先擦干……”徐万里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 他刚才洗了冷水,皮肤是凉的,但打开柔软的嘴唇后,内里却是温热的。徐万里被他掌着后脑,退无可退,只得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个吻。 徐今朝的双臂修长有力,搂着她越收越紧……因为缺氧,徐万里有些犯晕,失神的一瞬间,徐清晖怒发冲冠指着她大骂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忍不住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胸膛。 却没推开。 “怎么了?”徐今朝从深吻中抽身,沙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开始沿着她的脖子往下舔,舌头湿答答热乎乎,在皮肤上一扫而过,留下泛凉的湿意。 徐万里双手推拒他的肩膀,仰着脖子拼命往后避,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心底悲愤难以宣之于口,她的眼角开始发热,鼻子开始泛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双眼里冒了出来。 她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在被父亲那样不留情面地斥骂过后,即便心再大,她也很难做到和亲生哥哥肆意调情。 这种事,明明一开始也不是她想做的……为什么到头来被责备的却是她呢? 徐万里越想越难受,心口仿佛涨满了郁气,吐不出,吞不下,就那样堵在那里,不让她安生。 “万里,别哭了。”徐今朝翻身覆在她的身上,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形成了隔离她的视线的屏障,“要哭的话,现在还太早了……” 带着丝丝凉意的手,无声地潜入了她的睡裙底下。 “……你别碰我……”徐万里夹紧双腿,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沿着眼角不停溢出,然后流入鬓间,灌入耳中。 泪水沾在睫毛上,她看不清他的脸了,可心底的苦闷并没有因此而消减分毫。 徐今朝对她的抗拒视而不见,他起身,跪在她地两腿间,双手强硬地掰开了纤细的双腿。 粉红色的棉质内裤包裹着她最脆弱的隐秘之处,中间的窄布紧紧勒着饱满的肉丘,勾勒出细缝的形状。那里已经湿润,轻薄布料欲透不透,兜得住汁水,却兜不住外泄的发情气味。 他用手指拨开那块布片,俯身吻了下去。 徐万里呜呜咽咽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失控的尖叫。 “我还会睡你。” 徐今朝热衷于此道。他的嘴上功夫一向了得,无论亲吻落在何处,总能轻易勾起她的冲动,就好像掌握着她的情欲开关一样。 冷水澡的效力仍未彻底消退,徐今朝微凉的手指探入穴口,撑开两瓣肉唇,徐万里被这点凉意和被迫敞开私密处的羞耻激得叫出了声,随后,他湿热的舌头挤入肉穴,熟练地搅弄起来。 “你别……”徐万里抬起脚想踢他,却被他铁钳似的手抓住,强硬地按了下去。 隔着浴袍蓬松柔软的面料,脚掌下的硬物形状分明,昂扬勃发,那温度太过炙热,她没说出口的拒绝就此消了声。 徐今朝深谙一个道理,有时候,袒露赤裸裸的欲望,比在耳边絮絮诉说爱语更能打动人心。 对事事瞻前顾后、遭遇一点挫折便要退缩的胆小鬼,单靠耐心和包容不足以让她放下戒心,还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示弱—— “我有点难受,”徐今朝把脸贴在她敏感的大腿内侧,看着白皙柔软的肉因他呼出的气息而微微抽动,“不做也没关系,让我……” 粉色肉缝微微蠕动,吐出了一滴透明的汁液。徐今朝注视着这滴花露,这让他想起了刚才洗澡时用过的玫瑰花香味的沐浴露,那瓶子上的印花,就是一朵沾着晶莹露珠的粉色玫瑰……像极了她这让人欲罢不能的隐秘之处。 他伸出舌头,接住那滴露珠,自下而上,缓慢而细致地把它涂抹在两片软肉和肿胀的肉珠上。那花瓣般的嫩唇染上一层诱人的水光,更显得淫靡动人。 舌尖品尝到的那点微咸微甜的汁液,既滑腻又黏稠,只轻轻一挑,就能牵出长长的银丝,经久不断,带着让人迷醉的雌性气息。 徐万里没有再挣扎,她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随着下身传来的阵阵快感,双手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身下的薄被。 他的舌头柔软又灵活,只是轻轻顶开穴口,徐万里便感觉体内的汁水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一股一股地往外涌,顷刻间淌湿了她的臀缝。 徐今朝把她的腿抬起来,架到了肩膀上。 对于把自己交付出去任人摆布,徐万里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些顾虑,她不肯乖乖就范,就这样维持着抬起腿的姿势,脚弓和他的肩膀相抵。 她的脚后跟陷在徐今朝锁骨的凹陷里,出于泄愤的心态,她故意在那里碾了好几下,而徐今朝只是含笑看着她,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快。 “你喜欢这样吗?”徐今朝按住了她的脚。 ——喜欢哪样?用脚踩人? “……”徐万里自认不是变态,她张了张唇,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一言不发地抽回自己的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她把脸埋在沙发转角里,只留给他沉默的后背,全身上下都在表达着“拒绝”这两个字。 徐今朝跪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良久,他轻叹一声,把半湿的长发拨到身后,稍微整理了一下松散的浴袍,从沙发上下去了。 茶几上的红酒,正散发着甘醇的酒香。 他默不作声地斟出两杯酒,而后又转回去捉她的脚踝,“万里,你不是要喝酒吗?” 徐万里缩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她的纯棉吊带睡裙皱巴巴的,一侧肩带已经滑落到臂弯,歪斜的布料遮不住胸前春光,一团白得晃眼的饱满乳肉就这样裸露在外。 徐今朝捧着高脚杯坐过去,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又把下滑的肩带提回原处,“万里,我不会强迫你。” 轻薄的睡裙面料下,两点粉色的正悄然挺立,无形中诱人采撷。 徐万里接过酒杯,低头轻抿了一小口红色的酒液。 她不习惯这种偏酸的口味,只抿了这一口就皱起双眉,想把酒杯退还回去。 徐今朝没有那杯酒,只是一边拨弄她鬓边的碎发,一边轻声哄道:“再喝一点吧,你晚上总是睡不好。” 徐万里只好又喝了一小口。 见状,徐今朝的嘴角微微勾起,他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拿过属于自己的那杯红酒,和她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来。” 在他的注视下,徐万里喝下了第三口红酒。 说来奇怪,这酒喝第一口时只觉得又酸又涩,有一点甜味,但并不明显,然而多喝两口之后,竟然开始觉得有点顺口……有点好喝了。 明知道他有意哄自己喝酒,可徐万里渐渐有点停不下来了。 徐今朝不得不出言提醒:“万里,喝慢一点。” 眼看她的杯子就要空了,徐今朝捧来醒酒器,又给她斟了半杯。 “干杯。”徐万里脸颊泛红,捏着高脚杯细细的脚,主动要求和他碰杯。 两只高脚杯单薄的杯壁轻轻一碰,发出了清脆的“叮”声,杯中鲜红的酒水荡起波纹,宛如流动的血液。 以徐万里的酒量,实在支撑不起她如此豪迈的喝法,才三四个来回,她已经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差点连酒杯都拿不住了。 杯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红酒,最终还是洒在了她的胸口上。 徐今朝拿走她手中的杯子,低头对着她微张的双唇吻了下去。 “……我知道……”徐万里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吻,“你就是故意要灌醉我……” 徐今朝顿了顿,他垂下双眼,看见红酒渗透单薄的米白色面料,勾勒出浑圆的形状。他没有回答她那醉酒的傻话,而是遵从本能弯下腰,张口含住那一点小巧的凸起。 “你、你这个色狼——”徐万里把他的肩膀捶打得砰砰作响,她已经醉了,从口中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气,“你除了舔和咬,还会什么……” ……还会什么? 她竟然问这种问题。徐今朝有些想笑。 刚才亲手提上去的睡裙肩带,又被他褪下来,两团赤裸裸的雪峰同时跳出来,在他的眼前轻轻晃动着,那挺立的乳头,仿佛被洒落的红酒染上了颜色般,红得诱人。 徐今朝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双手移到了腰间的浴袍系带,“我还会睡你。” 徐万里抬起脚,精准地压在了他腿间高高顶起的帐篷上。 勃发的阳具,坚挺灼热,一如三年前他们第一次偷情的那个夜晚。 “你明明很想要。” 徐万里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徐今朝俯下身,半湿的黑色长发纷纷垂落下来,形成阻碍光线的帘幕。于一片昏晦中,他白皙的面孔悬在她的面前,仿佛浮出海面的水妖,带着一种招魂的鬼魅气息。 两个人的嘴唇再一次重迭,徐万里眨了眨眼,感觉到进入自己口腔的舌头湿润多汁,正好可以缓解她酒后的干渴,于是她闭上双眼,主动迎合这个赤裸裸的湿吻。 徐今朝双手支撑着身体,用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没等他压下去,徐万里先伸出双手,握住了他腿间胀痛的阳具。她双手并用,包裹着柱身缓慢套弄,手法算不上高明,但仅凭她愿意主动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他兴奋难耐了。 “你好硬……”徐万里试着收紧十指,手中那根粗长的肉棒不仅没有被挤扁,反而兴奋地搏动起来,变得越发粗壮了。 下身传来的挤压感,让徐今朝感到舒服的同时,又颇觉难捱,他喘着粗气,低头舔了舔她的嘴角,低声哄道:“轻一点,别这么用力……” 徐万里闻言松开了双手,她盯着他的双眼:“我弄疼你了吗?” “没关系,”徐今朝摇了摇头,抓着她的手放回原处,“你想怎么弄都可以,随你喜欢,轻一点就好。” 男人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越发灼热了。他明明皱着眉,看起来似乎在忍受痛苦,可嘴角却含着浅笑,说话的语气也温柔至极—— “……你流水了……”徐万里用手心摩挲着肉柱顶端圆润的肉冠,她感觉到了一抹湿意,来自那个小小的肉孔……黏糊糊的,又有点滑腻。 “是吗?”徐今朝把手伸向她的腿心,修长的手指熟门熟路地进入狭窄肉穴,在层层迭迭的柔软肉壁包围中缓慢抽送起来,“你流的水更多,把我的手都弄湿了,还在一直流个不停……” 随着他的手指进进出出,徐万里感觉一股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下身涌了出来。小腹酥酥麻麻,虽然舒服……却又让她感到越来越空虚难耐了。 她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握不住手中的阳具了,她紧皱双眉,用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娇媚语气叫了起来:“啊……手指,深一点,还要、啊~再深一点……” 湿漉漉的肉穴紧窄至极,仿佛一张贪婪的小嘴,牢牢吸住了他的手指。每当抽出手指,他都能体会到来自层层软肉的强烈挽留感。尽管那两根模拟阳具的手指已经被肉穴吞没至指根,仍有一股吸力勾引着他继续往更深处去……她张开双腿,频频挺抬下身努力迎向他的手,那被情欲冲昏了头的模样,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万里,别着急。”徐今朝放低身体压了下去,因为极度的兴奋,她的肌肤泛着漂亮的浅粉色调,两人的胸膛重迭时,他才发现她身上出了汗,胸腔中的心脏也跳动得比平时快上许多,“你太兴奋了,就这么喜欢我的手指吗?换成别的……好不好?” 徐今朝一手抬起她的腿,一手扶着勃发的阳具,往她腿间微微敞开的湿滑裂缝送了进去。 “好、好涨……今朝……啊!” 一声尖叫过后,徐万里僵在那里,失神的双眼恢复了些许清明。 深粉色的粗大阳具,已经进入一小截,青筋浮凸的柱身把穴口撑得浑圆,就连穴口上方的肉珠都被刺激得高高挺立起来。 “万里……”徐今朝托着她的腿弯继续往前送,尽管经过手指开拓,他的阳具想要深入肉穴仍然不是那么容易。穴壁不断蠕动着,试图以收缩的方式将入侵物挤出去,这让他寸步难进,“放松点,万里,别这么紧张……” “今、今朝……”徐万里神色不安,茫然的双眼盈满了泪水,她捂着小腹,费力地直起身,想要确认是否如自己感知到的那样——等看到徐今朝粗大的阳具顶端已经没入穴口,她那张春情荡漾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挣扎,“不行!哥哥……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徐今朝握住她的腰往前带,同时挺身继续进入,“你明明很想要……只用手指还不够吧?你看,小穴吸得这么紧,你明明很喜欢肉棒——” 阳具缓慢而坚定地逐寸进入,徐万里感觉自己的下身插进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铁棒,随着它的深入,饱涨感越来越强烈,甚至已经带上了些许疼痛,“疼…啊~今朝……我受不了……太大了……” 徐今朝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他挺动腰身,往前一送——“噗滋”一声,敏感的肉冠挤开层层软肉,撞上了一团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软肉。 啊……就是这里了,太久没有问候,他都快要忘记它的形状和触感了……这娇弱又可爱的小小花心。 “今、今朝——”徐万里哆哆嗦嗦,双腿本能地夹紧了他精瘦的腰身。 “这是哥哥的肉棒,喜欢吗?”徐今朝托起她浑圆饱满的臀部,弯下腰和她四目相对,他的眸色深沉,眼中欲望如海潮翻腾,偏偏又维持着平静的外在,“现在在你身体里的是我,你要好好记住……” 灌注精液(高h) 灼热的硬物贯穿至尽头,肉冠抵着宫口缓慢揉弄,仿佛亲吻一般。 徐万里喘得厉害,随着下身被填满,快感迅速地席卷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她彻底失去了招架之力。 环在徐今朝腰间的双腿无力地滑落下来,又被他抬起来,架到了肩上。 徐今朝用蓬松的抱枕垫高了她的下身,抽插间,两人紧密嵌合的私密处不断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大量溢出滑腻汁水把她粉白饱满的肉丘弄得湿漉漉的,也沾湿了生长在阳具根部的毛发。 “万里,你好软……里面好多水的,一直在吸我……”徐今朝抱着她的大腿,加快了抽插的速度。 借着丰沛的汁水,他的抽插越来越顺畅,狭窄的肉穴似乎也渐渐习惯了阳具的尺寸。比起最初的紧绷,布满褶皱的肉壁变得绵软许多,虽然还是紧致得让人头皮发麻,但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排斥,而是饥渴又热切的吮吸。 她的身体也很喜欢这种事,张开双腿,迎接他的侵犯……在贪婪的肉穴里反复抽插,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深,直到龟头牢牢堵住颤抖的花心。 “啊~今朝…慢一点……!”徐万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插得好深…嗯……肉棒好硬……啊~好舒服……”强烈的快感使她昏头转向,只能无措地抓紧身下的薄被,任由快感的浪潮席卷全身。 徐今朝双手捧着她的圆臀往上送,同时压低胯部深深地顶了进去,龟头凸起的顶端再一次顶入宫口,那感觉仿佛被一张小嘴热切地吮吸着似的,酥麻感直冲颅顶,激得他禁不住全身一颤,后背又冒出了一层汗水,“我也很舒服……万里……好喜欢你,喜欢和你做这种事……” 随着他挺动腰身,徐万里胸前两团浑圆的乳房上上下下地晃动着,肿胀充血的乳头几乎晃出了残影,看得他下身又是一阵硬胀。 身下曼妙的女体同样一身热汗,白中透粉的肌肤触手一片温软湿滑,让人产生一种想要趴在她身上,不顾一切地舔遍她全身的冲动。 在他持续的抽插下,徐万里全身紧绷,一声尖叫过后,包裹着阳具的肉穴开始急剧收缩,层层软肉蠕动着,用力地绞紧了粗长的肉柱。 徐今朝轻抚着她的面颊,陪她挺过了这短暂的极乐。 她看起来很累,面色一片潮红,汗湿的头发乱糟糟的,湿润的双眼里既有茫然,又有未消退的情欲。 “万里,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徐万里浑身无力,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填塞在下身的硕大阳具正在往外抽出,“噗滋”一声,粗大圆润的肉冠从穴口脱离出去,一大股汁水顺着敞开的穴口喷涌而出…… “你流了好多水。” “你……别看了……”徐万里捂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 徐今朝指尖抚过红肿的穴口,他屈起指节放到小穴下方,看着透明的汁水缓缓溢出,流经他的手指,然后继续往下淌去。 这样的画面,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够,——她的小穴流了这么多水,都是被他搅出来的。 徐今朝动作轻柔地把她翻过去,让她趴在沙发上。他还贴心地把垫在她身下的抱枕往上挪,好让她能趴得舒服一点,不至于压痛胸部。徐万里一趴下去,就感觉胸口一片湿凉。 抱枕是湿的。 上面都是她流出的汁水。 徐万里羞得想扔掉抱枕,可徐今朝已经从后面压了上来,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下腹挺立的阳具又一次抵近了她敏感的穴口。 那东西也同样湿漉漉、滑溜溜,满是在她的小穴里沾染上的淫液。 “万里的水真多啊,”徐今朝一手支撑身体,一手挤入她的胸腔和抱枕之间,握住绵软的乳肉轻轻揉捏起来,“这里也湿答答的了……再做下去,连沙发都要湿了,怎么办?”他伸出舌尖舔过她粉色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嗯?你说,要怎么办?” “……”徐万里咬着下唇,被他说出口的下流话弄得面红耳赤,不知该答什么。 灼热的阳具沿着湿滑的裂缝上下滑动,时而顶弄左右两边的花唇,时而在穴口处轻轻一戳,一点一点的,宛如毛笔沾墨,搔得她下身一阵空虚难耐。 徐万里趴在那里,被他撩拨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握住了在自己臀缝间来回滑动的坚硬肉棒。她拉着那东西,把龟头往滴着水的小穴里送,对准角度往后耸臀,“噗滋”一声,把湿淋淋的粗长肉棒吞没至根部。 徐今朝在她耳边喘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性感得让人心颤。 “帮、帮我堵住……用肉棒堵住小穴……”在欲望的驱使下,她还是轻易地抛掉了羞耻心,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肉棒热乎乎的,熨烫得她整个下腹都开始发起热来了。跪趴的姿势下,徐万里总觉得肚子有点坠胀,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隔着一层软肉,隐隐摸到一根凸起的条状硬物……意识到那是阳具的形状,自己的肚子里装着哥哥勃起的生殖器,这个认知在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她就像被注入了某种催情药物般,兴奋得全身心都被欲火占据了。 “哥哥的肉棒……在我的肚子里……哈啊……好硬、好热……” 徐今朝伏在她背上,一边听着她理智全失的下流话,一边挺身抽送湿滑的肉穴。 她刚刚经历过一次高潮,小穴正处于获得满足后放松状态,里面的肉壁明显比之前绵软许多,无论他往哪个方向捅进去,都不会遇到阻碍,层层迭迭的软肉只会极尽缠绵地吸附着阳具,在他抽出时极力挽留。 “万里……万里……”他抽插的动作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重,紧绷的小腹拍打着她雪白浑圆的翘臀,发出连续不断的“啪”“啪”声,“你喜欢哥哥、喜欢哥哥的肉棒……是不是?吸得这么紧…里面全是水……万里真好色啊……随便插几下就不停地流水……” “啊……你、你才好色!”徐万里翘起臀部以迎合他迅猛的撞击,他的力气太大了,每一次插入都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顶撞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晃动,胸部在被淫水打湿的抱枕上来回碾磨,“轻一点……你顶到我肚子里面了……” 粗大的肉棒在小穴里反复进出,徐万里感觉穴口都快被肉棒表面凸起的筋脉磨伤了。她趴在那里,尽管作为被动承受的一方,却免不了又累又喘。这个男人在做这事的时候,总是很快就丢掉温柔的表皮,凶狠得让人害怕…… 就像肚子里钻进了怪物般,粗长坚硬的肉棒把她顶得宫口都隐隐生痛了,不过很奇怪,这点疼痛参杂在快感里,反而让她沉迷不已,越加渴望被他施与更粗暴的对待……顶得再用力一点,再深一点! 徐今朝没有让她失望,他跪立起来,双手握住她的细腰,挺动腰胯奋力地抽插起来,欲望的至高点近在眼前,他已经顾不上维持所谓的温柔和体贴,只想狠狠地占有她,侵犯她,要她永永远远地记住这一晚—— “……万里!”一串滚烫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落,洒落在她白皙无暇的背上,很快就和那层细汗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我要……来不及了……” 一阵连续的猛烈抽插过后,徐今朝趴在她身上,下身维持着往前顶的姿势,把阳具捅入肉穴尽头,肉冠死死抵住一张一合的花心,把浓稠的精液灌注进去—— 徐万里被他压在沙发上,身后是他粗重的喘息,填满下身每一丝缝隙的阳具也开始了搏动,她知道他快要迎来高潮了。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血亲注入精液,徐万里的肉穴也开始收缩,肉壁贪婪地蠕动着,本能地榨取出尽可能多的精液。 娇作与纵容 徐万里感觉自己快断气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拍了一下趴在自己背上的男人的脑袋,示意他快点挪开,“我好累……” 徐今朝舔了舔她的后颈,这才撑起身体,把软缩的阳具从她体内抽了出来。 失去堵塞物的一瞬间,一大股散发着腥臊气息的白浊精液混合着淫水,从被操弄得无法闭合的小穴里喷涌而出,在布艺沙发上淌出了一片浓厚的乳白色湿痕。 ……啊,该买一套沙发罩……徐今朝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徐万里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翻过身就给他一脚,“你射在里面了!” 徐今朝抓住她绵软无力的脚,低头在圆润可爱的脚趾上轻吻了一下,“对不起……”他已经收起方才情动时的凶狠本性,重新变得温柔又谦逊,“是我的错,对不起。” 徐万里见他低眉顺目,心里也有些发闷。 和亲生哥哥做爱,还被内射了,这不是可以轻飘飘揭过去的事。 虽然暂时不用担心怀孕的问题,但…… 徐今朝把她的脚放下,捡起地板上的浴袍披在身上,又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了她。 徐万里接过水刚想喝,肚子突然传出一声突兀的“咕~”,她捂住肚子,叹了口气,仰头喝水。 徐今朝正在梳理散乱的长发,闻声转过身看她:“肚子饿了?”做爱也算是比较激烈的体力运动,会消耗能量,肚子饿也很正常,“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等等,你先把头发吹干……”徐万里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转身往主厅去了。 次厅这边也有一个小冰箱,但徐今朝看过了,里面放的都是饮料和一些小点心,这些东西只能解馋,不能填饱肚子,想要正经吃点东西,还要看主厅那边的大冰箱里有什么。 徐万里被他“金屋”藏娇,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这几天她一步也没踏出过家门,因为不想和俞家人拉扯,连手机也关掉了,彻底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每天只管睡到天昏地暗。 徐今朝见她精神恹恹,怕她太把父亲说过的那些难听话当回事,以至于跟自己过不去,他特意让物业安排可靠的家政阿姨上门准备三餐,只想她吃好喝好,不要一个想不开,做出把自己饿坏这种傻事。 明明他们已经渐入佳境,只等她和俞雪舟的离婚手续办下来,以后就能顺理成章地和他这个哥哥一起生活……徐清晖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步调。 徐今朝打开冰箱,白色灯光的光照亮了他略带阴霾的面孔,一阵冷气扑面而来,带着食物的香味,——是炖得正好的番茄牛腩的香味。 他把铮亮的不锈钢汤锅捧出来,隔着透明的玻璃锅盖,看到了一整锅漂着些白色油花的番茄炖牛腩。他顿了一下,再去看冰箱里的东西,不出所料,还有两碟子菜,都裹上了保鲜膜,内部布满小小的水珠,一看就是在还带着热气的时候被放进冰箱里的,基本没有动过。 她没有吃东西。 徐今朝把存放在冰箱里的所有菜肴都取出来,放在餐桌上,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因为冷藏而略微变色的食物,心底涌现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把不锈钢汤锅端进厨房,从消毒碗柜里拿出一个陶瓷汤盆,往里倒了一盆冷透的番茄炖牛腩,打开微波炉放了进去。 还有苦瓜炒蛋,凉拌莴笋,都是开胃的夏季家常菜。 等热好所有的菜,他给餐桌上的花瓶换了水。 花是红玫瑰,是他三天前带过来的,放到现在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花瓣边缘发蔫,和内缘相比,边缘的颜色要深一些,介于酒红和黑色之间,看起来颇有几分颓废之美。 可是,在徐今朝看来,自己心爱的花,还是要维持鲜妍的好,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和他相伴,共度一生。 徐今朝去次厅把她叫起来,“万里,来陪我吃点东西。” 徐万里一开始还担心他看到冰箱里的菜会生气,见他好声好气来叫自己,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心虚完全没有必要,“我不想吃……” 不可否认,她这样娇作,是有些试探的意思,想要看看自己的任性和自暴自弃到底能被包容到什么地步。 他会厌烦吗?会觉得她不知所谓吗? 徐今朝没有生气,只是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给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语气也极为温柔,“等填饱肚子,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早点起来……你跟我去公司,挑几件衣服,好吗?” “嗯……”徐万里垂下头,泪水滴滴答答落了下去。 她也不想这么矫情,可是,既然能被人偏爱纵容,谁又想强装乖巧懂事呢? 家政阿姨的厨艺很不错,完全对得起高昂的劳务费,那锅番茄炖牛腩滋味着实美味,两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安稳的宵夜。 温柔的哄睡方法(高h) 事实证明,“吃饱睡觉”是不可能的,还要洗洗,——洗掉身上的红酒味和番茄炖牛腩味,然后洗的过程中顺便这样那样…… 徐万里挂在他身上被抱出浴室时,人都快要被折腾到散架了,她努力抱紧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去,“你怎么还没完事,我快累死了……” 杵在身体里面的阳具还是那么坚硬,没有丝毫变软的迹象。徐万里被他抱着边走边插,这个姿势有重力加成,每一下都能插到她的最深处,龟头重重顶向宫口,那种仿佛随时会戳破肚子的深度,简直让人又疼又爽。 从浴室门到大床的距离那么近,可在他走来,徐万里又觉得十分遥远。 他正是性致高昂的时候,走上两三步就要停一下,捧着她的臀部快速顶弄抽插,顶得她一路尖叫,嗓子都沙哑了。 等到了床边,徐今朝把她连人带浴巾一起放下去,压在她身上再次插入了湿滑的肉穴。 “……啊……够、够了……别做了……我好累,好困……”徐万里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 徐今朝亲了亲她的嘴唇,身下动作不断,面上却笑得温柔,“没关系,你可以先睡。” 徐万里拿他毫无办法,只得躺在那里,敞开身体任由他予取予求。 做这种事虽然很舒服,但也真的很累人,饭前在沙发上做了一次,刚才在浴室又折腾了两次,徐万里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精力,明明是个996的社畜……。 “万里,睡着也没关系的,累了就闭上眼睛……”徐今朝长臂一伸,把床头的枕头拿过来,一手托起她的脑袋,一手把枕头放到进去。 脑后多了个柔软蓬松的枕头,头颈被托到适宜的高度,徐万里舒服得闭上眼睛,任由睡意蔓延。 “好了,乖乖睡吧。”徐今朝亲了亲她泛红的脸颊,缓缓直起身,这一次,他双手撑着她的腿弯,让她维持着张开腿的姿势,以和缓的节奏持续抽插。 他不像之前那样急切,而是将肉棒整根抽出,然后从肉冠开始,挤开红肿的花唇缓慢地逐寸挺入……亲眼目睹自己的性器一点一点没入妹妹腿间娇嫩的花穴,这样的画面带来的刺激感甚至胜过了性交本身。等插到了尽头,他会抵着花心揉弄几下,再往前一挺—— 她会被顶得往床头的方向移动一下,每当这时,她那张仿佛已经睡着的恬静面孔都会露出愉悦的表情,并且从微张的双唇中吐出一声销魂的轻吟。 她看起来十分享受这种温柔的性爱。 徐今朝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适合用在妹妹身上的哄睡方法。 只要维持固定的节奏,动作放轻、放慢一点,就不会引起她的抗拒。 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享受的时刻,——看着自己沾满淫液和精液的性器反复插入妹妹娇嫩的花穴,小小的圆洞被龟头撑成一圈泛白的肉膜,然后被柱身表面凸起的筋脉带得往内部陷下去,等抽出时,这圈脆弱的肉膜又被带着往外翻……因为看起来承受得十分勉强,好像随时都会裂开,颇有种被凌虐的美感。 “万里的身体里面,有哥哥的精液,”徐今朝拂开黏在她面颊上的发丝,他说话的语气轻柔如催眠,“你喜欢这根肉棒吗?让哥哥在你的肚子里射满精液,好不好?” 徐万里闭着眼睛,几乎要睡着了,又被他淫乱的低语唤回一丝意识,“不要……” “为什么不要?”徐今朝顶着宫口缓慢地打圈揉动,“万里的小穴,要装着哥哥的精液,就这样睡到明天……” “……我不要嘛……” 面对她梦呓一般的撒娇,徐今朝笑了笑,伸手覆上她腿间微微肿起的白嫩肉丘,在上面轻轻按揉起来。 越按越往下,然后绕着肿胀的阴蒂画圈…… 徐万里被他揉得气息渐乱,到了后来,她面色潮红,气喘吁吁,被撩拨得忍不住挺抬下身,把敏感的肉珠主动送到他手里—— 徐今朝如她所愿,指腹压住阴蒂,重重地按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变调的尖叫,徐万里本能地抬起下身迎向他,在突然加快的抽插之下迎来了一阵战栗。 徐今朝压在她身上,胀大的肉棒有力地搏动着,把一股股微凉的精液注入了她的体内。 这一次,她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隔着薄纱窗帘,玻璃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隐约能看见远处高楼顶层的大钟。 天都亮了,而他们才刚睡下。 激烈的性爱不仅消耗了徐万里的全部体力,徐今朝也同样感到疲惫。他白天忙着工作,下班回到家还跟徐清晖分辩到深夜,好不容易送走父亲,再赶来蓝山花园找她,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现在刚过六点,而夏季总是天亮得比较早,再不睡觉,就又到上班时间了。 “窗帘……”徐万里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 徐今朝认命地下床,把厚重的遮光窗帘拉上,然后返回床上,抱着她闭上了双眼。 翘臀与掌印(微h) “……万里,你在干什么?” 徐今朝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有只软绵绵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要害,玩橡皮泥似的又捏又揉。 “没干什么,你、你醒了啊?”徐万里从薄被里冒出头来,睡意朦胧的面孔还泛着红晕,“我就是想看看……” 徐今朝抓住她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看什么?” “看你被榨干没有……” 徐今朝挑眉,“然后呢,看出什么了?” 徐万里声如蚊蚋,“好像还有一点存货……” 昨晚摸起来沉甸甸的鼓胀囊袋,现在确实明显瘪下去了,不知道重新蓄满精液需要多长时间……按照他对那事的热衷程度,这恢复的速度能赶上他挥霍的速度吗? 徐今朝见她眼神看向别处,虽然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直觉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事。他笑了笑,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你想我今天就用完这点存货吗?” “不是!”徐万里用力摇头,把捏脸的手摇掉,“我只是想知道,我今晚能不能早点睡……” 睡前折腾得那么厉害,徐万里回想起来就心有余悸,她的那里现在还有点疼呢。 徐今朝原本是不想的,但刚才被她摸来摸去,只要不是块死肉,都会起反应。 不过,现在不是做那事的时候。 “好了,该起床了。”徐今朝拍了拍她的屁股,率先掀开被子下床。他怕自己再不离开舒适的被窝,就会忍不住翻身压到她身上,“说好了今天一起出门……” 徐万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多,简单算一下,睡眠时间还不到六个小时……完了,这是要猝死的节奏呀。 她还想继续赖床,徐今朝把窗帘拉开一道半人宽的缝隙,外面灿烂的阳光涌入室内,瞬间驱散了让人昏昏欲睡的幽暗。 阳光洒在他身上,照得白皙的肌肤仿佛在发光一般,就连稍显纤瘦的裸体都多了一种不容亵渎的神圣之感。 “今天天气很好。”徐今朝举起手,绕到脑后把散落的长发拢成一束,然后从桌上拿起皮筋,熟练地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 他散发时整体面相比较女性化,但一束起长发,露出完整的面孔,那份阴柔就会被弱化,转变成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显得人清爽又帅气。 “万里,起来了。”徐今朝走回床边,“再不起来我就上去陪你睡了。” 徐万里爬起来,不情不愿地扔开被子,“我起来了……你能不能先穿好衣服?” 就算对自己的身材有自信,也不必专门走到她面前来展示裸体吧? 徐今朝视线扫过她胸前遮掩不住的浑圆雪峰,他顿了两三秒钟,然后摸摸她的脑袋,转身走进了浴室。 还是冲一冲冷水比较容易冷静下来。 主卧的浴室很大,即便做了干湿分离也不显得局促,徐今朝在那边冲冷水,徐万里就在洗漱台这边叼着牙刷看他。 她不小心把水龙头开得太大了,水流哗啦啦地冲进刷牙杯子里,有些反涌出来,溅得她睡裙都湿了,她才反应过来,关掉水龙头专心刷牙。 美色误人啊。 徐今朝冲过冷水,随手在腰间围了条毛巾,等他走过来,徐万里看清毛巾上的小熊图案,差点被牙膏沫呛着。 “你干嘛用我的毛巾包……包……”屁股。 徐今朝淡定地拿起自己的牙刷,往上面挤牙膏,“我找不到别的毛巾了。” 徐万里“啪”地打开洗漱台上方的置物柜,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多套还未拆封的牙刷、毛巾等物。 徐今朝往上看了一眼,表示自己记住东西的位置了。 “这条毛巾以后就给你用了。”徐万里一嘴牙膏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徐今朝:“好。” 他有点想笑,又怕把她惹恼了。两个人才刚开展同居生活,他就已经开始遭到嫌弃了。 明明她在出嫁以前,还是很尊敬他这个哥哥的,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十分乖巧懂事。父亲再婚后去了新任妻子所在的邻市安家,在那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兄妹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们也并没有多么亲密,只是普通的兄妹而已……后来,他们又是怎么变成现在的关系的呢? 徐万里接一捧水泼在脸上,冲走了脸上的泡沫。 半身镜里映出她白皙清透的面孔,被水打湿的碎发和湿漉漉的眉眼,为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万里。” “什么?”徐万里正对着镜子左右观察自己有没有黑眼圈,听到他说话,她把脸转向了他。 带着清新薄荷气息的双唇落在她的唇上,湿热的舌头入侵了她的口腔。 ……这个人简直是接吻狂魔! 一吻结束,徐万里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两人回到房间换衣服,徐万里脱下皱巴巴的吊带睡裙,刚要拿起外出穿的衣服,侧身时突然发现穿衣镜里自己的屁股上有几块红色印子,这是刚才接吻时被他用手抓…… 她扭过头,恰好看到徐今朝在穿内裤,差一点就要提上去了,她脑子还没想清楚要做做什么,手已经先动了—— “啪” 巴掌声清脆利落。 不单单是突然被袭臀的徐今朝,就连徐万里这个动手的人也跟着愣了一下。 “万里……?” “哼!”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徐万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等看见她臀部的红印子,徐今朝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发恼了。 ——好吧,这也是一种情趣。 徐万里挑了件香槟金色的宫廷风羊腿袖连衣裙,领口是方形的,开得偏低,露出胸前一片白腻的肌肤。连衣裙的裙身是富有光泽感的缎面布料,因为做了压褶处理,不仅增加了质感,还颇具垂坠感。 等她把搭配的托胸束腰穿上,顿时显得人颈脖修长,上围丰满得呼之欲出。 徐今朝穿好蓝色牛仔长裤和青灰色的长袖衬衫,找了个精致的蝴蝶形状金属抓夹,准备帮她整理头发。 “万里,转过来。” 无论经历多少次,她还是一样会上当。 热吻过后,她喘着气靠在他胸前。 徐今朝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她身后的穿衣镜。 镜子里,她的后裙摆被高高撩起,露出了饱满的臀部和卡入臀缝中的白色蕾丝内裤。徐今朝双手捧着两瓣圆臀,他的十指陷在柔软的臀肉里,每一次抓揉都留下深粉色的痕迹,画面色情至极。 徐万里两腿发软,被他用膝盖顶开,腿心直接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万里,你要知道一件事,”徐今朝微微抬高腿,顶着她两腿间柔软的肉丘,看着镜子中的她被顶得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浅笑,“不管有没有存货,我都能做这种事……” 弗拉明戈 好不容易收拾好出门,都快一点了。 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在室内开着空调,隔着玻璃窗望向外面的时候,只觉得今天天气很好、心情也好,可一旦到了室外,就恨不得避开每一丝阳光,以免被晒成人干。 徐万里原本想随便买点泡芙、小蛋糕什么的应付一下肚子,但徐今朝坚持要去餐厅吃午饭。 工作室下午一点开始上班,照他这样磨蹭法,吃完饭赶过去都两点了,还上什么班呢?不如在家歇着。 在吃完饭赶去工作室的路上,徐今朝的助理欧文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到,似乎有事情要等他处理。 徐今朝语气淡定:“半个小时后到。” 徐万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车窗外的街景。 他们已经进入CBD内环,一抬眼就能看见银灰色双子大厦矗立在眼前,——徐今朝工作的地方就在那里。 这么近的距离,算上过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还有进地下停车场停车的时间,总共也花不了十分钟,他干嘛跟人说“半小时后到”呢? 徐万里心底的疑惑在几分钟后得到了解答。 徐今朝带她上到地上一层,他们从电梯出来,走几步再拐个弯,恰好走到一家饮品店门口。隔着干净透亮的玻璃墙,可以看见这家店以火烈鸟为主题的内装,极具特色。这家店不仅店面开阔,而且各种内饰也十分崭新,店门前摆放的庆贺开业的花篮上也显示出这是一家新店。 “想喝点什么?”徐今朝回头问正举着手机对店内逼真的火烈鸟塑像拍照的妹妹。 店内别出心裁地圈了一块空地造景,弄成盐湖的样子,里面有成群的火烈鸟,它们或是低头觅食,或是起舞求偶,还有的带着幼鸟嬉戏,场景生动热闹,十分吸人眼球。 不管这家店饮品味道如何,至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了。 “你喝什么?”徐万里对着菜单上让人眼花缭乱的饮品犹豫不决,打算参考一下他的意见。 “冰美式。” “……” 算了,何必指望这个人呢。 “我要这个招牌的弗拉明戈水果绵绵冰。”菜单上,就这个的展示图占的位置最大,也最显眼。 最后拿到手的时候,徐万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不为别的,这个“弗拉明戈水果绵绵冰”的份量实在是太大了!下窄上宽的喇叭形塑料杯子简直高得可怕,底下是混合各种果肉的牛奶冰沙,上面则堆满草莓、樱桃、石榴籽、西瓜等等红色系的水果,最顶端还浇了许多炼乳和果酱,无论是从份量还是视觉上来看,都华丽得像个花束。 徐万里接过这杯饮品,一时连迈开步子走路都不敢了,——实在害怕自己一个不个小心,就会失手摔掉这份饮品师的杰作。 “你、你帮我拿。”徐万里顶着周围的人赞叹、佩服的眼神,把自己的绵绵冰推到了徐今朝面前。 他的冰美式早就做好了,此时正捧在手里,边看手机边小口喝着。冷不丁看到怼到自己面前的一大杯华丽丽的冰沙,饶是淡定如徐今朝,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你点的……?” 徐万里微红着脸,恶声恶气地叫道:“快帮我拿啦!” 徐今朝把冰美式放下,接过了她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冰沙。 把巨大的水果冰沙杯换成平平无奇的咖啡杯,徐万里松了一口气,那种难为情的感觉也淡了许多。 早知道这玩意这么招摇,她死都不会点它……别以为她看不见,刚才店员把冰沙递给她的时候,脸上分明写着“真有勇气”四个大字。 走出饮品店门口,路过的行人也纷纷投来惊异的视线,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要拍照…… 这东西这么大一杯,大得都能赶上“盆”了,坐在店内吃肯定会引来围观,而且一时半会也吃不完,耽误时间,倒不如……不如上去后躲在徐今朝的办公室里慢慢吃。 徐今朝:“万里。” 徐万里闻声回头:“嗯?” 一勺冰冰凉凉的冰沙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香甜诱人的气味让她下意识张嘴吃了下去。 等意识到自己正走在路上,旁边还有路过的人,徐万里面色瞬间爆红:“你……” 徐今朝面露浅笑:“不好吃吗?” 徐万里:“……” 哪里是什么好不好吃的问题…… 工作室位于双子大厦的43楼,这个高度足以傲视大半个城市,——当然,租金也是相当高昂的。 徐今朝捧着冰沙进入工作室的时候,坐在外面格子间的员工,无论是不是在忙正事,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他身上,那一张张写满惊奇的脸,差点连张开的嘴巴都忘了合上……徐今朝带着她走进办公室,把门关上的一瞬间,两人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吃吧。”徐今朝把巨大的冰沙杯子放在茶几上,转而拿过属于自己的那杯冰美式。 徐万里的脸还有点红,对于毁掉哥哥在员工心中的高冷形象这件事,她其实也有些心虚,但这事不好说出口,于是她抬了抬下巴,装作大方的样子,“你帮我拿了这么久,你也吃点吧。” 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 所以,当欧文得到允许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徐今朝拿着精致的长柄匙正在挖冰沙的样子。 彻底坐实了员工间流传的“徐总监是甜食控”的传言。 樱桃之吻 “总监,这是之前说的面料重测报告,偶氮含量还是超标。”欧文把文件递给徐今朝,转而看向徐万里,“下午好,Marija,大家都说你今天好漂亮!” 这家服装设计工作室是徐今朝和俞雪舟在大学时期一起建立的,那时徐万里还在读高中,就已经当上了工作室的第一任平面模特,专门拍摄成品展示图。这份工作一直持续到徐万里大学毕业,后来和俞雪舟结婚,成为俞家媳才结束。 因此,工作室的老员工们对她来说都是熟人了,即便不再共事,大家也还维持着不错的交情,时有联系。 “谢谢,我也这样觉得!”徐万里扬起笑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朗活泼一些,“刚刚看到大家都用心打扮过,今天有什么节目吗?” 欧文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奇怪,“你不知道吗?今晚举行俞氏的叁十周年庆祝晚会啊。” 徐万里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她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而且,俞氏的叁十周年又和工作室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说……徐万里想到那个可能,忍不住转头看向了徐今朝。 徐今朝还在翻阅欧文送来的文件,他头也不抬,却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就是你想的那样。” 近两年,工作室进入发展高峰期,不管销售量还是知名度都有大幅的上升。一些同行早有猜测,他们迟早要并入俞氏的,俗话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俞氏绝对是服装行业中最大最牢靠的那颗树。 这次俞氏的叁十周年庆祝晚会,对工作室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亮相机会。 “那你们不是变成给人打工了?”徐万里有点口渴,但欧文还在,她没法把徐今朝面前的水果冰沙拿回来自己吃,又完全不想碰徐今朝的冰美式,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点愁意,“完了,你从老板变成打工仔了。” “只是挂名而已,管理和运营都是独立的。”徐今朝把文件递还给欧文,顺便吩咐道:“染料出了问题,水洗缩率也在边缘值,你跟供应商联系,问问他们打算怎么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我们就换面料。” “好的,我知道了。”欧文带上文件出去,把办公室的门也带上了。 徐万里也不是第一次看他处理公事的样子了。 倒不如说,前面的那几年,徐今朝在她眼里一直是个把工作看得很重的工作狂。和喜欢交际玩乐,总有数不清的朋友邀约要赶赴的俞雪舟相比,徐今朝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俞雪舟还曾对她吐槽,说以徐今朝的性格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结婚对象,简直白瞎了那张男女通杀的脸。 徐今朝打开手提电脑,抬头见她正在发呆,只好出言提醒:“万里,冰沙要化了。” 徐万里回过神来,拿起长柄勺挖了一小团冰沙。这杯巨型冰沙可不便宜,要价两百零八元,换成徐今朝的冰美式,都能买十杯了。不过,付钱的人又不是她,她只负责开开心心地享用就好。 新鲜的大樱桃,一口爆汁,甜到心底,就是需要吐核,比较麻烦。 “好吃吗?”徐今朝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拭嘴角来不及舔去的果酱。 徐万里嘴里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回道:“好吃。” 话音刚落,徐今朝便倾身过来,握住她的双肩,低头吻了下去。 徐万里错愕片刻,下意识加快了咀嚼的速度,但徐今朝的舌头伸进去,轻轻一搅,那些甜蜜的果汁便沿着唇角溢出,然后又被他舔舐干净。 “……”徐万里愣在那里,门外走廊上传来的说话声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工作场所,而非家中,一瞬间,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别在外面做这种事……” 徐今朝没有听她的话,他勺了一勺冰沙喂到她嘴边,在她张口吃下时又吻了过去。 左乳咬痕 徐万里心底纠结不已,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了大腿上。 这种大平层里隔出来的独立办公室,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稍微弄出一点声音都有可能会被从外面经过的人听到。 徐今朝颇有闲情逸趣,捏着细细的长柄小勺喂她吃冰沙,每喂一口,他都要仰起头吻她,两人唇舌纠缠,直至冰沙融化成水……为了抚平干渴,他们本能地渴求着更多的甘霖,于是只能不停地含下冰沙,在缠绵中共享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冰凉和湿意。 徐万里低垂着脑袋,她的鼻尖有细汗沁出,周身虚软无力,就像被妖精吸走了精气……而徐今朝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不时轻轻颤动,他全身心投入这个绵长的亲吻,于无边的肉欲翻腾中,徐万里恍然间从他沉静的面孔上看出了那份执着。 她的嘴唇被反复吮吸舔弄,于极近距离下彼此交换气息和津液,这种赤裸裸的亲密行为很容易让人晕头转向……但时间一长,唇上的酥麻感逐渐加重,到后来演变成令人不安的肿胀感…… “好了,今朝……”徐万里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两人分开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终于能自由呼吸了。 一道银丝自两人嘴角垂挂而下,延伸出去很长才断绝开来。 她出门前薄涂的橘色系口红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原本的唇色,因为亲吻太过,两片唇瓣明显红肿,看起来都比平常要饱满几分。 徐今朝伸出舌尖舔去她嘴角的银丝,随后沿着脖子一路往下吻去,中途还在那精巧的锁骨凹陷里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别……”徐万里害怕他会在那里留下吻痕,情急之下双手用力抓紧了他坚硬的肩膀。 而徐今朝只是在那里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而后继续往下……徐万里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衣领被拉下去,一边乳房裸露在外,他埋头在那里胡乱地蹭来蹭去,然后突然张口咬住了挺立的乳头。 “啊……”徐万里忍不住仰头呻吟起来。 此时,俞雪舟正从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经过,他大步流星,身边的助理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今年的秋冬新品试做进度到哪里了?”俞雪舟捧着平板一边快速浏览设计图,一边问助理文森,“上次开会提出的羊皮衣是很不错,但被动保组织盯上就太烦了,这个还要再评估……” “新品试做目前已经做到三分之二了,其中有个西服系列的产品,面料和辅料都出了问题,徐总监那边的反馈是如果不行就要换。” “……啊,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俞雪舟长叹一口气,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我听说阿朝今天带万里来公司了?” 文森点头,“今天下午徐总监是和Marija一起过来的,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 无论“阿朝”还是“万里”,都是他们上层之间的亲近叫法,对员工来说,上级始终是上级,同事之间也都是称呼彼此的英文名。 想到多日未见的妻子就在隔壁大舅子的办公室里,俞雪舟犹豫片刻,收回了握着自己办公室大门门把的手,转而走过去敲响了徐今朝办公室的门。 “阿朝,你在吗?” 隔着门板,俞雪舟的声音显得不太真切。 徐今朝双手往后伸,正在整理他那头被抓得有些凌乱的长发,“我在,进来吧。” 徐万里坐在一旁,愤愤不平地从指间扯下一根乌黑发丝,——如果眼神能化刀,徐今朝的身上已经被她戳得不能看了,“你又——” 咬我!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这两个没说出口的字被她默默地咽了回去。 现在她衣着得体,不露一丝痕迹。唯有单薄的衣料下,从左侧乳头传来的隐隐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俞雪舟的视线落在兄妹两人身上,他面露微笑:“阿朝……万里,你也在。” 徐万里看了他一眼,悄无声息地把那丝黑发藏在了手心里。 夜莺少女 俞雪舟对于妻子的第一印象,始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隐约记得那是他升上大学的第一个夏天。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周围又有许多人出于家世和长相而对他多加吹捧,俞雪舟很快就捧成了所谓的高校风云人物。他的身边渐渐聚集起许多同样年少轻狂的同龄人,人际关系一层层铺陈出去,他结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 在所有的这些人中,能有资格被他承认为“朋友”的,也仅有那么几个而已。 徐今朝就是其中之一。 他以雌雄莫辨的中性美貌闻名校内校外,时常有被同性追求的绯闻传出。和浮夸的外在名声形成反差的是,徐今朝本人其实是个十分认真务实的学术派。 刚刚认识时,俞雪舟主动邀请徐今朝参加自己的生日会,结果后者却以“要参加妹妹的家长会”为由明确拒绝。 俞雪舟身为三兄妹中的老幺,一直都是家中备受宠爱的那个。直到初中时期,父亲把堂妹俞冰冰接到家中抚养,他骤然失去了“老幺”的优势,变成了父母口中的“衰仔”。俞雪舟不喜堂妹,他将心比心,便有些先入为主地认为好友的妹妹也是同样货色,——不仅会分走父母对自己的关注,还会制造各种麻烦,以“妹妹”的身份理所地要求别人对她迁就纵容。 但徐今朝的情况又完完全全出乎俞雪舟的预料。 徐今朝的父母早早离婚,并且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他在十几岁时便开始和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一起生活,两兄妹间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意味。 俞雪舟见他在课间时间研究各种升学资料,只为了挑选出最适合妹妹就读的高中。 起初,俞雪舟一点也不能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好纠结的?考上哪所学校就去读哪所学校好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徐今朝收集各种资料,做了各种对比,最终为妹妹挑选了一所和他们就读的大学距离最近,并且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私立高中。 俞雪舟至今都能清楚地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他跟着徐今朝跑了多少所高中,做了多少次所谓的“实地考察”。 最后,他“啪”地一声把厚厚的资料甩在桌子上,指着徐今朝的鼻子怒道:“我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你妹妹要是考不上,那可就不礼貌了!” 在他们大二的上学期,徐今朝的宝贝妹妹总算迎来了中考。 中考的前一个月,徐今朝去参加妹妹学校的中考动员大会,散会时恰好碰到了在附近溜达的俞雪舟。 那是俞雪舟第一次正式和好友的妹妹见面,在此之前,这个女孩一直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因为是跳级生,她的年龄比她所有的同学都要小一些,长长的黑色长发梳成乖巧可爱的双马尾,一身规规矩矩的校服,还背着一个对中学生来说有些幼稚的粉红色书包…… 徐今朝帮她拎着书包,两兄妹从校门口密集的人流中走出来,他边走边对身边个子娇小的女孩念叨:“你班主任跟我说了,你经常在外面的小摊买东西吃,万一吃坏肚子……” 女孩心不在焉地听着哥哥的训话,双眼扫过路旁的鸡蛋仔小摊。 徐今朝板着脸把她拉走:“你最近吃太多零食了!” 俞雪舟上前跟这对兄妹打招呼时,手里还提着一份排了半小时队买来的麻薯芋泥蛋糕卷。 他敢肯定,那个时候的她,眼里看见的只有他的蛋糕卷,而非他英俊潇洒的外表。 中考过后,徐今朝要带妹妹去参加那所私立高中的面试,而俞雪舟死皮赖脸地跟上去,凑了这个不该他凑的热闹。 俞雪舟把自己代入家长身份:“完了完了,我问过我妈,思淳高中的面试很严格,除了对中考分数有要求,还要学生具备特长——” 徐今朝很淡定:“我妹妹会唱歌。” “唱歌跳舞算什么特长?现在的小孩,谁还没个钢琴小提琴画画之类的特长……” 徐今朝依旧很淡定:“我妹妹会唱歌。” 面试开始时,家长们都被安排在隔壁的空教室里等待。 俞雪舟被现场的紧张氛围所感染,看着四周等待面试的学生和家长,都有种看竞争对手的感觉。他甚至还觉得,如果徐万里的面试结果不理想,大不了他回家找父母,动用一下俞家的钞能力也无不可。 然而,下一秒,隔壁教室传来了令嘈杂的人群为之安静的歌声……那是如夜莺啼叫般轻灵婉转的美妙歌声。 徐今朝递给俞雪舟一瓶矿泉水,他那张漂亮的脸蛋难得流露出和年龄相符的自得神色,“要论唱歌,我的妹妹可不会输给别人。”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徐万里高中毕业,升上大学,又临近大学毕业……久到徐万里变成了他的女朋友,并且即将嫁入俞家,俞雪舟才终于知道,她和徐今朝,都有一个叫做“郑安娜”的妈妈。 郑安娜,上个世纪末家喻户晓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即便是对声乐毫无兴趣的俞雪舟,也曾听闻过这个大名,那是他父母那一辈人心目中的偶像—— “你好像人贩子啊。” 接触得越多,俞雪舟对徐今朝兄妹的了解越深,就越能感觉得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徐万里在声乐方面天资卓绝,小小年纪就已拥有高超的歌唱水准,即便是俞雪舟这样听惯了流行音乐,对美声不感兴趣的人,也被她面试思淳高中时的那一首《夜莺》狠狠惊艳到了。 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想尽办法培养家中有天赋的孩子,使之成才,出人头地。 但徐今朝却没有让妹妹走上成为歌唱家的道路的打算。 俞雪舟问起原因,才知道是徐万里自己不愿意。 早些时候,徐万里曾被某位退休的女高音歌唱家看上,对方本打算将她收为徒弟,但徐万里适应不了这位老师严厉的教导方式,被骂过一次后就怎么也不肯再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俞雪舟不解:“她为什么骂你?你学得不认真吗?” 自从经历和徐今朝一起为小妹妹的升学操心,俞雪舟便不知不觉将自己摆到家长的位置上,对孩子的教育上了心。 徐万里双手捧着蛋筒冰淇淋,面露委屈:“她要我扔掉书包里的辣条……还骂我不爱护嗓子。” 俞雪舟:“……” 所以,对她来说,辣条比前途更重要? 小女孩皱着眉,面色忿忿:“哼,我不要她教,我本来就会唱歌。” 徐今朝抚摸妹妹的狗头,对俞雪舟解释道:“万里身体不好,读书就已经够累了,其他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俞雪舟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个白白净净、面色红润、能吃能喝的女孩儿身上有哪里不好。但既然对方家长这么说了,追根究底也不太礼貌,那就当作不好吧。 早在结识徐今朝前,俞雪舟就听人说起过徐今朝有个还在上初中的妹妹。 参照自己家中不讨喜的堂妹,俞雪舟免不了先入为主,认为徐今朝的妹妹一定也是个猫憎狗嫌的十五六岁中二少女。他哪里能想到,徐万里会是这样出人意料的天才儿童? 俞雪舟和徐今朝志趣相投,又有合作创业的计划,彼此交情不是一般人可比,徐今朝的妹妹自然也在俞雪舟划出来的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对这个长着一张天使面孔,又乖乖巧巧不惹事的女孩,俞雪舟也颇有一种家长式的自豪,——哪怕他跟人家根本没有半毛钱血缘关系。 得知徐今朝因为妹妹吃太多零食而头疼,俞雪舟背着他暗戳戳拐骗徐万里:“你要不要来做我家妹妹?想吃什么都有哦。” 徐万里手里捧着奶茶,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好像人贩子啊。” 俞雪舟:“……” 她喜欢在放学时光顾各种路边摊,多次被哥哥抓现行,但就是屡教不改。徐今朝一度很担心她会被伪装成小吃摊主的人贩子拐走,并为此对她进行了许多人贩子的话术科普。 “想吃什么都有哦”,这话一听就很可疑。 俞雪舟……俞雪舟很伤心!他明明是知心大哥哥!! 徐万里升上高一的秋天,由文化部牵头,俞家和一众本地企业家投资兴建的大剧院落成,邵裕芳和周沁,还有其他几家的女眷都参与到了筹备第一场音乐会的工作中。 作为金主,在乐团已经定下的情况下,几家人都在积极推荐自己心仪的歌唱家和合唱团,甚至彼此间还隐隐形成攀比之势,抓紧这个机会展示自家的财力和人脉。 当时,应邵裕芳邀请而来的,是上个世纪末颇负盛名的传奇女高音歌唱家,郑安娜。 郑安娜在上个世纪末火遍大江南北,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但她却在巅峰时期隐退,最终和丈夫离婚,定居马来西亚。 邵裕芳曾感叹郑安娜歌喉动人,但却后继无人。 自从认识徐万里,俞雪舟渐渐对从前无感的古典音乐和声乐产生兴趣。他在家陪老妈看了许多郑安娜女士年轻时留下的影像,心里隐隐觉得这位气质高雅的歌唱家有些眼熟。 她的歌唱方式,一些外语歌曲上的吐字,花腔炫技,也都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最重要的是,她那些获得极大赞誉的演唱作品,他好像都听过…… ……啊,对了,徐万里曾经向他分享过郑安娜的专辑。她似乎很喜欢这位歌唱家。 俞雪舟兴冲冲地给识破他拐骗意图的小妹妹打电话:“曼妮,你想不想见你的偶像郑安娜?” 电话那头,徐万里静了几秒钟,才回了一个字:“……昂。” 音乐会第二次彩排,俞雪舟把徐万里带进了那座崭新的大剧院。 邵裕芳事前听他说会带一个“唱歌很厉害的小妹妹”过来,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在外面结识的女孩子。结果人一到,发现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老母亲差点拧着他的耳朵质问他从哪里拐来的未成年人。 “妈!妈!”俞雪舟赶忙把徐万里往前推,“这是今朝的妹妹!” 邵裕芳时常关注儿子的交际圈,自然也知道那个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的年轻人。贵妇人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一秒变脸,笑眯眯地拉过一脸懵逼的小女孩,夸她长得好看,她的哥哥也特别好看…… 徐万里:“……昂。” 他们在观众席上落座,钢伴和歌唱家相继登台了。 钢伴敲下第一个音符的时候,舞台上的女歌唱家突然喊了停。这位隐退多年,但一站上舞台依旧气势惊人的女歌唱家指着观众席上的女孩,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上来。” 俞雪舟看了看歌唱家,又看了看身边的徐万里,这是怎么回事? 观众席上稀稀拉拉的观客都看了过来。 徐万里放下书包,走到舞台边缘,被郑安娜拉着,跨上了高高的舞台。 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并排站在一起,这时,人们才发现,她们的五官有那么几分相似。 郑安娜转头看钢伴:“Mein herr marquis.” 钢伴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侯爵请听》,就弹这个。”郑安娜用中文重复了一遍曲名,这才转向女儿,“最近练习的是这首吧?” 徐万里呆呆地点了点头:“昂。”过了一会,她又反应过来,“等一下!” 钢伴歪着头看这一大一小,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东西。 徐万里跳到舞台边缘,对着俞雪舟招手,“俞哥哥,我需要一个道具,”她指了指他腿上的粉红色书包,“帮我拿个作业本。” “啊,好……”俞雪舟打开她的书包,从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作业本,“什么作业本都可以吗?这本是数学的……”一小包红彤彤的辣条从作业本里掉了出来。 舞台上,徐万里挨了妈妈一记敲脑壳,她痛呼一声,捂着头顶满脸委屈,“我很久才吃一次……” 郑安娜俯视着她,“乱吃东西,怪不得长不高。” 俞雪舟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但徐万里是他带过来的,他肯定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万里,快过来!” “俞哥哥,作业本。”徐万里却向他伸手要作业本。 邵裕芳把愣头青的儿子拉回去,阻止了他跳上舞台“救人”。 徐万里拿到了作业本,把它卷成细长的圆筒,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钢琴声一起,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仿佛变了个人,瞬间换了一副活泼又灵动的面孔。她把下巴仰得高高的,白净可爱的小脸挂上戏谑的笑,简直一秒入戏,那本卷成圆筒的作业本,在她手里变成了一把合起的折扇。 当她开始唱歌,无论是舞台上忙着布景的工作人员,还是台下观看彩排的观众,都为之一静。 她的音色清脆纤巧,尚带几分稚气,但唱起歌来轻快又动听,花腔婉转,感情充沛,有着远超她这个年龄的高超演唱技巧。 俞雪舟静静地看她在舞台上边唱边演,小女孩一时展示自己的小手,一时伸伸穿着黑色小皮鞋的脚,一时又捧着自己脸一副“老娘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自恋样子……那把用作业本充当的“折扇”在她手上,被她用来指着不存在的共演者一通耻笑,简直把一个肆无忌惮地哂笑他人的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 尤其那一声声“啊哈哈”“哦嗬嗬”的笑声,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明明是个小朋友,但却能把大人的角色演得神气活现,这巨大的反差更是拉满了喜剧效果。 一曲结束,徐万里在阵阵掌声中跳下了舞台。 俞雪舟把她接住,带回到观众席上。 “你认识她吗?”还以为她们就是单纯的粉丝和偶像的关系呢。 徐万里点头:“认识。” 俞雪舟:“你们很熟吗?” 徐万里再次点头:“很熟。”那是我妈。 “这样啊……”真不能小看天才儿童啊,——天才总是和天才一起玩。 《侯爵请听》这首歌选自施特劳斯的歌剧《蝙蝠》,是一首很魔性的歌…… 这首歌的剧情挺好玩的,一个女仆旷工了,跑去参加一场贵族舞会,在舞会上遇到自己的主家侯爵。侯爵说“你看起来很像我家女仆”,女仆怕被认出来,于是反过来唱了首歌嘲讽侯爵眼神不好使。 这首损人的歌……歌词大概是“您看我这芊芊玉手啊,看我这小巧玉足,我的花容月貌和曼妙身段,我不俗的谈吐~你上哪儿去找像我这样的女仆啊?啊哈哈笑死个人啊你眼神这么差,哦嚯嚯你实在太瞎啦……”(胡说八道) “是我吃她的醋。” 在那之后,俞雪舟又陪同邵裕芳去大剧院观看了两次彩排。 期间不乏顶着某某知名歌唱家徒弟名头的年轻歌手登台,俞雪舟在心中将他们拿来和徐万里作比较,无论怎么比,总觉得他们始终不如他的小妹妹。 这个嗓子太紧唱歌不在调上,那个用力过猛高音宛如鸡叫…… 不仅仅是俞雪舟,大剧院的工作人员之间也频繁谈论当天那个把《侯爵请听》唱得活灵活现的女孩。他们猜测她是郑安娜的女儿,或者徒弟,但郑安娜本人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那天傍晚,他们从大剧院出来,走在热闹的江滨大道上,橙红的夕阳伴随一路。俞雪舟给她买了个蛋筒冰淇淋,因为怕她吃得太专心忘记看路,过马路时他特地去牵她的手。 徐万里咬一口抹茶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满眼疑惑:“干什么?” 俞雪舟难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反问她:“你和阿朝过马路不都会牵手吗?” 徐万里摇头:“最近不牵了。” 俞雪舟抬头看马路对面的红灯秒数,“为什么?” “他有女朋友了。” “……?”俞雪舟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她脸上有些落寞的神情,“就算阿朝有了女朋友,你也永远是他的妹妹啊。怎么,难道他女朋友吃你的醋,不让他牵你的手吗?” “不是。” “?”俞雪舟摆出“说来听听”的知心大哥哥架势。 “是我吃她的醋。”徐万里垂下头,伸出细细的指尖点了点俞雪舟手上花里胡哨的骷髅头戒指,“我不想今朝牵她的手。” 她收回手,双手捧着冰淇淋,仿佛捧着她那颗脆弱又敏感的心,刘海下两扇长长的睫毛也在轻轻颤抖,如同飞在风中的蝴蝶。 俞雪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自诩知心大哥哥,却在小妹妹第一次向自己倾诉心事的时候,忽然忘掉了所有从前曾对人说得熟练的安慰和开解之语,实在名不符实。 最后,他只能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你别钻牛角尖呀,阿朝不是那种见色忘妹的人……”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心里。 绿灯亮起,两人汇入人流,走向了马路对面。 徐今朝站在路灯下等他们。七点一到,路灯亮起,他沐浴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下,凭借挺拔的身姿,和雌雄难辨的中性美貌,他轻而易举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徐万里背着书包朝哥哥小跑而去,俞雪舟跟在后面,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那两束晃动的双马尾。 在哥哥面前,小女孩藏起所有心事,重新变回了那个有些呆呆的、总是不自觉向哥哥撒娇的妹妹。 徐今朝用一种“你又吃零食了”的不赞同表情看着她,十分自然地抬手为妹妹整理略微凌乱的额发,“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徐万里边吃冰淇淋边点头。 徐今朝又问:“怎么样?” 两兄妹之间的对话仿佛在打哑谜。 徐万里皱着小眉毛回想了一下,答道:“很好啊……”顿了一下又说:“她吃榴莲,不分给我,我都闻到她身上的榴莲味了……”说罢还一脸委屈地仰头看向哥哥。 徐今朝闭了闭眼,对妹妹的贪吃天性,他已经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妥协:“今晚去吃芝士焗榴莲。” 跟随妈妈居住在马来西亚的那三年,曼妮迷上了槟城产的黑刺榴莲。这个品种的榴莲产量极低,很少销往国内,小曼妮差点因为担心以后吃不到黑刺榴莲而拒绝回国。 她刚回国的那几年住在老家,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读完了小学,后来两老相继去世,她本来打算继续留在老家,还是徐今朝抛出榴莲作为诱饵,她才答应跟他到市里来。 榴莲这种水果,简直就是曼妮诱捕器。 于是,两大一小结伴去了一家专卖芝士焗榴莲的餐厅。 面对店内供客人挑选的几大框榴莲,徐万里表现出了和一贯的慵懒截然不同的积极,她两眼发光,从哥哥和俞雪舟中间挤进去,兴冲冲地撸起袖子:“闪开!让我来挑!” 啊,这是为榴莲疯狂的妹妹……这个时候的她,哪里还能看到不久前向人倾吐心事时惹人怜惜的模样呢? 当天,俞雪舟带着一身榴莲味回家,差点被老父亲扫地出门。但身为榴莲爱好者的老母亲却兴致勃勃地问他要那家芝士焗榴莲的地址。 闲聊时,邵裕芳提起早些时候见过的徐万里,这个唱功惊人的小女孩给她留下深刻印象,邵裕芳夸赞的同时,也对徐万里和郑安娜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可惜俞雪舟一问三不知,作为一个二十岁仍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他是不大关心这些琐事。 邵裕芳用审视的眼神看他:“你倒是关心那个小姑娘,带她出来玩,还给人家买冰淇淋……之前问我那些初升高的资料,就是帮她找的吧?” 对方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朋友,未成年人一个,如果儿子要走上犯罪的道路,那就只好由她这个当妈的来处理了。 “妈~你在想什么啊?”俞雪舟无奈至极,“曼妮才多大啊?我又不是变态!” 邵裕芳斜了他一眼:“曼妮?你连人家小名都喊上啦?” 其实,邵裕芳嘴上损儿子,实际上却不介意他把时间花在和小姑娘玩过家家上。好歹带孩子还能锻炼一下照顾人的能力,有点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总好过整日沉浸在过去,对许家那个出了国就音讯全无的女儿念念不忘。 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算怎么回事?真是丢了他们家的脸! “怎么就不能喊小名了?”俞雪舟理直气壮,“阿朝的妹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曼妮那么可爱,还会唱歌,如果这么可爱的妹妹是我们家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砰”的一声,玻璃果盘落地,碎片四处飞溅,尤带水珠的新鲜樱桃滚了一地。 母子俩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小心摔了果盆的俞冰冰正站在一地玻璃碎片中间,她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看向邵裕芳和俞雪舟。 “伯、伯娘,三哥哥……”女孩双手揪着裙摆,忽然流了满面泪水。 看着闻声赶来收拾的佣人,和搂着堂妹肩膀温声安慰,还不时向自己投来责备视线的父亲,俞雪舟突然感到有那么几分讽刺。 邵裕芳同样不愉。她不想跟护着侄女的丈夫争辩,只拍了拍小儿子的肩,把一封邀请函递给他便回了房。 俞雪舟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信封,发现是音乐会的邀请函,——邀请的对象是徐万里。 音乐会定在中秋节前举行。 徐万里作为年纪最小的受邀歌者,获得了登场演唱一曲的机会。主办方之所以同意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黄毛丫头上场,这其中不仅有俞家的面子在,同时也有郑安娜极力推荐的原因。 俞雪舟问她:“你要唱什么歌?” 徐万里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人的歌。” 俞雪舟:“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人走在江滨大道上,徐万里即兴哼了两句,引来路人好奇的视线,她却像是全然察觉不到似的,迈着轻盈的步伐继续往前走,“《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中的选段,香烛已燃起,是杀掉新郎的新娘唱的歌。” 虽然知道歌剧中出现什么剧情都不奇怪,但俞雪舟还是对她的描述产生了家长式的不安,“为什么要唱这样的歌啊?换一首好不好?之前的那首就很好……” “哪首?啊哈哈~哦嚯嚯~这首吗?” “是啊,听着就很欢乐。” 徐万里不为所动:“不要。” 到了正式演出的那天,俞雪舟穿上以前一直很讨厌的西装,陪邵裕芳去了大剧院。 “啊啊啊,妈!我好紧张!曼妮是第几个上场来着?” “倒数第三个,还挺靠后的。”邵裕芳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人家阿朝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同样身着西装的徐今朝,就坐在和他们相临的座位上,对他们露出了笑容。 俞雪舟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熬过对他来说索然无味的前几位歌唱家,终于轮到他期待的女孩登场了。 只是,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她从酒红色的丝绒幕布后走出来,身穿一件古典的纯白色长裙,那裙摆上溅了大片暗红的血迹。不仅如此,她的手臂,前胸,还有脸上也都留下了血迹。 比起这些过分深沉的红,她的脸色却苍白如她那件白裙。 她缓缓走到台前,脚步微晃,如同飘荡的幽灵。 “曼妮……” “万里……” 坐在邵裕芳左右的两个年轻男人,同时叫出了女孩的名字。 俞雪舟和徐今朝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察觉到徐万里的状态明显不对了。 但现在的场合…… 掌声过后,随着指挥家的动作,悠扬的长笛声响了起来。 随后是台上女孩清澈的歌声。 被迫和恋人分离,另嫁他人的女子露琪亚,于新婚夜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身染鲜血,手握匕首,走在满是宾客的大厅里。 身染新婚丈夫之血的新娘,早已神智不清,一举一动宛如在梦游。她双眼所见的一幕幕,都是她和心爱的恋人埃德加尔多的甜蜜过往。 “埃德加尔多,心爱的恋人!我将回到你的身边,逃出你敌人的魔掌……” 怀着对与恋人相聚的幻想和期待,露琪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她死后,她的恋人也拔剑自刎了。 这是一场血色悲剧。 这首歌结束后,徐万里退回幕后,徐今朝见状立刻起身,躬着腰离开座位,悄无声息地往后台休息室而去。俞雪舟想要跟随,但被邵裕芳按在了原位。 除了他和徐今朝,没有人发现徐万里的异常。 等音乐会结束后,俞雪舟追出去时,徐今朝早已驱车带徐万里离开大剧院了。 没有人知道,在她上台前,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这一次登场,她在大剧院的工作人员和许多歌唱家那里留下了名字。 有人赞叹她天赋惊人,也有人指责她是在提前透支自己的嗓子…… 而曼妮,她并不在乎这些事。 曼妮只在乎她的辣条。和榴莲。 曼妮第一次杀人。 染血白裙 音乐会结束的当天晚上,俞雪舟本想去徐家看看情况,但却被邵裕芳拽上了自家的车。 “你该不会以为那是真的血吧?”邵裕芳斜了傻儿子一眼,“那只是根据剧情专门设计的舞台效果啦。”一点血浆就能让他担心成这样,可见那女孩在他心中确实有些不同。 “可是……”可是她的样子明明很不对劲…… 俞雪舟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早些时候徐万里也曾跟他介绍过《拉美莫尔的露琪亚》这出歌剧的大致剧情,她登场所唱的《香烛已燃起》,这首歌就来自歌剧中女主角露琪亚杀死丈夫的经典疯狂场景。 一身血衣,神色彷徨,确实符合剧情,但…… 邵裕芳见他为点小事纠结来纠结去,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那你不会打个电话问一下?” 俞雪舟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拨打徐今朝的电话,但那头却迟迟无人接听。 又过了几分钟,徐今朝才回复一条语音信息,说他正在开车,在和万里回家的路上。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俞雪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吞下担忧,回复他一句“注意安全”。 邵裕芳用一种“看吧,你就是瞎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晚上九点,车子驶上高架桥,路灯不停从车窗外掠过,每一次闪现都晃得人眼痛。 俞雪舟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车顶,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这段时间,他课余的那点空闲时间,都被老母亲抓去做壮丁,陪同她一起筹备音乐会。 其实这种事本来该由长媳操劳,但大嫂周沁正在养胎,再过不久就要生下俞家的下一代,世上可没有勉强孕妇去操心杂事的道理。 相对忙于为俞氏添砖加瓦的哥哥,和留学国外的姐姐,俞雪舟这个还在读大学老幺显得清闲许多。邵裕芳也乐得把这个小儿子使唤得团团转,美其名曰避免他太过空闲,沉浸在失恋的忧伤里不可自拔。 车里静默片刻,邵裕芳突然踢了一下他的脚,“你最近都不惦记许家那个了,看来还是会唱歌的小妹妹更惹人喜欢啊?” 这段时间,邵裕芳也算是摸清了他和徐万里的相处模式。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比他小七岁的小妹妹,音乐会每周彩排一次,他每次都代替人家的亲哥哥,屁颠屁颠地把人接过来又送回去,时不时还在江滨大道上散散步,去新开的餐厅探店……跟约会也没什么两样了。 “长得又可爱,又乖得要命,还会唱歌,”俞雪舟脑中浮现出徐万里背着粉红色书包,边走路边晃动双马尾的模样,他一边数着她的优点,一边唉声叹气,“唉,她为什么不是我妹妹呢?阿朝竟然还嫌弃她吃太多零食,哼,如果是我……”他畅想了一番自己和徐万里兄妹和乐的场景,“妈,要不……你和爸再给咱家添个妹妹?” “啪”的一声,邵裕芳把混蛋儿子的脑袋拍得歪到一边,“胡说八道什么?我养大你们三个就够折腾的了。”再说了,既可爱又乖巧,还会唱歌的女儿,那是谁都能生得出来的吗? 那些和郑安娜同等级别的歌唱家中,能生出继承自己天赋的后代的,都还是少数呢。 俞雪舟摸摸自己的狗头,哼了一声,怏怏不乐地把脸别到一边。 邵裕芳看得好笑不已,这个小儿子整天琢磨些没头没脑的傻事,“你干嘛总想抢别人的妹妹,你自己不也有吗?” 意识到老母亲说的是堂妹俞冰冰,俞雪舟的脸瞬间黑了几个度。 他本来也不是非要霸着父母兄姐的宠爱,只是这个堂妹一来到他家,就仗着年纪小处处要人迁就。有时候就连俞雪舟这个亲生儿子都被俞父要求谦让,他能对她喜欢得起来才怪。 “好啦,知道你不喜欢她,但你也别表现得太明显,惹你爸生气。”在邵裕芳眼里,当然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最重要。一个父母双亡的侄女,也就看在丈夫的面上对她多些关照罢了,俞家不缺钱,多养个人不算什么,出点钱做面子就好,再多就别想了。她和喜欢大包大揽的老头子不一样,在她这里,可绝没有为了照顾侄女的情绪而让自家孩子忍气吞声的道理。 “哼,她上次还跟老头告状,说我在外面认了什么干妹妹……”俞雪舟面色不愉,不就是上次在家里夸万里被她听到了吗,这人转头就胡编乱造一通告到老头那里去,害他平白无故又挨一顿训,实在烦人得很。 这个侄女心眼之多,也是出乎邵裕芳的意料,“我跟你爸说好了,等她大学毕业,就让她出去自己过。” 话刚说完,邵裕芳握在手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见是丈夫的来电,她点下了接听键。 “裕芳,你们现在在哪?”俞观泰略带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冰冰呢?她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 邵裕芳打断他的话,“我们刚上高架桥,有点堵车,可能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家。”顿了顿,她又说,“至于你的好侄女,我就不清楚了。出门前她问我要了两张票,说是跟朋友一起听音乐会,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没多过问。” 俞观泰闻言,声调都提高了一倍:“她没和你们一起?” “嗯,反正有司机接送,”邵裕芳在电话这头露出讽刺的微笑,“你要找她就打司机电话吧,我挂了。” “等等!”俞观泰忙喊住妻子,“今晚接送冰冰的司机是哪个?” “我不知道啊。” “唉,冯华岭上门来闹,疯了一样,非要找她,还说他哥冯华宇死了,是她害的……” “什么什么?”不只是邵裕芳,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听中的俞雪舟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死了?” “是啊,一直大吼大叫,说让冰冰赔他哥的命。” 车里,母子俩面面相觑。 冯华岭和冯华宇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是俞冰冰的母亲冯小祯的娘家侄子,也就是俞冰冰的表哥。 冯家家世不显,自从冯小祯嫁给俞观泰的大哥俞观海,冯家一大家子就靠着俞家接济过日子了。直到几年前,俞观海和冯小祯意外去世,俞冰冰被俞观泰接过来抚养,冯家这个大麻烦也随之黏了上来。 除却无耻这点,冯家倒是有件让人啧啧称奇的事。锯传冯华岭和冯华宇这对双胞胎兄弟之间,自出生起就存在心灵感应现象,他们能共享一部分彼此的感受。 早年,冯家也曾靠炒作这点吸引大众目光,把流量变现,小赚了一笔。 俞雪舟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是持怀疑态度的。 电话那头,俞观泰仿佛没意识到妻子的敷衍般,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什么冰冰让他哥去办事,结果她哥被人给捅了,血都流干了……” 一瞬间,俞雪舟的眼前闪过了徐万里一身染血白裙,站在舞台上唱歌的画面。 他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大脑接错了线,竟然会产生这么离谱的联想。 明明曼妮那么可爱……再说了,什么狗屁心灵感应啊,那姓冯的大概只是找借口上门闹事,奔着要钱来的吧? 冲动的错误 冯华岭大晚上来俞家闹事,而且还扯出了这么离谱的由头,这让俞家人感到既恼怒又感到莫名其妙。 这天夜里,俞冰冰外宿不归,电话也无法接通,关键人物失联,等不到说法的冯华岭发疯般大闹一通,动静大得连百米开外的邻居都赶来围观了,最后还是被俞观泰叫来的别墅区保安撵走的。 冯华岭双眼充血、面目扭曲如野兽般的癫狂模样,在俞雪舟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后他想了想,觉得这人演技未免也太好了。缺钱的话完全可以去演艺圈闯荡,装疯卖傻上门闹事讹钱又算怎么回事? 周末无聊,俞雪舟宅在家中,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徐万里的身影。 俞雪舟最近经常找她聊天,他渐渐习惯和这个女孩分享生活。即便是平淡琐碎的日常,也能从中找出有趣的话题,足够两人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地聊上很久。俞雪舟从小口舌伶俐,常被身边的人夸赞高情商、会说话,对着徐万里,他不需要摆出社交场上的那一套,难得享受到了与同龄人沟通时无法获得的那种轻松和愉悦。 因为太聊得来,俞雪舟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这件事。其实也未必是忘记她的年龄,也许不知不觉中,是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也说不定。 他怀着淡淡的期待点进微信,给徐万里发了条信息:“前几天有个疯子来我家闹事呢。” 考虑到高中生周末也有作业要做,俞雪舟并不指望她立刻回复。发完这条信息,他就转而去找徐今朝了。想跟曼妮见面,但他不好总是把未成年的女孩子单独约出来,——得迂回着来,先找她的家长。更进一步的迂回,或者说对自己的企图进行掩饰,则是组织一场朋友间的聚餐,然后告诉大家,可以带上家属。 “阿朝,出来吃饭啊,老秦他们也一起,带上家属热闹一下。” 十分钟过去了,徐今朝并未回复。 俞雪舟撇了撇嘴,去找老秦说了聚餐的事,老秦痛快答应帮忙叫人,又说徐今朝可能去不了了。 “他妹妹住院了。” 俞雪舟只觉得耳边有什么“嗡”了一下,脑袋忽然有些晕眩。 好在老秦及时说明情况,“说是反复发高烧,都住院三四天了。” “那我去看看,吃饭的事先不急,改天吧。”俞雪舟迅速挂掉电话,从床上跳下来,直奔衣帽间。 去探病就不适合穿平时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俞雪舟挑挑选选,搭配好一套简单的衣着,边梳头发边用肩膀夹着手机,等待徐今朝接听电话。 “喂。” “万里在哪家医院?” 两人同时出声,过后双方都有短暂的停顿。 徐今朝:“平园这边的吉山医院。” 俞雪舟:“定位发我一下。” 挂掉电话后,俞雪舟从三楼下来,到了一楼客厅,家政阿姨正把一碟削好皮切成小块的蜜瓜端上桌给俞观泰。他本来都要往外走了,见此还特地倒回来,让阿姨帮他挑些新鲜水果,再找个漂亮点的袋子装起来。 俞观泰逗着乌龟,见他一副急着出门的样子,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去看看朋友。” “噢,”俞观泰点点头,又问他:“今晚回来吗?” 俞雪舟吃了一块鲜甜多汁的蜜瓜肉,莫名其妙地看向老父亲,“回啊。” 为什么不回? 俞观泰闻言没再答理他。 按照一般人的认知,带水果出门多半是要见女性朋友,而且他还特地让阿姨找个漂亮的袋子装水果……俞观泰平时就没少为这个任性妄为的老儿子操心,现在见他在傍晚时分赶着出门,自然要过问一下有什么节目,实在是担心一个不注意,他就会犯下冲动的错误。 俞雪舟提着水果出门,赶到医院时已经过了六点半。根据徐今朝发来的楼号和房号,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吉山医院是以口碑和服务出名的私立医院,住院楼装修得不错,环境十分舒适,不像是医院的住院部,倒像是公寓。 俞雪舟站在病房门外,抬手按了一下门铃。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迎面而来,徐今朝略带些疲惫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哇,你多久没睡了?”俞雪舟发出夸张的惊叹声,同时探头往病房里看去,“万里怎么样了?” 徐今朝侧过身让他进来,随手关上门,“不是什么大问题。” 徐万里的情况比俞雪舟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坐在病床上,两条腿在床边轻轻晃动,虽然面色有些恹恹的,但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大碍。 徐今朝的女友周悦然正站在她旁边,似乎要为她整理头发。 徐万里微微后仰,躲过了周悦然朝她伸去的手。面对哥哥女友瞬间变得僵硬的态度,小女孩抿着嘴唇,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小声解释道:“我出汗了……” 周悦然笑了一下,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一种难以言明的微妙气氛,在两位年龄相差近十岁的女性之间无声地弥漫开来。 直到徐万里看见了俞雪舟。 “俞哥哥!” 这一声招唤,让俞雪舟胸口莫名涌现出一股热意,驱使他迫不及待地迈开步伐来到她的面前,他甚至忘记要把手里提着的水果先放下来—— 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男性突然靠近,使得周悦然下意识退避到一边,让出来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 “周姐。”俞雪舟先向周悦然点头打了招呼,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他立刻换了一副哄孩子的轻快表情转向徐万里:“你怎么啦?晚上睡觉踢被子,所以着凉了吗?” 徐万里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黑色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梳成双马尾,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背和胸前。长长的、丰厚的发丝,完全是没有形状的黑色水流,不受阻拦垂直而下的部分宛如倾泻的瀑布,而随着身体起伏的部分又像蜿蜒的溪流,虽然散乱,却并不让人觉得难看,反而有种异样的美感。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发丝掩映下的白皙面孔微微泛起红晕,“可能是吧。你带什么来看我啦?” “哈密瓜,还有——”俞雪舟低头打开袋子,让她看里面的东西,“蓝莓,啤梨……应该可以吃吧?要不要问问医生?”他一边问着,一边看向了在房间另一头守着开水壶的徐今朝。 徐今朝点了点头,“医生说可以适当吃点水果补充水分和维生素。” 俞雪舟转过来问她:“你想先吃哪个?” “哈密瓜,可以吗?”徐万里抬起手,从长出一截的衣袖下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戳了戳布满网纹的粗糙瓜皮。 “为什么不可以?”俞雪舟从袋子里抓出这个不大不小的哈密瓜,四处张望着寻找水果刀和可以装果肉的容器。 徐今朝打开置物柜,从里面拿出了水果刀和一个带耳朵的搪瓷大碗。 “是你吃饭的碗吗?这么可爱……”俞雪舟接过刀和碗,一低头就看见了碗上的草莓印花,小小的,图案的填色和描边有些错位,一点都不细致……但却十分可爱。像她那些在小学校门旁边的小卖部那里买来的花里胡哨的贴纸。 徐万里一边点头一边叹气,“是啊,用来装白粥。”对自己病中必须清淡饮食这件事,她似乎怀着怨念。 这边徐万里和俞雪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那边的徐今朝和周悦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往门外走去。 “哥哥,要把悦然姐姐送到家哦。”徐万里清脆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她探身看向外面,苍白的面孔有几分严肃,“一定要送到家哦。” 两人的脚步又是一顿。 徐今朝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三秒后,他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 尝试找份工作,但是面试N次都不如意,哭哭(*?????) 人体血管系统示意图 徐今朝和周悦然刚走,俞雪舟正好洗了手,拎着滴水的哈密瓜和水果刀从阳台上回来。他想把椅子拉到病床前,好方便自己边削瓜皮边陪她聊天。恰好护士来查房,他只好捧着瓜和刀先站到边上去。 护士拿出体温枪给徐万里量了体温,又对她伸出手:“暂时不烧了,看看针口?” 俞雪舟的视线越过护士的肩头,看见徐万里撩起衣袖,露出被固定在手腕上的留置针。 只看一眼,都觉得惊心。 护士握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大概觉得留置针不够稳固,特地往上面加了一截白色的贴纸,“等会可以去散个步,活动活动,七点半再回来吃药。” 徐万里点点头,把衣袖盖回去,目送护士走出病房。 在俞雪舟削完半个哈密瓜的时候,徐万里从病床上下来了。 床下有双白色的鞋子,是那种既可以当成拖鞋又可以当成凉鞋的洞洞鞋,外形一眼看去显得粗笨,但因为鞋子上印有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再看这鞋,便觉得它介于丑和可爱之间……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丑萌…… 徐万里穿着这双丑萌丑萌的洞洞鞋,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低头时发现俞雪舟正盯着她脚上的鞋。 “丑丑的,还有点可爱。” 透过鞋面上的小圆洞,他能看见那白皙脚面上的浅青色血管,以及微微凸起的脚筋。 她的手脚都一样纤细小巧。 “它很方便!”徐万里为自己的洞洞鞋叫屈,“可以穿它洗澡,也可以穿出去散步呢。” “是吗?”俞雪舟答得心不在焉,“嗯,虽然丑,但很实用……” 徐今朝暂时离开了病房,但俞雪舟看着她的脚,心中生出一种背着对方家长,对落单的未成年人散发不良企图的紧张感—— “小心点啦,差点割到手了。”徐万里指出了他的失误。 俞雪舟抬起头朝她灿然一笑,“没事,削水果这种事,我很熟了。”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哈蜜瓜被去皮,切成了便于食用的小块。满满一碗橙粉色的瓜肉,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得到那甜蜜多汁的滋味。 “没、没有牙签……”徐万里举着两手,苦恼得眉毛都要打结了。 俞雪舟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孩,笑着伸脚碰了碰她的鞋尖,“去洗手,用手抓就好。” “唔……”她还在犹豫。 “我又不嫌弃你。” 徐万里趿拉着洞洞鞋去阳台洗手,回来时满手是水。路过小桌子,她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手,举着两只半湿的爪子“嘿嘿嘿”地走过来。 俞雪舟把身下的椅子转了半圈,让自己朝向她,“过来吧,”他捧着装果肉的碗,等着她伸手来拿,“先把袖子折起来。” 对于露出左手腕上的留置针,徐万里有些犹豫。 “怎么了?” 徐万里垂下睫毛,右手隔着衣袖碰了碰自己的左手腕,“这里有个洞……” 俞雪舟知道她说的是手腕上被留置针撑大的针孔。前两年因为做切除阑尾的手术,他也住过院,当然知道留置针这个让人头皮发麻的玩意。别说她一个小女孩,就是他这个大男人也会感到害怕的。 在这一瞬间,俞雪舟对她的怜惜上升到了顶峰,他放轻声音,用比任何时候都轻柔的语气哄她:“那就用右手。” “嗯。”徐万里把左手放下来,用右手去拿碗里的果肉。 她的动作很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只落在碗中的白皙小手似乎有些颤抖。再看她的面容,也不像以往那样灵动,取而代之的是病中的迟钝感,有些呆呆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是不是很难受?”俞雪舟伸展双腿,不动声色地把专心吃水果的女孩圈了起来。 “有时候难受,睡着了就不知道了。”徐万里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为什么会这样?”俞雪舟仰头直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的双眼,“是不是……” ——是不是今朝没有照顾好你? 这句质问,他说不出口,也没有资格说出口。 “突然就发烧了,也没有感冒。”徐万里指了指自己的肘窝,“抽了血也验不出来。还去照了,那个……”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时想不起那个检查头部的项目的名称。 “头部CT。” “嗯,也做了CT,什么问题都没有。” 俞雪舟注视着她懵懂的双眼,许久后长叹了一口气。 徐万里又拿起一块果肉,“你怎么啦?” “啊~” 他张开了嘴巴。 “要我拿给你吃吗?” “嗯,因为我没洗手啊。” 徐万里给他喂了一块果肉。 相比起男人内心满溢的因诱骗小女孩而生的紧张和罪恶感,她却表现得十分平常,就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亲密的举止,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概喂过今朝吧,毕竟他们是兄妹…… 突如其来的嫉恨,在这一瞬间猛烈地喷涌而出,又被他的良心狠狠地压了回去。 口中的果肉一点一点被牙齿碾碎,汁液迸溅,一如他那颗盛满隐秘的快乐和罪恶感的心。 徐万里对他复杂的内心一无所觉,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散步时间到啦。” 俞雪舟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去哪里散步?” “楼下……你要一起去吗?” “走吧。” 也许到外面去,吹吹风,能让他清醒一点。 “万里,你要下楼了吗?”护士站的小姐姐看见他们从病房出来,连忙从工作台后站起身,“冯医生让你去三楼找他一下,耳鼻喉科的办公室,你记得吧?” 徐万里点头:“好,记得~” 在等电梯的空隙里,徐万里主动向他解释,她每年都会做一次针对声带的检查。 “他们总是说我迟早会搞坏自己的嗓子。” “他们是谁?” “不认识的人。” 她是这么回答的,但俞雪舟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在不久前的音乐会上,她是所有上台演出的歌者中最年轻的一位,专业人士和观众们普遍认可她的天赋,有人觉得后生可畏,也有人喜欢唱衰——“小小年纪就过度使用自己的嗓子,迟早要出问题的”,赞赏中也不乏这种不和谐的声音。 虽然这话不好听,但也确实有这种可能。 俞雪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她一起走进电梯。 到了三楼,徐万里自己去找那位冯医生了。不过俞雪舟没等多久,不到两分钟她就出来了。 “医生说今天太晚啦,明天再来,还要家长陪同……” 路过三楼的抽血室,徐万里在巨大的人体血管系统示意图前停留了几秒钟。 “你对这个感兴趣?”俞雪舟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示意图。 “看一看,关键时刻有用啊。” “什么时刻会派上用场?” “迟早会派上用场的……” “比如?” “生物考试。” 好吧,高中生物确实会涉及到这些知识。 “锁骨下动脉……”她挥动手臂,做了个奇怪的动作,“就这样,biu~” 俞雪舟不解:“你在做什么?” “活动活动身体啊。” 个子娇小的少女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往医院内的园区走去,高大的男人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一小一大两个对比鲜明的身影,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你不想和我睡” 徐今朝送周悦然回家,直到八点半才回到医院。 在那之前,徐万里吃了一次药,还洗了澡。俞雪舟充当临时家长,耐心地帮她把头发吹干。 她的头发又厚又长,蓬松柔软,披散下来时发梢盖过臀部,越发显得她个子娇小玲珑,像是与真人等比例的洋娃娃。 不出意料,她的梳子也是可爱风的卡通印花气垫梳。 “老师说,等升上高三,最好把头发剪短一点。”徐万里坐在椅子上,把头发分成两股,慢腾腾地编着辫子。 俞雪舟把吹风筒的线一圈圈绕起来,本来还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剪头发,回想起刚才帮她吹头发的艰辛,他顿时明白原因了。 高三生时间宝贵,花费在养护长发上无疑是种巨大的浪费。 “到时就剪到这里吧。”徐万里一手提起自己的长辫子,一手移到中间的长度,比了个咔嚓咔擦剪断的手势,“怎么样?”她歪着头看向俞雪舟,等待他给出意见。 俞雪舟牵起她的另一条辫子,发梢还残留着些许湿意,摸起来凉凉的,凑近还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剪掉这么多,你舍得吗?” “剪掉还会长啊。” “也是。” 徐万里拿起小镜子左右照了照,显然对自己的编发成果相当满意。她用手镜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向他:“在学校,他们都叫我长发公主呢。” 她的眼中含着淡淡的羞涩,话语间却难掩自满。 ……这还是个被夸奖就会暗自得意的小姑娘呢。 俞雪舟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弯腰凑近她的面前,“他们是谁?” 徐万里微微后仰,不自在地把遮脸的手镜又往上移了一点:“同学啊。” 这下,俞雪舟只能看见她颤动的睫毛了,他含笑继续逼近,“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都有……”镜子后传出了她绵软的应答声。 俞雪舟的嘴唇轻轻印在了那面手镜的背面。 在她察觉到这个吻之前,他已经退后两步,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俞雪舟收到老母亲询问几点回家的信息时,徐今朝回来了。 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话,徐万里的监护权也由俞雪舟这个假冒的“家长”身上移交回到真正的家长那里。 “长发公主,我该回家了。”俞雪舟朝她摆了摆手,“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在哥哥的注视下,徐万里也摆了摆手,乖乖说了句“拜拜。” 俞雪舟开门出去,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徐今朝晚上是要在医院陪床的。为此他特地买了行军床,白天不用可以折迭起来靠墙放着,晚上打开就能睡觉了。单人病房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便,而且早上从医院去大学上课只需要坐三站地铁,还比从家里出来更近了。 等徐今朝洗完澡出来,正好十点,是护士们交班的时候。 不出意外,徐万里又在睡前开始发烧了。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看着护士把小推车推进了病床。推车最上层的塑料篮子里放着两瓶药水,透明的玻璃瓶身反射着灯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徐今朝托起她的左手,帮她把衣袖往上折了两折,露出纤细手腕上的留置针。 “叫什么名字?”护士一边查看挂在床尾的记录本,一边进行例行问答。 “徐万里。” 确定病人信息和药水瓶上贴的标签信息一致后,护士替她挂上了药水。 陪床四天,徐今朝也陪出了经验,知道这么大瓶的药水打完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他也调好了闹钟,以免到时忘记找护士给妹妹换药水。 两瓶药水,意味着他至少还要等三个小时才能睡觉。 “今朝,头晕晕的……”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扎着针的那只手平放在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了被子的边缘。 徐今朝把椅子拉到床前,坐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药水打进去,很快就不晕了。” “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好像有人在转我的床……” “谁敢转你的床?”徐今朝放轻声音,屈起指节刮了刮她微微泛红的面颊,“我在看着呢,没人转你的床。” 徐万里眯眼盯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徐今朝已经把最亮的灯管关掉了,现在只剩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那个罩着格栅的小洞洞看起来黑乎乎的,仿佛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要从那里流出来。 徐今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见了那个通风口。 她总是会注意到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今朝,陪我睡……” “我现在不是陪着你吗?” “到床上……” “床太窄了,睡不下两个人。”徐今朝把前一晚对她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虽然已经十三岁,但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黏黏糊糊的,离不开别人的照顾。她这种爱撒娇的性格,会在生病的时候变本加厉,变得比平时更加依赖人,一定要人时时刻刻守在身边才行。 “那……等回到家,可以一起睡吗?” “到时再说吧。” 兄妹之间再怎么亲密也好,终究男女有别,而她也不再是几岁的小孩了,一起睡这种事,还是不太妥当的。 “哼……你不想和我睡……你要跟别的人睡……” 徐今朝愣了一下,低头看见她责备的眼神,他像是被小石子哽住喉咙,过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胡说八道。”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快点睡觉。” “我都看到了,红色的,在脖子上——” 徐今朝的手从她的双眼移到了她的嘴巴上。 透明的水珠从她的眼角涌出来,眨眼间没入鬓发间,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徐今朝用拇指蹭掉那道泪痕:“好端端的,哭什么?” 徐万里把头侧向另一边,一边抽噎着,一边捂住自己的脸,“你都忘记了……” 她咬着下唇,回想起多年以前在马来西亚和妈妈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个国家落地生根,以郑安娜的女儿的身份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徐今朝出现在她们母女面前。 那一天,妈妈带她去参加活动,让她上台唱歌。那么多人为她鼓掌,夸她唱得好,长得可爱…… 只有久不见面的哥哥,从头到尾都用怜悯的眼光注视着她。 “再这样下去,你会弄哭她的。” 对热衷于在各种场合炫耀女儿的才能的妈妈,徐今朝说出了那样的话。 顺从妈妈的意愿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唱歌表演而已,张开口就可以做到,只是,时间一长,她的脑袋里也会冒出“做这种事好无聊”的念头。 ——是你说要带我走,会好好照顾我的。 ——我在你和妈妈之间选择了你,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现在,你的视线转向别人—— 水 凌晨叁点,有飞机掠过城市上空,轰鸣声伴随着轻微的震颤,扰得人不得安眠。 徐今朝躺在低矮的折迭床上,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侧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病床比他的折迭床高出许多,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而他却需要确认她睡得是否安稳,睡觉的姿势会不会影响到扎在手上的留置针。 “……呜……” 黑夜中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呜咽声。 “万里,怎么了?”徐今朝翻身起来,靠近病床,低下头试图察看她的状态。 夜色太深,他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了一下,才发现她双眼紧闭,满面痛苦,额头和鼻尖上细汗密布,双手也死死抓着被子的边缘,用力得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 女孩无助地摇晃着脑袋,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哭叫:“……呜呜……不要……” “万里,你做噩梦了吗?”徐今朝忙放下手机,一手轻抚她的头部,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别怕!哥哥在这里呢。” 女孩光滑细腻的皮肤泛着令人心惊的凉意,徐今朝俯身看着她,亲眼看见她面上细小的汗珠越渗越多,并且从一点一点变大,最后变成圆润的水珠,彼此融合吞噬……她毫无血色的面孔,就像刚刚被泼过水一样,满是闪亮的水渍。 不,不止是脸,她的手也一样……甚至是头部,身体,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着清澈冰凉的水,枕头和被子上很快出现了大片深色的湿痕,她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仿佛刚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 “……不要……埋我……不要把我埋起来……” 梦魇仍在不断加重对她的折磨。 “万里……!”徐今朝掀开被子,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快醒醒!那只是梦……” 从她身上渗出的水毫无阻碍地渗透了衣物,带给他湿淋淋的冷意。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水的流动,它们越流越多,漫过他的双脚,在地面上肆意流淌——而他怀中娇小的身躯,开始了无意识的挣扎,不知是在反抗噩梦中他人对她施行的残忍暴行,还是为了止住从自己身体中不断渗出的水。 徐今朝抱着她,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激起哗啦的清脆水声。 “万里!快停下来!” 值夜护士在病房外用力拍打着房门,不停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有人撞门而入,不小心踏入积水—— 第二天早上,护士们在忙碌之余讨论起来昨夜发生的怪事。 “是不是那对兄妹?那个妹妹发烧都烧好几天了。”一名护士一边整理手上的档案,一边小声问旁边的同事。 另一名护士正在清点采血管,闻言点头回答:“是啊,就是那间病房。不知道怎么搞的,病房里像发过大水一样,到处都是水。” “是不是洗手间水管爆了?” “哪有啊,电工检查过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晚上起来用水,忘记关水龙头吗?” “如果是这样,就不会连那么高的病床都弄湿了。” 俞雪舟提着保温食盒从护士站前匆匆走过,径直奔向了徐万里的病房。 病房的门开着,房间内侧靠窗的地板上放着一台吹风机,正呼呼地吹着风。 徐今朝抱着妹妹,正在房间里打转。徐万里歪着头,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凌乱的发丝掩去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精巧下巴,浅淡得几近于白的唇色让她看起来更添里几分病弱。 “怎么了?怎么比昨天更没精神……”俞雪舟放下食盒,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徐今朝双手托着她的臀部往上抬了一点,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抱过妹妹了。虽然自己的力气不算小,但妹妹也是个大孩子了,抱得久了,还是会觉得手臂酸痛。 “昨晚有点不好……做了噩梦,”徐今朝用下巴蹭了蹭妹妹的头顶,“一放下来就要哭,唉。” “什么梦啊,把人吓成这样。”俞雪舟敲了敲保温食盒,“你们还没吃早餐吧?我带了鸡丝粥。”话说着,也不等徐今朝回答,他就自动打开置物柜,从里面拿出餐具,在小桌子上摆好,“万里,吃早餐啦?” 徐万里没有回应他。 她趴在徐今朝怀里,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一动不动的,似乎睡过去了。 徐今朝只得抱着她坐下来。 折腾了一晚,他实在是又累又饿,就快支撑不下去了。本来他不想拿自己和妹妹的事去打扰父母,想到徐万里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思虑再叁,他还是通知了妈妈,至于爸爸那边……不必指望太多,还不如请老家的婶婶过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 “来,喝粥。”俞雪舟贴心地为好友盛出来一碗鸡丝粥。 徐今朝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拿起了调羹。 俞雪舟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搓了搓手,试探着问道:“要不,我来抱一下?” 徐今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看,我也算是哥哥嘛——” …………………… 前面的剧情有提过,万里小时候遭到绑架,被人活埋在地里。是伏笔(……差点忘记了)。 直男恶寒 徐万里的反复高烧拖了将近半个月才彻底结束。出院那天,医生特地让她称了体重,结果显示她比入院时轻了好几斤,已经是轻度营养不良的状态。 和同龄人相比,她本来就已经是偏瘦小的体格了,这次因为生病的缘故,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徐今朝只好帮她向学校申请了延长病假,打算将人送回乡下休养一段时间。 准备走的那天正好是周五,到了傍晚,徐今朝放学回家时,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俞雪舟。 徐万里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坚果罐子,一只手伸到罐子里,挑挑拣拣找出自己最喜欢的杏仁,嘴里一直吃个不停。 她好奇地看着俞雪舟肩上的背包,“俞哥哥,你也去我们家吗?” 俞雪舟大剌剌地在她旁边坐下,高大的身躯把蓬松的沙发压得都下陷了,“怎么,不欢迎?” “没有不欢迎。”徐万里把双腿缩上去,在沙发上轻轻地蹦了一下,“可是乡下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 “我没去过乡下嘛,想体验一下。”俞雪舟探头看向坚果罐子里面,“好吃吗?” 徐万里把坚果罐子递过去,“这个杏仁最好吃,腰果也还行,其他的核桃仁巴旦木南瓜子,感觉都是来凑数的。” 她嘴里嚼着硬脆的杏仁,腮帮子一直动个不停,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嗯~那我尝尝。” 两人凑在一起,头对着头,在坚果罐子里挑来挑去,时不时还要摇晃一下罐子,把埋在底下没被挑过的坚果翻上来。 徐今朝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提着出行用的背包,“万里,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徐万里指了指放在玄关鞋柜前的粉红色行李箱,表示自己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徐今朝环视家中一圈,又问她:“婶婶呢?” “下去接茂茂了,等下就回来。” 他口中的婶婶,就是家里四堂叔徐清平的妻子,徐万里住院期间,徐今朝打电话请了她来帮忙照顾。堂叔夫妻俩平时都在老家生活,他们两岁多的小孙子茂茂则跟随父母住在市里。听说奶奶来了市里,又准备回乡下了,小茂茂非要跟奶奶回去,堂哥堂嫂没办法,只好开车把儿子送过来跟他奶奶汇合了。 叁人在沙发上坐着,说了会儿话,婶婶果然回来了,手里还牵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一进屋就声音响亮地叫起了哥哥姐姐。 “茂茂~过来!”徐万里把坚果罐子扔给俞雪舟,拿了盒甜牛奶在手上,“给你好喝的。” 四堂婶松开孙子的手,笑着轻推了他一下:“去跟哥哥姐姐玩。” 小男孩发出快乐的叫声,吧哒吧哒地冲向了徐万里……手里的牛奶。 人到齐了,东西也收拾妥当了,也是时候出发了。 从市里回到老家,驱车两小时左右就能到。开车的人是徐今朝,他在两个月前考到了驾照,车也是那时候提的,在那之前,他们往返于市区和老家之间都是搭乘高铁。高铁虽然快,但周末的车票难买,回到老家那边的高铁站还要打车回村里,而且随身物品多的时候也不是很方便,相比起来还是自己开车更方便。 “今朝,你只在市里开过车吧?”坐进车后座,徐万里忍不住巴着驾驶座的靠背探头问徐今朝,“你认得路吗?” 俞雪舟坐上了副驾,刚刚系好安全带,听到徐万里的话,他坏笑着揶揄好友:“阿朝,妹妹信不过你哦。” 徐今朝把车钥匙插进钥匙孔,头也不回地答道:“有手机导航。” “怕什么,现在的导航很准的,之前你堂叔还自己开车去贡南了。”堂婶搂着小孙子,把侄女拉回了座位上。 “堂叔开车去贡南?”徐万里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走了,她乖乖坐好,拿了个抱枕放在大腿上,“去干什么呀?” 堂婶摇头笑了笑,“说是参加什么无花果种植交流会,谁知道他?” 这两年,堂叔家的儿子女儿都成了家,两口子一放松下来,就开始种起了无花果树。他们在自家地里种了那么二叁十棵无花果,本来也没想着拿去卖,没想到收获的果子竟然还不少,家里人根本吃不完。 俞雪舟听见她们说的话,突然想起之前徐今朝给过他一箱无花果,说是家里人送来的。那些果子又大又甜,汁水丰富口感绵软,他带回家里,连挑剔的老母亲吃了都赞不绝口。 俞雪舟适时插进了两人的聊天中,“原来我之前吃的无花果是阿姨家里种的啊?” “阿朝给你吃的?”堂婶笑了笑,“如果是黑皮的那种,那就是曼妮院子里的老树结的果,我们后来种的那些,都没有结过那么大的果子。” 俞雪舟这才知道,徐今朝和徐万里老家的房子里,还有一棵种了很多年的无花果树。 “现在树上还有果吗?” “有,还有很多没熟的,一直到年底都还有得吃呢。” 徐万里:“家里还有荔枝树!不过树上早就没有荔枝了,荔枝干就有。” 俞雪舟:“这么好?阿朝,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也不送我点荔枝干尝尝。”对于这两兄妹出生的地方,他又多了几分期待。 徐今朝没好气地答道:“等会给拿你一袋,让你抱着吃到饱。” 俞雪舟:“吃不完我可以兜着走。” 前座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后座的堂婶给侄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靠过来说点悄悄话。 中间夹着一个怀抱奥特曼公仔的小胖子茂茂,徐万里和堂婶挨在了一起。 堂婶犹豫再叁,看了看前面专心开车的徐今朝的头顶,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俞雪舟,最终艰难地问出了口:“曼妮啊,这个帅哥是不是你哥的男朋友啊?” 徐万里:“……” 幸好她没在吃东西,不然真要喷出来了。 “……不是,今朝有女朋友的。” 堂婶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不是就好。” 虽然她们已经把说悄悄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了,但车内空间有限,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被放大,坐在前面的徐今朝和俞雪舟自然也听见了她们说的话。 徐今朝amp;俞雪舟:我明明直得不能再直……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被人误认为有那种关系了。外表使然,长着一副美人面孔的徐今朝总被人误以为是娇妻角色,自古娇妻配霸总……而家世不错,又长得人高马大的俞雪舟,自然就被当成了那个“霸总”。 ——想想都觉得恶寒。 两人不由自由地同时打了个冷战。 “我的坟墓就在那边的山里。” 说是乡下,但徐今朝和徐万里的老家远比俞雪舟想象中要干净、漂亮得多。 入眼即是宽敞干净的水泥路,和道路两旁规整的楼房、小别墅,一看就知道这个村里的人不穷,——这完全是可以拍进电视里的现代化新农村嘛。 他们在晚上九点左右到达,进村的路上收获无数狗吠,甚至还有大白鹅撵在车后…… 徐今朝先把堂婶和小堂弟送到家,和堂叔打过招呼,才倒车退回了隔壁的自己家。 两兄妹的房子是爷爷奶奶在几年前新建的叁层小楼房,房子四周用青砖围起了十分宽敞的院子,院子一侧铺了水泥,做为停车区和休闲区,另一侧则是泥地,用作种菜养鸡。家里没人住,自然就不种菜也不养鸡,泥地里栽了些花草和果树,长得都很不错,而俞雪舟最感兴趣的荔枝树和无花果树,就长在这个区域。 “洗澡洗澡!我要洗澡睡觉,困死啦……”徐万里跑到屋檐下,伸手“啪”地捶一下墙上的开关,头顶上的灯泡顿时发出明亮的白光,照亮了大半个院子。 俞雪舟还在打量着院子的布局,徐今朝已经任劳任怨地把妹妹的行李箱搬进了屋里。 一楼是客厅、厨卫,和爷爷奶奶以前住的房间,两兄妹的房间则在二楼,徐今朝给俞雪舟安排的卧室也在二楼。 徐万里在一楼的浴室里洗澡的时候,俞雪舟兴致勃勃地跑到了那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下。 堂叔从隔壁送来一锅刚刚煮好的青菜面条,跟在他身后的小堂哥则捧着一碟荷包蛋和一碟肉沫炒豆角。 放下东西后,堂叔留下来跟徐今朝说了一会话。两人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一时指着院子外的某个方向,一时又指着脚下的地,商量到最后,显然就某事达成一致,两人面色沉重,但都点了点头。 俞雪舟手里抓着一颗硕大的黑皮无花果从院子的另一边走过来,只听到堂叔父子离开前说的“明早九点”这几个字。 “明早九点?你们有什么活动?”俞雪舟把无花果掰成两半,看着果心里流淌的蜜汁,他连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自家微信群里。 刚刚发的硕果累累的无花果树照片就已经够震惊俞家人了,等看到掰开的果实的特写,那饱满多汁的果肉,几人都谴责起了俞雪鸿这个吃独食的叉烧儿子(弟弟)。 徐今朝叹了一口气,几秒钟后才回了一句:“不是什么活动。”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疲惫和无力。 俞雪舟:“?” 徐今朝朝浴室的方向喊了起来:“万里,洗快点,吃饭了。” 然而等到徐万里穿着睡衣头顶干发帽从浴室出来,二十四孝哥哥还是先找出吹风筒,帮她吹干了长发。 刚刚经过洗和吹的长发蓬松清爽,夜风一吹就糊了徐万里一脸,见她手忙脚乱地拨开乱糟糟的头发,徐今朝只好认命地帮她把头发编成辫子。 “明天早上起来再解开,就会变成卷发哦。”徐万里一边嗦着面条,一边晃了晃脑袋,向俞雪舟炫耀自己两条长长的辫子。 最近他总说专业课小组课题太难,组员太奇葩,让他烦得都快秃头了。 不过用眼睛看,他的脑袋也没什么变化,头发还是一样多嘛。 再看坐在另一边的哥哥,一头秀发又黑又长又多,嗯,像她。 俞雪舟还没意会到她暗戳戳的炫耀,跟着她的话夸了一句:“无成本换发型,不错啊。” 徐万里还想再说些什么,徐今朝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快吃,吃完刷牙睡觉。” 出院时医生再叁交代过,说千万不能晚睡,要吃好睡好才能早点把身体养回来。徐今朝可不敢让她累着自己。 叁人吃过宵夜,各自睡觉、洗漱去了。 第二天早上,俞雪舟被叫醒下楼时,惊讶地发现徐今朝家里来了许多人。一楼客厅的茶桌边围住坐着一圈四五十岁的长辈,另一边则是七八个年龄在十二叁岁到十七八岁之间的少年少女,徐万里坐在其中,隐隐有作为同龄人中心的架势。 徐今朝让他去洗脸刷牙,然后给了他一碗发糕一个粽子作为早餐。 发糕是直接用碗当模具上锅蒸出来的,整体呈浅黄色,正中用颜料点了显眼的红点,看起来像是作为供品的点心。粽子拳头大小,叁角状,也是用红绳捆起来的。 “不好意思,没什么时间做早餐,”徐今朝把他带到厨房,给他摆好桌椅,又拿出一盒牛奶,“今天家里也有点乱……” 俞雪舟倒不在意这些小事。他啃着微甜的发糕,视线落在了一旁摆满东西的灶台上。 那上面有两个竹匾,里面铺一层红纸,红纸上整齐地迭放了好几层发糕,堆得像座小山,而这两座发糕小山的外缘,则围了一圈叁角粽子。 这些发糕和粽子应该都是刚出锅没多久的,还冒着袅袅热气。 灶台下的地上,有两个大箩筐,筐里同样铺了红纸,里面放有祭拜用的整只熟鸡,和叁碗压实的彩色糯米饭,还有一些哇哈哈、甜牛奶、蓝莓果汁之类的小瓶饮料,以及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巧克力、小饼干。 俞雪舟认出其中有许多种零食,是徐万里平时经常吃的。 他的好奇心渐渐升了起来,“这是要去拜山?” 但拜山这种事,一般是清明节和重阳节做的,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清明节在上半年,而九月九重阳节也在徐万里住院期间过去了。 ……难道是专门等他们兄妹回来再拜? 徐今朝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就先被堂哥叫走了,说是堂叔有话跟他说。 俞雪舟只觉得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等他吃完早餐从厨房里出来,客厅里的长辈,以及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少年少女,包括徐今朝都不在了,那里只剩下徐万里,和七八个围着她说话的同龄人。 徐万里纤瘦的双手里抓着一把红包。 是那种旧时候用红纸折出来的方形的红包。 从大小和外形来看,这些红包应该出自不同的人的手。 ——这也意味着,她刚刚收到了来自许多人的红包。 “俞哥哥,你吃饱了吗?”徐万里给他拉了把椅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吃饱啦,发糕很好吃。”俞雪舟揉了揉肚子,视线在这些少年少女的脸上转了一圈,“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饶是他有社交牛逼症,也抵不住这么多小孩同时盯着他看。 徐万里听到他的问话,顿时兴致勃勃地向他一一介绍,“这是五堂姐,这是七堂弟,这是我大侄子和大侄女,还有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俞雪舟凭着过人的记忆力,硬是记住了她介绍的几个人,并且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 “我大侄子刚刚还让我问你,吃什么才能长得像你这么高呢。”徐万里指着前面红着脸的少年说道,“俞哥哥,你告诉我们嘛,我也想知道。” 一时间,周围的男孩女孩,尤其是男孩,通通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他。 俞雪舟觉得好玩,也来了谈兴:“好,那我就告诉你们——” 在他一通半是科学半是胡扯的经验之谈后,大家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表示受教。 他们在大厅里闲聊,刚刚离开的长辈们则去而复返,不过他们没有进来,而是径直往厨房走去,过了一会儿又搬抬着俞雪舟刚才见过的竹匾和箩筐走出来,放在了院子里干净的水泥地上。 一个箩筐上面搭一个竹匾,搭好后给箩筐的提手穿上红绳。 再找来两根贴着红纸的扁担,两个人为一组,抬起箩筐和竹匾走出院门。 徐今朝走到大厅门口,向妹妹叮嘱了一句“在家里呆着”,就和长辈们一起出了院门。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些祭拜用的黄纸,金纸,以及红纸。 “他们去拜山吗?”俞雪舟的好奇心已经上升到了顶峰。 因为徐今朝对这事避而不谈,他越发觉得挠心挠肺,十分想知道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俞雪舟这个问题刚问完,客厅里的气氛突然为之一静。 少年少女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徐万里,人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俞雪舟:“?” “是去拜山。”徐万里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钟,她的脸上露出微笑,问他:“你猜猜看,是拜什么?” 俞雪舟:“拜山不都是拜祖宗吗?” 两人一问一答,其他小伙伴都如木头人般,彻底安静下来了。 “不是吗?”俞雪舟越发感到好奇,“那你们告诉我,是拜什么的?” 少年少女们复杂的眼神在他和徐万里之间游移,他们显然知道答案,却不给他哪怕一个字的提示。 “是拜我。”徐万里说,“他们是去拜我。” “——?” 徐万里举起一只手,指向远处朦胧的群山,“我的坟墓就在那边的山里。” 活埋 发糕,粽子,鸡,彩色糯米饭,这都是正经的祭品。 还有红纸,也是祭拜必须的东西。 而那些饮料,糖果,则是她平日喜欢的零食…… 她就坐在这里,和大家说说笑笑。 而她的亲人们,却抬着祭品,要去那边的山里拜她……的坟墓? 徐万里抬起手,“啪”的打一下他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哈哈,骗你的啦!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娇笑响起,满屋子凝滞的古怪氛围瞬间一扫而空,少年少女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一口气,面上挂上了粉饰太平的笑容。 他们年纪不大,心思尚浅,远远不到能把情绪收放自如的程度,俞雪舟从那一张张脸上读出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俞哥哥,你想不想出去玩?”徐万里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我大侄子说要去田里烟老鼠,你要不要一起去?” “阉老鼠?”俞雪舟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奇葩的玩法?要除掉老鼠的话直接下药毒死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费事给它做绝育手术?又不是流浪猫狗!“为什么要阉老鼠?” 徐万里对他奇怪的反应有些不解,“要抓它啊,先点火,用烟把它从老鼠洞里熏出来……” “啊……”是“烟老鼠”,不是“阉老鼠”。 这种乡下的说法,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点可爱…… “你去不去嘛?” 俞雪舟挠了挠头,“可是,阿朝刚刚还说让你在家里呆着……”说实话,他确实对这种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点感兴趣。 “没事的,就在家门口。”徐万里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外面那块只剩下禾茬的稻田指给他看,“那里,走几步路就到啦。” “嗯~好吧。”俞雪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块稻田已经干到泥土开裂,这样就不怕沾一脚泥巴了……他现在可穿着拖鞋呢。 “姑,我回去拿禾秆了。”大侄子兴冲冲地起身,打了招呼就往外跑。 有一个人走了,剩下的也纷纷起身,准备去田里凑热闹。 “我给你拿个东西,等下你就是最靓的崽了。”徐万里趿拉着她丑萌丑萌的洞洞鞋,小跑进了储物间。 俞雪舟好奇地跟过去,只见她在大纸箱里翻翻找找,过了一会儿,“哗”的抽出一把大扇子,——是那种把干棕榈叶剪成圆形,然后用布条封边的大扇子。 徐万里双手握住扇柄,对着空气用力地扇了几下,抖掉扇面上的灰尘,“就是这个啦!”她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等下用这个对着老鼠洞扇风,很有用的!你拿!” 俞雪舟接过扇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拉着往外跑。 出了院门,穿过门前宽敞的水泥路,他们站在了那块遭老鼠祸害的稻田边缘。稻田要比路面低半米左右,俞雪舟长腿一迈率先下去了,然后才回身来接徐万里。 她穿着米白色的棉质长袖连衣裙,袖口和裙摆都有漂亮的细褶,清新中透着精致,完全不是应该穿着下田的衣着。但她一踏入稻田,就快乐地奔跑起来,裙摆飞扬间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而那双被白色中筒花边袜子包裹着的小巧双足,更是白得晃花了他的两眼…… 大侄子很快抱了一捆禾秆过来,至于其他的小伙伴,有的从家里带来了大草帽,有的去天边的竹丛那里捡来了干竹壳……当看到俞雪舟手里的大扇子,他们一致露出懊恼的表情,——要说最给力的扇风工具,还得是阿公阿婆夏天用的大葵扇! 徐万里回头对俞雪舟笑了一下,一副“看我多有先见之明”的得意表情。 俞雪舟拎着这把她特意找出来给他的扇子,也笑了起来。 少年们一人扯了一把禾秆,用打火机点燃,然后怼到了黑乎乎的老鼠洞前。 十几米以外的田埂边,已经有其他人拿着捞网在等老鼠自投罗网了。 “快,去帮忙扇风啊。”徐万里推了他一下。 一时间,拿扇子的,拿草帽的,拿干竹壳的,通通挤到洞口前,开始扇起了风。 虽然烟熏火燎的,但俞雪舟却觉得十分有趣。这些对乡下孩子来说稀松平常的事,他却是第一次经历,回头再跟家人说起,可能连他们也想试一试“烟老鼠”呢。 徐万里举着手机,在旁边给他拍起了视频。 “好不好玩?好不好玩?” “……好多烟……” 秋天的凉风把禾秆燃烧冒出的白烟吹得到处乱飘,俞雪舟有好几次被熏得缩头缩脑,徐万里哈哈笑着,镜头对准他拍个不停。走动间,她的两条长辫子荡来荡去,一条垂在脑后,一条甩到了胸前。 几分钟后,守在另一头洞口前的小伙伴发出了欢呼声。 “出来了!抓到了!” 远远看见少年手中捞网里的灰色毛团,俞雪舟打了个冷战,并不是很想过去凑这个热闹。 烟老鼠的游戏就这样结束了,俞雪舟还觉得意犹未尽呢,又一名女孩提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向这边跑来。 “曼妮,窑番薯啊!” 徐万里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好啊!” 女孩把手上提着的番薯随手一扔,拔腿朝稻田的尽头跑去。那里有块小小的菜地,有个不知是阿叔还是阿婶的村人正蹲在菜地里忙活,旁边竖着一把长木柄的农具。女孩跟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话,随后扛起农具往回跑,那人后知后觉地站起身,伸着手喊“你抢我架撑做咩(你抢我的家伙去干嘛)”—— “在哪里挖坑?” “找个干点的地方。”女孩四处看了看,找到一处合适的位置下铁铲,开始挖土坑。 这女孩农活干得十分利索,没一会儿就挖出一个铁锅大小的坑,她放下铁铲,蹲下身摆弄那些土块。其他的小伙伴分散开来,有的回家抱柴禾,有的去竹丛里捡干竹壳,忙得不亦乐乎。 俞雪舟觉得自己就这么站着不太好,于是也蹲下来跟着忙活。他把装在红色塑料袋里的番薯倒出来,随手把袋子扔到一边。 轻飘飘的红色塑料袋,就这么被风吹到了刚刚挖好的土坑里。 徐万里的视线扫过坑里的那一抹红,突然间,她的身体晃了一下,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 秋风再次卷起红色塑料袋,蒙到了她的脸上。 徐万里头顶着红袋子,身体骤然下坠,猝不及防坐进了那个刚刚挖好的土坑中。 “万里!”俞雪舟顾不上番薯,忙扑过去扶住她,将挂在她脸上的塑料袋拿开了。 “我、我没事……”徐万里捂着自己的眼睛,“我有点累,要回去——” “姑!”去竹丛里找干竹壳的大侄女跑过来,满面忧虑地看着她。 大侄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坑,又看了看掉落在一旁的红色塑料袋,下一秒,他面色大变,慌忙捡起那个塑料袋,叁两下抓成一小团塞进上衣的口袋,嘴里嚷着:“没有了!看不见了!” “曼妮……” 分散开来的小伙伴们很快围了过来,就连刚刚被“抢”走铁铲的村人也在往这边大步走来。 徐万里眉头紧皱,气息有些不稳,“没事,我有点头晕,先回去……等番薯熟了,记得拿两个给我们啊……” 俞雪舟揽起她绵软无力的身躯,狂奔着回到了房子里。 几分钟过后,住在隔壁的堂婶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串面色难看的小伙伴。 俞雪舟是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的,见她躺在床上,手抓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当机立断对她进行胸口按压。 “曼妮啊……” 伴随着俞雪舟规律的按压,她说出口的话一字一顿:“我……没……没……事……” “别说话!”俞雪舟厉声喝止道。 连续数十次按压后,她惨白的面孔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也渐渐变得顺畅了。 “去医院……”俞雪舟再次抱起她,“现在就去!” 她的那双洞洞鞋,一只掉在田里,一只掉在了自家院子里。 奔跑间,徐万里用颤抖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她凑近他的耳边,用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声音低喃着。 “我……被人……活埋……包着红、红布……” “——你说什么?” “……埋……”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的手臂渐渐松开,随后滑落下去。 “万里——” 陨石坑与生人之坟 “……是求财的人,家里没有准备赎金,所以……” 熟悉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离得很远。 徐万里觉得脸上痒痒的,很想挠一下,但自己的手却不听使唤,无法移动分毫。 “万里?” 在发觉妹妹的表情发生变化的时候,徐今朝立刻走到病床前,俯下身注视着她。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一缕长发垂在了她的脸上。 放在旁边桌子上监测仪器,显示她的体温和心跳处于正常状态。 徐万里睁开眼睛,徐今朝秀丽的面庞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从高处落下来,覆在她的额头上,缓慢地反复抚摸着。 隔着吸氧面罩,徐万里无法说出一个字,只能眨眨眼睛,以示自己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 “醒了就好,”徐今朝握住她打点滴的那只手,那里的皮肤冷得让他心惊,“等打完药水就可以回去了。” 她的晕倒纯粹是因为体弱,加上受了精神方面的刺激,并非器质性病变,对此医生也表示没有好的解决方法,最好还是回家静养。 徐今朝是刚刚抵达墓地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的,堂婶告知他,妹妹又被送去医院了。 眼看祭拜的吉时就要到了,叔伯们已经开始摆放祭品,徐今朝却不得不丢下手里的金纸和银纸,急匆匆离开。 他沿着来路奔跑,身后开始响起爆竹燃放的声音。一阵风卷起地面上的尘土和细碎的红色纸屑,如海浪般朝他席卷而来,他不停地奔跑,一直跑到道路的尽头,加速冲上那道缓坡—— 当他停下来喘气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在他身后,有一个方圆超过一公里,深度将近三米的陨石坑。和四周绿意盎然的环境对比起来,这个寸草不生的巨坑就像地面上的一块疤,显得如此突兀,且诡异。 它形成于十几年前,那时他可能还未出生。一颗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陨石穿过大气层,坠落在这里,将茂密的山林烧成一片焦土,从此,这里再也长不出任何植物。 妹妹的坟墓,就在这个陨石坑的中心。 也是十年前,她被绑架者活埋之处。 一片枯燥的泥土色中,没有什么比两支迎风飘荡的白幡更引人注目了。 为活着的人立坟,并年年祭拜,是为了骗过在人间游荡勾魂的鬼差,造成一种此人已死的假象,这样一来,鬼差只会去寻她的死魂,而活人的生魂,就不再被视为收割的目标。 徐万里自幼灾祸不断。她三岁时被人掳走,对方提出用赎金来交换人命,可徐清晖却不肯出钱,于是,她被人用红布包裹全身,残忍地活埋在土坑中。 百年以来,当地一直保留着用红布为夭折的孩子裹尸的习俗。据说红布可以隔绝婴孩的怨气,使生人免受怨气的影响。 妹妹出事那年,徐今朝只有八岁,大人们唯恐吓着孩子,所以很多事都遮遮掩掩,不会让他知道太多。但他记得很清楚,当天妹妹被人从泥土中掘出来时,消防员打开红布,对她进行了细致的检查,最后满面苦涩,对等待宣判的家属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们纷纷露出不忍的神情,别过头去悄悄拭泪,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他们失声痛哭的模样,徐今朝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然而—— 她却在被带回家之后,诡异地活了过来。 只是自那之后,她变得体弱多病,且还时不时被卷入各种匪夷所思的灾祸和事故中—— 那时候,周边地区一个形成多年的邪教“拜火教”突然开始大肆活动,那些丧心病狂的教徒四处出没,劫掠孩童作为祭品,而徐家村里一群放学后结伴回家的小学生不幸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在市里上学的徐今朝,突然收到了一条只有“今朝救命报警”六字的短信,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一开始他只当是谁的恶作剧,可谁知道,转头他就被老家的人告知了这起包括妹妹和堂弟堂妹、侄子侄女在内的多人失踪案件。 徐今朝将自己收到的求救信息和案件联系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警方上报了这条不确定是否有用的线索。 案情胶着将近一周后,警方终于靠这条短信定位到大山那边的一户偏僻人家,最终从这户人家的地窖中搜出几个被灌了迷药的孩子。 在被囚禁期间,徐万里设法偷到其中一个看管人的手机,向哥哥发出了求救信息。那地窖很深,手机在里面是没有信号的,她在点了发送信息后,尽力把手机从透气窗的缝隙扔了出去。后来警方从屋后茂密的刺丛中找到那个发出信息的手机时,才发现它被黑色的塑料袋包裹着,而且还被设置了静音模式。 看管地窖的人两班轮换,看得很严,丢手机那人在发现手机不见时,就立刻在所有孩子的身上都搜了一遍,也幸好她发完信息就及时把手机扔了出去,否则被人从她身上搜出来,免不了一顿毒打不说,还会让那伙人知道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如果他们趁机转移阵地,那就很麻烦了。 至于用黑色塑料袋包裹手机,还设置了静音模式,据当时七岁的曼妮所述,这是为了避免让那个丢失手机的人找回手机,——一个不会发出光亮也不会响的手机,找起来是很困难的。 她真的是一个极聪明又极机警的孩子,一直都是。 那一次和她一起遭难的孩子里,除了堂弟堂妹和侄子侄女,还有几个同村的孩子。许多家庭因为她而免于破碎,从那之后,她在徐家村的地位一跃而上,成为了守护神一样受人敬重的存在。 太公在世时曾说过,她是早夭的命数,若能为她立坟,且年年祭拜,或许能保她平安长大。于是,在她又一次患病入院后,村人连夜为她立了一座坟。此后,只要她受难,老家这边就会尽心尽力地为她祭坟。 说来也奇怪,这做法虽然听起来荒谬至极,该被打为封建迷信,但她的命就真的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续了下来。 碎碎念 这两天的面试又惨遭滑铁卢,彻底emo了……(T ^ T)说好的金三银四呢,完全看不到希望啊!!! 所谓“福气” 徐万里房间的门敞开着,门内的地板上有一道浅金色的阳光,光是在门外看一眼,都觉得这个房间一定明亮又舒适。 事实也是如此。 俞雪舟屈指敲了敲门板,问道:“万里,我能进去吗?” 此时,徐万里正背对房门坐低矮的床上。从医院回来,她换上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睡裙,两条长长的发辫垂在身后,显得细窄的肩背越发消瘦。 她听到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应道:“可以~” 俞雪舟走进少女的闺房,把窗前被太阳晒得发热的椅子拉到床前,坐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干什么?” 她的腿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圆形铁盒,搁在一旁的盒盖上印有牡丹月亮的图案,一旁还有“花好月圆”四个字。很显然,这是个月饼盒。 盒子里放有许多零零碎碎的物件,就俞雪舟认得出来的,只有绣球、海鸥、小飞机,其他的,比如一小沓印着彩色图案的小纸片,七颗大小一致的小石头,塑料材质的粉红色心形之类的东西,他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徐万里转过来对着他,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咚咚咚”地摇了几下。 俞雪舟恍然大悟,“这是你小时候的玩具?” “嗯……”她点了点头,把整个月饼盒推过去给他看。 俞雪舟拿起一只青蛙,发现表面的涂层有些许剥落,露出来的基材都生锈了。虽然没有见过,也没有玩过这个玩意,但俞雪舟还是一看就明白是该怎么操作了。 他拧好发条,把青蛙放在床上,青蛙一下子“咔哒咔哒”地往前蹦去,没蹦出多远就撞在徐万里的膝盖上,怎么也跳不过去,只能原地蹦哒了。 徐万里咯咯地笑起来,拿起铁皮青蛙,帮它调了个头,于是,铁皮青蛙又蹦回到俞雪舟的面前。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她童年时期极为喜爱的玩具。 “还有这个,怎么玩?”俞雪舟从盒子里拿起了那七颗小石子。 “这个啊,”徐万里张开手把小石子接过去,往后挪了一点,空出面前的位置,把小石子全撒了下去,“是这么玩的。”她从不规则分布的小石子中挑出一颗捏在手里,然后往上一抛,利落地抓走床上的一颗石子,紧接着接住刚才抛起的那颗石子。 这样一来,她的手里就有两颗石子了。 “喔~厉害!”俞雪舟小小地鼓了鼓掌,“让我试试。” 两次失败后,俞雪舟顺利掌握了抓石子和接石子,甚至因为他的手掌足够大,玩起来比徐万里还溜。 “以前,都是跟他们一起玩,大家比赛……碰到别的石头就输啦。” “这么好?我的哥哥姐姐只会在我闯祸时跟爸妈告状——” “哈哈,你小时候很调皮吗?” 俞雪舟正想说“有一点点调皮”,却听到楼下传来陌生人的说话声。 徐万里房间的窗户和院门同一个朝向,两人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正站在院子里跟徐今朝说话。 妇人说话带着浓浓的乡音,俞雪舟听不太清她说了什么,可她伸手指着院里的无花果树,这意图已经不言而喻。 而徐今朝说话的语气,显然有些生气。 但那妇人还是讪笑着走到无花果树下,一连摘了摘十几个个成熟的无花果,然后在徐今朝不太高兴的话语声中停下手,双手合十,朝着徐万里房间窗户的方向做了个表示拜谢的动作,这才转身走了。 “……真过分!”徐万里咬着下唇,大大的双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我本来想留给俞哥哥摘回家的!” 俞雪舟没料到她会如此介意别人来摘她家的果子,“没关系、没关系!”看见那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俞雪舟忙抽了张纸巾轻手轻脚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昨晚和今天早上也吃了好几个呢,不一定要带走啊。” “她就是很过分!”徐万里倔强地瞪着那妇人的身影,直到那人消失在道路的转弯处,“不安好心!” 俞雪舟:…… 确实上门强要别人家的东西很不礼貌,但也没到“不安好心”的地步…… “是啊,怎么可以随便摘别人家种的果子呢?”俞雪舟顺着她的话骂下去,“爱贪小便宜的人最烦人了!那可是曼妮留给我的无花果!” 最近,他发觉自己哄孩子的话说得越来越顺口了。 但即便他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样子,徐万里的小珍珠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直到徐今朝捧着一杯牛奶走进来,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伸着手臂要哥哥抱,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些没什么杀伤力的话。 “我自己也不好啊,他们怎么会觉得我能保佑别人?”徐万里仰着脸看哥哥,哭得泛红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徐今朝放下牛奶,抱了抱她,“因为那些人不长脑子。”他用脸贴了一会儿她的额头,确定体温正常,才轻声哄道,“别哭了,喝点牛奶。” 徐万里放开他,坐回床上,接过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她冷静下来,俞雪舟才有机会插话,“刚才怎么了?” 徐今朝的表情淡淡的,显然还在生气,“是同村的人,说过很多次了,还是来摘家里的果子。” 没有果子的时候,甚至连院子里长的刺芹(一种香菜)也要薅走几棵,——说是家里的孙子又头疼脑热了,要沾一沾曼妮的“福气”才能好得快。 本村同族之间早有共识,不会轻易对着曼妮说什么“沾福气”“借福气”之类的话。她本身体弱,就算真的身怀所谓的福气,也绝不是该任由人索取的一方,更何况她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遇到像刚才那个大婶那样厚着脸皮贴上来的人,徐今朝心里有火却又无处可发。 说到底,摘几个果子不算什么,同村的亲戚和邻居之间,谁没摘过别人家的果子呢?他厌恶的是那所谓的“沾福气”“借福气”的说法!即便是毫无根据的封建迷信,但这种想法的存在本身也足够恶心人的了。 这还是俞雪舟第一次见他如此明确地表露出生气的情绪。 “我会告诉堂叔,让他们帮忙出面。”他们兄妹毕竟辈分还小,就算摆出强硬姿态,那些烦人的东西还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 傍晚堂叔和堂婶送菜过来时,堂婶还特地搂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 一时好声好气哄着她,一时又咬牙切齿地痛骂那妇人,还转头踢一脚木讷的儿子,叮嘱他吃过饭后记得去找叔公说话…… 俞雪舟算是彻底见识到了徐万里在老家的受宠程度了。 不仅仅是长辈们看重她,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乃至比她小一辈的侄子侄女,都事事顺着她,在她受委屈时站出来为她打抱不平。 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她在这个村子里的地位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柴刀与野猪矛 这一天下来,徐万里先是进了医院,好不容易回家,又被上门占便宜的同村人气得哭了好一阵子,到了晚上睡觉前,她都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俞雪舟特地提出要求,让她想想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明天带他去体验一下,毕竟周末只有短短的两天,明天晚上他们就要返城了。 最后,两人约定明天早上去逛镇上的集市。至于徐今朝,他是司机,当然也要一起去。 “好好休息,明天可别睡过头了。”俞雪舟很想亲亲她的额头,但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等俞雪舟回了房,徐今朝拎着自己的枕头进了妹妹的房间。 在她状态不好的时候,兄妹不能一起睡的规矩,也可以适当放松一下。 秋季的夜风吹起窗帘,温柔的月光涌入房中,洒在冰凉的地板上。 “今朝,今天是十五吗?” “不知道。” “月亮好圆,”她枕着徐今朝的手臂,手指着窗外挂在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 徐今朝把被子拉高,盖到了她的脖子以下,“不是只有十五才圆的。” “我知道。”她眨了眨眼睛,“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她总是时不时说些孩子气的话。 徐今朝伸手去捂她的眼睛,“你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徐万里扒开他的手,侧身一头撞向他的胸口。 徐今朝猝不及防受了一记头槌,差点被撞岔气他闭着眼缓了一会,想敲她头壳的手,最终还是改成了抚摸。 徐万里在他怀里拱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天上那又大又圆的月亮,也躲到了云层后面。 第二天早上起点,徐今朝一觉醒来,却发现妹妹并不在床上。他掀开被子,急急忙忙地下床穿鞋,直往楼下奔去。 秋日清晨,雾蒙蒙的院子里,徐万里正站在无花果树下,手里握着一颗成熟的无花果。 她的两条辫子散开了,满头长发蓬松卷曲,宛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只是瀑布间漂着些金色或银色的碎屑。她米白色睡裙沾了些许黑色泥尘,赤裸的双脚不仅沾了泥尘,还有一些红色的碎纸屑—— “万里!” 几乎站成一座雕像的女孩缓缓转过头,精致的面孔显现出一种梦游般的迷茫。 在抱住她的一瞬间,徐今朝就闻到了那股混杂了鞭炮硝烟味的泥土气息。 他已经知道了,但却不敢说出口—— 九点钟,当阳光再次洒满大地,昨日的不快仿佛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一行三人吃过早餐,由徐今朝去隔壁借堂叔家的三轮摩托——这就是他们今天出行的交通工具了。 “小车开到那里没地方停的。”徐万里拿给俞雪舟一个草帽,“等下会很晒的,给你草帽,不要嫌它不好看。” 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倒是戴了一顶十分精致漂亮的米白色荷叶边遮阳帽,配着一身浅黄色的高腰娃娃裙,看起来简直就是真人版的洋娃娃。 徐今朝开着三轮车奔驰在乡间七弯八拐的水泥路上,徐万里和俞雪舟坐在车后厢,不时被颠得歪来倒去。 俞雪舟担心她会不舒服,她倒是一路叽叽喳喳,话多得很。 等到了地方,俞雪舟才知道她说的“小车没地方停”是多么的真实。 那里就是一块广阔的空地,一面是楼房密集的城镇,一面是未开发但却被挖了半边的大山。人们在这块空地上摆起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地摊,有的卖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有的卖竹编器具,也有的在卖吃食。 总之,各种见过没见过的东西,这里都有。 人多,摊子也多,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影。 好在近来天气晴朗,地面干爽,换作下雨天,在这里走一圈肯定会沾一鞋泥水的。 俞雪舟照例掏出手机,在家族群里发了小视频。 “俞哥哥,你要小心啊,这么多人,手机掉了就捡不回来了。”徐万里回头拉了一把这个因为沉迷拍视频而落后几步的小伙伴。 俞雪舟趁机给她拍了张对脸照,本想存在手机里自己偷偷欣赏,没想到手指一滑,就发到了家族群里。虽然立刻点了撤回,但父母和哥哥都迅速地发出了表示惊叹的表情包。 俞观泰:“这小孩长得真好,是不是你那个长头发同学的妹妹?” 邵裕芳:“是曼妮吧?怎么看起来瘦了这么多?” 俞雪亭:“你干嘛撤回?” 俞雪舟一概不理,又往群里发了一堆集市的照片,试图转移家人的注意力。 虽然集市是他和徐万里要来的,但正经买东西的却是徐今朝这个司机。 “有慈菇,你吃这个吗?”徐今朝指着一个地摊上堆成小山的白色球茎问妹妹。 徐万里:“要!” 徐今朝上前问价,看着十分精明的胖婶摊主用手比了个“7”。徐今朝把价还到六块钱,才接过摊主递来的塑料袋,蹲下开始挑选慈菇。那摊主见他挑得仔细,好几次想往塑料袋里丢自己捡的慈菇,徐今朝都快把眉毛皱到打结了,胖婶连忙用自己的大嗓门嚷嚷起来,说自己挑的都是好的,没有坏果的,否则就不收钱…… ……还真是十分典型的村镇集市买菜场面。 徐今朝顶着一张美到没朋友的脸,干起赶集这种接地气的事来,倒是很熟练的样子。 俞雪舟问徐万里:“这个好吃吗?” 徐万里点头:“煲汤,活着切片和肉一起炒,吃起来粉粉的。” “粉粉的?这不是菇吗?” “虽然叫做慈菇,但不是蘑菇啦。”徐万里一副“你好没见识”的表情,“你在网上搜一下慈菇就知道啦。” “那是什么?”俞雪舟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摊上的红色小果子问她。 徐万里看了一眼:“金樱子。” 俞雪舟:“能好怎(能吃吗?好吃吗?怎么吃?)?” 徐万里眯着眼,把他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你现在应该还不需要那个吧。” 俞雪舟:“???” 徐万里:“那个用来泡酒的,他们说男人喝了很好……” 徐今朝提着一袋慈菇站起身,一伸手就捂住了妹妹这张没有分寸的小嘴。 而听懂了徐万里的话外音的俞雪舟,则是一脸无语。 这个顶着一张清纯无辜面孔的小女孩,怎么能说出这种虎狼之词…… 徐万里:“我又没说错!” 徐今朝:“好了,知道你长嘴了。” 两兄妹打算往前走,俞雪舟却黑着脸叫住他们,“等一下,我要买那个,金、金樱子。”他把手机屏幕亮出来,让两兄妹看家族群里的对话,“我爸让我买的。” 虽然对不起老爸,但还是自己的尊严比较重要!他还是个黄花大闺男呢,用不上这玩意。 等走到卖金樱子的地摊前,徐今朝默默地往前两步,拉开和俞雪舟之间的距离,顺便把妹妹也拖了过去。 面对摊主一副“年纪轻轻就不行啦”的揶揄表情,俞雪舟真是无语到了极点。 好在这个集市他只来一次,社死也就是一次的事。 徐万里推了推哥哥:“你看他傻傻的,帮他挑一下,讲一下价啦。” 徐今朝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由于俞观泰一张口就让儿子代购十斤金樱子,数量庞大,为了减少时间的浪费,徐今朝干脆抛掉脸面,蹲下去跟他一起挑选。 等他们终于挑够十斤的重量,付完钱准备离摊的时候,徐万里也正好穿过拥挤的群向他们走来。 徐今朝一眼瞥见她藏在身侧用裙摆遮住的长条状物体:“你买了什么?” “没有啦,捡了张破报纸……上面的新闻很好笑。”徐万里把卷成筒状的报纸拿出来,“说吉山水库有野猪出没,把钓鱼佬撞飞掉进水里。” 那发黄的旧报纸上确实有这么一条新闻。 “别随便捡垃圾。”徐今朝车过她手里的报纸,随手扔到了附近摊主自备的垃圾桶里。 徐万里乖巧地点了点头:“昂……” 等在再往前走几米,徐今朝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了一个卖柴刀、镰刀、斧头、野猪矛(?)以及锄头铲子等农具的小摊上。这个小摊的摊主是个干瘦的老爷子,正叼着一截卷烟喷云吐雾,他身旁的箩筐里,放着许多卷成长筒状的旧报纸。 这些旧报纸的作用,显然是用来包裹刀具,以避免割伤人。 徐万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也不去看那卖农具的小摊。 走到空旷处,徐今朝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来,双手在妹妹身上摸索了一遍。徐万里被挠着痒痒肉,不时躲闪,还嘿嘿地笑了几声,徐今朝的脸色却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放在哪里了?你买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没买……” “要不要我回头去问人家?”徐今朝指着卖农具的小摊那头问她。 徐万里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等回家再给你看啦……” 徐今朝面色有些不好,而俞雪舟,却搞不明白这对兄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迟点捉虫 妹妹嫌水果刀不够锋利,不能一刀取人命……在市区买刀具需要实名登记,所以在乡下集市上买了杀伤力巨大的大柴刀……和野猪矛……(^?^)妹妹是个狼灭。 大家应该能猜到妹妹的金手指是什么了,就是那个,很老套的——什么都可以藏起来(包括尸体)的那个—— 短暂的分别 徐今朝打定主意要好好管教妹妹,但当三人吃过午饭回到家中,迎接他们的却是堂叔堂伯,还有拄着拐杖的老叔公。 徐万里被叫长辈们叫过去叮嘱了几句话,就被打发到一边玩耍了。在她这个年龄,大人们商量的正事时很少会让她参与进去,哪怕是和她有关的事。 见没自己什么事,而且哥哥暂时也抽不出空,徐万里干脆拖着俞雪舟出门:“俞哥哥,我带你去玩吧。” “去哪里?”俞雪舟和她一起沿着宽敞的水泥路溜达。 路边的菜地突然飞出一只大白鹅,鹅嘴里还叼着一棵绿叶菜,戴草帽的妇人举着除草的小铲子紧追其后,一路骂骂咧咧…… 看着这幅搞笑的画面,徐万里笑出了鹅叫声。 “看到那边了吗?”徐万里指着不远处绿意盎然的田地问他,“我们去摘草莓。” 村里有人种了几亩地的草莓,专供给市里的超商,之前徐万里还用自家的无花果跟人家换过草莓呢。 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很少有对采摘不感兴趣的,俞雪舟也不例外。徐万里跟草莓田的主人打过招呼,给俞雪舟拿了个塑料篮子。 俞雪舟在草莓田里边吃边摘,没多久就把肚子给吃撑了。他拍拍肚皮,把自己摘的草莓过了称,见主人家包好一堆待出货的礼盒装草莓,他又额外买了几盒。 俞家人看见他发在家族群里的照片,都有点羡慕他能把短短一个周末过得如此丰富。邵裕芳感慨之余,盯上了草莓田的主人散养在地里的土鸡,非要俞雪舟跟人买两只带回家…… 俞雪舟:“……” 本省人是出了名的爱吃鸡,简直无鸡不成宴。这种乡下散养土鸡更是无数老饕、养生人士的心头好,可以说是鸡中之鸡,市面上极少有人拿出来卖,人家一般是养来自己吃的。 换成别人来问,草莓田的主人肯定是不答应卖鸡的,但来问的人是徐万里,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们痛快地卖给她两只土鸡。 还包宰杀和拔毛。 徐万里寻思着,有了草莓和土鸡,再加上堂婶那边给的荔枝干,这给客人备的土特产应该够了吧? 家里的无花果树,找一找应该还能找到几颗熟果——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徐家院子,徐今朝在一楼大厅里收拾东西,见徐万里回来,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确定体温正常后,徐今朝让她上楼睡午觉了。 下午四点,为了避开周日晚上的交通高峰期,徐今朝和俞雪舟打算提前返城。 徐万里午睡还没起呢。 俞雪舟把自己买的一堆东西搬上车,时不时看向二楼的窗台,“不跟万里说一声吗?” 徐今朝头也不抬,“已经跟她说过了,睡醒了就去堂叔家吃饭。” “你放心得下?” “今晚她就搬去跟堂叔他们一起住了。”这也是一早就跟堂叔家商量好的。 直到他们出发,徐万里都没有睡醒。俞雪舟不免有些失落,两天两夜的相处,让他越发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乍然间要分开,心里实在有些不舍。 随着周末结束,悠闲的乡下生活也一去不复返了。 俞雪舟还有拖了一个月的小组作业亟待完成,而徐今朝,也把精力投入了到英语专六考试的紧张备战中去。 等到十一月下旬,即将迎来降温的时候,徐万里终于定下了回市里的日子了。她在乡下休养了半个月,吃得好也睡得好,身上长了些肉,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俞雪舟为此暗自高兴,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向徐今朝提出一起去徐家村接她的要求。 可是,无论是徐今朝还是俞雪舟,都没能预料得到,徐万里会独自一人提前返回市内。 恋人与妹妹 徐今朝原本和堂叔堂婶说好,会在这周六的晚上回去接徐万里。 这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周了,徐万里因为之前住院再加上病后休养,已经请假一个多月,她的班主任最近给徐今朝打过几次电话,都是问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 徐万里是跳级考进思淳高中的,全年级七百多人,她的月考成绩一直稳定在五十名左右。虽然跟顶尖相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但也能归到优秀的那一小撮之中,老师对她寄予厚望,自然不希望看到她因为请假而落下学业。 周四下午,徐今朝只有两节专业课,上完便打算赴女友的约。 周悦然比徐今朝大四岁,她今年升上大四,早早就搬离学校,住回了自己家。她的专业是艺术设计,就业方向也往这方面靠拢。得知在市中心经营画廊的学姐放出需要人手的消息,她便打算争取一下这个机会,今天就过去面试。 两人约好的碰面地点,就在画廊门口。而画廊,则位于市中心最大的综合商场的五楼。 徐今朝四点半左右到达约定地点,周悦然也正好结束面试,提着手袋在画廊门口等他。 看她面带笑容的样子,面试结果应该不差,“走,我们去喝点东西。” 恰好画廊对面就是一家新开的饮品店,空气中弥漫的香甜气息想必也是来自这家店了,在晚饭时间到来之前,他们还可以在这里聊聊天。 而此时的徐万里,正乘坐着飞速前进的高铁,在心底默数到达市区还需要多长时间。 虽然行李箱里只有衣服,没什么重量,可是带着这么一件东西到底不太方便,徐万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徐今朝,让他来接自己。 想到这里又有点心虚,她今天临时起意要回市区,跟堂叔堂婶说的是哥哥也同意了,等到站了就会来接她,但事实是……徐今朝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在今天返城。明明再过两天,徐今朝就会回去接她了。 从高铁上下来,车站里人来人往,徐万里在涌动的人流里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好不容易挪到人少一些的区域,头上的大蝴蝶结都要散了,她终于还是决定给徐今朝打电话。 “喂,今朝……” “欢迎光临玛格丽特!请问喝点什么?” 徐万里愣了一下。 电话那头,饮品店的店员正在热情地招呼徐今朝和周悦然两人。 “万里,你在哪里?”徐今朝同样听到了她周围嘈杂的背景音。 “我在车站……”徐万里提着行李箱走到墙边,以免被来往的人撞到,“你在外面吗?” 徐今朝:“嗯,我在极光商场。” 极光商场?徐万里立刻反应过来,从她现在的位置去到极光商场,搭乘地铁也只有两站而已,很近很近。 她瞬间高兴起来,语带雀跃地说道:“我去找你啊!你在玛格丽特吧?帮我点杯桂花椰椰加脆啵啵,我马上就到——” 挂掉电话,她拖着行李箱冲向了地铁乘车区。 墨绿色的丝绒质地高腰娃娃裙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动,露出裙下南瓜裤层层迭迭的蕾丝花边。 几分钟后,她在极光商场站下来,直接通过地下通道进入商场。 正好负一楼的大型超市门口有寄存柜,徐万里把自己粉红色的小行李箱寄存在那里,快快乐乐地往自动扶梯旁边的查询引导台小跑过去。 玛格丽特……找到了,在五楼,b12! “不好意思,万里她……”徐今朝对女友甚感抱歉,毕竟是两个人的约会,妹妹说来就来,对周悦然确实有些失礼。 周悦然轻抿了一口饮料,对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等下正好一起去吃饭。” 在交往之前,她就已经听人说过,徐今朝有一个当成女儿来养的妹妹。他对徐万里十分重视,除了读书学习,日常生活几乎围绕着这个妹妹,就连和俞雪舟他们来往,也时不时会带上她。 说实话,这次徐万里被送回老家休养,周悦然确实有为自己跟男友相处的时间增加而感到高兴,甚至希望她能在乡下住久一点。 不过这些话,周悦然是不会告诉徐今朝的。她比徐今朝大四岁,从一开始就扮演温柔体贴的大姐姐角色,今后也不打算破坏这个形象。 罪恶 徐万里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入饮品店,墨绿色的丝绒洋装衬得她肤色雪白,加上头顶硕大的蝴蝶结装饰,整个人宛如一具被精雕细琢造出来,又用心妆扮过的洋娃娃。 女店员热情地上前招呼这位长相漂亮得出奇的客人:“你好,请问——” “已经点好了!”徐万里打断女店员的话语,往徐今朝和周悦然那一桌走去。 蝴蝶结垂下的两条带子在她身后飘飘扬扬。 徐今朝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拨开额发,覆上了光洁的额头。 在被哥哥检查额温的时候,徐万里面向周悦然,对她笑了笑:“你好~” 这是她第二次和哥哥的女朋友见面。第一次是在她生病住院的时候。 女孩歪着头,笑容真诚友好,周悦然见状也对她回以微笑:“你好。” 徐万里笑容扩大,两手手心向上,伸到周悦然面前。 周悦然:“?” “握手~”徐万里笑得眯起了眼睛,“现在没有出汗!” “……啊,哈……”周悦然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音,她把自己的双手伸过去,放到了徐万里小小的手掌上。 “姐姐的指甲真漂亮啊,”徐万里的视线落在周悦然精致的美甲上,“这个是那个……秋冬色系吧?” 周悦然点头,把甲面上手工绘制的图案指给她看,“这个橙色跟红色的渐变,是不是很像枫叶?” “是哦。”十三岁的少女,正处于爱打扮但又不能花费过多的心思去打扮自己的年龄,她对美甲的认识,多数来自课间女同学们的讨论, 秋冬过后,就该换圣诞主题了。 徐万里要求点的桂花椰椰被送过来,她在徐今朝旁边坐下,双手捧着精致的饮品杯子,感受着饮品微热的温度。 “好香啊……”她低头闻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把手伸进裙子的隐藏口袋里掏啊掏……一阵摸索后,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纸袋,打开袋口递到周悦然面前。 透过袋口,周悦然看见里面有三坨棕皱巴巴的……“小笼包”? “是什么?” “无花果干,用家里种的无花果晒的。” 周悦然手心托着一颗小包子似的无花果干,满脸写着惊奇,“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无花果干。” “刚摘下来的时候更大呢。”徐万里又掏出一个纸袋,袋里放着一只跟橘子差不多大的紫黑色无花果,“看!” 周悦然:“哇喔,真的好大!” 徐今朝从旁看着妹妹和女友的互动,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虽然这是个被宠坏的娇气孩子,但当她想和谁交好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她。 “对了今朝,”徐万里回头敷衍一下被冷落的哥哥,“俞哥哥说他也要来,等下可以一起吃饭吗?” 徐今朝对此无可无不可,周悦然也是。反正电灯泡已经有一个了,再多一个又能怎么样。 三人喝着东西,一边聊天一边等待俞雪舟的到来。 本来徐今朝提前订了西餐厅,预备和女友共进晚餐,但现在吃饭的人数由两人增加到四人,就得跟餐厅那边沟通一下增加餐位了。 徐今朝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唯一的男性离场,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话题渐渐从低糖健康零食聊到健身锻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对着从店外走过的寸头帅哥看直了眼…… 哈哈。 俞雪舟就是在她们聊得气氛正好的时候出现的。 “曼妮,好久不见啦。”俞雪舟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弯下腰看着自己日夜挂念的小女孩,“你最近好吗?好像长了点肉哦。” 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手太凉会冻到她,他真想捧住她的脸揉一揉,再捏一捏两腮的肉肉。 “也没有很久不见啦。”徐万里仰头对他咧嘴一笑,“我在乡下可是吃了很多只鸡的,当然会长肉了。” 堂叔堂婶心疼她,每隔两三天就要宰一只土鸡给她补身体,吃得她都快腻了。 俞雪舟点头:“那可真是幸福……” 两周不见,俞雪舟觉得她又变得更加可爱了。 生病时柔弱可欺的样子固然惹人怜爱,但她更适合像现在这样露出笑容,一边跟人说话一边用手比划的活泼模样。 这种感受实在很莫名其妙,来得如此迅猛,让他牵肠挂肚,焦躁难安。 “你给周姐姐带了礼物?”看着周悦然面前的无花果和无花果干,俞雪舟心底涌出一股酸意,“没有俞哥哥的份吗?” “俞哥哥也有!”徐万里麻利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纸袋,“这次的无花果超大的,看!” 看着女孩手中大小堪比橘子的紫黑色无花果,俞雪舟摸了摸鼻子,“……确实很大。” 竟然吃起了无名飞醋……真是丢人啊,好在无人知道他的心思…… “你的口袋里都装着什么啊?”俞雪舟听到从她腰间传来的沙沙声,“是不是还有好吃的?快交出来~”他摆出恶霸的表情,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腰。 身型高大的成年男性,对毫无防备的未成年少女伸出了手。 周悦然下意识觉得这展开有些不对劲,她张了张口:“等……” 等一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悦然已经抓住徐万里的手臂,把她从俞雪舟面前拉开了。 俞雪舟戴着骷髅头戒指的手没有落在徐万里身上,而是悬在了半空中。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周悦然为自己唐突的举止感到懊恼,惹恼俞家的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再看看一脸懵,明显还在状况外的徐万里,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周悦然把徐万里拉到自己身侧,讪笑着看了看俞雪舟,唯恐他会当场发作。 然而俞雪舟只是笑了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皮在抽搐,此刻的笑应该很勉强,也很难看,但他不得不笑,以此掩饰自己的本意—— “万里,快拿出来啊。”在不可告人的心思被捅出来之前,俞雪舟选择继续扮演亲切的大哥哥角色,“吃独食可不好,有好东西就要互相分享……” “你怎么知道我有好东西?”徐万里笑嘻嘻,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独立包装的草莓干,“是这个!给你。” 她一视同仁,给周悦然也分了一把草莓干。 周悦然接过草莓干,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俞雪舟。 他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但……这事应该还没完。 要不要告诉徐今朝?告诉他的话,该怎么说?说俞雪舟在惦记你的未成年妹妹? 周悦然心中的纠结无人知道。 一方面,良心让她无法坐视徐万里被别有用心的成年人上下其手,无论她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的妹妹;而另一方面,她不想得罪俞雪舟,他的背后站着整个俞家,任何人在得罪他之前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受得起俞家的打压—— 俞雪舟已经意识到周悦然对自己的警惕了。 女人的直觉和洞察力往往比男人更加敏锐。 她一定发现了……都怪他今天太过冲动。 可爱的曼妮,穿着漂亮洋装,头顶大蝴蝶结的曼妮,简直就像一份等待他打开的礼物——他完全无法抗拒! 发带与锁喉凶器 “干杯!” 四个形状各异,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两位女士和两位男士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在晚饭之前的空闲时间里喝着饮料。 白色液体沿着有彩色条纹的透明吸管上升,最终进入粉色嘴唇的深处。 她皱着眉,抿着嘴唇,小声抱怨:“桂花只有香味好闻,我一点都不想把花吃进嘴里……” 三双眼睛含笑看着她。 细长的银色搅拌匙开始转动,金色桂花被卷入白色的椰奶漩涡里,在其中浮浮沉沉。 俞雪舟含住一块冰块,试图冷却大脑,停止所有不合时宜的幻想发散。 不能见面的时间都变成催化剂,使他心底深藏的欲念急剧膨胀。透过这个幻想气泡,他眼中的她始终被粉红色的烟雾环绕着,和这个世界区分开来。 徐万里问徐今朝:“我们晚饭吃什么?” 徐今朝:“火锅。” 在妹妹来之前,徐今朝原本定了西餐厅的两人座,但是刚才打电话过去要求增加餐位时,那边回复说没有多出来的餐位,所以只好换一家餐厅吃饭了。徐今朝在征求女友的意见后,最终定下今晚吃火锅,——秋冬时节最适合吃火锅。 火锅店就在楼下,他们只需要走几步路就可以换一个“战场”。 这个时间,火锅店里几乎坐满食客,徐今朝订的四人桌是靠墙的卡座,服务员领着他们绕了一大圈才走到位置。 一路上,不同锅底的鲜香味扑鼻而来,简直让人食欲大开。 徐今朝原本想按之前在饮品店的座次让徐万里和女友并排坐,而他和俞雪舟则坐到另一边。 但俞雪舟推了他一把:“拉倒吧,我可不想再被人误会跟你是一对了。万里,来坐里面。” 徐万里听了他的话笑得乐不可支,她坐进靠墙的位置,俞雪舟随后在外侧位置坐下。餐桌对面,周悦然和徐今朝也依次落座。 “点什么锅底?” 周悦然和徐万里异口同声:“牛油!” 吃不了辣的俞雪舟:“菌菇。” 徐今朝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道:“麻烦给我们上一个牛油和菌菇的鸳鸯锅底。” “我差点忘记了,俞哥哥吃不了辣呢,嘿嘿。”徐万里想起之前俞雪舟跟他们回乡下,吃饭的时候从来不夹加了辣椒的菜。 “小没良心的……”俞雪舟捂着胸口斜眼看她,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 这种西施捧心的动作由他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来做,实在是有些辣眼睛,徐万里看着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服务员很快把锅底送上来,又给他们指了取蘸料的地方。 徐万里对坐在斜对面的哥哥咧嘴一笑:“我要酱油和醋,还有一点点辣椒一点点炸蒜末再加一点点芝麻油~” 两位男士起身去取蘸料,留下徐万里和周悦然,看着服务员把各种肉和蔬菜送过来,一一放进架子里。 等服务员走开,徐万里指着桌上的食材吐槽:“这个牛百叶只有几片,下面都是冰块。” 周悦然看了一眼:“好坑,就这么点儿,一份就要三十五块钱,老板赚死了。” 徐万里点头:“赚死啦。” 俞雪舟手里拿着两个装蘸料的小碗走回来,他把其中一个放到徐万里面前,“你们在聊什么?什么赚死了?” “这个。”徐万里指了指那碟食材,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等一下,俞哥哥,让我出去一下。”趁他还没坐下,徐万里侧着身挪到外面,“我要去洗手间。” “小心看路——”俞雪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徐万里捂着肚子走出火锅店,抬头看了看指示牌,往洗手间的方向小跑过去。 几分钟后,她捂着肚子回到了火锅店。 在经过一张六人桌时,一个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宝宝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徐万里蝴蝶结的飘带。 “哎呀!”徐万里感觉头上的蝴蝶结松了,连忙用手按住即将掉落的带子。她回过头,发现拽掉自己发带的“坏蛋”是个头戴小花花,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的小宝宝,她只得无奈地哄道:“小乖乖,快放开姐姐的带子……” 宝宝的妈妈这才发现自家孩子干的好事,她一边对徐万里道歉,一边掰开孩子紧紧抓住带子的手,“一时没注意到,小朋友就开始捣乱了,真是不好意思!” 徐万里拿回自己的发带,对年轻的妈妈笑着说了句“没关系”。 隔着一段距离,徐今朝正看向她这边,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再不回去,他可能就要过来找她了。 徐万里拿着发带继续往前走,心想等回到位子上,就让哥哥帮她重新扎一个蝴蝶结。 这根发带其实是她身上这件墨绿色丝绒洋装的腰带,和裙子是同样的颜色和材质。它又宽又长,徐万里用它圈住脑袋,用带子的两端在头顶上打蝴蝶结,这样弄不仅看起来别出心裁,其实还有一点点保暖效果。 在她快要走到他们那一桌的时候,俞雪舟突然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看样子好像是想找服务员。 恰巧隔壁桌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也离开座位往外走,俞雪舟就这样和他撞在了一起。 虽然俞雪舟主动道了歉,但那个男人却不依不饶地大声嚷嚷起来。他的面色红得像涂了油漆,站姿也不太稳当,显然喝了不少酒。 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那男人从自己那桌拿起一杯酒,粗鲁地怼到俞雪舟面前,似乎是想逼他罚酒赔罪。俞雪舟本来还算客气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要不是服务员及时赶来劝阻,他可能都抡起拳头锤人了。 徐今朝起身拦在两人之间,他还隔空给了徐万里一个眼神,让她先别过去。 黑衣男人大概喝酒喝多了在发酒疯,不管服务员怎么劝解,就是揪着俞雪舟不放。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大得满店的食客都听见了,不急着吃东西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 突然间,男人把手里的酒杯往地板上一砸,在周围的人发出的惊呼中转过身,一把端起了桌上的锅。 一瞬间,附近的几桌食客爆出惊恐的尖叫,纷纷跑开,唯恐自己会被卷入这场纠纷。 眼看橙红色的火锅汤底已经溢出汤锅边缘,即将泼向徐今朝和俞雪舟,徐万里突然迈开双腿,如灵巧的猫咪般跳上距离最近的桌子,抄近路奔向大家都远远避开的那一处—— “万里!别过来!” 徐万里对徐今朝的叫喊听而不闻,她双手抓住发带的两端,把发带往前一抛,精准地套住男人的脖子,然后狠狠地往后一拽—— 男人猝不及防被发带锁住喉咙,整个人顺着徐万里的力度往后仰,被他捧在手里的汤锅也跟着晃动,最终往下掉,连汤带料倒扣在了他的肚子上。 周围食客尖叫声掩盖了男人倒下时带倒椅子的动静。 徐万里蹲在桌子上,她在一击得手后并未立刻收手,而是仍旧死死扯着那根墨绿色的丝绒布带子,维持着勒住男人脖子的姿势。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男人被勒得双眼暴突,加上被滚烫的汤水淋了一身,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吓坏了现场看热闹的食客。 直到此刻,男人的朋友才跳出来,一边骂骂咧咧地要求徐万里放开他,一边扬言要收拾他们。 俞雪舟抡起拳头,一拳把这个没有逼数的男人揍倒在地。 “万里!” 徐今朝的一声呼唤唤回了徐万里的心神,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从脚上传来的疼痛感,并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啊——” 徐今朝面色大变,跨过遍地流淌的滚烫汤水奔向她,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来。 “她被烫到了!”周悦然颤抖着声音走上前,猛地扯下徐万里脚上被溅上橙红色汤水的鞋子和袜子,“服务员!给我们拿点冰块!” “啊!好疼!”徐万里双手紧紧搂住徐今朝的脖子,在他怀里崩溃地大声哭叫起来,她的声音尖利得宛如正在呼唤母兽的受伤小兽,“今朝,我好疼——” 豺狼与爱哭鬼 徐万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过去。 她在勒紧别人脖子时凶狠如豺狼,可一旦自己受伤,就立刻切换成不能自理的小孩子模式,对疼痛的容忍度降至零点,需要徐今朝反复安抚才能停止发疯般的哭叫。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徐万里小腿上被烫伤的地方起了很大一片水泡,看起来十分吓人。徐今朝一直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后来还是俞雪舟帮忙抓住她的脚,才让护士得以顺利进行刺破水泡以及上药的工作。 “浅二度烫伤,不算严重,好好护理的话两至三周就没事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一旁,弯腰观看护士的清创操作,还不时指点需要注意的地方,“问题比较大的是她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的人天生就对疼痛的耐受比较低,但她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单单是烫伤的问题——” 徐今朝坐在候诊区冷硬的不锈钢联排椅上,怀里抱着因为哭累了而暂时睡过去的妹妹。她的一侧面颊贴在他的胸口上,露在外面的那一侧脸微微泛红,睫毛和眼角都泛着隐约的水光。 徐万里被烫伤的部位主要是左边小腿前侧,由上而下延伸到脚背,甚至脚底也被淌进鞋里的汤水烫到。在伤口彻底愈合之前,她都没办法穿上鞋袜,也不能正常行走。 俞雪舟身上也被溅了些许辣椒油汤底。护士用剪刀剪开牛仔裤,发现他的膝盖上方有发现一块拳头大小的烫伤痕迹,所幸没有起水泡,只是红斑,和徐万里相比,他这点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俞家的少爷出了事,俞家人反应十分迅速,在邵裕芳和俞雪亭赶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派出代理去跟警方沟通相关事宜了。 他们赶到医院,确定俞雪舟除了腿上的烫伤,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这才开始询问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俞雪舟自小备受家人宠爱,他在外受人欺负,没理由忍气吞声,立马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母亲和哥哥说了一遍。俞雪亭的助理在旁边听着,不时用随身携带的平板记录下关键信息,发给公司的公关部负责人。 对俞雪舟来说,一来父母兄姐是他最大的底气,遇事时找家人帮自己出头并不丢人;二来,他身为俞家的继承人之一,事事都要站在俞家的立场上,必须尽力避免被人借故发挥,散播一些诸如“俞家三少在外仗势欺人”之类抹黑俞家的不实信息。考虑到必要时还得出动俞家的公关团队,第一时间主动跟自己人说明情况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这样才可以在别人挑事时立刻作出反应。 “曾助理已经拿到火锅店的监控视频了。”俞雪亭打开另一个助理发到他手机上的视频,和邵裕芳一起看了起来。 俞雪舟走到候诊厅的另一边,在徐今朝旁边坐下,沉默地看他反复抚摸徐万里的额头,以此来安抚她脆弱的情绪。 徐万里仍旧闭着眼睛,安静地蜷缩在哥哥的怀里。她的睫毛湿漉漉的,鼻头也泛着红,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泣,看起来十分可怜。 汤锅烫伤药膏以后,她受伤的那只脚就被裹上了绷带,从膝盖以下到脚面整个包起来,只露出五个白皙圆润的脚趾头,看着比另外一只脚肿了一大圈。 俞雪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了一会儿,才想起刚才那顿火锅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我买了点吃的,”周悦然提着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走到徐今朝面前,“先填一下肚子吧?我买了牛奶,让便利店的人帮忙热了一下——”她拿出那盒牛奶,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谢,我等会给万里喝。”徐今朝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精致的眉眼掩不住疲累,“你也饿了吧?晚饭什么都没吃。” 周悦然:“没事,我最近在减脂,少吃一顿正好。” 徐今朝摇头,“三餐还是要按时吃的,这样饿着肚子不好。对了,你要不要先回家?” 周悦然看一眼他怀里的女孩,又偷偷扫了一眼另一边正在看手机的俞雪舟,“那你和万里?” “医生说十点还要再做一次雾化,等做完就太晚了。”徐今朝面露歉色,“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 周悦然摆摆手表示不介意,“这有什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现在还早呢。” 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周悦然也没想让他送自己回家,黏黏糊糊不是她的性格,乘地铁就几站的距离,坐他的车还要担心路上堵车呢。 “万里,那我走了哦?”周悦然弯下腰,轻声跟男友怀中的女孩道别。 徐万里没有睁眼,徐今朝握着她的手朝周悦然摇了摇,“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好。” 徐今朝目送女友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过了许久,他才收回疲惫的目光,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妹妹的头顶,“万里,喝牛奶吗?” 徐万里扯着裙摆去遮自己的腿,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脚冷……” 一旁的俞雪舟收起手机,刷地站起身,大步往大哥和老娘那边走去。 “妈,围巾给我。”他伸手抽走邵裕芳挽在手臂上的围巾。 邵裕芳看着他把围巾拿过去给徐万里盖住腿,忍不住笑了一声,“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周到。” “人家刚刚救了他呢。”俞雪亭想了想,“妈,我们得先跟人家说声谢谢。” “这是当然的。” 母子俩刚刚把火锅店的监控视频看完,看到画面中黑衣男人捧起汤锅准备泼人,两人都为俞雪舟和徐今朝捏了一把冷汗。这么一大锅烧得沸腾的热汤浇在身上,皮肉都要烫熟了,人就算死不了,也会落个终身伤残。 作为母亲和兄长,他们绝对不愿意看见俞雪舟遭遇这样可怕的事。 好在徐万里动了手。 说起来真让人难以相信,她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竟然比现场那些大人还要冷静沉着,出手时更是快准狠一字不落,但凡她有一丁点的迟疑,俞雪舟现在都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邵裕芳朝小儿子招了招手,把他叫回来。 “妈,怎么了?” 邵裕芳看一眼那边:“她现在什么情况?伤得重不重?” “小腿,还有脚都起水泡了,医生说是浅二级烫伤。”俞雪舟用手比划了一下徐万里伤口的大小,“因为那汤底有很多辣椒油,就……” “那该多疼啊。”辣椒油?邵裕芳想想都觉得恐怖,“要不,我们送她去吉山医院吧,让梁医生介绍一个好点的烧伤科医生。” 邵裕芳和大儿子俞雪亭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往徐今朝和徐万里那边走过去。 徐今朝手里拿着微温的盒装牛奶,正在喂她喝牛奶,徐万里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眼里含着两泡泪水小声问他,“我的脚是不是熟了?” 徐今朝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嘴巴,“胡说八道,你的脚好好的,很快就没事了。” 徐万里扁着嘴:“可是我感觉不到脚了……” 徐今朝:“因为你刚才一直喊疼,护士给你上了麻药。” 徐万里眼里的泪珠滚了下来,“真的很疼很疼。” “嗯,我知道。”徐今朝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徐万里一边小声抽泣,一边喝掉了半盒牛奶。 徐今朝觉得她的情绪好多了,就想着把她放下来,他也好站起来活动活动。 毕竟是十三岁的大孩子了,虽然她个子娇小,但也有七十斤的体重。长时间抱着她,对他的腿来说真是一种痛苦的考验。 “万里,能自己坐吗?”徐今朝试着把她往旁边放。 “不要!”徐万里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她的眼里又有泪水在打转,“我要抱着……” 徐今朝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俞雪舟感觉有点心塞,“万里,要不要俞哥哥抱?” 徐万里固执地把脸埋在徐今朝颈侧,“我要今朝抱!” “可是今朝要上厕所啊,”俞雪舟瞄了一眼一脸心累的好友,“你就让他解放一下吧,一直憋着很难受的。” 过了几秒钟,徐万里慢慢松开手臂,任由徐今朝把她放了下来。她泪眼汪汪看着徐今朝起身走向指示牌上标注的洗手间的方向,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下来了。 偏偏她还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音,憋得面色都发红了。 邵裕芳看得心酸不已,这女孩的妈妈要是看见这幅画面,岂不是心疼死了? “别哭,别哭,他马上就回来了。”邵裕芳在她身旁坐下,把俞雪舟挤到一边,从手袋里拿出纸巾帮她擦眼泪,“曼妮,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你俞哥哥的妈妈哦。” 爱与回报 徐万里平日小嘴叭叭能说会道,跟周围的同辈人相处愉快,可奇怪的是,一旦交流的对象换成长辈,她的社交能力就会自动退化,变成只会“嗯嗯”“啊啊”的笨嘴拙舌社恐小孩。 邵裕芳态度慈和,握着她的小手真诚感谢她救了俞雪舟一命,可徐万里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她悄悄地看了好几次候诊室的玻璃门,期望看到哥哥的身影出现。 徐万里对哥哥有着非同寻常的依赖。遇上大人要找她谈正事的场合,她总是下意识躲到哥哥身后,就差把“有什么事你找我家大人”写在脸上了。 老家的长辈们看见她只会唠几句家常,问问她胃口好不好、读书累不累,他们从不找她商量任何“正事”。徐万里已经习惯大人们事事略过自己,然后又在事后从哥哥那里得知一些和自己有关的事。似乎大家都默认她没有作主的能力,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在徐今朝那里过一趟,再传达给她。 但这些信息往往要先经过徐今朝的过滤和拆分,最后只会有很少一部分会传到她耳中。 比如多年前长辈们商量为她立生人坟的事,徐万里只是知道有段时间,叔伯们经常来家里找哥哥谈话,或是把哥哥叫去做事。之后的某一天,她看见叔伯亲戚们抬着“箱子”,挑着装祭品的箩筐,成群结队从家里出发往山那边去。 因为好奇,她在家门口看了很久。 后来问了哥哥才知道,那箱子是个棺材,大人们要把它抬到地里挖坑埋起来的。 至于是谁的棺材,而且为什么在那之后,大家时常对她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也变得对她更加包容……她心中的这些疑惑,又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得到解答。 “今朝!” 徐今朝出去放松了不到十分钟,回来时手上还有水,显然刚刚去过洗手间。徐万里眼巴巴地看着他,碍于有长辈在跟前,她没有做出伸手要抱的举动。 但徐今朝一坐下来,就被她牢牢抱住了胳膊。 出于习惯,徐今朝擦干手准备探一下她的额温,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碰过冷水,他又低下头,改用脸去贴她的额头。 “你们两兄妹感情真好啊。”邵裕芳感叹道。 她也是刚刚从小儿子那里得知,徐今朝和徐万里两兄妹相依为命多年,他们的父母早早就离婚,并且已经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刚到医院时,邵裕芳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的父母却一个都没到场。 徐今朝笑了笑,“她身体不好……” “是有什么原因吗?”邵裕芳忙接上话,“身体不好一定要尽早治理,小孩子的恢复力好,早治早好。” 她还以为是心脏病、脑病这类需要开刀,治疗起来风险比较大的重病,否则以徐家的财力,完全有条件给孩子治病,不可能会拖着不治。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体质比较弱而已。”徐今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谢谢阿姨的关心。” 人的健康状态跟精神状态是有所关联的。徐万里平日吃好睡好,开开心心,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万一有人招惹她,让她受到刺激,就很容易引发精神崩溃,进而导致她的身体产生各种不良反应。 早几年徐万里还在乡下和爷爷奶奶生活,每当她发病,两老都认定孙女是因为经了祸事丢过魂,从此三魂七魄不稳,所以才会动辄受惊、发狂,甚至是生病。对这种情况,大家都会用叫魂的方式来处理。 那时谁也没想过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等徐今朝意识到不对,打算干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看起来不设防,似乎谁都能从她嘴里套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傻话,可对着心理医生,无论前期谈话铺垫得多么充足、气氛营造得多么和谐,一旦进入核心问题,她就会开始哭闹,根本无法达成有效的治疗。 妹妹的病无药可医。徐今朝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为她创造平稳的成长环境,对她多加包容——但这也直接导致她只长年龄不长心性,抗压能力低下,任何一点疼痛和刺激都有可能引发她的情绪失控。 简直是恶性循环。 徐万里脚上有烫伤,精神也十分颓靡,邵裕芳作为养育过三个不省心的孩子的母亲,对她也颇为怜惜。她把无意义的场面话都咽了回去,只以长辈的身份向徐今朝传授一些照顾孩子的经验,末了还给他留下俞家的家庭医生和营养师的联系方式,嘱咐他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至于对徐万里的正式答谢,可以推迟个两三天,等她精神好一些再说。无论是俞家人上徐家的门答谢,还是邀请两兄妹到俞家做客,都随他们的意愿。 得知徐万里的行李寄存在商场里,俞雪舟让哥哥的助理跑一趟,把她的行李箱领了过来。 徐万里指了指行李箱,对俞雪舟轻声道:“我给你带了无花果……” 俞雪舟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行李箱打开之后,有个塑料袋没扎紧袋口,糖果似的一颗颗用塑料袋包装起来的草莓干差点洒出来了。 徐万里红着脸,“无花果给你一盒,草莓干……你拿一半。” 就连俞雪亭的助理也分到了一把草莓干。 晚上十点半,徐万里的雾化治疗终于结束。徐今朝婉拒了邵裕芳邀请他们去俞家暂住的提议,开车和妹妹回家。 回到小区停车场,徐今朝把她从后座抱下来时,她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牢牢抱住了哥哥的脖子。 “今朝,我是不是很麻烦?” “我没有觉得你麻烦。”徐今朝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今天还救了我呢,谢谢你,万里。” 徐万里在他怀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声,她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颈侧,“你看,你对我好是会有回报的……” 所以,你一定要一直,一直、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总要长大的。” 徐今朝脚步微顿。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妹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我没想过要你回报什么。”徐今朝把下巴搭在她的头顶上,叹了一口气,“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长大成人,我就别无所求了。” 徐今朝今年年初才刚过十八岁生日,算是正式迈入成年人的行列了。 算起来,这是徐万里从乡下搬来市区的第六年。其实他已经忘记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和妹妹一起生活了。 养育这样一个身心脆弱的孩子,需要投入极大的精力和财力,还要给予她足够的关爱和包容。 说实话,换成其他父母双全的完整家庭,也未必负担得起。 前几年,她发病的频率并不高,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完全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大概因为尝到了被宠爱和纵容的滋味,她越是长大,性格就越是娇气,——按照现在流行的育儿专家的说法,这应该叫做“高需求宝宝”。 虽然她已经不是能被称为“宝宝”的年龄。 “你要坚强一点,”徐今朝说,“慢一点也无所谓,但你总要长大的。” 门开了,门后那个仅属于他们两兄妹的家亮起了温暖的米白色灯光,徐今朝抱着她走进去,空出一只手把钥匙放在了鞋柜顶部的盒子里。 徐万里垂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的双眼隐藏在额发投下的阴影里,只有长长的睫毛从发丝间翘出来。 “万里,到家了。”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徐今朝在把她抱进房间时还是说了这句例行的话。 他按照老家长辈们教的那样,先用手轻轻拍了两下床面,才把她放下去。据说这样做可以让孩子睡得香甜,不容易受惊醒来。 虽然很多说法没有根据,甚至涉及迷信,但为了妹妹,徐今朝这个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还是妥协了。 徐万里平躺下去,头颅枕在柔软的粉红色缎面长枕上,两条长长的发辫如项链般搭在胸前。 她只在睡着的时候最让人省心。 希望今晚没有讨厌的梦来妨碍她安稳的睡眠。 徐今朝脱下外套,无声地在她身旁睡下。 凌晨两点,位于郊区的俞家老宅仍旧灯火通明。 自退休以来,俞观泰就没试过熬夜到这么晚了。白天他还在游艇上和老友享受海钓的乐趣,突然间收到小儿子遇袭的消息,他当即下船往回赶。好在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他这把老骨头真要撑不住了。 家庭医生在给俞雪舟做过详细的全身检查后,向俞观泰回报了结果:“右腿有一处烫伤,面积不大,也没有破损,涂几天烫伤药膏就好了,不会留疤。” 俞雪舟一边扣上衬衫的纽扣,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臭着一张脸,对自己年过二十依旧会被扒光衣服检查全身而感到不满,“我都说没什么事了。” 他的牛仔裤裤腿上被剪了个大洞,露出膝盖,和腿上的一片烫伤痕迹。耷拉下来的那块布料上有着明显的橙红油渍,走近了俞观泰还能闻到辣椒汤底的味道。 俞观泰板起脸,从桌上拿了个橙子扔过去,“差点就被烫熟了,是不是很刺激?” 俞雪舟接住橙子,在一旁的沙发上挨着大哥坐了下来。 虽然已经夜深,但除了四岁的孙子佑佑和在国外留学的俞雪鸿,俞家上下都集合在俞观泰的这间书房里了。这其中也包括俞观泰的侄女俞冰冰。 上一次人这么齐,还是中秋节的时候。 “警方那边还在审问,”俞雪亭用手指弹了弹手上的纸张,“还不能排除恶性竞争——” 在刚才等待俞雪舟检查期间,俞雪亭又把助理发给自己的火锅店监控视频看了一遍,那画面之惊险,让和他一起观看视频的妻子周沁都倒抽一口凉气,“这女孩子倒是厉害得很。” 一般人哪想得出用带子勒人脖子的方法?而且还是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 邵裕芳点头表示赞同儿媳的观点,她感叹道:“是啊,托了她的福,不然……” “曼妮自己还被烫伤了,”俞雪舟有些闷闷不乐,“她伤得比我严重多了。” “碰上她,你可真是福大命大。”俞观泰眯着眼睛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小儿子,片刻后,他把手里的一沓调查资料分发给身旁的妻子,还有坐在对面的长子,“看看吧,你们这辈子可能都碰不上第二个这么神的人了。” 俞观泰浸淫商场多年,随着年岁上去,对人的防备只多不少。 小儿子多年来过得顺风顺水,遇上什么麻烦也都有家人帮忙摆平,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危及生命的危险。出于阴谋论,俞观泰不得不怀疑上小儿子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么一调查,不仅洗清徐家兄妹的嫌疑,还让他挖出了有意思的消息。 “三岁被绑架?”邵裕芳捂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还……还活埋?这还是人吗?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作为日理万机的家族掌权人,俞雪亭阅读资料的速度比母亲要快上许多,转眼间,他就已经把记录一个女孩短短十三年人生大小事的文本资料阅读完毕了,“七岁时被邪教组织劫走,不仅成功生还,还帮忙解救十几人——小小年纪就有荣誉在身,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等一下,这里——”周沁指着最后一张纸,“用榴莲打伤寻衅滋事人员,最后和解,赔偿对方一百九十八元医药费,同时要求对方赔偿她购买榴莲所花费的三百二十七元——”她忍不住想笑,这是什么迷惑新闻? 顺着周沁的话,在场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女孩拎起榴莲冲流氓一顿狂抡的画面。 邵裕芳面色古怪,“这事好像还上过新闻,就前两个月……” 虽然出现在新闻上的当事人都打了码,也用了化名,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用网兜提着榴莲的女孩,她的身形和发型确实能和徐万里对得上号。 所以,她能在火锅店里做出用发带攻击别人的举动,绝不是偶然。 一时间,俞家人都沉默了。 俞雪舟更是大为震惊,他所认识的曼妮是个娇气得不得了的女孩儿,她和调查资料上的“徐万里”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可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书房中的静默,“她是救了三哥没错,可是如果三哥不是出去跟他们吃饭,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啊。” 面目清秀的女孩,面带疑惑地看向俞观泰,“三哥明明是因为她——他们才遇到这种事的。” 所以,明明应该追究她的责任,而不是感谢她—— 诡梦与谣言 清冷的月光自天上而来,从敞开的窗户涌入房间,落在地板上,变成了翻起层层白色波浪的清水。 水…… 到处都是水。 水一点点涨高,很快淹过墙裙一圈灰蓝色的瓷砖,他们的床成了水中的孤岛。 随着水位上升,那些被随手扔在地板上的玩偶漂浮起来,小兔子、小熊、彩虹小马、小企鹅、小羊,它们随着波浪来回飘荡、飘荡……渐渐的,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它们从随波逐流的死物,变成了会摆动四肢自主游动的活物。 它们在月光下快乐地玩耍,就像他曾经为了妹妹能顺利完成小学生课外阅读作业,而陪她读过的那些儿童绘本里描写的美好故事一样。 徐今朝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充满童话色彩,无比梦幻美好却又不合常理的诡异画面。 玩偶们游到床边,它们跳着奇奇怪怪的舞,头顶上开出了比月光更明亮的白色花朵。 徐今朝仿佛被施下石化咒语的雕像,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妹妹掀开被子爬起来,从他的腿上跨过去……她在床沿边脱下墨绿色的丝绒洋装,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纯白衬裙,然后,她高举双臂……“扑通”一声跳进水中,成为了快乐玩耍的小动物中的一员。 玩偶们围着她转圈圈,它们唱歌、跳舞,往她身上抛洒花朵…… 她在水里不时变换泳姿,时而蝶泳,时而仰泳,不经意间回眸看向他时,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仿佛看着岸边的一块石头…… 「万里……万里……」 徐今朝焦急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她只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又转过头,被玩偶们簇拥着义无返顾地向前游去,最后在苍白的月光下化作了波浪上的一捧泡沫。 “哈…哈……”徐今朝喘着粗气,终于从这场荒诞的梦境中醒来。 床头的小夜灯依旧散发着温柔的浅黄色灯光。 他往床沿看去,那里搭着一件墨绿色的丝绒裙子,裙身还在床上,而裙脚已经垂到了地板上。 显然徐万里脱下它时只是随手一扔,并没有在意它会掉到哪里。 哗啦啦的水声,从亮着灯的浴室那边传了过来。 徐今朝走过去,推开虚掩的浴室玻璃门,看见妹妹正坐在小凳子上,低垂着头认真地把保鲜袋往包裹绷带的脚上套。 她身后的白色浴缸,正一点一点被热水灌满。他刚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哗哗水声,正是来自浴缸的出水口。 “万里。” 徐万里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成卷的保鲜膜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徐今朝脚下,在浴室地板上拉出长长的薄膜条条。 她抬起头,满脸无辜地看着哥哥,一副“看吧,这都怪你”的表情。 徐今朝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保鲜膜,走到了她的面前,“怎么半夜三更不睡觉?” 想想他刚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就是因为她开了浴缸的水阀…… “我身上都是火锅味……”徐万里扁了扁嘴,“不洗澡我睡不着。” 徐今朝蹲下去,手里拿着保鲜膜,思考着该怎么包才能把她的腿整个裹起来。 “先用保鲜袋包住,然后用保鲜膜转几圈……”徐万里比划了一下。 她低下头,视线跟随他的手移动,就这样吧看着薄薄的塑料膜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脚上。 徐今朝正裹得认真,突然听见她的笑声。 “好像超市卖的猪蹄……” “别胡说。”徐今朝轻声斥道。 老一辈十分忌讳不吉利的话,因着妹妹,徐今朝也学会了这种没有根据的忌讳。听到妹妹把受伤的脚跟从猪身上斩下来卖给人吃的猪蹄相提并论,他打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徐万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在他们家,饭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 很多事都是有讲究的。 只是,她的哥哥,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诸多讲究的老古董呐? 浴缸里的水放到八分满,徐万里脱掉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她受伤的那条腿搭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一点儿也沾不着水。 徐今朝抛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捂在身上。 徐万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平得跟飞机场没什么两样。再过几年应该会长大吧? 周悦然窈窕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开始感到莫名的烦躁。 徐今朝找来另一把小凳子,坐在浴缸边,开始动手解她的两根长辫子。徐万里无聊地把一捧水泼出浴缸外,又伸手去玩他滑溜溜的长发。 “今朝,我想用你的洗发水——” “为什么?”徐今朝看了一眼她用的洗发水,是不久前才换上的魔法少女系列动画片联名洗发水,小小一瓶,却比四倍容量的家庭装洗发水更贵。 “我就是想要嘛。” 徐今朝:“……” 他还能说什么?只好回自己房间的浴室给她拿洗发水了。 未免她又临时起意,徐今朝还把自己的沐浴露也拎过来了。 给妹妹洗完澡,徐今朝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觉得自己也该洗个澡。 不过还是先去煮点面条吧,晚饭什么也没吃到……现在天都亮了。 除了受伤的脚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药水味,徐万里全身上下一片清爽,刚刚洗好吹干的长发也十分蓬松顺滑。 这样一来,她就有点嫌弃自己带着一身火锅味时睡过的床了。 “今朝,我要去你的房间睡。” 徐今朝正在厨房里煮面,听到她的声音,他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单脚跳着进入他的房间的背影。 “……你先过来吃东西。” 徐万里又从他的房间里跳了出来。 早上六点半点,两兄妹坐在餐桌边,各自吃着自己面前的青菜肉丝面条。 吃饱喝足,刷过牙,这才是一段美好睡眠的正确打开方式。 徐万里已经心满意足地躺进哥哥散发着和洗发水、沐浴露同样清爽香味的被窝里了,可徐今朝还要再等,——等到七点半,好给辅导员打电话请假。 妹妹睡得香喷喷,而强撑睡意等到七点半,终于打电话给辅导员说明情况并成功请到假的徐今朝,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在睡前习惯性打开社交软件,准备刷一下新闻,却猝不及防刷出了荒谬的谣言。 “俞家三少私会未成年女友,遭遇醉汉挑事险送命” “舍命救男友,俞少小女友终获婆婆认可” “未成年保护法何在?富二代法律意识堪忧” 充满导向性的热搜标题,赫然出现搜索框下。 徐今朝颤抖着手点进其中一个标题,在一段似是而非的半真半假的文字描述下,新闻的发布者配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面部打过码,却掩不住身形娇小的少女正仰着头对男人露出笑容,而男人也含笑看着她。照片的背景,正是昨晚出事的火锅店。 哪怕是早已做好公关准备的俞家,也被这铺天盖地的谣言打了个措手不及,实在是商业对手的攻击角度过于刁钻—— 这明明是四个人的聚餐,怎么就变成了“私会”? 水涉及妹妹的另一个异能。 会做这样的梦,其实哥哥的想象力挺丰富的…… 我跟你们嗦,我会在微博发更新提醒……(暗示+明示来看我微博!!) “我想吃猪脚!” 火锅店的纠纷一出,俞家的商业对手闻风而动,纷纷出手搅和,把好好一个洋溢着欢乐气息的周五变成了低效率办公/学习的全民吃瓜日。 上午九点,官方出了蓝底公告,将这件受大众关注的事件进行简要说明。俞家的公关团队也借此对各种流言进行澄清,并言明会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造谣者对俞家的攻讦主要分为两个方向,一是指出俞雪舟在外肆意招摇、与人斗殴,二是造谣他与未成年少女有染,公然触犯未成年保护法——总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抹黑俞家,引起大众对俞家的厌恶。 官方所出的蓝底公告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肆意发散的谣言,但这远远不是结束,而是“全民”找茬的开端。 当然,这里的“全民”,百分之九十是收钱办事、深挖各种蛛丝马迹的水军。他们放出一堆似是而非的消息,声称“知情人爆料”,就可以混在评论区里推波助澜了。 俞家澄清昨晚在火锅店是四人聚餐,并非什么“私会”,所谓的“俞三少的小女友”其实是俞雪舟大学同学兼好友的妹妹,人家是跟家长出来吃饭的。 没过多久,又有人爆出新的证据,证明俞雪舟与“小女友”之间确有“奸情”,——配图是俞雪舟和徐万里漫步街头,两人一起排队买冰淇淋,去新开的餐厅吃饭——这次没有家长参与,确确实实就是两个人的单独会面。 就连徐万里获邀在十月的音乐会上登场演唱,也被歪曲成了“俞家力捧未来的三少夫人”。 有人沿着后面那条线深挖下去,发现那场音乐会的登场人员不乏知名人士,其中更有郑安娜这位世界级知名歌唱家。而徐万里的出场顺序,恰好排在郑安娜之前,许多人纷纷为郑安娜打抱不平,说她被资本家所捧的无名人士蹭热度,还隐隐被压一头…… 对于这个讨论度极高的狗屁“爆料”,郑安娜还是在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艾特以及私信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回应大大出乎大众的预料,更是让那些跟风黑的人好一阵脸痛。 “闭上你的臭嘴,这是老娘的女儿!” 郑安娜在正当红时结婚生子,婚后她并未公开家庭状况,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她生育了一儿一女。后来她离婚远走马拉西亚,更是直接淡出国人的视线,说实话,谁也猜不到那个被卷入舆论的女孩竟然会是她的女儿。 郑安娜:“她确实蹭我热度了,我就愿意给她蹭,怎么着?” 身为知名歌唱的母亲,力捧自己天赋卓绝的女儿,为她创造展现才华的机会,这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见徐万里获得登场资格,确实没有借俞家的力,而是人家老妈给开的后门。 而举办音乐会的大剧院负责人也发表了声明,证实当初他们邀请徐万里参与演出,确实是因为有郑安娜的举荐。 郑安娜这尊“大佛”及其粉丝并没有如造谣者所愿,成为他们对付俞家的那把枪,反而引起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转,这让真正在吃瓜的观众直呼精彩。 徐今朝熬到中午十二点,手机一直没有离手。 徐万里一觉醒来,满足地伸伸懒腰,然后对坐在床头一声不吭的哥哥撒娇,问他午饭吃什么菜。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今朝脸色不太好,眼下也有淡淡的黑影,他看着无忧无虑的妹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脑袋问她想吃什么。 已经来不及做饭了,冰箱里也没有像样的食材……只能点餐了。 徐万里:“我想吃猪脚!” 徐今朝:“……” 他想说以形补形是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 但既然她想吃,那就吃吧。 “莲藕猪脚汤……那个,白灼菜心,小炒牛肉……”徐万里巴着哥哥的手臂,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指指点点。 突然,一条新闻推送信息出现在屏幕顶部,徐今朝眼明手快,立刻把手机转向了一旁。 徐万里:“?周姐姐给你发信息了吗?”她伸长了脖子,非要看他的手机屏幕,“说什么了?她还好吗?昨晚……” “她很好。”徐今朝滑走那条推送信息,在点餐app里付了款,随后把手机屏幕向下塞到枕头底下,“你的脚该上药了。” “唉……”徐万里长叹一声,把脚抬起来,愁眉苦脸地看着哥哥解开她腿上的绷带,“要让那个人赔很多医疗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因为他,我还要推迟复课,老师一定生气了……我的同桌没有我的掩护,都不能在上课时偷吃零食了,她肯定瘦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漫无边际的傻话,但徐今朝却从她的说话声中听出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躺着吧。”徐今朝让她躺下去,把脚伸出床外,这样不仅能避免她看到自己的伤处,也方便他上药。 一圈圈解开绷带,她纤细的小腿几乎被发红的烫伤所覆盖,和膝盖以上完好无损的白皙肌肤相比,那片红肿的伤痕简直令人不忍目视。 徐今朝打开药水瓶的盖子,用镊子夹着一团白净的棉花,沾取出适量的土黄色药水涂在了她的伤口上。 徐万里“嗷”了一声,颤颤巍巍地叮嘱他:“轻、轻一点呀……” 徐今朝拿着镊子的手一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过了几秒钟,他低下头继续给她上药,只是这次的动作更加小心了。 “你的同桌上课还会偷吃零食?她有没有分给你?” 徐万里:“……没……” “真的没有?”徐今朝语气平静,“是谁答应我不吃外面的零食的?” 徐万里:“……” 这是什么魔鬼哥哥啊?专门在这个时候挑她的毛病……简直就是拷问嘛! 看妹妹心虚的样子,徐今朝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她正餐吃得不多,但却酷爱各种零食。如果是糖果饼干这种经过正规质检、有完整包装的零食也就罢了,偏偏她更喜欢各种路边摊,不仅自己经常买,偶尔还会从同学那里蹭—— 实在是管不住。 “等吃了中饭,你就该看看书了。”徐今朝把药收好,朝她的房间抬了抬下巴,“手机暂时给我保管吧。” 徐万里对手机没有依赖,徐今朝说要拿走她的手机,她也没什么意见,还主动告知他手机放在哪里,“好像在我昨天穿的裙子口袋里。” 徐今朝点点头,放好烫伤药,去隔壁房间拿她的手机了。 当他从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洋装口袋里摸出妹妹套着花里胡哨的外壳的手机,点亮屏幕的瞬间,几条未读信息跳了出来。 “万里,你还好吗?” “你的脚疼不疼?要注意千万不能让伤口碰到水。”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回我信息呀?” 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尊重妹妹的隐私,但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点进了聊天界面—— 真的很难登录!我都快死心了!从早上试到晚上啊啊啊啊啊 “我和宠物没什么两样。” 徐今朝手里握着妹妹的手机,突然感到有些胆战心惊。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往妹妹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此时她正坐在书桌前,磨磨蹭蹭地挑选着要看的课本。 她把所有的教科书和练习册都靠着墙壁竖起来,两端用l形的书立作固定,这种书脊朝外的排列方式不仅便于识别和取用,视觉上也显得整齐有序——然而,一个足够勤奋的学生的书桌,是很难做到这么整齐。 她的食指在各科课本的书脊上一一滑过,像是开始钢琴练习前的试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徐今朝特地给她换了一把稍高些的椅子,现在她坐在这把椅子上,双脚碰不到地板,只能在半空中晃荡。 “认真看书。”徐今朝在客厅里叮嘱道。 “知道了……”应完这一声,她竟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面上毫不掩饰困顿的神色。 徐今朝:“……” 看来得尽快让她调整回上学的作息时间了。即便不去学校上课,也应该早睡早起,严格按照课时表来自习才对。 显然她没有自律的能力。 徐今朝也不打算盯着她,喜欢磨蹭就磨蹭吧,只要能把落下的学习进度补回来,什么都好说。 “今朝,我肚子好像开始疼了……”徐万里弱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徐今朝:“……” 一心两用间,他已经把徐万里和俞雪舟的聊天记录看了大半。 算起来,她和俞雪舟产生联系,还是今年夏天参加思淳高中入学面试时候的事,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月,连半年都不到。 但这聊天记录却长达几十页。 不过聊天内容多是一些日常琐事,比如天气很热不想上体育课、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之类。这些事情她平时也会跟哥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俞雪舟的应答也很平常,天气热不想上体育课?你们学校竟然没有室内运动场!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能点外卖吗? 聊天记录从一开始生疏的互相问候,到每隔两三天就闲聊一段,再到后来每天互道早安、晚安……可以看得出两个人聊天的内容越来越随意,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直到上周末,徐今朝和俞雪舟从乡下返回市区的那一天,他们所聊的话题稍微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 俞雪舟:「如果你是我的妹妹就好了,我也想做你的哥哥。」 Money:「我已经有今朝啦。」 Money:「你缺的不是妹妹。」 俞雪舟:「?」 Money:「你缺的是宠物,一只乖巧听话,会讨你欢心的宠物。高兴的时候可以逗它玩,不高兴的时候扔给别人去照顾就好,眼不见为净,一点儿也不妨碍生活。」 俞雪舟:「我才不想养宠物。」 Money:「其实都一样。」 俞雪舟:「什么东西都一样?」 到这里,徐万里回复他一个微笑的卡通兔子表情,可可爱爱,柔软得没有一丝棱角。 这个话题就这样划过去,再也没有被提起。 之后的聊天内容,又再度恢复成平淡的每日琐事交流。比如徐万里说村里的大白鹅又到处叨人了,而俞雪舟则向她吐槽自己家中四岁大的侄子整日哭闹,不想去幼儿园…… 徐今朝看完最后一页聊天记录,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但至少这些聊天记录能够证明,俞雪舟并没有对她进行任何不良诱导,而她……也仍然是他天真烂漫的妹妹。 没有什么“私会”,也没有什么“奸情”,一切都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在恶意造谣—— “今朝?” 徐万里在房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徐今朝陡然一惊,下意识把她的手机塞到沙发抱枕底下。 等意识到她离自己有一段距离,而且从她那边看过来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徐今朝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随后,他又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躺着……” 徐今朝转头望过去,隔空回道:“不许偷懒。” “我没有偷懒。” “不许讨价还价。” 之后,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徐今朝没有听清楚,他撑到下午两点多,终于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徐万里再次呼唤他,却得不到回应。她悄悄地从房间里跳出来,因为没有穿鞋,能沾地的那只脚也穿着了厚厚的棉袜,因此跳动间没有弄出任何声音。 “今朝,你睡着了吗?”徐万里凑近他小小声地问道,“怎么不回床上睡?” 徐今朝已经睡着了,自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徐万里单脚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之后再跟哥哥说明原因。 ……只是回个信息而已,又不是要玩手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从抱枕下摸出手机,准备解锁,然后回复俞雪舟的信息。 他昨晚发过来几条信息,当时徐万里困得厉害,就没有回复,想着第二天再回复也不迟。 Money:「我的脚没那么疼了,比昨晚好多啦。」 Money:「我今天早上一直在睡觉,睡到中午才起床……」 先解释一番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回复信息,徐万里在心底思考还有什么要说,——也问问他的伤情吧,毕竟是被辣椒油汤底烫到,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有多恐怖,那真是火辣辣的疼…… Money:「你的腿好点了吗?」 “你在干什么?” 徐今朝的声音突然响起。 “咦?”这次换徐万里被吓了一跳,差点摔掉手机,“没干什么呀,就回个信息。” 虽然自认没干什么坏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有点心虚。 徐今朝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眼中神色不明。突然,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手机,虽然面上不见怒色,但他的动作却堪称粗暴。 “等一下,今朝……”徐万里猝不及防被抢走手机,她下意识伸手想把手机要回来,“我先回个信息啦。”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回什么信息?”徐今朝不为所动,语气近乎喝问:“回谁的信息?” 徐万里一呆,他为什么生气? “就俞哥哥的信息啊。” “除了我,你还需要几个哥哥?” “你在说什么啊?”看着态度越发严肃的哥哥,徐万里的眉毛都要打成结了,“什么几个哥哥?我只有你一个哥哥……” 徐今朝知道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但这一刻,他无法找回理智,也续不上那条过于紧绷以至于“啪”的一声断裂的神经。 “回去,”他板着脸面孔,手指着房间,“作为学生,你只需要专注学习,没有那么多的社交需要维系。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拿走手机。” “为什么?”徐万里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我又没有沉迷游戏,又没有刷短视频——” “回去!” 这一次,他是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 徐万里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红着眼,用不解又委屈的眼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不明白……”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就这么想要别人当你的哥哥吗?”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两兄妹都有片刻的怔愣。 “……是啊。”她点了点头,泪水从眼里滚了下来,“我就是想要别人当我的哥哥。” 这一刻,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惊慌,也没有心虚。 “因为对你来说,我和宠物没有什么两样,高兴的时候可以宠爱,不高兴的时候就置之不理。反正负担得起,想养就养。” “……?” “大家都只喜欢听话的孩子……只要我做一件不如你意的事,你就会生气,就会丢下我不管。我试探过了,所以很清楚——” 徐今朝握住她的肩膀,低下头和她四目相对:“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不管?” “从乡下回来的那天,因为我惹你生气,你一声不吭就丢下我走了。”徐万里被他抓得双肩生疼,但她没有挣脱,反而忍着痛对他笑了一下,任由泪水自眼中簌簌而下,“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她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又一次被丢弃了,没有一句交代,没有任何说明。 其实早该习惯这种事的。不爱她的人甚至可以看着她死,相比起来,他只是以无视来惩罚她的不听话,这已经很仁慈了。 其实不应该抱怨。毕竟他养她护她这么多年,确实真心实意,而且也付出了精力和金钱——抱怨的话,会显得她特别不知好歹。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平静的话语控诉他的“驯宠”行为。 徐今朝张了张口,却无法否认什么。 那天,他确实因为她瞒着自己买了不该买的东西而发火,觉得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深刻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果有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我,那我想要这样的人来做我的哥哥!”她的肩膀抽动着,哭声渐渐无法压抑。 驯宠游戏 徐万里转身冲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徐今朝呆立在客厅,听到她崩溃的嚎叫声隐隐约约从房间里传出来。 “万、万里……”他终于慌了,连手机掉下去砸在脚上都没有感觉到痛,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额头抵住厚重的门板,“对不起,万里……对不起……” 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拧了几次门把,没有拧动,突然想起家里每一扇门、每一个锁都有备用钥匙,但是该死的——他现在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把备用钥匙放在了哪里!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那天离开老家前,为什么会做出那么自以为是的决定? 明知道她脆弱得经不起任何考验—— 此时此刻,徐今朝突然想起几年前,他去马来西亚接妹妹的时候,临别一刻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他和徐清晖很像,他们不愧是父子。 她还说,徐清晖曾对曼妮弃之不顾,他也许有一天也会出做同样的事。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呢? 因为手握大笔财产,徐今朝以为没有什么能难得住自己,所以他信誓旦旦地向母亲承诺,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养大曼妮。 郑安娜才华横溢,为人也十分高傲,那个时候,她显然把继承自己天赋的女儿当成了自己的“最高杰作”来向人炫耀。 对于这样的母亲,徐今朝觉得她会把曼妮弄哭。 可母亲同样也看穿了他,——看穿了徐家男人的本性。 虽然不想承认,虽然他厌恶自己的父亲,但冥冥之中,他确实继承了徐清晖的劣根性。自大、自傲、自以为是,这些他无比讨厌的特质,最终还是成为了他的一部份。 童年时期,徐今朝亲眼见过徐清晖试图用驯宠的方式来驯服母亲。他的做法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整个家都要经历一次鸡飞狗跳。最后,他把自己和郑安娜都折腾得精疲力尽、两看相厌。 等到离婚那一刻,又要痛哭流涕,尊严全无地跪地乞求她别走—— 徐今朝不知道他图什么。 也许只是单纯的喜欢折腾。 本性如此,有些事很难说清楚。 隔着门板,房间中的哭声渐渐变得嘶哑,最后彻底消了声。 因为疲累和颓丧,徐今朝顺着门板一点一点滑下去,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其实他现在又能比下跪好多少? 客厅沙发上,有个手机响了。 徐今朝听了一会儿铃声,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拿起手机。 “喂,今朝?”周悦然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徐今朝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声音沙哑:“是我。” “你没事吧?”周悦然语带关切地问道,“万里的事,现在怎么处理?” 事态发展到现在,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也许出于公关策略,俞家对层出不穷的爆料并没有紧跟着一一澄清,他们只是挑选了其中几个比较离谱的点一次性说清楚,之后再有人对同样的问题紧追不放,他们就不作理会了。 早些时候,徐今朝接到俞雪亭的电话,对方郑重向他承诺,说会妥善解决这件事,也提出让他不要出面,以免引来更多攻击。 “我不知道,”徐今朝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俞家答应我他们会解决这件事,我只能等着。” 周悦然:“……这样啊。那要不要我过去看你?万里还好吗?” “她还不知道网上的事,我没收了她的手机,她现在——”徐今朝叹了一口气,“你这几天还是尽量别出门了,我怕那些人会找上你。” 至今为止,关于前一晚在火锅店里发生的那场纠纷,几个当事人当中,周悦然是最少被提及的。在徐今朝看来,这再好不过了,关注她的视线越少,也就意味着她越安全。 周悦然听了他说的话,有片刻的沉默,“对了,你跟俞三联系过吗?我听老梁说,他被禁足在家里了。” 此时的俞家老宅,正位于低气压的中心。 因为这场舆论战,俞雪亭和妻子周沁在公司忙了一整天,没有歇息的时候。俞观泰也外出访友,为头顶大黑锅的小儿子出几分力。 唯有邵裕芳还留在家里,看管着俞雪舟这个稍不留神就捅出大篓子的幺儿。 邵裕芳手里紧紧攥着小儿子的手机,一脸沉痛地看着他。 “你十二三岁时喜欢上十二三岁的女孩,这很正常,”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可你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你喜欢上十二三岁的女孩,就是犯罪!” 俞雪舟面色木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看看你——”邵裕芳用颤抖的手指着他,恨不得一指头戳穿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水,“你觉得你这样正常吗?现在已经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了,你看,人家救了你,反倒被你连累,在网上被传成那样,难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吗?” “是,外面没有证据证明你有那个贼心,但你的老母我,”邵裕芳围着他走了一圈,“你老母我还不了解你?你根本控制不了你自己。就是因为你漏出马脚,所以才会被人注意到,进而借题发挥!” “这件事我不会跟你爸说,但你自己要自觉,你以后,就不要再跟人家有任何接触了。” 邵裕芳深呼吸几下,拿着俞雪舟的手机就往门外走,打算放他自己冷静一下。 “妈!等一下!”俞雪舟双膝跪地,着急地往她的方向挪了两步。 邵裕芳回头看着他。 “把手机还给我……” “还给你干什么?”邵裕芳见他仍不死心,忍不住冷嗤一声,“还给你好让你继续对着十二三岁女孩子的照片痴心不改?” 俞雪舟倔强地仰着头看她,眼中闪动着乞求,“妈……”他唤了一声,薄唇微微颤抖,“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跟她见面了,手机……还给我……” “肚子好痛” 徐万里是在乡下读完小学,才被哥哥带到市里生活的。 在她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起生活的爷爷和奶奶相继因为年老体衰而入院,那段时间,她被交托给堂叔堂婶照顾,每天都跟比自己大两三岁的侄子侄女结伴上学。 到了五年级下学期,爷爷一度病重,把她叫到病床前反复叮嘱,让她以后跟着哥哥生活,要乖乖听哥哥的话…… 从那时起,徐万里就已经明白,自己的未来掌握在谁的手上了。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徐清晖和郑安娜离婚前,曾为财产分割一事掰扯过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将财产分为五份,其中五份之三留给孩子,剩下的五分之二由他们双方平分。 这里的“孩子”,并不包括徐万里。 徐清晖认为女儿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肯把家产分给徐万里。这人重男轻女的观念刻在骨子里,到死都难以改变,郑安娜跟他争吵多次,但始终无法为女儿争取到应有的财产,最后只得放弃了。她原本想着,自己带女儿移居马来西亚,别的不能确定,但要给女儿衣食无忧的生活,这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徐万里跟随母亲在马来西亚生活的那三年,确实过着十分宽裕的日子。平心而论,郑安娜不适合当母亲,但她对女儿足够大方,物质上从不短缺。在徐万里心里,单是愿意为女儿花钱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一切,她已经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妈妈了。 至于把她带到社交场上,频繁地让她对着不同面孔的陌生人表演歌唱才艺,然后面带微笑地听取他人的夸赞…… 徐万里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那些人会夸赞郑安娜生了个好女儿,顶级歌唱家的天赋遗传恐怖如斯等等——人们会通过女儿,更进一步地认识到妈妈的优秀。 其实也没什么。 虽然唱歌唱得多了,有时候也会觉得累……但如果这是妈妈愿意养她的前提,那这确实算不了什么。不如说,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反而感到安心了。 所以后来哥哥出现,说要带她回国,徐万里很是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 说到底,他完全没有为她花钱的理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哥哥那里能有什么价值体现。 这个问题的答案,徐万里至今都还没有弄明白。 六年级下学期的期中考,公布成绩的那天,恰好是周五。徐今朝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去小学接她放学。 走出校门时,有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学生被爸爸拎着竹枝追出去老远,一边逃跑一边嗷嗷大哭;有考得不错的学生大方向妈妈展示自己的成绩单,换来“等会给你买个甜筒”的奖励;还有一种,遇到成绩不上不下的学生,父母就会在看过成绩单后,用既不生气也不高兴的语气自我安慰一句,“没事,尽力了就好”。 那个时候,徐万里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哥哥会是哪一种类型的家长。 徐今朝却没有要看她的成绩单的意思。 他只是问她,是不是也想要一个甜筒。 徐万里问他,考得不好也能吃甜筒吗? 徐今朝说可以。 徐万里又问,是不是吃完甜筒再打屁股? 徐今朝笑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把买来的甜筒递给了她。 在那之后不久,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徐万里遵从两老最后的嘱咐,跟着徐今朝走了。 「要听哥哥的话,不要给他添麻烦,也不要惹他生气。」 因为深知年幼的孙女没有生存能力,两老除了为她留下一栋老家的房子和一笔为数不多的财产,只得教她牢牢巴住徐今朝这个唯一的依靠。 其实她不该任性,也不该试探。 需要仰赖别人生存的人,就不该有任何奢求。 连抱有“骨气”这种东西都是多余。 做回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至少还能为他提供一点情绪价值,作为他为她花钱的理由。 宠物就要有宠物的自觉。 所以,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徐万里主动从房间里出来了。 徐今朝在厨房里做晚饭,他站在水槽前,择菜的手法很是干净利落。 徐万里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闷着声音问道:“今晚吃什么?” 徐今朝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大概想不到吧?都已经闹成那样了,她竟然还会主动服软。 徐今朝抬起一条胳膊,看着她的脑袋从后面探过来,他下意识想摸摸她的额头,却想起来自己手上湿漉漉的,都是冷水。 “你想吃什么?”他问。 徐万里答道:“什么都可以啊。” 她转身去客厅,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徐今朝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用“走”的方式移动的。她左脚的烫伤一直蔓延到脚底,不应该沾地…… “咚” 一声轻响,装满水的卡通水杯落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向了桌底。 徐今朝扔下手里的青菜,转身往客厅奔去,却见她跌倒在地上,一手死死捂着肚子,一手用力抓紧了餐桌前的高背椅。 一抹血色在她的身下缓缓蔓延开来。 “……我…肚子好痛……脚也、好痛……今朝……” 我皮肤过敏,吃了药每天昏昏欲睡……zzzzzz 初潮 乍然看见妹妹身下晕开一大片血色,饶是沉稳如徐今朝,也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徐万里如同溺水的人,她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撑着地面,挪动双膝艰难地爬到椅子旁边,随后脱力趴在了椅子上。 血液浸透米白色的睡裙,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板上拖拽出触目惊心的红痕,一时间,血腥味充斥着两人的呼吸。 徐今朝慌里慌张地凑过去,他伸出双手,想像往常那样紧紧抱住妹妹,可她难受得全身颤抖的模样太过脆弱,他不确定自己的触碰会不会加重她的疼痛。 “万里!别害怕,你来月经了……” 在理智回笼的瞬间,徐今朝立刻意识到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信息爆炸的时代,有些事根本不用去留意,大数据自然会根据用户倾向推送相关信息。所以徐今朝这个年轻的男性家长,对“月经”这回事并非一无所知。 他还知道,有的女孩子会在月经期间经受各种不适,比如痛经、小腹坠胀、抵抗力下降等等问题。 正常情况下,女孩们大多是在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迎来初潮。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徐今朝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他猝不及防。 和同龄人相比,徐万里不仅个子长得慢,性格也一团孩子气,完全是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以至于她都已经十三岁了,徐今朝仍然觉得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小朋友,远远不到进入另一个人生阶段的时候。 徐今朝眼睁睁看着妹妹受疼痛折磨,脑中纷繁杂乱的思绪早已纠结成一团乱麻。犹豫再三,他还是抱起妹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别怕,我去找止痛药……” 他用几张纸巾草草擦去手上沾染的血迹,从电视柜里找出医药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板上。 布洛芬——找到了!! 徐今朝抓着那盒药起身,匆匆忙忙接了杯温度适宜的饮用水,又返回到妹妹身边。 徐万里忍着腹痛起身,就着热水吞下一粒止痛药。 兵荒马乱过后,两人同时呼出了一口气。徐今朝用没有沾过血的手背轻轻碰了碰她满是冷汗的额头,那里的皮肤凉得让他心惊。 “先在这里躺着,我去找一下东西。” 其实早在去年,徐今朝就提前给她买好了卫生巾,只不过买回来后一直放着,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作为男性,徐今朝对这类产品的认识十分有限,当时也是借鉴了导购员的意见来为妹妹挑选月经用品。至于好不好用,他也没有条件去验证,毕竟是个男人……这又不像零食之类的东西,无论男女都能随便吃,吃完再来评价口感如何如何。 现在,他真的很庆幸自己买了导购员推荐的产品。 “万里,换一下衣服好不好?”徐今朝把未拆封的安心裤连带新的睡裙一起拿给她,“能起来吗?你身上也要清理。” 徐万里轻轻点了点头,慢腾腾地爬了起来。她的手依旧按着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让人怀疑她的腰都要弯折成弓了。 徐今朝帮她解开睡裙的纽扣,在她身旁放了一包干纸巾和一包湿纸巾。 在她擦拭身体期间,徐今朝也忙着用抹布清理沙发上的血迹。他往返于阳台的洗手盆和客厅的沙发之间,重复着清洗抹布和擦沙发的步骤,直到沙发被彻底清理干净。 等徐万里穿上安心裤,换好衣服,徐今朝也用干净的抹布沾着酒精,把沙发仔细地擦了一遍。 血液残留很容易滋生细菌,她现在正是抵抗力最弱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万里,我去煮点生姜红糖水,你……”你先休息一下。 徐今朝的话还未说完,徐万里纤细的身躯一阵抽动,她垂下头,吐出了刚刚吃下去不久的止痛药。 她神色恹恹,嘴角边挂着一丝涎液,双眼里满含泪水,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好疼……”她喘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泪水沿着苍白的面颊滚落下去。 徐今朝只好抱住她,像以往她每一次生病那样,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认识的医生曾说过,亲人的陪伴也是一种良药。 对这个严重缺乏安全感,时刻离不开人照顾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 “我们找医生过来,打一针止痛针就没事了。”徐今朝放下粗略阅读过一遍的布洛芬使用说明书,改为拿起了手机。 布洛芬作为退烧和止痛药都十分有效,但却对肠胃有一定的刺激性,难怪她都已经吃下去了,还会反胃吐出来。 昨晚在医院,邵裕芳给徐今朝留下了俞家家庭医生的电话号码。说实话,妹妹在网络上被人造谣传谣,有些人言语极为不堪,对她尽是贬低和诋毁,对此,徐今朝心中对俞雪舟和俞家并不是没有埋怨。 他原本不想找俞家的医生,但徐万里目前的情况不太适合找别的医生,——万一被人借机爆料,传出什么怀孕流产之类的消息就不好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俞家的家庭医生姓邵,名为邵飞宇,据邵裕芳说,这是她娘家的堂侄子。 单是这层亲戚关系,徐今朝也觉得这位邵医生应该会比较可靠,毕竟他是俞雪舟的表兄,总不至于会被别人收买。 邵医生到达徐家时,随行的还有一位衣着打扮十分利落的年轻女性,说是邵裕芳特地交代堂侄带过来帮忙照顾徐万里的女护工。 “月经本身就会带来各种不适,经期前列腺素升高也会导致疼痛加剧,再加上她的精神可能有点过于紧张……”邵飞宇从随身医药箱里取出注射器和一支尾指大小的药水,“不过也不用担心,止痛针打下去很快就见效了。” 徐今朝把躺在床上的妹妹抱起来,小心地拉开她的睡裙领口,露出肩膀,以便医生为她注射药水。 徐万里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冷汗,脸色也青白交加,看不见一丝血色。 她很安静,既不哭闹也不挣扎,只有泪水不断从紧闭的双眼眼角处溢出来,悄悄浸湿了散乱的鬓发。 当邵飞宇开始在她的上臂涂抹碘伏,徐今朝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他轻轻按住她的头部,低声安慰道:“别怕。” 如果她没有把那颗吃下去的布洛芬吐出来,也就不必遭这一针之罪了。 止痛针打完以后,还需要等待十五分钟左右才会见效。邵飞宇密切关注着病患的状态,而那位女护工小梅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工作。 “家里有红糖吗?我去煮个红糖水果茶。” 徐今朝告诉她红糖和水果都放在冰箱里。 随着徐万里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逐渐和缓,徐今朝高高悬起的心也落回了原地。 他这辈子的耐性,几乎都用在这个娇弱的妹妹身上了。 无花之实 晚间,徐今朝接到老家的来电,堂叔在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怒斥他如果照顾不好妹妹,就把曼妮送回老家去。 显然老家那边已经得知网络上流传的恶闻了。 徐万里在返回市区的当天就出了事,不仅被烫伤,还在网上被人造谣与富二代有染,老家的长辈一来觉得徐今朝没有尽到照顾妹妹的责任,二来觉得他交友不慎,连累年幼的妹妹卷入纠纷,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监护人。 徐今朝听着那些尖锐的指责,实在没法为自己辩解半句。 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他想要的,但妹妹受的这份罪,确实是因他而起。 电话的后半段,说话的人换成堂婶,她特地过问了曼妮的睡眠和饮食状况。 得知徐万里来了初潮,因为痛经正在卧床休息,堂婶在电话那头“哎哟”一声,懊恼道:“都怪我,这段时间给她补过头了!” 徐今朝问了才知道,徐万里在老家休养的这半个月里,家里隔叁差五就会杀一只鸡炖给她吃。因为她病后体弱,堂婶每次炖鸡汤都会下党参、红枣和枸杞作配,想着她吃了以后能补充气血,身上多长些肉。 她突然来了初潮,很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连续进补。 徐今朝叹道:“应该不是的,她也到这个年纪了……” 说不上好事还是坏事,女孩子迟早都要来月经的,这又不是生病,而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也无谓让堂婶为这件事自责,她那么用心地照顾曼妮,又有什么错呢? 徐今朝挂完电话,再去看神色恹恹躺在床上的妹妹,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本想着她身体不好,还流了那么多血,该好好进补才对,但……现在徐今朝只能给刚刚下单的私房菜馆打电话,询问他们能不能把他点的淮山药炖鸡汤改为莲藕排骨汤了。 好在还来得及。 邵医生婉拒徐今朝留下一起吃晚饭的邀请,约定好明天上午再过来看徐万里,就准备离开了。 倒是女护工小梅打算留下来过夜,方便帮忙照顾徐万里。 她和徐万里同为女性,而后者正缺乏同性前辈传授的经验,这是徐今朝无论怎么用心也弥补不了。 徐今朝在客厅等待外卖送达的时候,小梅和徐万里在房间里也说起了女孩子的悄悄话。 “正常情况下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每次大概四到六天,周期也是固定的。不过你还小,刚来的前两年可能不太准……” “不能吃生冷的东西,辣的也要少吃。肚子疼可以用热水袋敷着。如果每次都疼得这么厉害,就要去医院做妇科检查了。” 徐今朝没有去打扰她们的交流。 虽然他也想知道一些细节,好方便他以后更细致地照顾妹妹…… 他拿起一颗妹妹从老家带来的无花果,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液在唇齿之间蔓延,而他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一件事。 这无花果的内部,和他刚刚查看过的资料上的子宫结构图是多么的相似啊。 是因为两者都是孕育种子的器官吗? 果实易熟,可他的妹妹,却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成长—— 晚上九点,徐今朝终于等到了迟来的晚餐。 他招呼小梅吃饭,小梅却表示自己想出去吃。徐今朝知道对方是在刻意划开界限,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张进出小区的门禁卡。他自己则准备盛一碗汤,趁热先喂妹妹喝了再说。 但徐万里自己从床上下来了。 她光脚踩在地毯上,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下腹热流涌动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生怕迈出一步就会血染地板。 徐今朝一靠近她,就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这气味和她早些时候喝过的红糖水果茶的香甜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莫名的躁动。 “还疼吗?”徐今朝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客厅的沙发走去。 徐万里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 徐今朝也低下头,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你吓死我了……” 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腹,隔着一层柔软的肚皮,实在无法想像这样幼小的身体内部正在经历怎样的变化,以至于她流了那么多的血,还疼得那么厉害—— “小梅姐说我长大了,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哪里长大了……”她垂着头,用细细的手指卷着他胸前的发丝。 徐今朝摇头,以温柔而又坚定的语气否定了她说的话,“胡说,你还小呢。” 明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长大了呢? 邵飞宇回到俞家主宅时,已经快到十点了。 邵裕芳一直等着他回来,还吩咐厨师给他备了一份宵夜,“怎么样?” 对于那个救了小儿子却因此被连累的女孩子,邵裕芳颇为过意不去,尤其今天下午徐今朝打电话过来,那焦急的语气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心。 邵飞宇喝了一口温水,才开始向姑姑仔细描述徐家的情况。 他说了徐万里脚上的烫伤是什么状态,也说了徐万里来了初潮的事,——因为她痛经很严重,他还给她打了一针止痛针。 邵裕芳眉头紧皱,再叁犹豫,还是小声问出了口:“确定是月事?不是……?”她用眼角余光撇了一下楼梯那边。 邵飞宇想起被禁足在叁楼卧房里的俞雪舟,当意识到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时,他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姑,你在想什么啊?你对你儿子多点信任好吗?雪舟不是那种人!人家姑娘也清清白白的,乖得很!” 邵裕芳从侄子口中得到令自己安心的答案,她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有些讪然。 她这不是担心儿子犯下冲动的错误么……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而此时的俞雪舟,正躺在地板上,对着徐万里送他的那颗大无花果发呆。 无花果,真的无花吗? 不是的,世上没有无花之实。 只是人们意识不到花的存在而已。等注意到的时候,果实都已经长好了—— ——一如他对徐万里的喜欢。 领地意识 在俞家强势的律师函警告之下,网上疯传的谣言渐渐止息,许多靠着不知真假的“爆料”引发大众议论,在短期内收割流量的帐号也顶不住压力纷纷删除造谣内容。 徐万里毕竟是未成年人,其实谣言刚起时就有一部分看客站在她的立场,劝说大家多积口德,不要对小女孩抱有太大恶意。只不过比起有心人四处拱火引发的“狂欢”驾势,维护徐万里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微弱了。 现在诋毁的声音被压下去,网上对徐万里的议论顿时变得友好许多。她在秋季音乐会上的演唱被人剪辑成短视频传到网上,获得极高的点击量,而且底下的评论也多是对她的夸赞。甚至还有郑安娜的中年粉丝们现身,亲切地称呼她“小闺女”,生动地向世人诠释了什么叫做爱屋及乌。 人们对长得漂亮又天赋出众的女孩儿总是比较宽容的。在俞家安排的水军引导下,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反驳那些诋毁徐万里的言论,就这样,仅剩的少数几个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消失了。 气氛刚刚开始变得平和,大家便开始注意到一件事,——这个漂亮的女孩儿还有一个长得同样漂亮的大学生哥哥。 按下葫芦浮起瓢,不知怎么回事,网传和俞家叁少有“奸情”的人,突然就从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换成了小女孩那貌若好女的大学生哥哥。 本来大学里就有不少人暗戳戳猜测俞雪舟和徐今朝之间存在暧昧关系……没办法,无论从家世还是外表上看,这两人都太过符合某些bl小说中的霸总娇妻设定了,以至于周四晚上网上刚刚爆出俞雪舟和徐万里的绯闻时,就有校友跳出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其实小女孩的哥哥才是俞家叁少的相好,俞雪舟这个高傲的大少爷之所以对她诸多照顾,完全是爱屋及乌…… 要多扯淡有多扯淡。 当徐今朝在社交应用上刷出以自己和俞雪舟的绯闻时,简直心梗得要吐血了。 他放下手机,捂住胸口,沉痛地闭了闭眼,在徐万里担忧的视线下,得出了他们兄妹大概和姓俞的天生犯冲的结论。 这个离谱的新绯闻一出现,徐万里算是彻底安全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人去深挖她的信息了,因为徐今朝已经代替她成为了迎接大众审视的绯闻“女主角”…… 正因如此,徐今朝虽然对自己被传为同性恋一事感到膈应,但却并不急于澄清事实。 徐今朝跟俞家那边沟通过,他们也认为不必立刻澄清。 被人传成同性恋又不会少块肉。虽然目前大众对同性恋仍有偏见,但顶着不痛不痒的偏见也总好过顶着诱拐未成年人的帽子吧?前者无非被人说几句闲话,后者可是涉嫌违法的,两者性质天差地别,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做选择。 徐万里歪着脑袋看身旁面色发黑的哥哥:“你为什么一直捂着胸口?” 徐今朝看着她长叹出一口气:“因为这里插满了看不见的箭。” 徐万里:“???” 邵飞宇连续叁天上门给徐万里打止痛针,顺便检查烫伤的恢复情况。 徐万里不肯让不熟悉的人近身,她脚上有伤,而且因为来着月经,身体比平时更虚弱,单靠自己连生活起居都成问题。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要小梅帮忙,哪怕再艰难都坚持自己穿衣洗澡。因此,除了煮红糖姜茶,陪徐万里说说话,小梅这个名义上的护工基本无事可做。 其实徐今朝自己就能照顾好妹妹。无论换药还是贴身照顾,这都是他做惯了的事,根本不必劳动他人。之所以留下小梅,是因为他周一就要返校上课了,家里必须要留个人陪着妹妹,总不能放她自己一个人。 小梅是俞家的人,现在俞、徐两家也算是同盟了,徐今朝临时找一个护工是不难,但仓促之下找来的人却未必比同盟提供的人手更可靠。 徐今朝只希望有个信得过的人,能在妹妹有需要时搭一把手。就算无法处理突发状况,至少在第一时间通知他,让他来想办法解决问题。除此之外,他对小梅没有其他要求了。 周一早上出门前,忧心忡忡的徐今朝特意向妹妹交待了几句话,让她在家里乖乖待着,有什么事就立刻给他打电话。 彼时徐万里还没睡醒,在床上东一个小猪布偶西一个小熊娃娃的陪伴下睡得四仰八叉,对哥哥的话语只回以几声含糊不清的“嗯”“啊”,徐今朝也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等到晚上回到家,面对黑漆漆没有灯光的家,徐今朝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浴室里,徐万里赤足站在花洒下,正对着落地镜打量自己赤裸的身体。 她现在的样子和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所谓的“长大”,究竟是指哪里长大呢? 是身体内部的器官吗? 伸手按一下肚皮,除了柔软又富有弹性皮肉以外,摸不出任何形状。 “你在干什么?” 徐今朝站在浴室门外,看着镜中映出她纤细苍白的身体。 徐万里回头看他,湿淋淋的黑发随着她转动身体而披散开来,仿佛在那单薄的肩背上披了一块黑色的绸缎。 如今,她也长成了少女模样。 徐今朝走上前,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浴巾,把她裹成了一团。 回想起小时候,爷爷奶奶总是忧心养不大这个体弱多病又多灾多难的小孙女。他们想尽办法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看她吃东西很积极,心里就会多几分欢喜。 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两兄妹开始一起生活,徐今朝也体会到了当初两老的忧虑。最初的两年,他唯恐自己照顾不好妹妹,还专门找营养师制定菜单,让家政阿姨根据菜单来安排一日叁餐。 好在这几年养得好,她这次生病虽然瘦了很多,倒也不至于瘦到脱相。 “洗完澡就要好好穿上衣服。”徐今朝抱起她往外走,“伤口没有弄湿吧?” 徐万里摇了摇头。 徐今朝又问:“小梅呢?” “让她回去了,”徐万里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我不要家里有别人……” 徐今朝觉得有些头痛,她的领地意识太过于强烈了。 小梅在家里住了叁天,其实徐今朝能感觉得到妹妹心情不太好。她是个待人有礼的乖乖女,面对小梅并不会表现出不喜和排斥,但在私底下,她的情绪却有些暴躁。夜里徐今朝去看她,总会踩到被她扔到地板上的小玩偶,——她不心情不好就会拿这些小玩意出气。 徐今朝叹了口气,把她放在床上,“可是家里没有人陪着你,我不放心。” 他倒是想请假在家照顾妹妹,但最近专业课有个小组作业需要完成—— “没关系啦。”徐万里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口,“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我长大了。” 本腰突患者,最近过得生不如死……(T ^ T) 陨星的碎片 “我长大了……” “别说傻话。”徐今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跟她分辩太多,他转过身,准备把靠墙放置的立式吹风机移动到床前,好方便她吹干头发。 徐万里全身被蓬松柔软的米白色浴巾包裹着,只露出一颗脑袋和几缕黑发。在乱七八糟的玩偶环绕之下,她以放松的姿势半躺在床上,仿佛也成为了任人摆布的无生命玩偶中的一员。 “今朝,我今天做了坏事。” “什么坏事?”徐今朝头也不回,忙着调整吹风机的高度。 她没有回答。 静默片刻后,徐今朝转过身,只见她从浴巾里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徐万里手心向上,向来白皙细嫩的手掌不知经历了什么,此时看起来竟然有些泛红肿胀。 “怎么回事?”徐今朝双眉紧皱,握住她的手低头仔细地观察上面的每一寸肌肤,试图找到她受伤的因由。 “我打人了。”徐万里坦然答道。 徐今朝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你跟小梅起冲突了?” “不是她。”徐万里摇摇头,“是别人,很讨厌的家伙。” “今天家里来了别人?”徐今朝紧紧抓着她的双肩,他神色严肃,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事要立刻告诉我吗?” 徐万里:“今天除了邵医生和小梅没有人来家里,我打的是别人。” 徐今朝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了,“你出门和别人打架了?” 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出门打架? “不是不是!”眼看自己就要被掀起来打一顿屁股,徐万里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出去!是——”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许多透明的水珠突然从湿润的黑发间脱离出来。它们大小不一,环绕着她的身体飘飘荡荡,形成一圈波浪起伏的“项链”,一些距离比较近的水珠还会彼此融合,形成更大的水珠……它们像是被施加了某种神奇的魔法,就这样无视重力悬浮在半空中,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芒。 徐今朝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徐万里抬起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脱离“项链”的牵引,缓缓降落在她的手心里。它没有散开,依旧保持着水珠的形状,仿佛她的手不是手,而是一片荷叶,“可能你已经知道了。” “……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吗?”徐今朝再次抓住了她纤细的双肩。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俊秀面孔上的神情比刚才得知她和人打架时还要严肃,甚至透着几分沉重。 徐万里摇头:“没有……” 大大小小的水珠排成一条线,慢腾腾地往浴室的方向飘去。 当最后一颗水珠消失在玻璃门后,徐万里纤细的身躯也从床上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浴巾躺在原地,仿佛幼鸟离开后剩下的空巢。 “万里——”慌乱中,徐今朝碰倒了身后的立式吹风筒。 恍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她在那个洒满月光的梦里,化作波涛上的一捧泡沫,从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不—— “我在这里!” 徐万里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徐今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差点因为踩到浴室门前的水渍而滑倒。短短几息间,他心跳如雷,几乎喘不过气。 “你——”徐今朝冲进浴室,把她抱了起来,“你……”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涨的情绪犹如沸腾的热水,在他脑海中翻腾不止,阻塞了思考的通路,使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本能促使他抱紧了这唯一的妹妹。 “今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了,”徐万里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把微凉的嘴唇贴近他的耳边,“我不会死……” 她的声音轻得只剩下微弱气音,但话语中包含的意思却又如此地令人难以置信。 徐今朝再次把她抱回到床上。 明明吹风机还没派上用场,她的头发已经脱去多余的水份,变得丝丝分明,干燥清爽。 其实摸起来还是八成干,正适合上护发精油。 徐今朝抚摸着她散发出淡淡香味的长发,借着这些香气的抚慰,他的情绪也重新变得安定下来。 他想起多年以前,爷爷在病逝前交给他的一样东西。 虽然是由爷爷交到他的手上,但那并不是遗物。 那是一件属于曼妮的,极其重要的东西。 “你拿走盒子里的石头了,是吗?” 徐万里站在床上,除了一头绸缎般的黑色长发,她那纤细的身体一丝不挂,苍白的肌肤泛着象牙般的细腻光泽。 她低垂着头,和站在床前的哥哥四目相对。 “因为我下定决心了。”她说,“我想好好活着。” 这是她最初的愿望,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第一次死去的时候,这个愿望太过强烈,所以她在令人绝望的泥土掩埋中紧紧抓住了那块沉睡的陨星碎片——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而此时的俞家老宅,正处于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就在刚才,在四楼打扫卫生的阿姨匆匆忙忙跑下楼,找到俞观泰和邵裕芳,告诉他们俞冰冰不知为何晕倒在了四楼的阳台上。 她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冷硬的瓷砖地板上,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她身上的衣物干干净净,既无破损也无血迹。 想也知道,绝没有哪个歹徒能在不惊动俞家老宅严密的监控和安保系统的前提下闯入这里,更别提对人施暴。 就在众人猜测她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倒地不起时,俞冰冰呻吟着醒来了。当她翻过身,姿势由侧躺变成平躺,在场的人都清晰地看见了她另一边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 “二叔,有人打我……” 话没说完,俞冰冰张嘴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俞观泰大为震怒:“谁打的你?!” 反了天了!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他俞观泰的侄女! 俞冰冰抬起狼狈的面孔,用泪蒙蒙的双眼环视在场的人一圈,最后,她愤怒又茫然地看向俞观泰,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我没看清……” 俞观泰看向了现场的第一发现者,那位在四楼搞卫生的阿姨。 “不不不!不是我!”惊恐的阿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的手这么大,她脸上的巴掌印那么小!” 众人又去看俞冰冰脸上的巴掌印。 那确实是个由小手留下的巴掌印。 可奇怪的是,俞家只有一个四岁的小孙子,此时他并不在俞家老宅,而是在市区的外公外婆家里作客呢。 一楼的客房里,小梅正脱下护工服,准备清洗胸前口袋被漏墨的签字笔弄脏的地方。 “也不知道冰冰从哪里弄来的笔,质量这么差劲。”小梅随手把那支漏墨的签字笔放在了书桌上,拎着被弄脏的护工服走进了洗手间。 在她看不见的身后,那支通体乌黑的签字笔躺在书桌上,夹扣处有细小的红点一闪而过。 “这支破笔简直跟我犯冲,以后再也不用别人送的笔了……”小梅认命地搓洗着护工服上的墨渍,又忍不住回想起几小时前在徐家发生的事。 其实她也能感觉得到徐家的那个妹妹不是很喜欢自己。不过,这也不重要,她只需要按照雇主的要求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个女孩一看到她护工服上别的签字笔,就开始面色大变,非说不需要她的照顾,让她赶紧走—— 虽然只是出于工作需要才去徐家暂住,但是像这样被人往外赶,还是有点伤心呐。 就这样,小梅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洗掉了护工服上的墨渍。 等到她发现那支签字笔上的玄机,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是装了摄像头的笔。所以万里赶走了小梅。 分手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周,俞家再次派邵飞宇上门了解徐万里烫伤的恢复情况。随行的还有俞家长子俞雪亭和一名律师,他们带来了俞家给徐万里的谢礼。 “这是赠与协议。”俞雪亭接过律师递来的文件,放到了徐今朝和徐万里的面前,“我代表俞家,再一次感谢你救了我的弟弟,如果没有你,他现在可能……” 事发当晚,那个醉酒生事的男人就因为被火锅汤底烫伤而被送医。据说他伤得非常严重,从胸口往下到膝盖附近,整个前半身的皮肤都被烫熟了,目前还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不能活动。等他伤情好转,俞家还会就他故意伤人的恶劣行径进行追究。 赠与协议上白纸黑字,写着俞观泰为感谢徐万里对幼子俞雪舟的救命之恩,以个人名义赠与徐万里一千万现金。他已经事先签了字,连章都盖好了,只等徐万里这边签字,这笔钱就会打到她的银行帐号上。 “哇,好多个0!”徐万里瞄了一眼赠与协议的行文,被上面的金额惊得瞪圆了双眼。 俞雪亭看着她不加掩饰的财迷模样,严肃的面孔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 徐今朝手上有资产,也舍得娇养妹妹,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平时能自由支配的金钱也不过是每周几百块的零花钱,上万的金额对她来说都已经很了不得了,更何况一千万。 “这会不会太多了?”相比起两眼发光的妹妹,徐今朝倒是表现得十分平静。 “相比起雪舟的命,这不算什么。”俞雪亭笑了笑,把拔掉笔盖的钢笔递给徐万里,“来,在这里写你的名字。” 徐万里看了看哥哥,后者对她微微点头,于是她接过笔,在赠与协议的受赠人一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原来她的名字是“万里”。 弟弟在家中多次提起这个小女孩,每次都称呼她“曼妮”,俞雪亭听了几次,还以为她的名字就叫做徐曼妮呢。 徐万里在赠与协议上签字的当天,就收到了这笔一千万的转账。 在徐万里顺利入读思淳高中后,徐今朝就带她去银行办了一张卡,打算培养她的储蓄观念和理财能力。 一周几百块钱的零花钱对一个学生来说可不算少。况且她住在家里,除了午餐要在学校食堂吃,也没有什么非花钱不可的场合……如果她能少吃些零食,想必能省下不少钱。 不过这只是徐今朝单方面的期望。倒不是出于省钱的考虑,只是觉得她吃的路边摊太多太杂,对健康不利,还是要控制一下才好。 徐今朝的这个期望总会在榴莲上市的季节彻底破产。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不仅省不下钱,反而还要磨着他多要一些零花钱去买榴莲。这可是被称为“水果之王”的高价水果。更何况,她买的还是榴莲中产量最少、价格最高的黑刺榴莲。 徐今朝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好在你的哥哥是我。 换成别人,还不一定养得起你。 徐今朝并不打算插手妹妹对这笔千万巨款的支配,只叮嘱她:“就算有钱,也不能随便乱用。不要告诉别人,财不露白,知道吗?” 徐万里点点头:“昂。” 到了十二月下旬,徐万里的烫伤彻底痊愈,已经可以返校上课了。 原本班主任对她缺课两个多月有些不满,但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还面无血色,说教的话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徐万里返校的时机很妙,正好赶上了每月一次的月考。各科老师原以为她长时间缺课会跟不上学习进度,没想到她的成绩不仅没有退步,还比之前徘徊在年级五十左右更进了一些,一举挤进前叁十,让之前一直担心她会拖低班级平均分的班主任彻底放心了。 徐万里的返校让班上的气氛很是沸腾了一阵。课间休息时间,甚至还有其他班的人跑过来看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上课了。 同桌问她:“曼妮,那个有钱人真的是你哥哥的男朋友吗?” 徐万里:“我哥哥有女朋友的。” 同桌以及周围一圈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学都回以她“我信你个鬼”的眼神。 徐万里哭笑不得:“是真的!他不喜欢男人。” 徐今朝偶尔会来接她放学,所以班上的同学几乎都知道她有一个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的长发哥哥。徐今朝有时候也会请放学和她一起走的同学喝奶茶。 徐万里月考结束,正好赶上圣诞节。 原本两兄妹和周悦然约好一起出去玩,但到了当天傍晚,周悦然却说没时间,有事情要忙。 徐万里意识到,哥哥和女朋友之间可能出了问题。 这个预感,在元旦假期开始的前一晚得到了证实。 周悦然和徐今朝分手了,因为她要出国留学。 “那,只有我们两个去玩了?”徐万里坐在高脚椅上,一边晃动脚丫子,一边看着徐今朝收拾出门游玩要带的东西。 徐今朝头也不抬,只回了一声简短的“嗯”。 徐万里原本想劝他,出国也不一定要分手的,又不是买不起机票。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是成年人,不至于想不起这一点,分手或许有别的原因呢? 他不想说,她最好也别去过问。 这是他们兄妹相处的基本规则。 一月一日上午,徐今朝带着妹妹去跟同学汇合,几人一起出发去往市郊的湿地公园。 据说那里有很多茶花,而这个时候,正是茶花盛放的季节。 等到了地方,他们先去提前订好的酒店停车,以及放置行李。 除了两兄妹,一起出行的人还有两男两女,其中两人分别是徐今朝的同班同学梁清平,及其女友余诗诗,另一个男生的是他们同社团的熟人杨奉,剩下的那个女生是跟着余诗诗来的……是俞雪舟的堂妹,俞冰冰。 看俞冰冰那张假笑的脸左右明显不对称,也不知道有没有种新的牙齿。 那一巴掌,打得她的手也很疼呢。 俞冰冰越过梁清平和余诗诗向徐万里走来,她面带笑容举起手打招呼:“嗨,曼妮,你还记得我吗?” 徐万里同样扬起笑脸:“当然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像她这样的人,徐万里觉得自己一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 第一次见面,是在九月底俞雪舟的生日party上。明知道徐今朝有女朋友,她还故意找徐万里套近乎,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急着把话题往徐今朝身上扯。徐万里不想搭理她,就借故自己一边玩去了。 大概是记恨徐万里落了她的面子,在生日party过后不久,俞冰冰找了思淳高中的高年级学生,让他们去“教训”徐万里。好在被找麻烦的人是有能力自保的徐万里,要是换成别人,这可是场大灾难——校园霸凌不是闹着玩的。 就徐万里所知道的,周悦然曾经被人堵过,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这人年纪不大,但做起事来却狠得连社会人都自愧不如。 看她心情这么好的样子,这是赶走了周悦然,就迫不及待来对付自己了? “我是猪你是什么?你是猪哥。” 节假日的景点游客众多,就连酒店大堂也挤满了人。 这两天降温,徐万里早上出门时穿了一件毛绒绒的奶茶色连帽外套,帽子上有一对长长的兔耳朵,屁股后面还有个圆溜溜的绒球兔尾巴。 有个跟着家人来玩的四五岁小男孩,一直追在徐万里后面要拽她的兔尾巴,徐万里绕着徐今朝兜了几圈,最后不耐烦地钻进哥哥的风衣里躲了起来。 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是梁清平定的,一来因为这附近景色确实不错,二来这家酒店的经营者是女友余诗诗的叔叔,正好方便他们预订空房。 余诗诗让叔叔留出的三间空房里,其中两间是单人房,一间双人房。最初的预定就是余诗诗和男友梁清平,以及杨奉各住一间单人房,剩下的双人房则是徐今朝徐万里两兄妹住。 不过现在,多出一个计划外的俞冰冰,三间空房就不够住了。 “那个,阿朝,你看这样行不行?”在被女友用手肘杵了几下后,梁清平还是硬着头皮过来找徐今朝说话了,“能不能改一下,你跟老杨住那间双人房,让冰冰跟你妹住一起?” 徐万里烦透了那个没点逼数的熊孩子,为了躲开他,她整个人化身考拉,把徐今朝当成尤加利树挂在了他的身上。为避免妹妹摔下来,徐今朝还贴心地用手臂托着她的臀部,像抱小宝宝那样稳稳地把她抱在身前。 梁清平过来跟他说话,他还要歪一下头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房间不够吗?”徐今朝也没说答不答应,“不够的话,我们今晚开车回市区,反正也不远。” “呃,不是不够……”梁清平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尴尬,“就是……”对着徐今朝平静无波的面孔,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余诗诗挽着俞冰冰的手走过来,边走边笑道:“不是不够,就是你能不能跟老杨住一间房?两个人一人一张床正好,然后妹妹跟冰冰……” 还不等徐今朝说什么,倒是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杨奉先发作了。 他把手里空了的矿泉水瓶子捏扁,随手投进一旁的垃圾桶,什么也没说,就站起身把随身携带的背包甩到肩上,还伸手过来帮着拉徐今朝面前的行李箱,招呼道:“走,我们换一家酒店住,有钱还怕没地方住?” 杨奉个子高瘦,顶着一头有些遮眼睛的微卷短发,长相清秀白净,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沉默内向的宅男,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暴躁老哥。 余诗诗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哎,兄弟!”梁清平头疼得厉害,还要上赶着认错加说好话,“都是我的错,我承认都是我的错,行不行?兄弟,给我个面子嘛,我们刚才只是问问而已,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呗,何必生这闷气呢?”他把杨奉手上拖着的徐今朝的行李箱抢过来,“阿朝也是,别介意啊,诗诗就是一时没想好……” 徐今朝一手抱着妹妹,另一手拉着妹妹的粉红色行李箱,才挤开人群往外走了两步,又被拉回去了。 徐万里双臂牢牢圈住哥哥的脖子,居高临下看着这场闹剧。她的嘴里含着一颗山楂棒棒糖,一侧腮帮子鼓鼓的,和杨奉对上视线后,她从毛绒绒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棒棒糖,分给了他一颗。 最后,还是余诗诗和俞冰冰一起,把周围等待办理入住手续的住客都问了个遍,最后用三倍房费跟一对情侣换了他们订的房间。 等他们在酒店房间里放好东西,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几人的房间都在同一楼层,梁清平和余诗诗从房间里出来时,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个黑着脸,一个红着眼睛,看起来应该是吵过架了。 杨奉提议吃过午饭后再出门观赏茶花,大家都表示赞同,但在吃什么这件事上,几人的意见又出现了分歧。 最后徐今朝和徐万里决定去吃当地特产茶树菇炖汤,杨奉跟两兄妹一起,梁清平和余诗诗则在原地继续争执。至于俞冰冰,大概是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有硬要跟着徐今朝三人走,而是选择独自一人去吃披萨。 “特么的,烦人得很。”杨奉撇了撇嘴,整个摊在了餐厅的软沙发椅上。 徐万里见状忍不住问他:“你这么讨厌那个人啊?” 杨奉嘴里还吃着她给的棒棒糖,闻言把糖拿在手上,点头答道:“我跟俞雪舟从小玩到大,他这个堂妹是真的烦人,动不动就哭,还跟家长告状说我们不带她玩。” 徐万里:“昂。” 原来还有这一茬在……看来这人确实烦人,还是想办法把她赶走才好。 自出院以来,除了回老家那次,徐今朝一直不许她出门,后来烫伤好了就立马回学校上课,说起来,她真的很久没有出来放风了。 好不容易趁着元旦放假出来玩耍,还没收获快乐呢,身边就有这么一只烦人的苍蝇飞来飞去,这可真讨厌啊。 “万里,把你的米饭吃完。”徐今朝打断了妹妹的发呆,“我已经帮你吃掉一半了,你只有半碗,再不吃完我就打你了 。” “哼……”徐万里撅起嘴巴斜了他一眼,“当着别人的面就说要打我,你厉害。”她抓着调羹,勺起拌了排骨汤的米饭努力往嘴里塞。 徐今朝无奈,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蒜蓉白菜,“让你吃饭,又不是让你吃土。” “我要吃肉!”徐万里指挥他给自己夹桌上的小炒牛肉,又指着他的那份瓦罐汤叫道:“我要喝你的汤!” “不行,这个有胡椒,你不能吃。”徐今朝把自己的胡椒竹笋鸡汤移到另一边,以防她一言不合就上手来抢,“喝你自己的汤。” 徐万里:“哼……” 徐今朝:“哼什么哼,你是猪吗?” 徐万里:“我是猪你是什么?你是猪哥。” 徐今朝:“……” 杨奉在对面边吃边听这两兄妹你来我往地拌嘴,听着听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扯了张纸巾捂住嘴巴,对看过来的两人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吃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徐今朝的妹妹。 虽然早就从俞雪舟和其他人那里听说徐今朝有一个长得很好看又会唱歌的妹妹,但杨奉还真没想过,这个妹妹会是这么小一只,跟小孩儿似的,竟然还要她哥抱着。知道她在思淳高中上学,杨奉还以为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呢。 但她确实是个好看的女孩儿。 难怪俞雪舟对她…… “今朝啊,我肚子好撑。”徐万里把筷子一放,靠在沙发椅背上,边揉肚子边喘气,一副撑得厉害的样子,“都怪你,非要我吃这么多……” “你只吃了半碗饭。”徐今朝都不想跟她分辩了。这家餐厅的碗也就比茶杯大一点,半碗米饭顶多两三口的量,她还吃得那么艰难,纯粹是吃菜吃太多撑的。 等吃完饭,他们打算回酒店休息一下,再出发去看茶花。 不巧的是,他们才刚走出餐厅,天空就飘起了毛毛细雨。 从餐厅回酒店有近百米的距离,徐今朝一把将她抄起,和杨奉小跑着回到了酒店。 徐万里的毛绒绒兔子外套很吸水,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挂满了雨水。等回到房间,徐今朝往她身上摸一把,摸到了满手水珠。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带水貂绒内胆的黑色中长款冲锋衣,脱掉她的兔子外套,把冲锋衣套在了她的身上。 徐今朝个子高,对他来说是中长款的外套,穿在徐万里身上就成了妥妥的大长款,不仅衣服的下摆长到膝盖以下,两条袖子也长出一大截,简直跟套了个麻袋没什么两样。真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这“麻袋”看起来比较帅气,有设计感,而且还卖得很贵…… “阿朝,好了吗?”杨奉和梁清平过来叫人,他们的身后还跟着面色已经恢复正常的余诗诗。 “好了。”徐今朝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妹妹往外推,“外面还下雨吗?” 梁清平:“还有一点点,好像快停了。” 徐今朝想了想,还是带上了折迭伞。 “嗬,妹妹这身很酷嘛!这是你哥的衣服对不对?”梁清平本想摸摸徐万里的脑袋,但看到一旁虎视眈眈的徐今朝,到底还是管住了自己的手。 徐万里甩了甩两条长长的衣袖:“是今朝的。” 她身后垂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黑辫子,整个人裹在宽大得没有边际的男装外套里,只露出膝盖以下一小截穿着米白色麻花袜子的纤细小腿,和俐落的短靴,看起来搞怪又可爱。 梁清平看了看她:“嗯?你都直接叫你哥的名字啊?” 徐万里:“不行吗?” 梁清平又看了看徐今朝:“没有!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他们最先预订的三个房间都是在同一个楼层,只有俞冰冰后来订的房间在楼下。余诗诗说要叫上她,正好顺路,几人便一起往下走了。 余诗诗拿着手机,“她说让我们等她一下。” “她住在这个房间里吗?”徐万里指着实木门板上的“506”房号问道。 余诗诗看得出还带着一点情绪,不太想理人的样子,但她还是回答了徐万里的问题:“是啊。” 徐万里点头:“哦~” 知道她住在那里,那就好办了,等到了晚上…… 我二次阳了,如果文中出现很离谱的错别字或者读起来很奇怪、不通顺的语句,就是因为我现在脑子转不动……(T ^ T) “你没给她吃饭吗?” 下午的游玩,因为几人各有心思,又再一次分开行动了。 茶花园面积很广,几乎占据整个山谷,里面有好几条路线,若要把全部区域都逛遍,恐怕半天时间是不够的。 徐今朝由妹妹作主,选了一条不长不短的游览路线,两兄妹带上一袋零食慢悠悠地出发了。 园区里只有主干道是平坦的水泥路,一些小的分叉都是原生态的泥路,只是上面铺有一层碎石子,泥尘相对少一点,也避免了下雨天路面泥泞。刚刚那场毛毛细雨只是给地面润湿了一下,并不影响行走,反倒是茶花树和地上的野草,因为沾了水汽显得更加青碧、富有生机了。 茶花树枝叶青碧,开的花有千种模样,每个人都能从众多品种中找到合自己眼缘的那一种。 在清冷沉寂的冬日里赏花,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个红色的大花,好适合做头花哦。”徐万里绕着一颗长势茂盛的茶花转了一圈,从树底下密密麻麻的落花中捡起一朵比较完整,没有沾过泥尘的花,用手捏着花梗别到了耳朵上面。 浓烈的深红色为她缺乏血色的面庞添了几分暖意。 徐今朝举着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全部发给了远在马来西亚的郑安娜。 他本意是想向妈妈报告一下妹妹的近况。 结果郑安娜秒回:“你没给她吃饭吗?” 徐今朝:“……” 徐万里在茶花园里转来转去,过分宽大的外套并不妨碍她的活动。 大概因为太久没有出来玩,她显得有些兴奋,情绪一直维持在高涨状态。 徐今朝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她捡了一堆红色的山茶花装在塑料袋子里。 也不知道她要这些花来干什么。 等她走过来,准备坐下,徐今朝立刻伸手把她捞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虽然南方的冬季不算太冷,但在这个时节坐户外的石凳,还是有点冻……屁股。 “嗯?”徐万里本想在他旁边坐下,没想到被他拦腰抱过去,屁股底下就是他散发暖意的大腿,她顿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冻屁股了,“不是说在外面不能抱吗?” 徐今朝拿出一条巧克力,刚剥开包装纸,掰下顶端的那一小节,她就扭过头从他手里叼走了剩下的大半块。徐今朝看着自己手上剩下的包装纸:“那你要自己坐吗?” 徐万里:“不要。” 冻屁股。 下午五点多,徐万里累得打瞌睡,半睡半醒中被哥哥背回了酒店。 一回到温暖无风的室内,她就慢慢清醒过来了。她从徐今朝背上滑下来,捂着胸口面有苦色。 徐今朝放好随身物品,回头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于是问道:“怎么了?” “有点疼……” 徐今朝立刻把她拉到自己跟前。 徐万里仰着下巴,让他把冲锋衣的拉链往下拉,“最近胸部一碰到就疼,好烦人。” 徐今朝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胸口,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 到了吃饭的时候,梁清平过来敲门,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饭,有家小酒馆的意大利面和牛排很不错。 虽然上午发生了一些小矛盾,但大家毕竟认识很久了,又没有断绝来往的打算,于是都默认之前的不愉快就此过去,大家还是一起吃喝玩乐的损友。 直到大家结伴往下走,徐万里才想起来,还有俞冰冰这号人,她就住在他们脚下的那个楼层。 都怪今天玩得太开心了,害她差点忘记重要的事情。 不过现在开始动手也不迟。 不如说,时机正适合呢。 “是要去叫那个人一起对不对?”徐万里大踏步走在几人前面,一路蹦蹦跳跳,两条长辫子也跟着上下晃动。 就像所有她这个年纪的活泼开朗的女孩儿。 只有徐今朝知道,她的表现过分刻意了。 徐万里像是感应到他内心的想法,回头朝他笑了笑。 “万里……”徐今朝皱起了眉头。 “俞姐姐,去吃饭啦!”徐万里语调轻快,抬手敲了敲门板。 十几秒后,俞冰冰从房间里连滚带爬跑出来,门板被她甩到墙上,反弹回来时差点撞上余诗诗的鼻子。 “有、有死人!”俞冰冰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几近变形,圆睁的双眼里写满了恐惧,她紧紧抓着余诗诗的手臂,声音颤抖得厉害,“里面有死人!” “什么鬼?”余诗诗被她抓得手臂生痛,一边艰难地掰开她抓得死紧的手,一边示意男友过来帮自己,“什么死人,冰冰你在说什么……” “死人!这酒店里有死人!”俞冰冰的情绪濒临崩溃,说出的话也十分瘆人,“一个大袋子突然冒出来,在床上!” 除了他们几人,走廊上还有推着小车的清洁工和隔壁房的住客,听到这边的动静,这些陌生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视线。那位清洁工阿姨原本还很悠闲地边哼歌边干活,猝不及防之下被俞冰冰抓住,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推进了房间。 “什么死人,姑娘你别乱说,我们酒店怎么可能会有死人?” 梁清平和杨奉跟着清洁工阿姨一同入内,房间、洗手间、衣柜、电视柜,各处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在床上!包在黑色的大袋子里!”俞冰冰在门外喊道。 他们又去掀了床上的被子。 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床上只有一个长条形的凹痕。 梁清平出来后,对等在门外的女友和俞冰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睡晕头了?” 俞冰冰喘着粗气:“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啦?”徐万里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俞冰冰白着一张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房内,最后抓着手机转身跑向了电梯间,“我要回家了!” 余诗诗一边揉着手臂上被她掐出来的红痕,一边往前追了几步:“等一下,冰冰……” 可惜俞冰冰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电梯,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徐万里,抱着哥哥的细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背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果然,把那个人的尸体保存下来,真的能派上用场呢,不枉费她特地想办法弄到了裹尸袋…… 拉开拉链看到那张死白的脸,她肯定被吓破胆了吧?真无情啊,那可是她的表哥,他还是为了帮她办事才落到这个下场的,她该不会连自己表哥的脸也认不出来吧? “今朝,我肚子好饿,什么时候吃饭啊?”徐万里在他的背上蹭了蹭脸,“不是说要吃牛排吗?” 徐今朝正想把她薅到面前来,梁清平向无故被为难的清洁工阿姨道过歉,转过来对他们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们现在就去餐厅,饿了吧?” 除了余诗诗面上有些忧虑,其实并没有人在意俞冰冰的离开。 等到了餐厅,服务员很快就把他们提前定的餐点送到了桌上。一行人里,除了徐万里年纪小不能喝酒,其他几人都或多或少沾过酒,他们点了两瓶红酒,给徐万里单独叫了一杯葡萄果汁。 开饭前,梁清平和余诗诗先是为早上的事向徐今朝和杨奉道了歉,大家举起杯子碰杯,气氛一片和乐。 徐万里的社交圈很窄,她和外人接触大多会通过徐今朝,像这样跟哥哥出来,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吃饭是很经常的事,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过老实说,徐今朝交友广阔,但像梁清平和余诗诗这样特别、特别没眼色的朋友,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来,阿朝,敬你一杯,”梁清平把杯子伸过来,“失恋而已,人一辈子又不止谈一次恋爱。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不如多看看身边的人,你说对不对?” 身边的人?是指俞冰冰吗?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的情商低,还是这会儿喝多了在犯蠢,好端端的,专门挑别人的痛处来说嘴。 徐万里翻了个白眼,看着徐今朝好脾气地笑笑,举起杯子和梁清平碰了一下。 一旁的杨奉和她对视一眼,同样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一顿饭吃下来,他们四个成年人把两瓶红酒喝了个精光,后来还额外每人多加了一杯生啤。 回到酒店时,徐今朝白净的面孔微微泛红,两眼都有些迷蒙了。 昨天没去打针,今天想去了,但医院暴满,医生说我是轻症,让我拿了药就回家睡觉(T ^ T) 梦与现实 徐万里双臂背在身后,凑到徐今朝面前仔细观察他的脸,“今朝,你喝醉啦?” 徐今朝撑着额头,伸手把她挥到一边:“有点。” 徐万里立刻抄起他随手放在一旁的黑色手机:“你的支付密码是多少?” 徐今朝:“……” 看着两眼闪闪发亮,满脸写着对金钱的渴望的妹妹,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伸过去,“手机还我。” 徐万里撇了撇嘴,把手机物归原主了。 “好了,别玩了,去洗澡。”徐今朝挥挥手,赶她去洗澡。 他今晚确实喝得有点多了,但还不至于到喝醉的地步。毕竟出门在外,身边带着一个时刻需要照顾的小朋友,喝醉酒是对自己也是对她的不负责任,这种事只要想想就知道不应该做。 徐万里搂着睡袍去洗澡了。今天在茶花园游玩,她一时兴起,买了些本地产的山茶花精油洗浴产品,当时就觉得味道很好闻,因此徐今朝催她洗澡,她也很乐意体验一下自己刚买回来的新产品。 略带苦涩的茶花香气,以浴室为中心不断向四周发散,即便徐今朝坐在沙发椅里闭目养神,也能通过嗅觉“看”到无数小花花正随着白色雾气从浴室里飘出来。 看一眼时间,距离她进入浴室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徐今朝便开始催她:“万里,该出来了。” 小孩子洗澡洗得舒服了,就很容易忘记时间,磨磨蹭蹭个没完没了。徐今朝一直不许她洗太久,担心洗得久了会着凉感冒,他也不许她在洗澡时关上浴室的门,就怕空气不流通,加上她身体不好,万一晕倒在里面却没人知道。 “我洗好了——”徐万里在浴室里面应了一声。 她踩着拖鞋吧哒吧哒地跑出来,跑到他面前,把手臂放在他脸上,笑嘻嘻地问:“香不香?香不香?”徐今朝有些头晕,闭着眼睛不想理人,她又是捏他的鼻子,又是用小拳拳捶他的胸口,“你醉晕过去啦?还是睡着了?” 徐今朝忍无可忍,把她拎起来扔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裹成了大粽子。 他都进了浴室,还能听见她那“嘎嘎嘎”的猖狂笑声。 浴室里水汽弥漫,茶花的香气也更加浓郁,即便他不情愿,也还是熏了一身花香。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香得能让人发昏的东西。 站在和缓的水流下,徐今朝仰面迎接着清水的涤荡,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放空一下头脑了。 只是,他的放空很快就宣告终结了。 “你这里有两颗痣耶。” 徐万里伸出去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他的左侧臀部与腰部连接之处。 徐今朝回过身,一把抓住了那只作乱的小手。 湿润的黑色长发紧贴着他白皙的后背,如衣物般为他提供了稍许遮挡。 但这遮挡仅限后背,并不能顾及到下半身。 徐万里看到了他纤细的腰身和紧实的臀部。虽然有些清瘦,但他身形挺拔、肩背宽阔,看起来并不显得孱弱。 “看够了吗?”徐今朝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胆大包天、没大没小的女孩儿。 她那被热汽熏得微微泛红的面颊,看起来有点……欠掐。 徐万里后退了一步,明明已经开始犯怂,但她还是嘴硬地嚷道:“你不是喝醉了嘛?我是怕你晕倒……嗷!” 徐今朝揪着她脸上的软肉,往左右两边扯开,“还看吗?” “……不、不康了……呜呜……” 她揉着被掐疼的脸,气呼呼地回到了床上。 徐今朝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在床沿边坐下,正想拿起手机看一眼,立刻被徐万里一跃而起摁倒在了床上。 “叫你掐我!哼!”徐万里骑坐在他的腰上,对他一顿乱捶。 “哈……”徐今朝望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她会来这一出,索性摊开手脚放弃抵抗,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到被子里面去。” 徐万里停下乱挥的双拳,俯身在他身上嗅了一会儿。 妹妹埋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温热的气息不断喷洒在他的颈间和锁骨上,徐今朝觉得有些发痒,于是拎住她的后领,“你闻什么?” “酒味。”徐万里闭着眼睛,凑近他的面部轻嗅着,“明明洗过澡了,你身上还有酒味呢。是从身体里面冒出来的,呼吸的时候……” 吃晚饭的时候,徐万里趁他不注意偷喝了一小口红酒。结果那看起来很漂亮的深红色液体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可口,它又酸又涩,有一股形容不来的味儿……一点也不好喝! “明明很难喝,但是闻起来……”徐万里在他脸上嗅了嗅,“味道很好闻。” 徐今朝就那样平躺在床上,他那头黑色的长发披洒在雪白的床单上,宛如蜿蜒流动的墨水。 他的双眼直直地向上看,一直看到了她的眼里。 “奇怪……”徐万里捂着胸口,默默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又疼了吗?”徐今朝见她玩够了,便坐起身,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来。 徐万里却抓起他的手,穿过敞开的浴袍缝隙,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她抬起头看他,眼里满是茫然和不解,“我该不会心脏有问题吧?” 徐今朝:“……” 那天夜里,徐万里躺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半夜天黑无灯,她趴在床上睡得正舒服,哥哥却下床走过来,掀开她的被子,悄无声息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之后便是一阵难言的战栗。 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羞耻,又有几分……愉悦。 那份重量太过真实,好像他真的在她的背上压了很久似的。直到她梦醒,残留下来的感觉依旧很清晰…… “就算地球爆炸,万里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徐万里自己也不确定,一切的开端究竟是那个不可对人言的梦,还是更早之前就已经埋藏好了。 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整整十年。 在徐万里高考那年,徐今朝拿到了大学毕业证。高考前,徐万里获得了哥哥比平日更精心的照料;高考后,徐万里还没计划好要如何度过这个漫长的暑假,就先被哥哥打包送上了飞往马来西亚的飞机。 说是黑刺榴莲收获的季节又到了,让她去吃个够再回来。 那段时间,徐今朝和俞雪舟、杨奉、梁清平几人筹备许久的服装设计工作室也正式开张了。万事都是开头难,即便徐今朝精力再充沛,也很难在创业的同时分心照顾妹妹,更别说陪她去毕业旅行了。 恰好这个时候在马来西亚的妈妈主动联系他,说想让曼妮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徐今朝稍微想一下便同意了。 妈妈虽然不太靠谱,但妹妹已经是个半大孩子了,有些事她自己就可以作主。最最重要的是,也是时候该培养她的独立能力了。 徐今朝计划得很好,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徐万里抵达马来西亚槟城不到一周,就在前往当地榴莲种植园参观时遭遇天降陨石。好在她幸运逃过一劫,并没有受伤。 郑安娜本想瞒着徐今朝这件事。因为当天带徐万里出去玩的人是她新交的小男友,虽然不是有意,但让女儿涉险是不争的事实,郑安娜也怕长子因此迁怒自己。曼妮的监护权在他手上,万一女儿真在自己这边出了事,想想都不知该如何向他交待。 不过天降陨石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这种事,放在哪个国家都是会上新闻的,徐今朝在国内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将妹妹送走前,徐今朝反复叮嘱过,要求她每天必须报告行程,并随时更新定位。而她发给他的最后一个定位,正好和陨石降落的地点重合。 “妈妈,现在就让万里回来,”连日忙碌加上对妹妹的担忧,使得徐今朝的情绪濒临爆发,“或者我过去接她也可以。” “你不要这么紧张,又不是每天都有陨石的。”郑安娜觉得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已经不是一般家长该有的思维方式,“你总不能哪里掉过陨石就不让她去哪里吧?除了陨石还有别的意外,你难道还能防一辈子?” “就算地球爆炸,万里也要和我死在一起。”徐今朝承认自己不够理智,这种时候还谈何理智?“到了地下,我还可以继续照顾她。” 郑安娜沉默半晌,忍不住劝他:“你没事就交个女朋友吧。” ——别再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妹妹身上了。 等徐今朝结束这通跨国电话,在一旁等待的助理欧文立刻捧着平板电脑上前:“总监,我刚才查过了,去槟城最快的直飞航班在今晚十点,要订机票吗?” 徐今朝揉了揉眉心,摇头回道:“不用了。” 他本想去槟城接妹妹回来,但妈妈说下午就有航班从槟城直飞回国,她会负责给万里订好机票,让他等着就好,不要再来回跑瞎折腾了。 涉及到妹妹的事,怎样细致都不为过,对徐今朝来说绝没有什么是“瞎折腾”的。 但现在,他只能等待。 徐万里在下午一点多登上了回国的航班,如果没有延迟起飞或其他意外,她将会在天黑前到达。然而徐今朝得知这个消息,脑内紧绷的那根弦却并未因此放松分毫。 他的状态很差,不仅食不下咽,情绪也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不安,完全没办法接续昨天的工作。他靠白开水果腹,然后狂灌咖啡来维持大脑的运作,硬撑到这个地步,就连梁清平和杨奉都看不下去,纷纷劝他回家休息。 熬到下午五点,杨奉主动提出开车载他去机场接机,直到这个时候,徐今朝的头脑才恢复了些许清醒。 徐今朝在去机场的路上打了个盹,途中又被一场恶梦惊醒,精神状态之差,即便他下一秒晕倒在地,杨奉也不会觉得意外。 太阳落下的时候,徐万里搭乘的航班终于抵达了。 徐今朝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看见她拉着行李箱向自己走来,她面容带笑,脚步轻快,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始挥手示意。 他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仿佛乘着一阵温柔的和风,去往一个期待已久的目的地…… 机场距离公司不算太远,不到二十公里,只是回来时恰逢下班交通高峰期,他们在路上堵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市区。 中途俞雪舟打来电话,说要给新加入的设计师办欢迎会,晚上去饭店聚餐,问徐今朝和杨奉什么时候到。 “反正也要吃饭的,吃完再回去嘛。”杨奉瞄了一眼后视镜里徐今朝的脸,“万里也一起,那家餐厅你肯定会喜欢的,他们家甜品做得很好哦。” 自从接到徐万里,徐今朝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面色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徐今朝摸摸妹妹的脸,她刚才一直挨着他的肩膀,粉白的面颊都留下面料的压痕了,“你想去吗?” “你们不是工作吗?我去也可以吗?”徐万里抓住哥哥的手,把他戴在尾指上的银戒转来转去。 他的手很大,五指修长,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干净平整。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也一直按照这个标准帮她修剪指甲。 听到她的话,杨奉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以?”他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用大拇指往后指徐今朝,“我们都是老板,老板觉得可以就可以。” “哇,好威风~” 等他们抵达提前预订好的餐厅,反倒是俞雪舟和那两位新招来的设计师来迟了。为表重视,他们也没有先进包厢,而是在大堂的谈话区等待。 俞雪舟进入餐厅时,一眼就发现了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儿。 距离火锅店事件只过了两年,可对处于生长期的少女而言,两年时间带来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人还是那个人,长发依旧过腰,但她长高了一些,五官稍稍长开,身上也贴了肉,不再像之前那样消瘦病弱了。 徐今朝坐在宽大的沙发椅里,他的双腿微微张开,而徐万里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他的双腿之间,宛如被家长圈在安全区域中的小朋友。 她面带笑容在说着什么,说到兴奋处还用双手比划动作,徐今朝抬头含笑注视着她,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 就连杨奉,还有提前到的几个工作室成员也颇有兴致地听着她谈天说地。 距离太远,俞雪舟听不到声音,但他猜测她应该是在向徐今朝汇报这几天在马来西亚的经历。 俞雪舟在凌晨时分得知槟城有陨石降落,暗地里也提着一颗心。 好在她安全无虞…… 大概这几天随心所欲吃了许多榴莲,徐万里看起来心情极好,一点都没有受到陨石的影响。 她说着话,突然挠了挠自己的手背。徐今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托起她的手看了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管唇膏状的止痒药膏,拧开盖子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涂抹起来。 “……是很高很高的树,他们说有三十年的树龄啦,树上挂满榴莲,等到成熟的时候就会掉下来,被大大的网接住——” “有一个很稀有的品种,果子只能长到我的手这么大,果肉是橙色的,吃起来口感像奶油。” 她的手背上有一个蚊子叮咬过后留下的红包。 徐今朝并没有打断她的讲述。他默默为她涂抹药膏,同时用含笑的表情引导她继续说下去。 “真想给你们也尝尝啊,各种各样的榴莲,气味和口感都不一样呢。”她满怀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是妈妈的男朋友家里经营的种植园哦,很大很大,占了两座山呢。” 听她说到这里,徐今朝面上温和的笑容才有了一丝变化。 他不太想听到有关郑安娜感情生活的话题。 “万里,过几天我们去海边吧。”他抬手帮妹妹整理好额角一络散乱的发丝,“你想吃海鲜……” ……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停顿在了那里。 拨开她额角的发丝,那里有一道粉红色的,新鲜的疤痕。 徐万里下意识捂住了那里。面对表情骤变的哥哥,她一时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是讪笑着,心虚地拨弄了几下头发。 “……万里?”徐今朝用力握紧了她纤细的手臂,“你……” 为什么会受伤? “阿朝,老杨!进去了。”俞雪舟站在柜台那边,朝他们挥了挥手,他的助理文森刚刚把两位新来的设计师和其他人引进了包厢。 “来了!”杨奉应了一声,招呼着这边的几人往包厢走去,“快快快,聊天什么时候都能聊,吃饭不积极才是大问题。” 逐渐黑化的哥哥@_@ ps:曼妮这趟马来西亚之行,一口气进了几十吨榴莲(作者的梦想),藏在空间里,等没人的时候就会投喂给哥哥吃……两个人偷偷吃……一起被榴莲腌入味,一起被周围的人嫌弃(变成搞笑剧情)~ 曼妮(对郑安娜女士):妈妈妈妈我过段时间再去看你喔(*ˉ︶ˉ*)?(再去进一批榴莲)我好喜欢你那边(的榴莲种植园)~(*ˉ︶ˉ*) 疯狂的爱 次日清晨,徐万里在家里睡到十点半才醒来。徐今朝九点便出门上班,百忙之中,他还抽空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问她吃过早餐没有。 徐万里当然没有,她还躺在床上玩手机呢。 但这话不能照实说。 徐今朝没有非要把她培养成具有良好素养的文雅淑女的意思,他只是出于健康方面的考虑,要求她维持规律的作息和饮食。 早上醒来,赖在床上玩手机,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好事。 “吃了、吃了,我等下要出门,跟陈夏她们见面。”徐万里一边对镜挑选着外出要穿的衣服,一边回哥哥的话,“那个,我们约好一起去做美甲……”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道:“可以吗?” 徐今朝似乎在忙,因为电话那头传来了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听声音,他打字的速度还挺快的,不是在跟人沟通就是在做计划案。 就在徐万里以为他会反对的时候,徐今朝回答了:“可以。” “……嗷,”徐万里对他干脆的回答感到有些意外,“那我去做个花里胡哨的指甲?” 过了三四秒钟左右,敲键盘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玻璃杯底和桌面相碰时发出的轻响。徐万里可以想象得到,他在电脑前忙碌许久后暂停下来喝水的样子。 “嗯,做吧。”徐今朝笑道,“不要做得太长就好,那样不方便,如果不小心折断了,手指也会跟着受伤的。” 徐万里:“知道啦~” 挂掉电话,徐万里也决定好今天什么衣服出门了。 最近流行芭蕾风,徐万里刚刚告别童装和校服,什么风格的衣服都想尝试一下。之前在马来西亚,郑安娜带她去购物,也买了许多适合她这个年龄穿的少女服饰。 其中就有一套酷似芭蕾舞练习服,但比芭蕾练习服更多细节的三件套,烟灰粉色的吊带衫,搭配烟灰紫色的小短裙和喇叭袖的长袖开衫,无论裙还是衫,都缀着精致的小花边,显得非常浪漫甜美。这一整套都是用柔软的弹性针织面料做成的,所以它虽然看起来尺寸偏小,但实际上身并不会让人觉得太紧,也不会限制活动。 “裙子是不是太短了?”徐万里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内搭的小吊带和外搭的开衫都很合身,只是裙子有点短,只到大腿中部,不过因为裙子自带安全裤,倒也不必担心会走光。 徐万里还记得,妈妈在给她买这套衣服的时候,还担心过哥哥不会让她穿出门。 其实徐万里也不确定徐今朝会不会让她穿着这么短的裙子出门。 既然允许她做美甲,穿短裙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不管了。 和徐万里相约外出的,是她在思淳高中认识的音乐特长生陈夏。徐万里身为郑安娜女儿的消息一曝光,就时常有音乐班的学生跑来围观她,教声乐的老师甚至来请她去给其他学生做示范。 靠着给家境富裕不差钱的音乐生做陪练,徐万里赚到了过去两年给哥哥买生日礼物的钱。 其实徐万里也不差钱。即便已经有了一千万,徐今朝还是会每个月给她发零用钱。 但用这些钱给他买礼物,总觉得没什么诚意。 今年三月,徐今朝过二十岁生日,徐万里给他买了对钻石耳钉,总价三万多,其中的一万块就来自陈夏和另一个音乐生付给她的陪练费。 徐万里不知道的是,徐今朝在知道她私底下的付费教学事业后,自掏腰包把妹妹收下的钱退回去了……虽然对方表示并不在乎这点钱。 除了徐万里,陈夏还约了另一个人,也是和她们同一届的音乐生,谭鹭羽。 和两位半只脚踏入成人行列的同学不一样,徐万里直到去年还在看儿科,加上徐今朝一味纵容,她对自己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朋友的阶段呢。 之前陈夏提出一起去做美甲,徐万里十分心动,还是谭鹭羽提醒她要事先跟哥哥报告一下。 收到妹妹发来的美甲选色照片时,徐万里正在开会。 准确来说,是会议的中途休息时间。 “这个海蓝色是不是很有夏天的感觉?” “粉色也很漂亮!” “我最喜欢这个带闪粉的镭射美甲~她们说还能做出猫眼效果……” 徐今朝去茶水间冲咖啡,在苦涩的香味中点开了妹妹发来的语音。 她现在应该很开心,说话的语调轻快又跳跃,像是在唱歌。 徐今朝搅了搅杯中的黑咖啡,回道:“那就选镭射吧。” 在他离开茶水间后,正在洗手台前切柠檬的新员工一脸天真地问旁边的摄影师:“徐总监有女朋友了?” 摄影师差点被茶水呛到,“哪儿啊,听声音都知道那是他妹妹。” 一旁的美工摊开双手:“写作’妹妹’,读作’女儿’。” 下午两点多,徐万里、陈夏和谭鹭羽三人终于在犯困和嘴馋中熬过了漫长的美甲时间。 谭鹭羽家离她们做美甲的店很近,步行只需要几分钟,她提议上她家喝下午茶,徐万里和陈夏同意了。 大热天的,外面太阳晒得厉害,还是在室内吹空调比较舒服。 谭鹭羽的家很大。这个时间,又是工作日,除了当音乐老师的妈妈没有课,在家休息,她的爸爸和姐姐都不在家里。 面对这位面相有点严肃的音乐老师,徐万里和陈夏下意识挤着坐在一起,像是两只无助的小鹌鹑。 一开始的聊天虽然有些拘谨,但双方有问有答也能进行下去,直到谭鹭羽泡好花茶…… 她的妈妈接过花茶抿了一小口,像是对花茶的味道不太满意似的,她皱起了双眉,透过袅袅上升的热汽看向徐万里,问道:“你妈妈……郑老师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徐万里:“?” 她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谭鹭羽的妈妈刚才说了什么。 陈夏以为她在发呆,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臂,提醒她及时接长辈的话。 徐万里却一脸茫然:“我的未来……为什么要我妈妈来规划??” 她只是单纯地感到疑惑和不解。 但这话听在谭妈妈耳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谭鹭羽低着头给小伙伴斟花茶,对这个尴尬的场面并无反应。 眼看谭妈妈的表情不太对,陈夏回想起过去谭鹭羽的一些表现,种种迹象联系起来,她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会主动为子女规划未来的妈妈……或者说,这是个抢夺了子女规划自己未来的权利,并视这件事为理所应当的妈妈。 谭妈妈微微一笑,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女儿,又看向徐万里:“小孩子不懂事,还是要家长看着——” “去我房间吧。”谭鹭羽打断了她的话,“我前两天跟外公去了吉山水库钓鱼,外公把鱼骨头做成标本送给我了,你们要不要看看?” “好啊好啊!” 两只小鹌鹑就差没把头点断。 两人跟着谭鹭羽进了她的闺房,房门一关,她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窒息?”谭鹭羽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她在家,不然……” 一下午时间,三人谈天论地,说了许多悄悄话。徐万里和陈夏要走时,谭鹭羽送她们下楼,临分别才告诉她们,等高考成绩出来,她应该会报外省的学校,离家越远越好。 徐万里和陈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是早就估过分数,确定达到本地海市大学的录取线,决定就留在本地上大学的。 海市大学还是徐今朝的母校,徐万里以前也没少去里面逛,对于那里的环境、校园氛围,她都十分满意。 而且她也早就和哥哥约好,不会填报离家太远的大学。 徐今朝搞不明白,妹妹去做美甲时明明很兴奋,为什么回来时却显得很不开心。 难道美甲做得不好看,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徐今朝拉过她的手看了看,以他的目光并不能看出哪里有问题,只觉得五颜六色、花里胡哨,应该很符合她一贯的喜好。 他对这一行并无研究。 徐万里趴在他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今朝一手滑动鼠标查看新邮件,一手绕到后面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五点刚过,负责确定加班人数和订餐的人事部工作人员开始在微信群里发接龙了。因为担心有些人忙起来没空看手机,她还特意在办公室里喊了一嗓子。 “总监,今晚也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今晚不加班。”徐今朝摇摇头,回头问趴在自己背上的妹妹,“你想吃什么?” “芝士焗饭!”徐万里从他背上起来,觉得自己的胸部又在隐隐作痛了。碍于周围还有人,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捶了捶他的肩膀,语带抱怨道:“你的肩膀硬梆梆的,都是骨头……” 徐今朝笑了笑,按下发送键,把刚刚编辑好的回复发送出去,等看到“已发送”的标识,便合上手提电脑,从抽屉里拿出背包,快速地把手提电脑放进去,“走吧,去吃饭。” “现在就去?”徐万里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不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吗?” 人家干活你去吃饭,小心你的员工不干了啊。 “我已经加班很多天了,早退一次很合理。”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见妹妹慢吞吞的,他还回身抱了她一下,就像把沉迷商场摇摇车的小孩薅出来一样,往外走了两步才把人放下来,“你今天中午吃什么了?” 其实他想说,不是他的肩膀太硬,是她的身体太软了。 “日式蛋包饭……” “好吃吗?” “还好……” 说起午饭,又免不了回想起一起吃午饭的陈夏和谭鹭羽。 徐万里有些闷闷不乐,看着哥哥的背影,她张了张嘴,“过两天高考成绩出来,就要开始填志愿了。” 徐今朝回头看她。 “谭鹭羽要填外省的学校呢。”她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她也跟我们一起去海大……” 徐今朝暗暗松了一口气。 谭鹭羽又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 只要远走外省的人不是他的妹妹,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要按照他的规划留下来……他就可以一直照顾她了。 规划曼妮未来的人不是妈妈,而是哥哥。曼妮以为是自己在做决定,其实她做的每一个决定,处处都有哥哥推动的痕迹。 “我是男人。” 七月初,徐万里在填报完高考志愿后,就彻底无事可做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被徐今朝叫醒,还没睁开眼睛,就被推到阳台上的洗漱台前,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 徐今朝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用梳子为她整理长发,“我们今天去海边,会在那边住到周日下午才回来,你想带什么衣服去?” “昂?”徐万里正在刷牙,想说话又担心会吞下牙膏泡泡。 面前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两人的面孔。 徐今朝身穿竹青色的长袖印花缎面衬衫,搭配宽松的蓝色牛仔长裤,平时总是随意披散的长发也束成了精神的高马尾。和一脸困倦还没换掉睡衣的妹妹相比,他已经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徐万里仰起头“咕噜噜”地漱口,漱完后正想跟哥哥说话,却发现他已经走开了。透过玻璃窗,她看见徐今朝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时迭被子,一时整理书桌上散乱的物品。 “今天去海边?白水湾吗?”徐万里打开衣柜,视线扫过一件件不久前才刚购入的漂亮衣服。 其中有几套是她还没穿过的。 “嗯,昨天开会决定要去海边拍第一批样品的展示图,”徐今朝把她的旅行背包从书桌下的矮柜里拿出来,“顺便趁这个机会搞团建。” 徐万里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他:“今天星期几了?” 徐今朝:“星期四。” 看来这段时间她真的过得太逍遥了,不用上学也没有工作在身,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了。 周四早上出门,周日下午回来,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在外度过四天三夜,所以至少要带两套换洗衣物,还有洗漱用品,以及水杯、手持小风扇这些日常惯用的物品。 夏天去海边,不玩水就会少很多乐趣,泳衣是必须有的。防晒衣也得穿上。 徐今朝开始往她的背包里放东西。 看着他熟练地把衣服卷成便于收纳的形状,徐万里满脸困顿,并且打了个哈欠。她把灰紫色的芭蕾短裙从衣架上摘下来,回头指着书桌上一个未拆封的快递箱子:“把那个带上。” 徐今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什么?” “一个水杯。”她撩起睡裙下摆,弯着腰穿上灰紫色的芭蕾短裙,而后又转过身,背对着他脱去了睡裙。 透过浓密的黑色长发,徐今朝看见她白皙的后背,在那凹陷的脊柱处,有一处显眼的红色斑点。徐万里伸手抓挠后背,徐今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背上瞬间多了两道长长的红痕。 “晚上有蚊子吗?”徐今朝走过去抓住她乱挠一通的手,拨开垂顺的长发,发现红点已经被她挠破表皮,正往外渗着血丝。 她的手总是这样不知轻重。 “昨晚给阳台的花浇水,一直有蚊子在周围飞来飞去。” “别再抓了,已经流血了。”徐今朝叹了口气,找来碘伏给她消毒。 雾状的消毒液喷洒在背上,还正好喷在发痒的蚊子包上,徐万里舒服得发出一声呻吟,“呼……好凉快,再喷一点呀。” 棕色的药水在红点处汇聚成滴,沿着脊柱的凹陷往下流淌,在她白皙如雪的背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竖线。 在这滴药液到达裙腰之前,徐今朝伸手按上去,及时把它拦截下来。拇指指腹之下,是点点湿意,和她细腻的肌肤。 徐今朝的拇指沿着药水淌下的痕迹往上抹,在她的战栗中停在了散发痒意的红点下方。 “嘶……好痒,帮我抓一下啊……”她扭着身子哀求道。 徐今朝断然拒绝:“不行。” 他不帮她挠痒,还要抓着她的手,也不许她自己挠。 等到碘伏晾干,徐今朝才松开她的手,让她穿衣服。 和芭蕾短裙成套的米白色吊带衫,在胸前做了松紧设计,只要拉紧细绳,再系上蝴蝶结,那里的布料就会像口袋一样兜住两团娇小的乳房,将她尚未发育成熟的身段修饰出动人的曲线。 吊带衫是自带胸垫的,所以她不必在炎热的夏季多穿一件内衣。 徐今朝帮她把长发从吊带衫里弄出来,“之前不是买了内衣吗?” “我不想穿。”徐万里唉声叹气,“我不习惯……反正也没有多大,不穿不可以吗?” “……” 徐万里抓住他的双手,往前一拉,把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部上。 一旁的梳妆镜里,映出了两人紧贴得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 徐今朝在后,她在前,两人一高一矮的体型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双手穿过她的腋下,托住了她的前胸。 简直就像……就像抱着她一样。 “你看,还没长大吧?”徐万里往后仰头,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总觉得穿内衣很别扭,还会在背上勒出痕迹。” 徐今朝抽回自己的双手,“别说胡话。”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继续拆那个装水杯的快递箱。 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出声,“不要让别人碰你的身体。” 徐万里垂头编发辫的动作一顿,她小声回道:“你又不是别人。” 徐今朝用拆件刀划开封箱的胶带,然后打开纸箱,取出被固定在白色泡沫垫中的不锈钢水杯。 它的表面十分光滑,金属质地又冷又硬。 但残留在他手上,那来自少女乳房的温暖、柔软的触感,是如此的鲜明,令人难以忘却。 “我是男人。”他说。 徐万里背对着他,并不说话。 早上九点,他们在公司附近的路口和杨奉等人汇合,一起出发去往五十公里以外的白水湾。 杨奉搭了徐今朝和徐万里的便车。 员工们则统一乘坐由公司安排的豪华大巴出行。 至于俞雪舟,他乘坐由随身保镖驾驶的八座车,车上还载了梁清平和余诗诗这对情侣。 说起这对情侣,杨奉都有些无语。 梁清平和余诗诗从高中开始交往,梁、余两家是世交,彼此家长都很看好他们这一对。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彼此门当户对,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阻碍才对,可这几年来,这两人分分合合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恋爱过程的曲折程度堪比偶像剧。 “谈恋爱真是件累人的事。”母胎单身至今的杨奉如此感叹道。 徐万里笑他:“你都没谈过怎么知道会累?” 杨奉原想回一句“你试试就知道累不累了”,但看看一旁沉着开车的徐今朝,他还是把嘴巴闭上了。 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时,他们堵在了高速公路上。 恰好老家的堂叔给徐今朝打了个电话。 于是车上的三个人都听到了那个透着几分诡异的消息。 昨天,徐今朝和徐万里的亲爹,徐清晖带着妻儿回老家,住进了爷爷奶奶留给曼妮的房子。 然后,不知为何,浴室的热水器在昨晚发生漏电故障,致使徐清晖和妻子触电,被紧急送医。 直到今天早上,这对被电晕的戏水鸳鸯仍在住院接受治疗。 堂叔问徐今朝有没有空回去看望一下。 “什么?还没死吗?”徐万里在车后座大呼小叫,唯恐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害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能吃席呢。” 电话那头,堂叔还没回答,倒是徐清晖先叫骂起来:“你个小畜生——” 徐万里像是被人发了挑战书的斗士,“嗖”地起身攀住驾驶座靠背,伸着脑袋对前方被固定在支架上的徐今朝的手机吼道:“你个老畜生~” 声量之大,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奉都吓得一哆嗦。 徐今朝及时点下挂断键,结束了这场只有一个回合并且未能分出胜负的父女对战。 徐万里意犹未尽,笑得前俯后仰,“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榴莲吗,鸳鸯戏水一起被电晕……哈哈哈~嚯嚯嚯……笑死我了!” 徐今朝闭了闭眼,“万里,别笑了。” 真是糟心的老头。 ……还有糟心的妹妹。 话说回来,她是从哪里学到“鸳鸯戏水”这种东西的? 凶凶的妹宝(*ˉ︶ˉ*) 末日先兆 徐万里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海岸区。 三台车之中,他们的车是走在最前面的,俞雪舟的八座车和员工们搭乘的大巴落后一些,被堵在了前一个路口上。 见路边有停车位,徐今朝打算暂停一下,等一等后面的人。 “今朝,我去买东西。”徐万里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有家专卖海边特产的小商店。店门前摆了几套桌椅,有顾客在那里喝着冷饮聊天,看起来十分悠闲惬意。 七月的天,阳光热烈得能把人烤干,就连吹的风都是带着热气的,徐万里才下车没多久就被热得疯狂冒汗了。 徐今朝下车追上去,把防晒衣披在她身上,“你要买什么?” “椰子。” 等俞雪舟来到这里,下车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捧着青皮椰子排成一排喝椰子水的三人。 徐万里个子最小,可她抱着的椰子却是最大的。 目送载着员工的大巴开往海边,几人在树荫下各自找了位置坐下来,等着老板过来招呼。 地上落了许多榕树的果子,被人踩过后,黄色的果子变成了水泥地上的一坨坨褐色污渍。 这样的环境总是会滋生许多吸血的小黑虫。 坐了没一会,杨奉的手臂就多了两个鼓起的红包。 “我猜你需要这个。” 隔着哥哥,徐万里把一个塑料袋递过去给杨奉。里面是她刚刚从小商店里买来的东西,除了椰子糖、椰子糕、芒果干这些当地特产,还有完整的一排蚊叮止痒膏,和几盒比清凉油稍大些的驱蚊香膏。 杨奉取出那排止痒膏,拆掉塑封拿了一支来用,“谢谢,你好贴心~不过,你为什么买这么多呀?” “多买点备用啊~”徐万里笑嘻嘻地回答,接过他递还回来的塑料袋。 徐今朝看着她放下怀里的椰子,拆了一盒驱蚊香膏夹在他的长裤口袋上,一股带着薄荷凉气的青草味飘散开来。 徐万里给他弄好,也在自己的防晒衣口袋上夹了一盒驱蚊香膏,然后抱起椰子继续喝水。 中午,他们在当地有名的饭店吃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 饭后俞雪舟提起沉迷海钓的老父亲俞观泰,说他上个月刚买了一艘游艇,就停在这附近,问他们要不要乘游艇出海玩耍。俞家最近有盘下某个无人岛开发成旅游景点的打算,据说那个岛上风景十分优美,只是离岸有点远,不太方便进出。 两点左右,一行人登上游艇,顶着灿烂得刺眼的阳光出航了。 在行驶了近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终于在茫茫大海上看见了俞雪舟所说的那座无人岛的身影。 就在大家遥望着那座轮廓模糊的小岛,计划登岛后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徐万里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从登上快艇开始,她就一直挨着徐今朝打瞌睡,一路上无论大家聊得多开心,她都丝毫不受影响。 可是现在,她的面上全无睡意,清醒之余还露出几分凝重。 “怎么了?”徐今朝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徐万里望向前方波浪起伏的幽蓝海面,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片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飘到了他们的头顶上,恰好遮住了过分耀眼的太阳。 梁清平和余诗诗走到甲板上,迎着海面上吹来的风张开手臂:“啊,终于能凉快一点了。” 徐万里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哥哥,“唉,今天不宜出行……” 她的话音刚落,甲板上就传来了杨奉等人的惊呼声。 银色的电蛇在乌云间游走,雷声的轰鸣随后而至。 “不是吧?要下雨了吗?” 海上的天气千变万化,此时游艇上方乌云压顶,仿佛下一秒就有倾盘大雨降下,但在乌云覆盖的范围以外却依旧阳光灿烂,海面上金波荡漾,对比之下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大家的密切关注中,那团乌云开始剧烈涌动,仿佛一池被人搅浑的泥水…… “你们的运气太差啦。”徐万里解开颈间的充气颈枕,踮起脚尖把它套在徐今朝的脖子上,并仔细地把插扣扣好。 “万里?”徐今朝从她的话语中预感到了什么,他立刻伸手把她拉进了怀里。 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团巨大的灰色半透明状物体从乌云中分离出来,如同漏气的气球般慢慢地往下飘落。 “那是什么东西?” “好奇怪,像……像果冻一样……” “救生衣!快穿上救生衣!”徐万里大声叫了起来。 俞雪舟的两个保镖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利索地从船舱里找出成捆的橙色救生衣分发给众人,并指导他们如何正确穿戴——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那团灰色“果冻”缓慢的下落速度,给他们留出了自救的时间。 徐今朝抽出腰间装饰用的帆布腰带,绕着自己和妹妹的腰部缠了一圈,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万里,别怕。” 这一刻,他的心底并没有恐惧,所有纷繁杂乱的思绪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唯一的信念。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绝不会放开她。 随着那团不明物体的高度逐渐降低,它显现在众人眼中的体积也越来越大……从飘飘荡荡的奇怪大水母,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大山。 最后,它重重地砸向了距离游艇不远处的海面。 随着巨物落海,掀起高高的海浪朝游艇涌来,将他们连人带船推向了小岛的方向。 徐万里埋头在哥哥怀里,双臂牢牢圈住了他纤细的腰。 而徐今朝也同样用尽全力抱紧了她。 游艇开始往一侧倾斜,船上的物品也纷纷倒地,听着周围熟悉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她知道游艇马上就要翻了。 海水冲入游艇的一瞬间,徐万里放空了头脑。 唯有身体仍然谨记,她还有需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在这世上,唯一爱着她,也是她所爱的人。 曼妮觉得这一船人里面,除了她自己,大家的运气都很差。 海难对她来说不是大问题,但大家很可能会狗带。 登陆孤岛 汹涌的巨浪将游艇掀翻的同时,也将它送向了不远处的小岛。 最后,被掀了个底朝天的游艇搁浅在离岸十几米远的浅滩上,远远看去,宛如一条翻着白肚皮的大鱼。 身穿救生衣的几人浮在水面上,在巨浪的余波中身不由己地晃荡着。好在所有人都齐全了,大家靠喊话确认彼此的状况,互相呼喊着往岸上游去。徐今朝和徐万里漂得远一些,加上徐万里不会游泳,需要徐今朝带着前进,明明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他们硬是花了快十分钟才游到岸边。 徐今朝踩着绵软的沙子,在深度齐腰的海水中一步步往前走,他的一只手还牢牢拽住徐万里的救生衣后领,后者已经完全游不动,只能仰面朝天浮在水上由他拖着走。 徐万里被海水泡得泛白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在他们跳出被海浪掀翻的游艇后,一个装钓具的工具箱撞过来,徐万里伸手挡了一下……现在她不确定自己的左手掌骨是否还完好,只觉得左手疼得厉害,完全使不上力气。 俞雪舟踏着海水跑过来,和徐今朝一起拉徐万里。 自两年前的那起火锅店事件后,俞雪舟再也没有主动接近过徐万里。 偶尔两人不经意间碰面,只要发生眼神接触,他也会立刻把头转到一边,或者一言不发地走开,好像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徐万里知道他有顾忌,也配合地假装成两个人不熟的样子。俞家给她一千万,肯定也是希望她能识趣的。 到了沙滩上,徐今朝也脱力倒下来,躺在了徐万里旁边。他喘着气,侧过身去捧着她的脸,把她整个人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有没有哪里受伤?” 两兄妹之间没有他人插足的余地,俞雪舟看了看他们,还是转身走向了其他人。 他的两个保镖中的一个,后背被礁石刮破了皮,伤口不深,但蹭掉了一片皮肤,伤口都被海水泡得发白了。俞雪舟自己身上也有些小擦伤。 杨奉手臂脱臼,俞雪舟另一个没受伤的保镖帮他复位了。 梁清平和余诗诗没有受伤,但被灌了许多海水,眼睛和鼻子酸痛得够呛。 “给。” 一个饭盒大小的透明药盒出现在了俞雪舟和他的保镖面前。 徐万里一手抱着脱下的救生衣和湿答答的背包,一手把那个药盒递出去。 她的身上也在滴着水,乱糟糟的发丝粘在白得过分的面孔上,只有眼睛和鼻子因为呛过水而泛红,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徐今朝紧跟在她身后,同样红着眼睛和鼻子,长发也都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没有受伤的那个陈姓保镖接过药盒,道了一声“谢谢”,然后低下头打开了药盒。 里面不仅有感冒药和退烧药、肠胃药这些常用的内服药,还有外伤用的跌打损伤药酒、止血药粉,以及消毒用的酒精、碘伏,甚至包扎伤口的创可贴和纱布都有。 因为药盒密封性完好,这些药物和医疗用品都没有被海水弄湿。 “万里,你的手?” 徐今朝拉住了她的左手。 防晒衫的袖子是连着手掌的,加上湿透的面料紧贴着皮肤,一开始徐今朝并没有发现她左手的异样。 直到她伸手递药盒时,露出了些许左手背上的瘀痕。 徐今朝把她的衣袖往上推,那又青又紫、高高肿起的手背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眼前。 保镖陈东明给同伴赵三龙清理完伤口上的沙石,拿出碘伏准备给伤口消毒,听到徐今朝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向了徐万里的手。 杨奉、俞雪舟等人的视线也集中在了徐万里受伤的手上。 “是不是很疼?”徐今朝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的手。 徐万里仰着头看了他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俞雪舟把药盒里的跌打损伤药酒递过来,他的另一只手握着黑色的卫星电话,拇指在按键上点来点去。 他和两个保镖都配有卫星电话。但陈东明那台掉进海里,赵三龙的则是断了天线,只剩下他手上这台还能用了。 好在卫星电话防水性能不错,并没有被海水泡坏,俞雪舟顺利发出求救信号,并且和救援单位通上了电话。 对方表示会尽快派救援队伍赶往事发海域。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手机要么葬身大海,要么进水坏掉,基本没法使用了。身处孤岛却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这可是不是闹着玩的事,好在还有俞雪舟的卫星电话可以指望。 杨奉家境好,而富贵人家都比较惜命,以防万一,他的身上是植有定位芯片的。俞雪舟也是一样。即便卫星电话联系不上外界,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也绝不会被丢在这里太久,救援人员找过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救援这么要紧的事,当然是越早越好。 俞雪舟不仅联系上海岸救援单位,还跟大哥俞雪亭报告了自己的现状。俞雪亭接到电话时,俞观泰也在一旁,听到他说发生翻船事故,一开始还着急得不行,等知道他们没事之后,就改为心疼自己放在游艇上的钓鱼装备了。 在俞雪舟之后,杨奉、梁清平、余诗诗都轮流通过卫星电话和各自的家人取得联系。陈东明和赵三龙也通知了他们背后的安保公司总部。 轮到徐今朝和徐万里,两兄妹都觉得没必要通知家人。 今天早上徐万里还在电话里跟徐清晖呛过声,这会儿打电话跟他说他们翻船了,他只会幸灾乐祸地说这是报应。 徐万里都能想像得到他那个嘴脸了。 至于郑安娜,她远在马来西亚,跟她说这事只会让她白白担心。 在救援到来之前,他们也不能干坐着,至少要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险。 天上那团厚重的乌云一直没有散开,他们在地面上还时不时看见闪电,听见雷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或是又掉下来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万一又再掀起一波巨浪,他们停留在海滩上就很危险了。 “走,先找找看船上有没有吃的。” 几人的随身物品不是丢失就是泡了水。 游艇虽然翻了个底朝天,但船舱里应该还有些物品没被海水带走,如果能找到食物和水就好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距离午饭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加上刚才在海里奋力游了一段距离,他们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而救援队伍赶过来,顺利的话,最快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 顺.利.的.话。 孤岛求生-点火取暖 附图是曼妮送给今朝的小熊熊。我好爱画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ˉ??ˉ??) 俞雪舟一提出搜船舱,徐万里就积极响应,穿着她水陆两用的丑萌洞洞鞋走在了最前面。徐今朝都来不及拉住她。 “哇!今朝,你的包!”徐万里赶在其他人走过去之前,嗖的一下从游艇破碎的玻璃舷窗中扯出了徐今朝的黑色背包。 看着她假装出来的“惊喜”反应,徐今朝薄唇微启,欲言又止。 这浮夸的演技,也只能骗骗不熟悉的人了。 之前情况紧急,徐今朝顾不上背包,落水时只记得抱紧妹妹不松手。按照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他的背包应该会被海浪冲进海里才是,——但现在,它却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徐今朝接过湿淋淋的背包,还没打开拉链检查,就已经通过重量判断出里面多了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物品。 徐万里在旁边冲他眨眨眼,于是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背包里能掏出什么东西都由妹妹说了算了。 其他人并没有徐今朝这样的“好运气”。只有余诗诗的行李箱因为尺寸较大卡在舱门内没有随海浪流走,其他人的行李都不见踪影了。 徐万里掏出望远镜,在哥哥的搀扶下登上一块巨大的礁石,她远眺海面片刻,告诉他们有军绿色和黑色的背包沉在不远处的浅水滩里,除此以外还有白色塑料桶和灰色的行李袋漂浮在水面上。 游艇的小储存室里有几箱饮用水和功能饮料,除此以外还有些饼干泡面之类的方便食品。俞雪舟和陈东明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搬出了一件矿泉水和两箱食物。 梁清平提出要去捡掉在浅水滩的行李,赵三龙出于安全考量劝他不要冒险,但他却一反平日嬉皮笑脸的不正经做派,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要把背包捡回来。 “我的求婚戒指还在包里呢。” 一旁的余诗诗满面通红。 俞雪舟amp;陈东明amp;赵三龙amp;杨奉amp;徐今朝amp;徐万里:…… 这种时候还喂别人吃狗粮,合适吗? 俞雪舟给梁清平找了根安全带,让他系在身上,两根保险绳则由留在岸上的人牵着,万一遇上什么意外,他们也可以立刻把他拉回来。 梁清平下水五分钟左右,成功把绿、黑、灰三个包打捞回来了。 这时,昏暗的天空也开始降下大滴大滴的雨水了。 徐今朝把望远镜借给陈东明,他长得人高马大,站在礁石上能看得比她更远,加上职业生涯累积下来的野外生存经验,他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处可以躲雨的地方。 “往那边走,大概四五百米,看到那片山壁了吗?”陈东明指着茂密的椰子林,“穿过这片椰子林就到了,那边有个山洞可以躲雨。” 一行人拎包的拎包,扛东西的扛东西,在陈东明和赵三龙的指引下往前狂奔而出。 哗啦啦的雨水从天而降,把四周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如果不是身上还穿着醒目的橙色救生衣,视力不太好的人恐怕都看不见几步开外的同伴了。 雨越下越大,加上狂风风吹袭,他们跑得越来越吃力,进入椰子林后还要担心天降“炮弹”砸破头,只好把各自的行李顶在头上…… 越接近陈东明所说的山壁,地势就越往上抬,最后那段路都跟爬坡差不多了。而那个所谓的山洞,其实还不能称之为洞,那只是山壁上一道长长的横向裂隙,与其说是山洞,倒不如说是一条有屋顶的“走廊”。 裂隙最宽阔的地方有一人多高,纵深三米左右,空间面积比浴室稍大些,足够他们全部缩进去避雨了。 一路跑来,倾盘大雨将他们身上的海腥味冲刷干净,此时所有人身上都在滴着水,很快把这个临时庇护所凹凸不平的地面打湿了。 外面风雨交加,雷声阵阵,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除了茫茫雨幕,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岩洞里面就更黑了,他们看看旁边的同伴,都只能看到眼珠子的反光,活像洞里住了一窝狗熊。 “啊嚏!” 不知是谁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啊,感冒就别来了吧?” 大家纷纷翻找自己的行李,从一堆湿答答的衣服袜子里靠手感摸出吸满水的毛巾,拧干后用来擦身上的水。 赵三龙的后背有伤,虽然在沙滩上已经处理过一次,但刚刚他们又淋了一身雨水,如果不重新消毒,很可能会因为雨水里的脏东西而引发感染。 徐万里再次拿出了她的药盒。 黑暗中,徐今朝听到她掰开药盒卡扣发出的清脆声响,几秒钟过后,岩洞内突然亮起来了。 “嘿嘿~我还有这个。”徐万里晃了晃手里的迷你手电。 是真的很迷你,外观跟一支唇膏差不多大小,被她拿在手里就像小朋友的发光仙女棒。 虽然这支迷你手电发出的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但用于应急照明已经足够了。 徐今朝毫不怀疑,同样的手电筒她应该买了很多支。 “小徐妹妹,帮大忙了!”陈东明笑出一口大白牙,借着手电筒的光利索地为赵三龙再次上药。 他这个同事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伤口里的肉都被水泡白了还是一声不吭,活像个锯嘴葫芦。 除了赵三龙,其他人的身上也或多或少有点擦伤或者淤青,徐万里药盒里的一百毫升喷瓶装的碘伏一下子用去近半瓶。 继落海之后又淋了雨,大家身上都还穿着湿衣服,岩洞里又凉飕飕的,有人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感冒了。 徐今朝已经做好了用体温给妹妹取暖的准备,他正要脱掉衬衫,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岩洞深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根条状物,——好像是枯木。 “你在看什么?”徐万里见他看着那边,也举起手电筒照过去。 徐今朝:“有木头。” 俞雪舟问:“你们谁有打火机?” 梁清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金属外壳的打火机,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打了几次火,但却连一点火星都没有出现,“还是湿的,要等晾干才能打火。” 大家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心底都有些丧气:“难道要钻木取火?” 过了一会儿,徐万里在徐今朝怀里击了一下掌,笑道:“我有能点火的东西!” 她拉过徐今朝的背包,把手伸进去掏啊掏,掏出一大串钥匙。在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钥匙中,夹杂着一个锃亮的不锈钢立体小熊挂件。 徐今朝记起这是她去年送给自己的小玩意。 只见徐万里把这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从钥匙串上摘下来,一手抓熊头,一手抓熊身,开始拧拧拧……小熊就这样被她分成了两截,熊头内部延伸出一根尾指大小的黑色圆棒,而熊身这头则连着一块带锯齿的长条铁片。 “你竟然有这个!”杨奉的眼睛都亮了,“是镁棒对不对?我跟我爸去露营时见他用过。” 徐万里笑眯眯,从药盒里拿出那瓶还没用过的消毒酒精,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向了岩洞角落的一截枯木。 那根木头歪歪扭扭的,有大腿那么粗,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表面都有些朽化了。 “今朝,帮我一下~” 徐今朝在她旁边蹲下,“怎么弄?” “你的手干了吗?”徐万里指着枯木,“帮我搬到中间干的地方去。” 徐今朝一个二十四孝哥哥,勤勤恳恳地当起了搬运工。依照妹妹的指示,他把洞内的几根木头都集中摆放到一处干燥的地面,过长的木头则用手折、用脚踩,弄成两三截。 徐万里掰下木头上的细枝桠,把它们塞到木柴堆的最下面,然后往那里喷了点酒精。做完这些简单的事前准备,她用铁片轻刮镁棒,一串火星落在被酒精打湿的细枝桠上,就在大家以为点火失败的时候,幽蓝淡白的火焰摇晃着升起来了。 她得意洋洋地问徐今朝:“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徐今朝默了默。 二十四孝哥哥只想没收她的玩火工具。 赤裸相对 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一张苍白的面孔上,融融暖意为他们带来了几分心安。不管外面怎样风急雨大,电闪雷鸣,至少这个岩洞能让他们暂时栖身。 徐万里摇晃着身首分离的不锈钢小熊,对哥哥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 徐今朝却一脸淡然地没收了她的点火工具,“不许玩火。” “我没有玩……”徐万里嘟着嘴,没骨头一般靠在他的身上,她对哥哥这种不管怎样对不当行为先提出批评的家长式应对很是不满,“我是在做正事呀。” 徐今朝叹了一口气,“你上周在家里煮奶茶还被燃气炉烫伤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在海上遭遇翻船事故,还流落到无人荒岛上来,面对这样的窘况,大部分人都没法表现出淡定的模样。 然而在这对兄妹的脸上却全然不见惊惶或者忧虑的神色,他们的言语、举止一如往常,妹妹仍然散漫自由,而哥哥也维持着监护人应有的镇定和从容。 此时此刻,俞雪舟看着他们,又想起得知陨石降落在槟城那天,徐今朝催促妹妹回国时曾说过的“就算地球爆炸,万里也要和我死在一起”这样的话。 在公司的员工之间,也流传着“徐总监是妹控”的八卦。 对他们兄妹而言,只要和对方在一起,眼前这样的困境大概也不看在眼里了吧? 岩洞里有许多尘土,被他们身上滴下来的雨水淋湿后,变成了一滩滩泥水。为了能坐下休息,几个男人把从灰色行李袋里找到的防雨布摊开来,当作地毯铺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啊嚏!”才刚坐下没多久,徐万里就掩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泛红的鼻子和眼睛,一副不胜娇弱的样子倚进徐今朝怀里,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徐今朝对妹妹下意识寻找依靠的撒娇行为习以为常,两兄妹面对面蹲在火堆前,他一手环过妹妹的肩背,以保护者的姿态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一手握着木棍,倾身拨弄面前的火堆,好让火焰能燃烧得更旺盛。 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每一个人的面上。他们坐在防雨布上,静静地注视着摇晃的火焰,看着它从一小簇飘摇不定的小火苗逐渐成长为足以取暖的旺盛火堆。 现在他们只能等待雨停,等待救援人员的到来,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对他们来说,现在最迫切的事应该是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一身干衣服,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着凉和感冒。 徐今朝抚摸着妹妹湿漉漉的头发叹息道:“能换身干衣服就好了。” 徐万里在他胸前蹭了蹭发痒的鼻子,心中也在思考着怎样解决眼前的困境。 她可以拿出干衣服,这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事。 干衣服要多少有多少,无论是轻薄凉快的夏装,还是冬季的羽绒服、厚棉衣,甚至床上四件套,厚棉被以及床垫都可以拿出来。 问题是现在的场合不允许她这么做。 就拿衣服来说,大家的行李刚刚经历过海水和雨水的洗礼,除了独立包装的一次性内裤,哪有什么衣服能保持干燥? ……也许放在塑料收纳袋里的浴巾可以是干的? 这么想着,徐万里转头去翻找徐今朝的背包。后者凑到她身后,以自己的身体为她打起了掩护。 徐今朝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她一本正经地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束口收纳袋。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带这件物品。 徐万里打开束口袋,扯出了一条十分宽大的粉红色浴巾。 徐今朝:“……” 收纳袋里还有一条正常尺寸的粉红色毛巾,徐万里连袋带毛巾隔空扔给了坐在另一边的余诗诗,“余姐姐,是没有过的新毛巾,放心用吧。” 余诗诗被突然落在自己大腿上的收纳袋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把手伸进袋口摸了一下,随后面露笑容:“竟然是干的!谢谢!” “装在塑料袋里嘛,所以才没有被弄湿。”徐万里笑了笑,对其他人则是爱莫能助了,“我倒是有压缩浴巾,但是那个要用水泡开,泡开之后也是湿的了。” 杨奉摆了摆手,无所谓地笑笑,“没事,我的衣服很薄的,烤烤火很快就干了。” “对,烤着火呢,衣服迟早会干的。你们女生才是要多注意一下,别感冒了。” 他们对徐万里优先为余诗诗提供帮助并无不满。 不知道两兄妹又说了什么,徐今朝起身,拉着妹妹沿着狭长的岩缝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的臂弯里挽着那条浴巾,还有两三件半湿不干的衣服,其他人一看便知他们是要去换衣服。 他们停在火堆照明范围的边缘,徐今朝背对众人站在那里,展开浴巾为妹妹搭建起只有一面遮挡的临时更衣间。黑暗之中,人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那抹粉白成为了唯一的亮色,像是漂浮在地面之上的幽灵。 徐万里的身影隐没在哥哥的阴影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回来了,徐今朝上身依旧穿着竹青色的缎面长袖衬衫,下身的牛仔长裤则换成黑灰双色的宽松泳裤;而徐万里也换了一身清新的薄荷绿色连衣裙式泳衣。 现在,这对兄妹看起来完全是在外度假的打扮了。 “我觉得你们还是换一下衣服比较好,虽然都是湿衣服,但是泳衣比较薄,干得快——” 徐万里的建议不无道理。几人纷纷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湿答答的泳衣,——多拧两次就能脱去大半水份了,确实比日常穿着的衣服更容易干。 几个男人都各自找地方换衣服去了,只有梁清平和余诗诗这对傻瓜情侣还呆在火堆旁,两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怎么了?”徐万里从哥哥怀里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余诗诗张着嘴不说话,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徐万里看见她手上抓着的狭小的红色布料,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哇哦,比基尼—— 如果是在阳光灿烂的海滩上追逐戏水,这一套衣装没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他们因为落难,一群人不得不缩在山洞里避雨,这个情境就不太适合如此热情奔放的打扮了。 这对情侣凑在一起小声说了什么,在其他人陆续换好泳衣泳裤回来之后,这两人结伴去了一旁。 等他们再回来的时候,余诗诗身上套着男朋友的t恤,手里则提着刚刚换下来的湿衣服。 俞雪舟和陈东明回来时还带了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材,他们把这些木材摆放在火堆旁边,做成了简易的烤衣服架子。 “啊嚏!”徐万里在哥哥的怀里又打了个喷嚏。 徐今朝抱着她,感受到了这具娇小的身躯在打喷嚏时发出的震动。 他们坐在防雨布上,因为裹着宽大的浴巾,两人的身形看起来像是平地上拔起的一个粉红色的小帐篷,有种不合时宜的温馨和跳脱感。 “抓着这里。”徐今朝让妹妹抓住浴巾的两个角。 “?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徐万里还是下意识按照哥哥说的去做了。 在粉红色的浴巾之下,徐今朝缓缓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他拉开衣襟,露出赤裸的胸膛,然后解开了妹妹泳衣后背的系带。 徐万里感觉到束缚着自己身体的外力消失了。 他那散发热意的胸膛贴上来,微微发硬的小小凸起,就那样抵在了她的背上。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别乱动。”徐今朝制止了她的扭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动……”背对着哥哥,徐万里别扭地坐直了身体。 在浴巾的包围下,两人的体温透过重合的肌肤,渐渐交融…… 悄然挺立 徐万里想起了一些事情。 大概是从她的第一次月经结束后开始的吧,在那之后,徐今朝不止一次向她强调男女之别,试图让她明白她已经长大,他们已经不能像她小时候那样亲密相处了。 牵手和拥抱无所谓,但一起睡觉,还有帮她洗澡、换衣服这种事,是不能再做了。 他会在洗澡时关上浴室的门,以防她一时兴起想用他的沐浴露或者洗发水,就没大没小地闯进去拿东西。 再怎么亲密也好,不能去看,也不能触摸对方的裸体。 大概所有的兄妹都会有一个从亲密无间到彼此疏远的过程吧。 他们现在就处于这个过程之中。如果平安无事,这个进程就会平稳地往前推动,他们终有一日会成为规矩得让外人无可挑剔的兄妹;可一旦发生意外,比如她生病的时候,差点遭遇天降陨石的时候,他又会变回以往那样,对她极尽纵容,无条件地迁就到底……规训与宠溺,这种摇摆不定的两极化态度,总是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在她从马来西亚回来的那天晚上,晚上熄灯躺下以后,她一直没能睡着。夜里徐今朝去看过她好几次,他会在她的床沿上短暂地坐上一会儿,然后抚摸她的头发和额角的疤痕,他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而已。 之后的那段时间,一直到眼下,他似乎单方面决定暂时撤掉了两人之间那面名为“男女之别”的透明屏障。 虽然这面屏障也是他单方面设置的。 雨一直下个不停,岩洞外的天色依旧灰暗。如果没有白色雨幕的中和,也许就和黑天没什么两样了吧。 徐万里拿出自己的不锈钢水杯,让他们拿去烧热水,好让已经隐隐出现感冒征兆的同伴能喝上热水。 在等待的时候,他们谈论起在游艇上见到的那团从天而降的灰色物体。 杨奉说那东西看起来像是刚做好还没切块的魔芋豆腐。 他这人确实有点苦中作乐的精神,用食物做比喻自带喜感,同时也降低大家对这个未知物的恐惧。 梁清平笑起来:“挖光全国的魔芋也做不出这么大块的魔芋豆腐吧?”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这么大都很吓人。” “你们听说过吗?大气生物这种东西。”徐万里加入讨论,迎着大家聚集过来的目光,她竖起一根食指,开始叙说自己曾听到过的传闻,“是生活在大气层中的未知生物,属性上大概是浮游生物……啊,这只是传言,实际上根本没有确切证据表明这种生物真的存在。” “我是听说过,”俞雪舟举起了手,他微笑着,“不过是在一个跟外星人目击事件归在一起的视频里。” “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外星人。” 大概是徐万里开了假定那东西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头,接下来大家都在做各种稀奇古怪的假设。 有人说是史莱姆,也有人说是群鸟或是昆虫大量聚集形成的群落。 “可是,如果它是鸟或者虫子,它们在天上飞得好好的,干嘛要掉下来呢?”徐万里问出了关键问题,“掉进海里就立刻沉没下去,还掀起海浪,说明它的密度至少比水大,而且它应该是个整体,而不是松散的聚合群落。” 徐今朝的手在浴巾下悄悄掐了一把她的手臂,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所以在她刚发言时,他立刻就意识到她正在抛出她所知道的真相。 只不过是以一种闲谈的口吻。 因为幼年时曾被活埋在陨石坑中,她获得了某种超出人类范畴的能力。她从来不说,徐今朝也从来不问。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的这种力量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她能做到许多超出人力的事情,比如凭空拿出一些需要用到的物品,或者提前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意外准备相应的破局工具—— 所以,根本不需要妹妹亲口承认“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徐今朝也能确定她握有真相。 他不她暴露太多。 “会不会是海市蜃楼呢?”余诗诗提出不同的意见,“我们看到它在头顶上,实际上它的本体在别的地方。而且这么大的物体,说不定是海市蜃楼成像时变形拉伸了。至于海浪,海上天气变化多端,会掀起海浪也很正常。” 如此看来,海市蜃楼是目前最合理的说法了,至少比什么大气生物、外星人这些听着就像瞎扯的东西要合理得多。而且,夏季也是海市蜃楼现象频出现的季节。 徐万里虽然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但还是装出信服的样子,跟着点了点头,“有道理~” 谈话间,被搁在火堆边的不锈钢水杯冒起了水汽,说明水烧开了。 其实那杯子里装的水本来就是瓶装水,如果想喝热水,不必烧开也是可以的。他们只顾着谈话,谁也不去留意这个几乎被埋在火炭里的不锈钢杯子,——说是杯子,但按照它1.5升的容量,还有矮胖并且大口径的外形,其实说是水壶或者炖盅都违和。 在它瓶口那圈微微收窄的螺纹颈下方,有一个带着两个耳朵的铁圈套子,正好卡在那道窄沟里,作为水杯提手。 烧了那么久,谁也不敢直接上手拿,唯有折两根细一点的干树枝,挑着提手的两只耳朵把杯子从火堆里弄出来。 每个人都有一瓶喝过的矿泉水,只要往各自的瓶子里倒一点开水,就能得到温度适宜的热水里。 “哈……从没感觉喝热水会这么舒服。” 因为大风吹袭,外面的雨雾一直飘进来,岩洞里本来就十分阴凉了,加上他们的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实在很不好受。 几口热水下肚,热意以腹部为中心向全身辐散,湿冷立刻得到了有效缓解,大家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幅情境,似乎又勾起了俞雪舟的自责。 因为自责,意外发生之后,他和他的两个保镖都很积极地抢着做能做的事情,比如帮受伤的同伴处理伤口,主动提出让大家用他的卫星电话联系家人。到了岩洞里面,他还时不时拿出卫星电话,和救援人员保持联系,随时回报他们现状—— “本来打算今晚请你们吃烧烤的,”这个人高马大、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露出了苦笑,沮丧的神情跟他那身印满火烈鸟和热带观叶植物的夏威夷风格衬衫短裤形成强烈反差,“要是我没有提出海……” “是兄弟就别这么说。”杨奉挥手打断他的话,“会遇到这种意外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别钻那牛角尖。” “是啊,这事怪不到你头上。”梁清平嘴里叼着一块燕麦饼干,把从塑料收纳箱里找到的食物分发给大家,“救援不是快到了吗,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今晚的烧烤呢。” 徐万里接到了余诗诗抛过来的一大把不同口味的燕麦饼干,她给身后的哥哥喂了一块蓝莓味的,——他的双臂环抱着她,暂时腾不出空来。之后她又给自己挑了一块牛奶味的。 “这种经历多难得啊,以后我可以拿去跟人吹牛呢。”徐万里咀嚼着酥脆的麦片饼干,拿着矿泉水瓶子转过身问徐今朝要不要喝水。 徐今朝点头:“嗯。” “你的声音变了,喉咙不舒服了吗?”徐万里跪立起来,一手擎着水瓶喂他喝水,一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徐万里觉得他的面色有点发红。 因为两个人一直紧紧贴在一起,加上喝了热水之后身体开始发热,她没有察觉到他的体温变化。 “有点烫……”徐万里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面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发烧啦!”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可能是因为喉咙不舒服—— 顾不上裹浴巾,徐万里从他手脚的包围圈中爬出去,拉过湿淋淋的背包,从中拿出了药盒。 体弱多病的过去让她在这种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至少她知道应该先确定他的体温是否在正常值内,所以,她把甩回到初始刻度的水银体温计塞到了他的腋下。 徐今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他的眼帘半合,看起来有些困倦,但他的双眼依旧追随着妹妹的身影。 她又再翻找他的背包了。 不知道又会翻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来。 这次徐万里拿出了一管未开封的维c泡腾片。 “用这个泡一杯甜橙水——”她拿过徐今朝手里的矿泉水瓶,“水温刚刚好……但是水太多了,你先喝掉一点吧,喝到这个地方。”她用手指在瓶身上比划了一个大概的高度。 徐今朝依言把瓶中的水喝到了她要求的高度。 “好了、好了!”徐万里抢过水瓶,往瓶口里投入钮扣大小的浅黄色泡腾片。 两兄妹透过透明的瓶身看着这颗泡腾片沉到底部,有细小的气泡开始往上升。 大概是嫌它溶化得不够快,徐万里盖起盖子使劲摇晃了几下,被抓得有些变形的瓶身很快被内部的气撑得鼓胀起来。 “化完了吗?”她把瓶子提起来,在变成浅黄色的水里寻找着泡腾片的踪影。 徐今朝一直看着她,眼中有着温柔的光芒,仿佛一位家长在看自己的孩子玩过家家。 之后,她把充分溶解的维c水递给他,让他喝下去,这仿佛也成了玩过家家的一环。 在照顾别人这件事上,她确实没有什么经验,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属于被照顾的那一方。 现在他们都角色调换过来了。 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很奇妙的体验。 “时间到了,我看看体温计——”徐万里的手摸进他的衣襟,抽走了他腋下的体温计,“嗯,我看看……”她还没学会如何读取体温计上的度数,“看哪里?怎么看??” 徐今朝握着她的手,提她调整到了能看到水银条的角度。 玩过家家的小孩有时也会需要大人指导怎样炒菜做饭吧? 徐万里瞪大双眼:“38度1!你发烧了!”她扒开浴巾,双手手掌贴在他裸露的胸口上,“真的,摸起来热热的!” 徐今朝被她微凉的小手一碰,发热的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 在她细葱一般柔嫩的手指缝间,淡粉色的肉粒悄然挺立而起。 番外-茶花女 落难海妖 发情的丑态 “给你内裤。” “我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 一只烧猪猪 陨石与大气生物 微妙的修罗场 “去哪里?” 一声询问打断了徐万里高涨的情绪。 俞雪舟站在黑色巨岩投下的大片阴影中,抬头仰望着站立在岩石顶部的女孩。 她身上那件轻飘飘的黑色连衣裙,裙摆被海风吹动着,宛如一朵绽放的花。 俞雪舟脑中忽然浮现出曾在植物园见过的黑色曼陀罗。 此刻的她情绪饱满外露,挂在面上的狂热还来不及掩藏,确实有如延时摄影镜头中的花骨朵,在变幻莫测的天空下“砰”地一声乍然绽裂,每一片花瓣都伸展到极致,然后开始喷发神秘的花粉和香气。 “……去征服星辰大海!” 随着这句玩笑话说出口,她身上那股外放的野性瞬间收敛,——她看起来又是平时那个柔弱娇气的她了。 俞雪舟笑了,“这是石头,又不是船,怎么带你征服星辰大海?先从上面下来吧,站这么高很危险的。”他注意到徐今朝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你哥怎么了?晒太阳晒傻了吗?” 如果不是晒傻,很难解释这个向来对妹妹过度保护的哥哥会允许她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先下去吧。”徐今朝回过神来,看着妹妹无辜的面庞,他的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小心点。” 从礁石上下去时,他往不远处的海岸线望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 而人眼无法看见的“果冻人”,正源源不绝地从某一处登上陆地。 徐万里率先从岩石上下去了,俞雪舟在下面伸着手臂扶她。 时隔两年,他又一次触碰到她了……在她的保护者放松警惕的瞬间。 “有点烫屁股……”徐万里抓着他结实的小臂,双足重新踏上柔软的沙滩,“但是上面风景很好哦。” “不好也不能让你们忍着屁股烫在上面坐那么久吧。”俞雪舟低着头,刻意不去看她的脸。 徐万里正想说些什么,抬起头却感觉到了来自眼前这个大个子男人的压迫感,她仰着头,张嘴“哇”了一声,感叹道:“你怎么这么高啊。” 又高又大,肩膀也很宽……之前去他们公司玩,她还听到拍摄的女模特和摄影师讨论,说俞总的肩膀宽得像双开门冰箱…… 徐万里想起家里不久前才换的双开门冰箱,忍不住笑了一下,哈哈……倒也没有那么夸张啦! 俞雪舟问她:“笑什么?你也晒傻啦?” 这带着几分亲昵的玩笑话一出,徐今朝终于注意到一件事,——妹妹和这个人离得太近了。 没等徐今朝做出任何动作,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俞雪舟率先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他和徐万里之间的距离。只希望不要引起这位保护者的警戒……至少不是现在。 “没有啦,我突然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徐万里抬手按住被风吹起的鬓发,“对了,你是怎么长得这么高的啊?” 俞雪舟心底有些难以抑制的雀跃,他很乐意跟她多说些话,但也担心会触及对方哥哥敏感的神经,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下巴指向徐今朝,“你哥也不矮啊,你问他不就好了?” 徐万里回头看了一眼徐今朝,“我当然问过啊,他只会让我多吃蔬菜多锻炼,”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哼,这些谁不知道啊,这话我都听腻了。” 她今年都十五岁了,上周量的身高,才一米五四……她看过哥哥房间墙壁上的身高记录,他在她这个年纪就已经长到一米七四了。 整整二十厘米的差距……哼。 “这话也没错啊?”俞雪舟好笑地看着她举起小拳头捶了一记徐今朝的手臂,“合理饮食加上适当锻炼,肯定能长高的。” 徐万里:“他就是这么养我的,反正我长不到这么高。” 徐今朝:“你挑食……” 徐万里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她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跑走了。 她在阳光下的沙滩上跑动,飘动的裙摆和摇晃的麻花辫让俞雪舟恍然想起刚认识的时候,她身穿思淳高中的校服裙,跑起来双马尾一晃一晃的模样。 午后三点半,他们聚集在海边一处比较开阔的潮池里捕鱼捉蟹,为晚餐做准备。 徐今朝几个大男人站在水坑里,水深到腰腹之间,徐万里想了想,她进去的话大概要没到胸口了,都没法弯腰摸鱼……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她拿出一个马卡龙色的透明充气泳圈,打满气后往身上一套,快乐地在一旁玩起水来。 徐今朝抽空看了她一眼,“别被海水冲出去了。” 想了想不放心,他把手中的捞网交给杨奉,趟着水走过去,背着几人问她要了一捆绳子用来绑泳圈。 “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徐万里慢腾腾地踢着水,看着他把绳子穿过泳圈,还打了个很讲究的绳结,“我可以在水里呼吸的。” 徐今朝:“你不会游泳。” 不会溺水不代表不会被海水冲走。 他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岸边一块柱状的礁石上。 徐万里:“……” 把她当成牛吗? 不过,就这样泡在海水里,即使不做任何动作也会摇摇晃晃……被水流推动着来来去去,身不由己。 离岸边挪近一米,又被海水带出去两米……她会渐渐飘向大海,离他们…离他越来越远。 绳子放完了,她就拽着绳子自己游回去。 如此反复玩了两三次,她就腻了,找了个脚能踩到底的地方休息。 徐今朝在潮池里捞到两条银白色的小鱼,提着网兜走了几步,把鱼倒进放在礁石上的水桶里。 “这么小的鱼,要拿来吃吗?”徐万里探头往桶里看,里面不仅有鱼,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她伸手拨弄那只螃蟹,用从海底捡来的贝壳和它哐哐地打架,“这么凶啊,等下就把你烤来吃掉……” 徐今朝看着她,“你在水里呆太久了,该上岸了。” 徐万里转过身,两臂夹紧泳圈往海水里扑:“我要再玩一会……” 徐今朝站在那里,被她踢起的水花溅了一脸。 在那之后,只要有人捕捉到海产放进那个桶里,徐万里都会跑过去看一眼。 会被海水带到潮池里的都是些小鱼,又小又扁,没几口肉……刚刚在外面玩水时看见的鱼还比较大。 “今朝,”她朝哥哥招手,“过来一下呀。” 她一说话,在那里忙活的几个人都看了过去。 曼妮还会长高……(≧▽≦) 指尖喂水 徐今朝把紧贴身体的湿衬衫和背心脱下来,随手抛到了露出水面的礁石上。 脱背心时,他的长马尾被布料勾了一下,本来就是图方便随手一抓绑起来的头发,此时更是散乱得宛如一把湿润的海草。 他赤裸上身走在齐腰深的海水里,边走边抬起手臂活动有些酸痛的肩膀,又挽起滴水的长发拧干,海水来回晃荡,白色的浪花扑在他身上,溅起细碎的水珠。 等他走到面前,徐万里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下午阳光斜照,为他精瘦的身躯镀上一层金光的同时,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都在光影的勾勒下平添几分立体感,显得更加饱满且富有美感。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徐今朝的胸膛,嘿嘿笑道:“你都有胸肌了。” 徐今朝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妹妹的“调戏”,“怎么了?” 徐万里还想按一按他的胸肌试试手感呢,见他避开,她不满地撅起嘴巴,作势要向他泼水,等他抬起手挡脸,她又任由掬在掌中的那捧海水从指缝间溜走了,嘻笑着小声说道:“我有一个捉鱼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徐今朝把松散的马尾拆开,打算整理一下重新绑起来,结果才刚抬手,就被她凑上来挠胳肢窝了。在她的“突袭”之下,徐今朝一时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东西,刚刚扯下来的发圈就这样落到海水里,不等他捞起便消失在泥沙之中,找不到了。 ……这破孩子…… 等徐今朝伸手来抓,徐万里举起双臂咻地一下从游泳圈中心沉下去,潜在水里学着青蛙那样蹬着腿游动。由于泳技太差,她的逃窜才刚开始就宣告结束,——徐今朝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阵哗哗的扑腾声过后,徐万里被徐今朝从水里薅出来了。她又笑又叫,还使劲甩着头上的水,纤细的双臂牢牢圈着徐今朝的腰不放。 两兄妹闹出的动静,把不远处摸鱼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被一根绳系着的游泳圈孤零零地漂向大海,它无法走远,也回不到岸上,只能随着白色的浪涛起起伏伏…… “你去年就说要教我游泳呢。”徐万里趴在他的后背,就像乘在帆板上,不需要自己费力拨水也能在海中移动。 没有了发带的束缚,徐今朝的长发在水里飘飘荡荡,不时被海水带动着扫过她的脸。 徐今朝转头问她:“你想学吗?” 徐万里摇摇头,帮他拿开黏在脸上的湿头发,“很辛苦的话就不要了。” 徐今朝没再说话,如鹅妈妈驮小鹅般,驮着她继续往前游去。 在离岸二十来米的位置,她喊了停,“好了,应该是这附近了。”她放开徐今朝的脖子,从他背上下来了。 这里已经是陆地边缘,水的深度和海浪的强度都不再适合悠闲地玩水,再往外一点,恐怕被海水冲走都游不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然后——” 潜入海水的瞬间,徐万里首先感受到来自手腕的钝痛。 徐今朝把她抓得太紧了,她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一样。 深度近三米的海水,一潜到底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水压,不是很强,但也会给身体带来一些负担。 海底的泥沙被搅动,清澈的海水变得浑浊,透过仿佛有烟雾弥漫的水体,海底的景象在他们眼前呈现。 徐万里快速地打量四周一圈,然后指了个方向,主动拽着徐今朝往那边移动。她在水下呼吸自如,但却还未学会游泳,只能在海床上行走。海水来回摆荡,有两三次她都快要站不住了,好在徐今朝搂住她,两个人的体重加起来刚好能勉强维持住稳定了。 「快看那里——」徐万里面露兴奋地指着一个海底一个环形的礁石窝。 徐今朝放眼望去,看见那里有银白色的物体在闪动,——应该是鱼,而且看起来体型还不小。 徐万里陪他浮上水面换气,顺便呼叫摸鱼的小伙伴,让他们派一个人把捞网送过来。 “嗯?你们怎么到那边去啦?”杨奉扯着嗓子叫道,“多危险啊,快回来!” “这里有鱼,有大鱼——”徐万里抬起双手,比了刚才看见的鱼身的长度,“帮忙拿个捞网过来呀!” 恰好杨奉手上拿着捞网,又是几人中离他们最近的,听到徐万里的喊话,他左右看了看,找到在海水中浮沉的绳子,把漂出去老远的游泳圈扯回来,套在身上才往外游。 徐万里那装着金粉的人鱼色透明游泳圈,就这样被杨奉这个胡须大汉临时征用了。 刚才那趟下潜不到两分钟,对徐万里并无影响,但徐今朝却是受罪了,他不仅眼睛被海水泡得发红,还呛了点水进呼吸道,一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等下我自己下去吧?”徐万里向他提议。 徐今朝摇了摇头,并不答应。他的眼睛和鼻子微微泛红,看起来还是难受的,脚下踢着水,手却紧抓着她不放,好像一放开她就会偷偷溜走似的。 “喂,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啊?”杨奉的泳技不太好,他套着游泳圈过来,中途差点被海水冲去别的地方,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东西送到,“给,捞网。” 徐万里接过捞网,笑得眉眼弯弯,“好喔,等着,我跟今朝去抓大鱼。”她转向徐今朝,用眼神询问他能不能再下潜一次,见他点头,她也抱紧他的手臂,“那就速战速决咯。杨哥哥,你就等我们一两分钟吧,很快就好了。” 话音刚落,没等杨奉回答,两兄妹往下一沉,海面上瞬间不见他们的身影。 “啊!喂……”杨奉先是吓了一跳,低着头往海水里看,徐今朝和徐万里的影子在水下若隐若现。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只要知道人在哪里,就没那么紧张了。 第二次下潜,他们目的明确,很快来到了那个环形的礁石窝附近。 之前看见的鱼还在那里,而且数量还不少,大大小小的有七八尾,看外观都是同一种鱼。它们头对着头围在一起,正在啄食沉淀在礁石窝上的橘红色饵料。 这是徐万里刚才独自玩耍时随手下的饵料,原本也只是想试着玩而已,没想到这里的鱼这么没见识,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了。鱼都自动送上门了,不捉起来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 徐万里抖开捞网,和徐今朝一人抓着一边,两兄妹放轻动作一点一点靠近那一窝正在进食的鱼。 在相距四五米远的时候,那些鱼被他们走动时带起的泥沙惊动了,它们纷纷掉头逃窜——但已经来不及了。 礁石窝附近突然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两条离得近的鱼被卷入其中快速地转动起来,几秒钟后漩涡将它们甩出来,两条鱼都晕晕乎乎的,没办法灵活游动了。 徐万里和徐今朝走过去,利索地用捞网兜住了这两条被转晕的倒霉鱼。 在杨奉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两兄妹提着捞网浮出水面了。 徐今朝照旧咳了一通,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比刚才更红了,看起来好像哭过一样。他伸着手臂,把捞网的把手递给杨奉,“咳、咳咳!拿好,别、咳咳……别让鱼跑出来!” 杨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粗略扎了开口的捞网,里面确实有两条青背白身的鱼,而且还不小——“你们是怎么抓到的?” “就,趁它不注意~”徐万里一边给哥哥拍背顺气,一边对杨奉眨眼睛,“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吗?当然厉害! 这两条鱼体型都不小,杨奉用自己的手臂比划了一下,大的那条都快有他指尖到手肘那么长了,另一条也没小多少,比菜刀要长一些。 “厉害死了!这么大的鱼,我钓都没钓过!”杨奉竖起大拇指夸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搞到的?哎哟,好生猛!” 鱼在捞网里挣扎,鱼尾甩起来的水溅了他一脸。 “喂,快看啊!我们搞到两条大鱼!哎,你们别过来了,我们这就回去,快,拉一下绳子……” 杨奉套着游泳圈,而徐万里和徐今朝则抓着绳子,在小伙伴们到助力下回到了岸边。 两条大鱼连带捞网一起被扔到沙滩上,网里的鱼还活蹦乱跳的,湿润的鱼身沾了沙子,跳动间差点把沙子甩进几人的眼睛。眼看鱼就要从松开的网口跳出来了,俞雪舟拎起它们放进了水桶。 因为这两条大鱼,先前被告知救援不顺利而生的低迷氛围都为之一散,被欢快所取代。 徐万里没高兴多久,就被徐今朝赶到太阳底下晒了。 徐今朝的嗓子有些沙哑,“你在水里呆太久了,晒暖之前就给我在这里站着。” “……知道了。”徐万里撇了撇嘴。见他还有些咳嗽,她又招手把他叫过来,“张嘴。” 背对着沙滩上的其他人,徐万里踮起脚尖,她伸出一根手指,把指尖送进了他那两瓣温热的薄唇之间。 “喝点水吧,喉咙会舒服一点。”徐万里压低声音道。 一股细细的清水,顺着她的指尖进入了他的口腔。 吸吸~这种喂水方式感觉像喂奶呢……嘬嘬~ 愿望与美梦 h𝓪𝒾𝓽α𝔫𝔤wö.𝒸ö𝔪 日落时分,大家围着篝火,吃了一顿满足的晚餐。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块香喷喷的烤鱼肉,肉食带来的饱足感短暂地驱散了落难带来的不安和颓丧。 闲谈间,又有人问起徐今朝和徐万里潜到水下捉住两条大鱼的具体经过。 杨奉啧啧称奇,“真是人不可貌相,曼妮竟然也能在水里憋气那么久。” 她的病弱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即使近两年已经不太生病,但周围的人仍然默认她身体不好,干不来需要体能支持的活。 徐万里挨着哥哥的手臂,听到杨奉的话,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仰着下巴面露自傲,“别的不说,至少我的肺一定比一般人要健康!”看圕請捯渞髮蛧站:𝖕𝖔⒅𝖜.⒱𝕚𝔭 正低头拨弄火堆的俞雪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微风吹过,篝火轻轻晃动,在橙红色的火光映照之下,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白皙面孔有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徐万里接着道:“唱歌可以锻炼肺活量,我妈妈也很擅长在水下憋气呢。” 她当然不可能向外人透露自己可以在水下正常呼吸这件事,这种时候,顺着他们的话认下自己有在水下憋气的技能就够了。 “妈妈最近沉迷潜水,连中级潜水证都考到了。”徐万里侧头跟哥哥咬耳朵,“她精力超级充沛,还准备去南极旅游……说想听鲸鱼唱歌。” 徐今朝被她温热的气息吹得耳朵有些发痒,“你也想去吗?” 徐万里看了看他,替他把垂在脸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她摇头道:“太远啦。”话罢,她又重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徐今朝看着她黑色的发顶,没再说话。他知道妈妈肯定说过要带她去南极,但她是个无法长时间离家的小孩,这趟旅行注定不能成行。 “说起来,曼妮将来也要往歌唱家的方向发展吗?”余诗诗好奇地看向两兄妹,“大家都说你是郑老师的继承人呢。” 这话一出,围着篝火堆砍椰子,忙着在椰子壳上开口的俞雪舟几人也看了过去。 论身份,徐万里是郑安娜的亲生女儿,女承母业顺理成章;论天赋,她小小年纪就已在声乐界小有声名,界内人士对她的评价很高,认为她将来的成就不会低于母亲。换作别人,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条坦途。 徐万里双手托腮,望着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的火焰,眼中短暂地流露出迷茫的神色,“我还没想好……” “将来”对她来说还很遥远,至于唱歌这个所谓的“天赋”,也不过是年幼时为了生存而做出的选择。 和徐清晖不一样,妈妈虽然更爱自己,但以她的为人也做不出把年幼的女儿抛下一走了之的事,——更何况那是一个继承了她的才华,和她极为肖似的女儿。 在叁岁时经历的那场灾祸中,徐万里意外抓住了那块来自陨落星辰的碎片。濒死之际,在干渴的驱使之下,被泥土所掩埋的她许下了两个迫切的愿望∶一是“水”,二是“生存空隙”。 而“唱歌”就是她消耗了碎片最后的力量许下的第叁个愿望。 想成为被妈妈喜欢的孩子…… 仅仅是这样而已。 “我不知道我将来想做什么,可能继续唱歌,可能做些别的事情,”徐万里抬头看着哥哥线条优美的下巴,手上轻轻捏着他的手指头,“或者想办法赚很多钱?” 徐今朝垂下视线,从她明亮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笑了笑:“随你喜欢。” “其实想想,唱歌也不错啊。”徐万里轻声哼起歌来,“开音乐会也能赚到钱。”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只是随意哼唱两句,都有种让人情不自禁沉溺其中的魔力。 日落之时,海风轻拂,椰树下篝火随风轻晃,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大家的邀请下,徐万里大大方方地起身,演唱了一首温柔宁静,恰合此时氛围的咏叹调。 “围绕着我崇拜的人儿,轻轻地吹……温柔多情的微风,请替我亲吻他……” 她站在那里,双手在胸前交迭,任由带着海洋气息的微风吹起黑色的裙摆和长发。 隔着飘摇不定的火焰,俞雪舟望着她,双眼有瞬间的失神。 也许海妖在夜间浮出水面,对月祈祷时的姿态,就如此时此刻的她。 日后回想起这段流落孤岛的经历,他不一定会记得为了生存吃过怎样的苦,但却绝不会忘记,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在落日如火燃烧的黄昏时分,在篝火旁,唱了这样一首饱含深情的歌。 即使她并不是为他而唱。 一曲结束,哪怕听不懂徐万里唱了什么,他们还是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纷纷起哄要徐今朝也唱一首歌。 郑安娜才貌俱佳,她的一儿一女也同样出众,徐今朝虽然不像妹妹那样才艺外露,但他在外应酬,偶尔被人调侃“郑安娜的儿子怎么可以不会唱歌”,如果实在推脱不了,也是能唱上一段《女人善变》的。 不过这种机会并不多。 今夜,他推说潜水时呛了水,喉咙不舒服,把唱歌推到了下次聚会。 梁清平唾弃他:“男子汉大丈夫,真是一点都不干脆!” 徐今朝摇头笑了笑,他还没说什么,倒是徐万里主动跳出来为哥哥找补,以一首地狱难度的《银铃之歌》炫技,成功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唱歌。 徐万里高中毕业前,就是学校举办的各种晚会的常客,她偶尔还会受邀参加一些小型的歌唱比赛。每当这种时候,徐今朝总是托公司的设计师和化妆师为她改服装、做造型,因此大家每次都能得知她又在什么活动上登场表演的消息。 如果刚好有空,他们还会组团去现场观看演出。碰上徐今朝没空的时候,他们也会充当临时家长,替徐今朝接送她,为她送去花束……这样的待遇,说是她“大家的妹妹”也不为过。 去年秋天,徐万里受思淳高中戏剧社的邀请,参演了一出原创舞台剧。 那是一个奇幻风的黑暗寓言故事,——传说在险恶的迷雾森林深处,有一只神奇的人面鸟,找到这只鸟并且听到它的歌声的人,将会实现自己的愿望。 希望建功立业的年轻骑士,想要获得不朽美貌的贵族小姐,对失去的财富耿耿于怀的破产商人,因母亲得了重病而忧心忡忡的贫穷渔女,爱上自己画中仙女的落魄画家……几位身份地位和经历各不相同的主角聚集在一起,共同踏上了寻找人面鸟的旅途。 徐万里在其中饰演的角色,就是那只在一个多小时的剧情中出场不超过叁分钟,但却以强烈的存在感贯穿整个剧情的人面鸟。 故事的高潮部分,主角们经历多重磨难,终于进入森林深处,但却被迷雾变出的幻境困在了距离人面鸟巢穴一步之远的地方。他们身心俱疲,却又在莫名的恐惧和绝望驱使下表现出诡异的亢奋——这时,人面鸟悄然出现,它站在高高的树枝上俯视一切,看着这些为它而来的人们流露出各种丑态……在他们不受控制地上演自相残杀的那一刻,人面鸟发出尖利的叫声,唱起了一首动听的歌曲。 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在人面鸟的歌声中陷入梦想成真的狂喜,最终怀抱虚假的美梦死去。 这是一个立意不明确,剧情也稍嫌薄弱的故事。但这出舞台剧一被搬上网络,就以豪华得令人叹为观止的舞台布景和精致的服道化火遍全网,获得相当可观的点击量。 徐万里在其中扮演的人面鸟身披黑色羽毛,它人头鸟身,造型怪异,却有一张精致到极点的美丽面孔。人面鸟站在树枝上猛然回头,顶着一张画了金绿双色眼妆的苍白面孔放声尖叫,旁若无人地挥动翅膀一边起舞,一边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这段带着恐怖氛围的表演被单独剪辑成短片,在网上引起了大量转发和讨论。 那段时间,徐万里的社交账号每天都会收到数不清的私信,有人单纯对她表达欣赏,有人则想要挖掘她去当网红。 她的那段表演实在是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他们明明没到现场观看,事后却都在网上刷到了相关的短片,后来也是向徐今朝确认过,才知道这只“人面鸟”真的是徐万里本人。 这样一个长相漂亮,同时具备歌唱和表演天赋的女孩,他们打从心底觉得,如果她将来不去走那条路,那会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而徐万里呢,她只在乎自己靠演出赚到了多少钱,够不够买一只……半只烧猪。 夕阳彻底沉入海的另一端,天空中有一轮皎洁的白月正在缓缓升起。 “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徐万里靠着他肩膀,她唇角微微勾起,白皙的面孔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被火光映照的缘故,“我有一种预感,我现在就处在幸福的顶端……将来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幸福的时刻了。”她在他的耳边小声说着,牢牢抱紧了他的手臂。 朋友们抱着开了口的青皮椰子,喝的明明不是酒,看起来却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他们嘻嘻哈哈,唱着耳熟能详的大众歌曲,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笑容,气氛热闹得像是在开party。 徐今朝不知道妹妹的感叹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这样的她心生怜爱,“别胡说,”他抚摸着她长长的黑发,“人生还很长,你将来还会经历很多事情——” 而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