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 第一章 朕是朱允炆!朕是大明的天子! 风急雨骤,夜色苍茫。 一道雷电如张牙舞爪的苍龙,踏破虚空降临,赫赫天威之下,万物惶恐。 苏长河感觉自己在坠落,猛地从梦中惊醒,刚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雨水,继续参观明孝陵,却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孝陵的台阶上。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快传太医,苍天保佑啊……” 一位头戴三山帽,缠着白布,身着蓝灰色蟒袍的太监,扯着中性的声音,呼喊着。 苏长河瞬间呆住了。 皇上? 自己该不会从南京跑到横店去了吧? 这是哪个剧组的? 转头看去,大殿内灯火通明,天花板上,雕刻着蟠龙圆案,极为逼真。 金扉之上,是二龙戏珠。 正中央,一方形平台,上面摆放着金漆雕龙宝座,金漆雕龙屏风。 宝座之前,有甪端、仙鹤和香筒等物。 平台之前,还有四个铜胎掐丝珐琅香炉,此时正燃着檀香,袅袅生烟。 在远点,还有大龙柜。 “这布置,怎么那么像明故宫的乾清宫?” 苏长河暗暗嘀咕了下,感觉头有些痒,抬手摸了下,一阵疼痛钻入骨髓,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至脑海之中。 这记忆的主人,名为朱允炆! 朱允炆? 苏长河瞪大眼,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有朱允炆的记忆? 穿越? 重生? 我死过一次了? 苏长河弄不明白这一切,感觉有些荒谬。 “皇上,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一位温婉端庄,身着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微微施礼,便跪坐在了床边,十分关切地看着,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与疼惜。 苏长河看着房间里的布置,走下床,没有来得及穿鞋子,便走到门口,打开门。 一道闪电,劈开了幽暗的夜空,一座座宏伟的宫殿,刹那闪现。 “皇上,外面风雨大,还请多保重龙体。” 马恩慧跟了过来,恳请道。 苏长河转过身,看着马恩慧,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在这里?” 马恩慧连忙说道:“皇上,您忘记了,自您登基大典,执掌国事以来,念念不忘太祖,时常前往孝陵,今日早间在孝陵,您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头。” “孝陵?” 苏长河记得自己正在游览孝陵,也是摔了一跤。 不同的时间! 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事件! 一道雷电,搅动了五百年前的风雨…… 苏长河感觉那陌生的记忆正在变得熟悉,似乎,自己便是朱允炆,便是这大明帝国的皇帝! 只不过,苏长河在这段记忆中,没有看到雄才大略,没有看到惶惶大气,反而是,懦弱胆怯,小心谨慎。 “这是真的?” 苏长河走动着,记忆在重叠,架构,一个清晰的时代与现实,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 现在是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日! 距离朱元璋驾崩,整整一个月! 因为年号需要到明年才能更改,所以现在还不能称为建文元年,还只能用洪武年。 为期百日禁荤腥、禁礼乐、禁房事、禁华服的热孝刚刚开始,还没过去一个月。 此时的朱允炆,初初掌权而已。 “自然是真的,您当时昏了过去……” 马恩慧连忙说道。 “昏了过去?那消息岂不是传了出去?” 苏长河清楚,历史上,虽然朱元璋将皇位隔代传给了朱允炆,但对于至高无上的皇位,觊觎者可不是一个两个。 尤其是燕王朱棣! 后来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把建文帝朱允炆给赶了下去。 “皇上请放心,并没有人敢多舌一句。” 身旁的太监说了话,太医也赶了过来。 苏长河坐着,微微闭上了眼,不知道苍天让为什么让自己成为朱允炆,这可是明代有名的悲剧皇帝,只干了四年啊。 到最后,他自己玩了个失踪,老婆孩子都死了。 嗯,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被囚禁了五十多年,放出来没多久也死了。 太医在一旁说什么,苏长河没听到。 历史的恍惚,记忆的融合,让苏长河有些分辨不出,自己是后世的研究生,还是真正的朱允炆! 闪电的光芒闪耀在房间之中,只瞬间,滚滚巨雷便涛涛而至。 再见,苏长河! 我现在,便是朱允炆! 是建文帝,是大明帝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朱棣算什么? 你所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将逆转苍穹,成就无上伟业! 我将成为万古一帝,让大明,成为汉唐之后的又一盛世! 我是朱允炆! 朕是朱允炆! 朕是大明的天子! 朱允炆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中,再没有胆怯与懦弱,只有笃定的坚决与无畏! “皇上,兵部左侍郎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求见。” 太监低声说道。 马恩慧刚想责怪,希望让朱允炆多多休息。 但朱允炆却摆了摆手,说道:“无妨,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很想见见这两人,不是因为这两人与自己的关系紧密,而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几乎可以为建文帝的死,承担最大的责任! 他们作为辅佐朱允炆的核心人物,出的主意,没一个可行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齐泰、黄子澄至了大殿之中,跪拜行礼,呼道:“臣齐泰(黄子澄),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朱允炆搜寻着记忆,左侧面容消瘦,花白胡子,年近五十的,便是黄子澄,右侧身体相对健朗,颇有精神的,便是齐泰。 “免礼。” 朱允炆沉声说道。 齐泰与黄子澄在问安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齐泰便开始说道:“皇上,如今藩王手握重兵,自甘肃至辽东,有九大塞王镇守,合计兵员二十一万人,兼漠南卫所兵十六万。” “其中,以燕王、宁王之兵最为强盛,宁王控弦八万,战车六千,更有朵颜三卫,精悍难挡。” “燕王虽只有四万余将士,但皆是百战之师。加上燕王爱兵如子,屡施恩惠,军中不知陛下,只知燕王,恐有灾祸。” “臣等日夜不安,愿陛下早下决断,裁撤藩王,将军权收归五军都督府,方可为陛下所控,方可安天下太平……”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这两个老头,不做传销可惜了…… “对了,燕王现在在哪里?” 朱允炆突然问道。 齐泰愣了下,说道:“应该还在淮安吧。” “淮安?”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历史上的朱棣,在听闻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之后,日夜奔丧,结果被拦在了淮安,痛哭之下都不被允许,结果只能委托自己三个儿子进京守孝。 “召燕王入京。” 朱允炆轻轻说道。 简单的五个字,让齐泰、黄子澄顿时打了激灵,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第二章 朱棣的三个儿子 “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这是朱元璋遗诏中的一句话。 简单点来说便是,我朱元璋死了,你们这些儿子,在外面好好待着,别回京师奔丧。 在朱元璋死后,朱允炆很认真的执行了这一条。 嗯,适用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朱棣。 至于其他的叔叔,都哭着进了京师。 朱允炆这种差别对待,自然是忌惮朱棣的表现,虽然拿着遗诏当了令箭,但却办得不光彩。 一件事,要么一视同仁,都不让来,要么都来。 来一堆,拦一个,这算什么? 不是明摆着欺负朱棣? 就差直接打脸朱棣,告诉你,我朱允炆不让你来,你就只能在外面候着。 不听我的就是不行,咋滴,你还能闯过来不成? 被打脸的朱棣想来是不会舒服的,回去拍桌子砸椅子,摔完杯子之后,转身造一些兵器,买一批粮草,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曾经朱允炆近乎白痴的决定,现在的朱允炆,表示无奈与同情,当然,这些主意,有黄子澄的功劳。 “陛下,此时召燕王入京,岂不是与前令矛盾,朝令夕改,于陛下天威有损啊……” 黄子澄连忙劝告。 朱允炆叹息道:“前令发之前,其他诸王尚未入京,如今其他诸王皆在京师,只少燕王,世人如何评说?再者,我朝主张仁孝之治,燕王乃是太祖四子,朕的四叔,如何不入京师?” “陛下,燕王一旦入京,恐有祸乱。” 齐泰也不安地说道。 朱允炆看着两人,笑道:“有何祸乱?” 齐泰道:“燕王曾率大军征战沙漠,在军中威望极高。加之其与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关系密切,若是任由其待在京师,走动一二,恐会笼络人心。” 朱允炆淡然一笑,摆手道:“也好,可以看看帝国勋贵,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就这么定了,安排吧。” 齐泰与黄子澄只好跪拜离开。 马恩慧见朱允炆兴致不错,便陪在一旁,低声说道:“今日皇上似与他日不同。”朱允炆暗暗一惊,看向马恩慧。 毕竟是枕边人,加上女人的直觉,足以感知到其中的变化。 “前些日子,皇上唯恐见到燕王,如今下旨召燕王入京,也不知如何考量。” 马恩慧细细说道。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思索着怎么应对。 马恩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连忙跪下说道:“请皇上恕罪,臣妾万万不该擅议国事。” 朱允炆见一个女子跪在身前,记忆中的礼制与后世的平等,在脑海之中碰撞。终还是上前,搀起了马恩慧,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得不说,马恩慧确实容貌出众。 一双桃花眼,流动的秋波让人沉迷,如水的肌肤透着红润的光泽,微动的唇齿,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自己的妻子。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拉着马恩慧的手,坐在了床边,说道:“你一定要陪朕百年!” 马恩慧轻盈一笑,动-乱芳华。 只有朱允炆清楚,她,会死在这宫殿之中! 在四年后! 除非,自己能解决藩王问题,能解决朱棣! 自己没有军事才能,所能凭借与依托的,便是脑海之中的历史,还有后世的经验。 而这,将是自己快朱棣一步的决胜法宝! 风雨交加,雷电轰鸣。 中军都督府。 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魏国公徐辉祖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审阅着一批文书,作为开国第一名将徐达的儿子,徐辉祖不仅继承了徐达的智慧,还继承了徐达的勇猛。 朱元璋很器重徐辉祖,将中军都督府交付给他执掌。 年仅三十,便位列武官勋贵第一人! 徐辉祖将手中的文书放了下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陛下是想有大动作。” 齐泰、黄子澄不断进言削藩,皇上几次过问边防事宜,话里话外,都是塞王如何剪除。 刀已经举了起来,就看什么时候砍下去,砍向哪里了。 对于削藩之事,徐辉祖并不完全认同,虽然削藩有利国本,强干弱枝,但京师毕竟在南面,北面辽阔疆土,总需要一批人把守,威慑蒙古。 “帝王心,只问忠,不问能。” 徐辉祖感觉有些无力。 没错,自己是武勋第一人,但远远不是朱允炆的心腹。 他的心腹,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曹国公李景隆! 而徐辉祖是知道李景隆的,此人除了眉目疏秀,顾盼伟然,雍容华贵,皮囊出色之外,实则是一个窝囊废。 胸中无一策,却把持着左军都督府。 谁让人家是心腹。 比不上。 徐辉祖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感觉一阵阵的压抑。 突然之间,有人传报:“陛下下旨,召燕王入京。” 徐辉祖陡然一惊,连忙询问传递消息的人可出发,得到肯定之后,徐辉祖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皇上此番是试探,还是鸿门宴。 “舅舅。” 一声喊声,惊醒了思索之中的徐辉祖。 长相富态憨厚,腿脚不利索的朱高炽走入堂中,身后跟着英武不凡的朱高煦与朱高燧。 三人入京奔丧,却连朱元璋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赶到京师的时候,人都送入孝陵了。 但既然来了,也只能留在京师了。 想走,至少也得等热孝期过了才行。 徐辉祖看着自己的亲外甥,朱棣的三个儿子,目光中有些赞叹也有些担忧。 “三位世子,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徐辉祖和煦地问道。 朱高炽坐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几日读书,太闷了。我们兄弟商议,明日是否可去演武场,举办一场骑射,我等也好看看,解解闷。” 徐辉祖略一思索,欣然答应道:“没问题,明日正好无事,不妨召一些勋贵前来,设个彩头,一比高下?” “如此便多谢舅舅了。” 朱高炽等人施礼离开。 徐辉祖转身走到桌案旁,当即写了一份密折,安排心腹,秘密投入宫中,然后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自言自语道:“我也该表忠心了。” 第三章 教育要搞变革,徐妙锦入国子监 朱允炆收到了徐辉祖的密折,不动声色地将密折烧成灰烬。 雨过天晴。 朱允炆在这一日,并没有办公,看奏折,更没有上辇而行,只是在马恩慧与几个太监的陪伴下,行走在皇宫之内。 后世的明故宫,只能说是遗址,根本无法展现明帝国京师的繁华与昌盛。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往日里很少步行的他,今日竟有了游览的心思,不急不缓地看着。 一些宫女远远见到,跪拜在一旁,朱允炆还会仔细看上几眼。 “陛下,待明年万象更始,选一些秀女入宫吧……” 马恩慧的一句话,让朱允炆趔趄了下,吓得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搀扶,朱允炆挥了挥手,让太监靠边站。 “我——朕只是觉得雨后,一切变得清新。那些事,以后再说吧。” 朱允炆走入长安宫,刚入门,便听到了一阵轻灵的笑声。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皱眉,以为恼怒了,毕竟国丧虽过,但也还没多久,就这么大胆的欢声笑语,确实不妥。 马恩慧连忙跪拜说道:“陛下,定是妙锦来看文奎……” 话还没解释清楚,里面一干侍女内官便走了过来,纷纷跪拜。 “皇上哥哥来了。” 一声轻灵的女声传来。 朱允炆抬头看去,只见女子身着柳绿衽衫,杏黄长裙的少女盈盈而至。 柳眉杏眼,清秀绝伦。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转动着,身上的气质,透着清冷的高贵,还有一份似乎矛盾的纯真与灿漫。 徐妙锦微微屈身,便算是见过礼,看着朱允炆,直说道:“你的头怎么了?这些奴才都照顾不好你吗?” 朱允炆身后的太监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口喊冤枉,希望徐妙锦嘴下留情。 “妙锦?” 朱允炆微微皱眉。 想起来了,这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四女儿——徐妙锦。 这可是明代第一位女奇人,传闻朱棣为了她,“竟虚中宫,不再册立皇后”,至死都没有再立皇后。 此时的徐妙锦,只有十八岁,相对此时的朱允炆而言,只小了三岁。 “你……” 徐妙锦一时之间羞红了脸,没想到朱允炆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虽然两人年纪相当,徐妙锦甚至玩笑地喊朱允炆“哥哥”,但实际上,徐妙锦在辈分上高朱允炆一辈。 毕竟,徐妙锦的大姐徐华仪嫁给了燕王朱棣。 朱允炆没在乎这一点,端着脸看着徐妙锦,轻声说道:“徐妹妹,你好大的胆子,先帝去世不过一月,你便大肆欢笑,成何体统?” 徐妙锦被拿捏住,忘记了刚刚的事,连忙说道:“先帝遗诏,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我听从先帝遗愿,如何有错?” 朱允炆顿时语塞,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如此犀利,学会拿爷爷压孙子了。 徐妙锦哼了一声,又说道:“你贵为天子,阴沉着脸,上行下效,宫中谁敢欢颜?若整个大明都是如此,哪有什么生机可言?” 朱允炆看着强词夺理的徐妙锦,心思微动,笑了笑,说道:“伶牙俐齿,倒是不错。对了,你想不想替朕做点事?” 徐妙锦瞪着眼,连忙摇头拒绝。 大明女官,六局一司。 六局,指的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 其中尚宫总管六局事务。 一司为宫正,掌管戒令责罚。 说白了,大明女官便是掌管嫔御、宫女等事务的,是为内宫服务的。 徐妙锦不是内宫的人,而是徐府的人,身份高贵,如何可能入宫做女官。 就连一旁的马恩慧也感觉惊讶,这个要求,极不妥当。 朱允炆并没有在乎这些条条框框,对徐妙锦说道:“朕知你天性纯善,聪敏好学,如今帝国安泰,朕登大宝,正是用人的时候。朕希望你可以进入国子监,帮朕选一批可用之才,你可愿意?” “国子监?” 徐妙锦更吃惊了。 马恩慧连忙说道:“陛下,国子监乃是天子门生之地,国之重地。妙锦年幼,学问浅薄,又是女子之身,如何能进入国子监办差?不妨召唤国子监祭酒,安排他们考核便是。” 朱允炆没有回答马恩慧,只是看着徐妙锦,嘴角带着轻轻的笑意。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有些激动,女官入国子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躬身道:“我愿意。”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朕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你办得好,朕便准你在国子监之外,开辟一个女子学堂。” “啊?” 徐妙锦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古代女子真实的写照,中国历史,占据主角的,从来都是男人。 女憧憧,妇空空,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手段。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女人的教育权利与发展权利。 朱允炆打算开了这先河! 毛太祖教育我们,妇女可以顶半边天! 虽然现在喊出来人人平等,自由言论之类的会被言官骂死,会被礼部骂死,会被万千之人骂死,但搞点教育总可以吧? 徐妙锦缓缓下跪,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陛下所言是真?” 她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女子学堂意味着什么! 若非是徐达女儿,若非各位哥哥宠爱,徐妙锦只能待在庭院之中,看看书,弹弹琴,再无其他可做。 而更多的女子,平日里不敢出门。 别说和男儿一样上学堂,便是家里,也只是学习女红罢了,人微言轻。 四书五经,经世之学? 男人会说:学了有什么用? 女子不可为官! 这份不甘,也留在徐妙锦的心中,但从未想过,可以改变。 “若是你做不到,找来的人是庸才。那女子学堂的大门,便会经你的手,永远关上!”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妙锦感觉肩膀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依旧坚定地说道:“我一定做到!”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传朕口谕,任徐妙锦为国子监学正,掌纪律,校学子。” “领旨。” 一旁太监喊道。 朱允炆挥手让徐妙锦站了起来,对太监说道:“告诉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这件事朕定了,莫要再生事端。” 说完,心情大好的朱允炆走入了长安宫中,看着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的孩子,这便是自己的儿子朱文奎。 只有两岁。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一脸幸福,坐在一旁,叹息道:“皇上今日安排,恐会有不少风波。” 朱允炆嘴角微微上扬,豪气地说道:“这点风波,不算什么,大不了公开辩论一场便是。” “辩论?” 马恩慧眨了眨眼,不知道朱允炆拿什么可以与那些擅长引经据典的大儒辩论。 “启禀皇上,徐辉祖求见。” 太监禀告道。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看来校场的热闹结束了,让他到武英殿吧。” 第四章 扩军?不,朕要裁军十万 武英殿。 徐辉祖进入大殿,行大礼之后,恭谨地对朱允炆说道:“陛下,高阳郡王赢得了一把金刀。” 高阳郡王,朱高煦。 朱棣次子。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四叔的儿子确实厉害,有四叔风采。只不过,宗勋比试这种事,还不值得卿家亲自入宫吧?” 徐辉祖低头,踌躇了下,跪了下来,肃然说道:“陛下,臣曾见过燕王卫,朝廷经制之兵,俨然成为燕王私兵,唯命是从,臣日夜惶恐。又见燕王三子各有所长,尤以朱高煦善战。” “臣以为,藩王在外,手握重兵,朝廷旨意难达四海,于朝廷不利。恳请陛下,执行削藩之策,以靖四海。”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眉头微皱。 看来昨晚自己下令召燕王入京的消息,让徐辉祖误以为是想要将燕王扣在京师,以行削藩。 所以提前跑过来请求削藩。 一可以表达自己的忠心,看清楚,我老徐是你建文帝的人,你可要相信我。 二可以拉近关系,表明立场。 毕竟齐泰、黄子澄不断要求削藩,而这件事虽然保密,但再保密,也很难绕过五军都督府。 “削藩?呵呵,为何要削藩?” 朱允炆站了起来,看着一脸错愕的徐辉祖,说道:“你想多了,我的几位叔叔,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徐辉祖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他是改变了主意,还是不信任自己。 朱允炆了解徐辉祖的心思,和煦地说道:“帝国之治,在民昌国富,天下太平。叔叔们拱卫边塞,功劳自是有的。” 徐辉祖有些混沌。 朱允炆解释道:“削藩之事,暂且按下吧。朕打算推行练兵新政,有些意见,正要问你。” “练兵新政?”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连忙表态道:“只要陛下所命,臣莫敢不从。”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现下,京营精锐有多少?” 徐辉祖连忙禀告道:“当下京营精锐有五十万,陛下可是打算扩军?臣建议从两广、西北调兵,那里的士兵善战勇猛,可充大用!” 徐辉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朱允炆不打算削藩,那只能强化中央的军力,在军队上,足以碾压任何藩王,藩王威胁,自然便减弱下去。 朱允炆微微皱眉,竟然有五十万之多。 朱元璋时期便考虑到了军队建设问题,采取了“内外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的制度。 一卫五千六百人,当时规格便近三十万。 只不过随着时间增加,到了建文初年,京营规模已达到了五十万,而此时,北方塞王手中,也有三十多万兵马。 “裁军十万如何?”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徐辉祖连忙说道:“调十万精兵拱卫……呃?裁军?” 原以为是调军的徐辉祖,顿时惊慌起来。 此时不增强实力,如何能削弱自己的实力? 一旦藩王有异,如何应对?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反而是十分严肃地说道:“军队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要的不是老弱病残,也并非是一些家奴家丁,更不是养一群兵爷,朕要的是,能战之师!” 军队腐败问题,始终是各朝代一个顽疾。 手里拿个长矛,你就敢说自己是精锐?也不看看自己年纪,黄土都到脖子了。 报上名字,就真以为是个兵了?谁不知道你是哪个勋贵的奴役?或是哪个武将的家丁? 一群操练都很少的人,凭什么称自己是精锐? 徐辉祖冷汗直下,顿时明白过来,兵在精而不在多! “给你一个月时间,整顿军队,一个月后,朕要检阅!记得把动静闹大一些。” 朱允炆下令道。 徐辉祖高声答应,施礼之后离开了武英殿。 回到五军都督府,徐辉祖依旧惊疑不定,召来自己的两个弟弟,中军都督府佥事徐膺绪,右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增寿,将裁军十万的事告知两人。 两人也是猛然惊讶,措手不及。 徐辉祖镇定地看着两人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感叹道:“皇上这一手,极为厉害啊。” 徐膺绪不解地问道:“大哥,何言至此?” 徐辉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惊,说道:“皇上此举,整肃军队是其一,敲打勋贵诸将是其二,而其三,便是告诉诸位塞王,皇上并无意动他们,希望他们在封地,安稳守着。” “或许皇上还有一层意思。” 徐增寿看着两人,缓缓说道:“皇上在告诉塞王,自己都可以对京师军队动手,那改日,若是对你们塞王节制的经制之兵动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那时,塞王想要反对,也没了由头。” 徐辉祖赞赏地看了一眼徐增寿,说道:“如今皇上心思难测,但裁军十万,势在必行。这可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啊。” 如今太平,诸将、勋贵、豪强、外戚等,都想发财,只靠朱元璋定下来的那点俸禄,大家早饿死了。 对于这些人,最好的发财之路,便是吃军饷。 这一下子裁军十万,未必是减少了十万人数,而是将那些吃空饷,冒领军饷的人,踢了出去。 按照徐辉祖的估计,真正裁掉的士兵,恐怕不会超过五万。 “大哥,还有一件麻烦事……” 徐增寿看着徐辉祖,揉了揉眉心。 “什么事?” 徐辉祖感觉有些不妙。 徐增寿叹息道:“今日早间,妙锦入宫陪伴坤极,被皇上授予了国子监学正。如今满朝震惊,已有言官,准备弹劾……” “什么?妙锦?妙锦如何能入国子监?如何能做学正?” 徐辉祖感觉眼前有点黑,有点晕。 国子监那可是学府重地,天下学子聚集之地,很多官员都来自于国子监。 且不说这些读书人认死理,桀骜不驯,动不动就满嘴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如何能看得起一介女子? 皇帝这是出的哪一招,这不是没事找骂吗? 言官都是吃盐的,正愁着这段时间国丧,闲得没事,这听闻女子入国子监,还不蹦起来,吐吐口水,便准备奏折? 第五章 千古忠臣方孝孺 御史高翔挥毫泼墨,引经据典。 自三皇五帝,至明太祖,洋洋散散万言书,写尽了胸中悲愤,高翔直言道:“女子宜家绣工红,何须自贱至朝廷。吾辈皆是男儿风,捍死不辱四五经!” 奏折一封接一封,直接送入了武英殿。 御史说说也就罢了,可六部其他官员也不甘热闹,写书弹劾。 一些人甚至将矛头直接对准了魏国公徐辉祖,扣上了一个“进言后宫,不知廉耻”的帽子。 甚至连三杆子打不着的钦天监也冒了泡,说什么“夜观天象,恐有异变”。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些奏折。 这些人的水平真不是白给的,言辞优美,对仗工整,语句通畅,就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说,一个女子入国子监,就把满朝文臣都吓住了,女子有如此可怕吗?” 朱允炆对一旁抱着孩子的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噗嗤一笑,说道:“皇上,臣妾可是有言在先,您明知不妥,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如今大臣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允炆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太监双喜说道:“谁写的这些折子,送还给他们。你代替朕问他们几句话。” 双喜问道:“皇上想问他们什么话?” 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就问他们,你妈识字吗?不对,应该是,汝母识字乎?汝妻识字乎?汝女识字乎?可愿识字乎?” 双喜张了张嘴,为难地看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低头不说话,双喜只好答应下来,抱着奏折就想走。 “等等。” 朱允炆喊住了双喜,又吩咐道:“跟他们回家,你当面让他们问问自己的母亲、妻女,记下来,给朕回复。” 双喜答应一声,连忙去安排。 马恩慧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您这一招,可有些土匪之气啊。” 朱允炆哈哈大笑。 对付这一群迂腐的人,直接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论语》不也说了,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既然你们读书人讲究孝悌,总不能不听老母亲的话吧? 打发他们问问本心,再来讨论徐妙锦的事。 “启禀皇上,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太监禀告。 朱允炆答应一声,一位约莫四十岁的清瘦男子,身着九品绿色盘领公服走了进来。 这就那个被朱棣诛“十族”的方孝孺! 若不是方孝孺被朱棣所杀,恐怕后世历史学家,必然将其归入到李景隆之流,间谍、无能、白痴一类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方孝孺,年幼时便有“神童”之名,后拜在宋濂门下。 宋濂被朱元璋称之为“开国文臣之首”。 按理说,方孝孺被朱元璋重视,两次召见,应该官运亨通。 可朱元璋偏偏不用方孝孺,而是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挂了之后,又留给了孙子,也就是现在的朱允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若真的按历史发展,朱棣攻入京师,方孝孺将会和八百多人,一起共赴黄泉。 说他是忠臣,没错,绝对没错,而且还是千古忠臣! 他面对朱棣的屠刀时,浩然正气,自是无人可敌。 他的信念,便是“有杀身以成仁,毋求生以害仁”的士子信念。 宁死不屈,宁死不从二主! 只是,他的能力与他的位置,并不匹配,朱允炆在与朱棣的斗争中失败,他的那些“忠言”,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朱允炆赐座之后,看着方孝孺,他虽面色枯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意志坚韧,说道:“方先生此来,可是为了徐学正之事?” 方孝孺听闻之后,淡然一笑,说道:“《周礼》素有女官之职,虽为内府,但考虑徐学正之职,只为陛下选才而已,只要徐学正言行端正,符合礼数,自然无妨。” “哦?” 朱允炆有些诧异。 原以为方孝孺是一个死板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懂得变通。 “臣此番前来,并非为徐学正而言,而是为文治而来。” 方孝孺正色道。 “说下去。” 朱允炆示意。方孝孺侃侃而谈,说道:“臣久居偏僻之地,初至京师,蒙皇上恩赐,担翰林侍讲,见皇上敦儒修文,意在文治。而臣以为,若行文治,则应尊“礼”而行。” “先生是何意?” 朱允炆皱眉。 方孝孺坦言道:“皇上召燕王入京,可是意图削藩?” 朱允炆看着方孝孺,并没有说什么。 方孝孺继续说道:“臣恳请皇上,万万不可。燕王虽是塞王之首,然其并无过失,若召至京师,强行削藩,于礼不周。况太祖离去只是月余,皇上便对塞王动手,恐寒人心。” 朱允炆摆了摆手,笑道:“先生多虑了,本皇召燕王入京,实则是弥补先前之过。本朝尊仁孝之道,帝王之家若都无法做到,如何表率万民?” “当真?” “自然。为免燕王担忧,本皇还下令,裁军十万,以告诸王无意削藩,同时,以军充民,开荒南山,岂不更好?” “吾皇圣明。” 方孝孺惊喜跪拜。 朱允炆打发走了方孝孺,结果齐泰、黄子澄又来了。 两人听闻裁军十万的消息之后,更是惶恐不安,连忙上书,只不过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的折子,放在了一旁。 两人见没有回音,便直接求见。 “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裁军……”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朱允炆都有些发愁了。 到最后,没办法了。 朱允炆夸赞了两人忠心耿耿,表示绝不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纵有削减,可从边关调虎狼之士,才稳住了两人。 等两人走后,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这是右副都御史袁泰所写,其中有一句“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 这是攻击解缙来京城奔丧的。 也正是拜这位老兄一封奏折,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后来修撰《永乐大典》的解缙,被赶到了甘肃吃沙子。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笑意,轻轻说道:“解缙啊,要不要给我修撰一本《建文大典》,呵呵。来人,命解缙入宫。” 第六章 学霸解缙的奏对 解缙之名,万古难灭。 这是大明少有的天才,甚至可以说,大明这艘巨轮前进的方向,他曾经发挥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若不是解缙一句“好圣孙”,大明天下谁来做主,恐难预料。 朱允炆想起来解缙的“学霸”之路,不由暗暗摇头。 解缙,五岁背诗文,七岁写文章,十二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八岁中解元,十九岁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赐同进士,授庶吉士。 朱元璋欣赏解缙的才华,留御前参赞机要,升翰林学士。 十九岁,便站在了无数人仰望的高度。 仔细想想后世,十九岁在干嘛,哦,还在读书。 不过少居高位也不是一件好事,缺乏社会磨练,自傲狂妄,又太过理想化的解缙,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没混两年,官没做大,却得罪了不少人。 今天指责这个御史不干事,明天说说兵部玩忽职守,后天再写个奏疏,和大老板朱元璋较较劲。 一来二去,解缙成了独-夫。 在兵部尚书沈倩弹劾解缙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朱元璋也只好将解缙赶了出去,让其去江西考察。 跑出京城还蹦跶的解缙,被朱元璋勒令“闭门读书”。 朱元璋还对解缙的父亲留下了一句“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的话,就是让解缙十年之后再来上班。 结果朱元璋七年之后就走了,解缙明显不愿意来一场“十年之期”,听到消息之后,马上以奔丧为由,跑到了京师,准备东山再起。 于是,有了现在的见面。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解缙,又矮又瘦,其貌不扬。 “草民解缙,叩见陛下。” 解缙跪拜高呼。 朱允炆淡然一笑,挥手道:“落座吧。” 解缙坐在椅子上,却只沾了点边。 朱允炆也不见怪,拿出袁泰的弹劾奏折,安排人递给解缙,说道:“你看过之后,再回话。” 解缙连忙接过奏折,打开一看,面色惊惧,连忙跪了下来,喊道:“臣有罪。” 朱允炆问道:“有何罪?” 解缙冷汗直冒,连忙说道:“草民不该在家母未葬之时远离,是为不孝。” “明知不孝,为何来京师?” 朱允炆清楚。 古代往往以孝为尊,若是你在朝为官,家中父母去世,无论你担任什么官职(文官),都需要从得知丧事的第一天开始,马上辞官回家,守制二十七个月。 有一个专用名词:丁忧。 一般情况下,朝廷不允许强召丁忧中的人为官。 若实在是特殊,强行招用丁忧之人为官,则是“夺情”。 “夺情”很少被使用,一旦使用,必然会遭受文官集团的猛烈抨击。 比如大明朝最厉害的首辅张居正,便因为“夺情”被冠以“不孝”之名,后来死后,万历还拿捏着这件事,恨得张居正牙痒痒。 解缙连忙磕头,喊道:“回陛下,草民前来京师奔丧,同样是出于孝心啊。” “哦?” 朱允炆盯着解缙。 解缙再次喊道:“太祖于草民,名为君臣,但恩如父子。草民为父奔丧,也是孝心昭昭。” 朱允炆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确实,朱元璋曾经在大庖西室进膳时,曾和解缙以“父子”论,鼓励解缙“知无不言、直述以闻”。 于此,才有了历史上著名的万言书《大庖西封事》。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一眼解缙,微微点头,说道:“太祖器重于你,如今朕初掌大权,确实是需要一些有才干的人。解缙,入翰林院吧,做翰林侍讲吧。” 解缙惊喜,连忙拜谢:“谢陛下天恩。”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 解缙强压激动的心,站了起来。 翰林院,可谓是皇帝身边的人,而翰林院的最高长官便是翰林学士,翰林学士的实权,几乎便等同于丞相。 进入翰林院,便意味着一只脚踏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卿家认为,当下朝局,如何为上?” 朱允炆问道。 解缙思索一二,垂手说道:“陛下,依臣之见,应内稳朝堂,收拢百官,外行削藩,收拢兵权。”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问道:“具体点。” 解缙肃然道:“太祖严苛,百官惊悚,纵部院大臣亦然惶惶不安。陛下仁慈,百官伏望久矣,若陛下实行宽仁之道,整肃弊政,必得人心。人心归顺,自朝堂安如泰山。” “至于对外,太祖钦定九大塞王,虽手握重兵,然则并非拥兵自重,只赖封国之制。若想破局,并非难事。” 朱允炆看了看自信的解缙,问道:“如何破局?” 解缙直言道:“改藩易地,稳健削藩。” 朱允炆沉思起来。 解缙在一旁说道:“臣听闻,谷王、辽王、肃王,曾屡次上书,乞求改藩,却为太祖所拒。如今陛下掌管乾坤,可加恩于塞王,选宜居之地为其封国,可为其他塞王树立典范。” 朱允炆微微点头,认可这个选项。 事实上,塞王在外,所掌之兵皆是朝廷之兵,虽受塞王管辖调动,不过是为了抵御蒙古,拱卫边塞罢了。 若将其内迁,其失去了兵权,自然毫无威胁。 但,有些人可不是换地方可以解决的。 比如兵多将广的宁王、秦王,还有能征善战的燕王。 解缙不等朱允炆询问,便直言道:“纵览九大塞王,以兵强兵多而论,当属宁、秦、燕三王。然秦王早薨,袭爵者只不过是个孩子,自然谈不上威胁。宁王手握八万精锐,然却居在塞外之地,若失朝廷供应,必难长存。” 朱允炆微皱眉头,对于解缙的纸上谈兵并不认同。 虽然宁王在塞外,后勤辎重高度依赖朝廷,但若没有封锁及时,宁王率兵,便可打下大同重镇,直接与北平府相对。 历史上,朱棣便是挟持了宁王,将其兵马带至北平,壮大了力量。 解缙只将目光放在了燕王朱棣身上,说朱棣为“藩王之首”,极难处置,并提出了“施行仁道在前,武力煎迫在后”的举措。 朱允炆笑着赞赏了解缙的看法,勉励其为朝廷效力。 在解缙离开之后,朱允炆沉默许久,终叹息道:“这些人的目光,终还是狭窄了一些。看来,是时候推出内阁了。” 第七章 关怀的起点,身边人 双喜笑呵呵地入了宫,到了武英殿门外,揉了揉脸,小心地走了进去,通报道:“回禀陛下,那些大臣,皆收敛了许多。” 这次双喜是大开眼界,以前动不动吐口水骂人的官员,只能颤颤巍巍地重新写了奏折,虽然没说支持徐妙锦进入国子监作学正,但却诚惶诚恐,不敢多言。 无他。 母亲教导孩子读书识字,母亲若是不识字,不知道理,如何教导? 妻子也想诗词书画,不识文字,如何优雅? 女儿也想上学堂,凭啥只有男孩子可以看书? 不公平。 虽然没有人直接说要突破“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但内心渴望读书明礼,却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朱允炆并不在乎这些风波,国子监自己都没说什么,这些人闹腾来闹腾去,只不过是浪费一些纸张,一些笔墨和口水罢了。 裁军十万的消息,终于在帝都之内引起了轰动。 任谁都没想到,新皇帝竟有如此魄力与手段,挥挥手便是裁撤十万大军。 历史之上,多听闻帝王扩军,而鲜有裁军之举。 于是乎,文官认为“文治”时代即将开启,纷纷上表,称颂皇上乃是英明之主,至于徐妙锦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没多少人在乎。 户部尚书郁新笑眯眯地,对于户部主事夏元吉说道:“皇上此举,实在是高。” 夏元吉拱手道:“郁大人,看来今年户部,可节省不少钱粮。” 郁新轻松地喝了一口茶,释然地说道:“可不是,骑兵每月粮食两石,寻常士兵每月粮食一石,仅是粮饷,京师便耗费尤重。削减十万兵,每年可节省粮食三百六十万石。如今入夏,雨季颇多,河堤修缮,灾情救援,都需要钱粮啊……” “户部之事,难啊。” 夏元吉打趣道。 郁新呵呵笑道:“维喆啊,你可要多多担负起来,户部之事,你要多费点心了。” 夏元吉,字维喆。 夏元吉凝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有些老态的郁新,缓缓说道:“裁军之事,是否与召燕王入京有关?” 郁新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呵呵笑道:“我们这位皇帝,属实不一般啊。你听闻没有,解缙已然进入翰林院。” “嗯,听说了。解缙在太祖时期,虽轻浮狂傲,但属实是个正直之人。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也好。” 夏元吉赞道。 郁新起身,走到夏元吉身前,说道:“说来奇怪,皇上身为太子时,齐泰、黄子澄便是东宫之人,如今皇上御极,齐泰依旧是兵部侍郎,黄子澄依旧是翰林院修撰。这,有些不寻常啊。” 对于新登基的皇帝而言,最先启用的,往往便是自己身边亲近的大臣。 可太祖都送入孝陵一段时间了,也不见新皇上施恩旧部,第一个提拔的,竟然是远离朝堂多年的解缙,这着实令人惊讶。 “或许,皇上另有打算。” 夏元吉淡淡地说道。 朱允炆在深宫之中,并没有临朝。 朝堂之上,众官员望眼欲穿,左顾右盼,就是不见朱允炆上朝。 一封封折子递上去,没人批准,如何办事? 大明还要不要运转了? 一些下层的官员,更是在猜测,是不是皇上因为太祖去世,忧虑过度病倒了,到处打听,希望上书问候两句,表达下忠心。 朱允炆从武英殿走了出来,看着夕阳缓缓下沉,雄伟的宫殿,又将陷入至黑暗之中。 若不是后世清晰的记忆,朱允炆都已忘记了来处。 “双喜,你想家人吗?” 朱允炆轻轻问道。 太监双喜震惊地看着朱允炆,要知道朱元璋时期,对太监极为严苛,稍有错误,轻则打断腿,重则要命。 而且朱允炆登基之后,也延续了这种严苛。 像是当下的关怀与问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事实上,历史上的朱允炆确实没有将太监当人看。 在朱棣造反的过程中,很多太监成为朱棣的耳目。 因为朱棣将他们当人看,信任他们。 名震后世的东厂,便是太监为首的机构,也足以体现朱棣对太监的信任。 双喜感动地想哭,连忙回道:“回皇上,咱家偶尔会想起,只是,无缘再见他们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为何不能再见?” 双喜恭谨地回道:“咱家入了宫,那便是皇上的人了。如何能再见他们?再说了,咱家便是回了去,他们也不认咱家。” 双喜说得没错。 古代重传承,重宗族。一个太监,是没资格进入宗族祠堂的,也是被人鄙视的。 起码,在明代初期是如此。 朱允炆看着落寞的双喜,问道:“这后宫之中,所有人皆是如此?” “自然。” 双喜连忙回道。 朱允炆走着,看到一旁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跪在路旁,便停了下来,问道:“你哪里人士?” 宫女诚惶诚恐,连忙回道:“回皇上,小女乃是苏州人氏。” “苏州啊,朕去过,你知道狮子林吗?” 朱允炆想起后世去狮子林旅游的事,笑着问道。 宫女连忙摇头。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不过,现在的狮子林应该还没成规模。你多久未曾见过父母家人?” “回皇上,已有三年。” 宫女低声回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对双喜说道:“去,派人把坤极叫来。” 双喜对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朱允炆打开宫女的食盒,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清淡的菜,便问道:“这是给谁的?” 宫女连忙说道:“是准备给宁妃的。” 朱允炆眯着眼,想了想,才记起来有这么一位,便对宫女说道:“如此清淡怎么行,走吧,跟朕去尚膳监。” 皇上发话,宫女也违背不了。 双喜不明所以地跟在一旁。 尚膳监,掌皇帝及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 尚膳监掌印刘艺正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喝着酒,没事训几句话,有事就活动活动,过的颇为舒坦。 只不过,当刘艺正对着酒壶嘴喝酒的时候,看着走过来的朱允炆,顿时傻眼了,一时之间都没了动静。 双喜在一旁连忙打眼色,刘艺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头请罪。 朱允炆看都没看刘艺,看着里面无数的食材,想了想,自己最擅长的,也就那么几样家常菜而已。 只不过,皇帝做饭,会不会被那些官员喷死? 算了,管他们。 谁让明代还没有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这东西还得等到民国时期,尚膳监肯定是学不到的,不自己动手,连吃饭都是问题…… 热孝期间不允许大鱼大肉,做好了,把肉挑出来不就好了…… 第八章 鱼香肉丝惠及底层 双喜抱着朱允炆的大腿,哭喊着不让朱允炆下厨,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从未见过帝王下厨。 结果被朱允炆丢到了一旁。 胡说八道,真当自己没看过书了。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中有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礼记·玉藻》也留下了类似的话,“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其本意是告诉君王,需要有仁心,不应该崇尚与施行杀生之事,和“不耻庖厨”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说了,什么从未见过帝王下厨房? 太祖朱元璋做乞丐的时候,他是不是亲自做饭? 从路边捡了野菜便是夜宵了,怎么可能不做饭? 刘艺呜呜地直磕头,都冒出血来了,还在那说什么,尚膳监对不起皇上,只要皇上一句话,马上就去找个绳子自我了断。 做个饭,那么多事。 朱允炆发火了,命令双喜站在一旁,安排尚膳监的人都看着点,然后拿起了刀,对想要过来的双喜狠狠威胁了一眼,拿起一根胡萝卜便切了起来。 双喜惊呆了。 尚膳监的人也都瞪大了眼。 一旁的宫女张着小嘴,一动不动地看着。 皇上会切菜? 奇了怪了,皇上怎么可能会切菜,而且,还切成了丝。 木耳? 莴笋? 肉? 天啊,皇上竟然在热孝期间想吃肉了? 这与礼不符啊。 万一被文官知道了,岂不是要惹出大风波? 双喜盯着尚膳监的人,意思是说,谁敢泄密,就等着瞧吧。 尚膳监的人哪里有心思看双喜的眼神,一个个冷汗直冒,若是皇上切了手,自己说不定就得人头落地。 “生火。” 朱允炆切好食材,在碗里放了一些醋,看着硬邦邦发黄的糖块,叹了一口气。 明代初期还没有白砂糖。 白砂糖出现于明嘉靖年间,后来沈括写《天工开物》的时候,特意写了一篇“甘嗜”,将白冰糖的制作方法介绍了一番。 朱允炆不确定日后还会不会有嘉靖,毕竟那是朱棣一脉。 和沈括还隔着两百年,指望他们两位吃上白糖是不靠谱的。马恩慧从长安宫连忙赶到尚膳监,进入之后,正好看到做饭的朱允炆,惊地几乎要晕倒了,看着一旁垂手发呆的太监、宫女和尚膳监的人,马恩慧差点暴走。 “不要发怒,是朕让他们站在一旁的。” 朱允炆将鱼香肉丝盛了两份,将其中一份肉丝挑了出来,喊过刚刚的宫女,吩咐道:“把这个给宁妃送去吧。” 宫女叩谢,小心放入食盒之中,匆匆离去。 “爱妃,过来尝尝。” 朱允炆招呼着马恩慧。 马恩慧疑惑地打量着朱允炆,不确定地问道:“皇上如何会做如此——之事?” 话到一半,终忍住了“下贱”二字。 朱允炆拿起筷子,递给了马恩慧,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些天,朕一直在想,民以食为天,若是我们皇室都不懂得如何节约,又如何能教导好万民?”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款款施礼,喊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皇上圣明,此乃万民之福。” “皇上圣明。” 双喜与尚膳监等连忙跪拜高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都起来吧,日后莫要铺张浪费。若无特殊,早膳与晚膳,便从十二道,减至六道吧,午膳由二十四道,减至十二道吧。” “既然皇上做了表率,那这后宫膳食也应酌情减量。” 马恩慧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妃嫔们无需浪费,底层的宫女与太监的伙食,却需要加强一些,不得少于两道菜品,这道菜,尚膳监学学,都赏赐下去吧。” 马恩慧代替宫女与太监感谢朱允炆宽宏大量,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品尝了一口鱼香肉丝,顿时眼神一亮,手下速度加快了许多,连吃数口,才不好意思地看着朱允炆,感叹道:“皇上,晚膳,臣妾便要这道菜。” “哈哈,那爱妃要不要试试学下?” “臣妾也能学?” “如何不能?刘艺,准备食材……” 朱允炆微笑着喊道。 皇城外,德胜门旁,浣衣局。 宫女骆颜儿疲倦地靠在柱子上,仰望着夜空,哀叹了一口气,肚子咕噜噜乱叫了起来。 这么晚了,也不准人吃饭,听说管事的女官是召入了宫,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浣洗的衣服出了问题,还是宫里有了恩赐。 不过,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 卑微的宫女,只能卑微的活着。 骆颜儿想起了因牵蓝玉案而被杀的父亲,还有不堪痛苦自杀的母亲,原本温暖的家,一瞬间便支离破碎。 二叔将自己卖到了宫里,可惜自己没什么钱财去打点,得罪了宫里管事太监,最后被分到了浣衣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只为了一口饱饭。 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饭都不准点了。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又一次响了起来,外面传出了喧哗声,看来是宫里安排了赏赐。 “颜儿姐姐,燕儿姐姐,快点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从远处冒了个头,大声招呼着。 骆颜儿有些胃疼,起不来身,便对着远处挥了挥手。 那宫女见状,转身便走了出去,没多久,便提着两个食盒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将食盒放在骆颜儿一旁,说道:“那,这是我们的晚饭。” “晚饭?乔慧,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骆颜儿看了看食盒。 自从进入浣衣局,便从未用过这食盒,吃饭的时候,总有人安排,然后入了大灶旁的隔间,去晚了,还可能没得吃,只能饿肚子。 用食盒吃饭? 破天荒。 乔慧盈盈一笑,抱着自己的食盒说道:“姐姐,你且看看。” 骆颜儿见乔慧真的开心,有些不解地打开了食盒,看着上面的一道白菜,这是平日里吃的,取出白菜之后,看去,里面竟还有一道菜。 红的,绿的,黑的,啊? 还有肉? 这怎么可能? 骆颜儿吃惊地看着乔慧。 乔慧凑到骆颜儿身旁,也打开自己的食盒,里面的菜与骆颜儿的一模一样,说道:“我刚刚听说了,这道菜叫做鱼香肉丝,是尚膳监今日才推出的美味佳肴。” 骆颜儿吞咽了下口水,不解地问道:“尚膳监的菜,怎么可能会到我们浣衣局?” 乔慧见周围没人,便低声说道:“我听说,这道菜是皇上发明的,并下令,所有宫女太监,每餐不得少于两道菜。” 骆颜儿惊讶之余,拿起了筷子,轻轻品尝一口,眼睛湿润起来,轻轻说道:“皇上天恩……” 第九章 后宫新制与内阁制度 大明朝堂改革尚未开始,后宫改革却悄然启动。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马恩慧召集后宫六局二十四司,宣布了全新的內宫制度,从伙食问题,到作息时间问题都作了安排,并创造性地加入了探亲与月休制度。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每个月都有两日休息时间,休息日可以出宫探亲,不受约束。 每年新春,则准许宫女回家半个月。若路途遥远,可适当延长。 为了确保后宫新制可以顺利施行,马恩慧下令任何内官不得故意设置障碍,阻碍宫女与太监探亲或月休,可适当调休。 要求所有出宫太监与宫女,不得对外谈起内宫机密,一旦泄密,则取消其所在司或局所有太监与宫女的休假、探亲待遇,同时按内宫制度进行处罚。 后宫新制,让沉闷已久的皇宫陷入欢腾,每个宫女与太监都奔走相告,一些宫女、太监更是自发聚集到长安宫外,哭喊着,跪谢皇上、马皇妃恩典。 一时之间,“圣主”与“圣后”之名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双喜站在长安宫门口,看着外面跪拜不起的宫女、太监,眼睛都湿润了,看着朱允炆与马恩慧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天恩,皇妃天恩。” 众人齐声呼喊,声音传荡在整个内宫之中。 朱允炆看着跪拜不起的众人,板着脸喊道:“若有人懈怠,办事不利,朕可是要发怒的,各自回去办差吧,莫要待在这里了。” 众人再次跪拜天恩,在其他太监的引导之下,才纷纷散去。 “你哭什么?” 朱允炆见双喜更咽,不由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皇上,咱家这是感动的,现在,咱家感觉活着,有点盼头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应该说,活得像个人了。” 双喜呜呜点头。 可不是吗? 朱元璋时期的太监活得没有半点尊严,一点错,都可能被朱元璋活活打死,尤其是朱元璋后期,更是行事狠厉,手段残忍,以至于所有太监宫女,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马恩慧见自己丈夫开心,便也放宽了下。陪着朱允炆走在湖边,看着秀美的风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陛下这收心之举,是为何而为?” 朱允炆看着湖水中的倒影,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不将太监当人看,结果后来太监被朱棣收买,成了朱棣的人吧。 “施恩广博,才能成为仁君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马恩慧重重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定会成为万世明主。”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明主什么的,暂且不说。朕只是觉得,来一趟,若不做点事出来,对不起心中抱负。” “来一趟?” 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并没有解释什么,伸手抓着马恩慧的手,说道:“内宫这边,就交给你了。从今日起,朕需要专心经营朝堂了。” 马恩慧脸有些微红,朱允炆竟然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拉着自己的手。 “皇上请放心。” 马恩慧低着头说道。 朱允炆看着羞涩的马恩慧,轻轻一拉,吻过马恩慧的眉心,便松开了她,带着一脸憋笑的双喜等太监离开。 翌日,奉天殿,朝会。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文武,目光中充满了斗志。 这里面有些官员朱允炆是认识的,但一些官员,就算是记忆中,也找不出名字来。 中枢人员还是认得出的,礼部尚书陈迪,户部尚书郁新,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张紞,工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茹瑺。 兵部侍郎齐泰,翰林院修撰黄子澄,翰林院侍讲方孝孺,解缙,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等一批重臣也没有缺席。 这是朱允炆热孝期间第二次临朝,上次,还是登基时。 朱允炆思索了很久,认为自己一没有朱元璋的龙精虎猛,可以一天处理几百件事;二没朱元璋的霹雳手段,查出来就杀,杀错了也没关系,还能多杀几个;三没有过高的智慧,可以掌控百官;四无法忍受没有业余活动,没有片刻休闲的紧凑生活…… 总而言之,朱允炆是做不到朱元璋那样,可以直管中枢六部,事无巨细,事事亲躬。 朱元璋不喜欢丞相分权,通过“胡惟庸案”裁撤了丞相,将所有权力收揽于自己一身,但朱元璋低估了丞相的作用,也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几乎每一天都有两百多份奏折送入朱元璋手中,涉及批复的事件更是不低于四百件。 纵然是朱元璋放过牛,打过仗,体格好,也经不起如此天天熬,最后不得不妥协,从翰林学子中挑选了一批人,帮助自己审阅奏章。 而这些翰林学子,便类似于朱元璋的秘书,实际上,这也是明代内阁的雏形。 朱允炆不想发出“朕见过凌晨三点皇宫”之类的话,决定将内阁推行出来,代行丞相权,自己握着最终的决策权便可。 内监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承运以来,驭批国事,颇感万事繁杂,精力无法兼顾。唯恐差池之间,贻误国民,无颜于太祖。幸赖众卿家辅佐,朝纲整肃,万民归心。” “朕及冠之年,政务经验不足,当以贤臣为师,齐心公治乾坤。朕素闻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皆为大才,有治国之能,特敕郁、张、解三人为大学士,内阁阁臣,参政机要。” “改文华殿为内阁院,中枢六部、十三省一应奏事,皆由通政司递送内阁,内阁阁臣审阅批注,报送御前。朕加印之后,发至通政司,传至中枢六部、十三省。” 古代宰相,存在着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 而内阁制度,便是将议政权分给内阁,将行政权分给六部,皇上自己掌控最终的决策权。 内阁抛出,众官员震惊不已,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有些麻木。 朱元璋废掉了丞相,但新皇上,这是一口气弄了三个丞相啊。虽无宰辅之名,却行宰辅之事。 百官议论纷纷,而户部尚书郁新、吏部尚书张紞,翰林侍讲解缙三人更是激动不已,尤其是解缙,回家七年,这刚回京师,便被委以重任,可见深得皇上信任。 三人出班上前,山呼万岁。 朱允炆再次下旨:“命兵部侍郎齐泰为吏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户部尚书,方孝孺为翰林学士,监察内阁。”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连忙跪恩。 朱允炆没有按照历史走,历史上,齐泰成为了兵部尚书,黄子澄成为了太常卿,拥有参军国事之权,而方孝孺更几乎成为了丞相。 这三人,成为了朱允炆的核心智囊团,最终,朱棣打入了南京! 从现在起,历史要被改写。 齐泰还是别管军事了,以他的能力,还是管管人事吧。 黄子澄虽然没多少本事,户部交给他,只要善用人才,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方孝孺,一个处处以“周礼”为尊的家伙,帮着自己看着内阁,也免得郁新、张紞与解缙放肆。 内阁推出之后,朱允炆便终于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大局与军事改革上。在朱允炆看来,为国君者,不应该事必躬亲,而应该适当放权,把控大局。 尤其是现在,朱棣依旧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不得不防备,不得不关注。 因为内阁制度的出现,朝会的时间自然也要修改,朱允炆决定在每月初一、十五上朝。 平日里,大家没事,就不用半夜赶路了,免得摔到沟里淹死。 辰时上班,酉时下班,大概也就是早上八点至下午五点,相对于之前十几个小时而言,已经是大福利了。 朝会结束之后,朱允炆留下了三位阁臣与方孝孺。 郁新有些激动,看着朱允炆,强行压抑着兴奋,说道:“皇上,内阁初开,还请皇上示下,如何运作。” 这三个阁臣也不是傻瓜,知道自己只有议政权,不敢擅自决断,否则,胡惟庸便是自己的下场。 早点问清楚红线在哪里,说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这才好放心办事。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看眼前的四人,点头说道:“内阁交付诸位爱卿,朕是放心的。只望诸位齐心,要务当日处理完毕,不可留待明日。可在翰林院,挑选一批人辅助办事。若遇不决之事,可通报武英殿。” “涉及军政方面的奏报,应交付五军都督府处置。至于国家大事,如官员任免、国库收支等,应及时送览。若是出现边疆战事,更不得延迟片刻,需马上通报……” 朱允炆安排妥当之后,便返回了后宫。 大明臣子的执行力是极强的,文华殿改内阁院,阁臣入主,大明朝堂开始了新的生机。 次日,朱允炆昭告天下,结束洪武时期的冤案,赦免了一批无辜的人,同时减免了一些困难地区的赋税,令官府收养鳏寡孤独废疾者,赈罹灾贫民…… 三日,安排夏元吉等人,以采访使的身份,巡查大明。 第十章 道衍献计燕王,国子监的生活 北平府。 六月的北平,正是炎热。 城内大街小巷,都没了生气。 燕王府内,朱棣端坐房中,正翻看着一本兵书。 “王爷。” 燕王护卫千户丘福在门外禀告一声,得到应允之后,方走入房中,看着奇特雄伟的朱棣,恭谨地说道:“王爷,收到京师消息,召王爷入京。” “入京?” 朱棣看着丘福,脸上透着错愕与怀疑。 自己千里奔丧,却被梅殷手下拦在了淮安,哀求之下都不被允许,最后只能委托自己的三个儿子去奔丧。 无法送终的朱棣,在淮安对着京师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带着一腔悲愤回到了北平府。 这才没安稳几天,朝廷竟召自己入京? “哪里来的消息?” 朱棣沉声问道。 丘福连忙说道:“王爷,这是我们留在帝都中的耳目打听到的消息,而且,据他们所言,还有一件大事。” “何事?” “皇上裁军十万!”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盯着丘福。 丘福不敢直视,低头说道:“王爷,朝廷使臣最快一两日便会抵达。而且臣听闻,召王爷入京与裁军的事,在京师已是人尽皆知。” 朱棣紧锁眉头,在房间中不安地踱步,说道:“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丘福退下。 朱棣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有一丝不确定的慌张。 今年的朱棣三十九岁,早在他十一岁,即洪武三年的时候,便被朱元璋分封为燕王,二十一岁时,就藩北平。 明代初期,元朝虽然被赶出了中原地区,逃到塞外,但元朝依旧保存着强大的力量,始终想着再次入侵中原。 北平,又是元代帝国的中心,首都之地,自然也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在就藩之初,朱棣与秦王、晋王、宁王等塞王一道,拱卫大明帝国的北部边界。 朱元璋在清除了一批洪武武将之后,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了帝国的守护者,在洪武二十三年,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两次命令朱棣出塞北征。 朱棣不负众望,两次全胜,声名鹊起。 朱元璋更是信赖朱棣,尤其是在朱元璋的大儿子朱标、二儿子朱樉与三儿子朱棡薨逝之后,朱棣这个老四,成为了诸位藩王之首。 朱元璋驾崩之前的一个月,还曾下令朱棣,节制诸军,备卫开平。朱棣没有等到朱元璋出征的命令,却等到了朱元璋的死讯。 朱棣奔丧却中途返回,这让北平府的众人不解,更让朱棣的属下愤愤不平,众人虽然嘴上不敢直接咒骂朱允炆,但私底下,早就将朱允炆恨得牙痒痒。 “王爷。” 一声略带沧桑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之中的朱棣。 朱棣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枯瘦老僧,身披黑条浅红袈裟,双手合十,站在门口。 “道衍师父,快请坐。” 朱棣连忙起身,双手合十还了一礼,安排道:“如今暑热难当,往返于府邸与庆寿寺之间,颇有劳累吧?不妨在府邸中暂住一些时日?” 道衍感谢道:“多谢王爷,只是贫僧已习惯了庆寿寺禅房的安静,这点暑气,还不算什么。” 朱棣了然,也不再寒暄,安排人奉茶,便端坐下来,轻轻啜着茶,思索着如何开口。 道衍不急不忙,一手捏着佛珠,似乎陷入了沉思,安静的看着朱棣。 朱棣虽然清楚道衍的底细,但依旧看不穿眼前之人。 他原名姚广孝,苏州长洲人,十四岁出家为僧,法号道衍。 虽是佛门中人,但道衍却不拘于一家,不仅对儒、释、道十分精通,便是星象、八卦、相术、兵法等,也知之甚多。 两人相识,那是在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后马氏去世时。当时朱元璋诏选高僧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人司宗泐推荐道衍,侍于燕王。 道衍认为朱棣有帝王之相,谈吐不凡,且文武兼备,度量恢廓,便下定决心,追随朱棣。以“奉白帽藩王”,成为朱棣所信赖之人。 后来,道衍到了北平,朱棣让其成为了庆寿寺住持,引为心腹,若遇大事,必会与之一起商议。 在朱棣奔丧不成,返回北平之后,道衍便找过朱棣,提醒朱棣,建文帝有意削藩,很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并以“朝廷忌惮”为由,力劝朱棣“早做准备”,同时“打探虚实”。 朱棣深以为然。 只不过,当下朝廷突变风向,让朱棣一时之间,拿不清楚朝廷态度。 “京师里的消息,师父应听闻了吧?” 朱棣开口打破了沉默。 道衍止住了佛珠,缓缓说道:“有所耳闻,不知虚实。”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真的,只是,本王拿不准朝廷态度,不知此行,是凶是吉。” 道衍沉思稍许,说道:“王爷,若朝廷真的召王爷入京,依本僧看来,未必有风险,或许,还是机会。” “哦?” 朱棣眼神一亮,看着道衍。 道衍分析道:“听闻京师之中,皇上召王爷入京与裁军十万的消息,早已是路人皆知。若是此事属实,这便是告诉了天下人,皇上并无意削藩,起码,当下不会削藩。” 朱棣看着道衍,沉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道衍严肃地说道:“其一,若是皇上借诸藩王入京奔丧,强行扣留,一力削藩,必会让天下人心胆寒,也会让边塞诸将担忧,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发兵变。” “其二,皇上裁军十万,明显不是削藩前兆。若行削藩之策,最核心的便是强干弱枝。皇上如今尚未弱枝,却先一步弱干,可见其意在民生,并非为削藩做准备。” “其三,京师之中并没有传来削藩的准确消息。虽然齐泰、黄子澄屡屡进言,但皇上却不为所动,可见,皇上尚未拿定主意。” “其四,最重要的一点,王爷在京师中的旧部与人员,并没有传来警训,也没有京军调动的迹象。” 道衍慎重地分析着。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但依旧有所担忧地问道:“若皇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削藩,如何是好?” 道衍嘴角微微一动,说道:“王爷前往京师,若行一事,必然无忧。” “哦?什么事?” 朱棣问道。 道衍缓缓说道:“大张旗鼓,广告市民与诸军。” 朱棣默然。 道衍的方法,便是携民众与军队之心前往京师,一旦朱棣身陷京师,必然会引起北平民众与军队不满,到时候,北平便彻底乱了。 而这个结果,可不是朱允炆可以承受的。 “如此说来,本王再去一趟京师便是。” 朱棣打定主意。 道衍含笑道:“王爷不必担忧,若是进入京师,未尝不是机会。五军都督府中,与王爷亲近者众,若可以走动一二,或可为日后……多做准备。” 朱棣平静地点了点头,在留道衍用过午膳之后,便安排人护送道衍返回庆寿寺。 行走在燕王府的朱棣,看着站岗的马三宝,说道:“准备下,过两日随本王入京。” “遵命。” 马三宝肃然答应。 京师,国子监。 徐妙锦清楚国子监学正不好当,说不得还要承受别人的口水,但徐妙锦依旧接下了这份任务。 沉甸甸,却极为意义。 虽然徐妙锦不知道朱允炆是如何平息自己所带来的风波,但却十分尊重国子监的规矩,老老实实,拿掉了所有首饰,换了儒雅的先生服,头戴纶巾便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对于徐妙锦的到来,也只是平静以待,无他,在国子监看来,徐妙锦只不过是过客而已,是皇上的一时兴趣罢了。 毕竟,徐妙锦虽出身名门,懂得一些学问,但在国子监,还是差了太远。 皇上若真想在国子监选拔人才,也不会找她。 传闻是徐妙锦哀求皇上,希望找点事做,皇上无可奈何,才答应了下来。 徐妙锦登门,程师周也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句,安排人寻个住处,便不再理会。徐妙锦也不客气,知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道理,直接上了点薄厅找了一份国子监名单,并对往日表现做了调查。 国子监的学子是可以直接授予官职的,但监生的生活,并不好过。 按照明代规制,国子监监生每个月初一、十五休假两天,其他时间,不是上课,便是自习。比如说初二、初三会讲,初四背书,初五、初六复讲,初七背书…… 不是会讲、便是背书与复讲。 一个月中,大致十三天的时间都在背书,八天复讲,剩下的便是自修、检查学业、参与活动之类的时间。 相对后世不要求死记硬背的科学化教育,国子监可谓将死记硬背发挥到了极致。 每个监生都必须熟记文词,通晓义理,三天一检查,每次检查,都需要背诵大诰百字、本经百字、四书百字…… 背不过去,打十板。 打的可不是手心,而是屁股…… 每个月还要写六篇作文,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章、策论、判语内科二道…… 想偷懒都不行。 对于明初的国子监而言,人才还算是用心的。 不过,多数为正统儒学之士,别称:书呆子。 第十一章 帝国顽疾,李景隆有二心? 徐妙锦如何在国子监评选人才,校验人才,那是她的事,朱允炆不想管,也管不着。 自从设置内阁之后,朱允炆终于从无数的奏折中得以脱身,偶尔与内阁大臣与六部商议一些事情,倒也显得轻松。 但随着朱允炆对大明帝国的了解深入,便感觉一阵阵不安。 看似日益繁荣昌盛的大明朝,实际上便是一个活火山,而问题的根本,便在于占地与纳税问题上。 朱元璋对待官员的手段残忍,但对于自己家人亲戚,却是一等一的好。 朱元璋曾下令,子孙后代都要朝廷供养,也就是说,这些藩王、藩王的后人,不用去干活,在家吃皇粮就可以了。 可朱元璋人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他的这一条规定,却是实打实的缺心眼。其他的不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朱元璋数学不好。 但凡接触过“指数”的,就不会下如此命令。 你朱元璋时期才几个人,几口饭,可想过,经过二百年,你老朱家的后代都二十万人口了,朝廷光养这些人,一年就需要花费八百六十万两的银子,你也不看看国库才多少钱? 还规定子孙后代不用交税,好吧,你不交税,但你好歹别占地啊,一个个王爷,疯了一样的占地,占了地,所有产出都不交税,国家靠什么养活? 朱允炆记得后世一些统计,明代河南地区的亲王土地,直接占据了河南全部耕地的三分之一。 好嘛,感觉率土之滨,三分之一不是皇帝的。 让朱允炆说,大明王朝的覆灭,与朱元璋埋下的这些祸根有着紧密的关系。 必须改变这一切! 也只有在自己所在时期改变,面临的阻力更小一些。 可真的小吗? 朱允炆可以想象,那些叔叔们,很可能以“不尊祖制”为由攻击自己,而这些藩王,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然会反扑,现在的他们,可不是肥猪王爷,他们是手握重兵的狼。 不削藩,不收回兵权,自己想动他们,都动不了!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帝王也并非是一言决天下事的。 朱允炆放下奏折,对双喜说道:“召解缙。” 不久之后,解缙便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说道:“卿家看过再回话。” 解缙拿起奏折看了看,这封奏折,乃是燕王府长史葛城秘密呈报,将朱棣即将进入京师,离开北平府时的盛况记录的一清二楚。 “百姓夹道而号,军卒哀鸣不止,人心所向,可畏可畏。” 葛城的话,让解缙也心中一惊。 “燕王此番入京,动静不小啊。” 朱允炆冷笑一声,说道。 解缙躬身将奏折放了回去,连忙说道:“燕王此举,恐是担心……” 朱允炆看着不说话的解缙,说道:“担心什么?担心朕会把他扣留京师?呵,罢了,别的不说,便是这驾驭人心的本事,燕王便做得比朕好啊。” 解缙冷汗直冒,为燕王朱棣心惊不已。 皇上的语气,很是冰冷。 似乎,动了杀机。 “皇上乃是一国之君,燕王不过是藩王,虽然他在北平经营近二十年,但只要皇上下令,调动大军,顷刻便可拿下。” 解缙直言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藩王顽疾,朕自有办法。今日召你来,是为了一个人。” “谁?” “都督府断事铁铉。” “铁铉?” “是啊,你对他如何评价?” 朱允炆看着解缙,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对靖难之役多少有些了解的人一定知道铁铉的名字,在后世,尤其是山东各地,有不少“铁公”祠庙,其祭奉之人,便是明代铁铉。 这是一个给朱棣带来极大麻烦,挽救建文王朝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济南之战,他凭着残兵败将,硬是阻挡了朱棣三个月之久,后铁铉又与大将军盛庸合兵,乘胜追击。 解缙作为阁臣,自然对朝廷官员有所了解,见朱允炆询问,便回道:“陛下可是说的鼎石?” 铁铉,字鼎石,而这“鼎石”二字,还是朱元璋亲自赐给铁铉的。 解缙见朱允炆点头,说道:“铁铉性情刚决,聪明敏捷。太祖时期,便曾委任其礼部给事中,办事勤勉。后调任都督府断事,判决流利,悬案得消。铁铉颇有才干,是一个栋梁之材。” 朱允炆看着解缙,看来这个人的目光也并不算差,并没有因为铁铉现在官职低而小看了。 “着令铁铉进入兵部,任职左侍郎吧。” 朱允炆下令道。 解缙连忙答应。 朱允炆走到一幅地图面前,看着北平的方向,对解缙说道:“我们的目光,可不能只盯着藩王。我们大明帝国,要做整个世界的明珠。跟着朕走吧,朕要带你们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有多大。” 解缙心头燃烧起一团火,用狂热的目光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突然说道:“安排工部,从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南直隶等地,调集工匠进入龙江船厂,朕要一批足以远航的海船。” “海船?” 解缙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下去安排吧。” 解缙不敢多问,只好带着疑惑离开。 朱允炆清楚世界有多大,也清楚现在哥伦布还没出生呢。 西方不是喜欢殖民吗? 那就让大明帝国与你们对抗下试试,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大明厉害。 最主要的是,朱允炆想要派人去南美洲,不是为了殖民与占领,而是为了土豆、花生、辣椒、玉米、番茄和烟草…… 还有橡胶树。 可怜的明代初期,这些后世随处可见的食材或物产,都是没有的。 想吃个番茄炒蛋都不可能。 抽烟? 更是别想了。 至于土豆加牛肉的共产主义,估计也只能做梦了。 为了吃,不,为了丰富物产,减少饥荒,为了大明王朝,必须要组建舰队。 朱允炆坐在桌案旁,拿着毛笔绘制图纸,总感觉有些别扭,但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没铅笔,不过,倒是有粉笔了。 “对了,黑板啊!” 朱允炆连忙喊过来双喜,吩咐道:“你去将作监,给朕找一些轻薄的木板,长约一丈,宽三四尺便可,另外再弄一些黑色大漆过来。” 双喜记清楚之后,连忙去安排。 不久之后,双喜便带了回来,朱允炆安排双喜等太监,在外面将木板涂刷几层黑漆,放在外面晾着,然后又让双喜找了一些粉笔,这些粉笔还不是石灰制作而成的,而是天然的白垩制成。 “皇上,魏国公到了。” 双喜对忙碌的朱允炆禀告道。 朱允炆答应一声,徐辉祖施礼之后,朱允炆便询问道:“裁兵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徐辉祖一脸苦相,叹息道:“皇上,目下已然裁撤了五千士兵……” “五千?朕记得给你说的是十万。” 朱允炆有些不满意地说道。 徐辉祖连忙起身,告罪道:“皇上,裁兵之事,难度重重,微臣不敢擅专……” “不敢擅专,还是有人给你施压,不准你裁兵?”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徐辉祖连忙跪了下来。 “朕听闻曹国公去过京营,鼓动了一批人抵制裁兵,此事可属实?” 朱允炆轻声问道。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允炆,拿不定朱允炆是什么态度,谨慎地说道:“曹国公是去过京营,但是否与抵制裁兵有关,微臣不知。” “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看着咬牙不说话的徐辉祖,抬手道:“起来吧。你掌柜中军都督府,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的话,可便让朕寒心了。” 徐辉祖浑身发抖,连忙喊道:“臣必全力以赴,不负皇上信赖!”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你可以告诉曹国公,也可以告诉各位勋贵,裁兵十万,是朕下的旨意,谁不满意,来朕这里说。你只管放手去做,魏国公的忠心,朕还是信得过的!”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心情激荡。 回到中军都督府之后,徐辉祖终于放下心来,和罪这些勋贵同事比起来,得罪老板是不划算的。 同事可以换,老板可不容易换啊。 徐辉祖还是有这点觉悟的,于是,大刀阔斧的裁军计划,终于拉开了帷幕,无论是曹国公,还是其他侯爵,亦或是亲王国戚,但凡是在军队中吃空额,安插奴才、下人进入军营的,一律抹平。 岐阳王府中,曹国公李景隆正在斗鸟,一阵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大哥,徐辉祖这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啊。” “什么事,好好说话!” 李景隆口岸这自己的弟弟李增枝,皱眉喊道。 李增枝走到近前,愤怒地跺了跺脚,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徐辉祖明令,要裁撤掉兵员,其中与我们关联的名额,都被裁撤掉了,而且,与我们李家有旧的一些将领,也被赶出了军营。” 李景隆看着李增枝,面色严肃起来,问道:“徐辉祖真的动手了?” 李增枝连连点头,咬牙说道:“大哥,若是我们不管,哪里还有人会听我们的话。” “放肆!” 李景隆厉声喊道,看着惊愕的李增枝,严肃地说道:“京营不是我们的,而是皇上的!皇上要裁撤,那便让他裁吧。” “可是?” 李增枝有些着急。 李景隆沉默了会,缓缓说道:“燕王是不是快入京了?” 第十二章 “皇上,神人也!” 铁铉正在都督府审查军中刑狱,一些官兵仗着背后勋贵,便敢强抢民女,而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天子脚下,发生在热孝期间! 若不惩治处决,不足以震慑人心。 可是铁铉也清楚,那些官兵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勋中的第二号人物: 李景隆! 李景隆是岐阳王李文忠的儿子,而李文忠,可是朱元璋唯一的亲外甥,甚至被朱元璋视为儿子,曾改名朱文忠。 朱元璋是李景隆的舅爷爷,朱棣等藩王是李景隆的表叔,而建文帝朱允炆则是他的表兄弟。如此人物,岂能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五品都督府断事所能对抗的! 但铁铉不甘,不愿屈从! 于是,在判决文书中,铁铉下达了斩的命令! 或许,用不了多久,李景隆便会派人找上门来,质问自己,甚至会安排官员弹劾自己,落得一个狼狈下场。 但我铁铉,问心无愧! 门外传来了动静,铁铉傲然挺直腰板,盯着门口的方向。 行人司万贵手持圣旨,走入铁铉的房间,喊道:“有旨意。” 铁铉连忙起身,下跪,其他随从等人员,也纷纷跪了下来。 一些人以为铁铉倒霉了,在暗暗欢喜,但听着圣旨的内容,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铁铉听到了“擢令晋兵部左侍郎”,也有些发懵。 五品的自己,竟然一下子成为正三品官员? 直至万贵宣读结束之后,铁铉才领旨谢恩,满是疑惑。 万贵上前恭喜道:“铁侍郎可谓一步登天,小子贺喜大人。” 铁铉清楚这是在讨喜呢,随手抹了抹,只有三两碎银子,便给了万贵。 万贵嘴角抽了下,但也不好嫌弃,秉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信念收了下来,何况铁铉明显受宠,弄僵了也不好看,便闲谈了几句,匆匆离开。 需要说一句的是,后世很多电视剧中,负责传圣旨的总是太监,到了大臣府邸,扯着细嗓子几句“你升官了”或“你完蛋了”之类的话。 或者到妃嫔那里,喊一句“打入冷宫”,看似潇洒威风,但在明代,却是不太现实的。 明代负责传旨的,是一个专门的衙门,名为“行人司”,是专门负责传递皇上诏令的部门。 朱元璋对于太监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 一句话,太监只是家奴。 当然,像是朝堂之上宣读的内监,传个口谕,或皇上委派太监传旨等,对外主要还是由行人司来负责。 铁铉升了官,自然需要去兵部报道,兵部尚书茹瑺对于铁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寒暄了一阵子,便安排铁铉入宫。 “皇上遣人传了话,让你安顿好之后入宫。” 茹瑺欣慰地看着铁铉。 对于铁铉的才能,茹瑺还是十分肯定的,尤其是铁铉此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少壮派,未来可期。 铁铉对于茹瑺十分敬重,早在洪武朝时,茹瑺便担任过右副都御史,后代理兵部尚书,并因为工作出众,正式被朱元璋任命为兵部尚书。 对于这位虽然只有四十岁的“老臣”,铁铉自是恭谨以待。 “茹大人,不知皇上此番调我入兵部,是为什么?” 铁铉有些不理解。 毕竟官场之上,像自己这样直接蹦上来的官员并不多,而那些人不是有人举荐,便是被皇上亲信。 举荐? 自己可不认识内阁大臣,也不熟悉六部官员,在都督府中做事,还得罪了一批人,相信没有人愿意举荐自己的。 亲信? 自己虽然见过皇上,可皇上没见过自己啊。 朝堂之上那么多人,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自己不过勉强拥有上朝的资格罢了。 站在大殿之外,打个盹都没人知道。 茹瑺看着铁铉,呵呵笑了笑,说道:“我比起你来,也不过提前一个时辰接到消息罢了。听闻皇上十分器重你,你有疑惑,不妨直接对皇上说。” “既然如此,那我这便拜见皇上,茹大人,告辞。” 铁铉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朱允炆正在武英殿的隔间中绘制世界地图,并严令任何人,任何时候,没有自己允许,不准进入房间之内。 双喜只好在门外候着,也不知道朱允炆在房间里做什么。 待铁铉来了,通报之后,朱允炆才走出来,让铁铉进来,赐座之后,朱允炆笑着问道:“铁爱卿可是有所疑惑?” 铁铉连连点头,说道:“臣惶恐不安,深怕辜负圣上恩典。”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你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你的本事,朕很自信。此番找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铁铉眉头一抬,心中激动了一把。 没听明白“日后本就是兵部尚书”的隐藏含义,只感觉到了一点,自己用不了多少年,便会升迁到兵部尚书! “还请皇上示下。” 铁铉说道。 朱允炆问道:“你在都督府,想必也知道裁兵十万的消息吧。你认为,朕的命令可有不妥之处?” 铁铉看着朱允炆,犹豫起来,最终说道:“臣认为皇上此举,有所妥,也有所不妥。” “哈哈,不用顾忌,详细说吧,朕不会怪罪。” 朱允炆给了铁铉一个定心丸。 铁铉肃然回道:“皇上,裁兵十万,可节省大批物资与军饷,有利国本,且十万名额,看似虽众,但却并不会动摇京营实力,皆是去除老弱与空额。” “还算是了解朕的打算,那不妥之处呢?” 朱允炆问道。 铁铉直言道:“裁兵十万,受损最大的是国之勋贵,一旦他们不满,恐生出事端,这是其一。当下藩王在外,手握重兵,陈列边塞,且又是善战之师,皇上此时削弱京营兵力,若藩王坐大,危及京师,恐会多出不少风波……” “哦,你认为藩王必反吗?”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铁铉沉默了。 这个问题很是重要,也很难回答。 要知道这些藩王都是朱允炆的家人,说他们必反,自己又没有证据,空口白话,如何让皇上信服? 可若是说他们不会造反,铁铉又认为不可能。 尤其是当下藩王之首的燕王朱棣,他的野心虽然还不是昭然若揭,但也可窥见一二。 从朱允炆用遗诏拦住朱棣,不让朱棣入京奔丧便可以确定,朱允炆也认为朱棣是有反心的。 铁铉叹了一口气,严肃地回道:“皇上,塞王之中,野心勃勃者,不过燕王、宁王、秦王,其中又以燕王、宁王为甚,臣虽不敢断言,但据臣揣测,若再不行削藩之举,不出两年,燕王恐有动作。”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暗赞一声: 好厉害的铁铉! 按照历史的节奏,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开始削藩,朱棣建文元年六月造反,跨了两年,实则不到一年的光景! 铁铉虽在都督府做断事,但目光却并没有只盯着眼中的刑狱之事,而是环顾全国格局。 如此之人,有丞相之目光! 朱允炆暗暗惊叹,历史上的朱允炆是多么混蛋,不知道任用贤臣,就知道用几个书呆子,错过了几次打败朱棣的机会。 若是重用铁铉、盛庸、平安、徐辉祖等人,朱允炆可以断言,朱棣根本就走不到京师! “朕裁兵十万,只是开始,精兵之策,不止在士兵个体的体能,还在士兵的信念,在武备,后勤等各方面。朕将你提至兵部,是希望你能担负起,京营新兵训练的重任。”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铁铉。 朱元璋时期,设置五军都督府来掌管军队,但为了避免五军都督府权力过大,将领专权,便规定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兵权,但却没有调遣权。 调遣权,收归皇帝所有。 兵部对军队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但却没有统兵的权利。 一开始,五军都督府权力很大,兵部连个小弟都不配当,直接被忽视,后来,朱元璋几次修改,以“权不专于一司,事不留于壅蔽”,才削弱了说五军都督府,赋予了兵部一定权利。 训练新兵的事,虽然五军都督府必然参与其中,但负责主导的,还是兵部。 铁铉终于明白了朱允炆的想法,站起来,挺直身躯,肃然喊道:“臣定不负天恩!” 朱允炆从桌子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铁铉,说道:“这里是朕拟定的新兵之策,你回去之后好好研读,朕要一份完整的可行的练兵方案,此事,可与兵部、魏国公等人商议。” 铁铉施礼之后离开,返回兵部,将文书放在桌子上,有些不以为然。 皇上能懂什么练兵之策? 要训练新兵,还是需要靠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群策群力,一起想办法才是。 毕竟是皇帝的劳动成果,不看一眼也对不起皇上大人的辛勤劳动,铁铉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打开文书一看,顿时站了起来,越看,面色越是凝重,最后直接一拍桌子,喊道:“皇上,神人也!” 茹瑺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铁铉,心说,你小子就算是讨好皇上,也不应该在兵部大堂吧? 谁知道铁铉连忙拿着文书跑了过来,递给了茹瑺。 茹瑺看了看,看了又看,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喝道:“皇上,神人也!” 第十三章 新兵之策与商业之困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允炆对于新兵训练是一窍不通的,但作为皇上,不需要精通细节,那是大臣需要做的,皇上只需要高屋建瓴,统筹大局便可以了。 凭着后世的眼光,加上历史的底子,朱允炆草拟了一份完整的训练方案。 方案分为五个部分:体能训练、思想建设、战阵布置、装备更新、特种兵建设。 其中夹杂着从电视电影中学习到的特种兵训练之法,古代战场军事指挥之法,古代优秀将领训兵之法等等。 体能方面自然不必说,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大明王朝,士兵个人的体能、素质与战斗力,直接关系着战场的胜负。 强化体能训练,这是必然的。 总不能用走三步大喘气,走十步就倒地的兵去打仗吧? 思想建设上,朱允炆不敢提什么共产主义,想来想去,灌输马列主义最好的结果,那便是自己被打倒,还是算了。 作为帝王,那就从帝王的角度出发,尊重客观事实,这叫唯物历史观。 没有马列信仰,咱可以宣扬“马革裹尸”的英雄精神,宣传“精忠报国”的爱国精神,宣传“为君王分忧,以靖四海太平”的国家精神。 辅助以晋升官职,惠及子孙的奖励,足以让士兵心甘情愿地为朝廷卖命。 战阵布置方面,朱允炆并没有讲太多,这方面毕竟是武将专长。但在这里,朱允炆还是将“三大营”的构想提了出来,并主张演练新的战阵与战法。 装备更新的问题,朱允炆尤为重视。 没错,明代初期已经有枪支弹药了,但这个时候的长枪名字叫火铳,短枪叫手铳,但这玩意射程实在有限,几十米到两百米之间。 而且打一枪之后,需要重新装填才可以发第二枪,很难形成完备的火力网。 两百米的射程,对于快速冲击过来的骑兵而言,你还没打两枪,人家挥舞着马刀就杀过来了。 至于火炮方面,虽然“佛郎机”现在尚未传入大明,但大明还是有一些火炮的,比如神铳车炮、大将军炮等。 这玩意还可以,射程更远,可以达到3公里,甚至突破4公里。 不过这玩意就是一堆铁疙瘩,动不动就是两百到四百斤,这个时候大明又没有卡车火车运输,也没有柏油路,一场雨下来,道路泥泞,谁能带得动这玩意。 再说了,战争需要速度,快速穿插,快速机动,你带着个大炮,光等你,一天能跑几里路? 所以说,这玩意在大明,多数用于守城,或者是包围了敌人城池之后,运过来大炮,把城门轰开。 将其作为一类独立兵种,编配到战阵之中是不存在的。 现在,朱允炆明确要求了,不仅要组建火铳队,还要组建大炮队,还起了个响亮的名字: 火炮部队。 至于特种兵方面,朱允炆的要求更严格,要求在四十万京营大军中,选拔四千精锐进行特训,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这一份近万字的文书,手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着铁铉,只见铁铉脸上的震惊之色尚未消退,满眼都是钦佩与赞赏。“这,真的是皇上所作?” 茹瑺不敢想象。 当今皇上,真若有如此见地,那大明文昌武盛,将会出现! 真正的盛世,也将来临! 而到时候,自己的名字,必然会留在史书之上! 铁铉逐渐恢复了镇定,重重点了点头,忍不住地赞叹道:“皇上此举,必然可行,强军之道,也必然在我等手中完成。我现在才明白,这才是皇上裁军十万的真正底气!” 茹瑺低头看了一眼新兵之策,微微摇头,说道:“我茹瑺作兵部尚书近十年,从未听闻过如此真知灼见。如今皇上,先是推行内阁,整肃朝纲,又是推行新兵之策,锤炼新军。看来,我们这位圣上,所虑极远。” 铁铉将文书收了起来,严肃地茹瑺,说道:“此事,还需与魏国公商议。” “魏国公?只有魏国公?” 茹瑺吃了一惊。 铁铉看着茹瑺,也陡然明白了过来。 按理说,皇上虽然信任魏国公徐辉祖,但也不应该嫌弃曹国公李景隆才是,但皇上,竟丝毫没提起过李景隆。 这意味着,李景隆并不得圣心。 铁铉微皱眉头,说道:“我等遵圣上旨意便是,至于其他,那并非我兵部可以过问。” 五军都督府的明争暗斗,还波及不到兵部。 铁铉并不想参与其中,只想尽早细化新兵之策,训练京营大军。 武英殿,偏殿。 朱允炆按照记忆,将世界地图简单地绘制了一番,看着南美洲的方向,目光又转向了欧洲方向。 洪武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398年。 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大概去世了几十年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还在继续。 英法百年战争应该还在打吧? 欧洲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再过几十年,大航海时代便会拉开帷幕。 留给大明的时间,并不多了。 朱允炆清楚,若是不重视海军,不重视航海,四百多年后,中国便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那时,外国人在中国的大地之上,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这样的历史,朱允炆不想再让它发生。 只是,想要远航可不容易。 一个最大的因素,便是缺钱。 朱允炆去过内库,里面东西虽然充盈,但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事实上,很多人认为内库是皇帝私有财产,严格来说,这种观点是不对的。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老朱想着,天下都是老子的,还需要设置私房钱不成? 画蛇添足! “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可以公私之别?太宗,宋之明君,亦复如此!” 这是朱元璋的原话。 对于,朱元璋认为,宋朝灭亡与皇室设置内库,将国家之财用于“私财”有关。 所以明代初期的内库,实际上是国库。 但朱元璋设置了内库制度,但缺乏有效的监督与管理,加上朱元璋没学习过经济学,动不动就印刷钞票,还不与黄金白银挂钩。 到了朱允炆时期,国民经济已经有些糟糕了。 朱元璋在后期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比如官员的俸禄上,便从禄钞与禄米,调整为了禄米一项。 没办法,钞票不好使啊。 加上明代征税,占据很大一部分的,都是税务税,说白了,便是纳粮。 在朱允炆时期,中央财政有三百万两白银已经算是不错了。当然,若是将粮食这算货币的话,其收入还是有一千万多两白银。 但这些钱粮,其中一多半都拿去养活军队了。塞王的军队,京城的军队,地方的军队,这些都要钱粮的。 还有官员,也是要俸禄的。 尤其是那些王爷、皇亲国戚,一个个啥本事都没有,各个都领着不少俸禄,甚至较之内阁大臣都多。 左右支出下去,每年的国库基本上都要见底。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只要再和平发展上几年,大明的经济也是可以好转的,只不过,现在的格局,真的可以实现和平吗? 朱棣这个强者,他会选择对抗到底,还是选择臣服? 朱允炆拿不准。 “工商业啊。”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若是不能解封工商业,让朱允炆只靠着农民地里的产出让大明变得富庶,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可是,大明是没有商人的。 朱元璋痛恨商人,甚至下达过“不事生产者,皆可捕杀之”的命令,可以说在唐宋元明清几个朝代中,商人地位最低的朝代,便是明朝! 这可能与朱元璋出身有关,加上奸商害死过他的家人,朱元璋一直认为,商人与贪官污吏是一样可恨的,需要极力打压。 在明初,只有军、农、匠籍,根本就不存在商籍。 重农抑商,成为了朱元璋的一个基本国策。 想要改变这个国策,最大的困难,不是已经躺在孝陵的朱元璋,而是儒家“重农抑商”的基本思维。 当官的希望安稳,发展农业经济。 商人? 今天在京师,明天到了北直隶,后天说不定就跑到海上去了,我还管不管了? 都给我待在土地上,拴住,才好管理不是吗? 再说了,商人都把钱赚走了,形成了一大批富豪,那天下的钱财不就少了,老百姓还怎么活? 这或许是那个时代官员的心声。 可是历史证明,腐旧的制度,是约束不了经济规律这头雄狮的。 大明商人有的是方法,比如说挂靠籍,先买一块地,说清楚,自己是农民,俺是种地的,但至于我为什么经商了,难道开辟点副业都不允许了吗? 实在不行,勾结一些军户,挂个军籍,找个子侄代替自己从军,老子是军爷,做点买卖你管得着吗? 这种披着一层皮的商人集体,成为了明代经济的重要推手之一。 他们身上的枷锁,还很重,很重。 朱允炆清楚,商人必须得到合法化,这是释放市场能量的关键。 至于商业这头猛牛怎么走,那就需要看自己怎么牵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朱棣要入京了。 第十四章 大明安全局 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朱允炆接受过马列主义,知道“实事求是”四个字是怎么写的。贸然将后世的经验与思维,完全搬用到大明王朝,那也只能落个水土不服,草草收场。 商业的事暂且放下,朝堂的建设才是当下最紧要的。 看似平稳的朝堂,一直都是暗潮涌动,而这一股暗潮,很大部分来自于勋贵集团。 这些勋贵集团,又往往是勋贵二代。 没办法,第一代基本上被朱元璋杀绝了,能活下来的,实在不多。 信国公汤和活了下来,但在三年前已经病死了。 长兴侯耿炳文还活着,但他今年已经六十四了,而且还是一个擅长防守的将领,忠诚上虽然没多大问题,但毕竟老了,经不起刀兵之战,也震慑不住那些年轻的崽子们。 几天来,朱允炆一直研究五军都督府的改革问题,统军机构若不变革,强军梦,便很难实现。 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困境,太折损军队战斗力。 朱允炆的目光紧盯着架构图中的左军都督府事位置,那里有一个名字: 李景隆。 朱允炆痛恨李景隆,只是因为在历史上,李景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加叛徒。 靖难时期,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攻打北平九门,眼看着都督瞿能就要攻破张掖门,李景隆担心瞿能抢功,下令撤兵,结果导致作战失利。 后在白沟河之战中,李景隆大败,丢下所有人,一个人骑马逃回了南京。 这且不说,在朱棣打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李景隆还充当了无耻的叛徒,与谷王朱橞一起,打开了南京金川门,让朱棣轻松拿下南京! 对于这段历史,朱允炆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李景隆此时还没有背叛朱允炆,但对于一个草包、白痴与潜在的叛徒,朱允炆一点都不喜欢! 若不是刚刚登基,掌权不久,朱允炆甚至想将李景隆给杀了。 双喜敲了敲门。 朱允炆走出了偏殿,双喜恭谨地递上了奏折,轻声说道:“皇上,魏国公送上秘奏。” 朱允炆打开秘奏,仔细看着,当看到“前军左都督李增枝出城,直奔扬州府而去”的文字时,眼神微微一凝,透着寒意。 “燕王到哪里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过了淮安,估摸着,应该快到高邮了。” 高邮再往南,便是扬州府。 朱允炆嘴角泛出了一抹冷笑,自己还没接触朱棣,这些武将勋贵竟然先一步去接触了,还真当自己是瞎子不成? 李增枝不算什么,但李增枝背后的李景隆,可有着不少能量。 毕竟,李文忠的余威尚在,曾经李文忠的旧部,与李景隆有着密切的关系。再者,李景隆是曹国公,若没有大的过错,想要动他,可不容易。 皇帝虽大,但也需要考虑方法、理由与影响,不是张张嘴就能解决一个人的。 强横如朱元璋,杀掉胡惟庸的时候,还找了一堆借口。 朱允炆思虑了一番,便将秘奏烧了,对双喜说道:“有些人的胃口,总是不满足,想要吃更多,也不想想自己的肚子,能不能可以消化。” 双喜低头,不敢搭话。 “罢了,就由他们去吧。京城之中,那些藩王、世子们,都在忙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会话:“皇上,藩王们这些日子倒没多少动静,高阳郡王朱高煦比较高调一些,曾和李增枝出入一些烟花之所。” “呵呵,热孝期间,还守不住这点寂寞。看来这朱高煦,也是有不足的……” 朱允炆淡然一笑。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住,那他的成就,必然不会长远。 成就伟业,需要意志力,智慧,能力,也需要自制力,懂得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不过……” 双喜犹豫了下。 “不过什么?”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咱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说吧,错了,朕不怪你。” 朱允炆安抚道。 双喜说道:“皇上,咱家听闻宁王与曹国公交往密切,甚至这几日,都醉在岐阳王府之中。只是,咱家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还听说了什么?” 双喜有些不安地说道:“听说,宁王善于结交,与武将勋贵关系紧密……”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查一查,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把他抓起来审问。” “啊?” 双喜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双喜,眼神有些冷漠,说道:“你是朕的耳目,你听到的,看到的,往往是别人让你听到,让你看到的。去查吧,有人想用宁王来转移朕的视线,那就查出来,是谁这么聪明!” 双喜冷汗直冒,跪拜不起。 “看来,需要重新启用锦衣卫了。” 朱允炆暗暗叹息。 自己总不能什么事都从五军都督府或内阁大臣中得知,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的私心与关系网。 若有人刻意隐瞒,自己也只能是坐在深宫里的聋子、瞎子。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创造,前身是拱卫司,后改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朱元璋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 对于明初而言,锦衣卫的职权主要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直接向皇帝负责,权利大到可以逮捕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而且抓了人之后,不需要三法司参与,可以自行审讯。 对于洪武朝而言,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无数大臣的噩梦。 《明史·刑法志》中的一句话,证明了锦衣卫的可怕: “胡惟庸、蓝玉两案,株连且四万。” 这种株连,很大一部分是锦衣卫一手“制造”出来的结果,当然,朱元璋偏执的神经与默许有关。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废掉了锦衣卫。 但在后来朱棣上台之后,锦衣卫再次被恢复,并和大名鼎鼎的“东厂”,成为了大明最恐怖的特务组织。 朱允炆清楚,大臣们对于恢复锦衣卫必然持反对态度,他们厌倦也害怕了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但朱允炆也不允许自己没有听话的耳目。 只靠着五军都督府、内阁与言官,很可能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朱允炆并不崇尚暴力,但却需要类似于锦衣卫的机构,为自己打探消息,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考虑到直接恢复锦衣卫遭遇的阻力太大,朱允炆决定重新组建一个新的部门,一个由自己直接掌控,负责大明帝国各类情报调查的部门,名为: 大明安全局! 朱允炆组建大明安全局,只是对皇帝亲卫部队的重新组合与应用,并不需要内阁与六部审批,但为了避免内阁与朝廷官员恐慌,朱允炆特意下了一道旨意,大意是: 大明安全局,主要负责防范、打击危害大明王朝安全的行为,开展隐蔽战线的对敌工作,保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政治稳定。 至于刺探情报、调查军情、听闻消息什么的,那也是为了大明王朝的安全所为。 为了避免大明安全局权力过大,肆意胡为,朱允炆下令,没有自己或内阁许可,大明安全局不可擅自逮捕、羁押、审讯任何官员。 换言之,大明安全局只有调查权,行动权,但没有逮捕权、审讯权,若是需要审讯,则需会同三司,不可独立审讯。 相对于锦衣卫而言,大明安全局已然去掉了獠牙。 内阁纵然是想反对,也反对不出来,朝廷中一些官员也表示了担忧,准备上奏折反对,可奏折还没递上去,便被内阁扣了下来,说不定明天就给烧掉了。 无他,皇上给了内阁与中枢面子,内阁和中枢,也得照顾下皇上的脸面不是吗? 纵然是崇尚文治的方孝孺,对于大明安全局的设置也没有说半句不满的话。 从根本上来说,大明安全局与锦衣卫并没有区别,都是为皇上负责的独立情报、护卫机构。 但从特征上来看,锦衣卫是脱缰的饿狼,见到人便扑上去咬,不死不休,咬死一个,接着咬另一个。但大明安全局不同,它更像是一匹被人握着缰绳的马,纵可以嘶鸣、奔跑,但终究是不会咬人的。 这样的机构,方孝孺不反对,因为这是帝王的手段。 中央大佬不发话,底下的人怎么喊都没用。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十日,朱允炆明旨,设大明安全局。 大明安全局登上大明历史舞台,成为了朱允炆手中的一柄钝厚的剑,不见锋芒,却锐不可当! 七月十六日,扬州府外。 朱棣看着远处来迎接自己的李增枝,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身旁的丘福说道:“这些人,还是有用处的。” 丘福瞥了一眼李增枝,含笑道:“王爷说的是极。” 距离近了。 李增枝下马,高声喊道:“前军左都督李增枝,迎拜燕王。” 朱棣连忙下马,喊道:“李都督,快快请起。奔波月余,在这扬州府得见家人,令人快慰。” 李增枝见朱棣毫无架子,又称自己为家人,嘴角顿时笑开,连忙请道:“叔父,我在城中安排妥了,还请叔父移步,休息一二,再赶往京师。” 第十五章 朱允炆的调令 李增枝是岐阳王李文忠的次子,而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亲外甥,从这一层关系上来看,李文忠与朱棣,属于姑表兄弟。 如此一来,李景隆、李增枝,便需要称呼朱棣为表叔父。 朱棣在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李文忠学习战争,自然与李景隆、李增枝关系密切。 如今朱棣从北平赶往京师金陵,在这扬州府遇到了“亲人”,自然是欣慰,加上李增枝很会做事,安排朱棣等人进入扬州府,直接包下了一座酒楼,命令军士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在酒过三巡之后,李增枝屏退左右,朱棣不动声色,抬了抬手,让丘福等人也退了出去。 李增枝见房间中在只有自己与朱棣,便放心下来,举杯敬了朱棣一杯酒,说道:“叔父,我们是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朱棣默然点头。 论血缘关系的话,说是一家人,没错。 李增枝低声问道:“叔父,不瞒你说,如今圣上心思难测,前段时间,先推出了内阁,又推出了新兵之策,不久之前,设置了大明安全局,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啊。” “哦?怎么讲?” 朱棣看着李增枝问道。 对于朱允炆的手段,朱棣是听闻且支持的。 就算是自己上台,也必然重要一批人代替自己干活,否则,皇上直接管理中枢,大小事都需要自己过目,就算不累死,也得烦死。 内阁的设置,朱棣认为这是很天才的手段。 至于新兵之策,大明安全局,朱棣都可以接受,并不认为这些举措,会导致人心惶惶。 李增枝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朝堂大权,都收归六部与内阁,官员一个月只能见两次皇上,纵是递上奏折,弹劾个人,都可能被内阁扣押,长此以往,大明的江山,可就成了内阁的江山了。” 朱棣淡然地品着酒。 对于内阁拥有多少权力,朱棣是清楚的。李增枝的话,过于危言耸听。 李增枝又言道:“新兵之策推行,却需要裁兵十万,这十万里面,可都是裁到了我们勋贵身上。尤其是一些与我们有深交的卫营长官,更是直接被削去了官职,带着兄弟们离开了京营。” “这些兄弟,找上了门,我们管还是不管?管吧,管不了那么多,又不能违背皇上旨意,不管吧,任由他们流落街头,作为昔日同袍,如何能忍?” “皇上只顾推行新兵之策,却动摇了京营之根,是乱局之相。再说那大明安全局,摆明了便是锦衣卫,皇上新掌大权才多久,便违背太祖意愿,重启锦衣卫,可见皇上,并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啊。” 朱棣看着李增枝,那一句“没有领略太祖治国方略”的话,如惊雷一般闪过朱棣的脑海。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太祖废除丞相,朱允炆设置内阁代替丞相。 太祖扩大京营,朱允炆裁撤京营。 太祖撤销锦衣卫,朱允炆设置大明安全局。 从朱允炆最近的一系列作为上来看,其行事风格、办事方法,都明显有悖于太祖! 若是以“不尊太祖,擅改治国方略”为名,证明朱允炆不是合格的帝国接班人,那到时候起兵,便可以打出“立国本,恢祖制”的口号,告诉天下人,我朱棣才是最理解,最能把握太祖治国方略的真命天子! 李增枝看到了朱棣目光中闪烁的精芒,看到了朱棣那无言的渴望,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说道:“叔父,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李增枝将“我们”两个字,说得很慢,用目光交流着,表达着隐晦的意义。 朱棣是聪明人,如何不清楚李增枝的话中话。 李增枝这是告诉朱棣,若是朱棣有心,那他们便是朱棣的力量,帮助朱棣成就大业。 朱棣放下酒杯,呵呵笑道:“连日来奔波,确实让人困乏了许多。如今喝些酒,竟有些不胜酒力。” “换酒,并不难啊。只需要……”李增枝眉头一抬,拿起一旁的酒壶,随手倾倒在地上,看着朱棣,缓缓说道:“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 朱棣眯着眼,听着酒水倒在地上的声音,似乎是千军万马的嘶鸣声,收敛了心神,说道:“酒要倒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会扶正的。” 李增枝盯着朱棣,轻轻问道:“太祖刀下亡魂多,燕王马前无人挡。” 朱棣接过李增枝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知道京师的风大不大,天气好的话,本王倒是想去紫金山走走。” 李增枝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那王爷,一定会如意的。” 一席话下来,李增枝了然了朱棣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反心,而是还没有拿定主意,一方面担心朝廷大军围剿,一方面担心朱允炆会在京师对自己突然动手。 可拜朱元璋所赐,大明开国功臣,尤其是武将,基本上都被杀绝了,如今的大明,能统帅大军作战的将领中,也只有寥寥数人。 如燕王朱棣、宁王朱权! 再其他,李增枝环顾大明,不过尔尔。 朱棣明白李增枝的话,也清楚,这是一个机遇。 但机遇存在,挑战也极大。 朱允炆是皇帝,他可以调动全国的兵力围剿自己,兵力何止百万? 而且朱允炆在南京,自己的大军在北平,隔着两千多里路,就算是朱允炆不派一兵一卒,自己光赶路,最快也需要一个月,若是需后勤、辎重补充,更需要数月之久。 就算朱允炆没有能战之将,但他手下数量庞大的大军,足够让朱棣慎重至极,再三思量,一旦朱允炆发狠,或自己一个决策失误,很可能会被人干掉。 朱棣不想死。 造反这个工作,收益极大,但也风险极高。 干好了,君临天下。 干不好,身死九泉。 李增枝送朱棣休息,在门口笑着告辞,临走时还说道:“叔父,我们京师见。” 朱棣酒意惺忪,躺在床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扬州府距离京师,已经不到两百里路,骑马快的话,明日晚便可以抵达京师,朱允炆会如何动作,这是朱棣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现在的朱允炆,似乎与自己认识的朱允炆不一样了。他不像是曾经所表现出来的淳厚仁慈,犹豫不决,更多了一份杀伐果断的魄力,还有一种智珠在握的决断力。 更让朱棣感觉意外的是,自己这个侄子,似乎在治国方面,很有见地,颇有一番明主之风。 朱棣解不开自己的困惑,只能在思索而不能得的困意中,昏昏睡去。 在灯火辉煌的皇宫中,朱允炆正听闻着大明安全局第一任指挥史刘长阁的汇报。 刘长阁起于微末,经历过数次大战,在蓝玉“征沙漠”表现英勇,后被朱元璋选入内卫。 这个历史上找不到名字的小人物,因为朱允炆登上了历史舞台,并成为了大明安全局的最高负责人——指挥史。 朱允炆选择刘长阁,不止是他的忠诚无需怀疑,还包括他超乎常人的能力。 识文断字,颇有谋略。 秋毫能察,一叶知秋。 这是朱允炆对刘长阁的评价。 自从大明安全局设置以来,刘长阁便尽心竭力,在短短一周之内,从亲军卫队中,选拔了三千好手,撒入帝都内外,刺探消息,调查情报。 刘长阁对朱允炆禀告道:“李增枝与燕王密谈了一个时辰,至于具体内容,我等无法探查。” 朱允炆沉思了下,说道:“人若是有二心,对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 刘长阁没有敢接话。 朱允炆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先下去吧。” 刘长阁施礼退走。 朱允炆思索良久,对一旁垂手的双喜说道:“让内阁拟旨,任命张昺为北平布政使,都指挥史平安、盛庸,为北平都指挥史,平安控制北平防务,调四川都指挥史瞿能、徐凯屯兵山海关、开平、临清。另外安排武定候郭英,接管大同。” “告诉平安、盛庸、瞿能等人,厚待军卒,确保军队必须听从朝廷命令,若有人不听,可行军法!指挥军官,酌情重新选派,朕给他们权力!” 双喜凝重地记在脑海之中,匆匆去了内阁。 这一晚,解缙坐镇内阁,听闻皇上的命令,虽感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燕王朱棣,始终都是皇上关注的焦点。 没有之一! 解缙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他似乎笃定其他藩王不会有异动,只将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不过按照当下的格局来看,燕王的威胁,确实是众藩王之首。 解缙拟旨,朱允炆用印,通政司连夜将命令传了出去。 朱允炆决定先走一步棋,看看朱棣的反应。 平安、盛庸、瞿能,都是靖难之战中涌现出来的杰出将领,朱允炆一口气将三人都派到了北方,专门盯着朱棣,这份军事上的威胁,相信朱棣明白是什么意思。 七月十七日晚,朱棣抵达京师城外,却没有选择入城,而是在城外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朱棣的车架便渡江到了三山门码头,没有趾高气扬,而是白衣白带,痛哭流涕,高声呼喊:“父皇,儿臣来晚了。” ---- ps:求下推荐票,月票,新书起步,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惊雪谢过。 第十六章 与朱棣的第一次交锋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与方孝孺都在,大明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将朱棣入城之后的动静,不断禀告给朱允炆。 朱棣并没有回京师的燕王宅邸,而是如奔丧一般,在金陵城中哭嚎而过,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哭声音太小,也容易断腔,朱棣便让三个儿子也跟着自己一起哭。 朱棣曾经远征蒙古,知名度很高,加上动静够大,所以一路之上,城中士民,不论老幼,都希望一睹燕王风采。 哭泣的燕王,能有什么风采? 只不过让城中之人暗自同情罢了。 毕竟,儿子奔丧老爹,来晚了。 谁的错? 皇上的错! 君不闻,燕王奔丧被拦于淮安? 否则,燕王能来这么晚吗? 只是,没有人敢直接说皇上犯错。 在古代,皇上是没有错的。 谁说皇上的不是,一旦被朝廷知道了,轻则骂一顿,重则打死。 朱棣过足了演戏的瘾,嗓子喊哑了,肚子也饿了,口干舌燥,演不动了,便带人从聚宝门出城,去了钟山孝陵。 在孝陵嚎了一下午,直至天黑才返回城中。 听说朱棣哭晕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演戏太累,一不小心睡着了。 刘长阁将朱棣的动静,城中百姓与其他藩王的动静都禀告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却只是平静地听着,还饶有兴趣地请三位内阁大臣与方孝孺吃了午饭与晚饭,所谈论的,却又不是朱棣的事,而是江南赋税问题。 因为江浙地区支持过张士诚,导致朱元璋在打张士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睚眦必报的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为恢复生产,减免与降低了很多地区的赋税,唯独江浙地区,赋税加了数倍。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在诏令中要求,江浙人士不得进入户部任职,还将这一条写入了《皇明祖训》,要求后代子孙都要听话。 “江浙赋独重”,是朱允炆必须解决的问题。 在朱允炆看来,江浙之地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之地,巨贾云集、文教兴盛,也是自己未来大商业帝国的重中之重。 一个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江浙,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条件孕育出繁荣的商业版图,更严重的是,过重的赋税,影响生产积极性。 大家都不事生产的话,那就容易社会不安定。 朱允炆需要一个稳定且繁华的江浙地区。 郁新、张紞,解缙都支持改革江南赋税,突破《皇明祖训》。 方孝孺也是如此,更是提出以民为重,同时拿出朱元璋的话“与民休息,使积蓄之,是谓生之畜之”,主张轻徭薄赋。 朱允炆同意四人的看法,正准备下令拟旨,方孝孺却又说道:“皇上,遵《周礼》,江浙之地,可行井田制,以增国力。” “井田制?” 朱允炆牙齿有些酸。 井田制这玩意是奴隶社会时期的东西,实行于商朝,盛行于西周,瓦解于春秋,废除于战国。 已经被时代抛弃过的制度,你竟然还想拿过来用? 虽然井田制采取的是国有化制度,皇上将土地赐给诸侯、臣子,这些人找奴隶来耕作,土地不能买卖、转让,贵族坐享成果。 这种制度限制了生产力,已被时代所摒弃。 没想到方孝孺竟然还想恢复? 朱允炆清楚,方孝孺的一切行为,一切思维,一切办法,都来自于《周礼》,这个家伙,太理想化了。 “方先生,您应该读过《吕氏春秋·察今》吧?” 朱允炆没有直接回答方孝孺的话,而是反问道。 方孝孺连忙点头,说道:“臣读过。” 朱允炆认真地对方孝孺说道:“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这段话,先生可有印象。” 方孝孺点头。 朱允炆继续讲述道:“先生坠《周礼》于水中,舟已行进,而《周礼》随暗涌而动,刻舟求之,《周礼》尚在?” 方孝孺迷惑地看着朱允炆。 郁新、张紞、解缙霍然开悟,明白皇上这是警告方孝孺,不要动不动以《周礼》为指导,那玩意太老了,不管用了。 变通,方可行进自如。 方孝孺也不笨,明白过来,施礼受教,退至一旁。 朱允炆命令解缙拟旨,下诏“赐天下明年田租之半”,降低江浙税赋,并以“亩毋逾一斗,苏、松人仍得官户部”的方式,打破了朱元璋的祖训。 在处理好江浙赋税问题之后,天色已晚,朱允炆安排人送阁老、方孝孺回去,然后安排御用监王钺去见朱棣。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入朝,当晚需要睡在奉天门外的东耳房,第二天一早参见皇上。 王钺安顿好朱棣之后,交谈了一番,并表示朱棣来了,皇上很满意,太后很欣慰,你朱棣,也不能太伤心了。 朱棣场面话还是一流的,说什么带了北平特产,明天见过皇上之后,去慈宁宫看看太后,自己来晚了,希望王钺多说几句好话,免得皇上怪罪。 临走,朱棣还将王钺送出门,笑容满面的,只不过在王钺走后,笑容便消失不见了。 朱棣已经听闻到了消息,皇上连夜下旨,调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把控北平,同时陈兵山海关至开平一线。 这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朱棣的情绪并不高,担忧与恐惧,时不时便涌上心头。 没错,朱允炆不太可能会在热孝期间,在京师对自己下手,但朱允炆可以对北平下手啊。 如今自己在京师,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也都在京师,北平的燕王府中,除了张玉、朱能之外,就没几个镇得住场面的人。 而张玉、朱能,又都是武将,根本不懂得太多的谋略。一旦震惊之下出了躁动,惹了祸端,不用等自己回去,北平府就落在了朱允炆手中。 退一万步,张玉、朱能没有任何动作,朱允炆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过段时间自己回去,加上路途,至少也要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朱允炆将整个北平防务,周围防务,全部搞定。 而且,朱允炆任用的人员,让朱棣胆寒! 盛庸? 朱棣不认为这个家伙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可以忽视。 但朱棣却不能忽视另外两个人! 第一个人,瞿能! 瞿能,少时随父从军,作战经验丰富,善骑射,明韬略,名闻朝野。 后被朱元璋任命为四川都指挥使司,总揽西陲军事,协助蜀王朱椿治理巴蜀,“川中二百年不被兵革”,其中便有瞿能的贡献。 这是一个能文能武,善战善谋的厉害人物! 相对瞿能而言,朱棣更忌惮的,却是第二个人: 平安! 朱棣眼神中透着一股愤怒与不安。 平安,并非寻常之人,且不说他是自己老爹朱元璋的养子,便说平安本人,极为骁勇善战,早年随自己一起出塞远征,对自己的用兵之法知之甚多! 这个人,朱棣知道他的厉害,他也知道朱棣的厉害! 朱棣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无论自己回去,还是不回去,这个局,都极难化解! 朱允炆,自己的好侄子,竟然动作如此犀利! 这一夜,朱棣睡得并不安稳。 翌日一早。 朱允炆驾临奉天殿,百官按班侍立左右。早在耳房等待的朱棣,换了亲王衮冕服,身旁站着朱高炽等人。 引礼官出来迎接燕王进宫。 朱棣跟随引礼官,沿着御道,登上了丹墀,上了王座,朱高炽等人跪在一旁。 礼乐起,朱高炽等人向北而拜。 朱棣凝视着北面,面色阴晴不定,却没有拜。 丹墀两侧官员见此,疑惑之余,更是替朱棣捏了一把汗。若是朱棣不行礼,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皇上完全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削掉朱棣的藩王! 朱允炆的目光看向大殿之外,看着站而不拜的朱棣! 他是历史上有名的明君,是开创了永乐盛世的传奇,是一个让大明威名赫赫的战神! 但他,似乎不想拜自己! 朱允炆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笑意中,夹杂着冰冷。 若是他不拜。 那就让他躺着吧,去陪着朱元璋也没什么不好。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建文帝对朱棣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忸怩的如同妇人,朱允炆知道朱棣的野心与未来,知道他的准备与威胁! 杀一人而安天下,朱允炆没有手软的理由! 朱棣此时是犹豫的。 面北而拜,意味着自己承认了朱允炆的皇上地位,这将会给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带来极大困难。起码,自己不能再用朱允炆“矫诏”登基作为借口,操纵舆论。 因为,自己臣服过,同意过。 可是,若不拜朱允炆,一旦朱允炆以此为借口动手,如何圆过去? 自己这个侄子,手中依靠的力量,可不再是什么腐朽的书呆子与文臣,而是,一股令自己悚然的力量! 拜,还是不拜! 臣服,还是不臣服?! 朱棣陷入了两难之中,目光穿过空间,看向北面奉天殿宝座之上的朱允炆,还有朱允炆身下的——宝座! 第十七章 朱棣,拜! 站而不拜! 朱棣傲然地看着奉天殿的方向,挺直的身躯,如一柄不屈长枪,直问苍穹! 殿外官员目瞪口呆,左右相对,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这些人的骚动,传入了大殿之中。 然而大殿官员,不可无礼转身回看,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第一轮行礼结束。 内赞官哆嗦地将朱棣请了下来,引入奉天殿御座之前,浑身冷汗地退了下去。 此时,礼乐再起。 按礼仪规制,朱棣需带三个儿子向皇上跪拜行礼。 朱高炽三人随着礼乐,老老实实跪了下去,但朱棣依旧站着,不仅如此,而且还一脸傲然地直视着朱允炆! 之前大殿之内的官员没有看到朱棣不拜,如今看到这一幕,瞬间炸了锅,大殿之上,嗡嗡的议论声陡然响了起来。 方孝孺站了出来,厉声指责道:“皇上,燕王入殿不拜,不尊礼仪,毫无臣礼,是为目无君上,臣请皇上,治燕王大不敬之罪!” “臣附议!” 礼部尚书陈迪站了出来。 礼部一把手出来了,礼部侍郎之类的自然也需要表态。 其他官员见此状况,也纷纷附议。 朱允炆审视着朱棣,刚刚距离太远,没看清楚,现在近了,看得更真切了。 朱棣双眉浓长,鼻子挺直,双眸深邃明亮,留着大胡子,威严之外,透着一份傲气。 朱允炆盯着朱棣,突然笑出声来。 一声笑。 朱棣心头猛地一颤! 眼前的朱允炆,他竟然不气愤,不恼怒,而是笑? 按照朱棣对朱允炆的了解,此时他应该愤然而起,伸手指着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狼狈样子才是! 可现在,他竟然笑了! 这笑,带着自信,带着强大,带着难以言明的压力,让朱棣有些颤抖。 大臣们也纷纷无言,不知道朱允炆为何笑。 朱允炆止住了笑意,看着朱棣,缓缓说道:“这里是奉天殿,不是便殿。若是燕王疲惫,还没睡醒的话,可以去便殿睡上几个时辰,朕等你醒来便是!” 朱棣顿时语塞,面带惶恐。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这个位置,就是君臣奏对的地方,你朱棣无论是燕王还是其他,都必须行君臣礼仪! 如果你朱棣因为“奔丧被阻”愤愤不平,想要闹事。 没关系! 但你要搞清楚,奔丧之事,是朱家的家事,你想要谈家事,那就去偏殿谈。 这里是奉天殿! 只有君臣! 只谈国事! 朱棣被朱允炆一句话,挡住了所有的退路。 事实上,朱棣是想以朱元璋之死,自己“奔丧被阻”为借口发难。若是朱允炆说是奉了遗诏,那问题又来了,可以质问朱允炆为何容许其他藩王入京,而不允许自己入京。 总而言之,朱棣可以占据主动权,纵然无礼,也有情可原。 可现在,朱棣失去了这一条路,拿家事在奉天殿说,是不合适的。 若是朱棣强行以此为借口,那恐怕朱允炆不会听,朝堂之上的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朱棣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侄子,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朝廷大臣都看着朱棣,其中一些不乏王公贵族,比如徐辉祖、李景隆、耿炳文等,都在这里,一个个看着大不敬的朱棣,表情愤怒,但眼神转动,不知道想什么。 解缙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这种场面,没有人说话,要比有人说话更有作用。 果然,大殿陷入了静寂之中。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都站在那里,一个个盯着朱棣。 无言的沉默,让整个空间变得压抑起来,而这股压力,不断冲刷着朱棣的坚持。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人早已颤抖起来。 若是自己父亲今天不拜皇上,三人最好的下场,那便是和朱棣手牵手,找个地方耕地去。 至于最坏的下场,三人不敢想。 朱允炆看着朱棣,朱棣看着朱允炆。 彼此无声的较劲。 朱棣看得很清楚,朱允炆嘴角的笑意一直挂着,只不过那双眼神中,似乎透着冰冷,无情的冰冷。想起来不久之前,朱允炆任命了平安、瞿能等人进入北平与周围。 时局变换,自己已无路可走! 朱棣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屈膝,伏地而拜,喊道:“臣朱棣,拜见陛下。” 不甘! 但不能不拜! 朱棣忍了! 将对皇权的渴望,小心隐藏起来。 今日跪,是为了他日不跪! 朱棣跪拜,满朝皆松了一口气,气氛逐渐缓和。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收敛了起来,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朱棣是一个大丈夫,一个能屈能伸,能装能演的厉害人物! 他跪拜的是双腿,不屈的,却是他的心! “起来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清冷地说了一声,看着朱棣等人站起,说道:“太祖驾崩之时,朕只顾着遵遗诏而行事,忽视了皇家亲情,致使燕王不能及时回京奔丧。此事,朕之过。” “皇上,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乃是太祖所嘱,与皇上无关,过错之论,并不妥当,还请陛下收回。” 方孝孺连忙喊道。 朱棣见朱允炆竟先发制人,将过错揽了过去,再追问奔丧受阻的事,便显得自己太过小人,只好被迫改了口,说道:“方学士所言对极,臣虽有委屈,但也不敢违背太祖之意。既是太祖所言,臣自当遵从。”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言道:“错便是错,一个不敢承认错误,直面错误的帝王,如何统御天下?朕一日三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做事,小错可以改,中错可以纠,大错,不可轻饶……” “不可轻饶”四个字落在朱棣耳中,朱棣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朱允炆正看着自己。 这是在警告自己,回头是岸吗? “还望诸位勤勉反思,广开言路,若朕有所不对,也可上书奏陈,但需要一点,朕不需要风闻奏事,朕需要的是有理有据。言之无物,肆意攀陷,这种事,就让它彻底结束吧。” 朱允炆的话,让朝堂振奋。 尤其是从洪武朝活下来的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皇上不会再采取“一言不合”便杖责百官,不会因为谁的恶意攀陷,导致株连。 朱棣听闻朱允炆的话,也是暗暗点头。 这个侄子,在治国方面,确实是有些手段。 朝堂之会,逐渐从焦点朱棣身上转移了出去,开始谈一些有的没的,芝麻大的小事。朝堂结束之后,朱棣进入乾清宫,拜见太后吕氏。 大功坊,中山王府。 朱棣舆驾缓缓而至,中山王府外,魏国公徐辉祖,中府都督佥事徐膺绪,右府左都督徐增寿三人迎候多时。 徐达是洪武朝第一武将,朱元璋为了笼络徐达,让朱棣迎娶了徐达的大女儿徐仪华。 作为徐达女婿,燕王回京,如何都需要去一趟中山王府,见见自己的大舅子徐辉祖,毕竟,此时的徐辉祖可是武将勋贵第一人。 朱棣在北平府虽然风光,但毕竟远离中央,不把关系打好,万一哪天皇上想要对自己下手,连个通告消息的人,那岂不是完了? 无论出于亲戚关系,还是出于自己未来考量,朱棣都需要来。 车舆停了下来,朱棣从中走了出来。 徐辉祖等人上前行礼。 朱棣连忙拦了下来,说道:“三位内弟,无需多礼。” 徐辉祖冷着脸,并不热情,只是坚持行礼,然后说道:“王爷回京,犹然遵循礼数,徐家若不行礼,岂不是失了礼节。” 朱棣瞳孔微微一凝,徐辉祖这句话,看似夸自己有礼,但实际上,却是暗自责备,责备自己在早朝之上,长时间不跪拜行礼,缺乏礼数。 没想到,三年多不见,一见面自己这个大舅哥竟丝毫不给情面。 看来,他的心,早已交给了朱允炆! 无法争取! 朱棣内心给出了一个判断。 “大哥,姐夫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师,如今来家里,只是亲情走访,何必如此严肃。姐夫,快快请进。” 徐增寿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说道。 徐辉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面色微沉。朱棣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便进入府内,拜过家庙之后,方到主厅。 朱棣安排人,将徐仪华给徐家的礼物搬入府中,代替徐仪华,嘘寒问暖,嘱托几位内弟注意身体之类的。 “对了,四妹缘何不在?” 朱棣问道。 徐辉祖嘴角微微一动,终没说什么。 徐增寿倒积极,说道:“姐夫,妙锦在国子监,最近有些忙,可能无法脱身。” “国子监?” 朱棣吃了一惊。 对于这种小事,朱棣并没有听闻。 骤然听到徐妙锦进入了国子监,不由惊愕。毕竟,国子监什么地方,朱棣岂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小小女子胡闹! “陛下委托妙锦,以学正身份进入国子监,寻找人才……” 徐增寿呵呵说着,对于这个任命,目光中满是嘲讽。 虽然徐增寿也爱护自己的妹妹,但徐妙锦毕竟年龄小,只有十八岁,一个女孩子家,如何懂得人才二字? 皇上这个任命,简直便是胡闹。 朱棣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异样的光彩,自己这个侄子,果然胆大包天,一次次不遵太祖旨意,违逆太祖家训。此事,或可运作一二…… 第十八章 朱棣懂营销与公关 朱棣在徐家并没有耽误多久,因为徐辉祖的冷漠态度,朱棣甚至连饭都没吃,便草草离开。 这让徐增寿对徐辉祖有些不满。 在朱棣走后,徐增寿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的徐辉祖直接发问:“大哥,姐夫乃是自家人,就不能好好招待一番吗?” 徐辉祖冷冷地看着徐增寿,说道:“你给我记住了,不得与燕王太过亲近!” “为什么?连自家亲人都不能走动了吗?” 徐增寿不满地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面色严峻地警告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今日在朝会之上站而不拜,若不是皇上施压,你以为他会拜?若不是皇上重新安排了北平府的防务,你以为他会拜?你记住了,他的野心,足以让徐家万劫不复!” 徐增寿见徐辉祖越说火气越大,连忙低下头听训,然后说道:“大哥说的是,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徐辉祖知道徐增寿素来亲近朱棣,见他听了进去,也便不再说什么。 现在的徐辉祖,已经没有多少精神去管理徐家了,因为新兵之策正在一步步推进,而这,则是徐辉祖立足朝堂,赢得朱允炆认可的第一大事! 只要新兵之策落实到位,徐辉祖相信,别说朱棣,就算是九大塞王联手,也不是京营的对手! 从古至明,当兵只为了拿饷银,吃皇粮,换言之,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些兵,将会拥有极强的信念,拥有拱卫大明,捍卫大明的崇高信仰。 他们是朱允炆手中最强大的兵,他们会为了帝国的未来,燃烧自己,纵是化作砖瓦,也在所不惜! 《孙子兵法》六如:“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不过只是强调士兵的速度、勇猛、忠诚与整齐划一,却从未将士兵的思想放在重点之上。 朱允炆创造性地加入了思想建设,并提出了一批从未见过、新颖的训练新兵之法,让徐辉祖惊讶,找兵训练了一番,各个满头大汗,可见训练内容虽然简单,却极为锤炼体魄。 不仅如此,朱允炆还下令改善京营伙食,设置了一个京营家属司,专门负责京营士兵家属事务方面的管理。 如果士兵与家人生了重病,皇上出五成的医药钱。 如果士兵家人被地主打了,或者家里的地被占了,亦或是惹了官司,别慌,直接找京营家属司,京营家属司出面负责跟进。 如果京营家属司处理不了,就上报给五军都督府。 如果五军都督府都处理不了,还可以上奏给皇上。 总而言之,士兵是皇上的士兵,是大明的士兵,士兵的家属,应该沾光,应该荣耀。 就算哪一天战死沙场,帝国也会给予厚恤,除了一次性给予二十两或二十石米外,还会给予长达十年期的持续补贴,每年都会给家里补贴五两银子或五石米。 如此制度,自然引起了户部的反弹,毕竟相对起以前的制度,士兵战死了,只需要一次性给予三十六两或三十六石米,后续的支出,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皇上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了黄子澄等人。 如今的京营士兵,几乎个个都希望为朱允炆卖命,如果朱棣不长眼,真的怀有二心,那他的下场,将会是极惨的。 徐辉祖正是清楚新兵之策的厉害,所以才更担心朱棣,对他冷漠一些,不仅是给朱棣警告,更是对朱允炆的忠诚。 如今朱允炆明显改变了最初的态度,对自己更为信任,这一个月以来,召自己入宫的次数,多达十余次,而曹国公李景隆,却一次都没有入宫。 就连新兵之策,都没有让李景隆参与其中。 这其中的意味,徐辉祖还是读得懂的。 就在徐辉祖沉思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徐妙锦匆匆走入房中,对徐辉祖喊道:“大哥,大姐夫呢?” 徐辉祖皱眉,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说道:“你不在国子监寻找人才,怎么回家了?” 徐妙锦揉了揉眉心,说道:“人才太难找了,到现在,我一个人才都没找到。这不是听说大姐夫回来了,我想找他出出主意,问问他怎么样的士子算是人才,他人呢?” “回去了。” 徐辉祖淡淡地回道。 徐妙锦看了看太阳,这不正是午膳的时候,大姐夫怎么就回去了?家里难道都揭不开锅了?不会吧,哥哥可是魏国公,每年领取不少俸禄呢…… “燕王这段时间有些困乏,便早点回去休息了。你不就是想要找人给你出主意吗?我给你出。” 徐辉祖有些郁闷,自己这个妹妹去了国子监,虽然没有闹翻天,但也没完成朱允炆交给她的任务,别说找十个人才,就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无他,没有人愿意接受徐妙锦的测试。 国子监的学士,骨子里都带着傲慢与偏见,一见考察自己的人竟然是女官,要么鞋底抹油,要么一问三不知,总而言之,纵你如何测试,我自不理不睬。 这让徐妙锦寸步难行,不得已,找徐辉祖帮忙出点主意,徐辉祖却总是说,要靠自己的智慧。 徐妙锦直翻白眼,若自己有智慧,还用得着找你? 这千难万难的时候,听闻大姐夫朱棣回来了,徐妙锦连忙回来求教,却不想扑了个空。 徐辉祖没辙了,只好对徐妙锦说道:“皇上让你找什么人?” “人才啊。” 徐妙锦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问道。 徐妙锦突然之间懵了。 对啊,什么是人才?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论衡·累害》有云,‘人才高下,不能钧同’;《抱朴子·逸民》中,提到‘褒贤贵德,乐育人才’;《史通·叙事》中有云,‘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校其优劣,讵可同年?’由此可见,人才,便是有才能、才学之人。” “能进入国子监修习的,才学还是有的。但纵览朝堂,谁不具才学?可问题是,有才学,是否有才能,是否可以办成事。”“事情摆在那里,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想办法解决,能规避下次问题发生的人,便是人才。面对问题,只会讲什么三皇五帝,仁义道德,却提不出任何方法的,便是庸才!” “你不是想要找人才吗?哥哥给你出两个主意,第一个……” 徐妙锦听闻徐辉祖的话,眼神瞪得老大,连连点头,搓着手,兴奋起来,说道:“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徐辉祖笑了笑,打发徐妙锦回国子监,自己也去了京营重地,配合兵部侍郎铁铉,落实各种政策,推动新的练兵之法。 朱棣也没有闲着,从中山王府离开之后,也没有回燕王府,而是去了其他藩王府邸,接连十余日,朱棣不是与藩王叙旧,便是走访功勋大臣,像曹国公李景隆、武定候郭英等。 一些人认真接待,隆重以对,给足了朱棣面子。 一些人则虚与委蛇,小心应对,做做样子。 无论如何,朱棣都以礼相待。 朱棣要的,并不是做客,而是,舆论! 南京城的人先前听闻朱棣“不拜皇上”、“有违臣礼”,但毕竟只是听闻。如今亲眼看到朱棣走街串巷,拜访故交老友,礼遇有加,一团和气,先前的听闻,便被彻底击破。 “燕王对客人尚且如此有礼,怎可能不拜皇上?” “一定是有小人,诬陷燕王。” “燕王乃是忠孝之人,绝不会作出那种事。” 于是,舆论风向改变了,赞扬朱棣的声音越来越多。 朱允炆在武英殿听闻刘长阁的汇报,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朱棣还是一个懂得自我包装,自我推销,制造舆论,扩大影响的人。 不得不说,朱棣的公关与营销,还是很到位的。 朱允炆甚至收到了不少赞扬朱棣的奏折,话里话外,都是在告诉朱允炆: 朱棣是燕王,虽然上朝的时候没给你面子,但你也别生气,毕竟燕王是诸王之首,北方统帅,千万不能动他,一旦动他,必有大乱…… 这些奏折中,有些是武将勋贵,有些是五六品小官。 盘根错节,究其本源,无一例外,都与朱棣存在着接触,关系非比寻常。 “燕王,是否又去了岐阳王府?”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 刘长阁微微点头,禀告道:“是的。” 朱允炆有手轻轻敲打着桌案,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桌案上抽出了一份奏折,轻轻说道:“广东布政使来报,海匪猖獗,屡次进犯广州诸地,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刘长阁不说话。 朱允炆指了指为朱棣说话的奏折,对刘长阁说道:“整理出一份名单出来,朕用得到。” 刘长阁抱着奏折走了。 八月一日。 朱允炆临朝,抛出了这份不起眼的广州奏章,对众大臣说道:“广州来报,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有海匪众,扰我国土,杀我百姓,广州上书求援,不知诸位大臣如何看?派谁去平乱为上?” 第十九章 动用大国公打小海匪 朱允炆一席话,让内阁大臣瞬间懵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郁新、张紞、解缙是看过那份奏报的,内容好像,大概,应该,不是皇上说的那么严重吧? 人家说的明明是: 沿海诸地,海匪常有出没,少则数人,多则数百,滋扰不休,广州都指挥使司率士卒三千,转战阳江、广海、新宁、吴川、遂溪等地,以死三十,伤五十的代价,灭海匪五百。 这应该说是报功的文书,怎么到了皇上嘴里,竟然成了求援的文书了? 莫不是,有什么玄机? 解缙心思灵活,眼睛一转,便明白了皇上的心思,高声喊道:“皇上,广州乃帝国南面门户,不可丢失,臣以为,非重臣不可胜任。” “哦?”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解缙,这个三大才子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解卿,你认为谁可担负此重任?” 朱允炆含笑问道。 解缙张嘴就想说出来,但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名字,自己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会惹麻烦。 毕竟,自己虽然已经入阁,但毕竟根基尚浅,和那些强大的勋贵比起来,还是明显不足。 解缙施礼道:“皇上,此事可询问吏部。” 朱允炆淡然一笑,清楚解缙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也清楚解缙这是在耍滑头,却不介意,将目光看向齐泰,问道:“齐卿,你认为谁可担此重任?” 吏部,有推荐人才的职责。 吏部尚书齐泰出班,喊道:“臣认为安陆侯吴杰可担此任。” 朱允炆皱眉,说道:“安陆侯在浙江练兵,兼顾海上防务,恐怕走不开啊。” “那江阴侯吴高……” “吴高最近身体不好……” “都指挥史顾成……” “顾成朕另有安排,不妥……” 齐泰接连举荐了数人,都被朱允炆挡了回去。 齐泰也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再想不出来弯弯绕绕,就白在官场混了。 明显的,皇帝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碍于皇帝身份,不能自己说出来,所以才让臣下举荐,解缙不想说,才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啊。 可齐泰迷茫,不知道皇帝想坑谁啊,总不能让燕王去吧? 打了个哆嗦的齐泰,小心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微微将头侧向武将勋贵一方,齐泰侧过头看了过去,皇上似乎在看魏国公徐辉祖啊。 不对! 徐辉祖此时正在训练京营新军,定然走不开。 那还能是谁? 齐泰猛地瞪了眼,吞咽了下口水,定了定神,高声呼喊道:“臣认为,此事关系国泰民安,需以雷霆之师,彻底绞杀海匪,能担任此大事,开我大明南征太平者,非曹国公不可。” 正在打瞌睡的李景隆听闻自己被点了名,陡然打了个哆嗦。 昨晚上酒喝太多了,没睡好。 刚刚该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就在李景隆有些找不到北的时候,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齐爱卿所言甚是,此乃本皇登基以来第一战,需确保万全,一扬我大明军威,二护我大明疆土,三安我大明国民!不可不派一位重臣!既然如此,曹国公!” “臣在!” 李景隆连忙出班施礼。 “朕任命你为镇南大将军,李增枝为总兵,徐增寿为副总兵,李友、徐宏、陈越……八人为参将,明日起,奔赴广州,与广州都司一起,铲平海匪,护我大明!” 朱允炆站起来,威严地喊道。 不容商议! 不容质疑! 朱允炆的命令,让李景隆如五雷轰顶,木然地谢恩领旨。 大殿之内,众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动用大国公打小海匪? 广州海匪有多严重? 这个阵仗,是不是太给那些海匪面子了? 难道说,广州已经彻底沦陷了? 没听说啊! “皇上,臣认为国公乃是帝国栋梁,中流砥柱,不应轻易动用。广州虽有海匪祸乱,只需出动一方都司,或一位侯爵,足以戡乱。”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王佐出班反对。 “臣等附议。” 几位不起眼的官员冒了出来。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这些反对自己的官员,厉声说道:“广州百姓身陷水火之中,尔等还在计较用谁的问题?!王佐,让你去,你能保证一定赢吗?朕深知,海匪不除,广州不安!帝国不安的道理!你作为指挥佥事,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吗?!” “曹国公为朕所信赖之人,又是岐阳王之后,擅兵事,一旦他出马,必然可收奇效!彻底荡平海匪,还朕一个安稳的南大门。你居然反对,是何居心?” 王佐吃惊地看着发火的朱允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这要再不服软,海匪除不除掉王佐不清楚,自己的脑袋一定会被摘掉的。 朱允炆厉声说道:“朕委派曹国公,意在告诉天下人,朕为帝国万民之安全,不惜动用国公!哪怕他日需要,朕也可以顶上去,身披战甲,上阵杀敌!曹国公,你可有勇气荡平海匪,为朕分忧?!” 曹国公李景隆连忙跪拜,高声喊道:“臣有勇气,愿为皇上分忧!” 这个时候再不低头,那就完蛋了。 皇上都发话了,你不上,老子自己上,你看着办。 李景隆还能怎么看? 谁敢让新皇上御驾亲征啊。 作为臣子,若是不能给皇上分忧,那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何况朱允炆又是“信赖”,又是“不惜动用国公”,还发表了一番杀气凛然,热血沸腾的话,足以让李景隆心甘情愿上路了。 朱允炆见搞定了李景隆,看了一眼反对自己的几位臣子,说道:“王佐等人,随军出征吧,用你们的眼,你们的心,去看看那些受灾受难的百姓,然后回来告诉朕,朕的决策,正不正确!” 满朝皆惊。 这一句反对,直接充军了? 这也太狠了吧? 虽然不是当大头兵去,但毕竟也是随军出征啊。战场可不认人,万一海匪杀过来,说不定就挂在那里壮烈了。 事实上,王佐更担心自己壮烈在路上。 从南京到广州,怎么滴也是三千里路,一路颠簸南下,到广州,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万一水土不服,自己就交代给大明的山山水水里面了。 奈何,王佐的求情没有任何效果。 朱允炆没有给他机会。 朝会结束,朱允炆走了,大臣们笑呵呵看着李景隆。 郁新、张紞、解缙三位阁臣,拱手恭喜道:“新皇上登基,第一战便重用曹国公,可见曹国公深得天恩。” 李景隆嘴角笑得很不自然。 深得天恩? 我咋就没感觉到呢? 现在回过味来看,怎么就像是把自发配到广州去的感觉? 接受了大臣们真诚或不真诚的恭喜之后,李景隆有些迷茫地回到了岐阳王府,看着自己的弟弟李增枝,突然问道:“皇上此番安排,似乎都是我们的人吧?” 李增枝眉头一皱,仔细想了想,说道:“除了徐增寿之外,大部分都是我们的人!大哥,皇上此次安排,该不会是察觉了什么吧?” 李景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对了。皇上一直没有动手,对我们与燕王之间的来往不闻不问,呵呵,原以为是他软弱,不成想,是他在潜藏力量!我们的这位皇上,不简单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前往广州?” 李增枝有些郁闷。 李景隆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李家正在和燕王拉感情,和宁王拉关系,眼见着热孝期就要过了,这些藩王即将离开,自己还能上演一出依依离别,他日再会的送别。 不成想,他们还没走,自己倒要先走了。 一旦去广州,那就意味着李家不能成为燕王、宁王等人的助力。 鞭长莫及的道理,李景隆还是明白的。 李增枝没有想那么多,反而说道:“大哥,我们一直想要成为勋贵第一人,超过徐辉祖,现在,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你不认为这是个坑吗?” 李景隆冷着脸。 去广州那么远的地方,来回至少大半年,甚至会一年之久。 干得不好,很可能会长期呆在那里,每天在海上过日子。 若是干得好了,朱允炆一高兴,派个剿匪大队长的名号,让自己长期驻扎广州打海匪,那这辈子就完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坑,坑死人不偿命的坑。 李增枝笑着说道:“大哥,你放心,皇上是不可能让我们久留广州的,就算留,也留不住啊。” “为何?” 李景隆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李增枝笑道:“首先,我们若清剿海匪完成,班师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其次,若皇上不准,我们还可找太后说情不是。再次,不是还有徐家的三公子吗?我们不回来,徐家的三公子能不回来吗?他若回来,那我们也得回来,不是吗?” “最重要的一点,只需要我们用点计谋,皇上必然需要我们早去早回,而到我们返回的时候,那魏国公徐辉祖,也只能在大哥之下了。” 李景隆好奇地看着李增枝,问道:“什么计谋?” 李增枝凑到李景隆耳边,轻轻说道:“秘报皇上,就说宁王、燕王有二心。” 李景隆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李增枝,愤愤地说道:“我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大哥,你且稍安勿躁。我们告诉皇上的,重点可不是二王二心的问题,而是徐辉祖与燕王关系密切的问题。要知道,他们是亲家啊。一旦燕王起事,那作为燕王大舅的徐辉祖,皇上能放心吗?能将帝国大军交给他统帅吗?决计不能!” 李增枝自信地看着沉思的李景隆,补充了一句:“大哥须知,皇家用人,最重要的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力啊。我等能力不如徐辉祖,但若是在忠心上下文章,嘿嘿……” 第二十章 海军?改变立场的李景隆 燕王府内,朱棣半躺在藤椅上,身后两个侍女扇着风。 虽然转入仲秋八月,暑气消退了不少,但中午还是显得闷热,天气有些阴郁,似乎想要下雨。 朱高煦将建文帝任命李景隆为镇南大将军,即将前往广州的事告诉了朱棣。 朱棣听闻之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摆了摆手,让侍女退出去,然后对朱高煦说道:“广州有海匪作乱?此事是真是假?” 朱高煦连忙说道:“从通政司打听到的消息,广州确实是有海匪作乱。前几日,广州布政使还上了奏折,说斩杀海匪五百,应是邀功的,不像是失控。” 朱棣嘴角扯动了下,目光中满是担忧地说道:“小小的海匪,竟然动用国公?那要是大点的贼寇,岂不是皇上要御驾亲征了?!此事,有蹊跷!” “父王!” 朱高炽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施礼之后,凝重地说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棣眉头一抬,看着朱高炽,严肃地说道:“你是说,皇上此举,是针对我们来的?” 朱高炽肃然地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朱棣,说道:“父王,您看。” 朱棣打开册子,看了看,里面是一份随李景隆南征的人员名单,其中绝大部分,都与自己有着不错的私交,甚至这几日中,多有交往。 换言之,这是心向燕王的一批勋贵。 徐达的三儿子徐增寿竟也被派了出去,而徐增寿,可以说是朱棣留在京师的一颗隐秘棋子! 可如今,这颗棋子,要被拿出京城! “煦儿,你多学习下你哥哥,这才是办事的样子。” 朱棣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高炽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好,看来皇上的耳目,已然通灵至极。这大明安全局,果然厉害!” 朱高炽见得到朱棣夸奖,暗暗生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父王,我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下。京师我们也留不了几日了,不妨等热孝结束,便离开了这里吧。”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虽如此,我们想走,恐怕也得等到中秋节之后啊。” 对于朱允炆,朱棣第一次有了忌惮。 这个侄子,知道自己的暗棋,知道哪些人倒向或者可能倒向自己,所以,斩断了自己的手! 这是在给自己的无声警告啊。 朱棣有些不喜欢现在的状态,处处束手束脚。 再过一段时间,平安、盛庸应该到了北平府了吧,那时候,北平府还是自己的吗? 朱棣感觉阵阵烦忧,站了起来,看着阴晦的天空,沉重地说道:“这是要下雨了啊。” 雨终还是下了。 不是狂风暴雨,而是清冷的小雨,虽不疾密,但却绵长,从下午下到了傍晚,也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在武英殿批阅奏折的朱允炆,突然听闻双喜汇报李景隆求见,放下了朱砂笔,眼神中透着清冷,缓缓说道:“让他去谨身殿吧。” 走出武英殿,朱允炆看着秋雨淅沥,伸手感知着雨的清凉,对想要加衣的双喜说道:“不需要,走吧。” 谨身殿。 李景隆跪拜行礼,喊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起来吧,赐座。” 朱允炆含笑安排,然后问道:“曹国公不准备远征事宜,连夜入宫,可有什么事?若是有困难,可以告诉朕,朕给你解决。” 李景隆感谢之后,说道:“皇上,臣奉命远征,自当竭尽全力,不灭海匪,誓不还朝!今日入夜前来,是因为臣有一件事,必须当面密报给陛下。” “哦?”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带太监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李景隆见再无外人,连忙跪下,说道:“皇上,请恕臣无礼之罪!” “如何无礼?” 朱允炆淡然问道。 李景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跪着向前移动,将奏折放在了朱允炆身前两步的位置,然后又跪了回去,说道:“臣有无礼之言!” 朱允炆拿起奏折,扫了几眼,说道:“燕王有二心?你这是离间我们叔侄关系啊!” 李景隆猛地叩头,喊道:“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臣曾安排李增枝,秘密与燕王接触,发现此人仗着手中兵马,觊觎大宝,若皇上不早行削藩之事,恐有祸乱!” “呵呵,不过八万兵马而已,还翻不起什么花样。”朱允炆将奏折放至一旁,然后对李景隆说道:“你还提到了徐辉祖,你认为,徐辉祖此人,忠心吗?” 李景隆眼神微微一眯,连忙说道:“臣认为,魏国公聪敏豁达,能力非凡,统御极强,是武勋之首,其必然是忠诚于陛下的。只是……中山王府与燕王,并非只是联姻关系,其私交,也甚是密切……还望皇上,多多留心。” 夸赞在前,贬低在后。 先扬后抑,直击肺腑。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啊。 若朱允炆真的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就这一番话,就足以不敢用徐辉祖,起码不敢将绝对主力交给徐辉祖。 可朱允炆知道历史,知道徐辉祖是死忠于建文帝的,至死,忠心不改! 而眼前的李景隆,却是个无耻的叛徒! “朕——知道了。” 朱允炆起身,对李景隆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遮挡住李景隆的视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奏折,将李景隆的奏折藏了起来,然后站起来,拿着奏折,走向一旁的油灯旁,将奏折点燃,看向李景隆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朕指望你立大功。” 李景隆惊喜,连忙叩头,表达忠心,看着奏折烧成灰烬,舒了一口气。 朱允炆示意李景隆坐下来,然后拿出了广东的奏报,交给了李景隆,说道:“其实,广州并没有多少海匪。” 李景隆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依旧故作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问道:“那皇上为什么……”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因为,朕派你去广州,不止是打击海匪,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否则,朕怎么可能会派你前去广州。” 李景隆心中惊喜,怪不得皇上安排自己去海南,原来是有大任务,自己还以为皇上在坑自己…… “还请皇上示下。” “兴建海船,组建海军。” “海军?” 李景隆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大明什么时候有海军的说法了? 不是一直都是大明水师吗? 朱允炆明眸,肃然道:“朕要一支可以远航大海的海军船队!广州临海,造船业发达,且远航经验丰富,海图想来也是有的。你到广州之后,明面上,是打击海匪,实际上,需要帮朕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 李景隆依旧不明白。 有大明水师不就够了? 远航大海? 大海深处能有什么? “给你一年时间,把底子打好,后面你若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无需上报,但必须确保船厂正常运作。” “办好了,你便是大明海军第一人!功在社稷,名在千秋!办不好,你便是帝国的罪人,趁早回来养老!” 朱允炆肃然说道。 李景隆满脑子都是“功在社稷,名在千秋”,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出个样子吗? 人家都说我李景隆是草包,无能,赶不上自己父亲李文忠万分之一,那我李景隆,偏偏要做点事情出来! 大明海军第一人! 我李景隆,当定了! “臣,死不辱命!” 李景隆顿首。 朱允炆眼中充满了期待。 虽说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遭遇了不少危机,但纵览明一朝,海军却是无一败绩! 可以自豪地说,大明水师,是这个时代世界第一强大的水军或海军! 无论是葡萄牙人,日本人,还是荷兰人,都不是明代海军的对手! 当然,明代水军最巅峰的时期还是朱棣时期,战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巡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大船四百,运粮漕船四百! 此外,还有两百五十艘远洋宝船!这还没有计算大量的警戒执法船和传令船。 只不过,朱允炆相信,随着自己不断改变历史,永乐大帝朱棣,将不会再出现在历史上,他的称谓,只能是燕王! 所以,大明水师与大明海军,就需要自己去营建! 历史上的李景隆虽然是个白痴加叛徒,但如果自己善加使用呢? 只要朱棣不造反,只要他不倒向朱棣,自己不介意人尽其用! 李景隆接受了朱允炆的秘旨,满心欢喜地离开了皇宫。 李增枝说的没错,这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 一个让自己超越父亲李文忠的机会! 燕王的盘算? 去他的。 老子现在想要做的,是帝国一等一的大事。 至于燕王,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北京,若是耽误了自己扬名立万,耽误了李家名传千古,那你就是我李景隆的敌人! 立场,往往看一个人站在哪个位置。 而站在哪里,是可以改变的。 朱允炆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改变李景隆,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不是威胁了,至少一年内,他都需要待在广州,没有办法暗中与朱棣联系。 这便够了。 至于大明水师,李景隆负责的,不过是备份方案罢了。 成了,自然可喜。 不成,也无妨。 因为真正的大明水师舰队,已经在南京定淮门外的龙江船厂秘密启动,而直接负责人,便是朱允炆本人。 第二十一章 四叔,给你要个人 翌日一早,李景隆、李增枝、徐增寿等人,在校场点了三千兵马。 朱允炆率一干亲王、大臣亲自送行,并发表了“永靖南海,护我山海”的激情演说,听得朱棣、宁王、徐辉祖等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众人原以为李景隆会垂头丧气,消极对抗,毕竟所去的地方可是广州。路途遥遥不说,那地还落后,远不及京师繁华,去那里打仗,和发配真没多少区别。 可谁也没想到,李景隆竟意气风发,威武豪迈,毫无埋怨与颓废之色,撂下“不平海匪不复还”的誓言,叮嘱皇上“吃好睡好玩好”,安心等待自己的“捷报”,然后大笑着带人冲出了正阳门。 徐辉祖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朱允炆,又将目光移开。 对于徐增寿加入南征队伍之中,朱允炆的解释是,让徐增寿代替自己监督李景隆,一旦李景隆有所不当之举,可秘密上奏。 徐辉祖对于这个解释并不完全认可,皇上摆明了是将与燕王有关的勋贵调离京师,削弱燕王的力量。 既然皇上不明说,徐辉祖也不敢问。 毕竟,自己是徐增寿的大哥,皇上认为徐增寿是朱棣的人,那又如何看自己? 接下来数日,朱允炆将目光专注在了新军之策上,亲自参与到了新军训练与相关政策的落实之中,徐辉祖、铁铉、解缙等人不断参与其中,完善着新军政策与训练之法。 八月四日,朱允炆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因其镇守西凉有功,封平羌将军,着令其参与新军训练。 五日,封辽东总兵官杨文东远侯,镇守辽东; 六日,调济阳卫指挥佥事徐忠入贵,进入贵州,统镇土司。 七日,调北直隶都督佥事陈亨至福建,驻扎沿海。 …… 接连数日,朱允炆不是任命,便是调离了一批武将,而仔细观察地图的话,则会发现,这些人不是冲着朱棣去的,便是因为朱棣走的。 趁着朱棣还在京师,朱允炆布置了一张大网,从辽东到大同,从漠南到山东,从北平府到山海关、开平,共四十万大军,彻底封住了北平。 朱允炆一系列的调动,自然没有逃过朱棣的耳目,但朱棣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允炆一次次动作,将一批厉害人物插入自己的心腹之地。 朱棣清楚,朱允炆并没有采取行动,他在等待,等待自己,彻底臣服! 可朱棣,不想就如此放弃! 热孝终于过了。 朱允炆一手抓新军,推动强军改革,一手抓民生,平反洪武时期的冤狱,该抚恤的抚恤,该召回的召回,并削减了广西、贵州等地赋税。 即赢得了民心,又缓解了帝国矛盾,维持了相对平稳的局势。 让朝堂有些意外的是,朱允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削藩的念头,甚至提都没提,只是时不时召一些藩王入宫,谈谈家常,颇为亲密。 倒是朱棣,一直呆在燕王府,很少外出。 这一日,朱棣正在府中看兵法,突然听闻门外丘福高声喊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陡然一惊,朱允炆竟亲自到了燕王府? “起来吧。” 朱允炆一身常服,身后跟着双喜、刘长阁与徐辉祖三人。 朱棣连忙打开门,看着一脸和煦的朱允炆,便想要行大礼,却被朱允炆上前搀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今日来,只是家人,非为帝王。” “好,好,好。” 朱棣连说了三声好,侧身请到:“皇上请上座。丘福,上茶。” 朱允炆抬脚进了书房,走到桌案旁,拿起了《孙子兵法》,轻轻读道:“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朕听闻四叔用兵,便极善用势。” 朱棣听闻,暗暗心惊,连忙说道:“哪里,臣不过是执行太祖谋略罢了。”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洪武二十三年,四叔率军出长城古北口,得知乃儿不花等屯驻迤都,恰逢天降大雪,四叔不辞辛苦,乘雪而动,直捣其营,攻其不备,便如这转圆石于千仞之山。” “可四叔并没有骤然出击,击杀乃儿不花,而是选择不战屈人之兵,迫使乃儿不花投降。不费一兵一组,便悉收其部落数万人、马驼牛羊数十万头,可谓是大胜而归。” “朕不止一次地想过,四叔如此善兵法,若是哪日,我们叔侄相对,朕会不会——不是叔叔一回之将。” 朱棣悚然,魂都快要惊飞了。 皇上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不是直接点名自己要造反,他日战场相见吗? “臣万死不敢与皇上为敌!” 朱棣不得不低头表态,连忙说道:“臣封燕王,镇守北平府,乃是太祖之意,只为拱卫大明北方疆界,不敢有任何私心,更不敢与皇上为敌。若皇上不收回此话,臣今日便自裁于此!”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有些颤抖的朱棣,沉默了下,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四叔,朕不过只是打个比喻,畅想而已,又非言四叔有二心,何须如此惊慌。” 朱棣冷汗直冒。 丫的,你都说出来了,还让我不惊慌? 哪里有你这么直接的。 我的小心脏啊! “好吧,朕收回了。” 朱允炆见朱棣真的在恐惧,便出口说道。 就在朱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朱允炆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四叔,你真心待朕吗?” “天地可昭!” 朱棣连忙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对朱棣说道:“那朕想给四叔要几个人,不知道可以吗?” 朱棣眼眸微微一眯,心中不安地问道:“不知皇上想要什么人?”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太后一心向佛,朕听闻庆寿寺有一位道衍和尚,精通佛理,想将他请至京师,不知四叔,应不应允?” 朱棣震惊地看着朱允炆。 道衍乃是自己的心腹智囊,很多重要决策中,都有着道衍的影子。 若是朱允炆将道衍要走,那自己将会寸步难行,日后想要找个人商议大事,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一招,釜底抽薪! 太过狠毒! 可最让朱棣不安的是,朱允炆这话隐藏的意思!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认为佛教“阴翊王度”、“暗助王纲”,于是设置了“善世院”,负责天下僧尼管理。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取消善世院,设僧录司、道录司,其中僧录司是管理全国僧侣的最高机构,是中央管辖僧官的机构。 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 僧司衙门设置在地方寺院中。 道衍也是僧人,也是僧录司管辖的人,说到底,是中央管辖的人,只要朱允炆一句话,僧录司便需要将道衍乖乖调入京师。 可朱允炆在给自己要人! 还问自己应不应允! 这隐藏的意思是什么? 朱棣很明白,朱允炆是在说: 朱棣啊,我知道道衍是你的人,我现在想要用道衍,你给我,还是不给我? 到了这个时候,朱棣感觉浑身冰冷起来,朱允炆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他在一步步,剪除自己的核心力量! 可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 朱棣有些颤抖地说道:“庆寿寺乃归僧录司管辖,皇上若需要,尽管调用,无须过问臣下吧。”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双喜说道:“燕王没有意见,那便传朕口谕,让僧录司通知庆寿寺,命道衍入宫,为太后念经祈福,派人去接,不得迁延,不得有任何意外。” 双喜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朱棣的心都在颤抖。 没了道衍,便如断了一臂! 自己纵是举事,恐怕也会寸步难行,困难重重! 朱允炆松了一口气,道衍对于朱棣的重要性,朱允炆比朱棣更清楚。 历史上,朱棣在靖难之役时,之所以避开济南,避开朝廷大军,舍弃一切,直逼南京,一个关键的因素,便是道衍力劝朱棣,放弃一城一池的争夺,直取南京! 也正是因此,朱棣才打到南京,坐拥天下! 没有了道衍,朱棣就算是闹腾,恐怕也闹腾不到南京去。 朱允炆看着不安的朱棣,笑着说道:“四叔,朕还想要一个人。” 朱棣脸色很难看,不知道朱允炆这次打算要谁,于是问道:“皇上想要谁?”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郑和!” “郑和?” 朱棣愣住了。 自己的印象中,没有这个名字啊。 但看皇上期待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皇上,不知这郑和,是谁?臣实在是想不起来。” 朱棣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吃了一惊,难道说自己记错了? 不应该啊,朱棣时期,郑和七下西洋,最开始的使命就是寻找可能逃向海外的建文帝,后来演变为了商贸、外交、政治活动。 郑和是朱棣的人啊。 “真的不知道?” 朱允炆拿不准地看着朱棣。 朱棣连连摇头,唤过来丘福,问道:“燕王府,可有名为郑和的人?” 丘福认真想了想,摇头道:“王爷,别说燕王府,便是军中,属下也没听说过叫郑和的人。” 朱棣让丘福退下,然后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有些着急,没有郑和,自己去哪里找高素质航海人才,没有人才,怎么去南美洲挖特产? 能不能吃上土豆炖牛肉,就指望这个三宝太监了啊。 太监? 对啊! 郑和是个太监! 第二十二章 朕赐你姓郑,名和! 朱允炆看着朱棣,询问道:“那燕王府中,可有太监名为郑和的?” “太监?” 朱棣更懵了。 皇上该不会是找自己开涮吧? 整个燕王府都没有,太监怎么会有? 朱允炆看着朱棣有些发懵的样子,眉头紧锁,难道说,郑和现在还没在朱棣身边? 不应该啊,自己身边也没郑和啊。 徐辉祖没有说话,暗暗琢磨,这个郑和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值得皇上亲自问询讨要? 太监? 皇宫还缺太监不成? 朱允炆没有再追问,朱棣连自己讨要道衍都没说什么,要一个郑和,他更不会说什么,除非,他真的不知道。 走出书房,朱棣带着朱允炆走向后花园,两人的交谈平和了许多,偶尔还有笑声。 月亮门前,一位大致两米高的大汉肃然站立,远远看到朱允炆与朱棣来了,便跪在一旁。 朱允炆扫了一眼,便走进了月亮门,但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月亮门外,对朱棣问道:“这位护卫是谁?” “马三宝。” 朱棣连忙回道。 朱允炆眼神一亮。 该死,自己怎么忘记了,郑和这个名字,是因为靖难时期,马三宝在郑村坝之战中为朱棣出谋划策,帮助朱棣取胜,后来朱棣当了皇帝,赐马三宝姓郑,名和。 怪不得找他不到! 朱允炆走了回去,马三宝还想跪拜,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说道:“你好好站着。” 马三宝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端详着马三宝,面白如玉,颔下无须,额头、脸颊和颧骨都比较高,眉目分明,耳朵很大。 “你在燕王府多久了?”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声如洪钟,道:“回皇上,已有十三年。” “走,我们说两句话。四叔,魏国公,你们先不要过来了。” 朱允炆拍了拍马三宝的肩膀,对惊讶不已的朱棣与徐辉祖喊了声,便带马三宝走至一旁的亭子里面,示意马三宝坐下,马三宝不敢,只不安的站着。 “不知皇上……” “安塞俩目阿莱以枯木。” 朱允炆淡然地说道。 马三宝顿时瞪大了双眼,连忙说道:“我阿莱困闷塞俩目。” 朱允炆微笑着,果然是他。 两人的对话,不过是伊斯兰教徒的一种交流方式。 朱允炆说“愿真主赐你平安”,马三宝回“也愿真主赐你平安”。 虽然朱允炆对西方宗教不感兴趣,但作为后世人,或多或少地都接触过一些西方宗教文化,什么基督教的耶和华,伊斯兰教的安拉,还是知道一些的。 再不济,兰州拉面总吃过吧。 兰州拉面多是回族人开的,而回族人信奉伊斯兰教,说来,和马三宝一个信仰。 “皇,皇上……” 马三宝哆嗦了起来,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听闻到伊斯兰教徒的问候,谁曾想到,突然的问候,竟然来自于大明帝国的皇上!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马三宝,心潮澎湃,自己的大航海时代,终于找到了统帅! 只是,马三宝的过去,是不堪回首的。 洪武十七年,傅友德、蓝玉进军云南,当时只有十岁的马三宝,便成为了俘虏。 之后,便被阉割,入宫服役。 “朕并非是伊斯兰信徒,但朕看过《古兰经》。” 朱允炆缓缓说道。 马三宝激动起来,没想到,皇上竟然看过伊斯兰教的《古兰经》。 “安拉是不是你的神,朕不管。但希望从今以后,你跟随朕,忠于朕!朕给你机会去航海,去圣地麦加朝圣!去实现你伊斯兰教徒的梦想!”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马三宝呼吸急促起来,双眸熠熠。 梦想! 皇上支持自己的梦想! 自己可以出海? 可以去麦加? 可以去感触圣石,可以向真主安拉吐露心声? “你愿意,追随朕吗?” 朱允炆问道。 马三宝扑通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愿意!” 朱允炆抬手,说道:“起来吧,既然你追随朕,那你的名字,便不再是马三宝,朕赐你姓郑,名和!入御马监,为掌印太监!” “郑和!” 马三宝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跪恩:“谢皇上赐名!” 朱允炆哈哈大笑,心情舒畅。 带着马三宝走向朱棣、徐辉祖,说道:“四叔,此人,朕要定了。” 朱棣看向马三宝,皱了皱眉。 不知道朱允炆抽了什么疯,抢自己的太监兼护卫。 但这一次,朱允炆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皇上要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放人。 朱棣无奈点了点头。 马三宝跪在朱棣面前,说道:“马三宝承蒙燕王照顾,万千感恩难言,望燕王威名四海,身体康泰。” 朱棣叹了一口气,这个护卫,深得自己信任,可如今…… “四叔,今日朕带魏国公前来,是有件事想和四叔商议。” 朱允炆轻轻说道。 朱棣笑得很难看,看向徐辉祖,不知道还有什么花样。 徐辉祖拿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朱棣,说道:“此乃新军的政策篇,在京营已施用月余,获得极大成功。皇上说了,天下兵马,皆是朝廷之兵,理应享受一样的政策,无分内外,无分亲疏。” 朱棣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下去,越看越心惊。 这些政策,涉及后勤、晋升、士兵本身、士兵家属,甚至还包含了士兵退役后的养老政策! 任意一条,都足以收拢人心! 如此政策一旦普及至大明,所有军队必然归心朝廷,归心朱允炆! 那日后,谁还为自己卖命? 他们只会为朱允炆卖命! 这不是新军政策,这是夺军政策啊! 士兵当兵,不就是来吃苦的,用力气换口饭吃? 很多人当兵,是迫于无奈,迫于生计! 可现在朱允炆的新兵之策一旦传播出去,那当兵就不再是苦哈哈的差事,而是令人满意的“好差事”! 到时候,兵会感谢谁? 自然是大明皇帝建文帝朱允炆! 纵然是自己振臂一呼,哪怕是把胳膊挥断了,声音喊哑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跟自己去造反,甚至可能会将自己绑起来,直接送到南京! “这个……皇上,这新兵之策,恐怕耗费银钱、粮食无数,推行的话,是不是有些冒险,一旦不能做到,岂不是容易引发兵变?” 朱棣不允许这种政策发行,起码不能发行在自己的军队之中! 否则的话,自己根本指挥不了几个人! 朱允炆站在亭子旁,看着一旁的湖水,说道:“银钱、粮食拨付,是户部的问题。户部商议过,他们说没问题。” 朱棣吞咽了下口水,低头看了看文书,又说道:“这政策太过优渥,恐会降低士兵死战之心,若至战场,士兵惜命不已,畏惧不前,如何是好。” 朱允炆示意刘长阁给自己捡一些石子过来,对朱棣说道:“所以,在政策之外,还需要辅以思想建设。让每一位士兵都明白,他们的战,是为皇上而战,是为大明而战。他们的死,是为了帝国,为了这山河,万年不褪色!” “再说了,朕不认为,对他们好他们反而不敢拼命了。难道说,朕以真心待四叔,四叔不会真心待朕?这样荒谬之言,朕是不会相信的!” 朱棣彻底没辙了。 看着手中的文书,恨不得将它撕碎。 朱棣不敢想象,一旦这些政策传播出去,自己手中的兵马,还有几成是自己的人! 徐辉祖看着沉默不语的朱棣,说道:“此番政策,于京营取得成功,深得军心,自当惠及帝国每一位士兵。皇上与五军都督府一致认为,燕王忠孝仁义,又是北方统帅,声望极高,故想将此事托付给燕王,负责北平府周围军队新军之策。” 朱棣恨得牙根都疼了起来,什么忠孝仁义,声望极高,不就是怕自己造反,想先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瓦解自己的力量吗? “臣恐能力有限,如此大事,还请皇上另选高明……” 朱棣婉拒。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说道:“既然四叔不愿意,那就让北平都指挥司平安来施行吧。至于燕王三卫……” 朱棣陡然瞪大眼,惊惧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向湖水中丢了一颗棋子,说道:“由四叔管理,朕便不操心了。” 朱棣紧张地心才放了下去。 但朱棣也明白,随着朱允炆一步步动作逼近,自己已然没了还手之力! 平安施行新兵之策,必然弄得北平府人尽皆知,周围诸卫也必然纷纷响应,归心朝廷。 而自己手里,只剩下燕王三卫与亲卫,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余兵力罢了!靠着这点兵,去对抗齐心齐力,封锁自己的四十万大军,肯定是送死! 朱允炆不管朱棣喜不喜欢,强力将新兵之策推行出去,尤以北平府为首要之地。 这是因为北平诸卫中,虽然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但毕竟很多人都是燕王旧部,尤其是将校军官,多是朱棣一手提拔上来的,一旦朱棣有异动,那些人将会为朱棣送上兵力。 这是朱允炆所不允许的,推行新兵之策,撤换将校军官,将会一起施行。 到这一步,朱允炆还是给了朱棣很大面子。 毕竟,燕王三卫,朱允炆没有动! 这些人名义上燕王卫队,但从根本上来说,这些卫队是北直隶经制之兵,真正的指挥权,归北直隶都指挥使。 只不过按照朱元璋的制度,亲王代领统帅之职。 除了燕王三卫之外,燕王还有亲兵,这些亲兵近万人,朱允炆也没有去动。 朱允炆在等待,等待以“势”压垮朱棣,让他彻底屈服! 第二十三章 朱允炆的“家宴易封国”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 原本十五日需要临朝,但朱允炆认为,中秋佳节,应与家人团聚,便下了旨意,将朝会推迟一日,改为十六日,并安排官员,上午将机要、重要事情处理之后,回家团聚。 不仅如此,宫里太监宫女中,距离京师近的,也可回家探亲。 若路途遥远,或没有家人的,则以后宫为家,张灯结彩,赏赐月饼等物,与皇上、皇妃共度中秋。 马恩慧一早便忙碌起来,安排后宫内官准备家宴。 朱允炆还想多睡会,却被马恩慧喊了起来,招呼着宫女穿起朝服,说什么要在华盖殿、奉天殿接受拜贺。 繁文缛节。 朱允炆不喜欢却不能不接受这些礼仪,因为大明统治天下,这一套礼仪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礼崩乐坏,那是亡国之兆。 朝堂秩序,官员等级,言行举止,都与礼仪有关。 穿什么衣服,配什么腰带,见活人该怎么说话,见死人该怎么哭喊,这都是有礼数的。 弄错了,可不是简单的一个眼神的惩罚,或责怪一句话,很可能会被弹劾,轻则扣掉工资,重则罢官杀头。 身在古代,自然要遵循古代的礼仪,不能太过惊世骇俗,喊一句人性解放,穿衣自由,那会被骂死的…… 华盖殿。 马恩慧携朱允炆的弟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连带后宫所有内侍,内官,向朱允炆跪拜行礼。 “金秋佳节,为陛下贺,为大明贺,愿陛下龙体康泰,愿大明国泰民安。” 马恩慧恭谨地施礼。 朱允炆接受了众人的贺拜,上前搀扶起马恩慧,示意众人起身,然后说道:“今日中秋,朕也愿诸位,齐心协力,同心同德,为了我们大明盛世,添砖加瓦。” 众人振奋,纷纷表示绝不辜负皇上厚望。 “这是什么?” 朱允炆示意大家退下之后,看到桌案上有一个奏本,不由问道。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这是王叔们的贺礼。这里还有一份家宴名单,还请皇上定夺。” 朱允炆拿起奏本,展开一看,顿时笑了。 在王叔的贺礼中,燕王朱棣、辽王朱植的贺礼最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用说,两人已经掏出了家底。 朱棣贺礼重点,朱允炆可以理解。 毕竟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朝着朱棣去的,他有压力,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没有二心,愿意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辽王朱植也送重礼,便有些意外了。 不过有好处还是需要的,现在训练新军,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持,虽然裁撤了十万兵马,节省了一部分开支,但只靠节省,还远不够支撑起新军。 关键还是在于开源,这些东西不错,留点作为库存,其他变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家宴名单你定便好。” 朱允炆去给吕太后行过礼,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晚间,朱允炆于省躬殿设家宴,招待众叔叔、驸马、兄弟、亲族,恭贺中秋。 朱允炆随礼乐而至,落座之后,示意众人起身,说道:“中秋家宴,皆是朕之家人,都起身吧。” “谢皇上。” 众人起。 “臣等为皇上贺,中秋月明,万民安泰,愿大明文昌武盛,威名四海,愿皇上龙体康泰,万事顺遂。”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带众人贺拜。 朱允炆微笑着再次让大家起身,然后才是落座。 “朕自登基以来,这倒是第一次举行家宴招待叔叔兄弟。虽恰逢中秋,家国团圆,但孝期已满,诸位叔叔们又要远离京师,就藩边塞之地,朕不舍至极啊。” 朱允炆带着真挚的情感说道。 朱棣、宁王等人陡然一惊,听朱允炆的意思,这是不想让大家去就藩了? 辽王朱植看着朱允炆,眼神一转,说道:“皇上挂念,乃是人情之本。臣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提?” 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封辽王,建藩广宁,即辽宁医巫闾山附近的广宁府,后世的为北镇市。 朱允炆看着只有二十一岁,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叔叔,微笑着说道:“家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讲来。” “皇上,广宁冬日寒风凛冽,刺骨钻心,且漫漫难休,臣实在是不想待在广宁,想恳请皇上,给臣换一个封地……” 朱植还真的没有开玩笑。 辽东冬天天寒地冻,确实是苦日子难捱。 自己生在南京,还没来得及享受够江南的秀丽风光,十五六岁就跑到了不适宜居住的寒冷地带。 小小年纪,握着几万兵马,确实风光,可风光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啊。 一有军报,就得像个狗一样,哆嗦地钻出来,有时候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可怜自己这些年,不知道多怀念京师的日子。 趁着老爹朱元璋走了,奔丧回到京师,这强大的生活对比,让朱植彻底厌倦了辽东。打定了主意,皇上就是让自己就藩去,也要装病留下来。 “辽王叔乃是辽东镇山石,是帝国在辽东的支柱,爷爷亲点辽王叔,朕怎么能更改呢……” 朱允炆故作为难地说道。 怪不得朱植送厚礼,原来是想走后门,这倒是个聪明人。 朱植连忙诉苦,将辽东的苦日子说了一通,最后狠心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不顾礼仪地指着大腿说,这是冬天冻伤的,自己要是再回去,估计这条腿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众人看了看,明明是紫淤伤,哪里像是冻伤,你小子就算是造假,也多少用点心啊,再说了,你这几个月在京师东窜西蹦,谁不知道你腿脚好? 要不是热孝,你早就闹出不少事了。 朱允炆看着朱植恳切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辽王叔便先留在京师调养身子吧。至于封地,那便换松江府吧。” 松江府! 众藩王陡然一惊。 松江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云蒸霞蔚,是历朝历代重要的财政来源之地。 在元朝时期,便素有“鱼米之乡”之名。 明代更重松江,以洪武二十四年统计来看,松江府田地47605顷,田赋140万石。这个数据虽然是重税的结果,但也说明了松江的物产颇丰! 加上棉桑、稻麦连作,海涂开发,底蕴丰厚,商业繁荣,其西面不远便是苏州,西南是杭州,距离京师南京,也不过八百里! 如此繁华重地,皇上竟然分封给了辽王朱植! 朱植感觉有些虚幻,掐了自己一下,才知道这不是做梦,连忙跪拜谢恩:“谢皇上天恩!” 众藩王看着惊喜不已的朱植,羡慕者居多。 但对于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等人而言,却感觉极为恐惧。 若是朱允炆学习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来一场“家宴易封国”的把戏,那自己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的话,那自己连封地都不用回去了! 直接交出兵权,搬迁南方! 若是不答应的话,皇上会想,你什么意思?不想和我亲近,留下来陪陪我吗?不想安享荣华富贵,偏偏要动刀子动弓弩吗? 岷王朱耿见朱植捞了好处,想起来自己在甘肃吃沙子,还有在云南蛮荒之地的苦日子,自己这才二十岁,便受尽了苦难,如今有机会结束这一切,如何不把握机会?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片生姜,朱耿偷偷抹在眼上,泪流不止,喊道:“皇上,臣也想换封地啊……” 朱允炆不允许,说什么云南离不开岷王。 朱耿哭个不停,怎么滴也不想待在云南了。为了自己的后半生幸福,丢人就丢人吧。 明代的云南,可不是后世的无处春城不飞花的云南,有人拿着大把钞票去旅游。 那时候的云南,落后且不说,土著还不服管,今天弄几头大象造个反,明天弄几根标枪抢个粮,杀个人什么的,很常见。 再说了,就是二十一世纪,云南也有不少贫困地区,何况是六百多年前的明初! 朱允炆实在是受够了,摆了摆手,说道:“好吧,好吧,朕答应你了。” 朱耿顿时止住了哭声,连忙谢恩,挂着一脸眼泪嘿嘿地笑,没办法,姜用多了。 朱允炆看着其他人,不等朱棣、朱权、朱桂、朱楧等人表态,朱允炆便先说道:“诸位叔叔便不要想着换封地了,大明帝国,还是需要叔叔们镇守,朕才能睡得安心啊。” “皇上……”朱权咬牙咬牙,喊道:“臣不愿远离京师,还请皇上恩准。” “宁王叔,朕刚刚说了,不要想着换封地了。”朱允炆皱眉,严肃地道:“朕需要你们守护好大明。此是家宴,答应辽王、岷王,朕已有所不安,再这样下去,帝国边界如何是好?” 朱权只好收回了话,朱棣等人也安了心。 至于秦王朱尚炳,他只是八岁的孩子,对于这方面的事毫不在意。 还有晋王朱济熺,虽然二十多岁了,但毕竟是二代藩王。 他们的老爹走得早,两人在军队中没什么威望,早在几天前便手牵手进宫找了太后,恳请太后出面,让自己留在京城。 朱允炆见是太后发话,自然是答应下来,只不过没有对外公布罢了。 如此一来,北方的九大塞王,便去其三,分别是:辽王朱植、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还剩下六大塞王! 这些人,才是最棘手的存在! 至于云南的岷王朱耿,本就不算什么威胁,将他易藩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第二十四章 惊魂的朱棣 硬着陆容易出问题,软着陆才是正途。 历史上的建文帝上台没几个月,便采取雷霆手段,削周王贬为庶人,之后更是对齐、湘、代三位亲王动手,废为庶人。 湘王柏惧,无以自明,阖宫焚死! 如此惨剧之下,建文帝依旧不为所动,接连软禁齐王、代王,后又削岷王为庶人。 没有退路的朱棣,以“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造反,经过四年时间,将建文帝赶下台,坐在了南京宝座之上。 这一次,朱允炆吸取了历史教训,咱不热削藩了,让他们主动求自己削藩易藩,岂不更好? 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何况易藩的结果,比他们在原来的边塞荒凉之地好太多了。 安享荣华,好好当个太平藩王不好吗? 好色的就多纳几房妾,好财的就多占几亩地,好吃的就多吃几口粮。 好兵权的? 那是找死。 兵权,必须归到中央! 这一点,毫无商量的余地! “来,中秋佳节,让我们饮胜。” 朱允炆举杯,众人跟随。 放下酒杯,一旁太监斟满,朱允炆拿着酒杯走下台,对众人说道:“这杯酒,朕单独当敬四叔。四叔,来!” 朱棣连忙起身,连声不敢。 朱允炆笑道:“四叔功高辛劳,朕看在眼里,若没有四叔坐镇顺天,协调九边军事,朕恐日夜难安。这杯酒,当敬四叔。” “四哥,你就喝了吧。” 代王朱桂笑着喊道。 朱棣看着朱允炆,朱允炆举起酒杯,两人碰杯时,朱棣见朱允炆的杯子放低,连忙将杯子下移,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朱允炆看着这个小细节,嘴角含笑,将杯中酒喝下,然后从一旁拿起酒壶,准备亲自给朱棣倒酒,一不小心,酒壶掉在了地上,酒洒了一地。 众人一惊。 双喜连忙过来收拾,然后送了一户新酒。 朱允炆略带歉意地说道:“四叔,刚刚是朕不小心。来,朕给你满上,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希望合四叔的胃口。” 朱棣瞪大双眼,惊骇至极! “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这句话,是李增枝与朱棣在扬州府密谈时候的话! 而皇上,却一字无误地说了出来! 难道说,李增枝是皇上的人,是皇上派去试探自己的?! 家宴继续,朱棣却已然浑身冰冷,毫无兴致,看着朱允炆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朱棣一阵阵的惊慌。 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自己有野心! 他知道谁是自己的人! 所以,他改变了北平防务! 所以,他调走了李景隆、徐增寿、李增枝等人! 所以,他要走了道衍! 所以,他准备在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 他到底在做什么? 朱棣嘴角满是苦涩,明白了! 朱允炆在用兵法,想不战,而让自己屈服! 好厉害的朱允炆,好厉害的建文帝,好厉害的侄子! 家宴结束,众藩王纷纷离去。 朱棣回到燕王府之后,将家宴中的事告诉了朱高炽、朱高煦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朱高煦愤然而起,说道:“父王,定然是那李增枝背叛了我们!当时丘福便把守在外,绝不可能有外人听到室内声音。除了李增枝与父王,没有人知道密谈内容!” “现在追究是谁背叛,还有意义吗?” 朱高炽瞪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对朱棣说道:“父王,为今之计,便是迎合圣意,静候机会。从皇上召道衍入京,到新兵之策落在北平府,再到中秋家宴暗示,说明皇上已知悉我等心思,只不过碍于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才屡屡敲打。” 朱棣自然明白这一点,叹息道:“依你之见,如何迎合圣意?” 朱高炽严肃地说道:“表忠心。” 朱棣瞳孔微微一缩,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太难了! 在京城表忠心,说几句话,做做样子还好说。 可回到北平府之后如何表忠心? 无外乎放弃兵权,或削弱兵力,或引入新兵之策,可任一种,朱棣都不能选! 自己要做的大事,没有兵怎么可能成功! 朱高煦并不赞同自己大哥的看法,说道:“父王,不如我们返回京师,树起大旗,依父王的号召令,北平府诸卫,必然纷纷响应,到时候我们便手握十万兵马,只要说服宁王、谷王、代王、便可以控制北直隶大部,到时候挥军南下,攻克济南、徐州,扬州,必可一举拿下南京!” “弟弟,你似乎忘记了,在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朱高炽厉声反驳。 朱高煦冷笑道:“四十万大军又如何?没有良将,兵再多,也不过是废物。平安、瞿能虽有些本事,但还不是张玉、朱能的对手,何况父王百战,威名赫赫,谁人敢应战?” 朱高炽愤怒地喊道:“你太过天真了!此时的北平防务,应该已完全掌控在平安手中!平安又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听闻皇上还给了他们任命军官的权力,一旦换上他自己的人,谁会听从我们的指挥?” “就算是我们控制了北平府,新兵之策在我们抵达之前必然施行,你认为诸卫会冒死作战,还是享受新军福利?!若没有这些人,我们哪里来的十万兵马!” “再说了,匆促起事,粮草、马匹、兵器尚未到齐,如何行事!难道说要吃百姓吗?没了百姓的支持,我们能走多远?建文帝手握天下,岂会坐视我等不管?” 朱高煦刚想反驳朱高炽,朱棣拍案而起,喊道:“够了!” 朱棣眼神中透着不甘,说道:“此事,回藩地再议。” 武英殿。 朱允炆并没有醉卧不起,而是翻看着各地奏折,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大事件,称得上是国泰民安。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皇上,御马监郑和来了。” 朱允炆微抬眉头,让双喜请来。 郑和入殿,施礼之后,说道:“皇上,龙江船厂确实可建造远航大船,只不过船匠数量依旧太少,若想打造大船,形成规模,恐需数年之力。”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已下令,调集船匠,同时在苏州、松江、镇江等地设置船厂,调全国之力,打造远航船队。曹国公南下,也是为了造船做准备的。” 郑和连忙说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已无问题,三年后,便可远航!” 朱允炆皱眉,三年时间,是有些长远了。 不过,远航之事,千头万绪,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朕任命你为水师副总兵,可以在水师中,挑选一万兵力,组建远航船队,先行训练吧。告诉水师总兵陈瑄,朕允许你挑选任何人。” “另外,先行河湖训练,适当之时入海训练,向南至广州,往返运输货物,多经风浪,方可成长。若遇不可解决之事,直接来找朕。” 朱允炆严肃地安排道。 郑和激动地谢恩。 自己考虑到的,皇上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要求? 准备远航事宜吧! 朱允炆低头继续处理奏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一旁的双喜凝望着郑和远去的方向,便出言问道:“发什么呆?” 双喜陡然一惊,连忙跪地求饶。 “好了,朕只是问一句罢了,好好回话便是,不用动不动便跪。” 朱允炆皱眉道。 双喜连忙站起来,说道:“咱家只是见郑掌印即可督造,又可统兵,心生羡慕。不曾想,残缺之人,也可建功立业。” 朱允炆呵呵笑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位置。你的位置,便是好好陪着朕,他的位置,便是开辟新的航线。” 双喜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朱允炆在处理过奏折之后,便安排人交付通政司,然后伸展了下有些疲倦的身体,在双喜的陪伴下,走出武英殿。 明月一轮高挂,皎洁的月光安静的照影着大明宫殿。 静谧而秋凉的夜,让人舒坦。 马恩慧缓缓走了过来,对看着明月出神的朱允炆说道:“皇上可是有了雅兴?” “雅兴?” 朱允炆苦涩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有些微醺,眼睛迷离地看着朱允炆,说道:“如此佳节,皇上不打算添一段佳话吗?”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明月,想了想,这个时候不是唐宋时期,可以剽窃李白、苏轼的诗词,装一把风流。 明清两代,真正像唐宋时期出名的诗词大家并不多,像是明初诗文三大家,宋濂、刘基、高启,后人就没多少人知道。 后来的李梦龙、王世贞、李贽、袁凯、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等,虽然都有诗词作品流传于世,但朱允炆背下来的可不多。 倒是有一首王世贞的作品,适合此情此景。 朱允炆恬不知耻地直接拿来用了,大明都是老子的,王世贞的诗词算什么,再说了,距离王世贞出世还一百年多呢……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朱允炆缓缓念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虽知他有些才华,但听闻如此富有哲思的诗词,还是有些意外。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臣妾也有此愿。” 马恩慧满心欢喜地说道。 朱允炆揽过马恩慧,看着明月,它此时是圆的,只是用不了几日,它便要残缺了。 第二十五章 “兴,百姓苦”的问题 灯半灭,酒微醺。 龙榻之上,朱允炆伸手,轻轻拨开马恩慧脸颊上的秀发,看着马恩慧那双迷人的眼,浅浅一笑,说道:“这段时间,苦了你。” 马恩慧坐镇后宫,每日并不轻松。 除了陪伴太后,照料儿子之外,还需要调查各监、各局、各司事务,特别是后宫新政的施行,带来了很多新问题,而这些事,马恩慧并不放心,需要亲自过问。 “听说你把浣衣局管事打了三十杖,是怎么惹你动怒了。” 朱允炆清楚马恩慧性格温和,通常是不会发怒的。 马恩慧枕靠着朱允炆的手臂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小女儿的脾气,说道:“皇上提出后宫新政,臣妾自当践行,其他监局司皆是没差错,认真执行。可这浣衣局管事,偏偏违逆,将后宫原本多拨付的钱财私吞九成,每日菜肴只不过沾了腥味,半点肉都见不得。” “这且不说,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还敢压着宫女的探亲假,除非宫女拿出不低于二两银子的探红,才肯安排宫女出宫,没有探红,便是宫女老死也不准出门。皇上说,这样的管事,该不该打?”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寒,旋即目光平和下来,说道:“浣衣局在德胜门旁,并非在宫墙之内,一道宫墙之隔,管事就敢如此瞒上欺下,肆意妄为。那这大明江山如此辽阔,又有多少人瞒上欺下,胡作非为,而朕却蒙在鼓里,自认为这天下清明,万民皆安。” “皇上心忧天下,是天下之福。相信在皇上的雄才大略之下,必可再现汉唐盛世。” 马恩慧一边心疼,一边夸耀。 朱允炆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住马恩慧,满眼春光。 待至夜色静谧,马恩慧安详睡去的时候,朱允炆还在思索着,如何在这个时代,打造一条真正可用的监督体系,真正了解大明底层的疾苦。 当官的,都会瞒报的。 就以后世来看,电话、互联网如此发达,矿难死了几十个人,都有人做到不上报,何况是这信息传播极度落后的大明! 地方出了问题,官员想要瞒报,可谓是一瞒一个准。 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得到的地方,一个县令便可以肆意胡为,鱼肉百姓。 而大明的百姓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哪怕是被人欺负的衣不蔽体,第一个念头也绝不是干掉狗官,而是去哪里要饭。 走到历史的深处,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悲哀。 在张养浩看来,百姓从未拥有过好日子,所以,才发出了“兴亡”感叹! 若是在以前,朱允炆也只是品鉴下张养浩诗词的水平,可现在,自己是大明的帝王,需要彻底解决“兴,百姓苦”的问题! 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辽阔领域,六千余万人口,其中问题重重,多数问题又都集中在了底层。从历史教训来看,封建王朝的崩溃,先崩溃的,多是底层。 无论陈胜吴广起义,还是老朱去要饭,亦或是李自成失业,老蒋搬家,都是底层治理出现了问题。 底层治理不好,就不得人心。 没有人心,就没有长远的社稷。 这是历史发展的铁律。 朱允炆思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直至马恩慧推搡自己,才悠悠醒来。 “皇上,该早朝了。” 马恩慧轻柔地喊道。 朱允炆坐了起来,看了看前面跪着请自己上朝的太监,挥了挥手,让其退了下去,在马恩慧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 “皇上,要不要取消今日早朝?” 马恩慧看着精神不佳的朱允炆,幽怨地说道,热孝刚刚解除,也不知道节制。 “不用,朕当年通宵打魔兽的时候……” “魔兽?” “呃,是打破墨守陈规,用心苦读的时候多了去,这点不算什么……” 朱允炆擦了擦冷汗。 该死,还是没睡醒啊。 早朝井然有序,内阁将该处理的处理好了,没有拿定主意的,也丢给了朱允炆,朱允炆将一些事拿出来群策群力,大家拿出个章程来,将事办了。 处理好事情之后,大家拍拍手,皇上回宫,大臣去办公,就如此简单。 原以为今日没什么风波,朱允炆都打算回去补觉了,谁知道一个官员跳了出来,高声呼喊:“臣有本奏!” 朱允炆眯着眼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跪拜在地。 “奏。” 内监看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喊道。 “臣兵科给事中程济,弹劾前府左都督李增枝一十二条罪状!” 程济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满朝官员看向程济,文官中幸灾乐祸居多,武官勋贵中,面色并不好看。 虽然说李增枝做过不少坏事,但毕竟是武官中的一份子,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了李增枝的脸,整个武官勋贵也是不好看的。 徐辉祖看着程济,甚至有些生气。 李增枝前脚离开京师,你后脚弹劾,算什么? 早干嘛去了? 就算是你有证据,李增枝都跑千里之外去了,你找谁询问去? 内监将程济的奏折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看了看,也是暗暗吃惊,图谋不轨,勾结藩王,蓄养武士,暗结同党。 还真是什么罪名死的快,什么罪名往上盖。 竟然还有一条,李增枝在热孝期间逛了教坊司,还毒打了教坊司的人。 好嘛。 热孝期间,老子都需要忍着,你李增枝倒逍遥快活去了。 “一十二条罪证,你可有实据?” 朱允炆问道。 程济连忙说道:“若臣一句不实,愿受任何惩罚。”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程济奏章上的事,确实都是真的,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只不过现在李增枝还不能死,否则,李景隆怎么给自己办事? “此事暂且搁置吧,待左都督回京之后,另行讯问。” 朱允炆起身。 “退朝。” 内监喊道。 文武大臣跪拜行礼。 朱允炆回到后宫,将程济的奏折交给刘长阁,说道:“派个人,将这份奏折送给李增枝。” 刘长阁连忙去安排。 朱允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李增枝一心向着朱棣,现在他的命,便握在自己手中。 可自己不动他,只是告诉他,臣服于自己,才有出路! 当然,敲打的可不止是李增枝一个,还有李景隆。 武英殿,解缙求见。 朱允炆批好一份奏章,说道:“户部最近很难啊。” 解缙苦涩,连忙说道:“皇上,新军之策,推及全国,耗费可是不小。再加上轻徭薄赋的政策,来年,户部的日子怕会更加难过。” 朱允炆不以为意,说道:“帝国总是在前进的,开源节流,总还是要的。如今官员数量庞大,机构臃肿,总这样是不行的。” 解缙自然看得清楚,只是太祖朱元璋时期治理朝政,总是喜欢分权,分权。 分权的结果,那便是弄出来三套管理班子,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你制约我,我制约他,他制约你,大家谁都压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 关系好,碰个面,喝个酒,意见一致,问题就解决了。 关系不好,你摔杯子,求人祖宗,也是不理你,脸一抬,这事老子不同意,你能咋滴。 按照规制,你还真不能咋滴。 你一个布政使司管流民,啥,需要军队帮忙,凭什么帮你? 你算老几? 没有朝廷命令,一个兵都不给你出! 机构多了,官员自然多了。 毕竟不能当光杆司令,家里有个亲戚,来,来给当差。什么,老婆家的二姨妈还有条狗,拉到衙门看门。 人多了好啊,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可是人多了,这朝廷支出也多啊,毕竟需要发俸禄的,虽然老朱定的俸禄不多…… 一个地方,主官和各司官员,便有数百人,加上各级官吏,少说也有几千人。 基数大,乘以再小的数,也是大数。 朱允炆一直想要改变这一点,但苦于登基时日太短,擅动那么多人,很容易出问题。 解缙听出了朱允炆的意思,说道:“皇上,精简机构是可行的,只是,不可操之过急。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藩王之事。” 朱允炆看向解缙,缓缓问道:“你认为,燕王还会动作?” 解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深思之后,说道:“皇上,燕王可不是一个容易屈从的人。一旦他返回北平府,必会掀起风浪。” “哦?如此布局之下,他还敢冒险行事?”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重重点头,说道:“皇上,燕王擅兵事,若是让他找到破绽,必会雷霆出击。要知道,冒险的事,燕王做得并不少啊。” 朱允炆在武英殿中踱步思索。 解缙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朱棣的野心很大,加上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而朱允炆,却是朱元璋的孙子! 朱棣不服自己! 他渴望拿走皇位,拿走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是,自己多番举动之下,朱棣还有勇气与自己为敌吗? “他,不缺勇气!”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双喜说道:“召宁王。” 解缙不理解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却淡然一笑,示意解缙不必紧张。 朱棣一个人的兵马,是成就不了大事的。 他需要盟友,而他的盟友便是宁王朱权。 只不过现在,朱允炆打算彻底收服朱权,让他为自己所用! 第二十六章 朱允炆与宁王的“殿中对”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于大宁。 大宁地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幽燕重镇。 朱元璋将如此重镇交托朱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蔡东藩老先生在写《明通鉴》时,有这么一个评价:“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换言之,在蔡东藩的判断中,朱棣这样的阴谋家与造反派,只是善战之辈,而宁王,才是足智多谋的人。 事实上,直接解读文字是片面的。 在“善”字之外,还夹杂着其他本事。 宁王不仅智略渊宏,而且骁勇善战,数次与其他塞王联合出击,威镇北荒。 控弦八万,战车六千! 这便是朱权的实力! 要知道,这八万,指的可是八万骑兵!而这些骑兵,又是以蒙古人为主形成的雇佣兵,即大名鼎鼎的朵颜三卫,其战斗力可谓是冠绝大明! 偏殿。 宁王朱权施礼之后,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等人出去,然后坐了下来,对朱权说道:“宁王叔,临别之前,朕特意将你召入宫中,是有一些事不放心,希望宁王叔帮朕一把。” 朱权今年只有二十岁,面容白皙,长胡须,颇有儒雅之风,见朱允炆说话平和,没有皇帝的架子,也放松了下来,轻道:“皇上之事,便是大明之事,便是臣下之事。但凡皇上所托,臣不敢不行。” 朱允炆端着茶碗,微微品了下香气,说道:“不知道宁王叔,如何看燕王?” 朱权猛地一惊,看着平静的朱允炆,暗暗警惕起来,说道:“燕王为帝国北方柱石,即有谋略,又有胆识,擅兵事,纵横驰骋,鲜有敌手。” “呵呵,这个评价,很是中肯。可越是如此,朕越是不安。” 朱允炆拿出了李景隆写的那份秘报,朱权躬身接过密报,回到位置上,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李景隆虽然将重点放在了朱棣身上,甚至是牵连着徐辉祖,但同时也捎带了自己啊! 这个叛徒! 竟然出卖自己与燕王! 李景隆啊李景隆,从今以后,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还能说什么! 朱权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绝无二心,此乃李景隆攀陷之言……” “没有说你,朕说的是燕王。” 朱允炆沉声问道。 朱权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关心燕王,再言道:“皇上,臣最近有些身体不适,想要留在京师寻医问方,至于大宁,还请皇上另选良将……” 自保的最好方式,就是待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在大明,距离增加不了美,只能增加猜忌。 万一自己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时候,哪位大臣说自己拥兵自重,勾结五军都督府,意图不轨,那自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啊。 易藩,坚决易藩! 朱权惶恐不安。 朱允炆上前,将朱权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宁王叔,若非信任你,朕如何会将此密报拿出来?宁王叔在大宁的所作所为,朕是清楚的。哎……” 朱权暗想,相信自己,那就是不相信四哥朱棣了? 看皇上长吁短叹的,莫不是担心四哥造反? 应该不会吧,四哥虽然猛,还不至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吧。 毕竟京师可是有四十万兵马,而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兵马,这还没算其他地方卫所与大明水师。 “皇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朱权咬牙。 死道友不死贫道,四哥,对不住了,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要怪,你就怪李景隆那个无耻的叛徒吧。 朱允炆看着朱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分忧什么的,且免了吧,我们来推演下未来一年内的北平情势,如何?” “推演?” 朱权疑惑。 这玩意还能推演? 皇上大人,你以为你是诸葛亮,一个破茅草屋可以推演天下三分,您这里可是大明皇宫…… 朱允炆走至桌案旁,将卷轴展开,大明舆图显露了出来,朱允炆拿起一旁的竹棍,指了指舆图中北平府的位置,对朱权说道:“燕王叔有雄才,心思颇重。朕顾及亲情,屡屡戒备,布兵北平,所图不过是燕王叔忠诚二字。” “然,人之野心,如烈火烹油,炙热难消。朕心忧不已,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朕便直言,若燕王叔真有二心,他会如何行动。” 朱权看着舆图,听着朱允炆的话,几乎想为燕王祈福了。这造反还没开始,皇上都已经断定你要反了,还打算推演下你如何反。 四哥,你活得也太悲惨了…… “皇上认为四哥,不,燕王如何行动?” 朱权没办法,只好配合。 朱允炆点了点北平府,说道:“燕王想要谋事,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他首先会准备兵器粮草,操练兵马,士兵、粮草还好说,但兵器打造,却是需要动静的。所以,他会在燕王府中,安排人挖出地洞,用以打造兵器,然后上面饲养家禽,以掩盖动静……” 朱权嘴角微微一抽,这样的方法,皇上也能想得出来? 朱允炆继续说道:“为了争取时间,加上减轻朕对他的顾虑,他会使用一招极狠的手段……” “呃?什么手段?” 朱权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呵呵笑道:“不放弃兵权,如何让朕消除顾虑?无外乎,他病得很厉害,或伤得很厉害,亦或者是,他疯了。” “疯?疯了?” 朱权瞪大眼,像是在听故事。 不过皇上讲故事的水平,是不是也太烂了一点。 要知道朱棣勇猛过人,骑马奔袭百里还是轻松的事,这样的壮汉,会疯?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当然,装疯避祸的人有很多,比如孙膑、司马懿、唐伯虎……” “等等,皇上,孙膑臣知道,司马懿臣也知道,这唐伯虎是何人?” 朱权自认为是个读书人,知之甚多,可也没听说过历史上有号名为唐伯虎的人。 朱允炆郁闷了。 唐伯虎是谁你不知道,但你玄孙朱宸濠知道。 不过,如果自己改变了历史,朱权应该不会去南昌了,那他玄孙也没机会造反,唐伯虎也没机会装疯了。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一直煽动翅膀,未来的大明朝会出现多少自己难以预料的事……历史中的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还会出现吗? 我为帝王,大明将往何方? 自己真的可以驾驭好这千万钧巨轮吗? 朱允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瞪了一眼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争取时间,寻找机会。而他最大的机会,不是拿下北直隶北面的这一片区域,而是你!” 朱权悚然,惊呼道:“我?” 朱允炆笑了笑,指向大宁的方向,说道:“朕在北平布置无数,唯一的漏洞,便是你啊。” 朱权几乎被吓飞了魂魄,连忙跪下,喊道:“皇上,臣一心归顺朝廷,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恩准臣易藩江南,寻一处地,安老终生。” 朱允炆看着舆图,没有理睬跪着的朱权,继续说道:“燕王会暗中派人寻你,或亲自找你,然后以计谋将你的朵颜三卫收走,你被迫与他一起南下。由此,可破北平之围,也可得北直隶大部领土。” “之后,朕与你们大战,朕若是赢了,那你们便会死去。若朕输了,燕王篡位,至于你?呵呵,最好的结果,与只是发配一方,当个囚徒王爷。” 朱权浑身颤抖,朱允炆的这些话,可谓是字字诛心! 朱允炆将舆图收了起来,看着瑟瑟发抖的朱权,平静地说道:“宁王叔,朕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站好队。朕需要你看着燕王,一旦他有二心,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朱权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纵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如此恐惧过。 朱允炆的话,毫无遮拦,直要人命! “起来吧,朕相信你,也相信你的能力,所以,替朕分忧,日后你老了,想要回来的时候,绍兴府,我给你。” 朱允炆俯身拉起朱权,严肃地说道。 “绍兴府?!” 朱权震惊。 绍兴府可是繁华之地,领山阴、会稽、上虞、萧山、嵊县、新昌、诸暨、余姚八县,距离杭州府很近。 这地方,比松江府还好! 如此之地,皇上竟然允诺给自己?! 朱权也清楚,作为藩王一直领重兵,早晚会被收拾掉。 以前老爹朱元璋在的时候,完全信任自己,统兵在外,没什么顾忌。 可现在的皇上是朱允炆,他未必信任自己,不妨早点处理好,回到南方,学习下辽王朱植,做个太平藩王,也好为子孙后代,留条活路。 “臣,一切皆听皇上的。” 朱权打定主意,就站在朱允炆的身旁。至于四哥朱棣,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罢了,若是真如皇上所说,那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大义灭亲”的!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朱权,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桌案上,拿起了一份奏章,展开一看,旋即笑了出来,安排双喜:“把徐妙锦徐学正喊过来。” “李志刚、郭琏……” 苏幕遮念着名单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徐妙锦写的人才录言,不由地哈哈笑了起来,这个丫头,竟还真有法子。 这些人才,不是找出来的,而是试出来的。看来徐妙锦聪颖之名,也不是白来的。 第二十七章 用蟒蛇来选才…… 徐妙锦来得很快,她今日原本就在后宫中,陪着马恩慧说话。 进入偏殿之后,徐妙锦微微屈膝便算是行过礼了,直接到了朱允炆面前,吆喝着双喜备茶,双喜知道这位姑娘得罪不起,连忙伺候。 “皇上哥哥,我找的人才可还满意?” 徐妙锦一脸得意地问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一眼桌上的奏折,说道:“这几个人才,是不是有用,还需要他们自己说了算。朕只是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国子监没有人配合徐妙锦,这件事朱允炆是清楚的。 毕竟国子监的监生是国家准公务员,让一个准公务员,去配合一个女娃娃,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徐妙锦接连吃瘪,成为国子监笑柄的事,朱允炆也十分清楚。不过在朱允炆看来,让徐妙锦调剂下枯燥的国子监生活,过得热闹与忙碌一些,其实也不错。 免得她生出“处幽旷清寂之境,隔绝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顿觉朗然”的想法,这样的奇女子,遁入空门,每日青灯古佛,岂不是浪费生命? 为大明女子教育事业发光发热,成就一番传奇,不是更好吗? 徐妙锦品了一口茶,嬉笑道:“本学正有的是办法,李志刚善谋奇思,郭琏人际通达,王淮胆大勇猛……这些人,皇上哥哥若是重用,必可做出一番功绩。” “哈哈,你花费了一个多月,千挑万选,才给朕找出了十个名字,若是朕不用一用,岂不是让你寒心?罢了,让李志刚入翰林院做个编修,郭琏入吏部考功司主事,王淮入兵部武选司……” 朱允炆直接任命了十名国子监学员。 看着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朱允炆,徐妙锦也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皇上哥哥,这些人您不再观察考核下?” “朕相信你。”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眼神中有些变化。原来,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办好事,可以为大明尽一份心。 “看够了没有?” 朱允炆见徐妙锦一直盯着自己,还以为脸上沾了朱砂。 徐妙锦连忙低下头,脸微微泛红,说道:“那女子学堂?”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女子学堂,自然是需要办起来的,只不过,你准备好了吗?” 徐妙锦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一脸严肃。 没有人在乎女人的教育问题。 徐妙锦深刻的知道这一点,自己还好,家里几位哥哥宠爱着,学了一些学问。 但一些勋贵之家的女子,也只能认识一些字,勉强看清楚账目。若条件可以,甚至可以学习下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但经世学问,男人是不允许女人学习的,就算是学了,也不能说,不能谈。 妇人不得干政,这不止是皇宫里的规矩。 勋贵之家,也是如此。 纵然日后自己嫁给某位勋贵,也不能违反这一条。在夫君说起事情的时候,自己最好是装作傻子,不闻不问。 不,应该是真的傻子。 因为,无话可说。 因为,话不投机。 因为,连关心的话,都可能是错的。 到那时候,自己只能守着孤独与清冷,日复一日重复的,只是行尸走肉的麻木,再无个人的情绪、思想。 徐妙锦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想让无数女子,过这样的日子。 只是,这是一座山! 自己一个人,可推不倒! 纵然是朱允炆点头,也未必可以真正施行,因为内阁会反对,六部会反对,所有官员都会反对! 而到那时候,自己将会孤独的面对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力量! 自己能扛得住吗? 可徐妙锦清楚,如果现在自己退了,那女子学堂很可能再无法出现!而女子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大门,也将彻底关闭! 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冒极大的风险,值得吗? 徐妙锦的眼神从不安,逐渐变得笃定,施礼道:“我需要时间,女子学堂,我徐妙锦一定将它办起来!” “哈哈,好!”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徐妙锦,说道:“那便明年年初吧,三个多月的准备,够了吧?” 徐妙锦连连点头,说道:“足够了,谢皇上哥哥。” “走吧,回宫里,今日,朕请你用膳,不过,你需要告诉朕,是如何选出来这些人才的……” “嘻嘻,我说出来,皇上哥哥可不准生气哦……” 午膳,徐妙锦将选才的方式讲述给朱允炆与徐妙锦,朱允炆连连点头,马恩慧惊讶的筷子都掉了几次。 徐妙锦抓住了国子监监生高傲,瞧不起人的心里特征,直接告诉所有人,这道题,除了本学正之外,谁都做不出来。 这下子惹毛了不少人,决定出面“教训教训”徐妙锦。 这还是最初级的,最令马恩慧感觉到惊恐的是,徐妙锦竟然为了测验监生的勇敢程度,直接将人锁在了一间房子里面,然后…… 丢了一条蟒蛇进去。 马恩慧感觉这顿饭不香了,想想那恐怖的场面,一群人看着蟒蛇,惨叫连连,估计吓晕几个,万一咬一口,岂不是…… “哪里会咬人,已经拔了牙齿的。” 徐妙锦解释了一句。 马恩慧为国子监的监生暗暗祈祷,这要是被徐妙锦玩死了,那也没地方说理去啊。 朱允炆倒是很赞同徐妙锦的这些“妙锦”之策。 有没有胆量,一试便知,面对危险,谁第一个当逃兵,谁留在原地思考对策,谁已经行动了。 一目了然,效果显著。 至于吓晕过去七个,八个一直做噩梦,十几个找祭酒投诉的,那是国子监内部的事,和朱允炆没关系。 朱允炆看着得意灵动的徐妙锦,笑着说道:“徐学正兢兢业业,选拔人才有功,可以升监丞。”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这徐妙锦明明是闯祸了啊,怎么还升官呢? 而且监丞,偏于训导,不仅对监生存在管理权,对博士、助教等也有着刑罚权,这样的权力交给徐妙锦,还不把国子监给烧了?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放宽心,对徐妙锦说道:“就这么定了,但我有一个条件。” “皇上哥哥该不会还是让我选拔人才吧?” 徐妙锦放下筷子,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人才乃是帝国之本。不过,在寻找人才之外,你还需要观察国子监,找出国子监教育的十大不足。” “十大不足?” 徐妙锦与马恩慧都吃惊起来。 国子监作为明代最高学府,如何会有不足?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两人,说道:“圣人都知道,人无完人,国子监又如何能避免问题?找出问题,把问题解决好,国子监才能真正为朝廷输送人才。否则,只有夸夸其谈,以古治今的官员,这大明帝国,又如何朝气蓬勃,开创盛世?” “你入国子监,便从教育之法、管理之法、学习之法、生活之法等,找出问题,然后思考改进之策,呈送祭酒、司业与朕。” 徐妙锦连忙站起身,施礼道:“臣领旨。” “这还称臣了……” 马恩慧打趣道。 徐妙锦笑着说道:“那可不是,现在我可是从六品官呢。” 朱允炆拱手道:“见过监丞大人。” “免礼,免礼。” 徐妙锦摆手,忽然大笑起来。 马恩慧也被两人逗笑。 国子监。 徐妙锦被任命为监丞的消息,引起了国子监的轰动。 徐妙锦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也为了拉拢监生,缓解彼此的矛盾,当众宣读了皇上对于李志刚、郭琏、王淮等十名监生的任命,说道:“我徐妙锦虽是女子,但一心为国选才,诸位寒窗苦读,不也是渴望为国效力?缘何本末倒置,关心我女子之身,而不关心国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得不正是汝等之辈?” 一席话,让国子监监生脸红耳赤。 之后不久,一名监生因为课业不及格,被当众杖责。 徐妙锦挺身而出,直指杖责是不正确的,是对人的侮辱,要求将杖责,改为尺责。 即不再用大棍子大屁股,而是用小戒尺打手心。 此举赢得了一众监生的支持,徐妙锦还懂得利用群体优势,联名上书祭酒,最终国子监废除杖责制。 拥有群众基础的徐妙锦,自然而然站稳国子监,开始探索国子监的教育弊病,同时抽出时间,去联系其他勋贵家族的女子,筹备女子学堂。 下午,回到长安宫的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对马恩慧说道:“今日上朝时,有人奏报李增枝热孝期间,曾去过教坊司。” “皇上,孩子在呢。再说了,教坊司归礼部管,臣妾可管不到。” 马恩慧接过孩子,责备地看了一眼朱允炆。 教坊司负责庆典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同时是官方妓院,拥有众多乐师和女乐。而这些女乐,又是侍应权贵的官妓。 虽然按照规制,教坊司女乐只卖艺不卖身,但权贵若想得到一个毫无自由的女人,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比如说,勾结教坊司官吏,将看中的女子一说,递上点银两,这女子便“暴毙而亡”。 人死了,自然需要从教坊司花名册上勾掉,至于人被带到哪里,是生是死,没有谁会在乎。 但,朱允炆在乎了。 第二十八章 皇上去教坊司放火 “皇上,众亲王已在宗人府候着了。” 双喜跪禀,打断了朱允炆的思路。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此时已然是下午,不由说道:“朕还以为他们不走了。” 马恩慧咯咯笑道:“这件事不能怪他们,是太后留着辽王、秦王、晋王、岷王,估摸着是说笑,忘记了时辰。”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朱棣等人估计是等秦王朱尚炳、晋王朱济熺一起回去,左右等不到,拖延到了下午。 “摆驾,朕送他们远行!” 朱允炆捏了下朱文奎的脸,笑着出了宫。 长安左门,主要有宗人府、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等,长安右门,主要有五军都督府,常泰寺、通政使司、行人司等。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教坊司等,则处在五军都督府的西面。 宗人府,是皇室宗族的管理机构。 说起来,这也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老朱虽然精力旺盛,但一门心思管理国家,哪里有心思与精力管理宗族,但老朱又是一个重亲情的家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能不管,所以,便设置了宗人府。 宗人府主要职责,便是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负责三节祭祀、宗室封爵、婚嫁,死后谥号取什么,安葬在哪里,还有皇室亲戚犯了错如何惩罚,大家多久没聚一起了,组织起来喝个酒,联络联络感情等。 老朱十分重视宗人府,设置了宗人令、左宗正、右宗正、左宗人、右宗人,考虑朱标当着太子,工作有点忙,便将老二朱樉、老三朱棡、老四朱棣、老五朱橚、老六朱桢全部塞了进去。 只可惜老二只干了六年,便被人毒死了。 老二走了之后,宗人令空了出来,那就老三接替吧。 结果没想到,老三还干满三年,也病死了。 宗人令又空了出来,按理说,下一个接着便是朱棣了,朱棣可不敢当宗人令,两位老哥接连死在宗人令位置上,自己还想多活几年。 估计朱元璋也不想坑死朱棣,于是乎,宗人令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朱允炆要不是给亲王送行,恐怕也不会到宗人府。 与奔丧时的凄惨相比,离京时的阵仗可大多了,冕旒华服、鼓乐仪仗自然是不能少的,各亲王脸上也没什么悲戚之色,反而兴高采烈。 朱允炆也明白,这些人还是喜欢封地,天高皇帝远,自己当大王。 不过没关系,距离远,有远的好处。 亲王的数量远不是九个,朱元璋有二十六个儿子,除了太子与夭折的第二十六子外,其他皇子,都被封王。 此外,还有一位异姓王,靖江王,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不过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守谦已去世,由其长子朱赞仪为靖江王。 一群人嬉笑着,很是和谐。 见朱允炆来了,朱棣领众亲王行礼。 朱允炆看着众人,微笑道:“各位叔叔此去藩国,路途遥远,还望多多保重。尤其是燕王叔、宁王叔,北蒙势力犹在,还请两位皇叔,拱卫大明,捍我山河。” 朱棣与朱权听闻之后,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心里却满是苦涩。 客套了几句之后,朱允炆挥袖,肃然作揖道:“去吧,保境安民,护我大明!你们的名字必然彪炳史册,纵五六百年,不,千年以后,世人也会记着你们!” 宫中内侍,整齐地跪了下来。 众藩王纷纷跪拜,齐声说道:“必不负陛下,不负大明!臣等告退。” 朱棣起身,冲着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皇上保重龙体。” 说完,便入了马车。 其他藩王也打了招呼,进入马车。 车队缓缓离开。 朱植、朱尚炳、朱济熺、朱耿四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朱允炆身旁。 朱允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且四处走走吧,明日入宫,商议具体事宜。” 四人连忙点头,行礼别过。 朱允炆看天色尚早,便吩咐双喜、刘长阁换了便服,走过长安右门,朝着教坊司而去。 “教坊司现下有多少人?” 朱允炆对刘长阁问道。 刘长阁回道:“皇上,当下教坊司,花名册之上的,有六千八百余人。” “这么多?” 朱允炆皱眉。 刘长阁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蓄谋造反,为太祖诛杀,牵连甚广,所以……”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也没有怪罪。 朱元璋在杀人这方面,确实做得太过。 洪武四大案中,因“蓝玉案”而诛杀的人数,超出了一万五千人,军中骁勇将领几乎全灭,这也是朱允炆继位之后,屡屡打不过朱棣的一大原因。 死了人,多是官员或武将,而这些人的家属,有些是一起杀了,有些女眷,则被充入教坊司、浣衣局等。 进入教坊司,里面喧腾一片。 楼阁之上,多开着半扇窗,有女子站立于窗后,也有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窥看着来客。 有一妖娆妇女迎了过来,见朱允炆气度不凡,料定身份不凡,笑道:“这位公子,头次来吧,可是心中佳人?” 朱允炆笑着说道:“佳人吗?不知这里,谁为最佳?” 妇人媚笑道:“这教坊司中,女子数千,各有春色,若单以容貌而论,当属潇月儿,若以才艺而论,莫秋声姑娘必是魁首,若以可人,最惹人怜,当为慕容景儿。” “呵,倒是新奇。把这三位,都叫过来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妇人脸色露出了惊讶之色,打量了下朱允炆,说道:“公子,今日不巧,潇月儿、莫秋声姑娘都已有客,不妨让慕容景儿陪您,如何?” “也好。” “公子,呵呵,嘿嘿……” 妇人笑得很自然。 朱允炆看了一样双喜,说道:“这么没眼色吗?” 双喜见状,连忙拿出了一些银两给了妇人,妇人这才欣喜着,领着朱允炆上了暖香阁楼,至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说道:“慕容姑娘便在里面,公子请便。” 推门而入,香气馥郁,宛若天堂。 “你们在外候着。” 朱允炆说完,双喜连连点头,还知趣的带上了门,对一旁的刘长阁嘀咕道:“这件事,一定要烂死在肚子里,若是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刘长阁默然点头。 皇上也真是,皇宫佳丽那么多,为何还来教坊司,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按照规制,官员是不能与教坊司女乐发生点故事的…… 红帐凉薄,正是秋风卷帘。 朱允炆掀开帘,看着窗边安静站着的一位妙龄女子,口中喃喃低语:“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朱允炆走了过去,惊动女子回眸,轻声道:“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慕容景儿看着朱允炆,盈盈施礼,道:“慕容景儿,见过公子。” 青丝随风,摆动于纤细腰间。 灵秀,清冷。 柔弱,悲情。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微微点头,说道:“姑娘请坐吧。” 慕容景儿有些诧异,见朱允炆目光之中并无欲念,而是径直走向桌案旁坐了下来,翻看着自己写的诗词。 他竟不像其他人。 朱允炆翻看了几页,接过慕容景儿递过的茶,道了一声谢,问道:“慕容姑娘来教坊司多久了?” “回公子,已有六年。” 慕容景儿坐到一旁,轻柔地说道。 朱允炆皱眉,这个时间点,恰恰是蓝玉案的时间,不由问道:“你家人是军中武将?” 慕容景儿摇了摇头,面带悲戚地说道:“父亲只是军中笔吏。” 笔吏! 不起眼的低级官员。 但这些人,也因蓝玉案牵连而死。 朱允炆有些愧疚。 朱元璋大肆杀戮功臣,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为了自己坐稳江山。 “教坊司,是天堂,还是地狱?” 朱允炆看着慕容景儿,沉声问道。 慕容景儿有些惊讶,看着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公子,并非是来寻求床笫之欢,也不像是放浪形骸,狂狷之士。 天堂? 地狱? 慕容景儿从未听过人如此一问,见朱允炆认真,便苦笑一声,回道:“于公子而言,这里是天堂。”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看来,隐藏起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罢了,姑娘可想从良落籍?” 慕容景儿盯着朱允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朱允炆起身,走到慕容景儿身前,缓缓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景儿向前一步,几乎贴在了朱允炆身上,微微抬头,近乎哀求地说道:“若公子能让景儿脱籍,景儿愿做牛做马,侍奉公子,” 教坊司的女子,不是人,是物。 确切地说,是玩物。 没有人真正将她们当人看。 朱允炆将手放在了慕容景儿的香肩之上,微微用力,将慕容景儿推后一步,说道:“教坊司对你而言,是地狱。对我而言,也是如此。可是,教坊司是建在人间的大地上,不是建在地下的阎王殿!所以,烧了,不是更好?” “烧,烧了?” 慕容景儿错愕地看着朱允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烧?” 朱允炆含笑道:“姑娘,可否借用下你的火折子。” 慕容景儿不明所以,从一旁取了火折子递给了朱允炆,朱允炆打开火折子,吹出火,然后在慕容景儿瞪大的眼睛中,将火柴子丢到了床上。 朱允炆看着火点燃了被子,平静地对慕容景儿说道:“看,这不就烧起来了?” 第二十九章 废教坊司,设文工局 火折子点燃了红色的锦被,微弱的光,缓缓跃动。 “你……” 慕容景儿花容失色,没想到眼前的公子竟然是如此大胆,公然放火,想要灭火,却被朱允炆拦了下来。 “房间里可有贵重东西?带走。” “你这样会惹灾祸的!” 慕容景儿一脸焦急地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带东西,跟我走。” 慕容景儿看着被子已经点燃,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床也点了,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着火。看着眼前自信从容的公子,慕容景儿哀叹了一口气,走向一旁,从箱子底拿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朱允炆打开门,对双喜说道:“给你一刻钟时间,疏散这里所有人,记住了,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你就待在火场里。” 双喜瞄了一眼房间里的火光,顿时打了个激灵,尖声喊道:“走水啦,快跑啊!” 乱成一团。 有人想要来救火,却被刘长阁一脚踢了出去。 这是皇上放的火,没有皇上的允许,谁都不能灭火。 朱允炆站在栏杆旁,悠然地看着人们仓皇逃走,不少男男女女衣不蔽体,春光展露,一些公子哥倒算镇定,看着着火的方向,点着头,估计是在想作什么诗合适。 竟然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该死,你都这样了,还出来逍遥? 就不怕站着来,躺着出去? 身后的房间里,床燃烧了起来。 慕容景儿抱着木匣,站在朱允炆身旁,从最初的震惊,错愕,到当下的平静,她已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了。 烧了,也好。 这里给自己的,只有耻辱,没有美好。 “你还是走吧,这里是教坊司,一旦有人追究下来,你会吃亏的。” 慕容景儿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慕容景儿,平静地说道:“那就让他们来吧。” 慕容景儿不清楚朱允炆的身份,但见他如此有底气,便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看的时候,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带一群人跑了过来,看着着火的房间,冲着想要跑出去的女子就是一脚,喊道:“谁敢跑!都给老子弄水去,灭火!” “不好了,程奉銮来了,你快跑。”慕容景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朱允炆回头看了看火势,估计还得烧一会,才能烧到隔壁,周围的人也散了,不至于伤到人,便放心下来。 奉銮,九品官,教坊司的掌印官。 程奉銮带人怒气冲冲上了楼,有下人指着刘长阁说道:“他不让我们救火。” “大胆!这里是教坊司,是官家之地,岂容你放肆!把他给我绑起来!”程奉銮厉声喊道。 朱允炆拉着慕容景儿后退了两步,对刘长阁说道:“素日听闻你功夫不错,今日露两手看看?” 刘长阁嘴角一颤,心说,我的皇帝大人,我可是军人,你让我对付这些泼皮,是不是太掉价了?但没办法,皇上发话,还能咋滴? 事实证明,兼职打手还是干不过职业打手。 刘长阁一顿胖揍,十几个人已经躺在地上哀嚎了。 程奉銮额头冒汗,咬牙喊道:“你纵有些功夫,又能逃过律法制裁不成!本官必奏报皇上,将你绳之以法!” “等你的奏报送到皇上面前再说吧。” 刘长阁揉了揉拳头,不过瘾。 “好了,火已经烧起来了,别跟他玩了,程奉銮是吧?教坊司有多少人,你便将多少人带至礼部,少一个,你身上的皮,便挂在午门外!” 朱允炆走向楼梯口,回头对待在原地的慕容景儿喊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慕容景儿连忙跟了上去。 程奉銮看着刘长阁手中拿着的大明安全局令牌,浑身冰冷,尤其是听到刘长阁自报家门,程奉銮再猜不到刚刚的人皇上,就白混了。 “办事吧。” 刘长阁说完,便跟了上去。 双喜也跑了过去,朱允炆交代了两句,双喜又回到程奉銮身旁,说道:“可以把火灭了。” 程奉銮哆嗦地踢了一旁的下人几脚,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灭火,疏散人员!” 烧了三间房,火终于扑灭了。 程奉銮不心疼这些东西,却惶恐接下来的任务,安排一批人,将所有教坊司的老少喊出来,列好队伍,前往礼部。 近七千人啊,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接将西长安街给惊动了,南京守备、五军都督府都听闻到了动静,纷纷戒严。 徐辉祖匆匆入宫,还没进入承天门,便看到街道上,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四个人,定睛一看,我的乖乖,这不是皇上大人吗? “皇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辉祖连忙上前迎候,同时安排士兵保护皇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别那么紧张,没有人会害朕。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慕容景儿。双喜,把礼部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今日连夜办差,办不完,谁都别想回家睡觉!” 徐辉祖瞪眼,对慕容景儿拱了拱手。 慕容景儿有些麻木,看着一脸笑意的朱允炆,吞咽了下口水,连忙跪了下来,喊道:“慕容景儿,叩见皇上。” 朱允炆将慕容景儿扶了起来,看了看身后的方向,教坊司的人,黑压压地走了过来,只不过看那紧张的气氛,恐怕是在心忧不定的未来。 “朕不喜欢人间地狱。” 朱允炆微笑着,松开慕容景儿,对徐辉祖说道:“安排人维持秩序,让所有人站好队,分为十列,队头排至礼部大门外。” 徐辉祖答应一声,安排人手,去维持秩序。 教坊司女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有士兵,一些胆子小的,已经哭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发现士兵并没有滋扰,只是站在那里,维持秩序,便也安心下来。 礼部尚书陈迪,左侍郎陈性善,侍郎黄冠等一干人员,早已接到旨意,匆匆出门迎接。其他部门也听到了动静,出门打探,见皇上在,纷纷跪拜。 朱允炆指了指礼部大门口,说道:“在这里,摆上十张桌子,准备给教坊司人员从良落籍。对了,让户部的人也过来,一起把事办了。” “从良落籍?哦,皇上,只一个女子的话,不需要十张桌子吧。” 陈迪看了一眼朱允炆身旁的慕容景儿,含笑道。 徐辉祖嘴角一颤,丫的,让你笑,等会你就哭吧。 朱允炆转过身,其他人纷纷侧身,陈迪等礼部官员,抬头看去,只见一列列女子缓缓而来,数量之多,貌似,不下几百。 队伍进入千步廊,徐徐而至,前面的人都到了礼部了,后面还没到尽头。 陈迪打了个哆嗦,苦笑着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淡然一笑,说道:“诸位准备吧。刘长阁,传下话去,但凡教坊司女子,如无家可归,无亲可投,愿入宫廷者,皆入宫廷女户;若想归家者,皆入农户;若有手艺,可谋生者,入匠户……户籍所选,皆自行决定。” 礼部官员有些发懵,这么多人,要写多少户籍? 这不把人累死吗? 双喜搬了一把椅子,朱允炆坐在了一旁,说道:“慕容景儿,从你开始吧。” 慕容景儿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在朱允炆的鼓励之下,走向陈迪的桌子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才说道:“慕容景儿,年龄十八,籍贯苏州府……入宫廷女户。” 陈迪没办法,只好办公。 慕容景儿看着新的户籍,走到朱允炆面前,跪了下来,说道:“谢皇上天恩!” “谢皇上天恩!” 教坊司女子,纷纷跪拜。 声音一重接着一重,从队伍最前面,传到看不见的队伍后面,无数人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 马恩慧听闻宫外的动静之后,沉默了会,便带一群侍女出了宫,并安排太监、宫女,在宫门外架上锅炉,烧点热茶,命令针工局、巾帽局送一批御寒衣服至宫外。 秋夜虽不寒,但也微凉。 一些大人还好,上了年纪的、年龄尚小的,不耐寒。 皇上没有考虑到的,作为皇上的妻子,如何不考虑周全一些? 马恩慧让内宫诸监腾出三百余房屋,将入宫廷女户的人暂且安排进去,至于入其他户籍的,暂且安排在教坊司,明日一早,发放遣散费,各自离去。 一时之间,南京城万民动容,“圣天子”、“圣后”之名,随着万民欢呼,走入民心。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十七日,朱允炆废教坊司,设文工局,由慕容景儿为掌印。 当日,总计遣散教坊司女乐四千二百一十六人,剩余两千六百人,编入文工团,负责舞蹈、曲艺、特技等各类表演,隶属内宫。 长安宫。 马恩慧坐在桌案旁,不断地冲着朱允炆翻白眼,侍女问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马恩慧便苦着脸说道:“还能吃什么,今儿便取一窝窝,勉强对付两口吧。” 朱允炆郁闷,安排侍女一切如常,对马恩慧说道:“至于吗?” 马恩慧哼了一声,说道:“皇上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文工团足有二千六百人,两千六百张嘴呢。往年,宫女也不过八千余,一年花费便近三十万两银子。如今又多了如此多,这笔花销,该如何是好?” “这倒是个问题。”朱允炆皱眉,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要不,中午就吃窝窝?” “……” 马恩慧无语。 第三十章 一条鞭法,农业税制改革的起点 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当下的户部其实并不算太难,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等人还相对轻松。无他,朱元璋打下的底子还是值得肯定的,起码朝廷当下并不缺钱粮。 想想也是,建文帝和朱棣打了四年仗,钱粮都跟得上,没道理自己搞点改革,就没钱了吧。 但光吃老底也不是个办法,只靠着朱元璋的制度运行下去,大明的国运依旧无法改变,施加给大明百姓的苦难,还是会出现。 这不是朱允炆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确定商人地位,改变朱元璋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力发展工商业,将会成为朱允炆的必然选择。 然而,工商业的发展,一个前提便是物产丰富、人员流动自由。 按照朱元璋设置的军、农、匠三籍,子子孙孙都需要干这一行。 是农民,那一万年也是农民,是军户,就算你家死绝了,你也得找个人替你当兵,至于找的人是你侄子还是外甥,不重要。 户籍制度不改革,是无法推动商业改革的。 而户籍制度的改革,还涉及到了土地改革,土地税制。 一重重的问题,不是说给商人松绑,经济就能发展起来,市场就能繁荣,自己就能坐享税收。 “说到底,还是需要先解放劳动力啊。” 不解放农民,底层问题就不断出现; 不解放农民,城里就没有剩余劳动力; 不解放农民,商业就没办法发展起来…… 一环接一环的背后,便是土地的问题。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土地税制问题。 明朝在农业税方面,主要是田赋。 田赋采取的是两税制,即每年农历八月征收夏季税,秋收之后的第二个月再征收秋粮税。 税率大致是总收成的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 在明初,夏季税与秋粮税都用谷物缴付,即采取实物纳税的方式。收税时,大家车推肩扛的带着粮食去缴税,官府将收到的谷物,以各种方式解送南京。 朝廷拿着这些谷物,来支付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俸禄和士兵的粮饷。 发工资的时候,一品大员发几袋米,九品芝麻官领多少米,这都是有定额的,大家到时候拿着麻袋去领就行。 明代初期官员的俸禄,基本单位往往不是钱的单位“两”,而是粮食单位“石”。 当然,这种以粮食当工资的方式,也不是皇上抠门,而是就当时而言,谷物这东西是硬通货。 说白点,你扛着谷物上街买菜买豆腐,人家是会卖给你的。 在明代中后期,白银逐渐成为了硬通货,一些人可以不再缴纳谷物,而是折算为银两。 当然,这并没有形成统一制度,施行起来相当混杂。 除了田赋之外,还有丁赋、差役。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改变农业税的问题。 在大明初期,农业税占据中央财政的绝对大头,商业税基本上只能算零头,抹掉都不心疼的那种。 想要改变农业税制,可不是说两句话便可以做到的事。 怎么改变? 后世交公粮了几十年,支撑着城市工商业发展,后来城市反补农村,时机成熟,便取消了农业税,已经没这个税种了。 朱允炆能取消农业税吗? 敢取消吗? 取消了之后整个大明的统治基础就丧失了,不灭亡才怪。 可采取怎么样的方法来松绑农户? 朱允炆想起了大明最伟大的政治家与改革家张居正,这个大明最牛的首辅,改革中施行的“一条鞭法”在后世历史书中,有着相当高的评价。 而这个评价,拥有着一个鲜明的字眼: 划时代! 明代之后,清朝延续了一条鞭法,后来又发展为了摊丁入亩。 “召内阁大臣,户部尚书、侍郎。”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将“一条鞭法”提前一百八十三年,搬上历史舞台。 一条鞭法的核心,便是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当一条鞭法摆放在内阁与户部尚书黄子澄、右侍郎卓敬面前时,众人半天都没说话。 “皇上,如此制度,似有玄机,颇为奥妙,然而,臣不建议施行。” 黄子澄思索许久,才谨慎地说道。 朱允炆也没想着让这些人一下子就接受,便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黄子澄直言道:“其一,采取一条鞭法,未必可适用于全国。江南地土沃饶,物产丰厚,若以此折算,自是轻松。可江北之地,土瘠少产者众,以此折算,是否偏颇?其二,一旦施行一条鞭法无法供应财政,另增徭役赋税,是否有害于民?” “其三,以谷物折算为银子,自是省却不少麻烦,然而农民没有银子,只能在缴税之前,去找商人兑换,一旦银价被蓄意提高,银贵谷贱之下,民如何安生?”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没发现这个家伙对于搞经济还是有点见识的。 解缙摇了摇头,起身说道:“皇上,刚刚黄尚书所言句句有理,然而在臣看来,一条鞭法,利大于弊,应该施行。” 朱允炆看向解缙,点头道:“说说吧。” 解缙直言道:“一条鞭法,综田赋、徭役、杂征为一体,可避底层官员反复征收,多次盘削,有利于降低民户负重。我大明役银编审主要为里甲,里别之间民户负担畸轻畸重的问题十分突出,而采取此法,则可可缓解该问题,对农田之业而言,是有好处的,这是其一。” “其二,以银币代替实物,可以规避每年各地解送京师的钱粮损耗。若朝廷需要了粮食,只需以酬调拨便可,再无空劳农户之事。” “其三,一条鞭法施行,可以降低课税支出,官府拿出赋役清单,各户完成清单,一不需里长介入,二无粮长舞弊,三无公粮损耗。由此,臣认为,此法可取。”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看解缙,将目光看向内阁大臣郁新,问道:“郁阁老可是老户部尚书,有什么见解,可以畅谈。” 郁新淡然一笑,对于新皇上这种虚怀若谷的态度十分欣赏,说道:“臣附议解阁臣,此法确实可行。说来惭愧,臣等才智庸庸,未曾想到如此之妙法。仔细想想,黄尚书的话也是中肯的,有些问题,确实是需要解决。” “就臣来看,此法虽新,但却显得厚重与踏实,若上下同心,必可施行。臣只是担心,这种方法推及至州府县,底层官员便少了盘削机会,恐会恶意抵制,以皇上之名,乱行此法,扰民害民。” 朱允炆瞳孔微微一凝,郁新果然老道,他清楚一条鞭法的作用,也清楚其不足,更清楚的是,这种方法能不能施行,关键不在中央,而在地方配不配合。 若是地方官府、豪强劣绅带头反对,再好的制度落实不到末端,那也是无济于事,甚至是,有害于民!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诸位,你们只看到了当下,却没有看到发展之未来。每一天,每一年,亲王、大臣、地主、富商,都在不断兼并土地,甚至会想法设法拿走农民的土地。一旦农民遭遇点灾荒水患,只能卖掉田地,成为毫无自由的佃农。” “呵呵,可笑的是,佃农付出努力,到最后也只能落个贫困潦倒。而收到的粮食,最终便落入了亲王、大臣、地主、富商手中,有些人是不缴税的,有些人是逃避赋税的。到那时候,土地都在那些人手中,国家赋税还能有多少?” “再说北面,北蒙势力犹在,他们必然会屡屡南下犯我边疆,而在沿海,还会出现海盗、倭寇,官员要俸禄,军队要钱粮,以少的财政,抵庞大支出,如何能维持大明天下?” “不能!所以,我们不仅要改革农业税制,还要改革土地制,更要改革商制!朕告诉你们,想要一个强大、富庶的大明,就需要有开辟盛世的勇气!敢于走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郁新、张紞、解缙、黄子澄、卓敬看着豪情壮志的朱允炆,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 从朱允炆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并不只是农业税制的问题,而是整个帝国的问题!他的目光,不仅看着现在,还看着未来! 侍奉如此帝王,当是臣子之幸!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厘定出一个可行方案,找出问题,如何解决问题,一并提出。若内阁、户部仍不足解决,可群策群力,于国子监调部分监生参与其中。” 朱允炆下了命令。 虽然朱允炆坚定着改革的决心,但却并没有急于迈出第一步。 而牵制住朱允炆手脚的,依旧是藩王问题,具体而言,还是燕王朱棣! 八月十六日,燕王朱棣离开京师,在过了长江之后,星夜兼程,直奔北平府。就在朱棣抵达徐州的时候,平安、盛庸在北平府,开始了行动。 九月五日,盛庸先后罢免,调离了三十二名军中将领,并从军中挑选人才,委以重任。 九月六日,平安调动大军,换防北平防务,原本负责防务的军队,则开往临清等地练兵。 九月七日,瞿能在山海关大练兵。 …… 九月九日,平安收到新兵之策施行令,开始在北平府周围,推行新军之策。 ps: 文中提到提前一百八十三年推行“一条鞭法”,这里是以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的时间为准,首创者是明代桂萼,于嘉靖十年即1530提出,张居正于万历九年即1581推行全国,以后者时间为准。 第三十一章 新军之策落北平 朱允炆深知,朱棣经营北平多年,人心稳固,军中威望不可小觑。所以,新军之策这柄锐不可当的剑,便刺在了北平府。 你朱棣不是得军心吗? 那来试试,看看你得军心,还是朕得军心。 北平,校军场。 旌旗猎猎,号角嘹亮。 五万精兵分阵而立,威武之风席卷天地,肃杀之气,撼动人心。 一干将领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平安与盛庸。 平安昂首阔步,踏前一步,以浑厚而响亮地声音喊道:“这两日,一直有人问我,新军之策,是什么玩意?老子告诉你们,新军之策,乃是皇上呕心沥血,体恤士兵的一大国策!是皇上省吃俭用,补贴给我们这些大头兵的好处!” “新军之策好不好,呵呵,这可是京师京营的待遇,是把四十万京营大军感动的哭鼻子的待遇!听说还有几个不成器的,一高兴直接晕了过去!这要是老子手下的兵,非得打出去不可,没点见识!” “可是啊,兄弟们,当我平安知道新军之策的内容时,我也想晕倒啊。如此好的待遇,让老子豁出去,干死鞑靼瓦剌,就算是死在外面也愿意!” “但这是京营的政策啊,我们没有啊!我平安是粗人,暴脾气,不服气,凭什么都是当兵的,爹妈生养的,为啥我们这些北地大头兵,待遇反而不如京师的少爷兵了?!” “这不公平啊!兄弟们,你们觉得,京营每天吃肉,我们每天啃土,京营每天特训,我们每天跑步,经营每个月都有探亲假,我们几年不回家,京营士兵老爹老妈病了,可以享受皇上的御钱看病,我们爹妈生病了,只能等死,这公平吗?你们说,公平吗?!” “不公平!” 五万余人,梗着脖子呐喊! 平安高声喊道:“老子也觉得不公平!所以啊,便走了后门,找了五军都督府的徐辉祖,让他给皇上递话,让我平安来北平管军队可以,但必须让我的兵和京营一样的待遇,有肉吃,有假回家,爹妈病了,有御钱花!而且死了之后,朝廷还能帮咱们把爹妈送终,帮儿女成家!你们说,老子这些要求,对不对?” “对!” 齐声高呼! 平安爽朗一笑,喊道:“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平安错怪皇上了。皇上说了,新军之策,京营先行试点,取得经验之后,便可推广全军。皇上惦记着我们啊,没有忘记我们啊!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皇上天恩!” 众兵热血沸腾,嘶喊道。 平安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文书,高举起来,用尽全力喊道:“我平安不喜欢等,皇上既然试行京营新军之策,那便也试行我们北平诸卫吧!皇上已然批准,在京营之外,于北平府施行新军之策!盛庸!” “在!” 盛庸高声上前。 平安拿出一本册子,厉声喊道:“宣新军之策,告全军将士!” 盛庸上前接过册子,高声喊道:“全军悉听,凡我大明将士,忠于朝廷,忠于大明者,皆我大明守护者,当无差以待,推行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新军之策第一条:士兵百战,以体为根,当改善伙食,壮体强魄。一日不得低于三餐,一日不得不见荤腥,一餐一兵不得低于两菜,以饱食为准。” “新军之策第二条:士兵为国而战,为民而战,为家而战,当体人之常情,安排探亲,关护家人,每月可得探亲假两日,若当月不休,可累下月。恰中秋、春节、清明等节,准假三日,合理轮休。” “新军之策第三条:凡士兵父母,皆朝廷之一等百姓,朝廷当以父母侍养,若家人生疾,皇上以财库出五成医药费。设家属司,对接家属困境,一应有困,皆可申报家属司处置。” “……” “新军之策第二十条:凡军中服役超出二十年者,可申请离开军营,所在家属一应徭役免除三年,享八品官员俸禄,儿享从八品俸禄,子孙递减之,四代乃休……” 在盛庸身后,站着数十名大汉,将新军之策齐声通告全军。 任一条新策,都让在场的士兵感受到了极度的欢喜! 自身待遇,家人待遇,死后待遇,退役待遇,都明确了出来,一个个眼睛瞪得通红,呼吸急促! 以前当兵,只是拿着军饷,不知何日可以归家,死在战场,有多少钱能落到家里,没人知道! 如今,自己知道了! 以前当兵,父母老了病了,找不到良医,抓不起药,现在好了,皇上亲自给我们钱啊,我们用的是皇上的御钱,谁能不给我们抓药看病? 皇上将我们的父母,当做他的父母一样关怀啊! 有些人退役了,落下一身病痛没人管,现在不怕了,干满二十年,便可以回家了,而且可以享受官员的待遇啊,虽然待遇一代减一代,但毕竟是吃皇粮了啊! 自己拼一辈子,子孙几代都要享福! 这样的兵,如何不拼命? 什么,死了给那么多钱?而且还给长达十年的补贴! 自己这条命,这么值钱吗? 皇上,对我们太好了!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谢皇上天恩,死不负皇上,不负朝廷,不负大明!” 所有士兵,拼命地喊着,似乎想要将胸口的热血,全部喊出来。 全军雷动! 声入云霄! 气势如虹! 新军之策,在平安、盛庸的带领下,以宣誓的方式,表达了全军上下效忠朝廷,忠于建文帝的意志。 平安、盛庸回到都司衙门之后,命令手下人,将新军之策张贴于北平府大街小巷,并安排专人负责解读。 没办法,这个时代认识字的没多少,没人说,鬼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新军之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整个北平府,包括周围诸卫所,平安、盛庸几度出击,以新军之策,收服了这些燕王老兵。 燕王府。 五十六岁的老将张玉,一脸悲愁,身为燕王左护卫指挥佥事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燕王朱棣去京师,张玉是放心的。 可没过两个月,北平府形势大变。 张昺、平安、盛庸、瞿能等人接管北平、山海关等地,情势逼人。 张玉匆匆找燕王府之人商议应对之策,可燕王府此时空虚,朱棣不在,朱棣的三个儿子也不在,问王妃徐仪华,她也拿不准主意。 至于朱棣的两个女婿袁容、李让,就没多少本事。 无奈之下的张玉便与右护卫指挥佥事朱能商议,去庆寿寺听听道衍的意见。 道衍仔细分析了局势之后,认为平安、盛庸等人虽然来势汹汹,却并不影响大局,毕竟,北平府与周边诸卫士兵,都以燕王为主,一些将校,更是燕王亲手提拔。 虽然平安、盛庸掌握了兵权,但并不意味着可以指使得动这些人,只要等朱棣返回,那便没什么问题。 按兵不动,以静制动。 这是道衍的智慧。 张玉、朱能深知道衍才能,又知朱棣将其视为心腹,便按道衍安排,一方面派人打探京师动静,另一方面暗中联系燕王旧部,谨慎应对。 可张玉还没安心几天,道衍受召,赶往京师的消息便传入耳中。惊慌之下的张玉、朱能赶往庆寿寺,却被告知道衍已被京城来使与僧录司的人接走。 不得已,张玉、朱能带人一路狂追,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追上了道衍。 两人拿出重金,希望僧录司与京城来使放走道衍,但朱允炆的命令是多严厉,这些人是清楚的,不将道衍带至京师,很可能会掉脑袋。 在钱和命的问题上,倾向于命的毕竟占据大多数。 张玉、朱能见无法带走道衍,只好用钱财铺路,让道衍暂留一个时辰。 虽然朱允炆的命令“不得迁延”是没得商量的,但执行命令的人却是可以商量的。 有钱不赚,说不过去嘛。 这种跑路的差事,不受点贿,索点好处,回京师,怎么去秦淮河? 道衍不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变故,也不清楚朱允炆为什么点名要自己入宫,但道衍清楚,自己的梦想,恐怕是要破灭了。 站在路边的道衍,一脸凄怆,看着茫茫前路,内心更是苍凉。 一身所学,空无所用。 青天白日,蹉跎一生! 悲乎! 哀乎! 佛门,无法成佛。 道门,无法成圣。 逆天龙门,也轰然塌落。 世界万千,终成空幻。 颓然的道衍给张玉、朱能安排了一番事宜,并写了一封信,托两人转交燕王朱棣,之后随僧录司与京城来使,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包括燕王府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如果说道衍的离去,是一根刺刺在张玉身上的话,那九月九日,平安、盛庸所施行的新军之策,则是一柄锋芒至极的剑,刺穿了张玉的心脏! 致命一击! 新军之策的具体内容,很快便传入了燕王府、燕王三卫。 燕王三卫齐声欢呼,喜气洋洋,一个个认为新皇帝朱允炆是再生父母,宣誓效忠者众。 只是到了中午,发现饭菜里没有肉,燕王三卫不干了,说好的新军之策,怎么第一天就执行不了? 燕王左护卫千户周铎素日骄横,横走北平府,今日见如此天大好事竟没落在自己兵身上,二话不说,招呼了百十号人,直奔都司衙门而去。 第三十二章 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对于外面的动静,都司衙门内的平安、盛庸早就收到了消息,只是不予理会罢了。 盛庸认为火还不够大,于是加了一把干柴,让人对外传话:“燕王三卫不在新军之策内,不享受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周铎不干了,身后的士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 老子当兵,吃的是朝廷的粮食,为朝廷卖命,到施行新军之策的时候,把我们一脚踢开? 凭什么那么好的待遇不给我们! 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也有权利享受新军之策! 为什么不给我们? 不公平! 当兵的都有血气,平日里为了几文钱,都是砸桌子亮刀子的,现在不仅是为了自己啊,还为了子孙几个代人,能不着急吗? 周铎带人闹腾起来,一个个嚷嚷的让人不安生。平安看不惯那些骂娘的,直接下令抓人,将周铎等一百二十余人抓了起来,全部绑在了都司衙门门口。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动静也越来越大。 燕王府。 张玉、朱能、袁容、李让正在商议如何应对新军之策,还没提出封锁消息的方案,护卫便匆匆来报:“不好了,千户周铎带人去了都司衙门,被都司抓了起来。” “什么?” 张玉老脸一沉。 周铎可是自己的手下,张玉知道这个人是匹夫一个,没什么头脑,但胜在勇猛忠诚,便委以重任,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在此时给自己添麻烦。 “周铎部属听闻之后,又有五百余人去了都司衙门,要求放了周铎大人。” 护卫继续禀告。 张玉浑身发冷。 周铎带一点人闹事,被抓起来,并不难解决,这要几百人冲击了都司衙门,都司完全有理由将所有人格杀。 最让张玉感觉到不安的是,攻击都司衙门的可是燕王三卫! 若是都司以此判定燕王三卫有谋逆之心,调动大军剿灭三卫,那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就算这件事传到其他藩王耳中,也没人会同情。 因为冲击朝廷府衙,本身便是谋逆与造反! 杀你,没商量! “备马,快!” 张玉知道问题有多严重,稍有不慎,燕王三卫便会覆灭!没有了燕王三卫的燕王,还有什么资格立足北平府? 张玉与朱能匆匆离开燕王府,袁容、李让则跑下燕王府后院,去找徐仪华商议对策。 平安、盛庸站在都司衙门外,数百将士手持长枪,腰配长刀,以半月形护卫在都司门外,高处,更有弓弩手,拉弓搭箭,瞄准了前来闹事的燕王左护卫之人。 新军之策,笼络人心。 此时的平安与盛庸,已取得了上下全军信服,加上新军之策第四条规定,凡听命不迟,执行有力,立有功劳者,可升百户。 谁不想升官? 谁想一直当大头兵? 只要平安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将悍不畏死地冲锋上前,来证明自己对朝廷的忠诚,证明自己对新军之策的拥护! 至于这些人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已经不重要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带人到了都司门外,看着周围的情况,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这阵仗,怎么像是想要杀人? 于琼不是傻子,自己这点人也干不过都司的人,人家枪林箭雨都准备好了,还硬闯,那纯碎是找死。 “都放下武器,不准胡来!” 于琼下令。 众人听闻之后,纷纷将手中的武器丢在地上。 于琼带百户倪琼等人上前,站在枪林之外,对平安、盛庸喊道:“都司大人,指挥史大人,周铎不过是问询新军之策为何没有燕王三卫,不必如此阵仗吧?” “你是谁?” 盛庸喊道。 “在下燕王左护卫千户于琼!” “来人,给我绑了!” 盛庸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上前,直接将于琼摁倒在地,绑了起来,一旁的百户也都没跑掉,身后的士兵见状,纷纷着急起来。 老大们被抓了,小子们再不上,以后还怎么立足? 冲! 救出百户大人、千户大人! 就在士兵骚动,准备动手的时候,张玉、朱能终于赶到,张玉直接拿鞭子将挡路的士兵抽至一旁,厉声喊道:“左护卫不请令便敢外出?是谁给你们的底气?这里是哪里,是都司衙门,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都给我滚回去!” 张玉是朱棣手下第一大将,爱护士兵,军中威信极高。 往日里,只要张玉一句话,大家冲锋陷阵,死在战场,绝无二话,可今日,这些兵不想走! “张大人,我们想要新军之策!” “对啊,周大人、于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出头才被抓的!” “朝廷新军之策,优渥士兵,为什么我们不配享有新军之策?不公平!” “对,不公平!我们也是大明的士兵!” “求张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众士兵纷纷下跪。 张玉看着往日里高傲的兵跪在自己面前,心不由地颤抖。 新军之策,事关士兵本人,事关士兵家人,事关士兵子孙,他们今日屈膝下跪,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人与子孙后代着想! 张玉清楚新军之策的厉害,它能将原本臣服于藩王的兵,化作朝廷的兵! 若是日后朱棣再想图谋大权,针对朝廷,那这些士兵将不会听命! 为什么? 因为朱棣不会管他们子孙四代! 因为朱棣不会给他们如此优渥的退役条件! 因为朱棣拿不出来钱给他们的家人看病! 因为他们死了,朱棣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给他们抚恤。 …… 张玉可以想象的到,若是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众士兵心归朝廷,有朝一日朱棣起事,与朝廷为敌,那第一个敌人,将不是朝廷大军,而是自己的士兵! 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与子孙,绝不会,也不敢与朝廷为敌! 无兵可用! 无兵可驱! 那仗还怎么打? 张玉打不了这样的仗! 就算是徐达再世,常遇春复活,也打不了这样的仗! 可是,若不在燕王三卫中施行新军之策,那燕王三卫,又如何甘心? 今日闹事,自己处理了。 那明日呢? 后日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心本性! 以前大家都吃大白菜,没啥说的。 可人家现在吃的可是肉,自己还吃白菜,怎么能是个滋味? 一起的穷兄弟马上服役二十年了,可以回家逍遥快活,再想想自己,就算是老死在军营,也没半点好处,谁还有心思训练? 人心浮动,迟早会出大问题。 张玉感觉这是个死结,很紧,勒得自己无法喘息。 解开了,不行。不解开,也不行! 朱能拨马到了张玉身旁,低声说道:“不妨将怒火引入朝廷。” 张玉眼前一亮,若是将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的责任推给朝廷,那就是朝廷歧视,看不起燕王三卫,不将燕王三卫作为大明军卒。 稍加引导,让燕王三卫仇视朝廷,那这些人,将彻底忠诚于燕王,且愿意跟着燕王举事! 这一招,狠辣! 张玉赞赏地看了一眼朱能,对众人喊道:“新军之策,深得军心,朝廷却独独将燕王三卫排除在外,是不合适的,张某便亲上都司衙门问上一问,朝廷是作何想,为何对三卫不公,为何对我等将士不公!” 一席话,让燕王三卫的人,感激不尽。 张玉下马,走向都司衙门。 平安、盛庸下令军卒让开。 平安上前,拱手喊道:“世美兄,多年不见,依旧健朗。” 张玉,字世美。 平安曾随朱棣北征,与张玉、朱能等人自是熟悉。 张玉冷着脸,高声喊道:“平安,叙旧的话,稍后再说,今日我来此,便想问一问,为何新军之策不入燕王三卫?” 平安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张将军问起,那平安便回答你。” 说完,平安登上一处高台,目光扫视过围观之人、北平士卒、燕王三卫,高声喊道:“新军之策,皇上所创,京营先行,军民俱服!皇上感念边疆士兵百战余生,力求新军之策,早入全军!” “皇上深知,燕王三卫,常年征战,劳苦功高,当先享新军之策,亲至京师燕王府,将新军之策委托燕王于三卫先行,再推及北平诸卫。” “然,燕王推辞再三,不允新军之策入三卫。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劝言,亦然无效。皇上便将新军之策,转交北平都司,全权负责新军之策,不含三卫!” “三卫不入新军之策,不是皇上不允,不是朝廷不允,不是都司不允,而是燕王不允!本都司在这里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告诉北平所有军民,只要燕王点头,三卫顷刻之间,便可享新军之策所有待遇!” “诸位,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吗?!世美兄,这个答案,你可满意否?呵呵,现在可清楚了?这都是燕王的意思啊……” 平安说完,便走下高台,看也不看平安等人,径直回了衙门。 盛庸走向张玉,抱拳道:“张将军,此事朝廷已有急报,确实是燕王不允,并非是朝廷与皇上不允。但无论什么原因,这些兵擅闯都司衙门,可是不能轻饶的!” “那便请盛大人按律行事吧!” 张玉从未感觉过如此挫败,脸在烧,是耻辱的感觉! 盛庸看着张玉踉跄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瞥了一眼被绑的众人,下令道:“每人杖五十,再有下次,一律斩诀!” 杖五十! 众人悚然。 别看当兵的体格好,真用心打,别说五十杖,便是二十杖,也足以将人活活打死。 再说了,这些抡棍子的兵刚刚享受了新军福利,浑身充满了劲,用力过猛,也是有情可原,至于里面有没有夹杂着私仇,就不得而知了。 一百多人,五十杖下去,死了四个:两个百户,两个千户。 第三十三章 离心的燕王三卫 皮肉上的痛苦,可以用坚强的意志来抗。 可如果意志崩溃了呢? 三卫的人都听清楚了,北平的居民也都听清楚了,新军之策之所以不入燕王三卫,问题不在朝廷,不在皇上,而在燕王! 是燕王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是燕王将如此天大的好处推掉了! 棍子打在屁股上,疼,很疼,疼的让人想哭。 有人,撕心裂肺。 有人,低声啜泣。 有人,仰天泪流。 为什么? 燕王大人为什么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 燕王! 我们作为你的最强力量,随你出生入死,征战沙场,难道连享受新军之策,福萌子孙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我们百战余生,创伤无数,为家为国,风雪驰骋,走过万里沙漠,踏过尸山血海。到头来,您就是一句话,直接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全都丢弃了吗? 为什么啊! 燕王大人! 您不是一直最体恤下手的吗? 为什么如此优渥的待遇,反而不允许给我们了? 为什么就不能点头呢? 失望的情绪,弥散在燕王三卫之中。 张玉带人走了,来的时候,一群人生龙活虎,不怕死的嚣张样子。走的时候,一个个失魂落魄,像是行尸走肉。 人心,散了。 张玉、朱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召集燕王三卫各级将领,商议再三,由王妃徐仪华拍板,下达了戒严令,明令三卫将士: 不得军令,出营者斩! 擅谈新军之策者,斩! 有对军中不满而宣于口者,斩! 操练懈怠,不服训令者,斩! 当肃杀的军令传达至三卫军营时,没有一个士卒说什么,只是沉默如鬼蜮,木讷地接受着。 燕王的行为,令三卫上下心寒。 谁都想不通,如此新军之策,是个瞎子聋子也应该答应,为何睿智的燕王不答应? 对燕王的敬重,在平安的讲话之后,在消息传开之后,便荡然无存。 朱能带百余人冲出了北平城,直奔南方而去,听闻朱棣已到了济南,用不了几日,便可以北上抵达北平。 可朱能等不了几日,如今新军之策在北平府浩浩荡荡,甚至山海关也搞起了这一套。 朝廷为了新军之策顺利实施,虽然并没有从京师拨付钱粮,但却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以尚未解运京师的夏季税,就地拨付军营诸卫。 而军营对粮食、肉食的需求增长,直接带动了北平府周围的畜牧养殖。 布政使张昺见状,便鼓励北平府各府县,扩大畜牧养殖,尤其是猪、羊、牛、鸡、鸭、鹅等,为了打消农民顾虑,张昺贴出告示,以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市价为准,日后大军收购,绝不低于九月市价。 九月市价,以猪肉而论,一斤九文,一头成年猪,瘦肥不定,大概两百斤,而这便是一千八百文,快二两银子了。 农户虽然苦点累点,但多了营收不是? 日后再缴税的时候,岂不轻松许多? 以前总担心养了没地方去卖,现在不用担心了,军营直接来收,绝不会让农户亏了。 张昺的举措,极大鼓舞了农民养殖畜牧业的积极性,也为后续保障士兵饮食奠定了基础。 无论是“食肉”布政使张昺还是“新军钦差”平安,都在不断探索新的发展之路。 朱允炆给了两人足够大的权力,张昺想要给商人松绑,承认商人户籍,不再硬性要求商人挂靠其他户籍,准备为北平商业发展创造条件。 张昺写了一封奏折,安排人送至京师,同时开始了商业解禁行动。 布政使衙门。 张昺召集了北平主要行当的商户,包括一些行商,脚商,悉心听取了商人的诉求。 商人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朝廷解禁政策,允许自由经商,若是朝廷答应,商人们可以接受朝廷将三十税一的商税,改为二十五税一。 张昺并没有完全答应商人的要求,只是告诉所有商人,在北平府地界,各级布政使将不再限制商人户籍,允许商人自由经商。 至于商税问题,则交由朝廷定夺。 众商人听闻之后,欣喜若狂。虽然地域范围有限,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当然,张昺也没吃亏,以松绑户籍的政策,换取了商户的支持。当张昺提出当下北平粮食颇多,而银钱较少的困难时,这些商户便打了保票,愿以朝廷定价,以银两购置粮食。 张昺将税粮换做银两,留下三成,其余七成,安排人解送京师。 九月十四日,朱棣一脸疲惫地打马进入了北平府,连车架都没坐。 离开北平府的时候,朱棣是军民护送,声势浩大。可回来的时候,已然变了样,就连守护在城门口的士兵,也只是对朱棣简单行礼,再无往日笑脸。 朱棣心力憔悴,归来途中,世子朱高炽染病,在济南耽误了两日。出济南不久,便遇到了朱能,得知了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燕王三卫闹事都司衙门,燕王三卫戒严令等事。 事情比朱棣想象的更为糟糕。 朱棣没有想到平安施行新军之策,竟弄得满城皆知,更没有想到平安会将自己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事告知天下! 这不是平安的手段! 朱棣明白,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朱允炆! 一定是朱允炆将此事如何运作告知了平安,并示意平安引起燕王三卫的不满,将事情闹大,最后推出自己来背锅,让燕王三卫与自己离心离德,再无凝聚之力! 到了此时,朱棣才明白,朱允炆是不打算削藩,但却打算拿走每一位士卒对抗朝廷的意志与勇气! 燕王府。 朱棣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包括燕山三卫将领,问道:“如今三卫如何了?” 张玉眼窝深陷,强打精神,道:“王爷,士卒颇有情绪,大家渴望新军之策,若不解决此问题,恐有祸乱。” “哎,新军之策,新军之策!” 朱棣咬牙切齿,自己思索了一路,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若是平安只在军营推广新军之策,消息传不到燕王三卫耳中尚好,封锁消息便可。可平安的手段太过厉害,不仅让北平府人尽皆知,还让燕王三卫刻骨铭心! “王爷,若是我们可以拿出更好的政策,不仅可以重新获得三卫信任,还可以吸引北平府诸卫士兵,争取更多支持。” 袁荣自信地说道。 “白痴!” 朱高炽低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 袁荣跳了起来,指着朱高炽喊道。 朱高炽冷冷地看着袁荣,说道:“我说你是白痴!你忘记了,燕王三卫乃是朝廷经制之兵,吃的是朝廷粮饷。我们能拿出什么政策?有什么权力拿出政策?一旦燕王府介入后勤,信不信,都司大军马上可以开到门外!” “再说了,燕王府有多少财力,可以支撑起八万士兵耗费?新军之策,明令从军二十年可退役,二十年满不退役且通过考核者,年俸翻倍,五年再倍。你去统计下,燕王三卫中,有多少士兵是二三十年的老兵? “有些人,十五六岁就从军了,如今不过四十,正是彪悍强盛之时,谁敢让他们退役?不退役的话,你能拿出那么钱粮?就以丘福来论,他出身行伍,如今从军三十五年了吧。按新军之策,年俸千余两,你给得起吗?” 袁荣被朱高炽说得脸色发白。 虽然朱高炽身体臃肿,腿脚不好,却是一个十分有眼见与能力的人,他的话,说得十分在理。 模仿新军之策,一没法理支持,二没条件支持。 袁荣的想法太过天真,太过幻想。 朱高炽看不起袁荣,若不是一身好看的皮囊,加上他是袁洪之子,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将自己的大姐永安郡主朱玉英许配给他。 素日里他骄横一些,朱高炽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也不会理睬。可如今是燕王府生死存亡,危难之际,他竟然还自装风流,智珠在握。 没脑子,就别装有脑子。 否则,打起脸的时候,可是啪啪作响。 朱高煦、朱高燧看了看朱高炽,并没有反对。虽然两人素日里与朱高炽有些矛盾,但不得不说,他的分析是对的。 朱棣起身,揉了揉眉心,说道:“若是道衍在这里,定然不会如此束手无措。” “王爷,道衍师父可曾留下什么计谋?” 朱能问道。 道衍留给朱棣的信,是朱能亲手交给朱棣的,道衍写的是什么内容,他与张玉,并不知情。 朱棣皱了皱眉,说道:“没有留下计谋,倒是给本王推荐了一个人。” “谁?” 朱高炽等人问道。 朱棣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金忠。” 众人疑惑。 朱棣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年间,本王便安排道衍寻访智谋之人,先有袁忠彻,后有这金忠。袁忠彻你们已然知晓,玄学宗师。而这金忠,更是不简单,此人不仅通晓阴阳,还熟知兵法,是个大才之人。” “父王,那还等什么,金忠在哪里?” 朱高煦连忙问道。 朱棣坐了下来,品了一口清茶,情绪逐渐平和,看向朱高煦说道:“你去一趟僻静巷,将那里的算命先生请入府中,记住,要避人耳目。” 第三十四章 朱高煦测字,朱棣反击 僻静巷。 朱高煦看着眼前摆摊算命的落魄中年人,深黑色的衣服上,补丁一块白色绢布,显得突兀,不伦不类,摊子上,放着一本陈旧的《易经》,身旁的招子上,写着“测命知运”四个字。 “你便是金忠?” 朱高煦有些不以为然。 金忠眯着眼,打量了下朱高煦,起身施礼道:“是在下,这位公子可是熟人介绍所来?” 朱高煦微微点头,顺势说道:“正是,敢问先生,命数——真的可测算吗?” 金忠含笑打量着朱高煦,说道:“万事万相,皆分表象内象,知其一,窥其二,索骥其三,不是难事。个人命数,终还是在阴阳之间,五行之内,自是可测。” 朱高煦微微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说道:“那便请先生给我算算。” 金忠捋了下胡须,将银子收起,问道:“公子是想卜卦,还是测字?” 朱高煦想着当下时局,稍有不慎,燕王府便再无立身之地,而自己虽为世子,却无良策,只能如坐针毡,任由朱允炆步步蚕食,未来自己命运,又将如何? 暗叹一声,朱高煦道:“测个字吧。” 金忠准备着笔墨,询问道:“公子所测,是姻缘,财运,还是前程?” 朱高煦提笔,写了一个字,上为“人”,下为“十”,说道:“便测命数。” 金忠看了一眼朱高煦,低头拿起纸张,仔细看着“仐”字,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此字,可相当有趣。仐,一作今日今时。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公子问今,可谓近忧重重。仐,二作伞,乃是遮蔽之物,可见公子,身处要职,上有遮蔽,暂无险境,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雨伞之外,皆是风雨。若是起了风,恐会淋湿。” 朱高煦眉头一抬,看着金忠,惊讶不已。 金忠所言,确有道理。 今时今日,烦忧重重,可谓是寸步难行。 当下,新军之策刺入新军三卫,所有士卒都在等着自己父亲的解释。一个处理不当,燕王三卫很可能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军心尽失。 至于那句上有遮蔽,不正是说自己是世子,上面有藩王吗? 暂无险境? 就以当下而论,虽非身处险境,却依旧在风雨之中,若起了风波,自己纵有遮蔽,也无法全身而退。 “还有吗?” 朱高煦强压震惊,询问道。 金忠手指“仐”字,说道:“公子且看,此字上为‘人’,下为‘十’。从下面看,‘十’字,纵横者也,通达南北,贯连东西,意在四方。四方之地,皆是王土。若是在下所测不错的话,公子出身不凡,必与皇室相关,未来前路,应是藩王,或不低于藩王。” 朱高煦眉头微微一皱,暗自思量:不低于藩王? 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朝廷藩王规制,若自己父亲故去,接替燕王位的必然是自己的大哥朱高炽,自己只能是高阳郡王。 想要当藩王,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老爹老哥都死了,且老哥没后人,自己顺理成章,接替燕王位。 二是老爹带着大家一起打天下,将那朱允炆拉下马,到时候父亲朱棣当了皇帝,自己不就是藩王了吗? 不低于藩王? 藩王之上,是什么? 是皇上! 莫不是金忠在暗示,自己有天子之气运? 朱高煦眼神放光,看着金忠,追问道:“还有吗?” 金忠淡然地说道:“再看‘仐’的上部,是个‘人’字,人在四方之上,可见公子将来,必身居高位。只不过,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朱高煦连忙问道。 金忠指了指纸张之上的“仐”字,说道:“只可惜,此‘人’字,尚未完全出头。” 朱高煦脸颊微微一颤,盯着金忠,厉声喊道:“什么意思?” 金忠收起纸张,看着朱高煦,平和地说道:“人未出头强出头,命里有时莫还休。公子前路,有大好前程,不妨走走看。” 朱高煦见金忠不想再言谈,便压下了心中疑惑,拿出了父亲交给的玉佩,放在桌案之上,恭谨地说道:“在下朱高煦,还请先生助燕王府脱困。” “世子殿下?”金忠吃了一惊,连忙走出施礼,说道:“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殿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世子殿下见谅。” 朱高煦连忙搀起金忠,肃然说道:“今日我来,是受父王所托,请先生到府邸一叙。” 金忠呵呵一笑,说道:“必是为那新军之策吧?” 朱高煦严肃地点了点头,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道?” 金忠微微摇头,说道:“此事还需问过燕王,方可定夺。殿下且容我收起这些吃饭的家伙。” 燕王府。 朱棣请金忠上座,金忠不敢,推辞再三,坐在了朱棣右手边。 朱棣将京师时,婉拒新军之策入三卫的经过与缘由告之金忠,然后说道:“如今三卫人心惶惶,甚至有人骂我朱棣乃是不顾人情的铁血屠夫,呵呵,再这样下去,本王也只能回京师守陵去了。” 金忠思忖良久,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并非不可破,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朱棣连忙起身,长长作揖,道:“还请先生助我。” 金忠连忙起身闪至一旁,王爷的礼数,还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住的,若是狂傲没边,坐在那里承受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干掉了。 做人,需要谨慎,懂礼,懂别人的心思。 这是金忠的生存之法。 金忠还礼,之后严肃地说道:“王爷,新军之策,优渥异常,却也是破绽重重。” “哦?何出此言?” 朱棣拉着金忠坐了下来,问道。 金忠说道:“新军之策,浮动人心,归根到底,在于利益二字。皇上是以利许军,以利收军心。可皇上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只在京营施行了一个多月,便敢将新军之策推广北直隶等地,这将带来一个极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沉思。 金忠沉声道:“军费激增,粮饷不足的问题!燕王常年统兵,当知军队耗费巨大。新军之策看似优渥,然则不可持久。要知,北地哪里有那么多肉?北平府周围又有多少肉食,向北呢?天寒地冻的,哪里弄那么多牲畜?” “肉食且不说,便说增加的粮饷,便要耗费多少?北平府如今存粮,不过七十万石,但要供应的,可不止是八万三卫,还有都司五万兵马,还有十多万百姓,不久之前,盛庸又从城外诸卫,新调三万兵马入城。这么多人,要吃多少粮食?” “往日粮饷,不过堪堪平衡,如今凭添三万兵马,可是有人要饿肚子的。一旦朝廷供应不及,新军之策出现一点纰漏,便会处处破绽。新军之策,也只能成为笑柄!” “到时候,士兵怨声载道,必不愿忠诚于一个空许承诺的国君。届时,只要燕王振臂一呼,天下士卒必纷纷响应,大事可成!” 朱棣、朱高炽、朱高煦、张玉等人听闻金忠的话,纷纷赞叹。 不得不说,金忠的话,切中了朱允炆的要害。 新军之策施行容易,但坚持下去不容易,一旦出现了问题,那士兵可是要闹腾的,这些士兵都是拿着武器的职业兵,说不定哪天便反了! 若是如此看,事情还不是太糟糕。 朱棣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道衍临走之前,推荐先生来燕王府,今日听闻先生高论,果是不凡。只是,不知先生认为,新军之策何时可露出破绽?” 金忠掐算了下,说道:“两年内。” 朱棣皱眉,两年可有些长了,自己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不过,若真有时机,那再等两年也无妨! “那当下之困,如何解?” 朱高炽询问道。 金忠对朱高炽拱手,道:“殿下所问,正是当下最紧要之事,此事需要燕王配合……” 三卫校场。 朱棣身披战甲战袍,威武而至,三卫八万士卒,齐刷刷列阵,一时之间,无人敢言。 虽然平日里,敢说朱棣坏话的人不少,但真正面对朱棣的时候,却没有人敢于直接与之对抗! 朱棣站在高台之上,抽出腰间宝剑,猛地丢了出去,高声喊道:“是谁想杀我朱棣,来啊!本王今日便站在这里让他杀,谁有胆量,上前一步!” 威严赫赫,无人敢动! 朱棣愤然喊道:“你们很多人,跟了我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看不清楚吗?一个新军之策,就让你们丢了魂魄,这样的兵,还怎么上阵杀敌?!怎么精忠报国?!呵呵,有人说我铁血屠夫,今日便是屠了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兵,朝廷也不会说什么!” “新军之策,是大明国策!什么是国策,国策那就是,但凡我大明领地,皆行此策!难道你们脚下是大明之外吗?丘福,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这里是大明北平!” “都听清楚了吗?这里是大明北平!新军之策,能少得了你们吗?少不了!一个个失落什么,丢什么人?本王为什么不允许新兵之策入三卫,那是因为本王知道,这国策施行,破绽重重,未必可行!” “就以家属司而论,说成立就能成立吗?成立了之后,马上就可以帮助父母解决问题了吗?家属司布置多少人?能管得住几万士兵的家属?” “再说那看病御钱!一个士兵以一年一两御钱来论,那便是两百万两。去年大明国库,总共才三百万两,拿出两百万两充当御钱,你们认为可行吗?” “如此糊涂的新军之策,不过是过眼云烟,晃瞎了你们的眼睛罢了!此策,不可行,不可持久,本王正是知道其中问题,才不舍你们入新军之策,是怕你们从天堂,跌落地狱!” ps: 有推荐票,月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大家。 第三十五章 燕王府开了养殖场 朱棣军威甚重,声如闷雷,震撼人心。 所有士卒都看着朱棣,看着朱棣的方向,听着那如雷的声音,逐渐明白了过来,原本,新军之策不入三卫,是为了大家好。 新军之策,是镜中花、水中月,虽然美好,只不过暂时的,不现实的,说不定今天施行了,后天就给取消了。 燕王是怕大家失落,怕大家哪日怨恨朝廷,才不允许新军之策入三卫的。 仔细想想,燕王说得对啊,从古至今,当兵打仗,哪里有如此优渥的条件? 汉唐盛世都不曾有,何况是大明王朝? 这样来看,新军之策,不过是建文帝没有经验,匆忙施政的结果,是建文帝收拢人心的手段。 朱棣说到动情的地方,声泪俱下,喊道:“本王为汝等着想,为朝廷分忧解难,为大明耗尽心力,难道就换来你们的责怪与咒骂吗?也罢,既然你们不信任本王,那今日起,燕王三卫,便自由决定出路吧,想要新军之策的,出军营,去投奔他平安,我朱棣绝不阻拦!”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张玉、朱能高声喊道。 “我们不走!誓死效忠燕王!” 无数士兵雷动,声贯四方。 朱棣手持宝剑,直指长空,喊道:“新军之策破绽重重,不出两年,必有大乱。一旦出现纰漏,大明两百万士卒必将怨声载道,将罪于朝廷。我等身负重责,当肩负拱卫大明,护我山河之使命。” “众将士听令!自今日起,三卫加强训备,若大明有乱,则由我们燕王三卫,来平乱以正天下!以匡扶社稷,以护我万民苍生!战!” “战!” “战!” “战!” 三卫归心,如雷而动。 朱棣以自己的手段,牢牢地将三卫人马握在自己手中,同时赋予了三卫强大的使命感与正义感,让他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 燕王府。 朱棣率三世子以大礼感谢金忠,金忠连忙跪下。 朱高炽等人都清楚,若不是金忠的计谋与智慧,燕王三卫很可能不再听从燕王府的命令。如今,任凭他新军之策推行,三卫都将不会被动摇。 这些班底,依旧是朱棣最可靠的力量。 朱棣将金忠安排在燕王府做事,将最近的北平情报拿给金忠阅览,眉头紧皱地说道:“新军之策缺乏粮饷的问题,恐怕被解决了。” 金忠惊讶地看着朱棣。 朱棣将一份情报,递给金忠,道:“皇上允许北平布政使张昺,将筹措的夏粮秋粮就地处理,一部分充实军营,一部分储备,剩下的都卖给了商户,折为银两,其中三成银两入了布政使司,七成银两解送京师。” 金忠暗暗吃惊,思虑良久,才说道:“王爷,皇上身后的人有些厉害啊。这种手段,确实可以为新军之策提供充足的粮饷。只不过,新军之策耗费之大,不在开端之初,而在落实之中。臣下以为,以当下大明之基础,绝不可能支撑新军之策长期施行。” 大明多少粮,多少钱,朱棣还是知道一些的,按照朱允炆的搞法,新军之策早晚会出乱子的。 可问题又出在了“早晚”这两个字上。 太早出乱子,自己没准备。 太晚出乱子,朱允炆又该有准备了。 “王爷,宁可未雨绸缪,不可临渴掘井。” 金忠慎重地说道。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眉道:“粮草尚且好说,这北平城内,有的是粮草。可这器械,如何打造?” 没器械,总不能拿着竹棍上战场吧,再说了,这些兵也没练过打狗棍法,不合适。可刀枪剑戟这玩意,不会从石头里直接蹦出来。 你想要兵器,不能去武器店采购吧,这年代也没人开这种店铺。 也不能去铁匠铺搞私人定制吧,人家打个菜刀还行,你让人家打兵器,那是要人命。就算你威胁人家全家,一定要打刀剑,可一天两把剑,猴年马月才够武装大军的? 必须要弄个大型的武器作坊才行,要求也简单明了,一二三条,都是保密。 可是武器作坊选择在哪里? 三卫军营? 不行,鬼知道有多少朝廷探子,万一走漏了消息,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被发配到打铁铺去打铁了。 城外? 不行,安全没保障。 城内? 不行,平安、盛庸都太厉害。 左思右想之下,朱棣突然想到,可以在燕王府里面打造啊,谁也不敢搜查燕王府,安全没问题,而且燕王府内都是自己人,不容易走漏消息。 最主要的是,可以在府邸之中,留一支精锐队伍,以备意外。 朱棣也很会抓时机,你张昺不是在鼓励养殖业吗?那我朱棣作为燕王,自然要积极响应,做出表率。 不久之后,燕王府内西侧,便建立起了一座巨大的禽类养殖场,鸡鸭鹅猪,凡是能叫唤的,都弄了过来。 地上养殖,改善伙食。 地下打铁,藏兵一支。 就在朱棣蹲在冷飕飕的养殖场,思考老母鸡为啥冬天不下蛋的时候,身在京师的朱允炆,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黑衣宰相道衍。 道衍到京师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都在其乾宁宫给太后念经礼佛,完事之后,便会去灵谷寺休息。 朱允炆忙着处理新军之策、一条鞭法的问题,没精力管道衍,加上这个厚黑学专家与阴谋造反派待在京师,是翻不起大浪的。 道衍是引线,朱棣是炮弹。 如今自己将道衍这根引线摘走了,希望朱棣可以收敛,臣服。可据张昺、平安送来的情报来看,朱棣已经稳定了燕王三卫,而且还找了一个新的引线。 当看到张昺赞扬朱棣支持家禽业,为万民作表率的时候,朱允炆差点笑出声来。 朱棣终究还是想要造反,这个家伙把自己的一片赤诚给扔风里了啊,一次次的敲打,也不听话,那这样的话,就不能怪自己下点猛药了。 十月十六日,朱允炆命令张昺、平安、盛庸,通告北平府,新军之策截止日期定为十一月底,若燕王不同意,原本为燕王三卫新军之策所准备的物资,将悉数调往辽东,十年内,不再考虑纳入新军之策。 同日,秘令大明安全局派遣三十人前往北平,负责打探朱棣动静,寻机策反燕王三卫将领。 十七日,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全权负责济南府防卫。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十八日,朱允炆亲临京营,坐镇新军之训,徐辉祖为朱允炆演练了新的战阵,并分蓝红阵营,演训新军。 十九日,朱允炆下令工部尚书郑赐整顿工部,加强武备,并到访将作监。 二十日,改将作监为科技局,提升匠人地位与待遇,将匠户中不合格的,全部转为农户或军户,留下精锐,专门负责改进火铳、火炮、弓弩。并于金川门外的狮子山,设置最高机密的武备基地,负责新型火药的研制。 二十一日,京师以应对蒙古威胁为由,将济南府设为北征后勤大营,山东、山西、河南与北直隶大部,将秋税谷物解运济南府,供应北征所需,不足部分,京师解运。 朱允炆一系列动作,让朝廷内外看得心惊肉跳,一些看不清楚局势的人,指责朱允炆冬日练兵-运粮,劳民伤财,直接被朱允炆发配到了前线劳动改造去了。 哪怕是内阁求情,说什么言官不能因言获罪,否则,广开言路便成了笑谈。 朱允炆却不这样认为,言官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就在那叨叨叨,凭什么不能处罚? 冬日练兵咋啦? 战争来的时候,还分冬天夏天吗? 他们不知道后世志愿军,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天雪地里打仗!却知道十月的北方不能练兵? 不能运粮? 自以为是,不知所谓! “怎么能说是惩罚?朕这是派他去前线,了解军队疾苦,百姓疾苦,来年开春,可以再回来嘛。” 朱允炆堵住了大臣求情的话。 十月二十二日,南京下起了小雪。 朱允炆难得有空闲,去了乾宁宫,在太后礼佛完结束之后,看着将走的道衍,笑着说道:“道衍师父,还请移步谨身殿。” 在告别太后之后,朱允炆至谨身殿,看着眼前行礼的枯瘦老僧,和煦地说道:“这段时间,辛苦师父了。” 道衍连忙言道:“不敢当,这都是本僧应该做的。太后一心向佛,佛祖会降下福报,庇佑太后,庇佑大明。” “哈哈,庇佑大明的可不是什么释迦牟尼,而是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士兵,商人,官员。若都将福报寄于佛祖,那天下是佛祖的,还是朕的?” 朱允炆看着道衍,认真地说道。 道衍拨动念珠,说道:“佛祖乃心中念想,精神之所。皇上乃是帝国之君,万民之主。两者,并不矛盾。”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便如师父所为,一面念经苦修,侍奉佛祖,日间行善,一面苦口婆心,以身入魔,夜间作恶。两者,并不矛盾,是吧?” 一声轻微的声响传出,念珠的线断了。一颗颗念珠滚落而下,砸在谨身殿的地板上,四处乱窜…… 第三十六章 道衍,我们比谁的预判更准 道衍低头看着,一颗颗珠子,如受惊的兔子,窜跳到不同方向,散乱的,没一点规则。摊开老手,一枚黑色珠子安静地躺在手心。 “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道衍握着念珠,深深地看着朱允炆说道。 朱允炆起身,从地上捡起一枚念珠,在指尖搓动了下,说道:“多年以来,师父都在劝说燕王什么,你清楚,朕也清楚。太祖命你侍奉燕王,只为化其戾气,却不成想,顺遂了你的私心。白帽送藩王的事,朕可是知道的。” 道衍瞳孔微微一凝,老脸阴晦。 “师父目光如炬,清楚太祖杀戮功臣的后果,也清楚塞王之中,唯有燕王酷似太祖,无论手段,亦或是能力,潜力。所以,你选择燕王,不断游说,起兵南下,对吧?” 朱允炆将珠子递给道衍,问道。 道衍摊开手,接住珠子,眼光灰暗下来,反问道:“皇上所言之人,是本僧吗?”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将脚下的一颗珠子踢飞,厉声说道:“道衍,不,姚广孝,朕不是释迦摩尼,送你不到极乐世界。但朕是大明之主,可以送你去天牢地底!朕现在还容许你活着,只是朕不明白,你一心想要造反,是为了什么?” 道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鼓动朱棣造反,推翻了一个朝廷,又辅助朱棣,新建了一个朝廷,但自己呢? 不求官,不求利,不求名,不求女人。 白日穿上朝服,上朝办公,老老实实。晚上换上黑色袈裟,枯灯清寂,一心归佛。 历史书没有记载他的爱好,只记载了他犯下的罪恶,他没有成功的劝阻,他临时之前最后的遗愿,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造反。 朱允炆很好奇。 道衍起身,施礼道:“皇上所言,本僧听不明白。” 朱允炆看着装糊涂的道衍,冷笑了一声,坐了回去,说道:“也罢,你有顾虑,朕不勉强你。只是道衍,你既然有远见,善谋,可预判许多事。不妨我们两人猜一猜,燕王接下来的动作,如何?” 道衍皱眉,不知朱允炆是什么意思。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文书,说道:“这些,是你离开北平府之后的全部文书。你可以在这里看,然后你预判下,燕王下一步,会如何动作。朕也预判下,且看看谁对谁错,如何?” 道衍皱眉,朝廷文书,岂能容一个僧人阅览? “你若预判对了,朕放你回北平府。你错,便留下来帮朕治理大明。如何?”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道衍的眼眸中浮现出惊讶之色。 回北平?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朱棣的心腹,甚至知道自己有谋逆之心,还敢放自己回去? 留下来? 他敢用自己? 敢让自己治理大明? 道衍发现自己看不穿眼前的建文帝,他看似柔弱的外表之下,似乎潜藏着另一个灵魂,强大而自信的灵魂。 “不说话,朕便认为你答应了。这是朕的预判,你可以带走,留下你的预判封好,他日,我们一起解封,分出胜负。” 朱允炆将一封封好的信放在桌案上,然后走向门口,吩咐内监的人不要打扰道衍,若他需出宫,安排人送出去即可。 双喜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便笑道:“皇上,今儿可要去后宫?” 朱允炆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后宫了,还是一条鞭法给闹腾的,纵然内阁拿出了完善的方案,针对存在的问题,也准备了应对策略。 比如银贵谷贱的问题,内阁给出的意见是让课税司担负起银两与谷物兑换职责,全国统一标准,避免商人恶意抬高银价。 再是比如州府县可能抵制的问题,内阁会同户部,与朱允炆反复商议,认为州府县抵制的原因,是一条鞭法会伤害地方衙门利益,让其无利可图。 朝廷可以退让一步,拿出税银的三成,让给州府县自主支配,中央只需要七成便可。 如果是朱元璋掌权,听说内阁与户部想要让地方分自己的钱,这些人的脑袋都可以挂在旗杆上风干了。但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他更懂得市场规律,更懂得财政一次分配、二次分配。 朱允炆拿着户部给出的往年税收数据,计算了许久,最终答应了内阁,让利地方,推行政策。 可朱允炆同意了,内阁点头了,六部知道了,百官不干了。 一群群开始闹事,说什么一旦留钱给地方,势必会导致地方割据,引发地方贪腐,到时候地方富有,而中央财政短缺,又该如何是好? 还说一旦如此行事,京城必然会陷入无粮可用的境地,到时候易子而食的惨剧将会重现人间。 一条鞭法还没推行地方,先在朝廷遭遇了抵制。 这让朱允炆很是头疼,也彻底感受到了改革的阻力,这些顽固派,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一条鞭法批的一无是处,甚至有官员说什么,此法一行,必会引发天怒。 天怒没怒,朱允炆不知道。 但地震是真的来了。 虽然震级不高,动静不大,但毕竟感觉到了震感。 这下子,更给了官员发挥的空间,将一条鞭法与上天警告联系在一起,一定要让朱允炆停止此法。 朱允炆好脾气,也被激怒了。 丫的,地震咋回事,老子比你们这群白痴更清楚,竟然借地震攻击一条鞭法,那就赏他们一条鞭,让这些白痴拿着马鞭,去边塞放马去。 一个月内,朱允炆先后调走了三十五位官员,比如跳的最凶的七品的监察御史刘勇,朱允炆表扬了他,然后大笔一挥,升任刘勇为六品宣抚佥事,任职地点,雷州府。 收到调令的刘勇,哀求皇上收回成命,并转换立场,表示第一个拥护一条鞭法。 雷州府,可是广州最南面了,游过海,就可以到海南岛钓鱼了。 刘勇明显是没钓鱼的爱好的,求关系,走后门,最后还是吏部尚书齐泰说情,朱允炆才收回了任命。 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也比较硬骨头,收拾行李,该去边塞牧马的去边塞,该去沙漠挖沙子的去沙漠,该去海上过日子的去海上了。 事情一番折腾,朱允炆、内阁、六部多次阐述观点,告诉百官一条鞭法的优势所在,终于做通了百官的思想工作。 而此时,已经折腾了一个多月了,一些地方的秋税都开始解送了。 冬天了,不宜施行一条鞭法。 最终内阁拟定,通知地方,暂缓解送秋粮,准备在建文元年施行,同时自国子监遴选一批监生,组建专门负责监管一条鞭法的官吏队伍。 被折腾的朱允炆,同时还需要负责新军之策的问题。 正如金忠对朱棣说的,新军之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是否具备持续性,若是新军之策施行一半,突然中断了,不施行了,那引发的问题将是严重的。 朱允炆不是蛮干主义者,五军都督府也都不是傻子,户部的人更是精明,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以往年税收来看,虽然中央财政银两只有三百万两,但如果将谷物折算为银两的话,也还有一千万之多。 在新军之策只局限于京营、北平府、山海关等地的情况下,支撑一年两年完全不是问题。 加上朱允炆正在准备农业税制改革,又授权北平先行试点商业改革,商业发展的潜力即将释放出来,到时候,大明财政必会出现改观,再将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也不算晚。 在雪中,走向后宫。 朱允炆喜欢雪,喜欢洁白无垠的世界。 漫天轻盈的雪花,如上天赐给世界的精灵,试图以一己之力,改天换地。 马恩慧见朱允炆冒雪而来,担忧地迎入屋里,安排人将炭火烧旺一些,吩咐侍女准备一些热汤,才埋怨地说道:“雪虽小,无恙为大。这么冷的天,皇上就应该待在暖阁,何苦跑到长安宫来。” 朱允炆抱着扑过来的朱文奎,听着孩子稚嫩地喊着“父皇”,心中温暖至极,对马恩慧说道:“再不来,你不更埋怨?” “臣妾埋怨什么?”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从宫女手中接过衣服,走到朱允炆面前,说道:“换件衣服吧。” 朱允炆将衣服接过,放到一旁,叹息道:“不用换了,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马恩慧抱起朱文奎,看着疲倦的朱允炆,乖巧地坐在一旁,关心地问道:“皇上,朝廷之事万千,但也要劳逸结合才是。”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朕只是不明白,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明理是非,为什么知道一条鞭法是对的,是好的,他们还要反对。为什么对国家有利,对国民有利的事,他们还要横插一杠,这些人,为官,是为谁当官的!” “自然是为了皇上。”马恩慧轻声说道。 朱允炆微微皱眉。 马恩慧见状,连忙说道:“臣妾可说错了?”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朕。” 朱允炆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你点醒了朕,他们是为朕做官的,可朕要的是,他们为民做官,为大明做官!以揣摩圣意,政治投机为立场,不如以利国利民为立场!这些人,走错了路。说到底,我们大明的教育出了问题。” 第三十七章 棉花,纱布,中央钱庄 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董仲舒继承了孔孟的观点,并以“贵阳而贱阴”的阳尊阴卑理论为基础,提出了三纲五常。 这套理论的生命力很强,一代接一代延续下去,逐渐成为了汉文化的一个核心内容,成为了文人墨客的精神所在。 无论是李贺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是岳飞的“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亦或是辛弃疾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都体现着这些思想。 忠君、尊君、侍君,是传统读书人的思想内核!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朱允炆是接受这种思想的,可没想到,这种思想的背后还存在着一个副作用,那便是,这些官员在思考、分析、判断问题的时候,第一思维不是考虑这件事对不对,好不好,而是这件事,皇上怎么认为的。 皇上认为不好,他们反对,那是尽忠。 皇上认为好的,他们反对,那也是尽忠。 唯“尽忠”耳。 一些人捧着四书五经,读了几十年,熬成了近视眼,张口闭口便是尽忠事君,可说到具体方法,又是一无是处。 思想僵化,不懂得变通的官员,或许没什么坏处,但肯定也没什么好处。 给他一府一县,十年之后再看,哎,还是那个样子,原地踏步的让人心酸。 这也是朱允炆很想留下道衍的一个原因,因为这个家伙虽然很坏,但却很有眼光,懂得变通,开创性思维很活跃,又是一个善于绝境破局的人才,留给朱棣,实在是浪费了。 “这是什么?”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拿起针线,正在缝制冬衣,不由问道。 马恩慧笑道:“冬日渐冷,臣妾打算给皇上做一件长袄。” 朱允炆走了过去,看着长袄里面白花花的棉花,陡然愣住了,不由问道:“这不是棉花吗?” 马恩慧笑盈盈道:“皇上执掌天下,竟还见过棉花?” 朱允炆掏出了一点棉花,仔细看着,脸上浮现出了喜色,对马恩慧说道:“你不是在为文工团吃饭的事发愁吗?现在,朕有主意了。” 马恩慧一把将朱允炆手中的棉花拿了回去,白了一眼说道:“拿走了,就不暖和了。什么主意?做冬衣吗?若是北疆士卒缺少冬衣,臣妾可以调动内宫,连夜缝制。” “士卒的冬衣早已安排妥当。朕说的是一笔大买卖,不过,这件事需要找个代理人才行。” 朱允炆兴奋起来。 “代理人?”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问道:“何为代理人?” 朱允炆哈哈笑道:“便是找个人办事,辽王虽封松江府,但一直没有就藩,朕看,这件事便交给他来办吧。” 马恩慧看着高兴的朱允炆,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追问道:“皇上还没说什么好事情呢,若是有利可图,是不是也照顾下咱家呢。” 朱允炆哈哈笑道:“照顾,自是照顾。爱妃不知道,这棉花的作用可不止是御寒之物,若将其加工,形成纱布,可是上好的疗伤之物。战场征战,除了战场中牺牲的士卒之外,最大的士卒减员,便发生在伤兵营。” “士卒受伤,没有办法及时愈合伤口,一旦感染,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甚至死亡。而如果用这纱布,辅以酒精,则可以降低士卒伤口感染,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若朕手握十万老兵,那天下谁敢不臣服于大明?” 马恩慧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炆,眼神中充满了爱慕,自己的丈夫,他不是胆小、懦弱的书生,是一个拥有英雄气概的帝王。 “若真如此,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皇上,不如将此时交给内宫吧。”马恩慧起身施礼,肃然地看着朱允炆,说道:“臣妾也想为大明士卒,付一份心血。” 朱允炆将马恩慧扶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内宫负责生产,辽王负责销售,兵部负责采购,我们负责收钱,如何?” 马恩慧瞪大眼,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来弯。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要打劫自己的国库? 朱允炆笑道:“朕准备在内库之外,设置一个中央钱庄。” “中央钱庄?” 马恩慧更迷糊了。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耐心讲述道:“当下内库,实则为国库。内宫所用,国家所用,皆出自内库。朕有自制之力,不会擅动内库钱财。然子孙后代呢?他们未必可以做到,一旦擅用内库,导致内库空虚,朝廷遭遇危机时,无钱财可用,岂不是出大麻烦?” “内库归为国库,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当下时机尚不够成熟。所以,我们便先一步,设个中央钱庄,专门负责管理后宫经营所得。一则看看后宫,是否可以不依国库而自给自足,降低国库耗费,二则若国家所需,中央钱庄也可运转钱财,借调内库,收取利息便可,也无多少损失。” 马恩慧终于明白过来,皇上这是打算以内库为国库,以中央钱庄为皇室内库,设两个池塘。 之所以现在还不明确独立,是因为自家的池塘没挖好,水还不够多。 “皇上,你说得臣妾明白,只是,那纱布,真的可以赚钱吗?” 马恩慧有些拿不准。 朱允炆自信地笑道:“只要内宫生产的出,那兵部必然采购,至于价格,到时候便由辽王与兵部商议吧,我们坐享其成便可。” 马恩慧莞尔一笑,缓缓说道:“皇上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吧?” “哦?”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幽幽说道:“辽王、秦王、晋王、岷王都没有就藩,如今皇上又想起这生财之道。臣妾想,皇上是不是,不想让他们就藩了?” 朱允炆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爱妃,你太过聪明了啊。” 藩王问题是朱允炆面临的一大问题,虽然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四人“主动”易藩,但朱允炆还是不想让他们去祸害当地的百姓,加上太后实在喜欢这几个孩子,便没让几人就藩。 不让几人就藩,也不能让他们一直闲着不是吗? 人一闲,很容易多出是非。 所以,朱允炆一开始便打算打破朱元璋的禁令,让这些藩王经商,成为财神王爷,就藩鱼肉百姓,哪里有自己光明正大赚钱来得舒服。 虽然辛苦一些,但胜在有成就嘛。 何况身为藩王,经商本就占据优势,国企嘛,不怕亏损,进货渠道丰富,人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不愁销售…… 垄断市场,没道理赚不到钱。 棉花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国家,在南北朝时期传入我国,但多在边疆区域种植。 唐宋时期,将棉布称之为“白叠布”、“木棉裘”,因本土种植有限,物以稀为贵,可谓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只有有钱人才可以穿得起。 比如杜甫所写的“细软青丝履,光明白氎(die)巾。深藏供老宿,取用及吾身”便作证了这一点。 翻译过来便是,这又细又软的青丝鞋,光亮洁净的白色细棉布,这些深藏的物品本来是供应给高侩所用的,现在赞公把它们赠给了我…… 直至宋末元初,棉花才在内地大量种植。 据《元史:世祖本纪》记载,至元二十六年(1289年),元朝“置浙东、江东、江西、湖广、福建提举司责民岁输木绵十万匹”,这意味着在元朝时期,棉业已有相当规模,且集中在了长江流域及华南地区。 至元成宗元贞二年(1296年)规定,“夏税则输以木绵、布、绢、丝、绵等物”,在政府税赋中,将棉纳入其中,为后人所熟悉的纺织术改造专家黄道婆,便生活在元代。 到了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老朱认识到了棉花的重要性,以十分“粗暴”的手段,强势推行棉花种植,规定:凡是有五亩以上土地的自耕农,必须种半亩棉花。 种的好,可免租免税。 受益于老朱的手段,到了朱允炆时期,明朝的棉花产量已然相当可观,并逐渐从“奢侈品”,转入“人无贫富皆赖之”的日常生活用品。 数十万边军可以在冬季安稳守护北方,其中一个物质基础,便是棉衣,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棉甲。 棉甲,不仅制作简单,成本低,保暖性好,而且重量轻,对火铳、弓箭等有着不错的防护力。 毕竟传统重型铠甲耗费太大,明代钱不多,棉花不少,便用棉甲取代部分重甲。后来清军在火器方面吃了大亏,将棉甲作为主流装备。 朱允炆打算将纱布、绷带、酒精弄出来,用来改善军队医疗。 未来的岁月,会不会和朱棣打架只是个未知数,但和蒙古的大战却是个已知数。 无论如何考量,这些东西,必须早点准备起来。 “召辽王、秦王、晋王、岷王吧。” 朱允炆站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白雪,对双喜吩咐道。 第三十八章 策反,抓张玉、朱能 十一月的北平府,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燕王三卫营帐之上的旗帜飒飒作响,十几根长短不一的冰棱,挂在营帐上方的边缘位置,校场之上,只剩下枯瘦白杨,几堆残雪,已见不得几名士卒。 夜深,大营更显寂静。 有几道身影,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人,便窜出营帐,小心地摸到一处营帐处,掀开沉重的帘子,钻了进去。 营帐内,已有三个人,围坐在暖手火炉旁,并不做声。 陆陆续续,进入营帐的人已有二十余,大家分散在各处,沉默不言。 “百户,人已经到齐了。” 昏暗中,有人说了一声。 百户倪琼搓着手,抬头看了看,压低嗓音道:“诸位应该都知道了,朝廷给出了时间,新军之策截止于十一月最后一日,错过之后再等十年,大家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倪百户,兄弟们都听你的。” “对,我们都听你的。” 营帐内,低沉不齐的声音,说着同样的话。 倪琼烤着手,叹息道:“兄弟们,不怕你们说,我倪琼有兄弟在都司当差,他们告诉我,新军之策实施效果极好,纵有些困难,大家也会耐心等待,如今,家属司已对接了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布政使司收到与士卒家属相关的案件,一律转给家属司,由家属司出面,负责协调与处理。” “半个月前,城外王家堡毒打农户的事,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那农户的儿子,便是都司手下的大头兵,家属司得到消息之后,都司平安亲自出面,不仅让那地主赔偿了十两银子,还公开给农户道歉,承诺永远不会再伤害农户呢。” “这件事,见证的人可不是少数,听闻家属司在这两个月中,已处理了三百余件事。家属司能不能管事,管不管得了事,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问问便一清二楚。至于御钱,都司所辖大军出了细则,风寒之类的小病,不动用御钱,若是花费累计超出三两银子,则可向都司衙门申报。” “只要拿出大夫开的药方,收费单据,都司衙门当场便会支付一半费用。刘大棍子的父亲身染重疾,不能下床,前几日病死了,刘大棍子拿着家里赊长春堂的账本,都司衙门二话没说,直接给了十二两御钱。要知道,这账单可是五年来的花销,不在新军之策生效之后啊。” “兄弟们,我倪琼没什么本事,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皇上所施行的新军之策,是为了我们好。如今新军之策只剩下十日便会截止,错过,便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说不定在这十年中,我们已经死了!我还有父母妻儿,就算是死,也想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我意已决,将归顺都司平安,你们若当我是兄弟,便不要阻拦,若不将我作为兄弟,直接禀告燕王便是,我倪琼,也不会怪你们!” 倪琼一席话,让营帐内的所有人沉默了。 原本,大家是相信朱棣的,是相信新军之策不可持久的,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新军之策没有出现半点颓废之势,反而不断克服问题,取得了良好成效。 听说一些老兵想要退役回家,平安直接安排,还组织了一场送行,以高规格的军礼送别老兵,感动的老兵痛哭流涕,发誓若有战事,只要一个召唤,自己马上返回军营。 新军之策解决了很多看似不可能的问题,而朝廷的钱粮似乎耗不尽一样,无论是御钱,还是家属司,亦或是军饷,退役费用,竟没短缺过一个人。 这些事,都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毕竟,再怎么特训,朱棣也不可能让所有人两个月不出营地吧。何况平安代表天子,偶尔会带东西慰问燕王三卫,随行的人自然会与三卫谈起新军之策的事。 十一月底是新军之策的截止日期,错过便需再等十年的消息,便是平安在慰问燕王三卫时亲口说的,并讲述了其中的原因:后勤补给线一旦确定,再作调整将会耗费颇多,影响大局。 忠告燕王三卫,若是在最后时间之前不加入新军之策,那原本准备给燕王三卫的所有物资,都将会送往大宁,日后十年,这条补给线便归属大宁所有。 这个消息,自然引起了燕王三卫的慌乱。 人心浮动之下,大明安全局的人趁机行动,将三卫百户的出身调查了一清二楚,挑选上有老,下有小,且追随朱棣时间较短的百户作为策反对象。 百户倪琼,便是其中之一。 “百户大人,我们跟你一起走!” 有人站了起来,声音略显苍老。 “我也跟你一起走!” “我也去!” “我们也去!” 营帐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倪琼满意地起身,肃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一起去投奔都司大人,加入北平卫,一样为大明效力!” “好!” 众人约定,悄然散去。 燕王府。 朱棣最近有些上火,嘴角起了两个燎泡。 朱允炆任命铁铉为济南都司,命长春侯耿炳文率五万京营精锐前往河北之地,整训真定、保定、河间三府之兵。 这些消息朱棣是清楚的,而无论是真定、保定、河间这三座重镇,还是水陆要冲济南,都是自己南下的障碍。 更要命的是,朱允炆竟将济南府设置为了北征后勤大营,要求将物资储备,存放于济南府,而这也就意味着,日后的北平府,将不会再存有大量的军粮。 一旦自己起事,以北平府少量的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三个月的口粮。若是三个月内攻克不了济南,那将面临无粮可用的处境! 虽然镇守济南的是声名不显的铁铉,但在真定、保定、河间三地的耿炳文可不是简单人物。 长春侯耿炳文,这位老将极为擅长防守。当年朱元璋与张士诚大战的时候,耿炳文便坐镇长兴,坚守十年之久,硬是让张士诚无可奈何,徒呼嗬嗬。 朱棣可没有把握攻克耿炳文控制下的三府之地! 而最让朱棣头疼的,便是新军之策,自己可以搞反宣传,搞洗脑,可平安也可以搞宣传啊,加上这个家伙头上还顶着代替“天子”巡视卫所的头衔,没人可以拦得住他进入三卫大营。 新军之策如火如荼,朱棣却如坠冰窟。 局势一天天变化,军心越发不稳,再这样下去,不用等两年,就是半年,军心也散了。 “不好了,不好了!” 丘福慌慌张张喊道。 朱棣眉头一皱,看着没有规矩的丘福,冷眼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丘福脸色苍白,手有些颤抖,对朱棣说道:“三卫中有五百余人出营投了都司衙门,平安已将其编入北平卫,其中还有三个是百户。” “什么?”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王爷,王爷!” 丘福高声喊道。 燕王府一片大乱,大夫诊断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忧虑过度引发的昏厥,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王妃徐仪华亲自照料朱棣,见朱高炽、朱高煦、张玉、朱能等人在房间坐立不安,便让众人外面等待。 朱高煦在门口,面色冰寒,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混蛋,素日里对他们那么好,竟然在这时候反了出去!不杀他们,不足以震军心!” 朱高炽摇头,驳斥道:“如何杀?他们现在不我们的人,而是平安的人!再说了,五百多人,你能杀的过来吗?” “再不杀人,三卫就全跑光了!” 朱高煦不甘心地喊道。 朱高炽也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杀人未必可以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三卫恐慌,让其加速倒向平安。 “金先生,当下之局,如何是好?” 朱高炽对金忠请教道。 金忠哀叹一声,有些苦涩地说道:“三卫军心,恐怕难收。为今之计,应马上封锁三卫大营,过了新军之策最后之期,事态便可好转。” “封锁大营容易,只是若平安以天子令,强入三卫大营,如何是好?” 朱高炽皱眉。 金忠思索了下,缓缓说道:“那便当着平安的面,演训新军,不作休息,不给平安说话的机会。” 朱高炽看了一眼张玉与朱能,两人连忙抱拳,匆匆离开燕王府。 北平,都司衙门。 倪琼等五百余人,纳了投名状,将张玉、朱能挑拨三卫敌对朝廷,预谋造反等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平安、盛庸紧急召张昺前来,三人商议对策。 张昺沉吟许久,才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一旦处理不当,将会引发大战。最好是送报京师,由皇上定夺。” 盛庸摊开山河舆图,凝重地说道:“纵是八百里加急,消息来回,也要十日了。而这十日之中,一旦我们走漏消息,燕王必有所动作,到时候我们再想动手,恐怕就晚了。” 张昺有些犹豫,说道:“话虽是如此,但张玉、朱能毕竟是燕王手下最强悍的将领,军中素有威望,一旦抓走两人,如何保证事态不急转直下?再者,如此大事,没有皇上旨意,一旦出了差错,怪罪下来,谁来承担?谁能承担?” 平安看着争论不休的张昺与盛庸,敲了敲桌子,肃然说道:“抓张玉、朱能,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为避免燕王三卫动-乱,盛庸严控北平府,我亲自去抓人!” 第三十九章 朱棣还是疯了 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是平安的风格。 平安在收到倪琼等人的供词后,不到三个时辰,便调动了三万北平卫精锐,以雷霆之势,包围了燕王三卫,亲自进入大营,将正在训话的张玉、朱能给抓了起来。 张玉、朱能的亲卫想要阻拦,平安一声如雷怒吼:“谁敢动手,便是与谋逆之人同党,诛灭三族!” 谋逆之罪,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没成家还好,为义气死了也就死了,不牵连别人。可成家的人,谁会为了义气,葬送一大家子? 加上平安所带的人手,皆是人高马大,武器精良,准备充分,一旦开战,没有准备的燕王三卫只能如待宰羔羊,任人屠戮。 平安一剑斩断了桌案,喊道:“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皇上为了新军之策,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谁若是敢对不起皇上,敢对抗朝廷,那休怪我平安不客气!别说是指挥佥事,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问问我手下兄弟,答不答应!” 数万精锐之师,身穿明亮的盔甲,手持锋利的武器,士气高昂,耀武扬威地从燕王三卫大营离开,整个过程中,竟没有半点喧哗,没有半点嘈乱。 有序的,沉默的。 也是强大的! 张玉、朱能被抓,让燕王府的朱高炽、朱高煦等人惊慌失措,金忠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朱棣麾下有不少厉害的战将,如丘福、潭渊、柳升、张玉、朱能、观童、卢振等,但论统御力而言,张玉、朱能堪称最强。 如今张玉、朱能被抓,意味着燕王三卫失去了最强的指挥将领。而更为严重的是,燕王三卫人心浮动,濒临解体,五百余人叛出三卫,投奔都司衙门便说明了这点。 “进来吧,王爷醒了。” 徐仪华眉头紧蹙,拉开门,对拿不准主意的众人说道。 众人连忙进入房间,朱高炽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的消息告知朱棣,朱棣靠坐在床上,眼窝深陷,疲倦不堪,叹息道:“你们怎么看?” “父王,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起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阐述着自己的看法:“当下朝廷步步紧逼,削藩意图已昭然若揭。我等不能坐视屠刀斩落,应趁此机会,以救出张玉、朱能两位将军为由,调动三卫,拿下北平府!” 朱棣目光中透着隐忧,看向朱高炽,问道:“你的看法呢?”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父王,事已至此,我们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引新军之策入三卫。” “大哥,你糊涂啊!”朱高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道:“若能引新军之策,还需等到今时今日?” 朱高炽没有理睬朱高煦,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儿臣分析过朝廷之策,也调阅过朝廷在北平府周围的所有布置,只看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朱棣问道。 朱高炽认真地说道:“皇上知道我们要反,但却不希望我们反。” 一旁的袁荣讥笑出声来,说道:“什么叫知道我们要反?若朝廷知晓,那大家此时就应该被废为庶人,或羁押京师,又怎会安然待在这里?不希望我们反,又是何意?难道皇上宽宏大量,想要以仁来感化我们?让我们归心朝廷不成?” “你闭嘴!” 朱棣冷冷喝道。 袁荣脸色一阵难看,但却不敢再说话。 朱棣闭上眼,问道:“金忠,你如何看?” 金忠上前一步,眉头紧蹙,目光中满是担忧,说道:“若新军之策再不入三卫,我们将再无机会。可一旦新军之策入三卫,我们的机会,也将极为渺茫。” “现在便控制北平府,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 朱高煦不满地喊道。 金忠看向朱高煦,恭谨地说道:“世子,平安、盛庸此时早已做好防备,这种情况下,三卫未必可以控制北平府。纵然是控制了北平府,那我们又能去哪里?不要忘记了,北平府周围还有四十万大军。” “向南,是耿炳文固守的真定、保定、河间,向东是瞿能、徐凯把控的山海关、开平、临清一线,向西是武定候郭英控制的大同,向北又是不毛之地。以当下三卫的军心与战斗力,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没把握。” “为今之计,也只能接纳新军之策,以图后势。这是不得不施行的办法,也是挽回三卫军心的,唯一办法。” 金忠的话,让朱高煦很不高兴,认为金忠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朱棣说道:“父王,只需给一万兵马,我定夺下北平城。” 朱棣摆了摆手,看向朱高炽,说道:“你说得对,皇上不是在迫使我朱棣造反,而是迫使我不反!无论是北平布局,还是山海关、大同、济南、真定等地布局,亦或是道衍师父调至京师,皇上所用,皆是一个‘势’字!”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呵呵,本王这个侄子,好的很啊。” 朱高炽低着头,咬牙问道:“父王,我们该怎么做?” 朱棣哀叹一声,疲倦地说道:“罢了,引新军之策入三卫,静候机会吧。若苍天眷我,必有转机。” “王爷,平安求见。” 丘福低声通报。 朱棣面色一凛,朱高煦等人也有些慌乱,平安前脚抓了张玉、朱能,后脚便来燕王府,是什么意图?难道说他已得到旨意,想要将燕王一众槛送京师? “没有卫队。” 丘福补充道。 朱棣目光幽森,起身下床。 徐仪华连忙搀扶,朱棣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若这点风浪都经受不住,本王又如何驰骋漠海?让平安来吧。” 主殿。 平安向朱棣行礼,带着歉意说道:“今日收到情报,张玉、朱能挑唆士卒对抗朝廷,意图谋反,事发紧急,都司来不及请示燕王,缉拿张、朱两人,还请燕王体谅。” 朱棣冷着脸,挥袖,将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厉声说道:“体谅?张玉虽是元朝降将,却归顺我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在捕鱼儿海战役中,更是威名赫赫,又曾随蓝玉征讨远顺、散毛诸洞,为太祖器重,任安庆卫指挥佥事。” “后随本王,出塞征战,作战骁勇,足智多谋,屡建功勋,如此赤胆忠肝之人,你们竟然说意图谋反?那朱能原本是我燕山中护卫副千户,见他忠勇有为,便将其提拔为右护卫指挥佥事,追随本王多年,什么品性,本王会不知?” “莫要说什么挑唆士卒对抗朝廷,便是一句不忠于朝廷的话都不曾说过。何来谋逆?平安,你若拿不出证据来,休要怪本王奏报京师,问你失察、纵兵、污蔑之罪!” 平安看着发怒的朱棣,只平静地拿出了一叠纸张,放在了桌子上,轻声说道:“这里有一百份三卫士卒口供,都司衙门还有四百多份,若燕王大人需要,本都司不介意再往返一趟。只是希望燕王,保重才是。” 说完,平安施礼,大踏步走了出去。 朱棣面色阴晴不定,拿起那一叠供词,看着上面的口供,耳中陡然传出了阵阵轰鸣,眼前一黑,再次昏厥。 平安听到了动静,但却没有回头,出了燕王府,直奔都司衙门,下令北平府戒严,没有都司命令,任何军队不得擅自调动;命令盛庸带兵三万,盯紧燕王三卫,一旦有异动,无需请示,可直接动手。 坐在都司衙门中的,不止是平安,还有张昺。 张昺对于平安的行事方式很是不放心,提醒道:“若没有朝廷许可,万万不可动用大军,清绞三卫,更不可围困燕王府。” 平安知道张昺是好意,不请旨而动燕王,那是擅专兵权,肆意妄为,是对皇室威严的蔑视与挑衅! 其下场,也可预料。 虽然朱允炆给了张昺、平安、盛庸很大的权力,甚至嘱托过,一旦燕王有异,可主动出击。但嘱托归嘱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万一出了问题,那谁来背黑锅? 平安清楚这个道理,但更明白,对付朱棣这种厉害人物,要么不动手,要么就直接干死,拖得时间长了,那死的人,便是自己。 “我给朝廷去一封奏报。” 平安清楚此时局势复杂,写完奏报,刚想以八百里加急送出,盛庸却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惊疑不定地喊道:“不好了。” “难道说燕王真的行动了?!”平安面色凝重,霍然战了起来。 盛庸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略显惊慌的张昺,还有镇定冷峻的平安,连忙说道:“燕王,燕王,他疯了!” “疯了?” 张昺一脸疑惑。 平安瞪大眼,有些错愕,难道不应该说燕王反了吗? 怎么说是燕王疯了? 盛庸喝了一口冷茶,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燕王朱棣,疯了!” 第四十章 预判了你的预判 寒冷的风卷着残雪吹过,刚刚泼的水结了冰霜。 一位披头散发,身着单衣的中年人大呼小叫地跑过街巷,高声喊道:“热死本王了。” 朱棣从货摊上,抢过一条活鱼,便往嘴里送,咬了一口,哈哈喊着痛快,跑到桥上,直接跳到了结冰的河水之中,扑腾起来,还不断喝着河水,大喊着“舒坦”。 北平官吏市民见此,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人好不容易命人将朱棣从河里捞出来,朱棣却仿若不认识三人一样,一顿乱拳打了过去,将朱高煦踢到了河里,还在河边哈哈大笑,然后沿着河,浑身湿漉漉地跑了…… 很多人都看到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朱棣都疯在河边。 曾经威风凛凛的无敌统帅,如今成了令人扼腕叹息的疯子。 平安脱掉裘衣,大踏步走入都司衙门后堂,坐在炉火旁,烤着手,对盛庸与张昺说道:“燕王府的人说,朱棣在看过倪琼等人的供词之后昏厥,再醒来,便疯了。” “疯,呵呵,我可不相信。” 盛庸断然回道。 张昺有些拿不准,说道:“如此猎猎寒冬,单衣不能活的日子,燕王竟认为奇热无比,屡屡跳入冰河降温,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盛庸看着炉火,呵了一声,道:“百战将军,如何会被一点罪名吓得疯傻?张布政使,盛庸不敬问一句,若皇上下旨杀你的头,你会疯掉吗?” 张昺仔细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但难保……” 平安眯着眼,搓了搓手,说道:“没有难保,燕王是装疯。” 张昺吃惊地看着平安,问道:“你如何有这等把握?” 平安呵呵笑了笑,扯开衣襟,从最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张昺,凝重地说道:“我平安并不信神,也从不相信有人可以预知未来。但如今,我信了。我们的皇上,他以天才的智慧,洞见到了今日局面!” “什么?” 张昺不解地,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地站了起来,手哆嗦地看着平安,问道:“这,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我看看。” 盛庸连忙抢过信,看过之后,也瞪大双眼,盯着平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安凝视着橘黄色的炉火,里面的木炭已烧得有些发白。 一个多月前,大明安全局的人抵达北平,将这一封密信交给了平安,并告知了朱允炆的意图。 平安遵照朱允炆的安排,创造机会,让大明安全局的人走入燕王三卫大营,为大明安全局调查情报,秘密策反创造条件。 倪琼等人叛出三卫,便是大明安全局的功劳。 而这一封密信中,明确记录了朱允炆对北平时局走向的判断,其中有一句: 【策反之下,阴谋暴露。燕王为寻避祸,必行疯癫,以博同情,以待时机……】 信件落款时间,是十月十六日! 而当下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多月之前,远在京师的朱允炆,便洞悉了北平的局势,预判了朱棣的一举一动!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能力! 张昺、盛庸难以相信这一切,这简直比朱棣疯了更令人震撼! 尤其是朱允炆所用的字眼,是“必行疯癫”,而不是“或行疯癫”,这说明,朱允炆有着十足的把握。 平安最初看到这些字眼的时候,不以为然,付之一笑: 杀人无数的朱棣,怎么可能会疯? 皇上所言,太过夸张,不切实际。 可现在,平安却如张昺、盛庸一样,在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大宁府,宁王府。 朱权正在书房看书,冬日里,并没有多少军务。 蒙古鞑子人也是人,他们也知道冷,不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捣乱,估摸着,此时应该在蒙古包里舒坦着呢。 再说了,现在的蒙古,还不敢大规模窥袭大明。 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北征,便是从大宁北上,进至庆州,并在捕鱼儿海,基本覆灭了北元政权。 大明政治上的敌人,在十年前便消失了。 如今的蒙古力量,已不再是某个政权的力量,而是分散且独立的力量,并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大举进犯明朝边境。 都指挥使房宽巡哨城内,突然见奏报骑兵奔驰入城,连忙命人拦下,询问之后,脸色大变,连忙拿着急报奔向宁王府。 “王爷,急报!” 房宽匆匆推开门,寒风卷入房中。 朱权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哪里的急报?” “是北平府发出的急报。” 房宽嘴唇有些干裂。 朱权有些意外,抬头看向房宽,接过急报,说道:“北平府的急报,怎么发到我大宁府了?” “王爷,您看急报之上的标志。” 房宽提醒道。 朱权低头仔细看去,在急报之上,刻着一个镰刀和锤头的图案,不由抽了一口冷气,这奇怪的标志,朱权是清楚的,这是大明安全局独特的标志,听闻是朱允炆亲自定下的。 大明安全局怎么会给自己发急报? 朱权连忙打开急报,展开一看内容,瞬间站了起来,连忙问道:“驿使在哪里?让他马上过来!” 房宽对门外喊了一声,一名冻得嘴唇发青的驿使走入房间,抱拳道:“见过宁王。” 朱权低头看了看信,无法相信地对驿使问道:“四哥,燕王疯了?” “北平市民是如此说,见证着无数,但是否真疯了,并没有定论。” 驿使谨慎地回道。 朱权想起来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朱允炆便明确地推演过北平的局势,如今看来,他所推演的一切,都发生了。 燕王疯了。 是假疯。 朱权清楚,朱允炆是知道朱棣装疯的,也预判了他会装疯,可朱棣不知道这一切,依旧卖力地表演着疯傻。 朱权从内心深处为朱棣感觉到浓浓的悲哀,也极度震撼于朱允炆的天才预判。 似乎朱允炆在很久之前,便写好了剧本,选好了角色,造好了舞台,然后喊了一句“朱棣,请开始你的表演”,朱棣浑然不觉,按照剧本的安排,一步步走下去,最终到了剧本最精彩的一幕: 装疯卖傻。朱权可以想象,此时的朱允炆一定在京师笑得很开心,而朱棣,只能自以为成功地,卖力地表演着一场完全不可能达到目的的表演。 “皇上是对的!” 朱权瘫坐在椅子里,似乎房间温度更低了,让朱权不由颤抖起来。 朱允炆预见了一切,却并没有行动,而是一直在给四哥机会! 朱权清楚,按照朱允炆接下来的预判,那朱棣便会等待时机,派人或亲自来大宁,最后夺走自己的朵颜三卫,回击北平,并以北平为据点,与朝廷分庭抗礼! “不行,本王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朱权清楚,一旦事情继续演变下去,那自己必死无疑。 与一个坐拥大明天下,又有极强预判能力的帝王为敌,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何况新军之策的事,朱权十分清楚,如今京师、北平诸卫,几乎全部归心朝廷,一旦北平出现祸乱,那这些士卒,必拼死作战。 新军之策武装下的诸卫士卒,是知死而不畏死的军队,是意志如长城的军队,是以死报国、死而不悔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朱权没有把握赢下来,哪怕他手中拥有大明最强的骑兵朵颜三卫! “让毛整、和允中来见本王!” 朱权思虑良久,对房宽说道。 毛整、和允中很快便进入宁王府,朱权将写好的信封好之后,交给毛整,对两人说道:“你二人曾是燕王旧部,如今本王需要你们,连夜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当面交给燕王,然后马上返回大宁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问!明白吗?” 和允中看了看毛整,毛整虽然不明白什么事,依旧凝重地答应下来,见朱权没有其他吩咐,便藏好信之后,匆匆离开大宁府,直奔松亭关而去。 同室操戈的事,朱权不希望看到。 十一月二十七日,京师皇宫,谨身殿。 朱允炆看着闭目沉神,不断拨动佛珠的道衍,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急报,说道:“这封急报来自于北平府。” 道衍睁开眼,凝眸看着朱允炆,问道:“到时候了吗?” 朱允炆微微点头,从桌案上的木匣子里,取出了封好的信件,说道:“师父的预判,在朕这里,尚未解封。” 道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火漆完整的信件,轻声道:“皇上的预判,完好无损。” 朱允炆用小刀,挑开火漆,取出了道衍的预判,问道:“若师父预判有误,还请留在朕身边,为大明出一份力。” 道衍枯瘦的脸颊微微颤了下,撕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件,凝重地说道:“若皇上预判有误,还请遵循承诺,允可本僧回归北平庆寿寺。” “哈哈,一言为定。” 朱允炆展开道衍的预判,其上只有九个字: 纳新军之策,忠君报国。 道衍展开朱允炆的预判,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放大,只见其上写着八个字: 装疯避祸,伺机而动。 朱允炆指了指北平府的急报,哈哈大笑着离开了谨身殿。 道衍不安地打开了那份急报,手有些颤抖,一脸惊惧地看向门口,那里,傲然站在寒风中的,是大明的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一章 《猫论》与杨士奇 通晓阴阳,洞察玄机的道衍,向朱允炆下跪行礼。 朱允炆下旨,恢复道衍世俗之名姚广孝,任命姚广孝为僧录司左善世,同时入翰林院,任职侍讲学士,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义,备顾问应对。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侍讲学士,可谓是半个内阁之人,虽然不具备实际权力,但却拥有着影响皇上决策的能量! 自己之于建文帝,之于大明,一没有显赫的过去,二没有任何背景,三不是科举出身,四无任何功绩,五没有施政经验,如何能进入翰林院? 原以为朱允炆留下自己,只不过是个虚伪的借口,随意将自己安排在某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可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是真的想要重用自己! 难道我姚广孝,蹉跎数十载,终可一展心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了吗? 姚广孝的升迁,在朝堂之上引发了激烈争论,一些官员上书,直指朱允炆,希望皇上不要擅自任命官员,不要听信谗言,更有甚者说朝廷之上无和尚立足之地。 只不过这些人忘记了,朱元璋曾经也是和尚,凭什么大明就不能多一个和尚? 朱允炆愤怒之余,拿出了邓公的白猫黑猫论,写了一篇三千言文章,发泄出了心中不满,直抒胸臆,点名核心: 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不管和尚尼姑,有才能,有才华的人便可为官。 能者上,庸者下。 你敢尸位素餐,我就让你下岗分流,为大明农业发光发热去。 “纳才之道,当观其品,鉴其才,用其人。朕阅览群书,尤为欣赏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朕思虑良久,认为此言,当为帝国选才之本策!” 朱允炆的文章,从解缙拍案叫绝,到徐辉祖仰天长啸,再到百官拜服,只用了短短两日时间。 《猫论》成为了内阁、六部讨论的重点,并从朝廷,传入民间。 一时之间,手抄《猫论》成为南京市民最热读物,一些书坊见状,更是连夜印刷,将《猫论》在京师销售,一些行商之人在离开京师时,也会带上数量不菲的《猫论》。 于是不久之后,苏州、杭州、南昌、开封、济南、北平等各地,都出现了建文帝的《猫论》。 武昌府,江夏。 一位三十余岁,身着玄青色长衣的先生,含笑对学堂的孩子们点了点头,孩子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学堂。 说这里是学堂,其实并不妥当。 只不过是一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屋子罢了。 而学子,也不过是乡间,寥寥无几的孩童罢了。 “杨塾师,哈哈,你果然还在这里。” 员外郎丁谨快步走入学堂,声音洪亮地喊道。 杨士奇将手中的《大学》合拢起来,抬头看着已到门口的丁谨,起身施礼道:“员外郎有礼了。” “哈哈,你我还客气什么。”丁谨爽朗一笑,提了提手中的酒菜,说道:“今日,我是来报喜的。” “报喜?” 杨士奇有些诧异,看着丁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丁谨拉着杨士奇坐下,将酒菜摆上桌,笑着说道:“大喜事啊!杨塾师,你要入京了!” “入京?” 杨士奇站了起来,一脸惊讶。 丁谨示意杨士奇坐下,搓了搓手,看了看破败的学堂,说道:“你这也太冷了一些,不过,苦日子也到头了,你先看看这篇文章。” 杨士奇接过丁谨从怀里掏出的文章,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猫论》二字,不由笑道:“什么时候,猫也成了值得你大惊小怪的事?” “你且看下去。” 丁谨倒满了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杨士奇仔细看去,原本含笑的面容,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当看到“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时,更是拍案而起,喊道:“好文章啊,好文章!” “动静小点,打翻了我的酒,治你不敬之罪!” 丁谨呵呵笑道。 杨士奇来回看了数遍,啧啧称绝,道:“这《猫论》通俗易懂,开宗明义,鲜明异常,读之令人振聋发聩,豁然开朗。何为人才,如何选才,当以此策行天下。当今圣上,乃是圣明君主,当我一拜!” 杨士奇说完,将《猫论》放在桌案上,恭谨至极,肃然行大礼。 丁谨重重点头,起身,陪着杨士奇行礼。 《猫论》虽只有三千言,但此论一开,意味着大明万千人才将被重用!而那些碌碌无为,尸位素餐的庸才,将会被踢出去。 杨士奇拜的不只是皇上朱允炆,还有大明未来! “今日,当不醉不归!” 杨士奇肃然道。 丁谨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不醉不归的话还是别说了,你少喝点,免得老母亲担心。” 杨士奇哈哈大笑起来,目光中含有泪花。 过了年,自己便三十六岁了。 一岁丧父,随母亲漂泊四方。 六岁时,母亲改嫁罗性,自己改姓罗。 因在罗家祭祖时,自己做土像祭祀杨氏祖先,被罗性发现,认为自己有志气,便恢复了杨姓,支持自己读书。 后来,罗性因得罪权贵戍边陕西去世。 没有任何依靠的自己,只能带着老母亲,教书为生。 虽然也曾当过地方教谕,但因丢失了学印,不得不带母亲逃跑,游走于湖北、湖南两地避难。 人不怕苦,怕的是看不到苦有尽头。 杨士奇清楚,《猫论》一出,自己必有出头之日。 丁谨举起酒碗,笑道:“杨塾师,汉阳知县王叔英与翰林学士方孝孺乃是至交,而王叔英又极为看重你的才华。过了年,便是建文元年,皇上必然会下令修撰《明太祖实录》,王知县已经向上推荐了你。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便会进入京城。” 杨士奇含笑道:“若真如此,当谢王原采。” “只谢王知县吗?我呢?” “自当感谢,哈哈。” 两人在破旧的学堂之中,放声大笑。 腊月中旬,北平燕王府。 朱棣是疯癫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总在外面装疯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冬泳不算冷,上岸不换衣服的话,会冻死人的。 装疯卖傻可以,但万一过了头,把命丢了,就不划算了。 所以朱高炽等人,安排燕王护卫将朱棣绑了起来,抬回了燕王府,虽然偶尔会出去闹街,但毕竟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就躲在家里装疯了。 前段时间,朱棣收到了宁王朱权的来信,信中将朱权离开京师之前,与朱允炆的“殿中对”讲述了出来,告诫朱棣,演个差不多,就收场吧。 朱棣躲在屋子的一角,身上披着被子,瑟瑟发抖地看着门口,在门口的动静消失之后,便止住颤抖。 在十一月底的时候,朱高炽代表朱棣,答应平安,新军之策入三卫,稳住了燕王三卫,也赢得了时间。 只不过朱高炽没想到的是,新军之策可不只是“政策篇”,还有“思想篇”。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们施行了“新军之策”,那接受“精忠报国,捍我大明山河”的思想教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一批儒家学士进驻各卫所。 这些人忠君报国的思想十分扎实,搞个思想教育,弄个文化宣传,完全不在话下。只不过朱允炆为了强化思想教育效果,给这些儒家学士划了一些重点罢了。 如要培养士卒“不怕吃苦,顽强作战”的意志;培养士卒为家、为国,为大明,“千里杀敌、马革裹尸”的信仰;培养士卒“燕然勒功,封狼居胥”的理想…… 朱棣清楚,如今的燕王三卫,虽然还带着“燕王”二字,但俨然成为了朱允炆的亲兵卫队。 三卫出操之前,必宣誓忠于朝廷,忠于建文,忠于大明,训整之后,必高呼“为国杀敌,死而不惧”的口号,就连士卒睡觉之前,都要喊一嗓子“成新军,卫我山河”的话。 纵然是那些燕王老兵、老将,也渐渐疏远燕王府。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朱棣顿时哆嗦起来。 门开了,朱高炽走了进来,掩上门,走到朱棣近前,跪在地上,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朱棣道:“父王,京城传来消息,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这《猫论》,便是皇上为任用道衍师父所写之策,也名《大明人才论》。” 朱棣停止了颤抖,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深深看着朱高炽,问道:“道衍师父入了翰林院?” 朱高炽悲伤地点了点头,说道:“千真万确。” 朱棣嘴角颤动,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说道:“这不是真的!道衍师父与本王情深义重,是本王心腹,本王与他交往十多年,这点如何不知!” 朱高炽叹息道:“内情儿臣不知,但事实便是如此。从宁王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皇上很可能早已预见了我们的一举一动,父王,我们……低头吧!” 朱棣将头靠在墙上,呵呵笑了起来。 曾无数次,自己梦想接过父亲朱元璋手中的权印,坐在至高无上的皇位之上,发号施令,御极大明! 可梦想,终究要被现实敲碎吗? 朱允炆! 自己的好侄子! 他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是一个能力的人,看样子,也是一个称职的帝王! 只是,让自己低头臣服! 不甘心! “父王,大哥。” 朱高煦闯入房中,带着一阵寒风,喊出了一句令朱棣、朱高炽悚然的话: “道衍师父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最后的说客,朱棣归心 道衍回来了? 朱棣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朱高煦,又将目光看向朱高炽,问道:“你刚刚不说,道衍入了翰林院,此时正在京师吗?” 朱高炽握着手中的《猫论》,皱眉道:“刚刚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二弟,怎么回事?” 朱高煦连忙说道:“我也不知情况,但道衍师父,已然到了燕王府门外。” 朱棣踢开了棉被,便想出去迎接,却被朱高炽一把拉住,阻拦道:“父王,道衍入翰林院,是京师来的情报,是我们的人发出来的,绝对可信。若他真的来了北平,那也是皇上派来的,您不能见他啊!” 朱高煦也拦在门口,劝道:“大哥说得没错,或是皇上派他来,试探父王。” “天下谁都可负我朱棣,唯道衍师父不会!” 朱棣想要出去迎接道衍,但朱高炽、朱高煦如何都不肯。 道衍九月份便到了京师,如今过了三个月,他又回到北平。 人心有没有变,谁又说得清楚? 据京师传来的消息,道衍此时的身份,可是翰林侍讲学士。说白一点,那就是朱允炆身边的人。若是道衍见朱棣装疯,将此事奏报皇上,那将是藐视朝廷,欺君之罪。 “也罢,你们将他请过来吧!” 朱棣阴沉着脸,坐回了墙角。 朱高炽与朱高煦见此,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内宅,去见道衍。 道衍看着熟悉的两位世子,行礼过后,叹道:“两位殿下,本僧今日来此,只希望见到燕王,说上几句话,还请允可。” “说几句话?还是传几句话?” 朱高煦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满,京师的消息他是看过的,这条线索提供的情报,从不曾出过差池。情报说道衍入了翰林院,那一定是入了。 若道衍只是说话,那好,还是自己人。若是传话,那便是建文帝的人。 “呵呵,两者兼有。” 道衍平和地说道,无视朱高煦的冷漠。 朱高煦霍地站起身来,一旁朱高炽连忙喝住,让朱高煦坐下,然后对道衍说道:“听闻师父入了翰林院,不知消息准否?” 道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皇上所命,贫僧应允。” 朱高炽与朱高煦看着道衍,两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要知道道衍在燕王府做事,已然十多年,可以说,他陪伴了朱高炽、朱高煦很长一段时间。 如今,曾经的朋友,竟投了朱允炆! 那彼此之间,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朱高炽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起身说道:“父王最近身体不太好,师父见时,可尽量站远一些,务必当心才是。” 道衍呵呵笑了笑,感谢道:“烦请殿下带路。” 朱高炽、朱高煦带道衍到了内宅,朱高煦给朱高炽了一个眼神,便落在后面,在经过丘福的时候,低声交代道:“若他是朝廷密探,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内宅!” 丘福凝重地答应道。 朱高炽停下脚步,推开门,请道:“师父请进。” 道衍抬脚迈入房间,看着想要跟进来的朱高炽、朱高煦,说道:“还请两位殿下,容老僧与燕王单独叙叙旧。” 朱高炽微微皱眉,终还是点了点头。 道衍掩上门,走向室内,看着坐在墙角,披头散发,披着棉被的朱棣,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陌生与警惕。 演戏吗? 真实的令人敬佩,也令人心酸。 道衍走到朱棣不远处,席地而坐,掐动佛珠,叹息道:“王爷,你我相识于洪武十五年,仔细算算,快十七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七年?” 见朱棣不说话,道衍也不介意,直言道:“贫僧已六十有四,再过十七载,那时,本僧还活着吗?若于寂寂无名中逝去,无人知晓道衍之名,那贫僧平生所学,又所为者何?本僧宁愿惊雷中死去,亦不愿安老于卧榻!” “故此,侍奉于王爷左右,挑唆所图,不过是天下颠覆,风云变幻,以留我名于千秋,证此生之道,无愧于所学之术!” “自太祖驾崩,建文登基,本僧暗察建文,不过柔弱书生,不堪一击,王爷霸业,指日可期!然自九月入京,与建文帝坐而论天下,才惊觉神醒,当今皇上,非寻常君主,有开万世基业之霸气,有布局江山,握转乾坤之豪情,有谋断预见之能,惊才绝艳之才!” 说到此处,道衍停顿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朱棣,凝重地说道:“王爷当下所为,皇上九月便已有预判。皇上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是不希望王爷起兵,不希望同室操戈,更不希望王爷您,身陨南下途中。所以,王爷,不要再伪装了。” 朱棣看着道衍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明,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呵呵说道:“如此看来,师父此番入府,是来作说客了?” 道衍看着果然装疯的朱棣,折服于朱允炆的预判,起身道:“说客么?或许吧,贫僧此来,只希望与燕王一起,共襄大业。” “大业?哈哈,你道衍已入翰林院,何来大业?恐怕师父出府之后,本王便已身入槛车!” 朱棣满含怒火地喊道。 道衍上前一步,肃然道:“王爷,贫僧所言的共襄大业,并非谋逆之事,而是大明内外之事,于内,共开盛世,于外,拓山辟海!重开丝绸之路,再塑汉唐伟业,再现万朝来贺辉煌!” 朱棣甩袖道:“那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历史只会记住他朱允炆,而不会记住我朱棣!” 道衍沉默了。 朱棣坐在桌案旁,咕咚咕咚地喝着酒。 道衍突然打破了沉默,说道:“若历史记住王爷,王爷便可归服皇上吗?” 朱棣皱眉,看向道衍,问道:“你是何意?” 道衍目光深邃,对朱棣说道:“王爷尚未读过《猫论》吧?” 朱棣有些诧异,不久之前,朱高炽是带了一本册子,名为《猫论》,但自己并没有来得及看。难道说,这《猫论》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道衍从怀中,拿出了手抄本《猫论》,交给朱棣,说道:“王爷,此乃《猫论》,为当今皇上所作,如今此本,已传抄无数,众府县皆有《猫论》之言。” 朱棣打开《猫论》仔细看去,被朱允炆新奇的思想与观点所震撼。 没错啊,老百姓不管什么黑猫白猫,只要是能抓老鼠的,那就是好猫。 朱允炆效法,不问出身,不拘一格,敢于启用有能力之人,一切以治国有为、施政有方为根,那也是没错的。 《猫论》,是驳不倒的,是有利于大明的。 朱棣的手有些颤抖,朱允炆才登基半年,便已展露出了惊人的治国天赋: 新军之策,以堂堂正正的阳谋,收走了天下军心; 《猫论》一出,又是以浩荡之势,收走了天下读书种子之心; 听闻不久之后,朝廷便会推出一条鞭法,改革农业税,到时,万民之心必将归服。 有迹象表明,朱允炆正在破除商业藩篱,北平张昺敢于解除商人户籍问题,便是一个征兆。一旦施行,必得商人群体的大力支持。 短短半年时间,朱允炆便多点出击,各个击破! 军、士、民、商,若悉数归服建文帝,那天下,谁能与之争? 朱棣有些苦涩,难道说,自己的父亲没有错,朱允炆将是大明帝国伟大的帝王? 道衍看出了朱棣的动摇,上前补了一句:“皇上托本僧转告王爷一句话。” 朱棣放下《猫论》,摇了摇头,释然道:“罢了,本王输给他了!这天下,是他朱允炆的!本王认了,明日便自缚京师,听凭发落。” 道衍老脸绷着,他清楚朱棣的脾气、性情与思维,知道他并不会轻易认输,臣服,走至桌案旁,肃然道:“皇上所托之言,是:燕王叔,朕需要你,大明需要你,不知四叔可有勇气,随朕披荆斩棘,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朱棣惊讶地看着道衍,问道:“皇上真如此说?” 道衍含笑点头。 朱棣皱眉问道:“何为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摇了摇头,叹道:“本僧不知,但本僧曾在皇上之所,见过一幅宇内山河舆图。” “宇内山河舆图?” 朱棣满眼疑惑。 道衍认真说道:“在那宇内山河舆图中,我大明只不过是其一域,宇内之大,令人震撼。虽然本僧不知皇上如何得到如此舆图,不过本僧相信,万古不曾有之路,应与此有关!” 朱棣深深震撼,大明国土足足有九百万平方公里,如何浩大无边的国土,竟只是宇内一域? 这是真的吗? 大明难道不是这天下之间,最大的国度吗? 道衍劝道:“王爷若是不信,可前往京师问询皇上。本僧可以感觉的到,在皇上心中,有着一副大棋盘,而这,才是真正旷古绝今的大业!” 朱棣深深看着道衍,缓缓说道:“本王小看了他,也罢,如今本王也无路可走,不是吗?燕王三卫虽听命于本王,可若让他们南下对抗朝廷,恐没人听命。何况北平有平安、盛庸,周围有瞿能、郭英、耿炳文、铁铉,呵呵,他谋势已成,本王就算是有心举事,也无力施行。” “我朱棣,臣服了!” “我朱棣,尊他为帝王!” “我朱棣,便托这余生,追随皇上而去,开一条万古不曾有之路!” 道衍含泪,跪拜行礼:“臣拜见燕王。” 依朝廷之制,行官员之礼。 这一刻,他是翰林侍讲学士姚广孝,他是大明燕王朱棣,他是大明帝王朱允炆! 第四十三章 马恩慧不懂商业 临近年关,南京城更是热闹,全国各地的戏班,艺人,商人涌入京师,敲锣打鼓,吸引着买客。 酒楼茶肆人流如织,走街串巷,访友探亲,结伴而行的人,摩肩接踵。尤其是武定桥、钞库街一带,十里秦淮,夫子庙,更是热闹。 黄昏夜幕,沿秦淮河两岸的诸多小院,便升起了花牌,等待的,是一段风流韵事。 河流之上,画船萧鼓,斛筹交错。 一条乌篷小船悠悠而来,棚顶的铜铃,随着船身摇曳,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 马恩慧紧紧抓着朱允炆的手,面色有些苍白,无力地求助着。 朱允炆却欣喜不已,对马恩慧说道:“你多久没来过这繁华之地了?总闷着,会生病的。” 马恩慧狠狠地掐了下朱允炆,有些委屈。 哪里有帝国的皇上皇后去秦淮河的?这要被人知道了,还怎么活?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视察民情?走访民间? 我看你是嫌弃后宫佳丽吧! 马恩慧低着头,不敢看外面,生怕被什么官员看到了,自己真没脸活了。 都怪自己太单纯,朱允炆说什么便是什么,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天真地跟了出来,白日间走街串巷,看戏杂耍,倒是精彩,可这都入夜了,也不回宫,反而到了秦淮河……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近乎哀求地说道:“我们快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如何不是?秦淮河畔,可是有不少美食呢,方家的藕丝糖,刘家的起面烫饼……你不想尝尝?” 朱允炆笑着问道。 马恩慧吞咽了下口水,问道:“皇……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吃美食?” 朱允炆哈哈笑道:“要不然呢?你最近胃口不好,每日只吃那么一点,说到底,还是闷出来的,走走,看看,散散心,便好了。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马恩慧脸色一红,说道:“我,我以为你就是带我吃美食的。” “当真?” “当真!” “没说谎?” 哎呀,女人的话还是不能拆穿,朱允炆揉着腰间的肉,狠狠地瞪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哼哼地,指挥着刘长阁:“快点通过这里。” 刘长阁不敢招惹,连皇上都敢掐的,自己不听话,估计要被踹到秦淮河里去。 秦淮河两侧,还开辟有一些狭窄的水道,水道口设有水闸,打开水闸,船只便可沿水道而下,通向旖旎之地。 一艘较大的花船迎面而来,船头上的人咋呼着:“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刘长阁回头看向朱允炆,朱允炆呵呵一笑,说道:“我们什么时候给别人让过路。” 听闻此话,刘长阁心中舒坦,不愧是帝王,就是霸气,于是,气沉丹田,喊道:“前面船只,靠岸让出水道!” 花船上的人顿时呆了,看着前面微不足道的小乌篷,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大花船,对比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船更高大威猛。 “让开!再不让开,便撞翻你们的船!” 花船上的人大喊道。 刘长阁将手中的竹篙猛地一挑,一道水花便飞动而出,厉声喊道:“你敢来,便是找死!” 水花隔着十余米,直打在了花船之人的脸上。 “好胆!” 船家擦了擦脸上的水,愤怒地喊道。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前行了?” 辽王朱植见外面喧杂,走了出来。 岷王朱耿跟了出来,欣赏着眼前的繁华夜景,感叹道:“京师繁华,若能一世在此,也不枉此生。” “大人,前面有只小船挡住了去路。” 船家指着不远处的小船说道。 朱植与朱耿低头看去。 朱植揉了揉眼,说道:“船头的人,似在哪里见过。” 朱耿点了点头,附和道:“有些熟悉,只是岸边灯火太暗,看不真切。” 刘长阁瞪大眼,看向朱允炆与马恩慧,说道:“是辽王与岷王。” 马恩慧哼了一声,十分不满。 朱允炆会心一笑,这些藩王醉心温柔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待时机成熟,他们的藩地便可以收回,这也便解决了藩王兼并土地之困。 走上船头,朱允炆在马恩慧与刘长阁震惊的目光中,喊道:“再不让开,就把你们的船撞翻到河里!” 花船的船家与船夫不干了,一个个撸起袖子,一些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结果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朱植一脚踹下了水。 “皇,皇……” 朱植与朱耿傻眼了,不知道在这里怎么称呼。 若是喊皇上,那秦淮河不炸了才怪,若是不喊,会不会不敬啊。 天啊,皇上大人,您老老实实待在谨身殿不好吗? 为什么来秦淮河,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万一消息传入坤极耳中,岂不是要火烧三宫六院? “让开道!” 朱允炆喊道。 “让,让,还不快点让!” 朱植连忙冲着船家喊道。 刘长阁看着通畅的水道,笑了笑,划着船,当乌蓬小船与花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朱植、朱耿连连挥手,目送小船而去。 “看到没有?” 朱植对朱耿问道。 朱耿坚定地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朱植重重点头,自己也没看到皇上船上有女人! 死都不能说啊! “还去找你那位红颜吗?” 朱耿有些颤抖地问道。 朱植低头看了看,哭丧着脸,说道:“我们还是回府吧。” 上了岸,朱允炆带着马恩慧,进入这家店,询问一番,又进入那家店,和掌柜的聊上几句,直至夜深人静,才返回皇宫。 宫廷御筵吃多了,偶尔吃点民间点心、美食,也是不错的。 起码,马恩慧的胃口是好了许多。 卧榻之上,朱允炆翻看着《宋史》,马恩慧端来一碗参汤,坐在一旁,说道:“皇上此番出行,是为了商税之事吗?” 朱允炆点了点头,对马恩慧说道:“士、农、工、商提了上千年,商人一直处在最低的地位,这是不合适的。” “皇上此言,臣妾可不敢,商人四处流动不说,且不事生产,却聚拢财富,盘削百姓,太祖禁商,可是深得民心。” 马恩慧反驳道。 朱允炆将《宋史》合拢,放了下来,叹息道:“连爱妃都如此想,可知商业改制,比那农业改制,更难百倍。” 马恩慧不解地问道:“皇上为何要放开商禁?若是如此,百姓人人从商,那大明土地,岂不荒芜?农田杂草丛生,大明如何富庶?” 朱允炆皱眉。 后世搞市场经济,商业竞争如此激烈,也不见所有百姓都从商,怎么到了这古代,就这么多顾虑? 从商也需要有头脑,不是说揣着几文钱,从广州进了货,到了南京就能卖出去,还能赚到钱。 这需要本钱,需要成本,需要销售,需要进销渠道。 当然,也需要纳税。 商场如战场,商场上壮烈的比例,未必低于战场壮烈的比例。 “解禁商人,可以增加税收,改善财政。未来的大明,可是需要很多钱财,才可以支撑得起来啊。” 朱允炆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繁荣富裕的大明帝国,可野心勃勃的计划,总受制于有限的财政。 单以新军之策来论,这些士卒为国戍边,大明百姓都欠他们的恩情!以大明当下的财力,根本不足以让新军之策普及全军! 户部也不可能将所有财力都投入军队之中,毕竟大家是需要吃饭的,老婆是需要买首饰的,孩子是需要上私塾的,朝廷没钱发工资的话,还怎么干活? 没钱,怎么办? 历史王朝最大的收钱方式,便是增加赋税,伸手给老百姓要钱。 张张嘴,增加一个税目,还不容易? 历史上的奇葩税还少吗? 周厉王姬胡的饮水税,汉惠帝刘盈的单身税,后清的穿鞋捐、赤脚捐,民国军阀的晒太阳税…… 除了吹牛不上税,什么不可以上税? 可是老百姓没钱,也就是基数大点,一个人榨出来半银子,那整个帝国便是三千万银两,足够吃一年的了。 至于老百姓死活,有又多少人去在乎? 不能责怪马恩慧不了解商人的力量,因为朱元璋太生猛,将商人压到了极致,商业税在大明中央财政中的占比,可怜的想让人哭。 除了垄断性质的盐税外,所有商业税,如茶税、市船税、通过税、营业税,加起来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万两。 这些钱,相对于中央财政的三千万两,占比只是个位数,零头啊。 马恩慧将书收了起来,轻柔地问道:“皇上若是放开了商人,又能增加多少税?” 朱允炆下榻,将桌案上的砚台拿了过来,递给马恩慧,笑着问道:“爱妃认为这砚台,价值几何?” 马恩慧把玩着砚台,看着砚台之上的福寿龙纹浮雕,拿不准地说道:“此玉石砚,应值千两吧?” 朱允炆坐在一旁,笑道:“好,便将这玉石砚定价是千两,那我们应该收取多少税?” 马恩慧微蹙眉头,盘算道:“按照太祖定下的商税,是三十税一,这千两,便是收取三十三两余。” 朱允炆看着砚台,苦笑着说道:“三十三两余入国库,他们拿走的却是绝大部分。呵呵,这商解禁了,也没什么用处。但如果将三十税一,调整为二十税一,十税一,又如何?” “十税一?” 马恩慧惊慌地站起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商税是太祖定下的,便是将三十税一,调整为十税一,岂不是打压商人,与皇上初衷,并不相符吧?” 第四十四章 建文元年!册封皇后! 三十税一,很高吗? 明代的商税,不是定的太高,而是定的太低了! 而过低的商税,并不利于大明的发展。 朱元璋是轻徭薄赋,可他没读过《资本论》,没搞过市场经济,而是凭着自己的强硬,塑造了一个相对固化的大明王朝。 框框架架搭建好,立下规矩,子孙后代必须遵循,然后就去找马皇后团聚去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社会是发展的,是动态的,而不是固态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朱元璋不懂,他以为的万年之法,在历史规律面前,只是一个笑话。 朱允炆没有与马恩慧继续讨论商税的问题,她虽然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妻子,但毕竟缺乏商业目光,讨论下去,也只能是自说自话。 不过,自己一定会说服她的。否则,又如何去说服那些死脑筋的文官? 大年三十,坤宁宫。 马恩慧亲手帮着朱允炆整理好衣冠,这些事,她若在,从不假于宫女之手。 看着英气又不失儒雅的朱允炆,马恩慧盈盈笑道:“过了今天,明日便是新年,到时候,全国便改元了,就连百姓,也会将您供上长生牌位。”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说道:“自明日起,所有人便需要称你为皇后了。后宫虽小,却管理不易,你坐镇后宫,也莫要太过劳累,一些事,交给下人去办便是。” “臣妾知晓,只是有件事,想与皇上商议。”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眼神明亮地说道。 “何事?” 朱允炆端起茶碗。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认真地说道:“皇上,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臣妾准备选一批秀女,充实后宫。” “噗!”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将洒了的茶碗放在一旁,说道:“怎么又提这件事?” 马恩慧有些幽怨地说道:“如今皇上膝下,只有文奎一子,血脉单薄,如何使得?而且,皇上太过宠溺臣妾,日后就寝,可不能总待在坤宁宫,否则,后宫会传闲话的。” “呃?” 朱允炆郁闷,和自己老婆在一起还有错了? 转念想,自己貌似不是只有一个老婆,马恩慧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其他妃嫔充盈后宫,名义上也是自己老婆。 万恶的封建社会,万恶的皇室,讨那么多老婆,合适吗? 朱允炆还没有办法从“一夫一妻制”中走出来,便说道:“秀女之选,便免了吧,三年不选秀女,三年之后,再说吧。” “皇上!” 马恩慧有些着急。 皇室最重血脉传承,老百姓家里都有三四个男丁,朱允炆只一个孩子,实在是单薄。 “朕还年轻,你也年轻,岁月长久着呢,且这样吧。” 朱允炆定了主意。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那在内宫中,选一些妃嫔,侍奉皇上,总不为过吧?当下后宫,除宁妃、贤妃外,便再无其他,总空置着,也不是办法。” 朱允炆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安排吧。” 马恩慧笑着答应。 双喜率内侍,给朱允炆、马恩慧下摆行礼,众人齐声喊道:“恭祝皇上皇后福泽万年,贵体永-康。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众人,拂袖道:“都起来吧,你们在朕身边办差,总归要辛苦一些,双喜,让内库给大家添一些压岁钱吧。” “谢皇上恩典。” 众人齐呼。 在众人散去之后,双喜入殿禀告:“皇上,内阁与礼部差人回话,新年诏书、册封诏书,金册,金宝皆以准备妥当,如今已至奉天殿,明日一早,册使方孝孺、解缙便会取出诏书、金册、金宝,呈献皇后。” “那便辛苦两位册使了。”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马恩慧,说道:“走吧,我们去给太后请安,之后,你还需要回家,话说回来,朕也许久未见国丈了。” 马恩慧,为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马全虽是从四品官职,却鲜有上朝。主要是马恩慧担心父亲太过招摇,徒增是非,从不允许家中之人,寄捷径于内宫,对于马家亲戚所请、所求,一律驳回。 马恩慧明日便会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后,可马家依旧低调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皇上若是想见,改日臣妾安排他们入宫便是。” 马恩慧憧憬地回道。 给太后请安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在太后处用过膳,直至黄昏时,朱允炆才将马恩慧送至銮仪之上,看着将要出宫的马恩慧,不舍地说道:“除夕时,百姓家尤知团圆,守岁,可朕却没人陪伴了啊。” 按照朝廷礼制,册封皇后之前,皇后需要先行回到家中,等待册使上门。 马恩慧看着有些失落的朱允炆,轻盈一笑,说道:“皇上,只这一次,日后臣妾一直陪着你,再不别离。” 朱允炆拍了拍銮仪,看着车架缓缓远去。 “皇上,咱们去哪儿?” 双喜见朱允炆转了身,便问道。 朱允炆眨了眨眼,伤感的情绪他缓缓退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回武英殿吧,吩咐尚膳监,朕想吃饺子了。” 正月初一,元旦。 这一天,大明历史正式进入建文元年! 刚过寅时,朱允炆便被双喜喊醒,之后是换冕服,迷糊的朱允炆,被一套繁杂沉重的冕服给折腾清醒了。 “册封使团可出宫了?” 朱允炆问道。 双喜连忙回道:“已取出册封诏书,金册,金宝,出了宫,估摸着,应该到了马府之中。” 朱允炆嘴角含笑,说道:“新的开始啊,也好,这帝国,应该有新气象了。” 马府。 马全携所有家眷与下人,跪拜行礼。 方孝孺中气十足地宣读册封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定位,爰成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惟内治乃人伦之本,而徽音实王化所基。” “咨尔马氏,光禄少卿马全之女,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为朕正妃,朕御极天下,内顾无忧,皆赖其功。改元伊始,当承天命,允赖宜家之助,当隆正位之仪。” “兹奉太后慈命,遣使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懿训,表正壸仪。奉长乐之春晖,勗夏清冬温之节,布坤宁之雅化,赞宵衣旰食之勤,恭俭以率六宫。今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布告四海,永绥天禄。钦此!” 方孝孺不愧是大儒,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马恩慧领诏,接过金册、金宝。 方孝孺、解缙领册封使团,对马恩慧跪拜行礼,高呼:“皇后千岁!” 行礼之后,迎马恩慧登天子銮驾,在御前司、内侍、李官的拱卫之下,进入奉天殿,款款而行,凤冠威仪,令朱允炆沉迷不已。 马恩慧给朱允炆施礼之后,两人携手登极。 朱允炆落定御座,马恩慧端坐凤椅,文武百官跪贺。 在这之后,朱允炆与马恩慧还需入宗庙祭祖,自此,马恩慧真正从长安宫,移驾坤宁宫。 一套冗杂的礼仪下来,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奉天殿。 朱允炆饿着肚子,听着内侍朗读新年更元诏书。 诏书内容,无非是说新皇帝登基了,为大明帝国殚精竭虑,作出了大贡献。 当然,这些贡献也不全是皇帝一个人的,内阁是有功劳的,六部是值得表扬的,百官的贡献也是不能忽视的。 总而言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建文年开始了,大家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按理说,新皇上改元如此大事,是要大赦天下的,可朱允炆不同意这一点,提前给内阁打了招呼。 大赦天下? 这是哪个该死的人想出来的,也不想想为了抓那些恶人,底层人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时间,才将这些人关了进去,这还没改造完成呢,就因为改元,给放了? 荒唐也要有个程度。 虽然解缙一再解释,释放的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而是一些偷抢拐骗的家伙,释放了,可以彰显皇上的恩德,所谓的施恩惠天下。 朱允炆拒绝了解缙的提议,让那些家伙继续在牢狱之中享受自助游服务吧,食宿全免的待遇,不是哪里都有的。 改元诏书宣读之后,朱允炆起身道:“所有京官,无论品阶,一律加俸三个月,除预留必要留守人员外,休沐十日,正月十一日,再开早朝。众爱卿,退下吧。” 百官喜笑颜开,拜谢山呼。 在朱允炆离开奉天殿之后,内阁大臣郁新、张紞、解缙三人一起商议,决定出谁在这十日留守内阁。 郁新想多陪陪老婆孩子,说什么,再不陪陪他们,孩子不认识自己还是小事,老婆不认识自己才是大事。 张紞拍着腿说老寒腿发作了,怎么滴也得躺家里修养一段时间。 解缙一摊手,说自己老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去带她老人家问医把脉,讨几个方子,衣不解带全程陪护。 三位阁老,你瞪我,我瞪你,谁都不愿意留下来值班。 解缙咬了咬牙,将拳头藏在袖子里。 郁新与张紞见状,面色严肃起来,也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气氛凝固了。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六部官员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准备看热闹。 解缙冷笑道:“若是如此的话,可就不要怪解某不客气了。你们输了,不要反悔。” “放马过来!”郁新喊道。 张紞微微点头,肃然道:“那就开始吧!手势起,石头、剪刀、布!” 围观的六部官员,晕倒一片…… ps: 古代所言元旦,便是正月初一。建国之后,将元旦定为公元历1月1日。“石头、剪子、布”的游戏,按明代谢肇浙的《五杂俎》所记载,可追溯至汉朝的手势令。 第四十五章 做饺子的乐趣 钟粹宫。 宁妃韩氏披着白色貂裘,安静地看着墙角数枝寒梅,叹息一声,缓缓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娘娘,外面天寒风大,还是回屋吧。” 一旁的侍女关切地说道。 宁妃微微摇头,抬手,指了指梅花,说道:“梅花犹然有开时,而本妃呢?” 自太祖五月驾崩,至改元建文,半年多的时间里,自己能见到皇上的次数,不过一手之数,而皇上,更是不曾留宿过钟粹宫,甚至连到访都没有。 心已成灰,冷落如雪。 “宁妃娘娘,皇上有请。” 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宁妃眼神一亮,连忙整理好衣襟,紧走两步,问道:“皇上在何处?” “回宁妃话,在尚膳监。” 太监恭谨地回道。 “尚膳监……” 宁妃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尚膳监是吃饭的地方,不能发生点别的故事。 “烦请公公转知皇上,本妃今日身体不适,便不去了。” 宁妃抬手,扶了扶眉头,柔弱地说道。 太监看了看宁妃,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女见太监走了,焦急地问道:“娘娘,皇上有请,您为什么……” 宁妃瞥了一眼侍女,秀美微蹙,悲苦地说道:“去了又如何?” 在这深宫后院,没有皇上的恩宠,便如路边的野草,枯荣无人在意,生死无人留步。 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一面相逢,擦肩而过,再无瓜葛。 他不会问自己冷暖,不会陪自己风月,他将一切的宠爱,都给了皇后。自己只能在这钟粹宫,朱颜暗换,一个春秋,再一个冬夏。 尚膳监。 朱允炆看着往面粉里倒水的马恩慧,总是想笑。 一会水多了,加面粉,一会面粉多了,又加水,这才没多久,一大盆子都要盛不下了。 着急的马恩慧也不敢看朱允炆,红着脸,握着小拳头砸面团,刚刚发过话了,自己准能和好面。 “哎呀,皇后,这盆子是不是有点小了?” 朱允炆憋笑,凑到马恩慧身旁,说道。 马恩慧眉头满是细汗,哼了一声,不认输地说道:“可不是,谁让内监做这么小的盆,如何和面!” 尚膳监的人听了都要晕过去了。 皇后大人啊,这盆再大,就成缸了啊…… “要不,我们分三个盆?说不定宁妃、贤妃也会来的。” 朱允炆提议道。 马恩慧脸更红了,连连点头,在朱允炆的帮助下,将面团分了三分。 “贤妃见过皇上,皇后。” 贤妃张氏见过礼之后,便也走了过来,看着穿着围裙的皇上、皇后也不惊讶,这两口子,在内宫一直都比较放肆,不在乎宫廷规矩。 原本马恩慧是很重视礼仪的,也不知道怎么,被皇上带坏了。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皇上者放肆。 “贤妃来了,正好,快帮帮——呃,让皇后教教你,如何和面……”朱允炆感觉到了马恩慧幽怨的眼神,连忙改口。 贤妃咯咯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围裙,系在腰间,净着手,说道:“那皇后可要好好教导下臣妾……” “来,妹妹先和这盆面,本宫给你看着。” 马恩慧知贤妃是安徽人,喜面食,便猜测对方应知晓和面之法,自己不会,又不能说出来,只能现场学习了。 贤妃并不简单,一边和面,一边对马恩慧解释道:“这面要劲道,总需要多揉下,表面光滑了方好。先从中间,再折两头,然后反复揉……” 马恩慧感激地看了一眼贤妃,开始对付起自己的面团。 朱允炆双手持菜刀,剁着肉馅,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宁妃身体不适,不来了。” 用菜刀将肉馅再次收拢,朱允炆对太监问道:“身体不适?可是染了风寒?请御医看过没有?” 太监犹豫了下,说道:“咱家不知。只是咱家到的时候,宁妃正在赏梅。” 朱允炆呵呵笑了起来,猛地将菜刀剁在案板上,擦了擦手,对双喜说道:“宁妃这是心中有怨言了,你去请吧。” 双喜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说道:“宁妃素来多才,性情孤傲一些,皇上可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朱允炆拿起宫女托盘上的锦帕,给马恩慧擦了擦眉头的汗水,笑道:“是朕冷落了宁妃和贤妃,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宁妃清冷如梅,贤妃温婉如月,皆是极佳的女子,只是这大明事务纷杂,总无心旁顾其他。贤妃,莫要怪朕。” “皇上以国为重,是万民之福,臣妾又岂是只顾私情的女子,唯愿皇上不为烦忧缠身,大明早日迎来盛世。” 贤妃恭谨地施礼道。 朱允炆将贤妃搀扶起来,微微点头,说道:“盛世,会来的。不过,朕现在最关心的是,你们什么时候能活好面,我们一家人,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这便好。” 贤妃含笑应道,和马恩慧一起,将面和好,然后放在了只剩下残火的灶中。 宁妃终还是来了。 朱允炆看着请罪的宁妃,切着菜说道:“今日,这里没有皇上、皇后、妃子,只有我们一家人。来,宁妃既然来晚了,自然需要多担负一些,擀面的任务,便交给你吧。” 宁妃没做过农活,甚至可以说,没进过厨房。 朱允炆看着不会擀面,满头大汗的宁妃,无奈地让她包饺子去了,自己擀面。 贤妃有经验,包得像月牙。 再看马恩慧包的饺子,怎么看怎么像疙瘩。 至于宁妃,好嘛,你放那么多肉馅是想撑死面皮吗? 包不上,就知道扯面,不知道少一点肉馅…… 原本着急的马恩慧与宁妃,在看到朱允炆脸上沾的白面时,顿时笑了出来。 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朱允炆喜欢这样的团圆,一家人,彼此都在,一顿饺子,再远,也不是他乡,看着眼前盈盈而笑的女子,滚滚的记忆终成了回不去的远方。 终要告别回首,继续前行。 大明的风华盛世,会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庞大的计划与蓝图,会一点点变为现实吗? 无穷的变数与问题,自己可以应对的过来吗? 朱允炆走出了沉思,举杯道:“惟愿千年以后,后人评说一句:汉唐,终不如大明。足矣!” 第四十六章 国庆节,建国三大样都没有? 正月初二。 朱允炆在武英殿召见了解缙、徐辉祖、陈迪。 三人落座之后,朱允炆直入主题,道:“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太祖开国,国号大明。再过两日,便是大明开国三十二年,朕欲设国庆之节日,着为永例,与民共庆,三位爱卿,意下如何?” “国庆节?” 徐辉祖有些出神。 遥想自己的父亲徐达,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于乱世之中,开大明基业,成无上功勋!若以开国之日设节日,纪开国之艰,彰父辈之风采,将是深得民心之策。 只是…… 解缙惊叹于朱允炆的想法,自古以来,虽有国庆,但不过是“与国同庆”,没有固定的日期,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日子,也可能是某件大事件引发的庆典,以国家诞生为节日,古来未有。 但不用细想,也知其中好处。 “皇上,此策可行!且要大力推行!无论是京畿之地,还是各省、府县、凡有我大明子民之地,当同日而庆,同日而贺!” 解缙肃然回道。 解缙十分清楚,一旦国庆节如烙印刻在大明人心中,那大明将会空前的团结。而一个团结的民族与帝国,将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凝聚力。 礼部尚书陈迪拍手称赞,道:“臣附议解阁臣之言,设国庆节,当遍施天下。今年虽是仓促一些,但在京师之地,还是来得及。趁改元新风,不若今日,皇上便拟诏颁告天下。” 徐辉祖起身,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皇上,微臣支持此策,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朱允炆和煦地点了点头,抬手道:“坐下说吧,君臣之间,自当坦诚,有什么话,说便是。” 徐辉祖坐了下来,认真地说道:“国庆节,乃大明诞辰,不可言之无物。臣以为,可效仿大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将太祖与一干开国文臣武勋,传名天下。” 解缙微微皱眉,说道:“此事,不太妥吧?”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挣扎。 诚如解缙所言,效仿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大肆宣传,如果在开国之初,由朱元璋来推行,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现在是建文年,不是洪武年了! 如何宣传? 告诉天下人,这些功臣,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下场,便是被朱元璋给咔嚓了? 那民间如何议论朱元璋? 大明帝国开国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还有,一些功臣到底是死有余辜,还是冤假错案?朱元璋定性为叛臣,朱允炆刚接过朱元璋的权印,便说是功臣? 到时候,天下之人,是信朱元璋的,还是信朱允炆的? 有些事,不能公开评说! 解缙明白这个道理,也清楚徐辉祖想借国庆节,给祖辈们正明! 虽然徐达是善终,但如受蓝玉案牵连而死的冯胜、傅友德、王弼,因“僭用龙凤”而死的廖永忠等等,谁不是有功劳的? 谁又不是冤枉的?! 作为武勋第一人的徐辉祖,有这种心意,是对的,但也是不切实际的。 徐辉祖颓然地低下了头,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痴妄,皇家无错,君主无错,那些人无论怎么死的,他们都不可能平冤昭雪。 只能沉冤坟墓,任由坟头的草木枯荣。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必然背负着这份沉重,苟且地卑微的,忍受别人鄙视的活着。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广。 换言之,平反事小,宣传事大。 要知道,自己虽然是朱元璋的孙子,可朱元璋的儿子还一堆呢,孙子满世界说爷爷坏话,那些叔叔为了老爹,能坐视不管吗? 说不定二天就抄家伙,直奔京城而来。 到时候,天下混战,怎么搞经济搞建设? 毕竟此时的新军之策尚未广推全军,宁王、谷王、肃王、庆王等对卫队的控制不可小觑,在没有完成软削藩的战略目的之前,这件事无法施行。 “魏国公,朕答应你,一定在十年内解决。这件事,操之过急,容易炙油伤身,总需要徐徐图之。” 朱允炆凝重地说道。 徐辉祖顿时泪目,若此事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解决,那纵死,也可以含笑九泉,光荣地去见祖辈先烈!徐辉祖起身,肃然下跪,喊道:“臣代所有勋贵,谢皇上天恩。” 解缙眉眼中有些忧虑,十年时间,看似很长,但想要做成这件事,也不是容易的。 朱允炆亲自搀起徐辉祖,叹了一口气,说道:“由五军都督府拟定一份名单,报送内阁审批,由户部拨付钱粮,将那些已发配之人,调回京师,好好安顿吧。” “皇上!” 徐辉祖感动不已。 就以颍国公傅友德而论,不仅被朱元璋逼着杀死了自己两个儿子,还当着朱元璋的面自杀,朱元璋这样还没饶过傅友德的家人,将其家中男女老少,发配辽东、云南等地。 虽然之前,朱允炆曾下诏平反冤狱,但在官员行动时,对于一些“大案”、“铁案”的重要人物,没人敢触碰,只是处理了一些牵连较轻的,外围的冤情。 如今朱允炆亲口发话,那“蓝玉案”等大案中死去的重臣武勋,虽然冤情尚未昭雪,但起码可以回归正常生活,无需在蛮荒之地戍边受苦了。 朱允炆坐定,说道:“徐爱卿说得没错,国庆节不可言之无物,一群人只高兴,却不知道为何而高兴,为谁而振奋,这是不妥的。陈爱卿,你责令国子监,编纂太祖生平,以太祖生为始,以大明开国为终,书我大明英豪,传明四野吧。” “此书编写,朕只有两条要求,一要真实,二要通俗。做到让所有识字的人看得懂,所有不识字的人听得懂。” “臣领旨!” 陈迪欣然领命。 徐辉祖感激不尽,如此一来,总不负先辈血洒疆场,英雄一世。 朱允炆端起茶碗,看着茶碗之上的标记,突然问道:“我们大明的国旗,是什么?” “国旗?” 解缙、徐辉祖与陈迪愣住了。 “皇上,军中战旗臣是知道的,何为国旗?” 徐辉祖谨慎地问道。 “那国徽,国歌呢?” “呃,敢问皇上,何为国徽,何为国歌?” 博学多识的解缙解大才子也懵了。 朱允炆很是郁闷,这大明帝国,建国三大样,国旗,国徽,国歌都没有,感情搭个帐篷,喊声万岁,这大明帝国就哗啦啦建立起来了? 太草率了吧! 第四十七章 国旗、国徽、国歌都是要有的 没有国旗,何以昭示四方,此乃大明领地,我乃大明子民! 没有国徽,何以隆重庄严,彰大明精神,显大明浩荡之尊严! 没有国歌,何以共塑团结,聚万民一脉,振胸中豪迈,抒报国之志! 朱允炆向解缙等人介绍了国旗、国徽、国歌,一言以蔽之,即大明子民共同的旗帜、徽印、歌曲。 只要是大明子民,无论身在何地,只要看到国旗,看到国徽,听到国歌,便会由衷地产生共鸣与归属,大声地喊一声: 我是大明的子民! “国旗、国徽、国歌,必须在今年推行出来。此事,交给礼部来办,没问题吧?”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陈迪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地说道:“皇上,此乃大明国本之事,所参人员,必彪炳史册,臣建议,调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之人,共同参与。” 解缙与徐辉祖看着陈迪,满是激动。 这种国事,可是绝不容错过的大事。若将自己之名与国旗、国徽、国歌联在一起,那万代千秋之后,纵没有大明,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被磨灭! 只是如此,便欠了陈迪一个天大人情啊! 朱允炆含笑答应,道:“既如此,不妨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各出智慧,给出几套国旗、国徽、国歌方案,之后朝议,共同修订商议,如何?” “甚好!” 解缙、徐辉祖、陈迪满怀激情。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敲茶盏,说道:“那便辛苦解爱卿拟旨,每年正月四日定为大明国庆节,着为永例。一应行当,皆可连休七日,与国同庆。考虑元旦休沐同在正月,朝会时日,便调至元宵节之后,正月十六日吧。另外,元旦与国庆期间,京师解除城内宵禁吧。” “臣遵旨!” 解缙笑着,也没回内阁,直接在武英殿拟诏,朱允炆用印之后,通政司便将消息宣告了出去,京师民众听闻之后,更是欢呼雀跃。 中山王府。 徐辉祖回到家中之后,便连忙命人将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徐膺绪提了回来,商议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徐膺绪听闻之后,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好处。 办好了,名传千古! 这个时代,最重名声! 纵是百年之后,徐家没落,子孙也可以骄傲地昂着头,对所有人,自己的祖辈可是设计过大明国旗、国徽、国歌的人。 “大哥,可是,这该怎么设计?” 徐膺绪有些拿不准。 徐辉祖皱眉道:“你不是会绘画吗?画出来不就是了?” 徐膺绪提起笔,看着徐辉祖,半天没下笔,最终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叹息道:“大哥,我擅山水,这国旗,总不能是山水吧?要不如战旗一样,写个‘朱’字,字外围圈吧?” 徐辉祖想要吐血,咬牙说道:“若如此简单,还用你来想!” 徐膺绪也着急了,喊道:“若如此复杂,你找我也没用啊……” 徐辉祖顿时无语,没错,自己这个弟弟,还没那水平…… 罢了,还是多招一些人来吧。 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宋晟,可是能文能武的,蔚州卫指挥佥事李远,也有两把刷子,干脆把五军都督府的所有勋贵,一起喊过来吧。 “你去写请帖,邀请军中勋贵,于今日晚间,在府邸设宴招待。” 徐辉祖指望不了徐膺绪,只好发动群众了。 在内阁烤着小火炉,喝着茶的解缙,让手下给郁新、张紞去了消息,优哉游哉地翻着书。 没过一个时辰,郁新便舍弃了老婆孩子,匆匆入了宫,张紞也没有了老寒腿,从床上蹦下来,连轿子都没坐,一路小跑到了内阁。 “呀,两位阁臣不在家陪孩子,养伤,怎么来内阁了?刚不是传了消息,皇上天恩,准你们多休五日。” 解缙滋溜着茶,一脸狐狸笑。 自己得了个便宜啊。 今年值班内阁,明年后年便轮到这两位了。 虽然两位休沐了,但看样子,这是打算陪着自己一起过元旦与国庆,不打算回家了。 “解大绅,你少得意,来年还得起手势,定值守!” 张紞擦了擦汗。 “凭什么?!” 解缙不干了。 赢自己的时候,这两个家伙一脸嘚瑟,现在轮到他们吃亏了,还想使坏? 内阁大臣的气节和风骨,还要不要了? “这件事,以后再议。且说说国旗、国徽、国歌之事吧,先从哪里入手?我们三人是通力合作,次第完成,还是各包揽一样?” 郁新凑到火炉旁,烤着手说道。 解缙将一旁热好的酒递给了郁新与张紞,说道:“我们三才智,绝不可轻松胜任。要知道,内阁形成的方案,是需要与六部、五军都督府对比的。我认为,应该从调翰林院的人,共同参与其中。” “呵呵,还有解大才子自认不可胜任的事,少见,少见。调翰林院的人来,我没意见。”张紞品了一口温酒,舒坦地说道。 郁新笑道:“可惜,不知那僧人何时归来,听闻他可是颇有才能的。” 解缙微微点头,认可道:“若姚广孝真能说服燕王归服,那便是大功劳。此人有胆有谋,通晓甚多,是一个饱学之士,国旗、国徽、国歌之事,不应少他。” 张紞赞同道:“没错,不过他现在应该尚在北平,纵现在去信,等他回来,最快一月份也要过了。我担心,六部与五军都督府,赶在我们前面啊。” 解缙哈了一口气,起身说道:“依我猜测,姚广孝此时,应该在回京的路上。毕竟,他若久居北平,皇上必多猜忌,到时,他再想一展抱负,可就难了。” 郁新听闻之后,走到桌案旁,摊开宣纸,提笔说道:“那便差个人送信,若路途之中遇到,让他快马加鞭便是,若他在北平,也希望他能早点赶回来。” 解缙、张紞点头,看着郁新在宣纸之上绘制图案,两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郁新修修改改,到最后,总还是不满意。 “国旗、国徽、国歌之事,非一人之功,非一日之功,让各地推荐的编修,提早入京吧。” 解缙作废几张图纸后,提议道。 第四十八章 国子监监生的觉悟 朝廷准备制定国旗、国徽、国歌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整个南京城。 国子监。 率性堂的吴云正在书楼翻阅《论语》,揣摩着朱熹老头的注解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朱熹乱七八糟的解释吴云并不苟同,但没办法,科举便只能以朱熹的注解作为考纲,想要自由发挥,表达个人观点,那只能是打道回府,回家垦荒。 砰砰! 吴云抬头看去,只见胡浚站在窗户旁,正看着自己。 “吴兄,快出来,有大事。” 胡浚快速喊道。 吴云指了指手中的《论语》,说道:“春闱将至,勤勉不可辍。闲杂事还是莫要扰我。” 胡浚哈哈笑道:“你已是率性堂监生,只需考核通过,便可委派官职,何苦再参加科考,若是落第,岂不是砸了脸面?” 国子监分六堂,初级堂有三,分别是正义、崇志、广业;中级堂有二,为修道、诚心;高级堂只有一个,即率性。 初入国子监,四书考核通过,便可进入初级三堂。 在国子监学习一年半以上,考试合格,文理条畅者,可入中级堂。 在中级堂中,再修习一年半以上,考核合格,经史皆通,文理具优者,方可进入率性堂。 而率性堂的监生,每个月会都会有考核,优秀则记一分,及格则为半分,不及格没有分,若一年内取得八分,则可予以出身,派任官职。 吴云加入率性堂已有三月,次次考核优秀,完全不必再去参与科考,只需等待时机,熬上八个月,便可进入朝廷,或留任京师,或身入地方。 吴云淡然一笑,卷书道:“相对于脸面,吴某更重志向。我记得你在京师有亲戚,何故来国子监?难道说,提前授课了?” 胡浚一拍手掌,连忙说道:“你看我,竟把这等事忘记了。吴兄,你尚不知,朝廷设了国庆节,便是正月初四,与民同庆,休沐时日,可延长至元宵之后。” “国庆节?呵呵,这倒新鲜,开国之庆,不错。那四日时,我出国子监去街上走一走。”吴云含笑着,侧过身问道:“你如此欣喜,恐怕不是多休沐几日的缘故吧?” 胡浚直接翻窗而入,走向吴云,拉出一旁的凳子,说道:“还有一件大事,我刚刚听闻,朝廷要给大明编制国旗、国徽、国歌,以彰大明一统,以告万民诸邦。” “国旗、国徽、国歌?这是什么?” 吴云皱眉,从未听闻过。 胡浚呵呵说道:“问题便在这里啊,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大家却都希望它存在。试想,我们高举大明的国旗,瞻仰大明的国徽,高唱大明的国歌,将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风光!” “现下内阁、五军都督府、中枢六部,可都忙开了,准备拿出国旗、国徽、国歌方案,这可是国之大事,我等身为国子监监生,又是率性堂之人,如何能不参与其中?” 吴云被胡浚一席说得也激动了,放下书,站起来说道:“礼部让我们国子监参与?” “哦,这倒没有。” 胡浚直截了当地回道。 吴云咬着牙,狠狠地瞪着胡浚,问道:“那你给我说这些?” 胡浚哈哈笑起来,说道:“礼部虽然没有让我们国子监参与,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参与啊。难道说,你吴云不想参与这等名传千古的国事?” 吴云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直言道:“谁不想参与?只是礼部不发话,你有什么办法?” 胡浚将一旁的茶壶端了过来,倒了一杯冷茶,嘿嘿一笑,说道:“你别忘了,我们国子监可是有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只要她发话,我们国子监参与其中,将不是什么问题。” “你是说她?你让我们去求她?” 吴云瞪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胡浚点了点头,说道:“吴云,《猫论》你也是看过的,僧人犹可立于朝堂,女子又有什么不可?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是你信奉的至理之言吗?莫非只是一句空话?” “可是她算什么人才!” 吴云郁闷地喊道。 胡浚平静地看着吴云,说道:“据我所知,她所推荐的李志刚、郭琏、王淮等人,表现优异,考核优良。她本身是不是人才不打紧,她善于发现人才,你承不承认?” 吴云咧了咧嘴,没说话。 一个敢于拿蟒蛇测试学生胆量,把国子监闹腾的腥风血雨的家伙,确实是个人才。 不管她方法多不正道,但结果是正当的。 胡浚拉着吴云的胳膊,说道:“此间祭酒不在,司业不在,我们想要参与其中,唯一的路,便是让她出面。我已安排联络了三十余人,只要去请愿,她纵不应允,也会将消息上达皇上。到时,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吴云凝重地低头,答应下来。 中山王府。 徐妙锦正在给自己的大姐徐仪华写信,告知自己在国子监的一些趣事,刚刚封好书信,便听到仆人来报:“小姐,门外有一群国子监的监生求见。” “国子监?”徐妙锦连忙推门走了出来,问道:“可有说所求何事?” “只言说有大事相商。” 仆人回道。 徐妙锦点了点头,吩咐道:“请他们到是前厅坐一坐吧,我马上便回来。” 虽然国子监休沐,但依旧有不少监生无法回乡,留守国子监,加上朱允炆擅改了科考时间,不少监生留在国子监苦读。 洪武三十年已恩科一次,按规制,三年一次,应在建文二年再开恩科。 可朱允炆不想等,抛出了《猫论》不说,还主张“能者上,庸者下”,硬生生将科考提前了一年,并以急报发布全国,准备以新代旧。 此举自然是有反对之声,但内阁大佬与六部大佬都支持,底下的人再说话,也是无济于事。 徐妙锦不知道这些监生有什么大事,但作为国子监监丞,徐妙锦还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至前厅,一群监生见徐妙锦来了,齐刷刷分成几队,恭恭敬敬地行礼,喊道:“学生见过徐监丞。” 徐妙锦眉眼含笑,最受用的,便是“徐监丞”的称谓,上前问道:“诸位此番来府,可是国子监出了什么事情?” 胡浚上前一步,再次行礼,说道:“徐监丞,我等监生,皆愿为大明国本,出一份力,还请徐监丞,助我国子监,名扬千秋,声传万古。” 第四十九章 全民参与,以宋进言的皇后 坤宁宫。 徐妙锦埋怨地看着抱着孩子的朱允炆,说道:“国子监监生也是大明的学子,为什么不让国子监参与?” 朱允炆见朱文奎已然入睡,便交给了一旁的马恩慧,低声说道:“朕还以为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若不是监生找你,是不是准备元宵时再入宫?” 徐妙锦第一次感觉到消息闭塞是一种令人难过的事。 无他,国子监的学生尊重自己,知道自己有用,但徐家的人可不这样认为。 徐辉祖作为五军都督府第一人,主持五军都督府关于国旗、国徽、国歌的编制工作,听说还邀请了不少勋贵上门,可就是没人通知自己! 若不是监生找上门,自己到现在还闷在鼓里。 “监生通知了我,说明我还是可以听闻到窗外事。再说了,不过间隔一天而已,国子监未必会落后于内阁、五军都督府与中枢六部。” 徐妙锦知道参与大明国旗、国徽、国歌工作的价值与意义,更知道这是千载难逢,错过不再有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朱允炆也有些犯难。 国子监的直接上级是礼部,可现在礼部没搭理国子监,而是转身和其他五部官员合伙。六部人员共同参与,人数与力量上,已是饱和,礼部估计是不会考虑国子监的监生再参与其中。 “皇上,皇上。” 双喜跑了进来,脚步轻快,一脸的兴奋。 “小点声!” 马恩慧狠狠瞪了一眼双喜,低头看着孩子,幸是没惊醒。 朱允炆看向双喜,问道:“何事?” 双喜一脸堆笑,见过礼之后,说道:“皇上,皇后,大喜事。外面传来消息,京师之人汇聚中正街、马府街、西安门外大街、西十八街等地,请愿参与三大国事之中,愿为国旗、国徽、国歌,献绵薄之力。尤其是布行、染坊、工匠坊,呃,就连翠烟楼的姑娘,都打算为国而歌……” “放肆!” 马恩慧一跺脚,一脸冰寒,吓得双喜连忙跪下。 “国旗、国徽、国歌三大国事,岂容妓子参与其中?若被后世人知道,大明如何立于天下?岂不是把脸丢尽了?这些人,该打!” 马恩慧不满地说道。 徐妙锦连连点头,自己都没机会参与呢,一群卖弄皮肉的家伙,也想沾染国事? 朱允炆安抚过马恩慧,笑着说道:“在朕看来,这倒不失一件好事啊。无论是做买卖的,还是市农,亦或是妓子,剥除他们的身份之外,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大明的国事,朕虽然说了算,但能不能深入民心,万民认同,还需要大明子民说了算啊!” “既然百姓支持,想要尽力,我们皇室,又何必计较身份?让朕说,国事之事,当全民参与。双喜,你告诉解缙、徐辉祖、陈迪,让他们通告京师市民,不,是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各府各县,让他们各出方案,于今年九月,由三司使送抵京师。” “至于最终方案,则交付朝廷决议,各地三司使同时参与讨论,争取在十月,确定最终方案,明年国庆节之日,应传遍全国。” 双喜连忙答应,匆匆离开。 “皇上,这样的话,岂不是增加很多耗费?” 马恩慧有些担忧。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轻轻说道:“耗费是一件小事,但皇后也应该看到,万民参与,才可凝聚人心,人心所向,可比金银可贵的多。” “皇上哥哥,那我们国子监也可以参与了?” 徐妙锦连忙问道。 朱允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国子监自然要参与其中,只是徐妹妹,这件事过后,你再找不出国子监的问题,女子学堂可就别想了。” 徐妙锦嘻嘻一笑,起身道:“何须等到十月,本监丞二月便可完成。” “哈哈,皇后,你看,妙锦还是很有才能的。” 朱允炆笑得很开心。 马恩慧含笑点头,称赞道:“妙锦自是有妙锦,本宫也希望妙锦,可以为大明锦上添花。” 徐妙锦盈盈施礼,道:“臣定不辱使命。那臣,告退了?” 朱允炆挥手道:“去吧,你定没心思留下用膳。告诉国子监的监生,朕希望看到他们的成果。” “谢谢皇上哥哥,皇后姐姐,妙锦走了。” 徐妙锦满怀欣喜地离开了坤宁宫。 马恩慧微微摇了摇头,看着拿起《东京梦华录》的朱允炆,问道:“皇上对前宋颇为在意,是在思考前宋弊政吗?” 朱允炆翻看着《东京梦华录》,这本书中记载了前宋的繁华盛景,轻轻念道:“皇后,且听这一句:其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二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皇后以为如何?” 马恩慧思忖道:“前宋果是富裕繁华,动辄便敢借出二五百两银器。这若在我朝,应难得一见。只是皇上,前宋虽是富裕,但民众疾苦无人知晓。据臣妾纵览《宋史》等籍,发现宋立国三百余年,农民揭竿而动,几乎从未断绝,细细数之,大小超出四百余次。” “若皇上想求前宋财富,却致万民于水火,那大明虽有盛世,也将是皇族、贵族的盛世,而非大明盛世,非万民盛世。臣妾恳请皇上,莫为财富而刮民,所行之策,当谨之慎之。” 朱允炆将《东京梦华录》放在一旁,看着马恩慧,认真地说道:“若朕即可取财,又可不伤民,皇后是否便不反对解禁商人,时时进言了?” 马恩慧悚然一惊,连忙跪下,说道:“臣妾有错,还请皇上恕罪。”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朱元璋定下的铁律。 虽然朱允炆不在乎这些,时常与马恩慧讨论国事,但马恩慧知道,后宫干政是大忌。 只是,每当朱允炆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不能拒绝朱允炆,也不想拒绝自己,一次,又一次,逐渐养成了习惯。 朱允炆若问,她便参与,说上一些意见。 若朱允炆不问,便专心后宫,从不主动说起国事。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马恩慧,说道:“朕不怪你,有些事,不辨不明。你是朕身边最亲密的人,若朕连你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百官?” “皇上想要说服臣妾,可不容易。” 马恩慧心有余悸,但却坚持认为解禁商人是不可行的。 朱允炆微微一笑,眼神中透着笃定的目光,说道:“不容易吗?朕看未必。皇后,医用纱布进度如何了?我们去看一看,如何?” 第五十章 医用纱布的难题 承乾宫,位于坤宁宫东侧,钟粹宫以南,景仁宫以北,原是东六宫之首,只不过此时,里面一应居住之物,全部搬空,换为了十二套纺织装置。 马恩慧的想法很简单,承乾宫紧邻贤妃、宁妃居所,自己过去也不远,管理上方便,一旦医用纱布的研究有进展,自己可以随时掌握。 医用纱布的价值、意义,所有参与人员都清楚。 这些被选中的纺织能手,皆来自于宫中各监、各局,以针工局、内织染局、尚衣监等为主,浣衣局、针帽局等为辅。 此事一旦成功,于自己而言,可以获得丰厚奖励,于后宫而言,将多出一项营生,于国家而言,更是利军利民,造福社稷。 就连高傲的宁妃,也亲自参与其中,贤妃自不甘落后,每日醒来,便会进入承乾宫,和一宫女讨论如何改进技法,甚至有几晚,通宵达旦地研究。 对于后宫而言,生产寻常纱布并不存在任何工艺问题,只是朱允炆想要的是医用纱布,需要轻薄、透气,适度松软,还不能掉棉。 松软、轻薄、透气,就容易掉棉,不想掉棉,就只能增加经纬密度,可是增加密度,又会导致透气不足……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马恩慧也很着急,自去年十一月中开始研究,到如今改元建文了,还没有半点成果。 听闻朱允炆想去看看,马恩慧苦笑着说道:“只怕皇上失望。”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走出坤宁宫,向着承乾宫走向,说道:“做一件新事物,哪里那么容易成功,给她们点时间,总会有法子的。” 马恩慧想要松开朱允炆的手,却又被牢牢抓着,不由红着脸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宫女太监都在呢。” “那又如何?” 朱允炆霸气地说着。 马恩慧无法挣脱,只好红着脸,问道:“皇上言之凿凿,说一定可行。可臣妾翻阅典籍,询问御医,都不曾见闻过医用纱布,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笃定?” 朱允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皇后也知,伤口受伤,以布包裹,有助止血。若布料本身便不干净,则会导致伤口化脓,纵是布料干净,拆解时又会粘合在伤疤之上,引发二次伤口,或留在皮肉之中,瘙痛难止,仍需切开伤口,取出杂物。” “若我们换个想法,织造出即干净、透气、且不掉棉的纱布,自然便可有助伤口恢复,拆解纱布,也不会留有伤害。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什么奇怪吗?” 马恩慧皱了皱眉,问道:“臣妾只是怀疑,是否可以织造出来。” 朱允炆含笑,反问道:“那皇后先告诉朕,朕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那自然是对的。” 马恩慧肯定地说道。 朱允炆点头道:“既然是对的,那便放手去做,总不会有错吧?朕相信一定会成功,皇后也应该有这个信心。” 马恩慧思索着点了点头。 朱允炆、马恩慧进入承乾宫,一应宫女纷纷放下手中的伙计,跪了一地,宁妃与贤妃听闻到动静之后,也匆匆走出大殿,走至近前,施礼问安。 “都起来吧,宁妃、贤妃,给朕介绍下情况吧。”朱允炆抬手道,看着有些疲倦的两人,叹息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莞尔一笑,道:“辛苦不算什么,臣妾只是觉得,此事若做成了,定比蹉跎岁月有趣。” 蹉跎岁月? 这个宁妃有意思,这是责怪自己一直不去钟粹宫啊。 朱允炆当做没听出来,看向贤妃,贤妃走在前面带路,说道:“皇上,皇后,虽然我等日夜研织,但总无法达到皇上所定标准,您看这块布。” 一旁宫女递给了贤妃一块布料,贤妃转给朱允炆,说道:“这布料是今日一早织造出来的,轻薄,透气,但用棉不足,经纬不密,稍用力撕扯,便会断裂。臣妾打算在这上面,笼一层细纱试试。” 朱允炆看着一分两半的布料,将一半递给了马恩慧,微微点头,说道:“方法可以多试试,此事不急,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两日,两日之后再作研究。” “休息?皇上,我们不累。” “是啊,皇上,我们可以接着做。” 宁妃、贤妃等人纷纷说道。 朱允炆笑着说道:“劳逸结合,方有所成。休息两日,是希望你们养好身体,精神饱满地做这件事。再说了,明日便是国庆,宫中也要大庆,想出宫采买的去采买,想去御花园晒太阳的就去晒太阳,总而言之,这两天,谁都不准来承乾宫。” 众人听闻之后,再次施礼,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宁妃、贤妃看着抚摸织造机的朱允炆,又看向马皇后,不知道朱允炆到底怎么想的。 早一日研制出来,不是更好? 这个时候,浪费时间,便是浪费生命。 “成功一定会成功的,朕绝对相信你们。只是,大家都是人,不能太过疲惫。宁妃与贤妃,也有几日没休息好了吧?总这样下去,医用纱布没成功,你们先倒了,如何是好?” 朱允炆拍了拍木架子解释道。 宁妃、贤妃见此,心里莫名多了一些温暖。 皇上是关心自己的。 待返回坤宁宫之后,朱允炆向马恩慧建议道:“朕观承乾宫还有一些空房,不如再招纳一些人参与其中,就是那文工团中若有人擅纺织针线,也是可以参与其中的。” 问策群众,从群众中汲取智慧,这是马列哲学的思维。 要相信广大群众的发明创造,相信他们无穷的智慧,这历史的重车,便是他们在发力,一步步碾压出车辙,留下无数的文明。 朱允炆没办法宣传马列,但却可以拿马列的思想来指导,古人不也提倡众人拾柴火焰高吗?既然这把火要烧大点,自然要多弄点人手,一起捡柴火。 马恩慧深以为然,当天便命人在浣衣局、文工团等遴选了三十六位纺织能手,命六日前往承乾宫听差。 正月初四。 大明迎来了第一个国庆节,京师欢腾。 朱允炆、马恩慧出皇宫,与民同乐,共醉国庆,同享新春。一时间,文人书之,市民鼓之,商人喝之,京师华彩,昼夜不休。 第五十一章 秋露白,重钱轻钞的商贾 江东门,东接水西门,西通上新河,是京师西南商业中心。 辽王朱植、岷王朱耿两人带着几个小厮,晃到了江东门内西关南街,看着繁华盛景,两人更是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伸手道了一声“请”,便齐步而行,坠入喧嚣。 金陵十六楼中,仅坐落在江东门的,便有轻烟楼、翠柳楼、梅研楼、淡粉楼、江东楼五座,皆是高基重檐,栋宇宏敞,雅士云集,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不少文人墨客,在这里饮酒作乐,恣情狂欢,挥墨泼墨,留下佳作。 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 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 参差凌倒景,迢遁绝浮埃。 今日狂歌客,新诗且细裁。 这便是对轻烟楼、淡粉楼的吟咏之作。 朱植与朱耿站在大街上,左手边是轻烟楼,右手边是淡粉楼。 “十五哥,我们去哪家?” 朱耿有些犹豫。 朱植打量了下两座高楼,说道:“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纤。便先看看这轻烟楼吧。” 轻烟楼内,一群体态婀娜的女子陪在两王身旁,时不时劝饮一番,朱植与朱耿要了十几种酒水,一样一样的品着,店家在一旁赔笑,好好的伺候着。 对于酒而言,明代可谓汉唐宋之后的一个巅峰。 别看明初商业整体不发达,但酒肆业却相当活跃。 对于明初京师之人,最为喜欢的还是浙江黄酒,虽然一些地方出现了烧酒,但毕竟尚未占据主流。明代的酒,品类很多,如金华酒、秋露白、五香烧酒、俊巡酒、景芝高烧、姜酒、茴香酒、绿豆酒、竹叶酒…… 景芝高烧与秋露白,便是相对烈性的烧酒,颜色偏白。 而如五香烧酒,则以檀香、木香、乳香、丁香、糯米等酿造而成。后世人看着这些配料估计也没了心情,甚至会怀疑,这丫的是喝的酒,还是做的料酒? 但在当时,五香烧酒却被誉为“江南第一名酒”,喝这种酒,有“春风和煦之妙”。 朱植手中端着的,便是这五香烧酒,颜色有些浑浊,品饮之后,一脸地舒坦,憋了一口气,才缓缓吐出,赞道:“好酒!” 朱耿推了推一旁的秋露白,对朱植说道:“这个酒,应该可以。” 朱植尝了两口之后,感觉体内有些微微发热,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店家说道:“这秋鹿白,如何售卖?” “回客官,秋露白分上中下三等,下等五钱银子便可,中等便要二两银子,您两位乃是贵人,所品尝的自是上等秋露白,承惠,五两银子。” 店家笑着回道。 朱植微微点头,这个价格在轻烟楼还算是公道。不过五两银子,个人喝喝还没问题,若是大量采购,两人只能缩衣减食,拮据度日了。 “你去把是中下秋露白拿出来,让我们品品。” 朱耿突然说道。 朱植愣了下,脸有些烧,看着朱耿的眼神也有些郁闷,心说:弟啊,我们可是藩王,你掉价不掉价?你自己丢人没关系,为什么拉着我一起? 店家也被这个古怪的要求给弄懵了。 来轻烟楼的不是富商便是官宦子弟,风流才子,只有向上要更好的,从未见过向下要更次的。 这两位,有些独特啊。 不过店家涵养还是不错,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安排人去取来。 朱植看着倒出来的中、下秋露白,直摇头,坚决不喝。 朱耿端起酒杯,看着朱植,悠悠来了一句:“完不成上面交代的事,我们兄弟两个,便要交代在这里啊。” 朱植牙齿有些酸,不得不端起酒杯尝了尝,不由眼前一亮,看向朱耿,点了点头,说道:“这个不错,哈哈。” 店家呵呵在一旁陪着,眼神中有些鄙视。 这两个没见识的,连品酒都分不出好劣,真亏了他们穿的锦衣玉带。 玉带? 店家瞳孔微微一眯,脸上顿时冒出了恭谨的笑意。 腰带是舆服礼仪的重要内容,什么官,佩什么腰带,是有明确规定的。 太祖爷对于舆服颇为重视,在洪武三年,洪武十四年,洪武二十六年,三次修改舆服规制,要求文武官员公服腰带:一品玉或花素,二品犀,三品、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乌角。 若谁穿错了,或越了规矩,一个三品的敢穿玉带,那估计连腰带都省了,直接砍了。 眼前两人,虽是常服,竟都是玉带,可见对方,不是一品,便是亲王。 店家有些颤抖,这两位通天的爷,来这里做什么? 若出点事,这轻烟楼估计也没了。 “这下品秋露白,不错。只不过,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还是有些贵了。” 朱植盘算了下,如果大量采购的话,这一坛酒便是五钱银子,三千坛岂不是要一千五百两,若要万坛,都直奔五千两去了,这笔开支可不小。 “呵呵,若是两位喜欢,本店可以减惠一些,一坛两钱银子,真不能再少了。” 店家有些为难,两钱银子可是成本价了,再低,自己就要贴钱了。 “哈哈,我们也不占你多少便宜,这样吧,三钱,我要一万坛,如何?” 朱植笑着说道。 店家瞪大眼,这可是一笔大买卖,虽然利润低了一些,但胜在数量啊。若是如此,自己还可以赚上一笔。只不过…… “一万坛,小店一时无法拿出这么多,您看,要不然先三千坛?过上三个月,哦不,两个月,店里再送上府三千坛,如何?” 店家连忙说道。 朱植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宝钞,说道:“这里有三百贯作为定金,你只需将这三千酒坛,送抵西安门外即可。” 店家听闻是西安门,顿时一惊,难道说,这批货是皇宫采办的? 看着朱植放在桌案上的宝钞,店家眉头微微一皱,恭谨地行礼道:“实在抱歉,本店多以银钱为主,宝钞的话,一贯钞,只能抵算半钱银子。” “凭什么?”朱耿听闻之后,站了起来,面色有些难看,厉声说道:“按照朝廷规制,一贯钞,便是一两银子,两者相当,如何在你这里竟是重钱轻钞?岂不是无视朝廷规制!” 店家立马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两位爷啊,这可不是咱一家如此行事,所行商贾,皆是如此啊。” 朱植挥了挥手,止住了想要发表的朱耿,说道:“如此的话,那这三百贯钞,便抵一百五十两吧,货送西安门,自然会有人以银钱支付与你,如何?” 店家连连感谢。 朱植与朱耿离开轻烟楼之后,朱耿闷闷不乐地说道:“十五哥,为何拦我?” 朱植呵呵笑了笑,对朱耿说道:“你这段时间留恋烟花之地,难道没注意到,连那些红袖添香的姑娘,都不喜欢宝钞了吗?” 朱耿皱眉,拥美入怀的时候,谁会在意这点细节,难道不应该将眼睛用在该用的地方? “走吧,我们也该入宫了,这件事,还需要禀告皇上才是。” 朱植叹息道。 ps: 有推荐票、月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 第五十二章 贬值的大明通行宝钞 明代宫廷,设有酒醋面局和御酒房。 酒醋面局掌管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职掌内宫人食用酒;御酒房酿造的酒,专供皇上及其家人,以滋补养生酒为主,如竹叶青、五味汤、真珠红、长春酒、满殿香等。 朱允炆打算造酒精,可这东西不能用滋补养生酒来蒸馏吧,暴殄天物也得有个限度。对于酒醋面局的那点酒水,朱允炆实在是不忍心挪用,只好委托朱植、朱耿去宫外采购。 因为尚在休沐期,朱植与朱耿便直接到了后宫,拜见过太后,便转入坤宁宫,向朱允炆汇报了秋露白酒水的事,拿了一小坛酒,请朱允炆品尝。 朱允炆品了下,估摸着度数应该在二十五度上下。 秋露白已经接近白酒,当然,这里的白,只是颜色接近透明,但尚有些泛黄, 古人往往并不是说喝酒,而是吃酒。 唐宋以前的酒,多为简单的发酵酒,实则是酒酿,工艺不够,度数不高,过滤不纯,里面还夹杂着不少酒槽。 而这些酒槽,是需要吃下去的…… 故而,吃酒。 陆游的“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便是告诉客人,你别笑话我家的酒浑浊,但我家的菜丰收啊。 宋元时期的酒,也多为低度米酒。 元明时期,蒸馏烧酒逐渐发展起来,到了明代时期,烧酒已初具规模,酒的度数也有了一定提升,但在建文帝时期,烧酒的度数,还是相对偏低。 二十多度的酒,想要弄到七十度的酒精,还需要一番功夫。 朱允炆对于秋露白比较看重,既然外面可以供应,成本也不算高,还是可以接受的。 朱植见完成了任务,放松下来,禀告道:“皇上,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允炆含笑道:“两位王叔辛苦,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朱植拿出了两贯宝钞,又拿出了一两碎银,摆在一起,说道:“皇上,臣调查过,当下商户,多是两贯宝钞兑一两银子,而一些商户,一贯宝钞,只能兑三百文钱。此事,不可不察啊。” 朱允炆低头看着大明宝钞,嘴角有些苦涩。 纸币这东西,不是朱元璋的发明创造。 西汉曾发行过“白鹿皮币”,可视为纸币最早的尝试。 唐代后期出现过具有汇票性质的“飞钱”。 当然,真正的纸币产生于北宋,名为交子,交子后来改名钱引,南宋时又称行在会子。 元朝中统元年发行中统元宝交钞,朝廷收支与商贸交易,皆是以中统钞为准,此时的钱钞,“以银为本”,是一类信用兑换券。 到后来,元朝开始实施纯纸币流通制度,禁止金银铜钱流通,信用货币成为了不兑换纸币。 从研究历史货币的角度来看,元朝绝对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朝代,也是世界最早完全使用纸币的国家。 在《马可波罗行纪》中记载:“大汗国中商人所至之处,用此纸币以给费用,以购商物,以取其售物之价,竟与纯金无别”,而这些,也在某种程度上,为西方资本主义市场发展提供了支持。 元朝的纸币政策可以说是很成功的,但架不住朝廷贪婪,到了元末,朝廷见没钱了,一拍大腿,没钱就印嘛,还不简单。 无本滥发,导致纸币极速贬值,见纸币无用,便转而用金银铜钱,可用习惯了纸币的商人,也不习惯用这些笨重的铜钱,加上元末的铜钱制造水平太差,颠簸两下,哎,碎了…… 最终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古老市场。 朱元璋将蒙古人赶去漠北放牧了,自己在南京设置了宝源局,打算铸钱,可是造着造着,发现没铜了,只好搜刮百姓器皿,熔炼造钱,引发民怨。 老朱看这情况不对,一琢磨,元朝以前用纸钞挺好的,存在即合理,自己拿来用,也一定可以,于是,改钱法为钞法,设置了宝钞提举司,大明通行宝钞就这么出世了。 大明通行宝钞的钞料是桑穰,即容易保存的桑皮纸,颜色青灰色。 纸钞“高一尺,广六寸”,如果对这个标准没感觉,不妨找张a4纸看看,没错,大明宝钞就这么大,如果老朱还在的话,申请最大纸币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也是妥妥的第一名。 票面花纹繁复,四周印有龙纹,最上方写着“大明通行宝钞”,正中写着面额“1贯”,下面还有印造部门户部的声明:“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大明通行宝钞,其面值只有六种: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 文、1贯。 1贯是最大面值。 如果有人动不动就拿出几千两,几万两的大明宝钞,那您发了,抓起来送官,领赏去吧。 整个明代,就没超出一贯的宝钞,那些拿大票子的,只可能存在于清中后期,绝不可能出现在明代。 朱允炆清楚货币的重要性,也清楚老朱纸币政策的不合理性,现在还好,一贯贬值了三分之一到一半,若是再不整顿,一贯宝钞的价值将会持续下跌,到时候,原本一贯钱等同一千文的,最后只能等同于一文钱,甚至是十分之一文! “宝钞问题暂且先放一放,想要改变这个问题,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撑。现在你们的任务,便是去学习经商的学问,商人逐利,可不能草率行事。便以今日之事来论,店家已经给了你们二钱一坛,为何自己加至三钱?” “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好面子,一万坛酒,便需要多耗费一千两银子,那十万坛,可是一万两银子。而这些银子,不仅有你们的份额,还有皇后的份额,你们财大气粗,也不应该损伤皇后的利益吧。” 朱允炆看着朱植与朱耿,一脸的郁闷。 朱植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用胳膊碰了碰朱耿,朱耿苦着脸,说出了一句让朱植跳脚的话:“那这一万两,我们两个补上……” 朱植很想揍一顿朱耿,你丫的咋就不开窍,在商言商,哪里有自己贴本的? 何况那是一万两啊! 亲王年俸不过一万石,按最高折算,也就是一万两,往低了折算,也才五六千两,你一下子送出去那么多,我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头一批一万坛便按三钱一坛算吧。但后续的,你们重新与商家重新商议,另外,告诉商家,酒坛会半数归还,可以抵扣一部分钱,去议一个新的价格,然后签订契约,记住了,不可以势欺人,以商之道,行商之举。” 朱植与朱耿脸有些烧,出宫之后,还拿不准主意,这要去找商家再商议价格的话,岂不是丢死人了? “啪!” “你做什么?” “十五哥,我脸疼……” 朱耿欲哭无泪,经商不是个好差事啊。 第五十三章 医用纱布成功,骆颜儿封才人 从商的是不是都厚脸皮,朱允炆不确定,但却知道,如果朱植、朱耿不能改变,那将不能为自己所用,皇室商业的大局,也只能交给其他人来办。 机遇这个东西,往往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抱憾终身。 马恩慧虽然心疼自己多支出的钱,但还是希望朱允炆多宽容下朱植、朱耿,劝道:“皇上,以商代藩总需要慢慢来,他们两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能放下藩王的高贵,从事贱籍之事,他们是做得不错了。只是商业,需要考虑很多,无知地撞进去,不头碰流血才怪。若他们不是带小厮,而是带一两个掌柜去谈,信不信,别说二钱,便是一钱五也可以拿下来。” 马恩慧皱眉,怀疑地说道:“如何会这样?商家也需要成本,一钱五,是不是太低了?” 朱允炆起身,拿起那一坛秋露白,倒了一杯,说道:“皇后,这秋露白乃是以高粱为主酿造,一石高粱,大致是一百四十斤,价不过五钱,十斤高粱可产六斤秋露白,一石便可产八十四斤,折算下来,每斤秋露白的成本,不过六文钱。” “这一坛酒,不过三斤,算二十文。加上各类人工,运输,耗费,满打满算,一坛酒一钱还是需要的。再向上,便是利润,若卖至三钱,一坛酒便可取两钱利。何况他们平素是售卖五钱,收的是四钱利。”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问道:“竟有如此大利?如何计算如此清楚?”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说道:“皇后,一切都可度量。” 马恩慧还想问什么,门外传来了动静。 宁妃、贤妃匆匆入了坤宁宫,见过礼之后,激动地拿出了一块布料。 马恩慧惊喜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交给朱允炆,朱允炆摸了摸这柔软的纱布,微微用力撕扯了下,并不会破裂,而且也没有看到掉棉,疏松透气,与后世的医用纱布,几乎无差。 “成了!” 朱允炆激动地说道。 “成了!” 马恩慧握宁妃、贤妃的手,看着两人有些消瘦的面容,动情地说道:“辛苦你们了!” 宁妃、贤妃眼神中充满泪光。 自国庆之后,承乾宫日夜研制,终取得了突破,织造出了这种医用纱布! 朱允炆紧握着纱布,抬头问道:“如何解决的?” 宁妃连忙说道:“皇上,是文工团的慕容景儿与浣衣局的骆颜儿,她们二人以两股棉线左右捻合,取得粗棉线,作为经纱,然后以单棉线作纬纱,以机织平纹织造,解决了问题。” “慕容景儿,骆颜儿?” 朱允炆嘴角含笑。 慕容景儿自己是知道的,那个教坊司惹人怜的女子。骆颜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走吧,我们去承乾宫。” 朱允炆笑着说道。 承乾宫,众人见礼后,朱允炆再次见到了慕容景儿。 慕容景儿一脸灿烂,将一旁的骆颜儿拉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这个想法是她想出来的,景儿不过织造而已。” “哦?” 朱允炆仔细看向骆颜儿。 一张清水脸蛋儿并未施脂粉,黑亮润泽的秀发半盘于脖颈之后,一根劣质的木钗固牢,柔弱的秋水眸中,夹杂着一股不认命运的坚强。 倒是那双手,粗糙的如同老去的树皮,两道龟裂的伤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殷红的肉。 浣衣局的辛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尤其是冬日,大冷的天,总需要洗衣物,冰冷的水,加上寒冷的天气,让人痛苦不堪。 “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的?” 朱允炆有些心软,问道。 骆颜儿不敢看朱允炆,低声细道:“浣衣局洗衣时,若遇破损,便需缝补。缝补时,往往便会有单股,多股之法。奴婢试过多次,只凭单股,无以保证其硬度,只依多股,又会致疏密不足,故此提出两者皆用。”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马恩慧说道:“此女有大才,在浣衣局有些委屈了。” 马恩慧莞尔一笑,上前看着骆颜儿那双不似女子的双手,叹息道:“这双手,于国有大恩。皇上,臣妾提议,不妨升骆颜儿为才人,入承乾宫,协助宁妃、贤妃管理承乾宫,如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说道:“甚好。” 骆颜儿施礼感谢,婉拒道:“奴婢想留在浣衣局。” “姐姐!” 乔慧从后面着急地跑了出来,连忙跪道:“皇上皇后,刚刚骆姐姐说的是胡话,她太念旧。姐姐,你倒是快说话啊!”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总不能为了姐妹情义,疲老于浣衣局那种鬼地方吧!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朱允炆走向纺织机,说道:“来承乾宫,自选十名宫女,跟着你吧。既然此法证明可行,你便需要将其推广,教会所有人,若此功成,你来掌这承乾宫。” 乔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这意味着骆颜儿的未来,可入妃子,于是连连拉扯骆颜儿,骆颜儿跪拜谢恩。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说道:“你也是有功的,想要什么赏赐?” 慕容景儿思考了下,走向朱允炆,自然地说道:“若真说什么赏赐,便希望皇上可以给文工团一些机会。如今的文工团,人员众多,却鲜有作为,如此下去,空度时日,也不是长久之计。” 朱允炆弹了弹棉绳,听着嗡嗡的声响,赞同道:“此事朕在考虑了,你组织文工团,安排一组节目,形式不限,但要丰富多彩,可讨京师之人欢喜,整个节目,便安排两个时辰吧。” “双喜,贴出布告,元宵之日,皇室文工团将于黄昏时,登台莫愁湖演出歌舞,朕与皇后会亲临,愿与万民共庆元宵。” 慕容景儿欣喜不已,连忙谢恩道:“文工团必不辱使命!那臣先告退了,此间事,交给骆才人,必可行。” 朱允炆挥了挥手,慕容景儿施礼离开。 看着一众宫女,朱允炆眼神中充满感激,正是这些人的默默付出,才有了最后的突破,环顾一周,肃然道:“为了这医用纱布,你们付出良多,朕代万民与大明感谢你们,每人月例加三倍。今日,便让御膳房准备些酒菜,朕要宴请诸位。” 皇上宴请宫女? 恐怕这天下王朝,尚无先例。 但马恩慧没意见,宁妃、贤妃也没意见。 一些人更咽起来,泪流不止。 相比于金钱,她们更动容于这份尊重,这份关护。 皇上,是个好人。 第五十四章 后宫的资本主义小嫩芽…… 医用纱布织造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直接使用。 织造出来,也只是第一步。 朱允炆没办法造出高压锅,高压高温消毒灭菌是没办法了,只好采取沸煮与高温蒸杀的方式进行消毒,之后将纱布放在凡士林乳油桶内浸泡,确保充分均匀,之后晾晒,裁剪,固边,封装,才完成了医用纱布的所有流程。 这些工序中,最困难的当属凡士林乳油的制备。 凡士林分为天然与人造两类,无论天然还是人工,都与石油脱不了关系。 天然的凡士林,取自烷属烃重油等石油残油浓缩物。 人工凡士林,则是以石油分馏出来的纯地蜡、石蜡、石蜡脂等制造而成。 中国古代对于石油的记载有很多,诸如《易经.革卦》中“象日,泽中有火”;《汉书.地理志》“高奴,有洧水可燃”;《梦溪笔谈》记载“燃之如麻,但烟甚浓……盖石油至多……” 在北宋时期,便出现了“世界石油钻井之父”的卓筒井,当然,这种卓筒井最初是用来打盐的。但传入西方之后,成为了石油钻井技术。 石油之名,便是宋代沈括命名的,在宋代,还出现了冲击式顿钻凿井技术。 宋对外战争中,尤其是守城战争中,一个利器便是石油。 北宋曾公亮在《武经总要》中,将石油升格为不可缺少的军用物资。 王安石变法时期,宋代便专门设置了“猛火油作”的作坊,是专门生产石油武器。如猛火油柜,在宋、西夏的战争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到了元代,石油开采技术取得突破。 在《元一统志》记载,“延工县南迎河有凿开石油一井,其油井燃,兼治六畜疥癣,岁纳1百1拾斤。又延川县西北八十里永平村有一井,岁办四百斤,入路之延丰库。” 一年五百多斤,看似很少,但对于当时的技术而言,已堪称恐怖。 石油在古代的作用,主要分为照明、润滑剂、医药、军事武备、制墨等。 或许有人奇怪,用石油作为武备、制墨可以理解,医药是个什么鬼? 这一点,可以参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石油气味与雄硫同,故杀中治疮,其性走窜,诸器皆渗。治小儿惊热、膈实、呕吐、痰涎……取其化痰,亦取其能通透经络,走关窍也……” 在李时珍之前,便早有石油医药一说。 这种医学界的问题,且不说对与错,但其证明了一点,古代社会是存在石油的。 当时的对话可能是这样的: 这位兄台,你的儿子是受了惊热,别慌,且容我去药房抓点石油…… 问题是,在南京的朱允炆有没有石油? 还真有! 据明《东朝纪》记录,建文帝在朱棣打到南京城破时,“先于大内兰香殿聚珠衣、宝帐及内帑、珍异诸物殿上,涂猛火油,贮沥青其中……” 虽然《东朝纪》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此时的京师皇宫中,确实是存在石油的。 朱允炆亲自盘查过,数量不多,只有不到六百斤,密封于一堆铁罐子里,存放于独立的库房之内。 通过石油分馏的方式,获得石蜡,最终形成凡士林乳油。 这种技术宋代便有,没道理明代弄不出来。 医用纱布与凡士林结合,可以让纱布在覆盖伤口的时候,保持一定的湿度,不会让纱布与伤口血液或脓液粘连,有助于伤口愈合。 在元宵节之前,第一批纱布顺利完工,封装在酒精消毒过的木匣子里,每个木匣子中,盛有五十小包医用纱布,一把小剪刀,一小琉璃瓶酒精。 朱允炆将朱植、朱耿唤入宫中,拍了拍木匣子,笑道:“医用纱布没问题了,现在的问题,便是你们如何卖给兵部。” 朱植拍着胸脯保证道:“皇上,这件事容易,交给我们兄弟便是。只是,若兵部采购,该如何定价?” 马恩慧也凑了过来,眼神闪亮着等待着。 这可是关系着后宫钱袋子的问题,马恩慧作为后宫之主,如何能不在意。 朱允炆拿出了一本账册,交给朱植,说道:“棉花、酒是最大的成本,目前一匣成本为四十文,但考虑到后续石油需要外采,加上后宫人手投入,月例开支等,一匣成本至少一百文,即一钱。抛除这些支出,我们也需有所得,定价至少三钱。” “当然,三钱是底线。朕建议一匣五钱,若是你能够以六钱,乃至八钱的价格卖出去,那也是你的本事,到时候,你们可多分一些利。但要记住了,生意是要长期做的,互惠互利方可长远,若是兵部大量采购,可以给予减惠。” 朱植与朱耿欣喜不已,命人搬走了三十木匣,准备开始自己的推销大业。 马恩慧拿着算盘,盘算一番,看着朱允炆说道:“宫中的月例开支,不是从内库支取吗?为何也算在一匣成本之中?再说了,皇上只说了当下的成本,却没考虑每日可产多少匣。” “当下只有十二套织造机,人手尚少,便可日产二十匣,假以时日,扩大规模,日产百匣不是问题。若是一匣售卖五钱,一日百匣,便是五十两银子,那月入便是一千五百两!一年便是一万八千两……天啊,皇上,臣妾有点晕。” 朱允炆扶着马恩慧,笑着说道:“皇后啊,账不是这么算的,除去成本,还需要给朱植、朱耿分去一部分……” “如此好事,为何不完全交给内宫负责?!白白便宜了两王!”马恩慧小家子气地说道,哼了一声,又说道:“既然有利可图,那臣妾这便命令骆颜儿,准备扩大生产。”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提醒道:“皇后,宫中织造机能腾挪给承乾宫的,可不多了啊……” 马恩慧瞪眼,对朱允炆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还没收到一文钱,还需要去买织造机?”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我们说好的,不以内宫名义索取,呵呵,皇后想要扩大规模,便需要下点血本啊。” 马恩慧眼神一转,笑道:“臣妾有办法。” 皇后想要亲躬纺棉,为万民表率,劝告天下官员士子,勿忘农桑之苦,当珍民力,只是苦于宫中织造机老旧,数量不足,日夜叹息。 工部尚书郑赐听闻之后,大笔一挥,直接向宫里拨了二十架织造机。 皇后表扬了工部,但表示,希望从去籽工序开始做,以“体全程之负累,感百姓之万苦”。 工部上下被皇后的决心感动地痛哭流涕,不仅给后宫奉上了去籽、弹棉、纺纱、织造等所需要的搅车、绳弦大弓、三锭纺车等,还好心地问,要不要技术培训。 结果被皇后无情地拒绝了…… 第五十五章 盛世的宣言 兵部主动送来的,总不能说是索取吧。 马恩慧得意地看着朱允炆,不花一文钱,便解决了初步的生产装置,扩大了生产规模…… 只是这种公然“行贿受贿”的方式,让朱允炆目瞪口呆,工部这些人,也太会办事了,投其所好,不留余地,是不是该送他们去劳改了。 只是,受贿的是自己老婆,如果惹罪魁不高兴了,自己恐怕没地方睡觉了,想了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宵节一早,莫愁湖便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头。 皇上皇后将在这里与民共度元宵,如此盛世,自然是吸引了无数士民、商贾,一些官员也不愿错过,一大早便进入了莫愁湖。 湖边搭建了高台,高台四周笼罩轻纱,里面人影绰绰,走来走去,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台子下面,有士兵正在安置桌椅。 皇上、皇后来了,总不能坐冷板凳吧,旁边再放一个小火炉,至少可取暖。 什么,内阁大臣也要来? 那安排在前排吧。 五军都督府要前面的位置? 凭什么,一群粗汉,除了徐辉祖,其他人都坐二排。 负责排位置的礼部尚书陈迪不怕得罪人,干净利索地决定了。 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金吾卫,还有大明安全局。 刘长阁就站在陈迪一旁,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外围的人群,有些为难地说道:“陈大人,你说皇上为何要如此大动作,这万一出点意外,可该怎么办?” 陈迪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热情高涨的士民,笑道:“刘指挥史,此事利民心啊。历代王朝,皇上无不高坐于宫廷之内,万民虽知有皇上,可也只是知道罢了。皇上国庆、元宵皆与民同乐,万民不仅知有皇上,还知皇上在这里啊。” 刘长阁看着陈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头,说道:“看来刘某还不如陈大人了解皇上。” 陈迪将一张不太整齐的凳子摆正,对刘长阁说:“刘指挥史也是有功劳的,史官是不会忘记你的。” 对于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刘长阁,陈迪颇为欣赏。 如今的大明安全局,并没有走锦衣卫的老路,运作近半年,未曾擅抓一人,诬造一案,彻底打消了朝臣对安全局的顾虑。 刘长阁挺了挺胸膛,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然的笑意。 留名史册,不负平生! 陈迪凑近一些,低声问道:“刘指挥史,北平可有新的消息?” 刘长阁看了一眼陈迪,警惕地说道:“陈大人想要了解消息,可以去内阁查看北平机要文书。问刘某,可是问错人了。” 陈迪哈哈笑了起来,施礼道:“是,不应问你。哎,内阁机要文书我也看过了,燕王身体不适,燕王三卫指挥权移交朱高炽。而朱高炽却将燕王三卫的印信之物,交给了都指挥史平安。” “如此一来,北平之忧总算是解除了。只不过,这是正月初三的文书,如今这都过了十几日了,不知新的奏报,什么时候才可送来。” 刘长阁嘴角含笑,对陈迪说道:“快了,大人不妨再等等。” 陈迪见刘长阁轻松快意的神情,更是欣慰至极,不用说,北平的事一定有好的进展。 若燕王真心归服,那大明将会稳如泰山。 几个月前,陈迪还在反对齐泰、黄子澄的削藩之言,如今皇上竟不动声色,于千里之外,化危机于无形,这让陈迪敬佩不已。 慕容景儿在高台之内,排演着节目,这是文工团在京师的第一次表演,慕容景儿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所表演的节目,也都是个人的绝技,并听取了朱允炆的意见,做了一些调整。 接近黄昏时,朱允炆、马恩慧乘坐龙舟,于秦淮河至三山桥,进入三山门外大街,前往莫愁湖西苑。 一路之上,百姓欢腾,高呼一片。 朱允炆与马恩慧,共乘御辇,频频招手,与民示意。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不知谁喊了一声,整条街道,如雷的声音,此起彼伏,直至朱允炆与马恩慧带人进入西苑表演台内场,依旧不息。 宁妃、贤妃与才人骆颜儿也随行出宫,看着百姓拥戴,万民敬仰的场面,不由深深震撼。 “臣等,拜见皇上,皇后!”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众官员施礼,朱允炆虚抬右手,道:“都起来吧,今日元宵,家国团圆,当与众民同乐。” 朱允炆回头看去,只见内场与外场之间,留有三丈空间,而这些位置,则站着数百士兵,皆是手持盾牌,腰挂长刀,戒备森严,不由皱眉,看向刘长阁,问道:“朕说过,不要阻民,这是为何?”刘长阁连忙施礼道:“皇上,为安全,只能如此行事!” 朱允炆呵了一声,厉声道:“这是朕的子民,难道大明的子民,会害朕不成?若是如此,朕干脆待在宫中,何必外出?撤掉所有护卫,朕倒要看看,在天下人面前,谁敢伤害朕!” 刘长阁有些为难,若是人群太过靠近,没有缓冲空间,一旦有人冲击,冒犯天颜,如何是好?刘长阁看向徐辉祖、解缙等人,示意两人说句话。 解缙上前一步,道:“皇上莫要动怒,刘指挥史也是为了皇上、皇后安全着想。不若这样,让侍卫留守内场,外场便撤了吧。” 朱允炆不说话,解缙见是默许,便示意刘长阁去安排。 夜幕来临,一轮明月东升,照入千家万户。 无数人看着高台之后的明月,这一刻,明月显得如此的圆满。 一阵铜锣急响,莫愁湖畔的喧嚣刹那消退。 一名大汉登台,气沉丹田,高声喊道:“元宵佳节,帝后莅临,实属盛事。现在,请大明皇上,皇后,登台宣讲。” 随着朱允炆、马恩慧登上高台,台上的灯火变得更为明亮起来,两人尚未说话,下面已喧腾震天: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声浪如潮,破空传远。 铜锣声动,众人喧声渐渐平息。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先讲,马恩慧平日里管理后宫,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与今日场面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趁此元宵节庆,本后想一表心愿,愿我大明:士皆可一展抱负,民再无饥寒之迫,工能善其事,商——为家为国,多行义举。让我们,祝愿大明,永昌!” 马恩慧高声喊道。 万民沸腾,“愿大明永昌”之声直指长空。 朱允炆在声浪过了三重之后,抬手压低,在天地静寂时,喊道:“你们是大明的子民,是朕的子民,让我们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共同缔造大明盛世!” 声音传荡而出,击打在莫愁湖的水面之上,声音顺着水面,传荡得更为遥远。 盛世! 这是盛世的宣言! 京师之人第一次听到了盛世的声音! 万民狂呼! 刹那,无数焰火升空,炸开炫彩的烟花。 此时明月,只是陪衬。 大明帝后,才是主角! 第五十六章 一条鞭法,粮长最后的风光 文工团的首次演出堪称完美。 尤其是最后的月下百人歌舞大合唱,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祈愿,传遍万民。 而大合唱艺术的出现,直惊艳了京师所有人,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让所有人深深震撼,就连马恩慧也赞叹不已。 文工团自元宵之后,便名冠京师。 解缙意犹未尽,在演出结束之后,便当着皇上的面,请求文工团可以到谢家演出,给老父亲解解闷。 朱允炆看向慕容景儿,然后对解缙说道:“演出没问题,但文工团可是要吃饭的……” 解缙有些发懵,请皇宫的文工团,难道还需要自己开工钱? 就在解缙还没转过弯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在和慕容景儿商谈演出价格了。 “一百两银子!” 徐辉祖干脆地出价。 慕容景儿错愕,难道去徐家演出一次,就能收入一百两银子? 这来钱,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徐辉祖见慕容景儿不答应,又加了价:“景儿姑娘,二百两如何?” 刘长阁凑了过来,冷着脸,说了一声:“五百两。” 徐辉祖咬牙切齿,质问刘长阁:“你老爹老娘都不在了,花五百两银子请回去干嘛?一边凉快去!” 刘长阁郁闷,好像你徐辉祖的老爹老妈还活着一样,但不敢说出来,人家是国公,惹不起,但皇上交代的任务,不能不完成啊。 “五百两。” 刘长阁板着脸,继续说道。 徐辉祖见刘长阁面色不自然,略一思索,便了解了其中因由。 不用说,眼前这位刘木头是个抬价的托。 一般的托,徐辉祖一脚踹出去,啥问题都解决了,可眼前的托,可是皇上的啊…… “好,五百两!” 徐辉祖只好咬牙喊道。 慕容景儿代替文工团,感谢魏国公。 等解缙凑过来的时候,只能排队了,听闻要价五百两,几乎晕过去,自己一年的俸禄才五百两啊…… 解缙打退堂鼓,不打算花这个冤枉钱了。 朱允炆凑了过来,见解缙想开溜,叹息一声,说道:“解爱卿,你老父亲闷啊,愁啊……作为当朝内阁大臣,应该以孝为本,侍奉好老人家……” 解缙想哭,皇上大人,打劫也不带这样的吧? 正月十六日,早朝。 朱允炆正式发布诏书,昭告天下,清丈天下土地,推行“一条鞭法”农业税制,将田赋、徭役及其他名目繁多的杂税、杂征、杂差统统合为一体,计亩或计粮征银。 废除粮长制,官收官解。 考虑到土地肥沃不同,粮食产量不同,朱允炆采取内阁建议,推行的是计亩或计粮征银政策。若是当地土地肥沃,则采取计亩征银;若是田土贫瘠,则以计粮征银为准。 于户部之下,设两司,一为农税总司,对户部负责;二为稽查总司,对皇上与内阁负责。 由农税总司,统管全国农业税务事宜,改宣课司、税课司、都税司为农税省司、农税府司、农税县司。 十三道布政使,协同配合农税省司完成省内农税工作,布政使由最初的税务主管身份,调整为配合、监督与分配身份。 配合,即对各级农税司所遇问题,给予帮助。 监督,即对各级农税司执行一条鞭法给予监督。 分配,即对各级农税司税银,具备分配权,即朝廷给出的标准: 地方三分,中央七分。 朱允炆在诏令中明确了一点:税银三分,除去省府县一应开支,若有所余,可按官职品阶,递减分配,以优官员日常。 同时加了一条:年结余超百万两者,吏评:下。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一省税银,中央允许地方拿走三分,拿走的这些钱,便是你们地方的运作经费,如果还有结余的话,那你们分摊给各级官吏,可以改善官吏生活。 但是,中央绝不允许地方政府,每年结余超出百万两。 否则,吏部考评时,你们便是差评。 朱允炆的这种限制,考虑了三点: 其一,地方可以预留一部分财政,但避免其财力过大,威胁中央; 其二,地方若有存余,可分摊下去,官员有了钱,不会藏在床底下,是需要拿出去去花的,有助于促进商贸,为后续商业发展打下基础。 如果官员没有钱,基本购买力都没有,商业如何发展? 其三,调动各级地方政府积极性。 地方财政蛋糕越大,地方所得越多。 直接将财政与官吏生活水平挂钩,有助于推动地方农桑发展。 为了解决地方重复收税、银贵谷贱等问题,各级农业司都设置有专门的谷-银兑换点,安排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共同监督。 对于前来缴纳税银的人,农业司负有说明宣传职责,告知农户,一年只收取一次税,不会重复收税,如果有人踹你家门,让你多缴税,你来农业司、稽查司、布政使司任何衙门,都有人替你出头。 一条鞭法的实施,保护了中下自耕农的利益,但也触及了富农、地主的利益,中下自耕农才多少地,顶破天,也不过几十亩,计亩或计粮征银,也缴纳不了多少。 可对于富农、大小地主而言,那土地多了去了! 几百亩,只能说是富农! 真正的地主富绅,谁手里没几千亩土地,说出去都丢人。一些大户,很可能是几万亩,乃是几十万,几百万亩土地! 若是按亩、按粮征银,地主可要缴纳更多的税银。 湖州府,长兴县。 粮长周布农带着七八个跟班,耀武扬威地走在街上,看到乡民售卖,无论是馒头,还是竹篮,随手就带走,末了还骂骂咧咧,乡民也不敢反抗。 街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周布农的注意,大喊一声:“王二牛,休跑!” 王二牛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撒腿便跑。 周布农带人一路追赶,直追到了王二牛的破院子里,王二牛插上门躲在房里,喊道:“周粮长,您就行行好吧,我二牛已经缴过秋税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胡说八道,你只缴了五斗的糙米,如何够?你以为躲着就可以饶了你?今日你若是不缴清了,便把你家的是十亩地罚没了!” 周布农高声喊道。 王二牛站在窗户边上,痛苦地喊道:“我明明缴纳了三石糙米!” “三石里面,还有老子的呢!朝廷规定的三石秋税,你还差两石五斗。身为粮长,肩负收粮、运粮之责!你若不缴,老子去了南京,见了皇上,一定杀了你全家!” 周布农威胁道。 王二牛哭丧着脸,打开门,迎来了周布农跟班的一顿拳打脚踢,王二牛的夫人、儿女也跑了过来,可如何是经得住这些打手,没几下,便倒在地上,哭成一片。 “给我搜!” 周布农指挥着手下,搜遍了房间,抬出来一些米袋子与米缸。 “粮长大人,只有一旦三斗左右,不够!” “不够,呵呵,不够好说。” 周布农俯身看着浑身是伤的王二牛,冷冷说道:“要么被朝廷杀头,要么将你那十亩地,作价五石米卖给我,或者,呵呵,你女儿也是可以抵债的。” ps: 文中地主土地数据,并不是夸张。 明代中期,一些亲王占据的田地,动辄便是几百万亩。当然,亲王是大地主,却是不缴税的地主。 第五十七章 粮长制的消亡 盛世蝼蚁哭,乱世蝼蚁死。 这是封建王朝的悲哀,也是几千年来底层人的真实写照。 纵览任何历史朝代的盛世,多数是文人笔下的富饶与美好,是一地或数地的财富堆积,其手段,往往类似于元朝“贫极江南,富夸塞北”,搜刮天下之财,以彰盛世繁华。 至于底层是五个人穿一条旧裤子,还是一头老牛耕几十亩土地,这都与其他人无关。 官吏闭着眼享受美酒,商人逐利远走,文人提笔思考明日春游,该作一首怎么样的诗,赢满堂喝彩。 所有人的眼睛,似乎都在翻白眼,看得到上面,看不到下面。 这是眼病,得治。 朱允炆所追求的盛世,不是少数地主的放情狂欢,而是大部分底层民众的衣食无忧! 没错,只是衣食无忧! 至于后世的物质与文化冲突的主要矛盾问题,与现在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半点搭嘎!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你还输出文化? 小康水平是朱允炆不敢奢望的,新中国搞了七十年,依托大工业,大政策,大商业,大运输,大扶贫,才基本迈入小康社会。 大明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去奔小康? 唯一可行的,便是先解绑农户,减轻农户身上的负担,让其有所生产,有所存留。 情况好的,可以拿余粮换点银两,改善生活,情况不好的,也不至于灾荒之年,直接出门乞讨要饭,等着朝廷赈济。 一条鞭法,是符合大明当下,最适合的一类手段。 农税总司最高长官为左侍郎,由夏元吉担任,右侍郎由严奇良担任。夏元吉统筹全国农税,负责各级各地农业司一应问题,严奇良出京师,推行一条鞭法,所行之地,主要便是江浙一带。 严奇良抵达湖州府后,安排随行监生,在布政使衙门人员的带领下,前往各县,推行一条鞭法,若遇所阻,布政使衙门之人需全力配合,若遭遇府县官吏阻挠,则由监生汇报府农税府司,由农税府司联系一省布政使,撤换官员。 国子监监生胡浚,纵马疾驰,率十二人进入长兴县,还没到长兴县衙,便听到了一片哭喊之声,绝望而凄凉。 “队监,我们还是去县衙吧。” 一旁布政使衙门都事杨成轩见胡浚停了下来,不由皱了皱眉。 胡浚拨转马头,说道:“本队监有调查民情之职,如何能视而不见,去看看。” 这是一条破乱的小巷,周围两侧,好一些的还有低矮土墙作为围栏,大部分都是简单的木栏,在巷里一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眼便可以看个真切。 让胡浚感觉悲伤的是,所有院子里,自己都没有看到谷堆,甚至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在外面的。再看那破旧低矮的房屋,恐怕也容不下几个人居住吧,纵是有人居住,也放不下几石粮食了吧。 “放开我女儿,放开我女儿!” “周扒皮,我给你拼了!” “老子为皇上缴粮,你敢反抗,那便是对抗皇上,你是想造反,给老子打,打死了,也是为朝廷分忧!” 嘈杂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殴打声,哭喊着,刺痛着胡浚的心。 “都给我住手!” 胡浚坐在马上,大喝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监生与布政使衙门人员纷纷下马。 胡浚下马,顿时呲牙咧嘴起来。 该死,长时间骑马简直是活受罪啊,不自然地迈着罗圈腿,胡浚带人走入了庭院。 周布农听到动静,出屋一看,见来人不少,不由一惊,仔细一看,为首之人竟是监生服,不由眼中带着鄙视,喊道:“路过的?该干嘛就去干嘛,不要打扰大爷办事!” 胡浚毫不畏惧地走向周布农,看着挡在门口的打手,沉声说道:“让开!” 打手们看向周布农,周布农冷笑着说道:“这户人家可是反贼,你若识趣,便应该速速离去,莫要耽误自身前途啊。” 胡浚呵了一声,转头看向周布农,冷冷说道:“敢问,你是何人?” 周布农一挺胸膛,喊道:“在下周布农,乃是长兴粮长,专职催缴征运税粮,这户人家不缴税粮,身为粮长,自应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分忧,确保不少一粒粮地运抵京师!” “粮长?” 胡浚微微点了点头,拱了拱手。 周布农更觉威风。 这个时代的粮长,确实有威风的本钱。 粮长不是官,却有权。 粮长制是太祖朱元璋搞出来的,是为了征收税粮服务的。 在明朝之初,上一代的地主基本上都死了,新一代的地主数量还不够多,土地还很分散,这就让官府收粮很是困难。 朱元璋一动脑筋,没人负责,那就找人负责嘛,这还不容易,弄几个粮长出来管事,不就解决了? 粮长负责的范围是区,区纳粮是一万石,或是几千石,以后这个区,设置一个或四个粮长,负责田粮催征、经收、解运。 等粮长送粮到了京城,老朱再举办个宴会,大家见个面,喝个酒,老朱一看,小伙子长得不错,身体素质也过得去,脑子又不好使,当个听话的官员还是可以的,大笔一挥,你别回去当粮长了,留下来当个户部主事吧。 可是粮长怎么选? 老朱的标准就是,谁纳粮最多,谁就当粮长,原因很简单,这些人给我老朱家做贡献了嘛。 谁纳粮最多? 地主呗。 一批中小地主,就这样成为了朱元璋的基层管理支柱,与里长、甲长,共治底层。一些威风的粮长,甚至还兼掌听讼理狱之权,连县太爷,都需要看其脸色。 周布农看着转身走向马匹的胡浚,冷笑道:“少年郎,好自为之啊。” 胡浚从马身上的行囊里,掏出了一份文书,转身对周布农笑道:“周粮长,您听清楚了,朝廷废除粮长,大明再无粮长!” “什么?不可能!” 周布农面色恐惧,慌乱起来。 “朝廷文书便在这里,如何不可能?” 胡浚丢下文书,看向一群打手,厉声喝道:“我乃大明农税总司队监胡浚,谁敢阻我入农户,一律以违逆之罪论处,还不让开!” 第五十八章 贫穷不是盛世,壮志的胡浚 打手顿时慌乱,再不敢阻挠。 胡浚进入房中,看着散落一地的糙米,还有满身是伤的一家人,就连那尚未成年的女子,脸上也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官爷,我们纳税,我们纳税,就算是把那十亩地卖了,我们也会再凑够三石粮食,求求你们,别抢我家颖儿,她才十二岁啊!” 王二牛爬到胡浚面前,连连磕头。 胡浚被触动了,看着一家人跪在自己面前哀求,眼中含泪! 土地啊! 可是他们的立命之本,生活之根! 一旦卖掉土地,他们将不再是自耕农,只能成为地主家的佃农,到时候,所有打上来的粮食,地主说拿走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出头啊! 十亩地,三石粮食?! 一亩地摊了三斗粮食?! 天杀的! 现在亩产,寻常土地,一亩不过麦一两石,肥沃之地,也不过三石。 就长兴之地而论,稻谷亩产大致在两石至三石之间。 去岁长兴少雨欠收,听闻亩产只有一石多点。 按一石算,一石十斗,三斗的税,那近三税一啊! 如此重税,是太祖时期的税制,可这条税制,在洪武三十一年便被朱允炆废除了! 这些可恶的粮长,竟然敢欺瞒乡民,依旧执行重税,而上交给朝廷的,却是按照朱允炆新税来缴纳! 一进一出,全都落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胡浚在都事杨成轩等人震惊的目光中,跪了下来,双手搀扶着王二牛,喊道:“不用卖地,更没有人会抢你的女儿!是朝廷没做好,是朝廷对不起你们啊!我胡浚在这里告诉你,以后,再也没人抢你的地了,你再也不用缴纳重税了!” 胡浚说完,跪拜而下。 砰! 一声沉闷的声音,令人动容! 王二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官爷,他竟给自己这种穷哈哈的农户下跪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还在流泪。 胡浚拉起王二牛,拉起王家一家人,转身对外面的人说道:“都事大人,周布农妄行国法,肆意盘削,欺辱乡民,逼其卖田,抢掠其女,如此恶贼,你若再不动手,胡某必上奏朝廷,告知圣上,这便是我大明天下的真相!这便是皇上大人眼中的盛世!” 都事杨成轩咬牙切齿,挥了挥手,喊道:“把周布农给我抓起来,押到长兴县衙,让知县亲自审讯定罪!” “呵,长兴的吴知县我可信不过!我看都事大人,还是亲自跑一趟的好!” 胡浚强压怒火说道。 都事杨成轩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我便亲自去一趟,你也早点来!看来这长兴,要起风了。” 胡浚肃然道:“我会给朝廷上书请愿,留在地方,地方不平,我不回国子监,不回京师了!” “胡兄你?!” 杨成轩震惊地看着胡浚。 他可是国子监的优等生,而且还是国子监中参与三大国本“国旗、国徽、国歌”设计的主要人员,此番一条鞭法事关民生,国子监监生能放弃国本之事,踊跃参与,已足以让杨成轩敬佩。 若再放弃回国子监,留在地方,那将意味着,他很难跻身内阁!最多在地方上,苦熬资历,风风雨雨几十年,说不定也只是一个知县! 这牺牲,太大了! 胡浚摆了摆手,对杨成轩说道:“皇上不是要盛世吗?可你要知道,贫穷不是盛世!我老-胡便在这里给皇上看着,什么时候真正盛世了,百姓能吃饱饭了,再回去也不迟!” 杨成轩肃然起敬,对胡浚深深作揖,起身道:“既然胡兄有如此壮志,那便加我一个如何?” “杨兄!” 胡浚激动地上前。 杨成轩哈哈笑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我等格物致知,修心修身,如今家齐,自当为国效命。这地方,太穷苦了,当不起盛世之论,那我们便留下来,如皇上所言,和衷共济,披荆斩棘,将它改为盛世,如何?” 胡浚紧握杨成轩的手,点头道:“我道不孤!我辈不孤!”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手中看着胡浚、杨成轩的奏折,眼神中透着几分敬佩,但在敬佩之外,还有无限的愤怒。 底下的人,真拿自己的命令当耳旁风了! 废除重税几个月了,竟然还有人公然在收! 逼人卖田卖女! 这还是在江浙,距离京师很近的地方,若是再远点,还不把自己当土皇帝了? “传告内阁,明日上朝!” 朱允炆愤然道。 双喜有些惊讶,匆匆跑去内传禀消息。 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愤怒。 自从朱允炆改了朝堂时间,朱允炆从没有临时召开过朝会,而这,是首次! “看来江浙地区的情况,触怒了皇上。” 郁新叹了一口气。 张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不查不知道,谁能想到,府县乡绅竟有如此多的问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当,洪武朝的灾祸,恐会再度出现,两位还是想想,如何消圣上雷霆之怒吧。” 洪武朝的灾祸,便是朱元璋的杀戮手段。 对于贪官污吏,朱元璋的手段只有一个: 杀。 你不是贪吗? 掉了脑袋,我看你怎么贪。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你? 杀一个换一个,再贪再杀! 洪武年代,可谓腥风血雨,能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可谓是祖坟着火,天天保佑的结果。 如今建文帝朱允炆虽有仁德,但毕竟前有车,后有辙。爷爷怎么做的,孙子效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解缙拿起胡浚的奏折副本,仔细看着,说道:“让我说,皇上举起屠刀是必然的,只不过,这柄屠刀,未必是斩杀一地粮长、里长、甲长,或一府县官员的屠刀。” 张紞抬动眉头,不解地问道:“何意?” 解缙指了指奏折,说道:“这个胡浚,颇有见识。虽出身国子监,却不迂腐,善变通。你且看他这一句是‘弊政之本,在于乡绅广厦其田,贪婪成性,千万亩不足满其欲’。再看这一句,‘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可见府县之中的农户,生活的并不容易啊。皇上素来主张解决问题,而并非是解决人,燕王之事便证明了这一点。依我看,这一刀,恐怕会砍在土地上。” 第五十九章 都是地主啊…… “江浙之地,煎迫农户贱卖其田,以身入佃,屡见不鲜。为避重税以求生存,投献官员、富绅者众,已成投献之风……” “再不行遏制之法,天下之田,盖为官绅之田,天下之农,盖为官绅之农!” 朝会之上,方孝孺奉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了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朱允炆面色阴沉,扫视着群臣,厉声喊道:“元宵之日,朕许万民以盛世!不过十日,便收到如此奏疏,呵呵,这便是我大明的真相吗?你们让朕,有何颜面对天下人?黄子澄,你为户部尚书,如何看此事?” 黄子澄连忙出班,施礼道:“皇上,胡浚之言字字惊心,臣以为,若江浙之地真如胡浚等人所言,土地兼并,投献之风已起,朝廷应施以严策,盘查士绅田产,加以约束。” 都察院左督御史周德站了出来,反对道:“盘查?官员职俸田免税,富农豪绅可享部分免税田,乃是太祖之制!皇上,臣认为,农户经营不善,或天灾之下,欠收破家乃是常事,依附于官绅之下,即可保其生产,又可存续,胡浚之言,过于悚然,实乃是恐吓朝廷之言,当治罪!” 黄子澄猛地回头,心中怒火腾升,我一个尚书还没说完话,你一个御史蹦跶出来做什么? “周御史所言有理,皇上,自古以来,农户便依附于田地,而田地又依附于是富农豪绅、官府。纵一些自耕农入佃农,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还是有田耕作,朝廷只需收取相应税银,税银不短缺,一切都可以解决。” 都察院右都御史范俊站出来支持周德。 黄子澄愤怒了,厉声反驳道:“百姓若无自耕田地,完全依附于士绅,那百姓到底是朝廷的,是大明的,还是士绅的?周范两位御史,你们应该知道吧,佃农纵是一亩收成两石,也要交出一石,甚至是一旦五斗吧!” “不是还有五斗吗?饿不死!” 周德冷冷说道。 黄子澄紧握拳头,喊道:“可按照一条鞭法,他们作为自耕农的话,两石粮食,只需上缴一斗三升而已!” “一斗三升而已?呵呵,尚书大人,按照太祖之制度,农业税只是三十税一,两石粮食,应该是六升而已,何故增加到了一斗三升!” 周德反问。 黄子澄喝道:“一条鞭法,将农业税由三十税一改为十五税一,此事朝议已过!你缘何再度提起?内阁已讲述的明白,甚至拿出了南北直隶的调查,农业税看似三十税一,低的很,但每年摊派的各类徭役,施加给百姓的,早已超出了十税一,甚至是七税一,五税一!” “一条鞭法,看似增加了农税,实则减轻了农户负担,再无各类徭役之苦,再无各类差派之乱,周德,要知佃农,可是二税一!如此天怒人怨之事,你犹然支持,甚至发出‘饿不死’之言,你到底还是不是为民做官?!” 黄子澄是愤怒的,他看过南直隶与江浙等地奏报,底层自耕农,相对十年之前,锐减了三成之多,也就是说,百万自耕农中,至少有三十万失去了田地! 这些田地,不是他们经营不善的结果,而是士绅联合盘削的结果!私立明目,以旧制征税,反复收税,以徭役征派,各种手段用下来,自耕农手中早已没了吃的,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同时,也将自己与一家人,卖了出去! 卖了命只是第一步,往后的岁月,他们将不再是人,而是牛,是马,是驴! 任人鞭打欺辱,在土地之上,耕作不休,再无自由! 黄子澄愤怒于底层的手段,但作为户部尚书,他更在乎的是赋税,而三十万自耕农转而佃农,那朝廷少征收的税可是极多的! 以一人十亩计,便是三百万亩土地,按旧制三十税一,一亩征收六升粮税,便是近十八万石,而这还是最低的数据,真实数据恐怕会翻几倍之多! 毕竟,士官有着职俸田,即当官的官田,这部分朝廷是不收税的。而对于豪绅,朱元璋时期还给予过部分免税权。 百姓的田都归了他们,可他们又是不交税或少交税的,你让户部怎么收税? 这种情况下,别说一条鞭法,就是把鞭子挥断了,也打不到士绅头上去啊! 虽然一条鞭法保护了自耕农,避免了这些士绅强取豪夺,可底层的人有底层的办法,这些人对土地的疯狂,是无法扼杀的! 除非,朝廷出严厉的政策! 可这些御史,一个个在这扯东扯西,认为自耕农转为佃农竟然是好的,认为士绅还做了好人好事! 说到底,还是利益! 这些官员身后,必然有大量的田产。 他们跳出来,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而已! 不用说,一条鞭法过程中的清丈土地,虽然尚未触动他们的利益,但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他们现在跳出来反对,便是为了拖住朝廷,不再向下追究! 朝堂吵吵嚷嚷,没一个定论。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冰冷,想想也是,这些人是当官的,可脱掉官服之后,都是地主啊…… 出身寒门,登科入殿的人,也通过买地占地,蜕变为地主。作为地主,维护自己的利益,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这些地主太过贪婪了,贪婪到,肉要吃掉,骨头要啃掉,渣滓也要拿走肥田,就是不想分给朝廷一点! 这些人,读得是圣人之言,动作起来却都成了市井地痞。 一张脸,两面皮啊。 不错,很好! 既然你们这些新地主不讲武德,那就好自为之吧。 “够了!” 朱允炆大喝一声。 朝堂安静下来,一些站错位置的大臣,也纷纷回归自己的位置。 朱允炆肃然道:“胡浚的奏折,内阁抄五遍,六部十遍!其余二十遍!便在这里抄写!此事,明日再议!” 太监看着起身的朱允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喊“退朝”了。 众大臣见状,跪拜山呼。 解缙安排内侍准备笔墨纸砚,一脸笑意,郁新、张紞也放松下来,起码皇上没提要杀人的事,那事情就好办了。 郁新拿着胡浚的那一份奏折,说道:“胡浚之言没错,府县土地问题再不治理,此时或许没什么祸乱,但百年之后,必成大患。” “呵呵,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啊。” 张紞皱了皱眉,叹息道。 解缙看着忧愁的张紞,凑近了,低声说道:“张大人是想说,占地最多的便是皇室吧?呵呵,信不信,六部里的这些人,明天便会把这件事挑明了。” 第六十章 校场从医的两位藩王 京师,小校场。 兵部尚书茹瑺看着正在训练的京军,一直阴郁的脸色,才微微好转。 士卒勇猛,有开疆卫国之心! 骑兵彪悍,有杀敌封侯之志! 新军之策,不仅重视士兵个体实战,改善了日常训练,还极重视军阵改进,不断研究如何以步克骑,以骑克骑。 一些曾经毫不起眼的老兵,在新军之策中表现出了优越的能力,并通过考核,不断晋升。 茹瑺最看重的是两人,由寻常士兵,一路升迁至千户的李德、刘启夏。 李德擅防守战,他在研究军阵时,创造了多武器配合作战的方式,以火铳手、弓弩手、长矛手、盾牌手、长刀手、短刀手构成大方阵。 一旦遭遇骑兵,则以火铳居前,一轮齐射,然后弓弩箭矢覆盖,长矛迎敌拒马,盾牌手护卫,长刀、短刀手出击。 以步兵方阵,屡屡克制骑兵,其战法已操演数百次,基本成熟,已将方案报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正在等待全军推广。 刘启夏则擅骑兵,以突击、硬战见长。 其认为金朝的“铁浮图”、“拐子马”是极强的骑兵,便耗费心力,打造了一百“铁浮图”的重甲骑兵,“兜鍪极坚,止露两目”,却没有采取皮索相连,而是给重甲配以长刀,稳健推进。 其他九百骑兵,皆是轻甲骑兵,以快速突袭两翼与后方为主。 无论是李德的战法,还是刘启夏的骑兵阵法,都有着可取之处,只不过在茹瑺看来,重甲骑兵并不适合抵御北蒙之敌。 原因很简单,重甲骑兵行动速度缓慢,用于攻坚破阵还可以,但北蒙之敌,可没什么坚固的营寨,打的时候速度跟不上,跑的时候跑不掉,有些太吃亏。 但茹瑺与徐辉祖商议之后,并没有放弃刘启夏的战法。 徐辉祖认为有一支重骑兵是有利的,不仅可以作为亲军护卫,也可作为冲阵前锋,最主要的是,一旦藩王威胁京师,这支军队也可以发挥作用。 新军之策,最大的改变,便是赋予了京营活力,允许士兵提出不同的意见,允许士兵自己去研究与尝试新的战法,辅助以考核评优的激励举措,整个京营,无不日夜勤勉,不断锤炼,其战斗力已堪称不俗! 茹瑺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训练的新军,眼神中满是欣慰。 突然之间,几名士兵惨叫一声,茹瑺连忙看去,只见五名士卒趴在铁丝网下不能动弹,连忙走去,发现支撑铁丝网的木桩断了,铁丝网挂了下来,扎伤了士兵。 “为何不救人?” 茹瑺走了过来,见一旁赶过来的士卒看着,却也不上前抬起铁丝网,不由大怒。 士卒还没回话,远处便传来了声音。 “别动,别动。” 茹瑺听着声音耳熟,转头一看,辽王朱植、岷王朱耿来了,他们身后,还有二十个背着木匣子,抬着木棍子的随从,一路小跑过来, 茹瑺不由瞪大眼睛,有些发懵。 这两个王爷没去秦淮河,竟然跑小校场来了? 茹瑺抬头看了看太阳,郁闷地说了一句:“太阳还在啊,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又有人受伤了。” 朱耿嘚瑟地喊着,一脸兴奋。 茹瑺的胡子无风自动,怒目而视,这个家伙也太没良心了吧,士兵受伤了,竟然这么高兴? 朱植毕竟成熟一些,与茹瑺打了招呼,道:“茹大人,莫要责怪士卒,是我下的命令,一旦士卒受伤,万不可轻易妄动,应第一时间告知于我等,也好早施妙手,医治一二。” 茹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早施妙手? 医治一二? 就你朱植? 还有你弟弟朱耿? 你们两个能医治的,只有秦淮河姑娘空虚,呃,的钱袋子吧。 你们什么德行,我会不知道? 十天都能出入轻烟楼三次的家伙,你给我说你懂医术? 三次太少? 不,这只是出入次数,因为入了,就不出去了,直接留宿轻烟楼了。 朝廷中弹劾两王德行不修的奏折屡见不鲜,甚至一些大臣,极力要求朱允炆让两王早点滚出京城,去地方就藩。 可这些奏折,根本就没动静过。 听说皇上给内阁发了话,凡是关于两王就藩的奏折,不用呈送上去。 估计不少奏折,都被解缙扔到了火盆里取暖用了。 不学无术,毫无德行,留恋烟花之所,这几乎成为了朝臣对两王一致的看法。 茹瑺对于朱植、朱耿两人并没多少意见,虽然懒在京城不去就藩是个问题,但说到底是皇上的私事。 再说了,这两个家伙除了留宿青楼、邀请文工团去家里连演几日外,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没听说他们抢了谁家的老婆,打了谁家孩子,欠了哪家花楼的钱。 朱植见茹瑺不说话,便指挥着随从检查士兵伤势,还好正月天,穿着木甲,总算没伤到要害,两个士兵的头被擦破了,还有三个士兵的手也被扎伤了,最严重的一个,手掌几乎被扎透了。 “你抬这边,你去那边,你在这里,动作轻点,顺着伤口方向用力,这个士兵的手被铁丝斜着插入伤口的,你需要向这个方向用力,明白吗?” 朱植嘱托着随从。 随从明白之后,朱植对士兵说了一声,下令抬起铁丝网,士兵咬牙挺着。 “快,拖出来,准备清水,酒精,纱布。” 朱植连忙喊道。 其他随从上前,将五个士兵拉了出来,一旁的随从早已打开了木匣,两人一组,围在士兵旁边,先用清水冲洗伤口,然后拿出了酒精。 “等等!” 茹瑺不干了,厉声喊住,看着那些酒精琉璃瓶,喊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何能用在士兵身上!” 朱植从随从手中接过酒精瓶,打开之后,冲着茹瑺晃了晃,说道:“这东西名为酒精,有消肿避脓之功效,只要在伤口上浇上一点,哪怕是炎炎夏日,伤口也不容易化脓。” “不明之物,如何可用!万一伤到士卒,如何是好!”茹瑺不愿意尝试,看着两王,冷着脸说道:“两王有心了,我看,还是送士兵到医官那里去吧。” “医官?” 朱植呵呵笑了笑,毫不退让地说道:“尚书大人,这小校场有兵五万,医官才有五人!五人啊!而且刚刚操演时,有十几个士兵坠马,已送了过去,那边还有几个骨折的,也送了过去,您认为这几位士卒,送过去之后,要轮到什么时候才可处理伤口?” 茹瑺老脸一红。 大明京军医官的数量,真正少得可怜,一万士卒配一个医官。 何止是京军,就整个大明,优秀医官也不多。 一些地方,为了给老婆孩子寻医问诊,可能走路都需要几天几夜,等找到大夫,人已经咽气了的并不是个例。 就算老婆孩子还活着,成功找到了大夫,说不定又被大夫治死了。 没办法,本行业虽然出人才很难,但门槛很低啊,您受委屈了…… 第六十一章 从轻烟楼学习商贾之道…… 明代的庸医太多,阿猫阿狗拿着本古医书,就敢抓药看病,是死是活,全凭运气。 治好了,你要感谢大夫全家。 治死了,你还要感谢大夫全家。 有啥办法,这就是命,是大明百姓的命,也是大明士兵的命! 茹瑺不想自己的兵感谢王爷他全家,实在是因为这两个王爷不靠谱,一直眠花宿柳的藩王,突然懂医术了? 难道说,他们整天待在轻烟楼,是探讨医术去了? “让他们试试吧!” 一声沉稳的声音传入茹瑺耳中。 茹瑺转头看去,只见徐辉祖站在受伤的士兵身旁,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精,正闻着味道。 “魏国公,这不合适吧?” 茹瑺不放心地说道。 徐辉祖看向辽王朱植,严肃地问道:“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有毒?” 朱植肯定地回道:“绝对无毒。” “可有证据?” 徐辉祖问道。 朱植郁闷了,问道:“魏国公,这就是酒啊,如何有毒,只不过采取秘法,让酒更纯了一些罢了。” 徐辉祖沉思。 “我有证据!” 朱耿拿起一瓶酒精,打开之后,直往嘴里送,咕咚了一口,然后哈着酒气,呵呵说道:“咋样?这下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看着砸吧嘴,似乎还没喝够的朱耿,徐辉祖与茹瑺对视了一眼,不再说什么。 朱植暗暗伸出手,称赞了朱耿,然后亲自拿着酒精,对受伤的士兵说道:“作为大明的铁军,你要忍住痛苦。” 士兵感谢王爷的关心,表示一定没问题。 酒精倒入伤口,士兵瞬间瞪大眼,手猛地一颤,惨叫一声,将茹瑺与徐辉祖吓了一跳。好在只是一瞬间,士兵便平稳了下来,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朱植。 “哈哈,放心吧,没事,来,取纱布!” 朱植亲自将纱布取出,缠绕在伤口之上,然后说道:“这段时间,不可让伤口触碰水,知道了吗?等几天,我会找你换纱布,检查伤口。” 徐辉祖拿着纱布,仔细看着,对一旁的茹瑺说道:“这物件,竟没见过,似纱非纱,是布非布。辽王,这为何物?” 茹瑺也拿捏着,也看向两王。 朱植笑了笑,说道:“此乃新鲜物件,名为医用纱布,辅以酒精,只要用此覆盖住伤口,便可以降低伤口化脓,让伤口尽早愈合,且拆开纱布之后,并不会如粗布粘附在伤口之上,简单实用。”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茹瑺。 茹瑺也看着徐辉祖,目光中带着期待与渴望。 若真如朱植所言,那这酒精与医用纱布,将很好的解决士兵伤患问题! 日后士兵上了战场,受了伤,将再也不会因伤口化脓而致死、致残,若是能够解决伤兵营死亡居高不下的问题,那大明将会拥有多少老兵! 老兵的价值,何其重要! 就算是给徐辉祖十名新兵,他也不愿意用一个老兵去换! “来,给我抬走。” 朱植说完,随从取出两个合拢的木棍,分开,中间是一根根粗布条与绳索,然后将木架放在地上,两个随从将受伤的士兵抬了上去,让其躺好,随从一前一后抬了起来,调了个头,优哉游哉地跑了。 茹瑺揉了揉眼睛,对徐辉祖问道:“那些兵,好像受伤的是手吧,缘何腿都不能用了?” 徐辉祖没理睬茹瑺,从朱植的随从中,仔细看着那两根木棍,对朱植问道:“这又是何物?” 朱植擦拭着手,回道:“此物名为担架,可以抬走伤员。不是本王说,战争打了几千年,为啥全都死脑筋,不是肩背就是肩抗?知不知道,有些伤兵原本可以救活的,被你们一颠,哎。悲剧了……所以,本王与珉王,日思夜想,耳鬓厮磨,终于想出了这种法子……” 朱耿差点跳了起来,耳鬓厮磨,我的亲哥哥啊,你说什么呢? 没看到徐辉祖与茹瑺已经后退两步了吗? 你不要清誉,我还要呢? 徐辉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植与朱耿,呵呵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与茹瑺并肩走向一旁的亭子,回头看向朱植与朱耿等人,他们如同等待猎物一样,等待自己的士兵受伤,一旦有人受伤,便奔跑过去,一番治疗。 “这二王到底打什么主意?” 茹瑺总感觉这两位王爷没安什么好心。 徐辉祖沉思稍许,说道:“茹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两王可不是第一次进出京营了,前几日,还去了城外的大校场,听闻城中的金吾卫、羽林卫,他们都曾去过。” “哦,为何?” 茹瑺好奇地问道。 徐辉祖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目前还不知道,但我去过大校场,那些受伤的士兵伤口,经他们的处理,并无化脓之事,甚至连烧热都没有一个。” 茹瑺捋了下胡须,眯着眼,看向远处跑出去的朱植与朱耿,沉声道:“这两王,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 徐辉祖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作为藩王,身份何等尊贵,竟亲自来京营,跑来跑去,照料士卒,其目的,实在是有些难揣测。 “茹大人,若酒精、医用纱布真有助伤患痊愈,那这些东西,可以作为武备,装备京营,甚至是,普及至全军,尤其是边关重地!” 徐辉祖认真地说道。 茹瑺清楚其价值,说道:“那便安排医官,跟进看看吧,若真有作用,那这些东西,应成为军队必备之物。” 朱植与朱耿坐在一棵大树下,相视一笑。 朱耿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朱植,道:“这么多天了,他们也该有点觉悟了吧,怎么不见有人找我们来买?是不是我们的办法错了?要不要,我们主动点?” 朱植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喝了几口水,嘴角含笑道:“主动?你见过卖盐的,谁主动找上门?咱这可是宝贝,和盐一样的宝贝,我们找他们,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求他们,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们来求我们。” 朱耿佩服道:“十五哥,你什么时候懂商贾之道了?” 朱植又喝了一口水,目光幽幽地说道:“轻烟楼红字头的姑娘,不都这样吗?我们越主动,越得不到啊……” 朱耿眨着眼,自己这位兄长,还真在姑娘那里学到了不少。 不行,作为兄弟的我,如何能拖哥哥后腿! 人都是要有上进心的,不能落后! 朱耿打定主意,今晚就住轻烟楼去,学习商贾之道! 第六十二章 让皇上说服皇上…… 朝会一连开了五天,关于田地兼并、投献之风的问题,一直没有定论,反而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是以刑部尚书侯泰、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为首的反对派,不仅攻击一条鞭法,还将占地问题烧到了皇室,那样子就是在告诉朱允炆,皇室都占地,士绅买点地咋啦。 人家自耕农没吃的,没喝的,我们出钱买地,地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用买来的土地养活他们一大家子,朝廷想要约束买地? 凭什么? 当官不就图这几亩地风光的,你如果约束的话,岂不是把大家都吊在树上? 再说了,这是祖制,你爷爷在的时候都没说啥,你上来就捣乱,几个意思? 一派是以户部尚书黄子澄、吏部尚书齐泰为首的赞同派,支持朝廷采取约束举措,限制士绅恶意占地,保护自耕农利益,并要求朝廷加大清丈土地的力度。 谁跳出来反对,就派人去查查他家职俸田应该是几亩,实际是几亩,这些地咋来的,坑蒙拐骗的话,就应该革职查问,将田地退还自耕农,若正当途径购买的话,也得收取农税,为啥,因为这些买来的不是你的职俸田! 至于内阁的三个老狐狸,每天就站在最前面打哈欠,谁也不帮,谁也不管,等朱允炆走了,揉揉惺忪的眼睛,自觉地拿出笔墨纸砚,默写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奏疏。 没办法,今天再抄写,便是二十一遍了,背也背过去了。 解缙无所谓,抄书而已,老本行,反正一天才五遍。 六部尚书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轻松,也就十遍而已,容易。 可怜的是剩下的官员,一个个要抄二十遍。 有几个都察院的倒霉鬼,昨日抄写的时候,竟写了几个“通假字”,被皇上叫到了武英殿,训斥了足足半个时辰,据说还被罚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五十遍。 五十遍啊,也不知道这些家伙昨晚上休息没有。 解缙抄了一遍之后,在郁新、张紞惊讶的目光中,从袖子里拿出了四份已经抄好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 郁新指着解缙,就差喊一声“你耍诈”的话,可又说不出来。 解缙潇洒地将抄写好的奏章,递给了一旁负责收整奏疏的内侍,哈哈笑着离开了奉天殿。 张紞呵呵笑了笑,说道:“解大才子,果是不凡,我们落后了啊……” 郁新哀叹一声,解缙早就料到了今日朝堂必没有结果,皇上还会下令抄写,便提前写好,到时候递上去便是。 如此看来,内阁三臣之中,唯解缙最懂皇上啊。 内阁。 郁新、张紞、解缙正在讨论农田兼并之风,茹瑺背着个木匣进了内阁,将木匣往桌案上一放,肃然道:“三位阁老,我茹瑺为万千士卒,求生路来了。” 解缙等人皱眉,不知其什么意思。 郁新站起来,走到木匣前,拍了拍,问道:“茹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吧。” 茹瑺打开木匣,里面是五十叠整整齐齐的医用纱布,一角则有瓶酒精,还有一个小剪刀。 解缙等人没说话,拿出了医用纱布,展开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就算是衣服角料,也太碎太小了一些,这东西又软又轻,拿去悬梁也不合格。 “此纱布,名为医用纱布,此瓶中,乃是酒精。” 茹瑺严肃地讲解过,末了说道:“士卒每受伤,只需用酒精浇过伤口,用纱布止血,可避免士兵伤口化脓,早日愈合,实乃军需必备。我领兵部,不可不为两百万士兵着想,恳请三位,全力助我。” 解缙三人看着严肃施礼的茹瑺,也变得严肃起来。 张紞拿着一块纱布,问道:“真如此神奇?” 茹瑺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文书,递了过去,说道:“此乃京营二十位医官联名所署,皆担保医用纱布与酒精,有避脓、促愈之功效。我也亲眼所见,亲手施用,绝无欺骗可能。” 解缙闻了闻酒精,皱了皱眉,问道:“这不就是烧酒吗?” 茹瑺摇头道:“我找过京师所有酒楼,皆无法酿造出如此厉害的烧酒。” “等等,那这些是哪里来的?” 郁新问道。 茹瑺嘴角有些不自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所有,就连这医用纱布,也为其所提供。” “两王?不太可能吧?” 解缙怀疑道。 这两人什么品性,擅长什么,解缙还是清楚的,就他们,也能制造出这些东西? 解缙十万个怀疑。 茹瑺再次行礼,说道:“是他们也好,不是他们也好,但这些,应作为大明军需,配备京营、边军、各地卫所!” 郁新有些难以理解地说道:“既然是两王所有,让他们献出不就可以了?为何来内阁?” 茹瑺抬起头,苦着脸,说道:“因为这些东西,两王只卖不献。” “啥?” 郁新、张紞、解缙同时惊讶起来。 只卖不献? 这不成那逐利的商贾了? 作为大明堂堂亲王,太祖之子,皇帝之叔,竟行商贾之道,岂不是丢人现眼? 太祖留下祖训,后世子孙一律不得经商啊! 这两王,到底再搞什么? 茹瑺目光中透着哀伤,自己一开始也是这个表情,谁能想到,堂堂藩王竟然成了商贩,毫无家国意识,毫无为民为军的情怀。 一开始茹瑺也想硬气,可问题是,整个京师就找不到第二家可以提供酒精的商家,找到卖烧酒的人家,让他们多蒸馏几次,把烧酒弄更烧一些,然后问三钱银子够不够,结果被赶了出来。 遍访京师布行,从未有人见过医用纱布,更别说仿制了。 二王是独家供应啊,你兵部想要东西,只能拿钱去买。 黑心的二王,竟然一木匣要自己一两银子。 想起来自己的那一两银子,茹瑺的心就隐隐作痛。 “请内阁出面,劝说二王,奉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为护我大明士卒,出一份力。” 茹瑺恳求道。 郁新、张紞同时将目光看向解缙,解缙郁闷地看着两人,说道:“此事,事关两百万士卒,事关国本,不妨茹大人奏报皇上,让皇上作说客吧。” 谨身殿,朱允炆看着茹瑺的奏疏,差点笑喷了。 好啊。 让朕说服朕,把辛辛苦苦弄出来的东西捐出去? 朕答应,皇后也答应啊! ps: 需要说下哈,明代的六部尚书有时候并不是一个人,朱元璋为了分权,尚书设置人员很多,七八个,十几个也很正常。 建文帝时期,尚书人数在一至四个。 此时的刑部尚书是暴昭与侯泰两人。 第六十三章 四字批复:商人好啊 通政司的人将奏折送回兵部,茹瑺迫不及待地打开奏疏,目光落在朱允炆的批复之上,顿时瞪大眼睛,一脸的困惑与不安。 兵部右侍郎刘儁(jun)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凑了过来,问道:“茹大人,皇上可是应允了?” 茹瑺摇了摇头,将奏疏递了过去。 刘儁看过之后,也是一头雾水,迷茫地问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茹瑺叹了一口气,拿走奏疏,说道:“我也不清楚,此事,需要找内阁商议。你有什么事吗?” 刘儁连忙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在山东沿海地区,出现了小股倭匪,抢掠杀戮了沿海军民三十余,请令兵部调拨船只,出海杀敌。” 茹瑺连忙接过奏报,仔细看了看,问道:“怪不得奏报送到了兵部,而不是五军都督府,刘大人,你可知这明威将军戚斌的父亲是谁?” “自然知道,应天卫百户,太祖亲卫,开国功臣戚祥。只可惜,戚祥在远征云南的时候……” 刘儁的目光中流露出可惜之色。 茹瑺仔细看了看奏报,说道:“正好,这份奏折也拿去内阁看看。” 内阁。 解缙正在翻看着《太祖实录》的开篇,对郁新、张紞问道:“此书由谁主笔?” 郁新摇了摇头,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奏章,说道:“翰林院侍读学士董伦?总裁官王景彰?你若想知道,需要去一趟翰林院才可。” 解缙眯着眼,说道:“董伦之文,敦厚守旧,王景彰之论,默守陈规,这开篇之论,绝非两人所作。” “哦,你说这开篇?”方孝孺走入内阁,搓了搓有些冰冷的老脸,又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说道:“是翰林院编修杨士奇所写。” “杨士奇?” 解缙眯着眼,品着这个名字,然后将开篇文稿放了下来,肃然说道:“此子乃阁臣之才!将来,未必在我等之下!” 郁新、张紞都抬起头,看向解缙。 这可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不寻常的政治预言! 方孝孺对于解缙的话并不感意外,走上前说道:“我观杨士奇已有半月余,无论是品性、能力还是文史才学,皆是上上之选。解大才子,你可有对手喽。” 解缙哈哈笑了起来,见方孝孺冷,便将一旁的铜手炉递了过去,说道:“内阁人才济济,解某欣然乐见啊。” 方孝孺欣慰地点了点头,刚想说话,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茹瑺匆匆走了进来,见方孝孺也在,便先打了招呼,见过三位阁臣之后,将戚斌的奏报递了上去。 郁新看过之后,微皱眉头,道:“此事,是否知会下五军都督府,毕竟登州卫属五军都督府所辖。” 张紞思量了下,说道:“登州卫属于山东都司,为左军都督府所辖。自李景隆离京师前往广州之后,左军都督府相关事宜,便由徐辉祖暂管。不妨将此奏折,传给徐辉祖,再作定论吧。” 茹瑺微微点头,然后拿出了另一份奏章,苦笑着解缙等人,说道:“皇上批复了。” 解缙眉眼微微一动,不动声色。 郁新眯着眼看着茹瑺的神情,微微摇了摇头。 张紞伸出手,接过奏章,说道:“看来,皇上不准备当你的说客啊。”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道:“也不尽然,皇上所言,似有玄机,只是我参悟不透。” “哦?” 解缙兴致来了,凑了过去。 张紞展开了这一份茹瑺请皇上作说客,说服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之法的奏章,目光快速扫去,只见奏章末尾,只有四个朱砂字: 【商人好啊】 张紞顿时懵了,错愕不已。 郁新看过之后,也是不解其中味,方孝孺沉吟不语。 唯有解缙,只惊讶了稍许,便舒展开眉头,坐了回去,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这算什么批复?” 方孝孺有些不满意。 皇上太不自重了,这可是朝廷文书,大臣奏折,如何能模棱两可地批复? 什么叫商人好啊? 郁新不解,张紞不解,众人将目光看向正在喝茶的解缙,顿时有了火气,围了上去。 茹瑺抢走了解缙的茶壶,问道:“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解缙往椅子里一靠,笑道:“皇上的意思,便是,商人好啊……” 茹瑺等人差点晕倒。 感情你和皇上一个模样,都是打哑谜的啊! “到底是什么意思?” 茹瑺有些沮丧,自己好歹也是六部大臣,竟参悟不透皇上的意思,那日后怎么立足朝堂? 解缙认真地看着茹瑺,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商人好啊。茹大人,你仔细品,细细品。” 茹瑺陷入沉思。 张紞一拍手,想了个明白,笑道:“皇上这一招妙极啊。只不过,这笔账,可就苦了户部。” 郁新长长“哦”了一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说道:“皇上深谋远虑,布局远大,我等拍马难追啊。” 方孝孺一头雾水,看着这几个卖关子的家伙,撂不下脸去问,于是顺手牵走了那份奏章,哼着古曲便去了翰林院,将正在编书的杨士奇唤了去。 “这份奏章,是对你的考验。你若可说明皇上之意,我便向上举荐你。” 方孝孺将奏章放在桌案上,期待地看着杨士奇。 翰林院主要职责便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分析朝堂时政,研究奏折批复,以备皇上问考。 改元建文前夕,杨士奇被地方推荐为编修。 国本“国旗、国徽、国歌”三事引动大明,内阁急需翰林院作为后备力量,没等杨士奇在江夏过完年,便被迫顺江而下,进入京师。 杨士奇的任务很重,不仅需要参与国本之事,还需辅助董伦等人完成《太祖实录》。 面对方孝孺的考验,杨士奇只微微一笑,施过礼,取了奏章,仔细看过,然后恭恭敬敬将奏章放在了桌案上,对方孝孺说道:“皇上已给出批复。” 方孝孺身体微向前倾,问道:“说说。” 杨士奇指了指奏章,平和地说道:“茹尚书请旨皇上做说客,皇上并没答应,而是希望兵部能够以商人的方式,来采买这批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哦?”方孝孺蹙眉,问道:“还有呢?” 杨士奇继续说道:“皇上此法,有大意,为大局,也是对朝堂田争之事的一个回击。” 方孝孺愣住了。 朱允炆只是批复了“商人好啊”四个字,就“有大意,为大局”了? 还有,这奏章,明明是兵部与二王的事,哪里谈及田争之事了? 第六十四章 练子宁的觉悟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手中拿着漆刷的朱允炆,衣襟之上,沾了不少颜料,不由皱了皱眉,这可不好洗。 “皇后,快来看看朕的沙盘如何?”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微缩沙盘,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马恩慧走了过来,仔细看去,沙盘所展示的并非是大明全境,只是南直隶地区,包含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 整个沙盘,除了黄泥质底色外,便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大面积的黄色,另一种是小面积的黑色。 黄色连块,相对集中。 黑色成点,颇为分散。 “皇上,这是做什么用的?” 马恩慧看不明白。 朱允炆将漆刷放回漆桶之中,笑道:“朝堂不是在议论田争之事吗?这便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准备的。” 马恩慧微微摇头,笑道:“臣妾看不明白,不过,皇上有办法总是好的,毕竟,百官对立,并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说道:“百官对立不好,妨碍政策通达。可若百官毫无争论,唯命是从,那朕也该恐惧了。” 默许朝臣适当的斗争,允许不同意见存在,是朱允炆的御下之道。 虽然朱允炆很不喜欢侯泰与都察院的人,但他们毕竟是士绅阶层的镜子。 人总是要照镜子。 没这些镜子,如何看清大明帝国的真相? 马恩慧拿了一套衣服过来,一边帮着朱允炆换衣服,一边说道:“臣妾不想说这些大事,只关心咱家的医用纱布与酒精,能不能卖出去。” 朱允炆看着财迷的马恩慧,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放心吧,有解缙在,茹瑺会明白朕的意思,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臣弹劾二王之后,便要交易了。” “那岂不是顺遂了皇上的心意。” 马恩慧笑道。 朱允炆穿好衣服,拉过马恩慧的手,看着马恩慧那双漂亮的双眸,柔情地说道:“朕就喜欢你聪慧,只是委屈了二王。” “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分忧,是他们的福气。” 马恩慧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 “皇上,安全局有急报。” 双喜匆匆走入,躬身递上来一份奏报。 朱允炆起身走向双喜,接过奏报,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二王在哪里?” “回皇上,尚在军营。” 双喜回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两人虽出身皇族,但也不是吃不得苦的,既然他们该倒霉了,那就给他们送去定心丸吧。 “朕记得内库还有一些龙涎香,拿出一半,分赠两王吧。”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马恩慧走了过来,埋怨道:“皇上,那可是龙涎香啊。神龙吐纳所成,世间罕有,纵是京师,也只有是五两余,您可真舍得。” “神龙?” 朱允炆眨着眼,一脸的怀疑。 马恩慧满是心疼地说道:“皇上莫是没听闻过?那龙涎香乃产自龙涎屿,此屿浮滟海而波激云腾,只有每年春日,才会有百龙齐聚,交戏而遗涎沫,方得龙涎。如此传说中的神物,怎可轻易送了出去。” “呃,皇后去过龙涎屿?” 朱允炆郁闷,古代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随口胡诌的事,都讲述的精彩纷呈,有地点,有动物,有故事,有结果,连一国皇后都被忽悠了。 马恩慧摇了摇头,叹息道:“那龙涎屿远在海外,飘渺不定,臣妾如何见得?龙涎香,龙涎香,便是神龙之涎,给二王,实在是太可惜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说道:“皇后啊,龙涎香可不是什么神龙之涎,而是抹香鲸所产。不就是龙涎香,等郑和出海,让他给你送几斤过来,补偿你便是。” 马恩慧不敢相信,抹香鲸如何能配得上龙涎香这种高大山的名字,皇上一定是安慰之言。 想想那龙涎香的气息,马恩慧就有些神往。 龙涎香的香气似麝香之优美,微带壤香,微妙柔润,留香可达数月,平日里宫中都不舍得用。 果如朱允炆所料,兵部准备以商人之道采买医用纱布、酒精,报给户部,张口便是二十万两。 户部尚书黄子澄与左侍郎严奇良不敢怠慢,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这东西竟为辽王与珉王所有,黄子澄不高兴了,皇室禁从商,这是太祖祖制。 老朱死了还不到一年,你们就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了? 堂堂亲王,竟自贱商贾之事,这如何要得! 必须弹劾! 不仅如此,还应该让他们交出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如此军国大器,怎能掌握在二王手中! 户部就是个破窗户,黄子澄这边还在研磨,准备写开场白,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便收到了消息,景清一拍掌,大喜。 景清这几日不好过啊,争田之事虽然还没定论,但自己已经处在风口浪尖,每天除了抄奏疏,便是酝酿口水,思考用什么词,才能不失文雅地问候黄子澄等人一家三代。 可总是问候别人也不是个办法,毕竟黄子澄也很懂礼貌,知道礼尚往来,每次问候过去,还会问候回来。 现在好了,明天不争田了,休息一日,先弹劾二王不遵祖制,以尊行卑,大行商贾之道,毫无家国情怀,再弹劾他们把持国之利器,欲意满个人之私欲,危国危军。 景清发话了,都察院的同僚自然是要听的。 右都御史练子宁看着威风八面的景清,沉默地看着胡浚的《为江浙万民请命》疏,抄了几十遍,练子宁终于改变了自己最初的看法。 胡浚之言,虽有危言耸听之嫌,却并非空穴来风。 回顾过去十年二十年,再看当下,变化已显,若再过上三十年,自耕农恐怕十不存一二,而朝廷想要取得税收,却只能在这一二自耕农身上榨取,少量的人,承担最重的赋税,而大量的人,却是不承担,或承担极小部分赋税。 如此下去,底层的人活不活得下去,会不会造反,练子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到那时候,大明朝廷恐怕无钱可用。 势穷弊极,将何以支? 别说自己的俸禄,就是遇上点天灾,朝廷连赈灾的钱粮都拿不出来。若再发生战事,内忧外患之下,倾覆只在旦夕之间啊! 练子宁放下了奏疏,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愁,提笔,开始默写起《为江浙万民请命》疏,喃语道:“国家国家,国有了,家也不能破啊。” 第六十五章 经商就辱没皇室了? “什么?!” 同一个震惊,同一个表情,出现在了不同地点。 内阁、五军都督府、六部、翰林院、都察院、各处大臣府邸,所有人都被眼下的消息震惊了。 “燕王朱棣自缚请罪,如今已到了扬州府!” 郁新拿着奏报,看向张紞、解缙,语气中带着愤怒:“如此大事,张昺身为北平布政使,竟连一封奏报都没有,若不是扬州府奏报,我等岂不是要等燕王入京,才会知晓?!” 解缙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说道:“应怪不得张昺,我想,平安、盛庸也没有将此事奏报五军都督府。” “皇上故意隐瞒的消息吧!” 张紞凝重地说道。 郁新皱眉。 天底下能让一位藩王不动声色从北平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扬州的,也只有大明天子朱允炆了。 这保密手段,像极了安全局的做派。 解缙放松下来,说道:“燕王来京,是一件好事。从前段时间的奏报可以看出,平安已完全掌控了北平,朱高炽等人也放下了最后的坚持,不仅送出了燕王三卫的指挥权,还解散了燕王府亲卫,只保留了八百余人。” “燕王主动臣服,其他藩王必不敢有所动作。等上一两年,户部充裕时,便可推新军之策于全军,届时,藩王重兵之忧患,便迎刃而解。不劳民力,不动刀兵,不损皇室亲谊,当歌之。” 郁新与张紞纷纷点头。 虽然被皇上瞒天过海了一道,但毕竟有情可原。 朱棣作为藩王之首,又是北方统帅,大明久经沙场考验的战将,一旦被爆出自缚京师的消息,那北平府的众人如何想? 他们未必会认为朱棣是自缚请罪,万一有人趁势作乱,宣传朝廷抓了朱棣,强势削藩,那北平府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虽然朱棣失去了三卫、护卫,但毕竟朱棣深扎北平近二十年,施恩军队与百姓无数,那些人一旦听闻朱棣被抓,虽不至于拿起菜刀木棍造反,但心里难以接受,对朝廷有所埋怨,恐怕是无法避免的。 暂时封锁消息,掌握舆论的主动权,对于北平府的安定团结,更有利。 “燕王入京,恐怕会有好戏看了。” 张紞拿着一份弹劾辽王、珉王的奏折,淡然一笑道。 解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很多人都在弹劾二王,现在朱棣来了,恐怕他们又会对准朱棣,弹劾朱棣“欺君罔上、意图不轨”,削藩之论,恐会再度兴起。 辽王府。 朱植与朱耿躺在藤椅里,享受着初春暖阳,一旁点着龙涎香,迷醉地享受着。 “四哥自缚入京,听说朱能、张玉也一并跟了过来。” 朱耿闭着眼,却在不断转动眼珠,眼皮一直在动。 朱植深深吸了一口气,幽香入鼻,满足地说道:“自缚?呵呵,让我说,四哥到了京师门外,才可能拿出绳子把自己绑上。这件事,皇上自会处置妥当。” 朱耿睁开眼,坐了起来,对朱植严肃地问道:“十五哥,那件事,你准备好了吗?” 朱植枕着双手,看着蓝天白云,轻轻说道:“皇上需要我们演一出戏,那就配合好吧。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能落得一个轻松惬意。” 朱耿有些委屈地看了看一旁的香炉,叹息道:“龙涎至宝,可有些贵重啊。” 朱植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与我们即将获得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燕王即将返京,京师士民也得到了消息。 只不过与朝堂燕王自缚请罪不同,京师民间的版本是: 皇上听闻燕王身体不适,特遣侍讲学士姚广孝亲至北平府探望,姚广孝发现燕王之症状,恐只有京师老太医可治,便奏报朝廷携燕王前往京师。 建文帝体恤燕王,命姚广孝速接燕王入京师。 有人不开眼,跳出来说燕王先前装疯蒙蔽朝廷,实则是有二心,如今被抓到了京师,估摸着要被砍头了。 结果被一群士民堵着骂了一顿,灰溜溜地跑了。 燕王是病了,怎么可能蒙蔽朝廷,怎么可能会有二心? 一定是有人造谣。 奉天殿,朝堂之上的田争并没有停休,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慷慨激昂,发表了自己的演说之后,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辽王、珉王,弹劾两王德行不修,不尊祖制,从身商事,辱没皇室。 口水吐沫横飞,就为了说明一件事,应严令二王献上医用纱布、酒精制造之法,同时发赴宗人府,严加看管。 听得解缙直翻眼珠子。 宗人府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能管事的都在外面,谁管去? 何况人家二王的东西,我们自诩为正人君子,怎么竟做一些强取豪夺的事,丢不丢人? 弹劾都不会,景清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成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 朱允炆听闻之后,下旨辽王、珉王入宫,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旨意刚传出去,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便穿着亲王服,一个提着篮子,一个背着木匣,走入了大殿。 这让景清等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备而来。 “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朱植、朱耿放下东西,施礼拜见。 朱允炆抬手道:“起来吧,朕听闻两位王叔不尊祖制,行商之举,逐利忘我,可有此事?”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连忙喊道:“皇上,臣冤枉啊。” “如何冤枉!你们行商贩卖医用纱布、酒精,张口便是一两银子一木匣,此不是商人之举,违背祖制,是什么?”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跳了出来。 朱植看向周德,冷冷一笑,说道:“敢问这位御史大人,你哪只眼见到本王贩卖这医用纱布、酒精了?” “兵部文书言之凿凿,茹尚书亲口所证。”周德喊道。 茹瑺恨不得掐死周德,你丫的撒泼打架,那是你们的事,扯我做什么? 但被点了名,没办法,茹瑺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高声喊道:“启禀皇上,二王是否行商,臣并不知情。” 景清瞪大眼,伸手指着茹瑺,喊道:“撒谎!” 茹瑺呵了一声,对朱允炆说道:“臣听闻医用纱布、酒精之物,对伤口复愈有好处,便登亲王府,讨要一二,不成想,被人听了去,成了二王行商之言。” “哦,当真如此?”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审视着茹瑺。 这个家伙,竟然开窍了,给二王打起了掩护。 茹瑺肃然喊道:“句句属实。”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景清、周德等人,说道:“兵部登门讨要,当不当经商之论?” “这个……” 景清不敢相信,茹瑺竟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朱允炆没等景清的答复,起身,严肃地说道:“就算是二王经商,贩了这医用纱布、酒精,又如何辱没皇室了?商人怎么了?下贱了吗?我告诉你们,商人也是我大明的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难道你景清景大人昨日纳妾,没有向商人购买酒水、红蜡烛、宴席?呵呵,一个个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田多地多,还佯装正义,有脸面去指责为国为民,日夜操劳的二王?朕看你,是老了!” 第六十六章 以祖制之名,削藩辽、珉二王? 老了! 两个字宛如一柄利剑,刺入了景清的心脏! 景清浑身冰冷,几难呼吸,惶恐不安地看着朱允炆,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哆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允炆没有看景清,而是坐回龙椅,对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虽然茹尚书登门讨要,算不得经商之举。但朕听闻,兵部想要大量采买医用纱布、酒精,而你们又与兵部议了价钱,这可是经商之举。太祖《皇明祖训》中,明言不允许皇室宗亲经商,你二人,想要违背祖制吗?” 朱植、朱耿听闻之后,顿时慌张起来,两人连忙下跪。 朱耿高声喊道:“皇上,我等并非有意违背祖制,而是想为大明添砖加瓦,成为缔造大明盛世的一份子。” 朱植附和道:“诚如珉王所言,我等忠心昭昭,一心为国,还请皇上明察。” 朱允炆脸色好看了一些,问道:“起来,把事说清楚!” 朱植与朱耿站了起来。 朱植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臣坐镇辽东之时,发现我大明与鞑子作战,士兵战死者三,伤残无药、不得救治而亡者七。便与珉王商议,若可寻一法,降低士兵伤口化脓、烧热,救士兵以危亡,也算是功劳一件。” 朱耿重重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道:“故此,臣与辽王日夜翻阅古籍,遍访京师名医,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赤胆忠心……呃,总算是找到了法子,便与府中之人日夜钻研,耗费材料无数,钱粮无数,这才终于大功告成。” 周德咬牙,跳出来说道:“既然成功,那二王便应该将此法献给朝廷,而不是违背太祖之制,以藩王尊贵之身,行商贾之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周御史所言并没有错,你们作何解释?” 朱植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旁的篮子旁,掀开上面遮盖的白布,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冷馒头,朝堂顿时议论起来。 解缙等人看着,不知朱植是想做什么。 朱植举着馒头,对朱允炆喊道:“皇上,臣乃藩王,本应坐享荣华,安稳度日。可臣不甘啊,想着为国为军做点事,便投入了王府所有钱粮,这才造出了这医疗纱布与酒精。如今府上众人,一天也只能吃一个冷馒头啊!” “为了让大家能吃上一顿热饭饱饭,为了这身后几百张嘴,臣不得不行商人之举啊,只有将这些医疗纱布、酒精卖予兵部,王府的人才能活下去,才能分点钱粮,养家糊口啊!” 周德满是怀疑,你们两个没事就去轻烟楼,像是吃冷馒头过日子的吗? 若真如此,我也想吃冷馒头啊。 “竟耗费如此之大?”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朱植咬了一口冷馒头,咀嚼着,艰难地咽了下去,眼含泪水,不甘地喊道:“若非如此,谁愿以藩王之体,入商贾之道?若朝堂愿拨付两府所研投入,臣无怨无悔,将这医用纱布、酒精之法双手奉送!若不给钱便想拿走法子,便是逼着料王府、珉王府所有人饿死,恕臣不能答应!” “臣也不答应!” 朱耿厉声喊道。 解缙揉了揉眉心,这两王还真的会演戏,怪不得这几日一直邀请文工团的人进入府邸,感情这银子,都交给文工团了啊。 兵部右侍郎刘儁站了出来,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臣认为二王耗费心力,财力,所研医用纱布、酒精,利我军民。兵部采买,如购置粮食、马匹,并无不妥。相反,更有利我大明。” 周德不干了,厉声反问:“何利之有?空耗国帑罢了!” 刘儁冷冷看了一眼周德,不作理睬,手持笏板,道:“皇上,兵部采买,一可成二王报国之心,书一段佳话;二可反哺王府开支,以改生存之状;三,若朝堂强行命二王献上技法,那日后二王再有新鲜之物,朝堂还要其献上吗?或者说,日后谁还有胆魄,耗两府之财力,研利军国之物!” 茹瑺出班,奏道:“臣认为,刘侍郎所言极是。若开献法之风,恐寒心二王。再者,纵得其法,也需耗费人力、财力去生产,一样需耗费国帑。不若将此事,委托二王,兵部采买,以成大义。”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 黄子澄出班,高声道:“既有利军兵,臣自当全力支持。” “皇上,这不符祖制啊!” 周德不甘心,连忙喊道。 景清也站了起来,喊道:“皇上,行商问利,私欲无底,若藩王从商,必凭其身份,欺行霸市,祸乱民生啊!” 内阁大臣解缙肃然出班。 景清、周德等人顿觉不安,不知道解缙会说什么,持什么立场。 在内阁三人之中,解缙隐隐有首辅之相,其言语之重,比过郁新、张紞。 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等着解缙说话。 解缙肃然道:“臣附议左都御史景清、左佥都御史周德之言!太祖祖制在前,藩王从商不利在后,臣以为,不可放任二王从商。” 茹瑺、刘儁等人惊愕起来,这怎么和之前说得不一样? 谢大绅到底在搞什么? 再看郁新、张紞,好嘛,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仰头看着屋顶的龙纹,似乎朝堂之事,与二人无关。 景清、周德激动不已,内阁竟然支持自己了!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问道:“哦,依你之言,该如何是好?” 解缙看向辽王朱植与珉王朱耿,严肃地说道:“且不论两王初心如何,便说两王从商牟利,便是违背祖制,应降旨惩罚!臣提议,削藩辽、珉,以正太祖家国之法!” “削藩?!” 朝堂炸开了锅,大臣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削藩这种事,最初是黄子澄、齐泰等人主导,这还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和皇上在一个小黑屋里,悄悄地商议,先干掉谁,再干掉谁。 上书请求削藩的也有,但朝堂之上,叫嚷着削藩的,毕竟是少数。 在这奉天殿,当着藩王的面,公然喊出削藩的,只有解缙一人! 方孝孺嘴角微微一抖,这个解缙,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真的做到了这一步!这让方孝孺不禁想起与杨士奇的问对: “商人好啊,这四字,有何大局?” “商人好啊,其实隐去了一字,应为‘是商人好啊’,皇上想借祖制,行削藩之事耳。” 第六十七章 户部税了户部…… 第六十七章户部税了户部…… 朱允炆通过家宴易封国,将辽王封地改为松江府,将珉王封地改为宁波府,但两王毕竟一直没有去松江、宁波就藩,所以两王在广宁府、云南府的封地,实质上还是存在。 朝堂田争之事已到了末尾,都察院、刑部的一些人不是认为皇室也占地,不整顿皇室田争,便不能以身作则处理士绅田争吗? 那皇室就处理给你看! 削藩王收回田产,均田佃农、自耕农,看你们这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解缙十分清楚,朱允炆的目光一直都在盯着土地,盯着田争。 既然皇上打算用“辽王、珉王”当土鸡,准备来两刀,警告那些死脑筋的猴子,那自己作为臣子,最应该做的,便是给皇上递去一把锋利的刀。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朝堂的喧杂逐渐消退。 “臣反对!” 茹瑺连忙跳出来,喊道:“辽、珉二王所研医用纱布、酒精,有大功于士兵、于大明社稷有功,不应因祖制之名,苛责过甚!” “臣附议解阁臣之言。” 郁新出班。 张紞跟了出来,言道:“臣也附议解阁臣之言,以藩王之身份行商,不符祖制,且藩王身份尊贵,商人必行巴结,腐贪横行,恐难避免,若藩王财重,岂不危害国本?” 茹瑺有些着急,这些人万一削藩,难道就不担心辽、珉二王反扑吗?若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撂挑子不干了,兵部向哪里找医用纱布与酒精去。 眼下马上进入二月,距离七月之秋,只有五个月而已。 除去路上运输时间,能留给兵部与前线的,最多不过两个月! 一旦在鞑子秋高马肥的时候,这些医用纱布、酒精不能送抵前线,那将意味着今年兵部采买,没多少价值可言。 毕竟,北方前线才是伤病最多的地方,也是最需要这批军备的地方! 茹瑺面带忧虑,高声喊道:“臣认为,祖制虽重,但江山社稷、士兵生死,亦重!恳请皇上,为大明两百万士卒,开恩二王!” 朱允炆为难的看着一众官员,叹息道:“此事,难办啊。” 解缙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臣认为,辽、珉二王违背祖制,应削其藩位,但念在二王有功于社稷,可保其藩位,一应俸禄不改,为表惩罚,可收回二王封地。” 众大臣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景清更是有些震惊,平日里和气的解缙,就是一个屠夫啊,脸上带着笑容,就对二王下刀子了,话说得好听,保留藩位,俸禄不改,但没了封地,他们还算什么藩王? 藩是属地,是封国之意,你把地都收走了,这两位藩王,只能是闲散王爷了。 朱允炆看向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有何话说?”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朱植肃然道:“皇上,臣与珉王愿为大明兵卒做点事,如今在京师,本便无法打理封地事宜,臣愿献上封地,请皇上恩准臣为国从商!” “臣也愿献上封地!” 朱耿连忙说道。 朱允炆脸色平静地看着二王,劝道:“封地乃是太祖所定,朕如何能收回……” 朱植与朱耿齐声喊道:“臣意已决。” 朱允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辽、珉二王为国从商,其忠心可嘉,虽违祖制在前,但献封地在后,功过相抵。既二王想要为国从商,那朕便为你们开一次先例!只望二王谨记初心,行商为国,为非私利!” “谢皇上恩典!臣必不敢忘。” 朱植、朱耿跪拜。 左都御史景清等一众大臣还没反应过来,这三言两语,就收回了辽、珉二王封地? 还让其成为了皇商? 再看朱植、朱耿,竟一点怨言都没有,感情那两万多亩土地,不是他家的?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藩王从商,乃为大明先例。既如此,不能以寻常商法视之,这样吧,便暂时拟定十五税一吧,所收税款,补贴国库。另外,医用纱布、酒精当为军需,希望二王与兵部、户部、内阁重新厘定价款,莫要贪心。” 户部黄子澄嘴角一颤,十五税一,直接将商税加了一倍啊,按理说,户部可以收取更多税银,应该是高兴的,可问题是,户部不仅是收税的,还是交易方啊…… 户部拿钱买二王的东西,看似是二王缴纳税银,可这些钱,二王不会自己承担,会分摊到医用纱布与酒精里面,到头来,还是户部掏这笔税银。 这算什么? 户部税了户部? “臣恳请皇上,旁听此次议价。” 黄子澄担心二王乱起价,而且一两银子一木匣的价码,实在是高,兵部想要大量采购,户部也未必有那么多钱粮拨付。 唯一可行的,便是在交易上做文章。 朱允炆点了点头,答应道:“此事关系重大,既如此,那朕便旁听一次,定在谨身殿议价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朝臣再弹劾两王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家封地都不要了,现在就一个光秃秃的藩王头衔,你总不能把他们的俸禄也弹没了吧?何况别人是有贡献的,说不得日后家里也备用一些医用纱布与酒精,谁家孩子没受过伤。 户部、兵部都没意见,大家也便恭送皇上,万岁万万岁了。 谨身殿。 内阁解缙,户部黄子澄,兵部茹瑺、刘儁,四人坐东,朱植、朱耿坐西,朱允炆坐在北面喝着茶旁听。 茹瑺看着拿着冷馒头装寒酸的二王,皱了皱眉,说道:“两位王爷,朝廷采买已成定局,两府之困已不是问题。只是这一匣价钱方面,还请让利一些,一两一木匣,实乃天价,不利采买,也无法广惠全军啊。” 朱植咬了一口馒头,硌牙,但还是装作享受地吃着,顺着酒水,下了肚,说道:“茹大人,不是我们不愿降价。皇上在这里,本王便与各位交给底,每织造一匣,仅耗费便是七钱银子,分出二钱银子供应两府日常,所图利不过一钱。一两,已是最低。” “一木匣便是一钱利,若十万匣,便是万两利,还不够多吗?” 刘儁问道。 朱植摇了摇头,叹息道:“且不说兵部要不要得了十万匣,便说制备十万匣,依当下两府人力,只耗费时间,便需一年,一年一万两,本王与珉王均分,一人一月摊不到五百两,不够宴请一次文工团花销,更不要想去轻烟楼了。刘侍郎,这笔生意,交给你来做如何?” 第六十八章 团购,给点优惠呗 在商言商,问本求利乃是常事。 朱允炆看着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交锋,眼神中带着一抹笑意,无论他们拿出什么样的结果,皇室的利益都是有保障的。 户部与兵部明显争论不过两王,处在弱势地位。这看似简单的场景,实则蕴含着众多的经济学问题。 如卖方市场与买方市场的问题,很明显,此时是卖方市场。 兵部、户部都认识到了医用纱布、酒精的好处,也知道供不应求,准备完全采购。此时二王占据主导,想定什么价,那就是什么价,有着足够强的议价能力。 再如信息不对称问题。 身为卖方的二王,张嘴便是成本七钱,可作为买方的户部、兵部,却对真实成本一无所知,也没认真思考过成本到底会是多少,只认为其定价虽高,但好像是有道理的。 后世商人凭着这一套,把饥饿营销、虚假宣传玩得一套一套的,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朱植、朱耿不认识亚当斯密,没看过《富国论》,却知道一个淳朴的道理: 货,在我手里! 价,我说了算。 眼看户部、兵部无法再说服二王,准备以一匣九钱成交,解缙放下茶杯,严肃地看着二王,说道:“七钱,最多七钱。” 朱耿不干了,说道:“解阁老,七钱只是我们的成本,若如此,两府如何维持生计?” 解缙摇了摇头,说道:“辽王所言成本七钱,或是没错,但两王也需要知道,研制出来需要七钱,可一旦扩大规模,日产增加,成本便会摊薄。待半年之后,成本说不得是四钱、三钱,户部以七钱购置,已是于二王有利。” 朱耿有些为难地看着朱植,朱植低头盘算了一番,说道:“最低八钱。” 解缙还想争论,此时,朱允炆敲了敲桌子,众人将目光看了过去。 “依朕看,医用纱布、酒精,不仅可用于士兵,还可配备六部,各省府衙。换言之,此番采买,乃是朝廷多部团购,既是团购,数量必然不少,二王,何不优惠一些?” 朱植苦着脸,看向解缙,叹道:“既然皇上发话,那本王便退这一步,若户部愿签下二十万匣契约,那便按七钱吧。” 茹瑺与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喜,两人商议了下,认为采买二十万匣根本不够,京营至少需要五万木匣常备,拿出十五万运抵边塞,根本就不够分。 何况这些是消耗品,不是今天买了,今年就足够了。 一旦耗费,还需补充。 二十万匣,远远不够。 “这样吧,兵部采买三十万匣,一匣七钱,每一万匣,交割一次。待三十万匣交易结束,后续采买,另行议价。可否?” 茹瑺认真地说道。 朱植与朱植点头答应。 在朱允炆的见证下,两王与兵部签订了采买契约,户部、内阁也在上面签字作保。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在两王与其他人离开之后,解缙与朱允炆商议如何处置二王封地田产的问题,朱允炆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把田地分了,将两王封地佃农,一律转为自耕农,日后田地产出,依一条鞭法收税。 解缙欣然答应,然后说道:“皇上,江浙一带,一条鞭法遭遇了不少阻力。严奇良上奏,说底层乡绅抗拒,不予配合,连田产是谁的,都弄不清楚,丈量土地很难进行下去,请朝廷拿定主意。” 朱允炆看着夕阳,说道:“若没有人认领田产,那便是无主之地。既是无主之地,那便分给无田、少田之人吧。告诉严奇良与江浙布政使衙门,通告各地府衙县衙,给定期限,若谁查不清,办不明,下至衙役,上至布政使,都脱下身上的公服,日后专门负责清丈土地吧。” 解缙乐呵了,如此高压之下,何愁办不成事? 那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出头,混了一口官饭碗,这若是被打下去,还不亏死。相对于乡绅望族给出的一点好处,保住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解缙陪着朱允炆走在皇宫中,谈笑之间,便将诸多事敲定下来。 朱允炆很欣赏解缙。 解缙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且有远见,是一个不错的丞相之才。 难怪历史上朱棣发出“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无解缙”的感叹。 朱允炆只用了“商人好啊”四个字,解缙便了其全部心思,一步步配合,最终拿走了二王封地,也给了二王皇商身份,避免了日后二王行商,再受攻讦弹劾之事。 “皇上,燕王入京之事,如何安排?” 解缙询问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燕王大才,事关未来军制,不可怠慢。你代朕去一趟,与五军都督府一干勋贵,明日中午,迎接朱棣入城吧。” 解缙拱手道:“臣领旨。” 朱允炆见已是黄昏,便对解缙说道:“早点准备去吧。” 解缙行礼,离开皇宫。 坤宁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盈盈笑意地迎了上前,尚未施礼便被朱允炆搀了起来。 “皇后心情不错啊?” 朱允炆见马恩慧眉眼弯弯,不由笑道。 马恩慧指了指一旁的算盘,说道:“皇上,臣妾刚刚算了算,兵部采买竟达三十万匣,且还是七钱一匣,若如此算,我们便可得二十一万两银子,臣妾万万不曾想,这小小纱布与酒精,竟有如此利润。” 朱允炆无奈地看着马恩慧,似乎她的账本上,从来都没有成本。 “皇后,这二十一万两银子,需要缴纳一万四千两的税银……” “什么?户部是做什么吃的,二十一万便收一万四千两税银?岂不是十五税一,我朝商法,明明是三十税一,只取七千两而已!如此恶行,皇上需为臣妾做主才是!” 马恩慧很委屈,凭空少了七千两银子,能不心疼吗? 朱允炆摊开手,底气不足地说道:“皇后,做此恶行的,便是朕啊……” 马恩慧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点了点头。 完了。 坤宁宫不让睡了。 朱允炆无语对苍天,果然,资本家都是不好惹的…… 没地方去的朱允炆,在御膳房混了一顿饭,和御膳房的小太监、宫女聊至半夜,直至夜里,吹起了大风,才向坤宁宫走去。 路过承乾宫的时候,朱允炆停下了脚步。 双喜见朱允炆看着承乾宫的方向,便问道:“皇上,摆驾承乾宫吗?”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朕记得,承乾宫日夜织造,从不停歇。” 双喜笑着点头,道:“回皇上,是这样的,骆才人将人手分了三拨,日夜轮作。” 朱允炆皱眉,指了指承乾宫的方向,说道:“你听,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双喜仔细听着,确实不见织造的声音。 “不好,出事了!” 朱允炆顿觉不安,连忙奔向承乾宫。 第六十九章 承乾宫集体中毒事件 承乾宫的大门虚掩,朱允炆推开大门,看着宫殿方向。 殿门紧闭,窗户合闭,里面灯火亮着,却没有织造的声音。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衣襟。 朱允炆快速跑了过去,推开门,一股煤烟味直钻入鼻子之中,再看里面,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织造机旁,宫女不是趴在轻纱之上,便是倒在地上。 “皇上,这,这是怎么了?” 双喜等人赶了过来,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地吃惊起来。 “骆颜儿!” 朱允炆穿过织造机,走向里面的桌案旁,骆颜儿坐在椅子里,娇柔的身躯不自然地向一旁歪着,若不是椅子支撑,恐已倒在地上。 “屏住呼吸,打开所有门与窗户,快!” 朱允炆厉声下令,然后一把将骆颜儿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双喜等人将所有的门、窗户打了开来。 呼呼的北方卷入宫殿内,地上数十个火盆,在风的吹动下,原本已烧为灰白色的石炭,逐渐出现了火色。 “将所有人抬出来,放入风口位置!双喜,马上通知皇后、宁妃、贤妃带人来承乾宫,请太医院的人过来,要快。” 朱允炆将骆颜儿放在地上,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了骆颜儿身上,伸手感知着骆颜儿的呼吸,还好,没丧失呼吸能力。 就在宫女太监忙着将人抬出来,分散在庭院之中。 马恩慧已然就寝,突然听闻承乾宫出了事,连忙起身带人赶至,宁妃、贤妃也已到了。 “皇上,出了什么事?” 马恩慧担忧地看着承乾宫的宫女,一些人已经醒了,却浑身无力地看着,努力地呼吸着,一些宫女身体不适,不住地呕吐。 更严重的是,一些宫女还没有醒来,哪怕一旁有人在轻轻呼喊,也只是意识模糊地回应下,连眼都睁不开。 朱允炆命人将骆颜儿抬至景仁宫修养,然后对马恩慧等人说道:“是煤炭毒。今晚降了温,起了大风,承乾宫添置了不少火盆,烟气过重,兼房屋封闭严实,人员众多,烟气无法向外流散,导致中毒。” 对于一氧化碳的问题,朱允炆没办法解释更多。 很多人认为古人并不知道一氧化碳中毒,但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古人不会写化学式co,但却知道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如南宋宋慈在其著作的《洗冤集录》中,便清晰记载了一氧化碳中毒这回事: “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马恩慧看着躺了一院子的宫女,满是心疼,催促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 朱允炆摇了摇头,哀叹一声。 太医? 太医来了估计也什么好办法,这个世界又没纯氧,无法吸氧,就无法改善血液含氧量。自己也没条件静脉注射葡萄糖液,拿什么去拯救? 对啊,葡萄糖液没有,糖水总还是有的吧! 虽然糖水未必对一氧化碳中毒有多大作用,但起码可以生津润肺,听说还可以改善脑部缺氧环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管了,反正喝糖水也喝不死人。 “双喜,马上命尚膳监准备一锅糖水,用朕的白糖,要快,全部送过来。” 朱允炆连忙吩咐道。 马恩慧俯身,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她已经吐了几次了,眼里,满是泪水。 朱允炆走了过来,柔声说道:“放心吧,你们没事,过几日便会康复。” 太医院使戴原礼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朱允炆连忙上前,瞪了一眼双喜,斥道:“戴院使已入古稀,如为何不差人抬入宫中?若累坏其身,汝等如何自处?” 双喜等人连忙下跪求饶。 戴原礼抓了抓胡须,定了定神,对朱允炆说道:“多谢皇上关护,臣不碍事,且容臣先行施救。” 戴原礼可以说是明代神医,药到病除是常有的事。 朱元璋大行之前,因诊治无效,准备将太医院的医官全部治罪,唯独对戴原礼不作追究,还给予“慰勉”。 朱允炆很好奇,中医能不能治一氧化碳中毒。 戴原礼检查了几个宫女,并没有说什么,又去检查昏迷未醒的宫女,从药箱中取出了银针,在烛火上烤炙了下,便刺入宫女的太阳穴,拿取一根,刺入人中。 几针下去,宫女悠悠醒转,目光涣散,并出现呕吐症状。 “是煤炭毒,请皇上安排尚膳监,取一些白萝卜榨汁,送给众人喝下,可缓症状,静养几日,应无大碍。” 戴原礼轻松地说道。 “白萝卜?” 朱允炆皱了皱眉,这倒新鲜。 术业有专攻,人家行医一生,自己这个医学白痴,还是不要乱指挥的好。 “皇上,骆才人醒了。”贤妃连忙走了过来,通报道,见戴原礼来了,连忙说道:“戴院使,还请移步景仁宫,看看骆才人。” 戴原礼见承乾宫众人没什么大碍,便欣然答应。 骆颜儿面色苍白,时不时捂住胸口,头疼一阵接一阵,有些恶心,很想呕吐,却又感觉呕吐不出来,正难受着,见朱允炆、马恩慧来了,想下床施礼,却被马恩慧连忙拦住。 “你且坐着,戴院使……” 马恩慧一边安抚骆颜儿,一边看向戴原礼。 戴原礼探手,感知着骆颜儿的脉象,之后收回手,起身对朱允炆道:“骆才人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是为气血两虚,兼煤炭毒入体,致使身体更弱,宜静养修身,不可再日夜劳累。臣开一方,煎服月余,应会好转。” “那便有劳戴院使了,双喜,以轿送院使,万不可怠慢!” 朱允炆吩咐道。 双喜连忙答应,戴原礼想推辞,却推辞不掉,只好答应,随后出宫。 骆颜儿虚弱地看着朱允炆、马恩慧,请罪道:“皇上,皇后,颜儿无能,没有管好承乾宫,还害得大家中了煤炭毒,耽误了医用纱布的生产……” 马恩慧一皱眉,带几分怒气道:“生产停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无碍,其他人无碍,便是好事。说来,你应该感谢皇上,若不是皇上夜间去承乾宫,待至天明,后果不敢相信。” “颜儿代承乾宫上下,谢皇上救命之恩。” 骆颜儿挣扎着施礼。 “你也莫要自责,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好好修养,朕还需要你看管承乾宫。” 朱允炆安抚了几句,留下贤妃照料骆颜儿,便与马恩慧至了承乾宫。此时宫女已疏散开来,看着承乾宫中依旧在燃烧的火盆,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火盆,火炉,煤炉。 朱允炆坐了下来,用火盆的余火温暖着手,对一旁的马恩慧轻轻说道:“皇后,你知道吗?这次中毒,将改变大明。” 第七十章 朝臣与地痞泼妇的区别 煤炭,是个好东西。 《山海经》中记载:“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石涅”,“又东一百五十里,曰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 这里的石涅,便是煤炭。 在魏晋时期,石涅之名逐渐被石墨所取代,唐宋时期,又名石炭、煤炭,明朝主要称煤炭。 早在唐代,便出现了煤炼焦技术。 至宋代,煤炼焦技术趋于成熟。 北宋曾专门设置“石炭场”,“官卖石炭”,并将煤层称之为“炭脉”,煤矿开采可谓一大产业,并逐渐取代了柴草,成为百姓之家的重要燃料。 “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燃薪者”,这句话虽有文人惯用的夸张艺术,但也可窥见北宋汴京城的石炭之盛。 《元一统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十五里大谷(峪)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为管理煤炭买卖,元在大都修文坊专门设置了煤市。 到了明代,人口增加,林木减少,加上一定程度的“城市化”,大家想要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总不能指望所有人每天上紫金山砍柴吧,煤炭便成为了京师民生主要燃料。 宫廷、内府各监局,对于煤炭的用量也是庞大的,尤其是冬日,虽然南京比不上北京的严寒,但南京的冬日,也不好过。 宫中也是需要用煤炭取暖的,虽然明代不将宫女、太监当人看,但毕竟也知道,想要人干活,起码不能冻死了。 如浣衣局,柴炭煤炸岁办四万斤;御用监柴炭煤炸岁办二十万斤;再如兵仗局,去年火器需要煤炭、石灰、水,合计近百万斤。 宫廷用煤是常事,发生中毒事件不能说没有。但如此规模的集体中毒事件,这还是第一次。 这也难怪,平日里各宫各监,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基本上就休息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进进出出,也有人看管火盆、炭炉,加上人少,总无大碍。晚上火炭也点不多,大通铺的宫女房、太监房,条件不好,漏风。 皇后、贤妃等人就寝的地方足够大,也不怕小火盆、小火炉。 但承乾宫不一样,这里成为了医用纱布的织造中心,纵是晚间,也有百余人在织造。恰逢天冷起风,紧闭门窗,又添置了不少火盆取暖,这才引发了中毒事故。 朱允炆清楚事故的原因,也想到了解决之道。 不过,这需要时间。 处理好承乾宫事宜,朱允炆与马恩慧回到坤宁宫,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上朝服,皱眉劝道:“皇上,昨晚一直没休息好,不若休朝一日,将养身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道:“田争之事一日不休,朕一日不能休朝。皇后,代朕看望下骆才人,另嘱尚膳监筹备晚宴。燕王与燕王妃来了,便在坤宁宫设家宴招待吧。” 马恩慧点头答应。 真正的朝会,并不是后世电视剧中整整齐齐,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睁着眼,竖着耳朵当木头人,赞同就附议一句,不赞同就跳出来反对一句。 在内阁、六部大佬汇报完事情之后,就是自由争论时间,你插着腰,鼻孔朝天,他歪着官帽,撸起袖子,浑似街边流氓地痞。 文人嘛,多少还要有些雅度,不能学武官,动不动张嘴闭嘴便是“彼其娘之”,而应该一脸关怀地问一句“汝父耄耋无齿,言词含混,兄台只不惑之年,缘何亦口舌不清,道不清田产来历?” 好嘛,文人用语毒辣。 一句话不仅问候了人家父亲,连带着骂对方来历不明,你爹都八十了,你才四十,不是老来得子,便是与隔壁有关,和家里的田地一样,来历不清不楚。 没点底子,还以为对方是关心呢,笑着感谢,回头一打听,娘的,祖坟埋在哪里都被人骂了。 不过朝臣毕竟不是地痞泼妇。 地痞泼妇对骂,天马行空,东邪西毒都可以用,无规则,无底线,骂完了一拍手回家,才想起来,只是因为对方在人群中多看了自己一眼,才骂了两个时辰。 朝臣彼此问候,那技术难度就高很多了。 无论怎么说,都不能离不开问题,你问他家王叔叔好,也得和田产挂钩,绝不允许只带私货。 总而言之,观点鲜明,主题明确。 都察院景清与都察院同僚,主张田产买卖自由,即所谓的“莫扰民间,以契约俗法为准”;户部黄子澄带一票人,支持督查田产,以“遏投献之风,保朝堂税赋”。 与之前的论战不同的是,六部大佬在沉默了几日之后,终于表态,吏部尚书齐泰、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吏部尚书陈迪、兵部尚书茹瑺,全部支持户部黄子澄。 大佬亮出立场,原本观望朝局的官员,也纷纷开始站位。 当官嘛,有根基的官员,根在哪里长,就站哪里说话。 没有根基的官员,自然是风往哪里吹,就往哪里跑。 虽然早朝没有拿出定论,但大局已定,朝廷下一步的方向,也逐渐清晰。 一些官员下了朝之后,开始写书信,差人递送老家,嘱托家里的人,抢来的田,要想办法赌住人家的嘴,实在堵不住,就把田契给人家,让他们自耕自种。 一旦朝堂下定决心,整顿田争,说不定就会树立几个典型,谁也不希望当做田争之策的“标志人物”,还是早点处理的好。 三山门码头。 解缙、茹瑺、徐辉祖与一干五军都督府勋贵,站在码头,准备迎接护送朱棣回京的船队,而驾驭船队的,正是水师副总兵郑和。 战船之上,旌旗猎猎。 郑和看着京师送来的消息,转身进入船舱,对朱棣、姚广孝禀告道:“船队即将抵达三山门码头,宫里里传来消息,皇上、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 朱棣抬动眉头,有些惊讶。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善也。” 坤宁宫乃是后宫,设宴招待,自然不是朝廷筵席,而是家宴。 以家宴招待燕王与燕王妃,说明朱允炆并不想以君臣之别,强势压朱棣一头,而是以家人、以叔侄的身份,先行叙旧。 从这点安排上来看,朱允炆还是信任朱棣,敬重朱棣的。 “王爷,准备入京吧。” 姚广孝起身请道。 朱棣爽朗一笑,起身走入隔壁房间。 张玉、朱能、丘福见朱棣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朱棣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三位老将,面色肃然,沉声道:“京师到了,随本王一起,向皇上请罪吧。” 第七十一章 影帝朱棣的政治秀 解缙、徐辉祖、茹瑺等一众官员站在码头,看着走来的朱棣等人,彻底凌乱在江风之中。 只见朱棣坦露上身,身披柴荆,昂首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张玉、朱能、丘福,皆是荆刺脊背,负重而行。 解缙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也不作声。 自己这个大姐夫,也太擅演戏了吧? 上次在朝堂,站而不拜,傲慢无礼,结果出了皇宫,便成了谦逊之人,对任何人都礼遇有加。 表演之能,令徐辉祖惊叹不已。 这回到北平,朱棣不是抵制新军之策,便是开养殖场暗度陈仓,最后还来了一招装疯卖傻,欺瞒天下之人。 原以为这已是朱棣的演技巅峰,可让徐辉祖想不到的是,朱棣此番回京,竟还上演了一出“负荆请罪”。 你是燕王,不是廉颇,再说了,朱允炆也不是蔺相如啊! 你们叔侄的矛盾,可不是傲慢与偏见之下的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阴谋斗场。 来演这一出,给谁看去? “见过王爷。” 徐辉祖、解缙等人不敢失了礼仪,迎上前施礼道。 朱棣停下脚步,看着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本王有罪,此番入京,是为向天子请罪,可当不起诸位迎接。” 徐辉祖见朱棣这架势,他这是打算负荆入京城了,若是如此,京师还不满城风雨? “王爷何罪之有?何须负荆而行,不妨转舆辇,早入皇宫。” 徐辉祖连忙劝道。 朱棣摆了摆手,道:“魏国公,本王心怀不满,诽谤朝廷,期瞒圣上,心思不忠。幸赖皇上天恩,幡然醒悟,如今当负荆请罪,以求谅解。” 徐辉祖看着坚持的朱棣,满是忧愁,连忙示意解缙说句话。 解缙嘴角挂着笑意,悠悠说了一句:“王爷若是以此法入京师,恐有损燕王威名,亦会失京师人心啊。” 朱棣看着解缙,皱眉不语。 解缙解释道:“京师士民皆知,燕王身体不适,皇上特遣姚学士至北平,请燕王入京师调养。皇室亲谊之情,早已传遍京师。如今万民只盼着燕王早日康复,若燕王如此入城,万千士民,作何感想……” 搭台唱戏,要的是人气。 如果唱戏招黑,想来这种戏,是没人愿意去唱的。 解缙了解朱棣,他爱演戏,也有演技,但他所有的表演,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即树立自己威严、正义、仁德、礼节……的一面,获取大量的支持与拥护。 若京城盛传朱棣请罪而来,那朱棣负荆入城,纵会引发一定士民的抨击,也必然会以血淋淋的脊梁告诉人,他朱棣是有功劳于社稷的! 底层的人心毕竟是柔软的,容易被触动与说服的。 到时候,士民同情,大家一起回顾朱棣战神风光,想想他为国而战的辛劳,就算是有点错,也是可以谅解的。 若是皇上重罚燕王,必影响其在民众中的印象,甚至可能会带来非议。 可现在京城情况,与朱棣设想的并不一样。 没有人责怪朱棣,也没有人清楚朱棣是为请罪而来,大家都以为朱棣疯癫,是身体不好引发疾病,皇上特意将其请到京城疗养。 在这种情况下,若朱棣完好无损,正常走路,负荆而行,那朱棣以疯癫之名欺瞒君王与天下的帽子,是如何都摘不掉了。 民心必倾向于朝廷,就算是朱允炆将朱棣贬为庶民,估计大家也不会为其发一言。 朱棣左右为难,好好一出戏,筹备了快一个月了,现在让自己亲手砍掉节目,能不郁闷吗? 姚广孝见时机成熟,开口说道:“王爷,您身体尚未康复,还请乘舆辇,早入皇宫的好。” “是极。” 徐辉祖等人劝道。 有了台阶,朱棣便取下了柴荆,后背已血肉模糊。 茹瑺见燕王随从想要草草处理,连忙止住,吩咐人取了医用纱布、酒精,命人清洗好伤口之后,以酒精涂抹,然后缠上医用纱布。 朱棣深深吸了一口气,酒精钻入伤口,那疼痛可不一般。 “这是何物?” 朱棣指了指一旁的木匣,问道。 茹瑺笑呵呵地回道:“王爷有所不知,此乃军中重器,日后必备军需,有促愈伤口,避热红化脓之功效。” “哦?如此神奇?” 朱棣身为统帅,自然清楚伤兵营的兵是如何死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最终不是残废,便是死亡。 若真有如此良物,那大明军队战斗力,将会大有保障! 徐辉祖附和道:“王爷,此物神奇,已初步配备京营,只不过如今产量尚少,无法解送前线,再过月余,待辽、珉二王产量跟上,五军都督府打算先运送北平府卫所一万木匣。” 朱棣正看着研究着纱布,突然听闻辽珉二王,不由问道:“辽珉二王?此事与他二人有何关系?” “王爷,这医用纱布与酒精,便为二王所研,卖与兵部的。” 徐辉祖解释道。 朱棣一头雾水,且不说辽、珉二王有没有本事研织这医用纱布,便是买卖从商,便为祖制不允,如何可为? 解缙见一切准备妥当,伸手请道:“京师变化颇多,日后便知,还请王爷与王妃入舆辇。” 朱棣点头答应,与王妃徐仪华一起进入舆辇,在众人护送之下,进入了京师。 士民围观者众,皆投以祈愿。 当日,南京灵谷寺、天界寺人满为患,皆为燕王上香祈福。 坤宁宫。 朱棣、徐仪华联袂而来,却没有进入坤宁宫大门,而是跪在了坤宁宫外。 太监见状,连忙通告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朱棣还是懂得一些分寸的,外面不需要负荆请罪,但到了家里,还是需要先请罪,后吃饭的。 出了宫门,朱允炆与马恩慧上前,分别搀起朱棣与徐仪华。 朱棣刚刚起身,又跪了下来,喊道:“臣朱棣欺君罔上,心有不忠,抵新军之策,行阴谋之举,罪当诛!还请皇上赐臣一死!”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朱棣,还有又陪跪一旁的徐王妃,道:“朕当然要问罪,不如四叔先入席,自罚三杯,我们叔侄,再论说功过,如何?” 朱棣抬头看着朱允炆,只见朱允炆的眼眸,深邃、笃定,那嘴角的笑意,自信也和煦。 一时间,朱棣不禁喊了声:“皇上!” 第七十二章 朕说完了,该你了 解缙、徐辉祖、茹瑺三人登高望远,看着华灯初上的京师,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茹瑺对天一笑,上前喊道:“再现汉唐荣耀,若无我等名字,岂不少了几分颜色?百年在世,当立功业于不朽!” 徐辉祖威风凛凛,目光灼灼,沉声道:“我辈当为山河秀色,奉满腔热血!” 解缙看着豪情万丈的茹瑺与徐辉祖,不由暗暗点头。 如今的皇上,睿智仁心,胸怀大志,即有奇谋安藩王,又有新法改民生,更兼善听众人之言,合理则纳之,不合理则拒之。 开明之主,正是盛世之基! 这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时代,没有腥风血雨的屠杀,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天下安定,民心向顺,正是文臣武将施展才华,建功立业之时! 文臣去追求自己渴望的风华时代,一展报国之志,留名青史。 武将去打造大明的铁军,厉兵秣马,封狼居胥,开我大明疆土! 解缙用力地握着拳头,看着远方灯火,傲然道:“我欲借取清风星辰三万斛,随天直至苍穹处。不畏寒风烟云障,留名青史千秋墓。” 在这一刻,飒飒风来,三人交心,长歌而远。 坤宁宫,家宴正酣。 朱棣自罚三杯,哈了一口酒气,感知着体内热腾腾的酒力,不由赞道:“皇上,此酒不凡!” 朱允炆哈哈一笑,示意马恩慧倒酒,说道:“四叔好酒,明日朕命人送一些至燕王府便是。只不过四叔可要小心啊。” “哦?为何小心?” 朱棣疑惑地问道。 一旁拿着酒壶的马恩慧笑出声来,说道:“燕王叔,此酒极烈,饮时痛快,可第二日,便会头痛欲裂。上次皇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半日才好转。” 徐仪华起身,想要接过马恩慧手中的酒壶,却被马恩慧笑着婉拒。 马恩慧亲自给朱棣满酒,朱棣连忙谢过。 朱棣与徐仪华都感觉到了今日家宴特殊,如此家宴,竟无一宫女、太监伺候,只有马恩慧在亲自张罗,甚至连尚膳监的菜送到了,也是马恩慧亲自至门口去接。 这里,没有外人。 朱棣端起酒杯,有些动容地说道:“皇上,臣有罪,当再罚一杯……” 朱允炆看着一杯接一杯的朱棣,不由皱眉道:“四叔该不会是借请罪之名,行贪杯之事吧?” 话出,马恩慧与徐仪华顿时笑了出来。 马恩慧趁机介绍道:“别总顾着喝酒,燕王叔,徐王妃,这道菜可是皇上在尚膳监亲自做的,不可不尝。” “什么?” 朱棣、徐仪华对视一眼,惊讶不已。 皇上下厨,皇后加酒,如此荣恩,可谓是冠绝大明。 “臣愧不敢当!” 朱棣惭愧不已。 朱允炆微微摇头,吃过一口菜后,说道:“其实朕明白,若父皇尚在,四叔会安心做一藩王。可父皇……哎,太祖隔代传位于朕,四叔春秋鼎盛,功高卓著,心有不甘,朕是可以理解的。” 朱棣听闻,冷汗直冒。 朱允炆见朱棣不安,便笑言道:“四叔,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敞开了说,不追罪,只说一说心里话。自朕继位,虽江山在手,却日夜难寐。” “几位叔叔手握重兵,坐镇边疆,若稍有异心,便可千里南下,将朕赶下台去。朕毕竟不是太祖,擅兵事,有雄才,一旦叔叔们率兵南下,朕退位是小,大明混战,分崩离析是大啊。” “齐泰、黄子澄看出其中弊端,屡屡上书,劝朕早行削藩之策。不瞒四叔,朕动过削藩的心思。呵呵,削藩削藩,最棘手的,还是四叔啊。” 朱棣、徐仪华、马恩慧安静地听着朱允炆的诉话,朱棣内心深处,更是不时掀起波涛。 朱允炆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朕在孝陵跌倒之后,便已想透彻。削藩看似可行,却于家,于国,乃下下之策!于家而言,四叔乃是诸王之首,太祖器重,身份尊贵,于国而言,四叔又是北方统帅,为国而战,功在社稷!” “如何能因朕之担忧,便擅行破家损国失民心之举!于是,朕便笃定,纵四叔有异心,朕也要将四叔拉回来!朕能为大明隐忍,难道四叔不可为大明千秋容朕?!” 朱棣听闻至此,已是哽咽难止。 皇上大度至此,作为臣下的自己,却屡屡违逆。 哪怕是朱允炆一再敲打,自己也在黑暗里,一路狂奔。 朱允炆举杯,一饮而尽,再言道:“后来,便有了朕与四叔的‘势局’对弈。无论是调四叔回京师,还是布局北平,亦或是拉拢姚广孝,新军之策入北平,都只是朕的‘势’,希望四叔可以看清局势,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朕推演过四叔所有可能的选择,甚至与宁王推演过最坏的可能。呵呵,朕不曾想,四叔终沿着最坏的可能,一步步走了下去。朕知道四叔疯癫之举,不过是争取时间的权宜之计,换言之,四叔已准备剑出鞘了。” “至此,朕依旧不想放弃四叔,所以才有了平安抓走张玉、朱能,意在给四叔一个警告,并火速派遣刚刚臣服于朕的姚广孝,你的心腹道衍,前往北平作朕最后的说客!” “四叔,朕已退得够多了,已无路可退了。朕将一切,都交给了姚广孝,交给了四叔。” “朕很欣慰,四叔可以悬崖勒马,你我不至刀兵相向,民不至逃亡奔离,军不至自相残杀,大明不至烽烟漫天!朕,真的很欣慰!来,四叔,朕敬你!” 朱棣惶恐不安,又愧疚难当,只好举杯,默然饮下。 帝王心,如海难测。 可如今朱允炆,竟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份心,比无数恩赐,无数嘉赏来得更为感人,更为入心。 朱棣跪了下来,朝着朱允炆行大礼,许诺道:“臣为陛下之臣,必不负陛下恩情!过往诸错,请皇上降旨惩罚!” 朱允炆起身,将朱棣搀扶起来,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四叔,你没明白,今日没有帝王,只有叔侄家人,你我坦诚相待,诉说清楚,心中再无芥蒂,你依旧是朕最器重的王叔,是大明不可撼动的战神!来,朕说完了,该你了!” 朱棣坐下,一连几杯酒,怅然道:“皇上,此事还需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说起,懿文太子尊太祖旨意,寻新都于西安,归京不久便感风寒而去……” 第七十三章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朱棣瞧不起朱允炆的父亲朱标,一个文弱书生,满口仁义道德,虽有文人推崇备至的宽仁品性,却无开疆拓土、征伐天下的雄才大略。 但朱标毕竟是自己的大哥,是自己父亲朱元璋的嫡长子,是大明天下名正言顺的太子! 朱棣隐藏了自己的野心,情愿在朱标之下,做一个看守国门的藩王。 可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派朱标去西安视察,看看西安是否适合成为大明国都,适合的话,也好砍木头造房子,为拎包入住早做打算。 可谁知道,朱标去了一趟回来,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身体虚弱,一场风寒下来,人就没了。 那一年,朱元璋六十五岁,朱允炆十六岁,朱棣三十三岁! 朱棣虽然心疼大哥走得早,哭了几嗓子,可满含泪水的目光里,始终闪烁着龙椅的影子。 儿子死了,身为父亲的朱元璋自然是悲痛欲绝,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朱元璋这个铁人,不得不考虑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太子朱标走了,大明帝国的合法继承人没了。 没办法,再选一个吧。 朱元璋抬头一看,还有二十多个儿子,那就挨个看吧。 对于大明制度,朱元璋尊崇的是周朝封建宗法制,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即所谓的“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同时学习周王朝大搞分封,以藩王屏卫中央。 从嫡子的身份来看,除了走了的朱标之外,便只剩下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晋王朱棡、五子周定王朱橚了。 按兄死弟及的基本原则,秦王朱樉就应该接过太子之位。 只可惜这位仁兄进入了青春叛逆期,老子说话不管用,朱元璋让他照顾关内百姓,休养生息,他偏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一般人叛逆点,不过是顶撞老子几句,严重点离家出走几天。 可对于秦王朱樉就不一样了,亲王嘛,有兵、有权,又无人节制,今天买卖金银,杀几个百姓,明天抓一些孕妇、幼女,阉割几个男童。 后天闲着没事了,研究下在雪里冻死人需要多长时间,把人绑在树上不吃不喝,看看能挺多久,然后点一把火,欣赏人在火里面是怎么跳舞的。 朱元璋给朱樉的评语是:“不晓人事,蠢如禽兽”。 看其行径,也不难理解后来朱樉为什么会被人毒死。 对于这样的人,朱元璋没办法选为帝国继承人,当个秦王都这样了,如果当皇上,大明还不“二世而亡?” 三子晋王朱棡也不是好货,长得不错,小心思很多,且残暴不仁,若不是朱标打掩护,朱元璋早就把他废了。 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老五也不太合适啊。那夹在中间的老四朱棣,虽然不是嫡子,但却是长子里面相对有出息的,而且像自己,有大才。 选朱棣? 三个月,漫长的三个月里,朱元璋一直举棋不定,观望着每个可能的选项。 没有人清楚朱元璋是如何犹豫,如何踌躇的。 史书也不可能记下朱元璋的矛盾与痛苦,朱棣在机会的路口,等待了三个月,然后被朱元璋一脚踢了出去。 立朱允炆为太子! 朱元璋用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关闭了朱棣最后的希望之门,也开启了杀戮之路,将一干武勋,全部杀掉,给自己的孙子铺路。 事实上,按照正常嫡子的排序,也轮不到朱允炆,而应该是比朱允炆小一岁的弟弟朱允熥。 朱允熥才是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之子,只可惜常氏月子还没坐完,便去世了。而朱允炆的生母吕氏,是在常氏去死后才被扶为太子妃,如此,朱允炆才有了嫡子的身份。 换言之,朱允炆只是庶出,后来领的嫡出证件。 朱棣的不满是有道理的,父亲偏心啊,不从自己儿子里面选太子也就罢了,在朱标一脉中,竟还来“以庶凌嫡”这一套。 赤裸裸的不公平啊! 朱元璋也没办法,朱允熥身后的武勋集团太强大了,其母亲常氏是常遇春的女儿,蓝玉的外甥女。 万一朱允熥上台,蓝玉等一干武勋必将把持朝政,危害大明。 而反观朱允炆,他身后只是文臣,不存在外戚篡权的危险。纵是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放心蓝玉,立朱允炆之后的第二年,便开启了“蓝玉案”。 帝王杀机,风云变色,一万五千余人,葬死在洪武最后的余光之中。 朱棣带着一身酒气,诉说着那一段惨烈而不安的时光,将心中的不甘、不满、不愤,全都宣泄出来,一向内敛深沉的朱棣,如今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脸上流淌着泪水。 “本王不服!” 朱棣大声喊道。 声音传出了坤宁宫的大殿,又被外面冰冷的宫墙击碎。 朱允炆听着朱棣的倾诉,他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和盘托出,朱元璋的压制,野心疯狂的炙烤,不屈命运的倔强,忍辱负重的老道…… 桌上的酒,已空了五坛。 朱棣踉跄不稳,依旧推开了徐仪华的搀扶,看着朱允炆,苦笑两声,说道:“本王错了,论手段,谋略,大局,军国,家国,本王都不如你,你朱允炆才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帝王!” 朱允炆上前,扶助了醉酒而倒的朱棣,徐仪华连忙上前扶助,对朱允炆凄然一笑,道:“皇上,燕王有过,臣妾亦有过,还请皇上降旨惩罚。” 徐仪华虽是朱棣的枕边人,但有些事,有些话,朱棣无法诉说给她。 今日在这坤宁宫,徐仪华第一次感知到朱棣心中,原是隐藏着如此多的痛苦与挣扎。 徐仪华不怪朱棣,他是自己的男人,无论他是造反被杀,还是被贬为庶民,自己都会陪着他走到底,结发至终,生死不弃。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对徐华仪说道:“徐王妃多虑了,若治罪何须来京师?皇后,差人送四叔与王妃回府,朕也醉了。” 马恩慧笑盈盈地点头,双喜等人走入大殿,安排辇车送朱棣、徐仪华出宫,待马恩慧将回到坤宁宫时,朱允炆已醉倒在榻。 是夜,朱允炆睡得很深沉,也很安稳。 帝王之家最大的缺陷,便是讳莫如深,什么都让人猜,什么都不给人说透,笑不一定是开心,哭不一定是悲伤。 表情浮夸,做作太多。 现在好了,说开了,便丢下过去的包袱,挑起未来的担子,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前进吧! 朱棣,这一世,便好好追随朕吧。 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 第七十四章 倭匪?悉数斩诀,无需受降 京师,燕王府。 朱棣靠在床上,睁着惺忪不明的眼,时不时揉下太阳穴。 徐仪华端来一碗清淡的粥,关切地问道:“王爷,头可是痛了?” 朱棣接过粥,叹了一口气,说道:“酒是好酒,却是太醉人了。往日里,本王十坛酒都不在话下,可昨日,两人才不过五坛。” 徐仪华坐在一旁,柔情地看着朱棣,说道:“王爷,听说那可是烈烧酒,不是寻常酒水。” 朱棣吃了一口粥,总算是活了过来,闻了闻屋子里的味道,皱眉问道:“昨晚本王吐了?” 徐仪华莞尔一笑,道:“王爷是真忘了?足有三次呢。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喝那么多,万一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朱棣呵呵笑过,便将碗递给徐仪华,起身下榻,说道:“不多喝点,本王也没胆量说出那些话啊。皇上想要推心置腹,那便让他看个清楚,听个明白。” 徐仪华微蹙眉心,担忧地看着朱棣。 朱棣见状,轻轻拉过徐仪华的手,笑道:“放心吧,本王不会再与皇上作对了,我们安全了,发封书信,告诉炽儿等人,莫要担忧。” 徐仪华这才放下忧虑,对朱棣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王爷,辽王、珉王的封地被收回了。” “什么?” 朱棣顿时一惊。 徐仪华走到桌案旁,拿过一份文书,递给朱棣,说道:“二王从商,不符祖制,收回封地以示惩罚。” 朱棣仔细看过文书之后,询问道:“那医用纱布、酒精,当真为二王所制?” 徐仪华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清楚,但二王府邸购置织造之物,采购酒水,这是真的。但也有传闻,不过传闻太过荒谬……” “什么传闻?” 朱棣好奇地问道。 徐仪华笑道:“传闻说,医用纱布与酒精,实则为后宫所产,二王从商售卖而已。王爷说这是不是笑人,后宫若可织造出来,缘何会以卖的方式交割给兵部。” 朱棣脸颊微微一动,眼眸中闪过一道精芒,然后看了看文书中“收回封地”的话,嘴角微动,道:“荒谬?呵呵,本王有谋逆之心,之举,皇上都可原谅,在外人看来,岂不一样荒谬?” 徐仪华愣住了,转瞬之间明白过来,一脸惊讶地问道:“王爷,这,这不可能吧?” 荒谬的,才是真实的? 皇上与皇后这两口子,这样做是图什么? 朱棣明白过来,心情大好,笑道:“皇上下得一手好棋啊,来,帮本王穿衣,本王要上朝!” 徐仪华连忙劝道:“王爷昨日大醉,尚未休息好,如何可上朝。再说了,百官对王爷颇有微词,不去还好,去了岂不招人弹劾,何苦来?” 朱棣笑而不言,摆了摆手,示意徐仪华快准备朝服。 奉天殿。 礼乐起,百官随乐入殿。 “陛下临朝!” 内侍高喊一声。 朱允炆自御道进入正殿,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朱允炆落座,抬手喊道:“平身吧。” 编钟衔着皇上的声音,传荡在奉天殿内,百官叩首,口呼“谢陛下”,起身准备今日奏对。 朱允炆从一旁内侍的托盘上,取了一份奏折,说道:“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来报,山东沿海出现倭匪,若朕没记错的话,福建、江浙沿海,也有类似奏报吧?” 徐辉祖出班,道:“回皇上,福建去年上报倭匪有二十一次,江浙有十七次,规模小的,只有数人,大的也不过百人。” “呵呵,倭匪,倭匪!” 朱允炆咬牙切齿,厉声说着。 这种恨意,让朝臣大吃一惊。 解缙、徐辉祖等人也有些惊愕,皇上这情绪波动有些大啊,去年广州来报海匪的时候,也没见如此愤怒。 “各地是如何处理的?” 朱允炆强压怒火,问道。 徐辉祖连忙回道:“各地卫所已加强了防备,只不过倭匪分散……收效甚微。” “防备?我大明百姓,怎可受倭匪欺辱!昭告各地卫所,一旦倭匪进犯,务必全部歼灭!戚斌不是想要出海杀倭吗?那就给他船只!告知沿海诸省,凡犯我大明子民之倭匪,遇之当悉数斩诀,无需受降,无需押解!” 朱允炆杀气凛凛地下达了命令。 朝堂之上,百官心惊肉跳。 这是朱允炆继位以来,首次下达如此满含杀气、毫不留情的冷酷命令。 徐辉祖等一干武勋心头一热,目光中满是兴奋。 天啊,武将们终于有活可以干了,呜呜,可闲死我们了! 也难怪,现在地方太平,边疆太平,除了西南麓川那边出了点问题之外,基本上没什么活。 虽然军队有新兵之策,但一天天备战训练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训练能有多少军功? 当兵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现在倭匪虽然规模不大,毕竟也伤害着大明百姓,作为军人,如何能容忍? 干! 徐辉祖拱手道:“皇上,臣愿亲至江浙一带,平定倭乱!” 解缙揉了揉眉头,无语地看着徐辉祖。 先有大国公李景隆去广州打小海匪,后有大国公徐辉祖去江浙扫倭匪?你们是国公啊,能不能稳当点,立多少功劳,也没办法升了啊。 “臣认为,此事不宜动用国公,臣保举三人,可平海事!” 解缙出班,高声喊道。 “哦,解爱卿保举何人?”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问道。 解缙自信地说道:“皇上,臣保举水师副总兵郑和为主将,燕王部属张玉、朱能为参将,必可平定海事。” “张玉、朱能乃是北地旱将,如何能为水师参将?” 景清站出来反驳。 解缙反问道:“郑和作副总兵之前,也未曾见过大海,如今其手下水师堪称精锐,景大人焉知不可?” 景清厉声道:“他们乃是有罪之身!” “何罪之有?!” 解缙问道。 景清张了张嘴,却无法说清楚。 朱棣是否有罪,罪在何处,都察院的人根本说不清楚,机密文书都是走的大明安全局渠道递送,并不会经过通政司。 他们也只能是揣测,或以朱棣装疯“欺君罔上”为罪名来弹劾。 可皇上对外公布的是,朱棣生病了。 所以欺君罔上的罪名,也是不成立的。 “就依解爱卿所言,命张玉、朱能为水师参军,随郑和清剿倭匪!此事定了,现在,我们来讨论争田之事!” 朱允炆直接拍板决定,转入了今日朝会最重要的议题。 若不解决田争,不遏制土地兼并,大明未来的国运,只能是“君王死社稷”的悲剧! 第七十五章 动态模型揭示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由来已久。 自春秋战国至大明王朝,近一千六百年,土地兼并的问题从未消除过。 几乎所有王朝的兴衰与崩溃,都与土地兼并有关。 对于一个王朝的初期而言,土地兼并往往是最轻的,而到了后期,便愈演愈烈,最终走向崩溃。 朱允炆时期的土地兼并,虽已显现出来,但却算不得严重,这得益于明初的大环境。 元末战争,死了一大批地主,新的地主阶级还没完全恢复。经过十几年二十年,好不容易恢复点人气,冒出来一批地主,结果朱元璋几刀子下去,“百姓中产之家,大抵皆破”。 朱允炆是理解土地兼并的,中国人嘛,对土地有着别样的情怀。 没有土地,怎么吃饭? 解决不了吃饭问题,怎么成家? 再说了,百年之后,自己可是要落叶归根的,总不能住人家地里吧。 对于商人,有了钱之后第一个选择便是置办土地。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没有地位可言。 发财了,买一千亩田地,让那些穷哈哈的乡亲都看清楚,咱不止是商人,还有土地,别歧视我们。 然后回到家里,揉着落榜九次儿子的脑袋,嘱托道:“儿啊,晚饭多吃一碗,家里有的是田,管饱。别怕,今年考不上,再等三年,等你考上咱家就翻身了,以后咱就不是商人了,是士子之家。” 等这位仁兄考到了花甲之年,苍天开眼,终于考上进士了。 风光啊。 有地位了,不一样了,一千亩地如何配得上自己? 买! 弄到五千亩去! 什么,隔壁二傻子不卖田? 没关系,去请里长来家里吃顿饭。 哦,二傻子卖田了啊,一亩地要半钱银子? 我呸! 三十亩地我拿走了,就给他五两银子。 咋滴? 二傻子去县衙喊冤了? 走,拜会下县太爷。 那个新土堆是怎么回事? 哦…… 推平了,我还要种田呢! 纳税? 老子是未仕进士,你小子懂不懂法律,未仕进士,享有两千亩免税额度! 我家地就是二千亩,全免税。 那是谁家的,我怎么知道? 商人买地,除了置业子孙外,往往是想向士子阶层蜕变。 自己这辈子没希望了,咱还有孩子嘛,只要有田就饿不着,子子孙孙,考他个一两百年,过上七八代人,总有机会熬出头的。 未仕的士子买地,那出仕的官员也要买地。 老了,致仕了,回到家乡也要买地。 那些亲王更厉害,天下都是老子家的,还用买的? 抢走,这片土地以后便是王爷府的。 想起来了,昨天皇上还赏赐了一百万亩土地,什么,江西没那么多地了? 没关系,人要学会变通。 江西不是没地了吗? 那就去福建,湖北! 实在不行,去广州。 总而言之,皇上赏赐的,一亩地都不能少!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想想明末的惨状,就充满不甘。 偌大帝国,八忆亩土地,六千余万人口,竟然连二十万军饷的税都征收不上来! 广袤的帝国,羸弱的如同腐木,不堪一击!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无论遭遇多大的阻力,必须在自己手中遏制土地兼并! 朝臣的争论再度开始,令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虽然六部尚书表了态,但反对约束田争的声音依旧很多,各科给事中也纷纷跳了出来,批驳胡浚与六部观点。 “够了!” 朱允炆沉声喝道。 朝臣止住了议论,都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一旁的双喜。 双喜匆匆出了奉天殿,不多久,八个太监抬着一条长桌走入大殿,长桌之上,是大明南直隶地区的沙盘,还有两个太监,各提黑色漆桶,站在沙盘桌旁。 百官见此,不明所以。 景清看着黄、黑色染就的沙盘,对一旁的练子宁问道:“这是何意?” 练子宁微微摇头,说道:“不解,不过很快便会知晓。” 景清皱了皱眉,仔细看着练子宁,说道:“这几日来,练大人似乎很少言语,莫不是胡军的奏疏让你放弃了最初的坚持?” 练子宁淡淡看了一眼景清,冷漠地说道:“所有坚持,皆应向正道。若坚持错了,自当有勇气改悔,景大人,莫要为了家里的几千亩地,丢了半生清誉啊!” “呵,景某可并非为田地,而是为万民谋福祉。若朝廷约束士绅买卖田产,一旦天灾欠收,自耕农无以为继,他们将如何求生存?只能求助于士绅之家。可碍于朝廷法度,士绅不敢买卖田产,紧闭家门,拒其门外。届时,他们便会成为流民,四处乞讨,葬命他乡。如此场景,练大人可愿看到?” 景清冷漠地回道。 练子宁嘴角动了动,终没有反驳。 对于偏执且只盯着一处的人,多说无益,空耗心神。 解缙、黄子澄等人围着沙盘长桌走了一圈,然后看向朱允炆。 黄子澄抬起笏板,问道:“皇上,此沙盘,所为何用?” 朱允炆淡然一笑,喊道:“先退至一旁吧,夏元吉!” 户部农税总司夏元吉出班,高声回道:“臣在。” 朱允炆问道:“此沙盘所示区域,地方几何,人口几何,土亩几何,税粮几何,可说得清楚?” 夏元吉询问道:“皇上所询,是哪一年?” 朱允炆见夏元吉镇定自若,不由微微点头,说道:“从洪武二十六开始吧。” 夏元吉走向沙盘长桌,禀告道:“皇上,此乃大明南直隶之地,涵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松江府、徽州府等十四个府区,有一百九十一万七千九百一十四户,人口一千零七十五万五千九百七十四人。田亩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夏税秋粮合计七百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二十石。”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由暗暗惊叹。 夏元吉的能力,果是不凡,这种突击考察都难不倒他。 看来,未来户部,需要交给他打理才是。 朱允炆抬手,指了指沙盘,说道:“此沙盘中,涂以黄色者,是为洪武二十六年南直隶田亩,即一亿两千六百九十六万亩。涂以黑色者,为士绅土地,多为所谓的职俸田、免税田,暂不作盘算。夏爱卿,你说,洪武二十七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回皇上,为一亿两千三百九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百万亩。” 夏元吉肃然回道。 朱允炆看向沙盘旁的两个太监,两人从漆桶中拿出黑刷,在沙盘之上,点染了一些黑色,然后退至一旁。 “洪武二十八年,南直隶田亩又是几何?” 朱允炆再次发问。 百官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沙盘之上。 夏元吉每报一个数字,沙盘中原本的黄色,便被黑色吞掉一块,而每每黑吞黄一次,百官心头便微微颤抖一次。 第七十六章 裁了后宫也养不起官员 黄者,皇也。 黑者,士绅也。 沙盘虽是简单,颜色却是分明。 黑色每扩张一亩地,黄色便少去一亩地。 原本斑驳分散的黑点,开始出现连片的趋势,直观的视觉冲击,震撼着每个朝堂之上的人。 解缙惊奇于这种方法,用沙盘模型来展示田亩变迁,可谓是事实清楚,一目了然。 对于沙盘,解缙并不陌生,可将沙盘用于田亩变衍,解缙却从未想过。 熟悉的事物,却有着新鲜的应用之法。 有思可变,用于千万无穷者,方为智者。 皇上,便是一个智者。 “洪武三十年,南直隶税赋田亩几何?” “回皇上,为九千九百五十七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两千七百三十九万亩!” 夏元吉的声音,让朝臣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太监再次刷涂黑漆,黄色所占区域,又少了一块,而那增加的黑色,显得如此刺眼! “洪武三十一年呢?” 朱允炆沉声问道。 夏元吉以洪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满与痛苦,喊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税赋田亩为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较之洪武二十六年,减少三千九百四十万亩!” 满堂皆惊! 看着原本沙盘之上的黄色区域已严重缩减,而黑色,占据了黄色区域的三分之一还多! “五年时间啊!” 朱允炆痛心疾首,愤怒地喊道:“只五年时间,南直隶税赋田亩便已锐减近四千万亩!夏元吉,你告诉朕,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税赋多少!” 夏元吉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洪武三十一年,南直隶夏税为三百一十五万二百六十一石,秋税因一条鞭法尚未完全解送,但据臣考察七府,推估秋税近四百石,统合可计七百万石,与洪武二十六年相当。” 朱允炆看着众臣,厉声说道:“好啊,很好!侯泰,你来告诉朕,五年时间,锐减了税田四千万亩,而税赋不减,是如何做到的?” 刑部尚书侯泰出班,面色苍白,无力地回道:“微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啊?!”朱允炆冷喝,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侯泰,而是将目光转向景清,问道:“景清,你知道为何吗?” 景清跪在一旁,喊道:“臣,也不知!” “呵呵,田争田争!争论了这么多天,你们竟还敢说不知?那让你们所抄写的奏疏,一日日不休的争论,都白做了吗?” 朱允炆愤怒地问道。 见无人说话,朱允炆看向黄子澄,问道:“黄子澄,你告诉他们,田锐减而田赋不减的法子,是什么法子!” 黄子澄出班,以浑厚的嗓音说道:“州府县衙巧立名目,擅自加赋,田赋之重,全在剩余税赋田亩之中!虽锐减近四千万亩,而这四千万亩的税赋,却均摊到了剩余的八千七百五十六万亩之中!” “好,很好!”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问道:“依你看,今年南直隶之地,将会减少多少税赋田亩!” 夏元吉错愕了下,心中盘算一番,说道:“皇上,按往年来看,今年南直隶税赋田亩,至少减八百万亩。” 朱允炆微微点头。 八百万亩,是一个很保守的估计。 夏元吉以为五年减少四千万亩,平均下来一年也就是八百万亩,可他忘记了趋势的问题,第一年只减少了三百万亩,而到了最近一年,却激增到了一千二百万亩! 均数所呈现的结果,只是均数。 有时候,根本没有代表性,也无法揭示未来的可能。 但既然夏元吉如此说,那便这么办吧。 两个太监,在沙盘之上,又涂上了一些黑漆,意味着八百万亩税赋田,又被瓜分掉了。 “明年也按八百万亩计,没问题吧?”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苦涩地说道:“没问题。” “做吧!”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 太监再次上黑漆。 建文三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建文四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剩余田亩…… …… 建文十年,再减八百万亩,大致剩余田亩七百五十六万亩。 此时的沙盘之上,已漆黑一片,而黄色区域,只剩下一点点,少得可怜。 “夏爱卿,按十五税一,一亩地征一斗三升,七百五十六万亩,可得多少税?”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在笏板之上,盘算了下,道:“皇上,七百五十六万亩,税约九十九万石,折合银两五十三万两,预留地方十六万两,解送朝廷三十七万两。” 朱允炆看向百官,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喊道:“十年之后,整个南直隶,便只有三十七万两税银!呵呵,三十七万两啊,够做什么的?后宫一年花销,便要三十五万两!朕把后宫都裁了,三十万两,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 “文武官员三万余人,分摊下去,每个人一年领十两银子,你们愿意吗?一个月都合不了一两银子,买不了两石米!你们谁愿意站在这里,为国操劳?“ “谁?!” “南直隶乃大明国税重地,犹然如此,那举大明之力,够给你们发俸禄的吗?够养兵马的吗?田争之后果,虽不至十年如此,但五十年呢?百年之后呢?二百年之后呢?!你们是大明的臣子,考虑的不止是自己,还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你们夺了自耕农的田,让佃农为你们操劳一生,家里有的是粮,可朝廷呢?大明呢?若大明不在,你们谁能在北蒙的马蹄之下安然一生?还是说,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 朱允炆的话,如暴风雨宣泄而出。 百官中原反对田争之人,已暗暗惊觉,田争之害,看似寻常,实则要命。 虽然不是要自己的命,但却要大明的命。 如果大明灭了,那自己的命,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再来一个元朝第二,所有财富,也只能拱手送给鞑子,卑微地活着。 “田争之害,如万虫附体,日夜蚕食,势必弱我大明,应强力清查,严加管束!” 洪亮的声音从奉天殿殿门处传出,众人不由纷纷回头。 朱棣昂首阔步而来,到了殿前,大礼参拜,喊道:“臣朱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王叔,快起。” 朱允炆对于朱棣上朝有些意外,不过听他的话,似乎是有备而来。 朱棣起身,看了看沙盘,然后对朱允炆道:“皇上,朝廷应施重法,以约田地兼并,遏投献之风。臣朱棣恳请皇上,废除职俸田、免税田!一应田产,皆应纳税!本王愿奉上封地所有田产,交我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耕作万年!” 第七十七章 祖制只在孝陵的坟墓中 废除职俸田、免税田?! 朱棣的话,令百官深吸一口气,一个个面色惨然,如丧考妣。 当官图啥? 彪炳史册? 流芳万世? 造福全人类? 别逗了,那都是有志之士的事。 咱们当官,就是图这点地,这点特权。你要给我们把这些特权都废了,我们还怎么混? 就凭着朝廷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几石、十几石俸禄? 若不是靠着手里这点地,岂不是天天糙米饭,住破房屋,穿破衣服? 好不容易多弄了点地,有了点钱,拮据了半年,去轻烟楼看看自己的红颜知己,结果人家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们容易吗? 可看向那黑漆漆的沙盘,又有些无奈。 若真如这沙盘变衍,十年、三十年之后,自己的坟还没修好,大明的丧钟都已经敲响了…… 该死的朱棣! 传闻你疯了,一直不相信。 现在一看,果然疯了。 一句话,得罪了所有士绅,不是疯子,也干不出来这种事啊。 你要燃烧自己,为大明发光发热,可为什么把我们所有人往火坑里送…… 反对? 现在谁敢说出反对的话来。 皇上明显在暴走的边缘,一句“尔等甘为四等之贱人,仰敌夷之鼻息”反问,让所有人不得不思考大明的国运,这个时候再没点大局观,最好的下场便是脱下官服,回家开荒去。 君不见侯泰瘫坐在地,不敢言语? 君不见景清垂头丧气,闭嘴沉默? 带头的人都不敢反对,那更没有人反对了。 朱允炆冷漠而威严的目光扫去,无论是谁,都不敢与之直视,纷纷低下头去。 “田争之祸,贻害子孙!我辈若是不为之,子孙必无生路!朕决定,清查大明田亩,一应亲王、官吏、富绅、富农、自耕农,凡大明土地,皆在清查之列!若有人阻挠,那便将其田地,悉数充公,分与百姓吧!” 朱允炆的决断,令所有人震撼,这将意味着,大明王朝的田亩清查,将再度开启,而这一次的力度之大,远超洪武! “至于职俸田,免税田,一律按十五税一征税。合法合理买卖之田,超出职俸田规定外的田产,按五税一征税。所有士绅田产,一律清查来源,若存强取豪夺,贵田贱买之事,命其退还田产,一亩田产,赔偿自耕农一两银子!” “日后田地买卖,交付各级农税司局管理,稽查司监督,报备布政使司!不要再给朕提什么祖制!祖制在孝陵!谁若想要太祖之制,那从明日起便无需入殿,直接去孝陵跪着去吧!诸位还有异议吗?” 百官面如土色! 你都这样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只不过,你玩这一手,可是要将天下田地,绝大部分都瓜分给农户啊。 职俸田十五税一还好说,可超出职俸田外的田产,是五税一的重税啊,那我要这田做啥? 佃农交完税留一部分,自己还能落手里多少? 若是收成不好,一年下来,一亩地入库才一斗粮食,自己岂不是哭死? 如此说来,只能守着职俸田过日子了。 对于那些乡绅,恐怕就更惨了。 谁家的地没泥呢? 强取豪夺,以势压人,暗箱操作,实在不行,找个条狗咬他们去,把钱都用在看病身上去了,没钱了,自然只能卖田。 想拿走田的法子多得是,可谁能想到,朝廷竟然要严查土地来源了!若有佃农说自己家的地是被抢走的,那完了,不仅要退地,还得赔钱。 皇上这一手,是想要在士绅身上割肉啊! “既然没有异议,那日后就不要再起风波!限内阁十日内,拿出章程办法,考虑漏洞不足,做足准备,十日之后,赋清丈队之权,以遏兼并、投献之风!” 朱允炆说完,深深看了一眼朱棣,直接走下御座,去了后宫。 百官送走朱允炆之后,并没有离开奉天殿,而是留在殿内,议论纷纷。 “解阁老,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按此法行事,我等可是要吃大亏的啊,朝堂俸禄只有这一点,如何维持生计?” 右都御史练子宁走向解缙,面色阴沉地问道。 其他官员听闻之后,顿时安静下来,看着解缙。 解缙拍了拍手,对燕王朱棣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练子宁与众官员说道:“诸位,这沙盘变衍也都看了个真切,应知田产之争的害处。皇上也是没办法,若不如此行事,这沙盘之上,恐是黑色弥漫,再无黄处。” “谢阁老,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这样下去,我们没活路了啊。” 吏部员外郎卢义在一旁哀叹道。 解缙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诸位所担心的,又如何知皇上没有考虑过?皇上乃是明君,岂会让我们饿肚子?” “哦?怎么讲?” 众官员顿时振奋起来,连忙问道。 解缙轻轻一笑,说道:“皇上已下旨内阁、户部,重新厘定官员俸禄,虽然现在还没头绪,但解某可以向诸位保证,新的俸禄,将在原俸禄的基础上,提升不少。” “当真?” 练子宁等人顿时面露喜色。 虽然大家也知道,相对于自己失去的,新加的俸禄恐怕难弥补十分之一。 不过能弥补回来一些,毕竟是好的。 解缙拍了拍手,待众官员安静下来,才说道:“诸位,皇上手下留情,给了你们十日时间。这十日,该如何处理田产,相信你们都清楚。一旦内阁拿出策略,可便依法办事了。” 众官员连连点头。 抢了人家的地,早点退回去,起码不需要赔银子。 若等朝廷发布文书,通告四方,那不仅失地,还会失银子。 一亩地一两银子,那占了八千亩地的,岂不是大吐血? 江东门外。 朱耿擦了擦汗,对气定神闲的朱植说道:“这一招管不管用?我们可是投入了六千两银子,若是亏了,岂不是真的要吃冷馒头了?” 朱植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晃着腿说道:“不要着急,现在朝臣还没下衙门呢。只要下了衙门,着急的便是他们。” 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回到府邸,连忙写了一封信件,喊来两人家仆,严肃地叮嘱道:“此信至关重要,务必早日送抵陕西真宁,将此信亲手交予外祖母手中,让其一切照办,不可迁延片刻!” ps: 《大明》已走过一个月了,惊雪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 十二月,惊雪将一如既往,不负初心,不负文字,努力写好每一个故事。 有保底月票的,推荐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惊雪谢过。 第七十八章 明代俸禄特征就一个字 景清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于外祖母家中。 两个家仆便是景清外祖母一系的人,见有机会回家,虽路途遥远,亦是欢喜,连忙答应下来,收拾好行礼,喊了一声“我去也”,然后便走了。 结果没过多久,两人又跑了回来,对景清诉苦,这路费不够啊,大人您再给点? 景清愤怒不已,从南京到真宁给了你二人足足三十两银子,这还不够? 以为我是派你们观览大明山河去的吗? 是不是找打? 就在景清抽鞭子的时候,仆人跪地哭诉:“大人啊,现在城外马匹,需缴十五两用押方可租用,而且一日费用便要一两银子,这来回至少也要五十天吧,便是五十两,您看……” 景清怒不可遏,谁家这么缺德,马匹租赁,从来都是一天三百文钱上下,啥时候涨至一两银子了? 还有,都察院的人租马,也敢要用押费用? “你就不知道换一家试试?” 景清强压怒火。 仆人哭道:“大人,换哪家啊。我们可是打听过了,京师方圆三百里内的马匹,都被辽王、珉王买走了,还签了契约……” 景清有些头晕,辽王,珉王? 这不是那两个被收回封地,从商的藩王吗? 实在是可恶至极,从商没几天,便把奸商本性给露了出来! “告诉他们,是都察院要的马!” 景清咬牙说道。 仆人忐忑不安地回道:“大人,就是因为提了您的名字,原本需要缴纳十两用押的,现在需要十五两……” 景清紧握拳头,深呼吸! 辽王、珉王这是私报公仇啊! 都察院没少弹劾这两位,现在好了,这边自己着急派人送信,那边人家垄断了马市,你不租两匹马,想送信都难。 没错,自己府邸还有几匹马,不过那是驽马啊,拉拉马车,送个货物,跑个短途还行,这要是去陕西的话,估计也只能到西天报到了。 景清背过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去账房,取三十两!马上出发,不可延误!” 不甘心是正常的。 若是在平时,景清绝不会耗费那个钱。 一匹马十五两银子,这来回的钱,都够买下两匹马了。 可现在,不是平时。 十日之后,朝廷便会清丈田亩,调查田地来源,一旦这些命令传达出去,而自己没有在这之前处理好的话,损失的可就不是两匹马的钱粮了! 这一日傍晚,京师一马难求。 到最后,一匹马竟被炒到了一日十两银子的租用价格,而这,依旧无法满足京师的需求,驽马也被拉了出来,甚至一些下人骑着毛驴便出了城。 一些消息灵通的富绅之家,听闻到朝廷动静后,开始拍桌子,砸椅子,然后扯了一块红布,骂了两个时辰,口渴了,便坐下开始写信。 络绎不绝的出城队伍,仓皇不安的神情,急匆匆的脚步,纵马狂奔的背影,让值守城墙的士兵摸不着头脑,时不时看看皇宫的方向,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啊。 徐辉祖巡查城防,下令晚一个时辰再关闭城门。 既然有人心急火燎的想要出城,那就放他们离开。 反正,每个离去的人,无论是什么心情,都是去做好事的。 内阁。 除了三阁臣郁新、张紞、解缙外,户部尚书黄子澄,农税总司夏元吉也坐在一旁,房间的中间摆放着的,便是奉天殿时使用过的沙盘。 郁新看着沙盘,沉思了许久,对夏元吉问道:“田产兼并,当真如此厉害?” 夏元吉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郁新等人给看糊涂了。 郁新还没追问,一旁的解缙插话道:“郁大人,田产兼并确实厉害,只不过没有皇上说得那么严重罢了。皇上在借助沙盘,推演十年之后的田赋剩余田亩时,只是考虑了原本田赋之地的减少,却没有考虑,被黑色吞噬的这部分,其实很多是需要纳税的,如免税田,并非完全免税,只是部分免税。” “然据我推演,若我朝此时不行遏制之法,二十年后,南直隶所得未必够官员俸禄开支,五十年后,朝廷将弊政缠身,百年后,祸乱重重,一百五十年后若无改制,大明将休矣!” 夏元吉起身,恭谨地对解缙施了一礼,道:“常听闻解阁老洞察表里,聪慧过人,如今亲聆,果是不凡。诚如解阁老所言,皇上虽有意忽视了自耕农转为佃农的税赋问题,但从长远看,皇上所论,必成现实!只不过耗费时间,不是十年,而可能是百年,或一百五十年!再多,恐难维持。” 若是朱允炆在这里,必然会赞佩两人。 因为在一百五十年后,正是张居正的改革,才给大明续了命。 解缙哈哈一笑,回礼道:“夏侍郎乃是真正人才,对问之间,竟能将各年田亩对答如流,盘算丝毫不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子澄收回了摸着沙盘的手,对解缙说道:“夏侍郎可是户部难得的人才,你可不准拉到内阁去啊。” 众人听闻之后,哄堂大笑。 张紞止住笑,安排道:“时间紧迫,便由黄尚书与夏侍郎,先编出一份新的俸禄方案,我等几人,则拿出遏兼并之法,争取两日内,呈览皇上。” “如此甚好。” 黄子澄、夏元吉连忙答应下来,两人走至桌案旁,开始编制新俸禄方案。 明代俸禄制度最鲜明的特征,就一个字: 薄! 薄俸之薄,几乎令人寒酸。 洪武四年,朱元璋令中书省、户部拟定文武官员每年的俸禄。 正一品,一年九百石;从一品,七百五十石; 正二品,一年六百石;从二品,五百石; …… 正七品,八十石;从七品,七十五石; …… 正九品,六十石;从九品,五十石。 虽然在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下令调整了俸禄,改年俸为月俸,可一年下来,相对洪武四年,也增加不了多少,正一品增加了一百石,从九品,增加了十石。 就以明初来论,当个七品县令,一年就八十石俸禄,均摊下来,一个月近七石粮食,一上称,不错,一千多斤粮食呢。 县令身体不错,娶了四个老婆,生了三个男娃,两个女娃,父母尚在,还请了两个仆人。这样一算,十几个人吃一个月,也吃不完那么多粮食,还能剩下九百多斤。 拿出来两百斤去换点蔬菜豆腐,剩下的七百斤就是剩余财富了? 不。 县令这边剔着塞着青菜叶子的牙,有人敲门了。 开门一看,在六房、粮科、马科等干活的吏,负责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的衙役,齐刷刷施个礼,然后伸出手:“县太爷,我们这个月的粮食呢?” 第七十九章 大明太悲催的财政 官吏,实际上是官与吏的组合词,两个字虽然经常一起出现,但从根本上来说,完全是两回事。 在秦汉时期,官吏之间是通用的,官就是吏,吏就是官,没区别。 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官与吏便彻底划清了三八线。 官,那是上品,高人一等,即“上品无贱族”。 至于吏,那是下品,卑微贱业,即“下品无高门”。 唐宋明,吏实质上是一种杂役,也叫作胥吏,有人戏说: 官如大鱼吏小鱼,完粮之民且沮洳。官如虎,吏如猫,具体而微舐人膏。 明代衙门,有官,有僚,有吏。 其中,官是正职,为长官;僚是副职、佐贰,即僚属,吏,就是办事员。 官、僚都是官员,存在品级,如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正九品,任免权来自于朝廷,领取的是朝廷俸禄。 而吏,却是没有品级的,“不入流”,根本就没有朝廷俸禄一说。 所有的吃喝用度,都是来自于衙门。如衙门的财政里,拿出一块,分给这些人,如果知县看谁不顺眼,脾气不好,又贪,几个月不给你发工钱,也是常见的事。 后世经常有人说官僚主义,却从未有人说官吏主义。 原因很简单,官僚都是正儿八经的编内人员,胥吏只是打工服役的,是编制外的人员。像是那些皂隶、马快、禁卒、门子、仵作、粮差及巡捕营番役,都是贱役。 惹知县不高兴的时候,都是直呼“狗吏”的。 知县看不起这些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只能是吏,本人和子弟,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想要从编制外进入编制内,想都别想。 对于这些胥吏,正统的官员是嗤之以鼻,呼来喝去的。 可问题来了。 知县再怎么看不起胥吏,也是需要这些人给自己办事。 自己一个人,总不能又站岗放哨,又验尸抓凶,又收粮判案吧。 需要专门的人负责,而这些负责打杂服役的便是胥吏。 胥吏凭着自己的专长给衙门办事,虽然没编制,但也需要养家糊口。 钱哪里来? 县衙出。 县衙的钱哪里来? 朝廷给。 朝廷给多少? 哦,一个月七石米。 知县回头看了看米缸,还剩下七百来斤,要不你们三十几个胥吏,搬走分了? 胥吏们扛着麻袋,一麻袋二十来斤,一脸泪水地回了家,孩子哭着喊饿,老婆闹着要回娘家,老爹一看这点米,叹了一口气,决定今天不吃饭了。 一大家子,一个月二十斤米,还过不过日子了? 于是,胥吏聚在一起,准备今年再弄个税目,挨家挨户收去,当官的不同意?到时候他拿大头,我们拿小头,凭什么他不同意? 再说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当官的三年就滚了,我们可是要世世代代留在这里的,还能饿死在这不成? 也正是因此,明代的胥吏之害十分严重,贪污更是横行不止,无论朱元璋杀掉多少脑袋,一样有人贪。 不贪活不下去啊。 你老朱就知道心疼自己儿子,亲王动不动就上万石俸禄,可我们呢? 几十家才七八十石的米,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贪,自己是乞丐,全家人都是乞丐,说不定还会饿死几个孩子。 贪了,自己能活下去,孩子能活下去,胥吏能活下去。 你说咋选? 只能盘削底层百姓,贪污受贿,能有什么办法! 薄俸制度,有着极大的缺陷,如果不能解决这个缺陷的问题,那就无法从根本上,削弱与压制官吏贪污的动力。 毕竟,当官求的不只是自己要过好日子,还有父母妻儿子女。 现在朝廷要推行一条鞭法,又要动田产,遏制兼并,这就从根子上,直接砍向了官员与胥吏,让这些人再难下手。 没办法巧立名目了,也没办法随便征用民力了。 盘削不了百姓,那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没有了收入来源,这些胥吏都要饿死,或者干脆回家种地。 为了稳定朝局,稳定官吏之心,也为了一条鞭法、遏制土地兼并顺利实施,就必然需要改善薄俸制度,并将胥吏的生活考虑在内。 黄子澄、夏元吉只花费了一个晚上,并编制出了新的俸禄制度,以洪武二十年的俸禄为蓝本,向上浮动了近五成之多。 正一品月俸由八十七石,提升至一百三十石……正七品月俸由七石五斗,提升至十二石……从九品月俸由五石,提升至七石五斗。 府衙胥吏,除书吏享从九品待遇,其他月俸七石至五石不等。新的俸禄编制,并不是简单的上浮五成,还需要考虑国家税赋收入,朝廷官员俸禄支出总量,考虑底层胥吏的生活状况。 内阁审核之后,一致认为新的俸禄制度是合适的,便由黄子澄、夏元吉递送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新的俸禄制度,眉头紧皱,问道:“胥吏五石,足够其日常用度吗?” 夏元吉躬身道:“皇上,五石收入不仅足够,而且还会有所剩余,折合银两的话,其年俸可达三十两,与往年九品官员收入相差不多。” 朱允炆盘算了下,认可了夏元吉的话,对黄子澄问道:“将胥吏纳入朝俸之中,增加了多少?户部能撑得住吗?” 黄子澄嘴角有些苦涩,说道:“皇上,胥吏之广,远胜朝臣。如今朝廷文武官员,合计不过三万,而大明拥有县衙一千四百二十七个,小者三十人,大者百人,折合五十人来计,也超出了七万。往年官员俸禄支持,是四百五十万石,若加上胥吏,则需增加四百二十万石,仅年俸一项,至少九百万石。” 九百万石! 而往年,朝廷所有农税不过三千二百七十九石! 除了官员,还得给宗室发俸禄,一年至少也要一百多万石。 这将意味着,朝廷每年需要拿出超过三分之一的钱粮用于发工资。 每年兵部需要拿走三百石,这还是卫所制之下,军屯不需要朝廷供养多少粮食。而随着新军之策的推动,新式战法的研究,兵部的耗费将会成倍增加,暂且按八百万石计。 除去宗室、官吏俸禄、军费三大项之外,每年还需拿出三百万石维护漕运,一百万石用作赈济所用,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支出,比如赏赐、后宫用度、造船、建造宫殿、建造陵墓等等,至少也需要五六百万石。 一年到头,中央财政账册上,大概还能剩下四百万石。 如果要打个仗,征用三十万大军来算,来回四个月,至少也需要准备近八十万石的粮草。而为了支援这些大军,还需要准备三倍之多的民夫运输,而这些人也是需要吃饭的…… 一场仗下来,一看账本,哎,没钱了,说不定还得赊一笔。 哪里赊钱? 朝臣月俸不是还没发吗? 扣呗…… 这就是大明悲催的财政,以至于明代历史上出现了,用花椒、八角等香料来抵扣俸禄的闹剧…… 第八十章 要搞百强县、十优州府 政府没钱,一个关键的原因便是过低的赋税。 朱元璋出身农民,认为农税越低越好,所以采取了三十税一的政策。而这个标准的确定,让大明王朝的税赋收入,始终没有办法突破三千三百万石。 更可悲的是,历史上的大明,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可谓是朝廷“最富”的时候,越是往后,朝廷越穷。 到了天启年,朝廷税赋已缩水至两千五百七十九万石。 所以说,大明开局便是巅峰,其他时候都走下坡路了。 说来也惭愧,大明皇上就没懂经济的,也不敢轻易改革税制。 张居正够牛,通过一系列改革给大明了一线生机,可万历皇上不懂张居正,更不懂经济,在张居正死了之后,大明返照的那一缕光,便彻底湮灭。 朱元璋将经济问题简单化了,也缺乏对社会关系与社会活动的研究。 朱允炆不打算走朱元璋的老路,不仅将农业税从三十税一,提升至十五税一,而且还废除了职俸田、免税田,让大片的土地全部列为纳税对象。 虽然将胥吏也列入朝廷俸禄之中,朝廷会支出庞大的费用,但相对于他们施加给百姓的重重伤害,相对于他们占据而不上税的土地而言,朝廷如此做,是绝对正确的,而且,是可行的。 夏元吉汇报道:“皇上,若一条鞭法、遏兼并投献之法完全落实,今年税赋所得,至少为五千万石,极有可能达到六千万石。目前来看,只需要熬过半年,户部除各项开支外,存留依旧丰硕。”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欣慰地说道:“这些俸禄待遇,朕看可以,但朕有个提议。” “还请皇上示下。” 夏元吉肃然说道。 朱允炆指了指新的俸禄制度文书,说道:“两京一十三省,州府三百余,县一千余,不若连同吏部,以税赋、人口、商业、土地、官声、治安、刑狱等为标,每两年考核州府县一次,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 “对于百强县、十优州府,所有官吏,两年内俸禄再提五成。两年之后,若依旧可列百强县、十优州府,则继续享有加俸之策,若跌出百强十府,则取消加俸。如何?” 夏元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连忙道:“皇上此举,利国利民,当践行万年!” 黄子澄哀叹一声,说道:“皇上治国有方,臣等不如啊。” 以加俸作为激励举措,选出百强县、十优州府,不用说,各州府县必会关注民生,就连恶劣的胥吏,也会收敛起来,和和气气地对待老农。 事关自己利益的事,谁不愿意去干? 就算是有几个不老实的,也会被官僚集体所抛弃,总不能因为一个人,丢了县衙所有人的财路吧。 黄子澄、夏元吉离开之后,内阁郁新、吏部尚书齐泰又被召入武英殿。 朱允炆要求内阁、吏部整顿州府县,通告各地布政使司,务必在新的俸禄制度推行之前,将各府县胥吏数量规范下来,能减的减了,不能减的留着。 总而言之,不允许超额、超编。 若有府县情况特殊,可上报朝廷,另行批复。 在处理好一系列事务之后,已接近傍晚,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仁宫。 骆颜儿正端坐书写,听闻动静,抬头看去,见是朱允炆,便连忙收笔,起身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金安。” 朱允炆伸手,笑道:“免礼,今日可好些了?” “谢皇上垂问,臣妾已无大碍。” 骆颜儿含笑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走至桌案旁,看着宣纸之上的字,念道:“况妇人徳性幽闲,言非所尚,多言多失,不如寡言。故《书》斥牝鸡之晨,《诗》有厉阶之刺,《礼》严出梱之戒。善于自持者,必于此而加愼焉,庶乎其可也。这《内训》之言,你认为如何?” 骆颜儿走至一旁,恭谨地说道:“《内训》之言自是至理。” “至理?呵呵,当真如此吗?” 朱允炆带着笑意,看着骆颜儿。 骆颜儿不敢直视朱允炆,低头回道:“臣妾若是多言,到时皇上发怒惩罚,这《内训》岂不便是至理?” 朱允炆一愣,顿时笑了起来。 这个骆才人,还真的是有点才华。 “依我看,这些字,还是烧了吧。” 朱允炆拿起纸张,走至火炉旁,丢了进去,回头看着吃惊的骆颜儿,说道:“多言必失,只是因为多言之前没有思考罢了。若你有理、有节、有据,纵千万言,又有何失?” 骆颜儿看着那化作灰烬的纸张,眼眸微微一动,对上了朱允炆清澈而深邃的目光。 柔软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 他虽是帝王,似乎却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 没有高高在上的强势,一言以决生死的霸绝,而是有着如春风的儒雅,如梦中期许的雄姿,平易近人,温和以待,似乎每个人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 沦陷在深邃的眸底,一瞬间的心动,让骆颜儿惊醒,连忙转过头,又偷偷看了两眼朱允炆,低声说道:“皇上说得是。” 朱允炆嘴角带着笑意,微微点头,问道:“随朕去承乾宫看看吧。” 骆颜儿自是应允。 承乾宫中,织造声不绝于耳。 上次的中毒事件,并没有影响承乾宫的生产。 贤妃正在检查医用纱布的成品,发现没有问题之后,便差人送去高温处理。 朱允炆虽然几次下令,自己来承乾宫,无需行礼,但贤妃、宫女等从未遵循过,行礼之后,织造声再起。 “皇上,当下承乾宫可以日产六十匣,若是可多购置织造车,增派人员的话,日产百匣是没问题的。” 贤妃笑着说道。 朱允炆检查了下医用纱布,问道:“可存在什么问题?” 贤妃摇了摇头,说道:“并无问题,辽王、珉王二人,已找了稳妥的棉商,只要棉花供应的上,医用纱布便无问题。”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日产百匣,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只不过,朕担心皇后不答应啊。” 坤宁宫。 马恩慧拨动算珠,然后用笔记录之后,再次珠算起来,最后看着纸上的数,皱着眉,对侍女说道:“兵部要采买的是三十万匣,我们日产只有六十匣,一年不过两万匣,按如此进度,岂不是要十五年?” 十五年太久! 本后要争朝夕! 马恩慧厉声下令道:“去告诉二王,本后要织造车,至少一百个,越快越好,另外,让宁妃负责,在宫内再选拔三百宫女,参与织造。本后要在两年内,完成兵部三十万匣的契约!” 第八十一章 小气的皇后…… 马恩慧不懂什么是资本主义,但知道,只要在越短的时间内,完成越多的契约份额,那流入自己手中的钱便更多。 想要在两年内完成三十万匣,日产匣数便需要不低于四百。 而当下,只有六十,远远不够。 朱允炆进入坤宁宫时,马恩慧已接连派了几拨侍女,看那样子,皇后是打算将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也腾出来,改办纺织厂了。 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内宫诸监、内府诸库那么多宽敞地方都看不到,偏偏继续蚕食自己的东六宫。 按照这个势头,东西十二宫凑满嫔妃是别想了…… 资本啊,果然是让人又爱又恨。 “皇上,臣妾正思量如何扩大生产,只是后宫人手不足,该如何是好?”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见礼之后,便询问道。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坐了下来,说道:“不够的话,可以在文工团调一些人。慕容景儿不也说过,文工团庞大,不利管,不善事。” 马恩慧轻轻撇了撇嘴,拉拽着朱允炆的胳膊说:“有皇上开口,那臣妾便放心了。皇上啊,文工团可是巨利,用不了多久,便比坤宁宫富有了。” 朱允炆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这话听得怎么不对味。 莫不是,皇后嫉妒文工团? 也不怪皇后,自从元宵节文工团名震京师之后,文工团便彻底走上了商业化运作模式。 无论你是皇亲国戚,一品大员,还是七品京官,京城富商,一口价,五百两银子两个时辰的演出。 听说文工团的演出已经排到了五月份,每日演出最低两场,一日收益便高达千两银子,而这段时间收益已突破万两。 文工团属内宫,按理说是无需上税的。 可朱允炆不仅要求文工团上税,定的还是十五税一的重税。 户部自然是欢迎,反正文工团是朱允炆的,十五税一也是朱允炆定的,怪不得别人。每个月还能从文工团税千余两,足以养活县衙三十余胥吏一年的了,何乐而不为? 而在后宫中,文工团又比较特殊。 马恩慧虽是大明皇后,也不便于插手文工团事宜。 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后来朱允炆废了教坊司,留下了这一批无处可去的人,重组为文工团,任命慕容景儿为掌印,统管文工团事宜。 对于文工团商业运作,朱允炆给出的口谕是由慕容景儿全权负责。 换言之,慕容景儿所管理的文工团,虽然名义上归马恩慧管,但实际上,有着极高的独立性,一应人员、财务、节目、接拒演出等,皆由文工团自己说了算。 一开始马恩慧也没介意,毕竟文工团一次演出便是五百两的天价,京师又能有几个出得起这个价码的,谁又会浪费这么多钱,去看一场只有两个时辰的演出? 可马恩慧还是低估了京师之人的热情,且不说辽王、珉王这种亲王喜欢,便是其他官员也喜欢,更何况京师之中,有着不少富商,谁不渴望看看文工团的风采? 要知道,文工团可是要给皇上、皇后演出的,咱有机会享受皇家待遇,花点钱算什么? 至于五百两银子,没错,是很贵,能一口气拿出来的那是大户,咱这种小门小户,还是低调点的好,喊几个御史,一家出他个七八十两,组个团不就妥了? 马恩慧不开心了,文工团只需组织一两百人登台表演,半个多月便收入上万两,而自己呢?动用几百人,耗费材料、心力无数,日夜轮作,所得医用纱布之物,一个月能入账几千两就不错了。 两两对比之下,马恩慧有一种挫败感,更让她难过的是,文工团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朱允炆正准备用就业、社会价值来安慰马恩慧,侍女走入殿内通报,慕容景儿求见皇后。 马恩慧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问道:“也不知她来,是为了什么。” 朱允炆起身,笑着说道:“既然是找皇后的,那朕便先避一避,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马恩慧噗嗤笑了,哪里有皇上躲着偷听的? 朱允炆不管这么多,去了屏风后面,搬了一把椅子便开始打瞌睡。 一条鞭法、官吏整顿、遏制兼并,伤害的可是士绅集团的利益,京官自己摆平了,可地方上呢? 那些士绅集团,所谓的地主老爷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对抗朝廷?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洪武朝屠杀的阴影,是不是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造反? 算了吧,士绅手中也就几个打手,造不了反。 没有广泛的农民参与,绝大部分造反是不可能成气候的。 现在自己为农民谋福祉,他们没道理会反对自己。 如此一来,士绅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割肉了。 只要通过俸禄,解决了官、吏的生活保障问题,一条鞭法便会完全铺展开来。 张居正改革之所以是十年昙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改革伤害了官吏的权益,也没有争取官吏的理解与支持,更缺乏对执行过程的监管、纠正,导致众多改革出现了严重偏差。 自己较之张居正拥有更大的优势,第一个优势,自己是皇上,而张居正只能算是首辅“皇上”。 第二个优势,自己知道一条鞭法、遏制兼并等存在的问题,采取了一系列保障举措,使用的是改革2.0版,没道理比1.0版更差。 还有一个优势,张居正改革搞了十年就挂了,自己今年才二十出头,只要不放飞自我,不嗑仙丹,活到六七十应该没问题,拿出三十年的时间,不信搞不定底层田地与治理问题。 就在朱允炆困乏的时候,屏风外的对话让朱允炆清醒过来。 慕容景儿对马恩慧见礼后,拿出了一本账册,恭恭敬敬地交给马恩慧,说道:“皇后,此乃文工团正月账册,除去税银,结余是一万四千两。所有银两已封存入箱,运至坤宁宫门外,请皇后查验。” “什么?” 马恩慧有些惊讶地看着慕容景儿,她竟然没有半点留私,完全上交给了自己? “皇上金口玉言,文工团可自主支配营收,无需递送坤宁宫。” 马恩慧压下不解,说道。 慕容景儿浅浅一笑,回道:“皇后,文工团此来,也是遵旨办事。文工团二千六百人,皆赖皇上、皇后天恩,才有今日之安稳,文工团上下皆愿将营收悉数交付皇后处置。” 马恩慧感觉脸有些烧,感情自己太小气了,枉做小人,乱加揣度,浅浅一笑,便说道:“既如此,本后便代管一二。” 第八十二章 中央钱庄的原始积累 朱允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马恩慧正站在箱子旁,手里捧着五锭银子,眼睛微微眯着,时不时散发着憧憬的光。 “皇后……” 朱允炆轻轻喊了一声。 马恩慧侧身看去,笑盈盈地说道:“皇上你看,这里有九千八百两银子,加上医用纱布的初款三千两,便已有一万两千八百两的结余,中央钱庄总算是有压箱底的钱两了。” 朱允炆看着将银两放回箱子的马恩慧,知她虽是个小财迷,但财迷并非为一己之私的贪婪,而是希望凭自己的努力,让后宫收支独立,不再耗费国帑。 慕容景儿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后宫的主人是谁。 文工团营收,若只是蝇头小利,留下应付日常用度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营收过大,大到了烫手的地步,所以,慕容景儿便主动将所有营收上交皇后处置。 马恩慧对于慕容景儿很满意,留下七成,剩余三成让慕容景儿带了回去。 “只有一万多两,可无法支撑起中央钱庄。前段时日,辽王、珉王便谈起了钞贱银铜贵的问题,宝钞之法,出了大问题,朕需要中央钱庄拥有更多的钱财,才可以改制货币。” 朱允炆盖上了箱子,轻声地对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唤来太监将银子抬去隔壁临时库房,对朱允炆说道:“臣妾也知钞贱银贵,还听闻坊间铜更贵呢,往日里,一两银子可兑一千文铜钱,可如今,只能兑八百、七百,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物以稀为贵,铜少了,自然就值钱了。” 在华夏文化中,铜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存在。 古人认为,铜的颜色意味着尊贵,就以古代祭祀所用的鼎器来看,最尊贵的并非是玉器,也非金器,而是铜器。 两汉之前,甚至追溯商周,很多典籍中出现的“金”,实际上指的是“铜”。 《尚书》记载:殷人屡迁,前八后五。 意思便是商朝前期迁都八次,后期迁都五次,也就是隔着几十年搬一次家,具体原因不好说,反正不是七十年产权到期的缘故。 很多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频繁,一是为了规避水患,二是王位纷争,三是游牧游弄。但也有一部分史学家认为,殷商迁都最大原因,是为了寻找青铜矿源。 灿烂的青铜文化,便是以铜矿为支撑的。 铜矿少,有价值,作为法定货币是合适的。毕竟这东西一般人去铁匠铺也打不出来,仿造不了。 唐代的铜矿不多,主要在宣州义安,永兴两县,陇右,江西南道等地。 宋代铜矿主要分布在江西、湖南、广东三省,出现了四大胆铜场,即韶州岑水场、潭州永兴场、信州铅山场、饶州兴利场。 可到了元代,铜矿便减少了很多。 元代嘛,纸币横行,什么金银铜,靠边站,随便挖一点,供朝廷贵族打个酒杯就够了。 朱元璋从元朝手中接过烂摊子之后,铜场仅江西德兴、铅山二处。以钱法搞经济,铜根本不够,后来弄钞法,也搞不好,于是形成了钞法、钱法并行的局面。 到了朱允炆时期,大明对铜的需求量更大,而铜的产量却跟不上,自然而然,银与铜的兑换比例便会失衡。 朱允炆摊开大明山河舆图,目光看向江西饶州府。 后世在这里可是打造了一个超级铜矿基地,“六矿两厂”,铜矿之丰富,冠绝全国。如果自己提前安排人去东乡、永平挖一点铜矿用用,扩大下德兴开矿规模,应该不会有人说啥吧。 毕竟大家都是华夏子孙,一脉相承…… 除了江西有丰富铜矿,还有云南、甘肃、安徽等地。 云南现在很不太平,大象太多,象牙又不值钱,不服管的人也多,开矿还是再等等吧。 甘肃也够不着,蒙古人时不时就会出现,总不能今天挖了铜矿,明天便被人顺走了,自己白白打工吧。 看来,只能将后世分散在江西、安徽的铜矿标注出来,派人去挖了。 “皇上,皇后,辽王、珉王求见。” 双喜进来通报。 “让他们进来吧。” 朱允炆看着舆图说道。 辽王、珉王来了,动静有些大,一群太监,抬着二十几个红木箱子放在院中,又将两个箱子抬入房间。 “皇后,看来今日晚间可以让尚膳监加个菜了。” 朱允炆一看这架势,顿时笑了。 马恩慧瞥了一眼朱允炆,并不说话,强作镇定地看着。 二王见过礼后,朱植一脸笑意地拿出账册,说道:“皇上,如今京城一马难求,这两日收入颇丰,这些银钱便是宫中所有,这是账册。” 朱允炆没有看细节,直接翻至了最后,看到结余竟高达五万八千两,不由暗暗吃惊,抬头问道:“你们把马当金子卖了?” “皇上,当下急着出城,递送消息的人太多了,一匹马的价格,已升至一百两,就算是租用驽马,一日也需二三两,如今是海利。” 朱植感叹。 皇上只是提前给自己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京城马匹,奇货可居,自己便与朱耿,投入了几千两,差遣所有下人,以高出平日一倍的价格,以租赁的方式,收拢了京师绝大部分散马。 为了避免人家反悔,也表示公平,还签下了契约。 现在那些人,宁愿毁约,也希望拿回马匹,可两王已经将马匹租出去了,毁约也没办法了…… 朱允炆如同操盘手,凭着一个消息,以马为刀,在官员、富绅身上,狠狠刮了一层皮。 “可都上税了?” 朱允炆指了指账册,问道。 朱耿面色有些难看,委屈地说道:“皇上,上过税了,近四千两。十五税一,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朱允炆摇了摇头,笑道:“十五税一,这件事有没有利?” 朱耿顿时噎住。 朱允炆笑道:“十五税一,在朕看来,还是轻了。就算是十税一,你们也有大利。只要有利,便不会绝了营生。再说了,税银近四千两,入的可是大明国库,而这些钱,是用来给官员发俸禄,给士兵发粮饷的。身为亲王,为国家做点好事,没怨言吧?” 朱植、朱耿连忙摇头,谁敢有怨言。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燕王叔找过你们了?” 朱植、朱耿连连点头。 朱植说道:“皇上,燕王他,似是有意从商啊……” 朱允炆哈哈一笑,从桌案上取出了一本《新军之策》,放入了装着银钱的箱子里,对二王说道:“将这两箱银子送至燕王府吧,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第八十三章 小道消息传到了庐陵 江西庐陵。 知县林泰正在县衙后堂翻看《论语》,时不时吟诵一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后低头,作沉思状。 主簿宋宝贵匆匆走入后堂,高声喊道:“堂尊,堂尊,京师来信。” 林泰听闻,连忙起身走出门。 此时宋宝贵也到了近前,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谄笑道:“堂尊,您看。” 林泰接过信件,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原是兵科给事中王坦王兄的信,想来,也有三个月没了书信,必是叙旧之言吧。” 宋宝贵迎合道:“纵是叙旧,也会将京师新鲜之事说上一二吧,大人可要给属下们讲讲,也好开开眼,长长心。” 宋宝贵困居庐陵多年,消息闭塞,能有机会得闻京师消息,怎会放过。 林泰知宋宝贵心思,也不作遮掩,取出信,徐徐看去,在抬头低头几次之后,林泰面色一变,握着信的手,也轻轻颤抖起来。 宋宝贵察言观色多了,虽不知信上是什么内容,但一定发生了大事。 “堂尊?” 宋宝贵待林泰看完信之后,轻轻喊了一声。 林泰摇晃了下身子,面色惨淡,沉声说道:“这,这是违逆祖制啊!快,快去把福伯喊来!” 宋宝贵一头雾水。 违逆祖制? 这是说皇上吗? 那你找福伯作甚? 他只是你家的管家,难道不应该喊县丞和我吗? “去啊!” 林泰见宋宝贵没动静,又喊了一声。 宋宝贵无奈,只好出了县衙,看着不远处滔滔不绝的赣江水,叹了一口气,穿过习溪桥,沿堤去寻福伯。 快春分了,此时福伯应该在照料林知县购置的良田吧。 果然,福伯站在田间路头,大声吆喝着,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数十佃农,手中还挥舞着鞭子,若不是田地泥泞,估计已经冲上去打人了。 福伯见宋宝贵来了,知是林泰喊自己回去,便对田间老农喊道:“今日做不好,一个都甭想开饭!饿死你们这群泥腿子!” “主簿大人,堂尊可是有什么事?” 福伯问道。 宋宝贵摇头,说道:“堂尊似乎很着急,我们速回吧。” 等宋宝贵、福伯回到县衙时,林泰已变得十分憔悴与不安,不等福伯问,林泰便长叹一声,说道:“把河堤新置办的田地,都退回去吧。” “退?” 福伯愣住了。 退给谁? 凭什么退,这些田地,都是自己凭本事抢回来的,为啥要退? 难道说有人上告知府去了? 不可能,这些人都知根知底,一群泥腿子,连字都不认识,能跑去告状才怪。 “堂尊开玩笑吧,呵呵,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安排人准备。” 福伯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 林泰面色阴沉,厉声说道:“我让你把田都退回去!谁家的田,退回谁家去!把田契重新签好,务必让他们都拿回去,退不回去,你就给我回老家吧!” “啊?” 福伯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算什么? 让自己退田,还务必让那些泥腿子拿回去? “堂尊,我们可是使了银子,买来的田产,这……” 福伯一万个不乐意。 林泰转头拿起茶壶,直接摔碎在地上,喊道:“我是家主,你是管家!我的话听不明白,还是不管用了?!” 福伯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求饶,待林泰再次催促,便跑去取了田契,跑向河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么多田,就这么白白还给他们,凭什么啊? 福伯如何都想不明白。 主簿宋宝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林泰叹了一口气,将信交给宋宝贵,说道:“念在你对本尊还上心的份上,这信便交给你看看吧。” 宋宝贵感谢之后,接过信件一看,顿时惊愕道:“朝廷竟要清丈土地,追溯来源?若来源不当,不仅要退还土产,还需赔偿银两?” 这年头,哪个有品级的官手中没几亩不干净的地? 难道京师的官员都干净吗? 未必吧! 他们虽然不至于在京师买地,但一定会在老家买地啊。听说一些二品大员,家里的田产都占了一府田产三成之多。 那些官员怎么会允许如此荒唐的政令通过的? 林泰哀叹一声,说道:“王坦不会欺我,虽各中缘由不详,但恐怕与一条鞭法有关。朝廷这是要大整顿啊,这一下,我们可还怎么活!” 宋宝贵捏着信,不安地说道:“这上面还说,内部与吏部正在准备新的俸禄,似乎想要将胥吏纳入其中,这可能吗?” 林泰皱眉不语。 胥吏之多,远超官僚。 若朝廷将胥吏也纳入俸禄之列,必有庞大负累,恐会连累国本。 林泰再叹道:“朝中衮衮诸公,为何都看不到其中之害,任由皇上如此,不出一年,百姓赋税必会再增,届时,恐有大乱啊。” 宋宝贵眯了眯眼,并没有搭话,而是思索起来。 取官员富绅之田,悉数上税,又施一条鞭法,若按如此行事,帝国财政必有改观,纵加胥吏,也应绰绰有余。 恐有大乱? 如何乱? 一条鞭法在庐陵推行,农税县司的人不是直接施行十五税一,而是把所有农户聚集起来,询问去年收成多少,税赋多少,各类税又交了多少。 给农户算一笔账,告诉他们,往年虽然是三十税一,但实际赋税,已经超出了十税一,乃至七税一。 现在朝廷改政策了,以后只有十五税一,再也不会有人上你们家踹门要其他的税了。 什么? 修河堤的徭役? 没有徭役了,只有征用。 以后朝廷需要修河堤的话,朝廷出钱,一日五十文,征用你们修河堤,想要补贴家用就来,不想来就待在家里睡觉,没人抓你们当壮丁。 哪怕是征用你们去运粮,拉船,也会给工钱的,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干活。 现在一条鞭法在农户群体中广受欢迎,农税县司的人每天都会去田间溜达,动不动就说:“有难处,来我们农税县司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县衙搬家了。 林泰也没办法,布政使司的人都在农税县司坐着呢,怎么管? 若按照信上所说,朝廷真的准备分官田、富绅之田于农户,那底层农户,必然会给朱允炆建生祠啊,只会天下太平,哪会天下大乱? 就在林泰、宋宝贵沉思的时候,庐陵县衙的皂隶刘德也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京城的一位御史差人送来的,刘德曾陪其调访庐陵,便结下了善缘。 刘德不识字,便将信交给了自己十四岁的儿子。 当儿子读到“胥吏考核优等,胥吏及子弟或可入仕”时,刘德顿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朝着北方喊了道:“苍天开眼啊!皇上圣明!” 然后站起来,刘德看着孩子那憧憬的目光,哽咽地说道:“孩子,你可以继续读书了,可以继续读书了!” 第八十四章 春闱改高考,洗衣要外包 二月初,朱允炆在礼部建议下,尊生父朱标为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曰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曰皇太后。 事情办完之后,礼部尚书陈迪还是不满意。 因为朱允炆将礼部的建议打了折扣,即没有封自己的几个弟弟为藩王,也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这不合乎礼制。 立太子? 朱允炆表示很无语,看着走路都走不稳当的朱文奎,这么小就当皇太子,是不是再配上东宫官员,让你们天天教导之乎者也? 不行,传统教育朕很不放心,你们能解释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解释不了就靠边站,让朕自己带几年。 就在朱允炆抱着自己的儿子,关心孩子教育问题时候,礼部尚书陈迪却在操心全国的教育问题。 因为朱允炆的乱来,原定于明年的春闱提前了一年,改至今年六月六日。 都安排到六月了,春闱的叫法肯定是不合适了。 六月如火,炙热烤人。 那便叫做“高考”吧。 会试改了时间,乡试想要衔接会试,便只能安排在了二月份。 乡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能理解为乡里的考试,这里的“乡”,指的是地方,而会试中的“会”,指的是中央。 乡试,说白了,便是省一级的地方考试。 往年安排在八月,即秋闱。 在乡试考中之后,便是举人,也称孝廉。 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举人是有资格做官的,要不然你以为范进兄为啥会疯,除了封建社会的余毒外,也只能说是乐得冲昏了头脑。 一脚踏入体制内,年轻人都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何况一个老头子? 不过举人只是有资格当官,不一定当官。 就像是你买彩票,肯定是有机会中奖的,只是谁能说一定中奖? 纵观明朝近三百年,也就洪武年的举人最幸福,中彩票的概率最高。 朱元璋一刀下去,全国少了几千个官员,咋办,衙门总需要有人盖章办事吧。 没办法,把举人拉过来凑数。 于是乎,很多举人兴高采烈,捏着彩票便去了县衙,只是还没等朱元璋老板兑现彩票上的那五文钱,就被送到了地府。 现在是建文年,举人当官的机会并不多。 毕竟这几年没有一扫而空的大案,官员空缺也不多,总不能一天天画个圈圈,诅咒官员快点退休或早点去陪太祖爷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背上书包,京城会试见。 明朝的乡试,在南、北直隶的京府、各省布政使司驻地举行。 而南直隶的京府,便是京师南京,由方孝孺、陈迪为主考官。 对于科举提前,内阁、六部虽然没有表态反对,但却是心存疑惑的。 没有人清楚朱允炆为什么这样做。 朱允炆也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为了两个人提前登上历史舞台,才乱来的吧。 坤宁宫。 马恩慧处理好后宫事宜之后,便看向给朱文奎讲故事的朱允炆,笑道:“皇上讲的故事,臣妾似都没听闻过。阿里巴巴,是什么?”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只是一个人名而已。” “好奇怪的名字,定不是大明人。”马恩慧抱过马文奎,一脸笑意地说道:“能看到皇上与皇子如此亲昵,臣妾真的欣慰。在东宫时,皇上可没这么多时间陪文奎呢。” 朱允炆尴尬一笑,岔开话题,问道:“织造进行的如何了?” 马恩慧看向朱允炆,无奈地说道:“虽增配了织造车,也选了一些人手,但总归还是不够。昨日产出四百匣,距离臣妾想要的六百匣,还差许多。” 朱允炆思索了下,认真地说道:“皇后,其实这件事解决起来容易,只是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 马恩慧有了兴致,期待地说道:“若可解织造困境,臣妾自会答应。不过眼下二十四衙门中,抽调的人员已然够多,再抽调下去,恐会影响后宫日常。” 朱允炆起身,说道:“皇后只说抽调,其实在朕看来,八局中,有一个局是不需要存在的。若是裁撤掉,不仅可以腾出足够的房舍,还可解决织造人员不足的问题。” “八局?” 马恩慧微蹙眉头。 八局,即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这八局,直接关系着宫中衣食用度。 哪一个局,都无法舍弃。 “臣妾实在想不出。” 马恩慧摇头道。 朱允炆指了指衣服,说道:“皇后,朕认为浣衣局可裁撤,改为后宫织造局,专司医用纱布、酒精之物。” “浣衣局?” 马恩慧难以相信地看着朱允炆。 浣衣局专司宫内衣物清洗,若是裁了浣衣局,日后衣服谁来洗? 总不至于自己动手吧? 朱允炆微微一笑,对马恩慧说道:“皇后,裁撤浣衣局好处有二,其一,那地方太苦,骆才人的手是什么样子的,相信皇后还记得。其二,浣衣局有足够的人员,又在宫外,房舍多,进货、出货,皆是便利。” 马恩慧叹息一声,说道:“那皇上且回答臣妾一个问题,裁撤浣衣局之后,哪个局负责给宫里清洗衣物?” 朱允炆自信地看着马恩慧,说了两个字:“外包。” “外包?” 马恩慧不解地看着朱允炆,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词,不由问道:“何为外包?” 朱允炆走到桌案旁,拿起了马恩慧常用的算盘,说道:“皇后不妨这样想,裁撤浣衣局之后,全部改为织造作坊,每日可带来营收几何。然后再算一算,若是在京师之中,找一批人给宫里清洗衣物,一日许之三四百文,需要多少人,支出几何。” “若营收所得利超出支出耗费,则意味着,每日依旧有利可得。既有利,何不试试?也为那些宫女,寻一条出路。” 马恩慧听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是让浣衣局干织造的事,再找一批人干浣衣局的事。 只不过,再找的人可就需要花钱了…… “皇上所言,是有些道理。不过交予外人来处理宫内衣物,恐有不妥吧,若出了问题,如何是好?再说了,若是消息传入朝臣耳中,必会引起风波。” 马恩慧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轻松地说道:“皇后,你知道这京师中,有多少生活无依无靠的寡妇吗?若皇后以后宫之名,分以浣衣局之事,资其生活,朝臣纵是听闻,也只有上书赞赏之言,又能有什么风波?” 马恩慧眼前一亮,若是如此的话,岂不是名利双收? 此事,或可行。 第八十五章 民心在黝黑的笑容里 武英殿。 刘长阁抱着一叠文书,递送给双喜,双喜将文书轻轻放在朱允炆的桌案上,然后安静地退至一旁,垂手等待。 朱允炆批过一份奏折,指了指一旁的奏折,对双喜说道:“这些先送通政司,告诉他们,不可迁移。” “遵命。” 双喜将奏折收起,安排人送出宫。 朱允炆翻看着安全局送来的情报,面色阴沉下来,对刘长阁说道:“遏田产兼并之策尚未推行,已有人勾结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这若是真正推行起来,岂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如此乡绅官僚,当真朕是瞎子吗?!” “皇上,消息走漏,地方上都在想办法应对,部分官员、豪绅开始退田,但从南直隶与江浙等地传来的消息来看,数量并不多。大部分官员、豪绅选择观望,有部分士绅,许以重利,勾连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妄图保其田产。” 刘长阁沉声回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些人也够下血本的,知道收买一个农税司是不管用的,索性把布政使司、稽查司的人一起收买了。 观望? 继续观望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二月十二日,内阁郁新、张紞、解缙三人联名上书《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经朱允炆批准加印,于二月十五日,正式通告天下。 无数驿使背负文书,从官道之上纵马疾驰,奔赴全国各地。 常州府,宜兴。 农税县司武广、布政使司都市万表,稽查司孟志远,携三十余人,连同农户组成的清丈队六十余人,在田间地头收到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 不远处的柳树下,五六个富绅聚在一起,彼此目光对过之后,都露出了笑意。 “可都打点好了吧?” 退休三年的赵七品轻松地问道。 钱富绅紧了紧腰带,脸上肉抖动了下,说道:“自然,这可都是我们安家立命的底子,如何能轻易分出去。虽花费了一些,但总是摆平了他们。” 孙富农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辛苦了十年,才得各位大哥提携,收拢了一些分散田地,如今好不容易田亩连阡陌,真若交还那些穷腿子,还不亏死?上面,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 “慎言,上面的事,我们可不敢胡言。” 李富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可不敢让那些佃农跑出来,否则,要出大麻烦的。” “哈哈,放心吧。佃农都在府里候着呢,他们听闻今日有赏,绝计不会出门,更不会知道今日清丈田产,只要过了这两日,我等安然无忧。” 赵七品自信地说道。 钱富绅眯着眼,提醒道:“嘘,他们过来了。” 士绅们停止了交流。 武广、万表、孟志远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待,然后走向富绅们。 赵七品率先迎上前,行礼道:“各位官爷辛苦了,不知何时清丈土地,我等也好备些薄茶,以慰大家。” 武广冷着脸,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给赵七品,万表、孟志远也纷纷拿出钱袋,交还富绅。 “这,这是何意?” 赵七品有些慌乱。 武广沉声说道:“皇上有命,对调诸县,清丈田亩,我等已不再负责宜兴之地,需即刻奔赴湖州长兴清丈田亩。而宜兴之地的清丈清查,也将由长兴诸司负责。” “啊?” 士绅们顿时面如土色,惶恐至极。 这花了几天时间,又是请吃又是请喝,刚刚拉好关系,你们就换地方了? 那新来的人,能像你们一样贪吗? 万一有一个不贪的,那我们岂不是要破家? 孟志远看着这些富绅,提醒道:“你们也别想着再收买农税司、布政使司、稽查司之人了。朝廷说了,将在全国选出一百个最优清丈队,不仅可享受大明首批国徽之荣耀,还可铭丰碑于宫门之外。事关千秋之事,无人会放弃。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三人便转身离去,除留下一人管理清丈队,对接长兴来人外,其他人全部找了马匹,直奔长兴而去。 富绅们再无退路,踉跄返回家中,开始退田产,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佃农虽然不认字,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往日里这些士绅,不是踹门进来,抗走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便是挥鞭子打自己,纵然是病中,也需要赶下田地。 何曾像今日,竟笑着看着自己,还拿出了田契? 佃农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说不定谁敢伸手,就被拉去喂狗了。 士绅将田契送到每个人怀里,田契又掉到了地上,没一个人敢接。 “求你们拿回去,然后回家,还不行吗?!” “来人啊,给他们每个人发一两银子,各自拿走田契!” “老爷,这田契给了他们也没用啊……” “什么?” “这田契是老爷的名字啊。” “那就快请中人写新的田契!你去把衙门的王官爷请过来!” “可是老爷,朝廷新制,田地买卖需交付农税司管理,稽查司监督,还要报备布政使司!现在农税司的人,已经走了……” “不好,老爷晕倒了。” 胡浚抵达宜兴后,马不停蹄,与都事杨成轩、稽查司王文风商议之后,将清丈队分为三组,当天便开始了清丈土地。 只十日,便分士绅田产四万亩,其中有三家富绅,赔偿农户多达五千两,有一家士绅赔偿了三千两后,再无钱财可赔偿。 胡浚也没为难士绅,只是将其剩余田产,作价为银两,转给了佃农,若这还不足以补偿,那便变卖其家产。 就算是倾家荡产了,也不用着急,先看看你家几口人,十口人,没问题,那边八十亩地是你们的了,县衙会给你们提供牛、种子、耕作器具、基本口粮。 好好耕作,十五税一,绝不会学你们二税一,只要劳作一年,全家人就能解决肚子问题了。 获得土地与自由的自耕农,自发地给农税司、稽查司、布政使司的人送鸡蛋,送吃的,还有一个耄耋老人,杀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亲自送到农税司。 胡浚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口鸡汤,老人笑得很开心,农税司的人却已泪流满面。 民心,这就是民心! 民心,就在这鸡蛋里,在这鸡汤里,在这老人、老农黝黑的笑容里! 胡浚哽咽转身,挥毫泼墨,写道:“臣胡浚顿首于宜兴,国策推行,民心顺遂。时此,方悟得土地易,得人心难之至理……” 第八十六章 朱棣论局:五年窗口期 “民失田则无根,无根则枯,佃之士绅则无自由,无剩余之家产,纵百千年,亦穷困潦倒,一成不变。臣窥国策,如春雨润万野,繁茂可期……” 方孝孺将胡浚的奏折,读给百官。 百官听闻,感慨颇多。 尤其是很多官员,明明以急信的方式,送报家人及早处理掉不正当田产,结果却被当做笑话,付之一笑,每天依旧去自己田里溜达。 现在好了,亏大了。 按照各地发来的奏报,仅徽州府一地,便有一百五十余士绅之家倾家荡产,由中产之家,摇身一变,成了无产之家。 虽然朝廷政策很到位,没饿着人家孩子,还给分了地,也给了牛,可突然的身份转换,让这些人无法适从。 听说有几人想不开,找了一些棵歪脖子树,话都没交代,便去找太祖告状了。 对于这种人间惨剧,朱允炆只能硬着心接受了。 现在死几个,几十个,没关系,哪怕是死一万个,朱允炆也认了!他们的死,换来的是未来大明帝国的生,是为了避免两百年后几千万人口的死亡! 胡浚的奏折,给了朱允炆莫大的欣慰。 各地农税司递送上来的消息,也证明了一点,农户是欢迎这项国策的,是支持这项国策的! 既然民众支持,拥护,那就将《清丈田亩,溯查田产以遏田产兼并、投献之国策》进行到底吧。 户部尚书黄子澄公布了新的俸禄标准,五成的增幅,足以让所有朝臣欢欣鼓舞,相对于抠门的旧老板朱元璋,朱允炆明显更有人情味。 而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然遇到了一些官员的反对,却被解缙驳斥的无言以对。 解阁老问了,胥吏也是人,也为朝廷办事,凭什么不给他们发俸禄? 不入流? 不入流咋啦,不入流就不办事了? 你入流了,你办事吗? 你吃朝廷俸禄吗? 就知道嘚啵嘴皮子,你哪个部门? 哪年入的殿? 皇上,臣解缙弹劾兵科给事中刘东来尸位素餐,入殿三年却无一句建树之言,不若发至户部仓库,与三十九人为伴…… 朱允炆听闻大怒,以一句“朝廷不养闲人”为由,精简了六部人员,一个看仓库的都近四十人了,这仓库就算放的金子银子,也不够你们吃的啊! 两京一十三省,朝廷采取的政策是革冗员,定规格,一大批完全不需要,数量过多的官僚胥吏,直接被裁撤了下去。 对于京官,朱允炆也没放过,虽然此时的京师官员数量并不多,大致只有三千余,但有些位置,却存在着过于臃肿的问题,而一些位置,却人员不足。 臃肿,是因为官员走后门的太多。 不足,是因为老朱杀的太多。 朱允炆很干脆,砍掉臃肿的无用的,提前科举,准备拉一批人更早上岗。 为了促使京师与地方能顺利裁去冗员,早日到位,朱允炆采取了一招令内阁、六部与各地布政使司哭笑不得的手段。 新俸禄宣传下去,告诉所有官员胥吏,朝廷要给你们加薪。 什么时候实施新俸禄? 等你们精简完机构,清理好冗员,形成新的官员名册,递送朝廷,朝廷会派人核查,核查通过后,便可以按照新俸禄来发放。 哪个省先递送官员名册,哪个省就先按照新俸禄来发放俸禄。 如果江西省二月份完成官员造册,朝廷三月份核查通过,那当月便采取新的俸禄。 若当月已按旧制发放俸禄,则给予补发。 如果哪个省拖延,朝廷也无所谓,你愿意拖到十年,也没关系。只是事关一省全体官员福利,恐怕没有人愿意拖延吧? 一条鞭法,解决了基本的农业税问题,促进了生产开荒。 一条国策,遏制了土地剧烈的兼并与投献之风,释放了大量田产,扩大了税赋范围。 革新俸禄,优待了官僚,让胥吏收心,减少了底层盘削。 建文元年的三把火,燃烧在明朝的大地之上,热烈而鲜艳。 中军都督府。 朱棣站在大明舆图前,目光紧紧盯着北疆。 昔日风光无限的元帝国,如今看似只剩下日薄西山。 十一年前,蓝玉在捕鱼儿海战役,大败元军,俘虏脱古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及妃主五十余人、渠率三千、男女七万余,马驼牛羊十万。 这自然是是蓝玉的巅峰一战,是世人赞不绝口的一战。 然而在蓝玉的心中,或许不这样想。 捕鱼儿海战役是胜利的,但并非是完美的。 因为蓝玉没有俘虏北元大汉脱古思帖木儿! 这是蓝玉的耻辱! 不知道蓝玉是不是因为这份耻辱,才在脱古思帖木儿的妃子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捕鱼儿海战役中,大汉脱古思帖木儿长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逃走。可这位仁兄跑了四五个月之后,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杀死。 也速迭儿弑杀大汗,夺走了大汉印,登上北元大汗之位,其势力逐渐壮大,雄踞漠北。 洪武二十四年,也速迭儿去世,其子恩克继位,不过恩克只当了不到四年的大汗,便在内乱中死了。 在恩克汗死后,瓦剌蒙古与东蒙古正统派达成妥协,拥立昭宗之子买的里八剌为大汗,号“尼古埒苏克齐汗”。 买的里八剌虽然是忽必烈后裔,但明显没有忽必烈的豪情壮志,不仅好色,而且残忍弑杀,不辨是非。 朱棣看着北疆的地图,对一旁的徐辉祖说道:“买的里八剌要死了。” 徐辉祖微微摇头,不以为然,说道:“买的里八剌虽然昏聩不仁,毫无作为,但毕竟掌管着瓦剌,手下有一批能臣干将,恐怕不会轻易死去。” “不然。”朱棣自信地看向徐辉祖,说道:“瓦剌崇尚强者,尊崇实力。一个毫无建树的大汉,是不可能长期在位的。” “依你之见,瓦剌会成为大明新的威胁?” 徐辉祖皱眉问道。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瓦剌四部,不容小觑。虽然此时的瓦剌看似弱小,但毕竟一直在西面,休养生息,未来控制蒙古的,恐怕便是这个部落。” 徐辉祖看了看舆图,问道:“当下的鞑靼,会是大明的威胁吗?” 朱棣眯着眼,沉思片刻,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如今的蒙古正在内斗,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精力进犯我大明,但你也知道,鞑靼作为蒙古正统,一直都想要恢复北元的荣光。” “从短期来看,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威胁大明,但若在五年乃至十年后,其野心膨胀之下,必然犯边。我大明想要强军,这五年,是最紧要的。” 第八十七章 新军之策拦路虎——卫所制 司礼监少监王越进入武英殿,对朱允炆行礼后,说道:“皇上,燕王与魏国公的对论到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含笑问道:“可又是在谈论新军之策?” 王越恭谨至极,道:“回皇上,今儿谈论的是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严肃地说道:“召燕王、魏国公,把解缙、姚广孝、茹瑺一并喊来。” 王越领命离去。 因内阁便设在宫内,解缙闻召后,便先一步进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朱棣与徐辉祖的对论交给了解缙,解缙看过之后,明白朱允炆此时的目光,已看向了蒙古,或者说,看向了大明未来几年的威胁。 朱棣、徐辉祖、茹瑺、姚广孝一起到了。 朱允炆摊开大明舆图,说道:“今日朕看过燕王叔与魏国公的对论,燕王叔认为,蒙古部落依旧是我大明最大威胁,鞑靼与瓦剌此时虽在内斗,三五年内无瑕南顾,但五至十年之后,必会威胁大明。朕请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说一说,大明边疆可以安稳几年。” 朱棣、徐辉祖没有说话。 解缙与方孝孺看向茹瑺,他是兵部尚书,了解兵事,理应第一个表态。 茹瑺看着大明的北部边疆,严肃地说道:“皇上,据目前掌握的消息,鞑靼、瓦剌各贵族之间,彼此争斗不断,并没有出现过于强势的一方。加之我朝在北方边界,设有卫所重军,鞑靼与瓦剌,短时间内应不会威胁我大明。”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茹尚书与燕王叔论断相似,你认为的短时间,是多久?” 茹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片刻,才回道:“三年至五年。”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姚广孝,问道:“姚师父,谈谈你的看法吧。” 解缙、茹瑺、徐辉祖对于姚广孝在场,都有些意外。 姚广孝当下只是翰林侍讲学士,若是皇上讨论经史子集,他在场是应该的,可现在说得是军国大事,让姚广孝参与其中,其中深意,恐怕不简单。 “鞑靼虽实力不足当年,但始终以蒙古正统自居。而这也决定了一点,鞑靼必然奉行对抗大明的政策。” 姚广孝没有继续蛰伏。 自己所求一生,不过是一展胸中抱负。 如今有机会,便无需再遮掩,将自己所有的智慧,在这余生之中,献给这大明山水吧! “只不过鞑靼受限于实力与内斗,无法整合力量,大规模的南下寇边,在五年内几乎不可能。但在这五年中,数百,千余骑兵的小规模袭扰,恐怕不会绝休。” 姚广孝的手指点过肃州、宁夏、开平、大宁一线,说道:“这里凭卫所、长城与大军,防护不成问题。从这里看,鞑靼纵有心作乱,五年内,大明北疆,应是万全。” “瓦剌呢?”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姚广孝,问道。 姚广孝看着舆图中瓦剌的位置,说道:“臣在北平时,便听闻瓦剌的买的里八剌并非明君,所行之恶,令人不齿。如此之人,必无法长久,瓦剌内乱,将近。” “不成想,姚师父竟有如此见地!解缙佩服!” 解缙击掌赞服,对姚广孝刮目相看。 朱允炆也十分佩服姚广孝,还有预言买的里八剌将死的朱棣,历史上的买的里八剌,便会死在这一年的内斗之中。 而这一年,也被后世称为“瓦剌称霸之始”。 “解缙,你素有远见,如何看待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轻松地问道。 解缙微微摇头,说道:“皇上,臣认为燕王、魏国公、茹尚书与姚师父所言,皆为洞察之言。纵览各类消息,鞑靼与瓦剌或有野心,但大明边疆,至少五年内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朱允炆看向朱棣等人,敲了敲桌案,说道:“一位久经战场的亲王,一位掌管中军都督府的国公,一位兵部尚书,一位内阁大臣,一位通晓无数的翰林侍讲,既然你们一致认为,北疆五年内不会出现太多问题,那我们便定下基调,五年内,完成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之任务,如何?” “可行!” 朱棣等人表态。 徐辉祖犹豫了下,说道:“皇上,新军之策在京军施行,并无问题。但在北平卫所施行,却遇到了不少问题。” “哦,什么问题?”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问道。 徐辉祖拿出了一份文书,递上去,说道:“这是北平府新军之策的文书,其中谈及,新军之策重训,有助军队战斗力提升,然而,新军之策与卫所制度冲突很大,引起了不少问题。” 朱允炆展开文书看去,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 明以武功定天下,朱元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 卫所制度,便是选一部分人,归入军籍,分驻在各地卫所之中,保卫边疆,镇压地方。 军籍与民籍是平行关系,军籍归属于五军都督府管理,民籍归属于户部。 军与兵,也完全不同。 军存在着世袭性,是固定的,只要你是军,那你一家人,以后都需要充军,住在卫所之中。 若你不幸为国捐躯,那也没事,看看你有儿子没有,没有儿子,就找你哥哥,这都没有,就找你表哥,总要找个人接替你。 如果是悲惨世界,你这一系全家都没了,那也有办法,看看你原来籍贯哪里,去找你的族人,勾选一族,搬过来继续充军。 而兵,则是自愿性质的,是临时招募的,而并非朝廷经制之军,一没定额,二没固定的戍边地,三和子孙职业选择没关系。 在明代初期,军费在朝廷财政中的支出占比是很低的,每年两百万石养三百万兵足够了,甚至在很多时候,军费可以说是“自给自足”的。 这也与卫所制度有关,卫所的军,只能说是军与农的合体,打仗的时候就是军,不打仗的时候,那就是农,需要开荒,需要种地。 这边收着庄稼,手舞镰刀,那边烽火传讯,就可以马上换上盔甲,抄起钢刀杀敌。 如果军屯的收成不够军队开支,那就让商人雇人去边塞开垦,通过开垦出来的庄稼,来换取朝廷盐引,这样一来,商人与边军便实现了双赢。 看似美好的存在,在经过洪武的风雨之后,已开始显现出其问题,卫所废弛与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而军农合一的方式,已严重妨碍了军队的训练。 试想,一个集体下地务农的军队,又能有多少时间训练?又能掌握多少的杀敌技? 卫所制不改,新军之策,难行! 第八十八章 悲壮的军屯,无奈的朱允炆 新军之策落北平,是在冬季,冬季本就没什么农活,大家每天早起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没什么问题。 可眼下已是开春,大家还惦记着自己手里的那几十亩地,总不能每天继续训练吧? 朝廷有规定,每个卫所的军户要耕种一分地。 那位说了,一分地而已,随便刨两下就拾掇好了,至于花多长时间,耽误训练? 不好意思,明代军屯里的一分,一般是五十亩。 每一位军士的一分地,按照规定,要收取十八石粮食,上交六石,剩余十二石自己吃。如果年景不好,欠收乃至绝收,那你也得赔纳足额,俗称倒贴。 卫所制与军屯制,在明代初期,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到建文元年,有超过一百二十万的军队参与屯垦,增加了近九千万亩,每年屯粮达两千三百多万石,这也是明初农税过低,依旧能养活二三百万大军的关键。 可卫所制与军屯制施行了二三十年,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 对于卫所制,徐辉祖指出四个问题: 其一,军户逃跑的问题。 这其实是有情可谅的,谁能保证年年丰收安泰? 今年老天爷不下雨,都绝收了,你还让我们交粮食,怎么交? 活不下去了,还不能逃走吗? 其二,军官侵占问题。 士绅都知道占农民的地能捞取好处,军官虽然是粗人,可也不傻,知道地多钱多的道理。 士兵五十亩,好,你去八十里外戈壁滩上开五十亩去,这五十亩良田,是我的了。 对了,收拾完戈壁滩的地之后,记得回来给我的庄稼浇水。 军官发话,你总要服从吧。 其三,藩王兼并。 看一眼大明北部边疆,再看看分封的藩王,你会发现,凡是有藩王的地方,便少不了屯田。 尤其是甘州、固原、宁夏、延绥、大同、宣府、蓟州、辽东等九边之地,即有屯田,又有大军,还受制于藩王。 藩王的封地与屯田挨着,一不小心,多占了几百万亩,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让地都挨着的,你们当兵的也是,为啥就不打好田垄呢。 本王没看到,抱歉,实在是抱歉啊。 其四,屯田土地差,收成无保障,极度影响训练。 明代军屯并不抢夺民田,很多军屯的土地,要么是元朝被杀掉的地主、农民剩下的无主之地,要么就是自己开荒弄来的。 肥沃的田亩自然是轮不到当兵的,对于绝对部分军士而言,其土地往往是沙碱瘩薄,不堪耕种,而且还分散,上午在西面除个草,下午还得去东面挖个沟,很难完成定额。 加上朝廷答应的耕作工具,一开始还行,后面根本就没有。 没错,朝廷是说了,要给军士配耕牛,可关键是,大明朝的耕牛本来就很少,哪里有大量的耕牛划拨给军屯。 你运气好,十年前分了一头牛给你。现在你说牛老死了,还想要牛。 没门,自己当牛用吧。 这就是朱元璋引以为豪的卫所制与军屯制,曾经的“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豪言壮语,到了朱允炆手里,只剩下了一腔压抑的悲壮。 朱允炆很想整顿卫所制,可也清楚,卫所制是一个雷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起兵变。 朱厚照当皇上的时候,太监刘瑾便想整顿军屯,结果引起安化王朱寘鐇叛乱,虽然没掀起什么大的浪花,但也足以告诉朱允炆,想要改变卫所制,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若是不解决卫所制,新军之策只能流于表面,无法实现强军的目标,日后的大明,只能采取防御战略。 只防御,不进攻,不是朱允炆想要的结果。 既然蒙古早晚要打过来,那自己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回家放牧去。 他们敢进犯大明一小步,大明就应该有勇气进入蒙古万万步,直至彻底拿下那片草原,让其成为大明最富饶的牧场! 朱允炆叹息一声,结束了沉思,将徐辉祖的奏报放在了桌案上,严肃地说道:“当下正是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施行的关键期,当下的朝廷,恐怕无法支撑卫所废弛的支出。” 徐辉祖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也理解朱允炆的难处。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得罪了大明无数士绅,虽然这些人没有实力反抗朝廷,但毕竟是掉了肉,免不了疼,总是要叫喊几声。 底下非议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的声音有很多,当然,是以士绅为主体。 朱允炆收拢了民心,却得罪了士绅,这没什么。但如果再动卫所制,就不是伤害士绅利益的事了,伤害的将是各地卫所将领军官的利益。 将领军官,对于士兵有着很强的控制力,而且家里不止有菜刀,还有十八般武器,一旦被逼急了,那是要抄家伙打架的。 若是再有士绅暗中支持,某个藩王也野心,站起来喊一嗓子“恢复祖制,捍我田产”的口号,那可就麻烦了。 虽然徐辉祖也知道,这些卫所干不过京军,但乱起来,总归是个大问题。 这件事,也只能慢慢来。 朱允炆皱了皱眉,说道:“北平新军之策不能停,至于卫所田产耕作问题,让北平布政使张昺、都司平安想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 徐辉祖点头答应。 朱允炆看向朱棣,说道:“燕王叔,对于兵法战阵,朕远不如你,魏国公与茹尚书,也不如你。朕想要将京营改制之事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皇上……” 朱棣难以相信。 自己作为一个有过之人,此来京师请罪,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保住燕王封号,成为一个闲散王爷。 在那场醉酒之后的坦诚相对之后,朱允炆并没有追究自己的过去,而是让自己研究新军之策,后来又安排自己至五军都督府,与徐辉祖共同商议新军之策与大明边防。 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幕僚,出出主意而已。 不成想,朱允炆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京营改制啊! 这可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件!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目光中充满期待。 新军之策在京营施行半年多,成效斐然,就连朱棣也不禁夸赞,京营乃是天下雄师! 可随着新军之策的不断深入,士兵个体战斗力得到提升,几千人,上万人的战阵研究也基本取得成效。但京军大规模的军团战,一直都存在配合问题。 十万人,二十万人,三十万人的大军团战法,完全不同于几千人、几万人的战法。 徐辉祖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茹瑺也没有,只靠着纸上谈兵,靠着祖辈的经验,远远不够。 所以,朱允炆需要朱棣,需要久经战场,又擅长指挥大军团作战的朱棣作为京营改制的主刀人! 第八十九章 苏州名士的政治目光 苏州知府姚善办完公务,换了常服,手持一卷书,便走入了文庙学宫。 在明伦堂院庭中,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正围在一起对论着,王宾一抬头,看到了姚善,便微微一笑,止住了对论,拱手道:“克一兄来了。” 其他人纷纷侧身行礼。 姚善爽朗一笑,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抱歉,近日公务繁忙,来迟了。” “看来克一兄对十优州府势在必得啊,若他日升了俸禄,可要请我们多喝三杯。” 钱芹打趣道。 姚善拍了拍手中的书,说道:“若苏州府可选为十优州府,莫要说三杯,五杯我也请得起。” “果然大气……” 俞贞木鄙视道。 韩奕等人哈哈大笑,姚善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钱芹引大家坐至一旁备坐好,然后说道:“谈经论书,非是今日要事。” 姚善惊讶地看着钱芹,问道:“若不谈经论书,那要论说什么?” 钱芹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姚善接过一看,里面全是对解禁经商桎梏,增加商税的建言。 姚善看过之后,抬头打量着钱芹,说道:“钱兄,你虽姓钱,却终归是这苏州名士,往日里对商贾之道,可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今日缘何改了态度?” 钱芹微微一笑,说道:“往日不以为然,是以为商业毒害于民,不利民生。然则,钱某行走苏州府,却发现行商走卒无数,繁盛已成常态。姚兄不是要争十优州府吗?这,便是制胜之道。” “你所谓的制胜之道,便是解禁商人,然后施以重税?若是如此的话,这十优州府,不要也罢!” 姚善面色一沉。 俞贞木见两人僵住,连忙说道:“姚兄莫要气恼,且容我们对论一二如何?” “来吧!” 姚善肃然道。 俞贞木看向钱芹,说道:“钱兄,放开说吧。” 钱芹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姚善说道:“姚兄,你我二人相识多年,我是什么品性,相信你是知道的。但今日,有些话,我钱芹也想说一说,为了这苏州府,为了大明!” 姚善看着钱芹,脸上的怒气逐渐消解。 诚如钱芹所言,多年至交,他绝不是爱财之人。 钱芹严肃地看着姚善,说道:“朝廷施以一条鞭法,遏兼并之国策,敢问姚兄,苏州府可施行了?” “七县一州,悉数施行,不敢延怠。” 姚善回道。 苏州府下辖七县一州,七县为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昆山县、嘉定县、崇明县,一洲为太仓州。 钱芹又问道:“那朝廷改赋税三十税一为十五税一,姚兄可认为是重税?” 姚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相对往年各类赋税徭役夹杂而言,十五税一,不算重税。” “那缘何商人十五税一,便是重税了?” 钱芹反问道。 姚善语塞,思索了下,说道:“商人乃是以贩卖货物,取利谋生。一旦加税,必然会让其利减少,届时,苏州府恐怕只有萧条,再无繁华。” 钱芹微微摇头,说道:“姚兄只说对了一半,商人确实是取利谋生,加税也会让其利减少,但还不至于萧条。” “呵,没有了利,商人还不远走他乡?” 姚善冷冷问道。 钱芹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姚善,说道:“此乃京师户部好友来信,姚兄在府衙当差,必然知晓文工团经营之事吧?听闻文工团虽出自内宫,价高图利,但其所用便是十五税一的商税,听闻户部因此而获利数千两之多。” “虽是重税,但文工团依旧有大利,纵遏兼并国策之后,其出演亦然不绝。由此可知,十五税一,其利可观。而再看户部,因增税而丰库。若姚兄向朝廷请愿命,施行十五税一之法,苏州府商人未必会走,但苏州府之商税,将大幅增长。” 姚善看了看信件,说道:“文工团乃是妇人表演而已,非是贩卖货物。” “那辽王、珉王的医用纱布呢?那难道不是货物?他们不是十五税一吗?” 钱芹反问道。 姚善起身道:“辽珉二王以亲王身份从商,若不重税,岂不欺市霸街?谁可与之争利?” 钱芹呵呵笑了笑,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信,说道:“姚兄,既然你如此说的话,落后了,可莫要怪我等没有提醒。” 姚善不解,展开信件看去,瞪大眼,问道:“这,这不是真的吧?” 钱芹自信地说道:“姚兄,下棋不只是眼下一步,还需要看下一步。一条鞭法、国策之后,物产必然丰富,农户必有剩余,而剩余之物如何?留下所用之后,必会兑换为银钱,购布匹百货于商贾。商贾大兴,只在一两年而已。” “北平布政使张昺,早于去岁时便已解禁商人,大兴商道。听闻朝廷已准备在北平试行十五税一的商税,若姚兄敢为天下人先,那苏州府将胜过北平府,成为我大明新商之策的第一府。” 姚善深深看着信件,这些消息虽然作不得十分真,但也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若北平真的施行十五税一,那将不会是结束,只能是开始! 皇上已经通过二王、文工团,让京师商人与户部习惯了十五税一的存在,虽然这些税没有加在京师商人身上,但户部已经看到了加税的好处。 国库充盈,而商人利润不绝,这不是好处是什么? 户部,恐怕已经没有理由反对加商税了。 当下朝廷又将胥吏纳入俸禄之列,虽降低了胥吏对底层农户的盘削,但也加大了朝廷支出,想必朝廷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推行新商业之策,加大对商人的税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若真如此,苏州府敢不敢做这新商业之策的第一府? 自己又敢不敢,推动新商业之策在苏州府实施? 姚善看向王宾、韩奕、俞贞木三人,三人微微点头,表态支持。 京师,坤宁宫。 徐妙锦抱着朱文奎,笑意盈盈,时不时看向桌案后面的朱允炆,见朱允炆在认真审阅自己的文书,不由更有几分得意。 国子监的问题,自己找出来了。 往日里总不觉得国子监有问题,可认真找寻起来,国子监的问题之多,还是让徐妙锦暗暗吃惊,而有些问题若是不革除,任由其存在,那国子监八千监生,可用之才不过屈指可数。 第九十章 官僚养成所的弊病 国子监,明代最高学府。 对于国子监的建设,朱元璋未必是存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心思,实在是出于无奈。 大明以武力夺天下,总不能用武力治天下吧。 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粗人,不认字,公文都不会写,用他们治国,是不是太费嗓子了? 想要治国,就需要官僚,而官僚,又必须认识字,认识字的,统称为文人,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朝代发展到一定时期,便会出现“文盛武衰”的现象。 人家当官拿主意的都是文人,你一个粗鄙汉子,纵杀敌有功,也抵不过文人一笔一口。 问题是,朱元璋手中的文人不多。于是,便将元朝里面还活着的旧官僚拉了过来,这也不够,怎么办,只能启用没有做过官的读书人。 可是这些读书人也有顾虑,明初北蒙还在,朱元璋的帐篷稳不稳当都说不准,冒失地入账听差,万一蒙古人再杀回来,那岂不是要被清算? 朱元璋请他们来,他们偏不来,逼得老朱发怒。 行,你们不来是吧? 不来当官,那就杀了吧,看看你来还是不来。 真的是人才匮乏到了极限,朱元璋也没办法,粮长都扔官僚序列了,这都不够用,这群读书人还给自己添堵。 走投无路,朱元璋只好一边兴科举,一边打造自己的新官僚。 而这个新官僚养成所,便是国子监。 国子监前身为国子学,一开始没有校址,就在内府大本堂教学,后来朱元璋将国子学设在鸡鸣山以南,于洪武十五年,改为国子监。 国子监东临小教场,西至英灵坊,北至城坡土山,南至珍珠桥。左有龙舟山,右有鸡鸣山,北有玄武湖,南有珍珠河,“延袤十里,灯火相辉”,便是对明初国子监规模之壮观的真实写照。 在明代初期,国子监确实培养了一批可用之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国子监是完善的。 朱允炆知道古代的传统教育问题很大,尤其是明代的官学教育,问题更大。所以朱允炆选择了徐妙锦,女子之身入国子监,本身便是对传统官学的无声对抗与挑战。 徐妙锦没有辜负朱允炆的信任,不仅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更借“国旗、国徽、国歌”的国本之事,赢得了一大批监生的支持。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与思考,徐妙锦完成了《国子监十大弊病》疏。 朱允炆仔细看过每一条,直至文末,回过头再次审阅,反复看了三次之后,才抬头看向徐妙锦,认真地说道:“这封奏疏,当入史册!” 徐妙锦莞尔一笑,抱着朱文奎便走向朱允炆,道:“这算是皇上哥哥的认可与称赞么?”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为大明立了功!这国子监十大弊病,可谓是犀利至极,直指本质,日后革新,人才鼎盛,你当为首功之臣。” 徐妙锦笑容满面,欢喜不已。 朱允炆再次低下头看去,暗暗惊叹于徐妙锦的独到与敏锐,收起奏疏,说道:“你且在这里陪下皇后,朕需要与内阁、礼部商议下国子监之事。” “臣也想去。” 徐妙锦连忙说道。 马恩慧拉着徐妙锦,挽留道:“好不容易得空入宫,今儿哪都不准去。” 朱允炆看着徐妙锦委屈的样子,心情大好。 武英殿。 内阁郁新、解缙、张紞,礼部尚书陈迪,翰林侍讲姚广孝分坐左右,传阅过《国子监十大弊病》疏后,陈迪送还奏疏,道:“皇上,此奏疏对国子监弊病可谓鞭辟入里,只不过有些观点太过偏颇,有可取,不可取之处。” 朱允炆用手指叩了下桌案,问道:“陈尚书所言不可取之处,为何?” 陈迪肃然道:“《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言及,当下国子监教授内容,仅限《四书》、《五经》及有关律令,应拓至农、商、匠、军之领域。恕臣直言,国子监乃为朝廷选材,应与科举考核匹配,不可擅增内容,徒加监生负累。” “你认为,监生无需修习四书五经之外的知识?” 朱允炆轻轻问道,目光中有些失望。 陈迪直言道:“皇上,国子监监生日常已被排满,已无时间修习其他课业。” 朱允炆微微闭上眼。 说起后世的应试考试,都是千人踩万人踹,可谁能想象,明代科举与官学的教育,比后世应试考试还应试数十倍! 唯科举论,一切服务于科举。 先说清楚,科举就考四书五经,不可能超出这个范围。 好了,从三岁识字开始就背这几本书,课外读物都是杂学,非正统的,你看它做什么? 难道想要做一个杂人? 无数大明的读书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也只不过是为了研究透这几本书的奥秘。 如果你问他们如何救灾,他们会摇头,一问三不知。如果问他们不能完成朝廷使命怎么办,他们会说杀身成仁,然后找个地方自尽。 缺乏变通,迂腐至极,满口仁德,实无一策。 这是大批读书人的通病! 导致这些问题出现的原因,那就是这些人几十年都被困在了四书五经里,思维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为什么朱允炆器重解缙? 因为解缙善于变通而且富有远见。 为什么朱允炆重用姚广孝? 因为这个家伙所学庞杂,思维活跃,点子很多。 还有方孝孺推荐的杨士奇,未来的内阁之人,朱允炆也十分重视,虽然杨士奇所学都是四书五经,但人家好歹是在江湖飘了一二十年,黑白两道都混过,懂得变化,能解决很多问题。 可再看朝堂之上,又有多少懂得变通的人? 他们的变通,往往都是脚底下的立场变通,而不是思维的,思想的变通。 连礼部尚书这种六部高官,都看不出国子监只教育四书五经的问题,甚至反对增加其他课业,你还指望国子监的老头子们接受? “姚师父,你如何看?” 朱允炆睁开眼,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停下了拨动佛珠的手,看向朱允炆,道:“回皇上,国子监只教导四书五经,自有其局限。臣认为,四书五经之言,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应作辅助之言,塑人品性,明礼知信即可。可在国子监开设其他课业,以监生历事辅国为主,取才配德,方为正道。” 第九十一章 没人为朱熹说句话 姚广孝并非正统官学出身,对于四书五经谈不上推崇,他对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的兴趣,恐怕还要排在释迦牟尼之后。 郁新、张紞、解缙、陈迪等人听闻姚广孝的话之后,都皱起了眉头。 四书五经无需作圣人之言,日夜聆讯? 这不是离经叛道吗? 孔孟乃是圣人,这是所有读书人的共识。 大家之所以站在这里,享受权势与荣华,靠的便是这些圣人之言,你姚广孝不承认他们是圣人,我们这些孔孟门生不会答应。 郁新脸色阴沉,反对道:“皇上,四书五经承载圣人之言,修身,育德,明礼,新民,有乾坤之象,宇宙之风,是为国才之根基,为我大明读书种子之脊梁,理应日夜聆讯,昼夜伏研,只可为主,不可为辅。” 张紞瞥了一眼姚广孝,对朱允炆说道:“臣附议。国子监或可加之其他课业,但四书五经,只能为主,不可为辅。若本末倒置,不明主次,将引灾祸。”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强压下心底的愤怒,问道:“解缙,你是如何看的?” 解缙明显有些为难,他是一个善于揣测上意的人。 看朱允炆的脸色、语气,解缙哪里不明白朱允炆的想法,摆明了是想在四书五经之外,加入其他杂学类课业,而这势必会冲击四书五经的地位。 从维护四书五经的地位上来说,解缙需要反对姚广孝,反对朱允炆。 可解缙经过朱元璋时期的困贬,已然悟清,和老板对着干,都是没好下场的。 想要保住自己的内阁地位,就需要站在朱允炆的身后,否则,一旁的姚广孝,很可能会取自己而代之! 想到这里,解缙下定决心,道:“皇上,国子监为大明最高学府,育人之道,当以彰其底蕴,显其才干,若仅以四书五经授业,不涉其他课业,难免偏颇,所出官僚,空有才情风流于纸上,实无兴邦之策于胸中。臣认为,可革新国子监课业。” 郁新、张紞、陈迪吃惊地看着解缙。 陈迪怒不可遏,向解缙走了一步,沉声道:“解大才子,莫要忘记了,你也是凭着四书五经,才在洪武二十一年中的进士!” 解缙面不改色,直言道:“我等皆是以四书五经入仕,但解某问一句,陈尚书难道不懂农税商算、兵法布阵、天文星象吗?既然我等修习有之,缘何不可加国子监课业之中?太祖于国子监设历事之制,所图不就是为国选才?” 所谓历事,即国子监监生完成六堂修习之后,需要参与一定年份的历事,即出去锻炼才干,然后才可以去吏部报名,候补官员。 陈迪还想说话,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可以争论,无需争执。既然这一项有争议,那便先搁置。剩余九大弊病,可还有不妥之处?” 郁新等人微微摇头。 《国子监十大弊病》疏中,除了指出教授课业范围有限的问题,还涉及了过于推崇朱熹批注、监生入仕难、滥进门槛过低、年老监生过多、考核过于严苛等问题。 尊崇朱熹,将朱熹批注作为圣人之言的,那是朱元璋。 卑微的朱元璋恨不得加入朱熹一脉,认朱熹当祖宗,可惜朱熹才死了一百来年,加上人家后代一清二楚,不好鱼目混珠,才不得不作罢。 既然血脉上无法融入,那就精神上融入吧。 朱元璋看中了朱熹,觉得朱熹对四书的批注也有利于自己的统治,便三下五除二,阉割之后,拿来印刷当官方教材了,并要求所有人,要仿照朱熹的意思来写文章。 如果仔细去翻阅程朱理学,看看朱熹的观点,再了解一点古代书籍,你就不会拿“存天理,灭人欲”来骂朱熹。 在《礼记·乐记》中便记载有:“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朱熹所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只是说,“人欲”超出了人基础的欲望,如贪欲、私欲等,而这些超出的,则需要革除的,即所谓的明理见性。 说白了,朱熹的话就是:人的欲望得有个度,不能超标。 可中国人嘛,总有断章取义,手写春秋的习惯,摘上半句,就当全文宗旨用,那也是经常有的事。 后人一看,哎,这是禁锢自由,毫无人性啊,拿来批判。 朱元璋一看,啧,不错啊,让人老老实实,能禁锢读书人的这样那样的想法,打造一批听话的人没问题。 明代之前的程朱理学,是相对开放的,主张“师不必贤于弟子,而弟子也不必不如师”,鼓励创新与超越。 但到了朱元璋这里,创新?超越? 那是什么鬼? 朱熹说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谁敢胡说八道,就别想当官。 打个比喻,明之前,读书人在描写“柳树”的时候,可以是“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也可以是“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可到了朱元璋之后,读书人只能写: 哦,那是柳树。 没办法,朱熹就这么批注的,那就是柳树,没错,不能有其他的想法,你如果把柳树当成女人,那是你的错,当成狂狷,还是你的错。 错了,就别想金榜题名。 代圣人立言,不能自由发挥。 按理说,郁新、张紞、解缙、陈迪这些人,应该维护朱熹才是,可朱允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反对。 解缙等人为孔孟发言,却不会为朱熹发言,实在是因为朱熹影响力虽大,但还不足以让这些读书人心服口服。 你朱熹的批注就一定是对的? 我们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就不能自己批注,有自己的理解了? 大家都是文人,有本事你从地底下钻出来,我们比试比试? 再说了,代圣人立言的规定,也不过才十几年(洪武初期开科举,之后又废了十年),还没形成足够强大的认同与惯性。 “既然你们都没问题,但朕有一个问题。”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众人,说道:“为什么国子监,竟然有日本学生?” 第九十二章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明代国子监生可分为两类:民生与官生。 民生就是普通百姓家庭出身的监生。 官生是指官家子弟出身的监生,包括五类:品官子弟、举监、勋戚习读、土官子弟、外国留学生。 品官子弟出身的监生,又名荫监,一品至七品官员的子弟,可以因荫恩直接进入国子监,成为监生。 举监,即举人监生。 比如张三已经是举人了,但今年会试没考中,落第了。一想如果回家的话,走路要三个月,回来还得三个月,算了,干脆去国子监读三年书吧。 勋戚习读更容易理解,驸马、公、侯、伯等勋爵子弟也需要上学不是? 土官子弟,这里的土官,是土司官员,往往是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如云南乌撒军民府、芒部民府、四川播州、贵州宣尉使司等地,这里还有不少土司。 虽然朱元璋名义上统治者这片土地,但这些地方,只能说是羁縻州,中央对这些地方的约束、管理,并不强,办个事,说不定还得与土司好好商量。 明代国子监是有外国留学生的,主要来自于高丽、日本、琉球、暹罗诸国。 洪武四年,高丽金涛、朴实、柳伯儒等参与了科举考试,金涛中了进士。 洪武二十二年,日本腾佑等进入国子监。 洪武二十五年,琉球国中山王察度向明朝派遣留学生。 朱允炆平日里只关注朝政,关注农税、土地、军制等问题,对于国子监并没有在意,若不是徐妙锦说起,自己还一直以为国子监都是国人。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日本留学生? “呃?皇上,此事有何不妥吗?” 陈迪看着想要发怒的朱允炆,有些忐忑地问道。 泱泱大明,浩瀚中华,收几个留学生,以彰显大明风采,这没什么不妥的吧? 朱允炆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陈迪等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下跪。 大家伙也不明白,有日本官生咋啦? 上次日本倭匪杀了沿海一些军民,你直接来了一个大阵仗,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命令,大明水师三万余人如今正在东海游弋杀人呢。 郑和已经干掉了二十几个倭匪头目,斩杀倭匪一千三百余,据说一个活口都没留,全部砍了脑袋。 也不知道现在海上还有没有倭匪。 说到底,倭匪是死有余辜。 可皇上大人,人家日本官生乃是日本官方派来的,需要给面子不是。 再说了,日本官生素来安分守己,勤勉好学,彬彬有礼,也没犯过什么错,至于惹你如此发怒?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迪等人,也是有苦说不出。 咋说? 现在的倭匪还只是小股的,不成规模的,远没有膨胀到敢于大规模进犯大明,也没有膨胀到吞掉朝鲜,更不能给他们说一千年以后的事吧。 给他们说日本人骨子里都是嗜血的,野兽的,征伐的,邪恶的,这些人也不信啊。 “即日起,遣舟将日本官生送还日本,大明再不接收日本官生!还有,通告沿海卫所,大明不允许日本人踏入中国领土!日本使臣想来,一律让他们回去,无需上岸!国子监改制,你们早日拿出方略来!” 朱允炆说完,然后转身走了。 解缙等人面面相觑,都无法理解朱允炆这诡异的命令。 “皇上,似乎很痛恨日本啊。” 解缙沉吟道。 陈迪等人连连点头。 只要涉及日本的,朱允炆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似乎日本人欺负过朱允炆。 可日本人怎么可能欺负大明帝王? 他们连见到朱允炆的机会都没有啊! 姚广孝继续拨动自己的佛珠,说道:“倭匪之患虽小,但若不施以猛药,加以威慑,恐有大祸。皇上所虑皆在长远,不是我等可揣度。” 陈迪等人叹了一口气,反正日本官生也就那几个人,赶走便是。 至于理由,好找,便用“华言不精,请还本国”吧。 朱允炆刚回到坤宁宫,徐妙锦便期待地凑上前,问道:“皇上哥哥,内阁、礼部可是同意国子监革新了?” “你呀,没见皇上有些疲累了。”马恩慧埋怨了一句是徐妙锦,亲自给朱允炆端过一杯茶,关切地说道:“皇上,要不要休憩下?” “文奎呢?” 朱允炆看了看,没有看到朱文奎的影子。 “宁妃带去了。” 马恩慧笑着说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徐妙锦,说道:“你想要创办女子学院,还需要再缓一缓,多等几个月吧。” “为什么?” 徐妙锦不理解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当下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正在推进,政务太多,若此时再创办女子学院,恐怕少不了风波。百官人多口多,朕只有一张嘴啊。” 徐妙锦在这一刻,突然感觉朱允炆竟有些无助,有些颓弱,他像是自己,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有困苦难熬的时候。 他虽是皇上,但也是普通人。 徐妙锦清楚,皇上本身不会在意百官的风波。 只是女子学堂一出,百官的弹劾对象,未必是皇上,而是自己。 他希望腾出更多的精力,在合适的时候推出女子学院,然后保护自己。 徐妙锦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皇上,女子学院延期,臣没意见。只是,臣不希望延迟太久,毕竟,女子等不起。” 古代女子成婚时间都早,十三至十九便已婚嫁,超过二十都算是晚婚了。 若开设女子学堂,也只能将已成婚或接近成婚的女子作为生源,比如京师勋爵、官员的女子。 未婚还好说,多少有点自由。 可若是已然成婚,那一切都需要听夫家的,又会有几个夫家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去上学堂,学习女红持家之外的课业? 徐妙锦知道,在漫长的历史篇章中,留给女子的只是寥寥数笔。 自己无才,只希望用尽自己的生命,多添上一笔罢了。 朱允炆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沉思了下,承诺道:“朕答应你,最迟下半年,一定会在今年,让女子学院出世。” 徐妙锦认真地给朱允炆施了一礼。 马恩慧看着认真的两人,微微摇头,说道:“事情定下了便好,双喜,传膳吧。妙锦,今日便不要出宫了,留下好好陪陪本宫。”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那意思是问:她住这里,我住哪里去? 第九十三章 两只手的问题 没天理,被赶出去了。 朱允炆站在坤宁宫门外,无奈地对双喜说道:“去承乾宫吧。” 马恩慧之所以这样做,是有深意的。 朱允炆作为大明皇上,如今膝下只有朱文奎一个儿子,血脉太过单薄。 这对于皇室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而朱允炆又过于宠爱马恩慧,总是留宿坤宁宫,宁妃、贤妃、骆才人那里,竟从没留宿一次,这样下去,朱允炆这一脉什么时候才能开枝散叶,枝繁叶茂? 对于马恩慧的小心思,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是,刻在灵魂里的道德约束,让朱允炆不敢迈出这一步。 再说了,自己与宁妃、贤妃、骆才人都不熟,冒冒失失就推倒,那不是耍流氓吗? 承乾宫,织造的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 骆颜儿正在检验新的医用纱布,然后记录在册,见朱允炆来了,连忙施礼。 朱允炆见房间里有些闷吵,便说道:“随朕散散步吧。” 骆颜儿将事情交给自己的侍女,随朱允炆走出承乾宫。 夜渐深,星渐明。 温和的春风拂过骆颜儿的秀发,吹起一抹浅柔的笑意,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朱允炆,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虽是沉默,却没有半点尴尬,倒有些莫名的紧张。 “骆才人在笑什么?” 朱允炆突然问道。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不曾看自己,却知道自己在笑? “皇上心情不错,臣妾自然跟着开心。” 骆颜儿言道,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宫殿。 朱允炆停下脚步,背负双手,看向星空,说道:“若朕发怒,那骆才人岂不是要哭哭啼啼了?” 骆颜儿嘴角微微嘟了下,说道:“才不会,臣妾会瑟瑟发抖,忘记怎么啼哭。” 朱允炆顿时笑了起来,看着骆颜儿,快意地说道:“才人有才,才高八斗。” 骆颜儿盈盈上前一步,笑道:“皇上才是学富五车,臣妾不过是班门弄斧。” 朱允炆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坐会儿吧。” 亭子外上的牡丹开得正旺,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臣妾替浣衣局所有宫女,感谢皇上。” 骆颜儿对朱允炆郑重行礼。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要感谢,就感谢皇后吧,这件事与朕无关。” 骆颜儿浅浅一笑,道:“可臣妾听说了,外包乃是皇上的主意。臣妾出身浣衣局,知那是人间苦寒之地,浣衣局能从苦海中脱身,全赖皇上皇后恩泽,她们必然会勤勉织造,不负天恩。” 朱允炆也有些感叹,自己只不过是将外包的构想谈了下,马恩慧竟真的做到了。 不过考虑到皇族衣服清洗安全的问题,马恩慧还是在浣衣局中保留了一个小型的浣衣局,专司皇上、皇后、妃嫔等人衣物,其他皇室衣服,则统一交给了外浣衣局,加强监管便是。 外浣衣局的地点,便选在了荒废的教坊司内,人员是京师中的孤寡妇人。 明初战争死了很多士兵,出现了大量孤寡妇人,这些人中,有多数即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儿子,无依无靠,只能通过纺织缝补衣物勉强度日。 马恩慧皇后以后宫名义,招纳孤寡妇人轻役内宫,赏以月钱,即关怀了孤寡群体,又在民间赢得了声望,就连一向挑刺的都察院,也上了几封奏折,赞扬皇后母仪天下,关怀有方。 浣衣局就这样以外包的形式,实质上裁撤了下去。 虽然没有摘牌浣衣局,但如果走入浣衣局的话,则会发现绝大部分房间,已改造为织造工坊与仓库。 因为浣衣局在皇宫之外,进出货物也变得更为便利,节省了不少人力。 当下的医用纱布织造,联承乾宫、景阳宫、永和宫、延禧宫、浣衣局与二王所产,已接近日六百匣,每日参与其中的宫女,超过一千六百人。 若不是民间商队还有一些石油,凡士林怕都要断绝。 加之商队听闻京师石油价高,有利可图,便从其他府县低价买入,运抵京师后转手高价卖掉,这才保障了石油供应的稳定。 商人图利,转运货物,其实是一种简单的市场资源配置。 朱允炆并不需要征用民力、兵力,将边关或山西等地的石油运输过来,商人会帮助自己完成这一切,只不过需要支付一定银钱罢了。 夜风微动,吹散了朱允炆的思绪。 朱允炆看向一旁的骆颜儿,轻声说道:“其实,他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是你的那双手触动了朕,是你的智慧,给了他们机会。”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脸上的笑容,如春之花绽,从容且动人。 翌日。 马恩慧用过早膳后,对双喜问道:“昨儿皇上在哪个宫就寝的?” 双喜苦涩地看着马恩慧,道:“回皇后,皇上昨儿在谨身殿就寝。” “谨身殿?” 马恩慧皱了皱眉,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朱允炆看着苏州知府姚善的奏疏,暗暗惊讶,没想到在这大明,竟然还有敢为天下人先的人才。 北平布政使张昺解禁商人,朝臣反对,稍微透漏点风,说打算在北平府施行新商业之策,采取十五税一的商税,张昺都没反对,商人自己都没说什么,朝堂又开始躁动了。 朱允炆正愁不知道如何切入革新商税,说服朝臣,现在好了,姚善这封奏疏,可谓是及时雨。 “召解缙、黄子澄、夏元吉。” 朱允炆欣喜不已。 对于姚善的奏疏,黄子澄、夏元吉已看过复本,也猜到了朱允炆会召,只不过没想会如此之快。 朱允炆直截了当地问道:“苏州府想要试行新商业之策,你们有何看法?” 黄子澄为户部尚书,第一个回道:“皇上,新商业之策,改变了太祖时期三十税一的低税,会否过于损害商人所得利?若在苏州府试行十五税一,而苏州府之外的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常州府等地皆是三十税一,是否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地,致使苏州府商人奔离?” 朱允炆微微点头,黄子澄在户部确实工作尽心尽力,能提出这两点,说明他对于商业问题,是下过功夫的。 商业运作,如无形之手,自有规律。 而朝廷管控,如有形之手,如果将这只手伸开,政策便是拇指,税收便是食指。 商人跑还是留,就看拇指与食指,能不能捏得住。 第九十四章 急报,江西想要造反?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询问道:“夏侍郎,你认为加商税,害利几何?” 夏元吉目光笃定地看着朱允炆,肃然道:“皇上,解禁商人,准其自由经商,便是极大利所在。虽将商税由三十税一升至十五税一,然如一条鞭法,融多税为一体,统为营业商税,细细盘算,商税所增,极为有限。臣认为可行。” 如果单纯看待明代商税的税率,那可以说是历史朝代中十分低的一个朝代。 但仔细深究的话,这个观点未必站得住。 朱元璋定下商税为三十税一,相对于元朝的二十税一已然放宽很多。 如果你在明朝做买卖,卖了十两银子的货物,所上商税,名义上不过三百多文。 但真的是这样吗? 未必。 要知道做买卖,很多并非是在当地,你要穿州过府的,如果想要入城,需要交纳城门税,如果你走的是水路,也需要交纳船料钞或船料银。 走累了,入住官店休息两天,这也是需要交纳一定税。 想在这个地方卖东西,总需要门面店铺吧,就算是你插根鸡毛,提着小篮子,那也占位置的不是? 这就需要交纳市肆门摊钞。 如果觉得自己货物太多,一次性摆不下,需要放在仓库,好了,这就需要塌房税。 塌房,即仓库。 对了,若是货物销路不畅,没关系,你可以去找牙行,牙行帮你说和买卖,不过牙行税谁出,你懂得。 虽然明初商税不多,品类不繁,但随着明朝的发展,商税明目日益增多,到了朱允炆时期,一些地方的关卡已经增加了好几重,为的便是多收商税。 而这部分商税所得,是不会进入中央国库的。 夏元吉很清楚,新商业之策并非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其中涉及到一系列商税的取消与规范,比如新商业之策直接取消了城门税,这看似不起眼,但对于商人群体而言,将是极大的利好。 一个小小看城门的,说你的货有问题,不让你入城,你还真没办法,只能乖乖掏钱,好好伺候。 再者,城门税没一个准头,主观性太强,今天收你五十文,明天可能就是三百文。 将其彻底取消,对于商人而言,只有吸引力。 何况,新商业之策不止取消了城门税,还规范了钞关税中的船料钞,取消了牙行税等,这些政策的施行,不仅不会让苏州府成为商税高低,反而会成为商税低洼之地! 到时候,苏州府商业繁华将是必然的结果,其他周边府见状也会纷纷跟进,届时,大明新商税之法,将彻底铺开。 解缙对朱允炆建议道:“苏州府既然有勇气,那便给他们机会试试,看看成效,再决定是否推行两京一十三省也不迟。”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姚善所请,朕是应允的,但不能只是苏州府,北平府张昺等待多时,商人渴盼已久,不宜再拖。不若一南一北,同步施行新商业之策吧。” 解缙、黄子澄、夏元吉齐声答应。 在确定了南北新商之策后,朱允炆又将目光投向了遏兼并国策,询问道:“听闻江浙一带国策施行较为通畅,但在江西一带,却遭遇了阻拦,进展缓慢,你们如何看?” “皇上,江西士绅较多,其兼并田产数量之多,可谓罕有。虽推动缓慢,但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引起大的动-乱。” 解缙连忙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士绅较多,并不是对抗国策的借口。这群人贪婪无度,手握众多钱粮,若是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朕打算给他们一个警告。” “警告?” 解缙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迷茫。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刘辰为江西布政使,办事不利,贬为参政,由吏部左侍郎卢义接替刘辰,统管江西国策施行。你们意下如何?” “皇上,刘辰历来忠诚干练,国策推行缓慢实则有因,若因此连累,恐难安人心。” 黄子澄有些担忧地说道。 解缙轻松一笑,对黄子澄道:“尚书大人多虑,皇上此举可谓有利。一可警告江西各级官吏,若不认真推行国策,那下一个贬官的,便是他们。二则,一旦江西完成国策,卢义调回,刘辰依旧是江西布政使。如此一来,并无损害。” “皇上?”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笑道:“自当如此。” 黄子澄赞同道:“若如此,臣没有异议。” 朱允炆眉头一皱,说道:“江西困难,朕是知道的,底下有人骂朕,朕也是知道的。但没办法,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大明盛世,朕不能不推国策!” “皇上在担忧江西不稳?” 解缙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黄子澄、夏元吉听闻之后,都吃惊地看向朱允炆。 若是解缙揣测没错的话,那皇上必然会采取其他的措施,而不止是,换布政使那么简单。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士绅未必肯轻易割肉啊。” 解缙等人嘴角有些苦涩,确实没错,只有人希望将别人口袋里的钱拿走,没人希望别人拿走自己口袋里的钱。 “皇上,安全局刘长阁求见。” 双喜连忙通报。 “哦?让他进来。” 朱允炆说道。 刘长阁疾步而入,行礼之后,凝重地说道:“皇上,江西饶州安全局分部快报,饶州富绅暗中纠结乡党,意图抵抗国策,牵涉其中者,多达三百余人。” “呵呵,好啊!” 朱允炆怒极而笑。 解缙、黄子澄与夏元吉也吃了一惊。 难道说,江西这群士绅还想造反不成? “传茹瑺、刘儁、徐辉祖、朱棣、宋晟!” 朱允炆厉声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解缙接过刘长阁手中的奏报,紧锁眉头。 若真如此,此事不能等闲视之。 国策虽然触及了士绅利益,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在保护士绅利益,毕竟朝廷没有禁止土地买卖,只不过是增加了门槛、约束,让土地买卖更为公平。 只要这些士绅愿意平等买卖,他们的田产依旧会增长,只不过赋税还是要缴纳的。 纵然如此,他们依旧有利,总不至于抵抗国策,甚至造反吧? 只凭着他们手下的地痞无赖,就敢和朝廷对抗? 不说动用朝廷大军,就当地都司下属的卫所,也足以将他们踏平。 这些人怎么想的? 朝廷只是想从他们身上割块肉,可他们硬是把脖子伸过来,这要一刀下去,就不止是一块肉的问题了…… 第九十五章 朱允炆的瞒天过海 谨身殿,一股肃杀之气弥散开来,宫门外的太监宫女,连走路都极为小心,生怕发出声响。 徐辉祖怒目而视,高声说道:“皇上,江西士绅竟敢如此,臣请大军,兵发饶州!” 茹瑺皱眉,反对道:“安全局所探,只不过是迹象而已,并无造反之事,冒然动用大军,不仅劳民伤财,且不利国策施行。微臣认为,只需要差令江西都司威慑地方,便可不战为胜之。” “茹大人,迹象二字还不足以证明其有反意吗?不若等他们纠集数千人,摇旗呐喊,公然反叛,再动大军戡乱,你意下如何?” 朱棣厉声说道。 茹瑺面色一沉,却没有反驳。 朱棣不仅是亲王,还是大明为数不多久经战场的主帅。 他的话,分量很重。 朱棣看向朱允炆,肃然道:“皇上,江西乃是税赋重地,不可大乱。既然士绅想要对抗朝廷,那就应由大军前去征讨,臣愿率一千军士前往饶州,推国策于乡野。” 茹瑺郁闷至极,暗暗叹息。 就算是地方上有点动静,也不至于你朱棣亲自前往吧? 再说了,人家还没打砸抢烧呢,你这就带人过去了,那是杀,还是不杀? 一旦大开杀戒,还谈论什么盛世? 盛世不就是吃饱喝足,不轻易掉脑袋吗? 但没办法,兵部现在还盖不住五军都督府,徐辉祖、朱棣、宋晟都是主战派,内阁解缙明显是个皇上派,指望不上了。 朱允炆一脸忧愁,思虑良久,才下定决心,道:“虽然江西都司可以处置,但此事事关国策,轻易不可动用刀兵,还是由朝廷出军吧。燕王叔需坐镇军制革新,不可远离,依朕看,便安排何福带三千人前往饶州吧。” 徐辉祖、朱棣、宋晟有些失望,如此好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 “既如此,那便退下吧,让何福入殿,朕需亲行嘱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徐辉祖等人退去。 内阁。 解缙将朝廷将对江西用兵的事告诉了郁新、张紞。 郁新惊讶至极,连忙问道:“江西士绅想要造反?这不可能吧?” 张紞也满是狐疑,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 解缙皱眉道:“此事为安全局探寻所得,真假与否,我们很难判断。但从最近江西奏报来看,虽存阻力,士绅抵制颇多,但并无对抗朝廷之举。” 张紞拿了一份奏报,说道:“江西布政使刘辰的奏报提到过,士绅抗国策者多,然则只为拖延不配合之举,并没有提及有地方敢于对抗朝廷。要知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广开言路,若地方有事,皆可奏报,刘辰没道理为地方遮掩。” 解缙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说道:“此事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江浙之地士绅都清楚,既是国策,便不可半途而废,既要彻底推行,反抗也只能是死路一条。缘何到了江西,这些士绅便想不明白了?” “哎,只希望皇上可以约束何福,莫要大开杀戒。” 郁新叹了一口气。 解缙微微点头,当下也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了。 谨身殿中,何福拜见。 朱允炆看着何福,此人虽近五十,却貌如四十出头,威武不凡,倒是脸上,挂着一道如长虫刀疤,令人视之畏惧。 “何福,朕记得你也是凤阳人?” 朱允炆轻声问道。 何福心中一热,回道:“臣确系凤阳人。” 安徽凤阳,龙起之地。 朱允炆笑道:“看来,你与朕、太祖,也算是本家喽。” 何福忙道:“臣不敢。” 朱允炆哈哈笑过,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洪武初年,你便因功升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后随颖国公傅友德征讨云南,升为前军都督府督佥事。洪武二十年,随凉国公蓝玉出塞攻击北元,在捕鱼儿海之役中取得大胜。洪武二十四年,讨伐越州叛蛮阿资,攻破叛军。” “洪武三十年三月,水西蛮居宗必登等作乱,你带兵讨平之。十一月,为征虏左将军,随西平侯沐春讨麓川叛蛮刀干孟,降其众七万,麓川地悉定!朕没记错吧?” 何福感动至极,几乎流泪。 大明千万之事,自己何德何能,竟被皇上记在心中! “皇上,此乃臣子分内之事!” 何福红着眼喊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朕记得你的功勋,也知你疲倦,此番从云南赶赴京师,原本是应领赏受封,可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离开京师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何福肃然道:“皇命所指,臣万死不辞!”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何福听命!” “末将在!” 何福单膝下跪。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朕命你率三千京军,前往江西广信、饶州、万年三地,名为弹压地方,鞭励国策施行,实则……” 何福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那得意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哆嗦。 难道说,江西没有叛乱,只是皇上的一个局? “可明白了?” 朱允炆问道。 何福喊道:“臣保证完成任务!”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明日上朝,三日后由长江而上,过鄱阳湖进入饶州,剩下的事,朕便交给你了。” 何福立下军令:“若不能完成任务,臣以死谢罪!” “哈哈,不至于如此严重,只不过你要记住,此事保密,不可走漏风声。” 朱允炆叮嘱道。 何福自是答应。 翌日朝会,朱允炆下旨,封何福为宁远侯,并令其出江西,镇守地方,同时给江西都司传话,清丈队与农税司所遇士绅阻碍,有权调动都司人马适当处置。 加上江西布政使的更替,更让朝堂百官看清楚了朱允炆施行国策的决心,不得不收起了弹劾奏章。 经过几个月的认识,大家也看清楚了朱允炆,虽然仁慈和善,且能取群臣之言,但却极有主见,凡他认准的事,不彻底推行不算完。 这个时候再为那些士绅说话,攻击国策,那自己很可能摘下乌纱,换上斗笠,去清丈土地了。 与士绅送来的那点好处相比,自己的官位还是更重要。 三日后,何福出发了,不仅带走了三千京军,还带走了三百工匠,就连火药局的人也带走了二十人,乘着东风,沿长江逆流而上,直奔鄱阳湖而去…… 第九十六章 新式炉子,创新难的原因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陪朱文奎戏耍,宫女与太监也围在一旁,其乐融融。 便在此时,一名太监走了过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兵仗局掌印太监到了。” “哦?本后不记得传召兵仗局,缘何来坤宁宫?” 马恩慧有些疑惑。 “是朕让他们来的。”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众人跪了一地,马恩慧轻施一礼,便看到兵仗局的太监跪在外面给自己行礼,地上还放着一些红布遮盖之物。 “把东西搬进去吧。” 朱允炆轻声说道。 兵杖局掌印太监梁修连忙命人抬起东西,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坤宁宫主殿内。 朱文奎走向朱允炆,稚嫩地喊了一声:“父皇,那是何物?” 朱允炆将朱允炆抱了起来,笑道:“那可是好东西,我们一起去看看。” 马恩慧进入殿内,梁修在朱允炆的示意下,将红布取了下来,显露出了三个火炉。 火炉类四方形,外面被漆为朱红色,底部设置有一个长方形抽屉,负责收集煤灰,中间设炉篦,以铁栅支撑,负责承载煤炭,上面有厚重的铅铁覆盖,再上面有小口,小口之上,还有一重铁片覆盖。 火炉上侧向外延展了部分,可以摆放一些器物。邻近火炉顶部的后侧壁上,设计有排烟口、热水箱室、进出水口。 在一旁,还有一些铁皮围城的小烟囱,一排管子组合而成的,如同栅栏的器物。 马恩慧仔细看着,怎么也看不明白,看向朱允炆,问道:“这个铁疙瘩是什么?” 朱允炆轻轻一笑,说道:“这个,可是我们发财致富的好东西,嗯,便叫它暖室火炉吧。” “暖室火炉?” 马恩慧低头看了看,疑惑地问道:“虽与寻常火炉不同,但暖室,如何暖?” 朱允炆微笑着说道:“此时春日,天已算不得寒,其作用难显。不过既然皇后想要试一试,那你们便组装好,加上水吧。” 梁修等人领命,麻利地将烟囱拼接好,然后选择了一处墙壁,凿出小洞,将烟囱探出,烟囱端处弯曲朝天,以防烟雾倒灌。 在对接好暖气片之后,安排人注水,又取出新式的蜂窝煤,在外面以木炭引燃之后,钳入炉膛内,上面蹲上铁皮制造的热水壶。 在收拾妥当之后,兵仗局的人只留了三个蜂窝煤,便行礼退下。 朱允炆命人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在桌案后,对一知半解的马恩慧说道:“自从承乾宫出事之后,朕便吩咐兵仗局的人制造了这暖室火炉,只不过他们连铁皮都不会批量制造,让朕很是失望。” “批量制造,铁皮如何批量制造?难道不是一点点敲出来吗?” 马恩慧满是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随手端起茶碗,轻轻搓碰着茶盏,说道:“皇后,很多想法都来自于生活,这铁皮批量制造之法,也是如此。” “如何?” 马恩慧凑到近前,询问道。 朱允炆轻轻抿了一口茶,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不是见过擀面吗?将面团比作铁块,趁其尚未完全坚硬,擀出来不就好了,这有何难?” “啊?这?” 马恩慧有些木然。 是啊,皇上说得没错。 面团可以擀出面皮,那铁团为什么不能擀出铁皮?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啥就没人想到过? 马恩慧虽然不懂冶铁,但也清楚,打铁往往是烧出铁水,铸造模型,然后打造器物。可如果将铁水倒入料斗,在配以辘轳铁碾,很容易便会弄出铁皮来。 只需要修理下边缘,然后合围,不就是铁皮烟囱了吗? “至于煤炭,朕就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用细碎煤炭,就不能完全碾碎,混合黏土,打造成块吗?在这皇宫中,砖块砌垒还少吗?都知道把泥烧成砖,为啥就不知道把煤也造成砖式、块式?非要弄个火盆、火柜、火炉,往里面丢煤块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有些郁闷地问道。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看了看不远处摆放的蜂窝煤,叹息道:“和皇上一比,臣妾只觉得愚钝太多。”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坐下,然后说道:“不是你愚钝,而是,我们大明的人,缺乏新意,缺乏寻找新意的动力。” 若朱允炆只是一个大明天下土生土长的子民,一个打铁匠,那他将一日复一日地挥动锤子,打造器物。 绝对不会问出煤炭为什么是块状,而不是饼状的问题,也不会想出,铁皮原来是可以碾出来的,而不是敲出来的。 时代的局限性与生活的重复性,让他们没有心思去寻找新的突破可能,甚至在意识里就认定了,祖传的手艺是最好的。 说来可怜,几千年的历史,发明无数,但深究到底,真正是为了发明而发明的科学家,太少太少。 除了伟大群众的智慧结晶与沉淀外,一些发明,只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意外”。 如火药,是炼金术师的意外。 从原因上来说,绝对不是中国人缺乏智慧的问题,而是封建时代,根本就不具备创新的大环境,也缺乏新鲜事物的市场。 就拿一个酒精来论,明明是酒的提纯物,就这样还被人误以为可能是毒药,不敢尝试,若不是军营士兵经常受伤,想要验证酒精的作用,估计二王只能往自己身上割一刀子了。 再比如,兵仗局下的火药局,几次研究火铳改进,虽没有取得巨大突破,但相对于洪武初期的火铳而言,其射程与威力是提升了一些的。 可兵仗局给予的奖励是什么? 哦,没有奖励。 至于他们改进了,那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吗? 没有激励机制,没有鼓励,也没有好处,谁费心费力搞研究去? 不怪马恩慧。 故步自封是小农经济为主封建王朝的常态,他们习惯于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虽然偶尔会站在高处眺望下远方。 但他们的脚,不会离开。 朱允炆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赋予人们想象与创新,可以现在的教育来看,难,太难了。 只有四书五经,没有数理化啊。 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看向那烧开的壶水,水蒸气顶开了壶盖,壶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如汽笛的催促…… 第九十七章 蒸汽机?洗洗睡吧 蒸汽机?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懂得物理知识,知道蒸汽能量可以转化为机械动能,可也不能把蒸汽顶开壶盖与制造蒸汽机混为一谈。 这是两回事。 不要以为知道蒸汽机制造原理,随便指指点点,捣鼓两下,蒸汽机就出来了。 知不知道,托马斯·纽科门在制造出第一台实用级工业蒸汽机后,长达六十年的时间,一代又一代人不断优化改进,也只能用于矿井排水。 到了瓦特手里,又改进了二十年,才有了“万能的原动机”,人类才得以进入蒸汽时代。 以现在大明的科技基础来看,就算自己拿出图纸来,也根本制造不出来啊。 且不说汽缸、齿轮、传动杆需要高强度的钢铁,就说锅炉高温高压的强钢怎么来? 特殊零件的制造,如何实现? 如何解决安全问题? 总不能每天自己戴着个头盔,拿着个锤子,当匠人去吧? 靠自己一个人,从无到有的去研究去生产,这辈子想看到蒸汽机,看到火车,别逗了。 哎,学会数理化,才能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现在,环顾满朝文武,除了舞刀弄棍,看谁都盯着人家脖子看的老粗,便是满嘴之乎者也,礼义廉孝的老夫,找几个会算账的都难,还搞数理化研究? 洗洗睡吧。 “皇上,是不是太早了?” 马恩慧看了看天色,这还没到傍晚呢,就想睡了? 莫不是皇上这两日太累了? “呃……” 朱允炆回过神,看着马恩慧,难道自己刚刚说出来了? “暖和了。” 朱允炆转移了话题。 马恩慧站了起来,轻轻一舞,纤柔的身姿旋动,长袖翩翩,看向朱允炆,眉眼灿然,道:“皇上,这炉子果然不凡,不仅没了煤烟味,且温如暮春,是极好的宝贝。” “哈哈,有了这个宝贝,冬日便再无中毒之忧。朕打算在后宫选一批人出宫,专司蜂窝煤、新式炉子制造、销售。皇后可有人选?” 朱允炆走向马恩慧,目光中充满爱意。 马恩慧看了看一旁的炉子与暖气管,道:“宫女的话,恐怕不妥。依臣妾看,御用监少监赵贵,素日忠诚干练,此事交给他办,应无问题。” “赵贵吗?好,那就他吧。双喜,让赵贵来一趟。” 朱允炆答应道。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轻声说道:“臣妾前段时日对于商业颇有偏见,还请皇上宽谅。”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在了榻上,牵着马恩慧的手,叹息道:“皇后犹然可以想清楚,可那些朝臣却没有想明白。不过是北平、苏州两地试行新商业之策,便在朝堂引起了轩然大波,可见,他们不希望新商业之策大行于道啊。” 马恩慧莞尔一笑,说道:“皇上,他们只看到了三十税一,调整到十五税一,对于其他的商策,一概不闻不问,自然会反对。臣妾可是听说了,虽然很多官员没有经商,但挂靠在这些官员之下的商户,可不少呢。” “原来如此。” 朱允炆轻轻说道。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一体了。 虽然《大明律》中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贪污六十两白银就要被扒皮示众。 可对于明代官员而言,经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商税那么低,手中又有权利,多少使点力气,便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干? 当然,这些官员都要脸,不会像二王那样走到幕前,而是通过自己的亲戚仆人来打理生意。 比如明代著名的奸臣严嵩,除了贪污受贿外,还以粮食为生意,做得那是一个风生水起。 严嵩老家在江西袁州,一府四县,七成田地都是严嵩家的,又不需要税,粮食多了咋办,换银子呗。 还有干掉严嵩的徐阶,虽然是名臣良相,但也会经商,老家华亭占了二十万亩地,又开办了大型企业纺织厂,每年生产大量织物,除了内销之外,还说不定能干点出口贸易,赚点外汇。 毕竟华亭离海不远,小帆船还是有的。 朱允炆时期,明代官员还没有如此放肆,朝廷部院大臣比较干净,但对于那些四品以下、包括地方官员,就很难说了。 不过朱允炆也不急,虽然自己让二王从商,撕开了一道口子,但这些官员似乎忽视了一点,二王的田产全部充公了,除了基本的亲王收入,就只有经商所得了。 日后这将是一个模板,官员想从商,大明是允许的,前提是付出点代价,这个代价对于亲王而言,是没收田产,对于官员而言,那就是脱下公服。 想要做官,还想经商,那纯碎是痴人说梦。 权钱交易的可怕,朱允炆是深有体会的,一想到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竟可以受贿几个亿,那市场的公平与正义,从何谈起? 商业是需要规范的。 只是眼下的大明商业,仅如蹒跚的小马驹,还没有到配马缰绳的时候。 御用监少监赵贵到了。 朱允炆将具体事宜讲述清楚之后,问道:“你可愿意出宫办差?” “咱家愿意!” 赵贵连忙答应下来。 如此好事,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怎么能不答应? 朱允炆微微点头,严肃地说道:“你给朕听清楚了,你出宫办差,便需要忘记你内宫的身份,无论是买入煤炭,还是销售蜂窝煤,买卖火炉,都不得以内宫名义!该是什么价买入,你便什么价买入,不可以势压人,更不可强取豪夺!” “若人家上门买卖,必须好好招待。纵是客人骂骂咧咧,砸了你的铺子,你也不能说自己是内监的人!更不要以为朕与皇后会为你撑腰!出宫之后,你便是商人,一切以商人的法子办事!明白吗?” 赵贵有些惊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做。 若是用内监的身份,直接去拿煤炭,没有敢反对,自己制好之后,不就可以坐享其成? 何必还要像商人一样,花钱去买来,制造,卖出去? 别人打骂也不准还手,这,这合适吗? “咱家明白了。” 赵贵虽是不解,但依旧牢记在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在御用监选三五个可用之人,随你一起出宫,先在二王身边学习经商之道,一个月后朕会亲自考验你们,若做不好,便回宫继续当差,做得好,宫外商差便交给你了。” 赵贵眼神一亮,跪拜道:“咱家定会用心,不辜负皇上、皇后重托。” 朱允炆挥了挥手,让赵贵退下,走到桌案旁,展开了大明舆图,目光中透着担忧。 马恩慧走近,见朱允炆盯着舆图北面,便关切地问道:“皇上,北地应没什么事吧?” 朱允炆微微摇头,叹息道:“北平的新军之策出现了大问题,不知道张昺、平安他们能不能找到破解之道。” 第九十八章 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夜幕微降,华灯初上,北平府依旧喧腾热闹,酒楼中的乐器、酒令之声传出许远。 商人在大肆庆贺。 新商业之策给了所有商人最基本的尊严,无需再挂籍任何户籍。 商人便是商人,商籍与民籍、军籍相等,再没有无籍一说。 商人不得穿绸缎的祖制也被废除,只要不违背朝廷礼制与民俗,你把绸缎裹身上十八层,也没人管你。 就在商人醉酒而歌的时候,都司衙门内,却显得十分沉重。 平安来回踱步,张昺坐在一旁眉头紧锁,盛庸唉声叹气。 “都司大人,您就别走来走去的了。” 张昺被平安晃得头疼,揉着眉心说道。 平安止住脚步,看向张昺,道:“朝廷的文书你也看了,你素日才高,倒是出点主意。再这样下去,新军之策要不要继续了?” 张昺端起茶碗,打开茶盏一看,空了,重重搁在桌上,说道:“新军之策断然不能停,必须施行下去。” “施行,施行,如何施行?新军之策,重训练,重强军,可现在呢?抽调各地卫所的军士,人心浮动,都在惦记着那点地,哪里还有心思训练!” 盛庸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道。 张昺瞪了一眼盛庸,说道:“问题便在这里,朝廷不说清楚办法,我们便需要想想,如何即让军士训练,又不耽误屯田生产。” 盛庸冷哼了一声,说道:“盛某不懂那么多,但也听闻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今张布政使,即想吃鱼,也想吃熊掌,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张昺起身,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皇上让我们自己想法子,我们还能再去问皇上不成?” 盛庸顿时噎住。 皇上允许了新商业之策施行北平,却没有处理北平卫所新军之策的问题,只给了一句“自己想办法”的批示。 就这么直白,明了。 皇上的态度很明显,训练不能松懈。 至于屯田生产的问题,需要自己想办法。 平安虽然是北平都司,让他打个架,杀个人,破个阵,没问题,可涉及到军屯问题,就抓瞎了。 军屯虽然是军政,但其实和民政没本质区别。 平安处理不了,也处理不好。 盛庸也差不多。 所以,虽然是都司的事,但平安还是将张昺请了过来。 张昺主管北平民政,又是一个相对强势的人,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在北平府及周边推行速度之快,连平安等人也吃惊不已。 按照张昺的速度,未来十优州府中,必有北平府之名。 平安希望张昺可以贡献智慧,帮助自己解决新军之策最大的难题。 “盛庸,慎言。” 平安皱眉责怪道。 盛庸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平安亲自给张昺倒了一杯茶,说道:“你也知道,当下北平城内的军士,除基本守卫、都司军士、燕王三卫外,皆是地方卫所调入,如怀采卫、延庆卫、白羊口所、渤海所等,人数多达八万。当下已近三月,麦苗总需要有人照管。” “若是放他们回归卫所,耕作屯田,那新军之策便会流于形式,强军之路夭折,我们没办法给朝廷交代啊。再找不到法子,我与盛庸,恐没有活路了。” 张昺看着一脸忧愁的平安,也知道他此时的难处。 虽然当下北平府已完全在朝廷控制之下,燕王三卫也已归心,但燕王三卫依旧受制于燕王府。 朱棣不在北平,朱高炽便是燕王三卫的最高统帅。 至少,在朝廷没有裁撤燕王三卫之前,名义上是如此。 所以平安一直在北平府保持着大量的军士,一是遴选军士,强化训练,二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可现在来自各地卫所的军士,着急回去给麦子浇地呢,那让他们回去,还是不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回去,等收了麦子再来? 好吧,收麦子。 麦子收完了,回来训练吗? 军士说了,长官,俺还得种棉花。 给他时间,种完棉花,回来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又开始打报告:“俺得回去浇地。” 打马回去,把浇地好了,返回北平继续训练,没两个月,又要收棉花了。 棉花收完,等等又要种小麦了。 麦子种好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回北平报道:“忙完了,训练吧。” 一阵风吹过来,冬天来了。 一年到头,种田八个月,路上一个月,训练三个月,猴年马月能出精兵? 可是你不让他们回去吧,卫所制与屯田制又在那里摆着呢。 五十亩地,十八石的粮食,军官收粮食的时候,可不会管你训练没训练,只看粮食。 缴纳不够粮食,那你要赔。 没钱? 不可能吧,军兵都有军饷,扣掉总可以吧。 军士问了,不让我们回去种田,到时候军官扣我们的军饷,我们能找你们要吗? 平安、盛庸也犯难,八万军士,一百四十四万石粮食,折合七十二万两银子,两位就是把府邸卖了,裤子当了,也补不上这么大一个窟窿。 “我们把问题说清楚。” 张昺面色凝重起来,看向平安与盛庸,说道:“新军之策要走强军之路,所以,放军兵回去屯田劳作,一定不可取,是这样吧?” 平安重重点头,严肃地道:“绝不能让他们再种田!他们是我大明的军人!军人手中握着的,只能是长矛马刀!” 张昺坐了下来,端起茶碗,目光凌厉起来,说道:“好,现在我们就不要再讨论军士回不回去的问题,确定了,军士不回去!从这一刻起,所有的讨论,都要以军士不回去为前提,我相信,一定有解决之道!” 盛庸想说话,却被平安瞪了回去。 平安恭敬地请教道:“张大人,军士不回去,最大问题,便是卫所军士的屯田无人打理,田地一旦荒芜,没了产出,卫所征收屯粮时,如何应对?” 是啊。 没人种田,你总不能指望长出庄稼来吧。 卫所制要军士种田,新军之策要军士训练,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这两件事。 对啊! 一个军人同时干不了两件事,但如果再拉一个人过来的话…… 张昺喝着茶,一口接一口,似乎喉咙有些干燥,总也无法缓解,将空了的茶碗放在桌上,沉默了会,张昺看着平安,严肃地说道:“那就找皇上要一个许可!” “许可?什么许可?” 平安与盛庸连忙站起,同时问道,眼神中充满期待。 第九十九章 朱高煦也有造反基因 残月西沉,月色倒映在南北两侧的水面之上,“一天三月”的旷世奇景,美得令人沉醉。 朱高煦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卢沟晓月,直至天色渐明,残月不见,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金忠说道:“金朝礼部尚书翰林学士赵秉文,在这里留下了一首诗,你可还记得?” 金忠恭谨施礼,道:“回世子,记得。” “背来听听。” 朱高煦转过身,说道。 金忠坦然吟道:“河分桥柱如瓜蔓,路人都门似犬牙。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 朱高煦目光中透着一股凌厉,道:“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这卢沟桥,可不能只送人离开。先生你说,走了的人,还会不会回来?!” 金忠看着朱高煦,心头一震,高阳郡王这句话,暗藏深意啊! “若是有心,人自然会回来。” 金忠谨慎地回道。 朱高煦拍打着栏杆上的石狮子,目光却盯着金忠,肃然问道:“先生测字,可准否?” 金忠眉头一抬,连忙说道:“世子,测字之言,乃是当时命数。星移斗转,气运畅滞之下,命数或可变化。” “那你便再看看本郡王,是否能出头!” 朱高煦严厉地说道。 金忠明白,朱高煦所说的是否能出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朱高煦写下的“仐”字。 按照当时的命数推断,朱高煦的未来应是一方藩王,若是再出头的话,那便是万疆之上的人,帝王! 金忠有些颤抖,朱棣都投降了朱允炆,朱高煦竟然还有当皇帝的心思?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朱元璋造反出身,干掉了元朝。 朱棣也想造反,干掉自己的侄子,只不过造反事业进行到一半,被朱允炆一套连招下来,打压的喘不过气,装疯卖傻都躲不掉了,只好去京师请罪,低头投降。 原以为天下太平,自己可以继续去街头摆摊算命,坑蒙拐骗了,谁知道自朱棣离开北平后,朱高煦便对自己礼遇兼加,惟渥惟丰。 原来他是早有所图。金忠感觉到身后一股杀气,不用说,若是今日不把朱高煦伺候好了,这卢沟桥,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世子乃是富贵之体,兼手握玉阶纹,有帝王之相。然而,此路迢迢,极难实现。” 金忠看着朱高煦的手掌,思虑良久,才谨慎地说道。 朱高煦脸色好看了许多,收回手掌,对金忠说道:“那先生日后便随本郡王办事吧。他日,你为第一功臣!” 金忠连忙施礼,道:“多谢世子。” 朱高煦心情大好,看着天色已明,便走下卢沟桥,沉声道:“如今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伤害士绅利益极大,若可将他们争取过来,以其财富养我精兵,未必不可成就一番大业。父王不敢做,那便交给我来做吧!” 金忠在朱高煦的裹挟之下,不得不为其办事。 而在北平府中,受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打击严重的士绅,见朱高煦竟然想为士绅出头,纷纷投靠在朱高煦门下。 有钱的出钱,有关系的出关系。 总而言之,这些士绅是希望朱高煦可以给朝廷带个话,遏兼并国策是行不通的,废除士绅的职俸田、免税田,也是不行的。 希望朱允炆回头是岸,恢复祖制,保护士绅利益。 他们不知道朱高煦的真正目的,如果知道的话,估计也不会跳进来了。 朱高煦毕竟是朱棣的儿子,多少学习了一些演技,再配上自我修炼的厚黑学,确实拉拢了一批士绅,而这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就连朱高炽也没有察觉。 京师,中军都督府。 朱棣刚从小教场观训回来,便对徐辉祖说道:“必须加强京军骑兵的训练,现在的骑兵水平,还无法正面对抗鞑靼、瓦剌的骑兵精锐!” 徐辉祖皱了皱眉,旋即舒展开,道:“王爷,鞑靼与瓦剌的骑兵,从小便长在马背上,我们的骑兵多是成年后训练,想要追赶鞑靼、瓦剌的骑兵精锐,不容易啊。” 朱棣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蒙古骑兵强大,一在训练有素,二在纪律严明,三在骑射善战,四在战法得当。我大明过去虽屡胜鞑靼,但观当下京军骑兵战法,若是战场厮杀,恐将惨败。” “这么严重?” 徐辉祖熟读兵法,也听闻过鞑靼骑兵之强,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倒下了。加上京军骑兵特训半年之久,战斗力已然提升不少,就这样朱棣还不能满意? 朱棣坐了下来,说道:“本王想请皇上调部分朵颜三卫入京。” “朵颜三卫?” 徐辉祖顿时惊讶起来。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朵颜三卫以蒙古人为主,极擅骑兵战法,既然你认为京军骑兵已有成就,不妨让他们真正比试下,也让京军骑兵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精锐!不把他们彻底打醒,大明骑兵,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魏国公,你意下如何?” 徐辉祖明白过来朱棣的意思,即: 以骑练骑! “朵颜三卫可是宁王手中精锐,若是调入京师,以多少人为佳?” 徐辉祖认同了朱棣的建议。 朱棣想了想,说道:“最少一千骑兵。” 徐辉祖思量了下,最终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请王爷上书,我来具名。” 朱棣欣然一笑,道:“甚好。” 技不如人,那就学习。 超过他们,然后碾压他们,方为正道。 “王爷,骑兵难练,精锐更是难出。观我辈与父辈骑兵,当下已弱二分,若再过十年,二十年,会否弱三分、四分?待到那时,该如何是好?我大明,终还是以步兵为主啊。” 徐辉祖有些忧愁地说道。 朱棣也看到了这个问题,多年以来,骑兵都在弱化,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如元朝,开国时骑兵横扫天下,何等威风? 灭西辽,克西夏,逐花剌子模,踏金吞宋! 可不到九十年,蒙古骑兵已羸弱至马都骑不好了。 骑兵会衰弱,不是元一个王朝的事,大明也必然考虑这个问题。 “看来,需要重新演练阵法了。” 朱棣走向一旁的沙盘。 沙盘之上,摆放着骑兵、步兵、火铳兵的模型,一个大胆的设想,逐渐清晰起来…… 第一百章 郑和军令:登岛,杀倭! 东海,风高浪急。 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随波而动,船上的号子不断响起。 郑和稳稳地站在船首,厉声喊道:“给朱能、张玉发信号,绝不能放走这批倭匪!” 身旁的旗手走到船舷处,三声铜锣之后,旗手挥舞着两个黄色旗帜,然后交叉在一起,往下压分,然后再次重复,直至不远处的船上传回铜锣声,才停止了动作。 朱能脚下的是一艘三百料福船,虽比不上郑和的四百料战座船,依旧是强横战舰,三百步外,便是日本倭匪的五艘船只。 不久之前,这群倭匪纠集了两百余人,进犯安东,结果被安东卫给赶下海去。还没等他们商量好是先办丧事,还是先换个位置打劫,郑和的水师船队来了。 在丢下了两艘船与三十余具尸体之后,这些倭匪仗着船小灵活,逃了出去,途中几次想要分散突围,却被郑和、张玉、朱能的水师给逼得只能一路向东而去。 郑和并不着急,这群倭匪杀了一批又一批,就是不见少,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有组织的进攻,这让郑和很好奇,好奇是谁在背后控制这群倭匪。 “前面发现岛屿!” 水军喊道。 郑和连忙看去,沉声道:“让他们葬身大海!冲锋!” 张玉在左侧率三艘战舰,朱能在右侧率三艘战舰,郑和居中,加速而去! 倭匪见状,疯狂地喊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倭刀,还有几个倭匪,竟也拿出了火铳,对着郑和的船便发射出去。 郑和身旁的盾牌手动都没动,火铳的射程还不足以突破一百五十步,现在距离尚远,就乱用火铳,只能说明对方慌乱至极。 郑和举起手来,投石机已然就绪,装着石灰、淤泥、铁蒺黎的瓦罐就放在投石机的弹袋中,八十余军士靠在船舷之后,抽出箭矢搭在弓上。 “放!” 郑和见距离拉近到一百五十步左右,便猛地挥手。 投石机嗡地一声,一个个瓦罐从不同的船只上飞出,一部分跌落在海中,一部分砸在了倭匪的船只之上,石灰弥散,烟雾骤起,铁蒺黎更是划破了倭匪的脸与手,惨叫一片。 “放!” 郑和厉声喊道。 军士拉满弓,以一定角度朝天射箭,箭矢飞出,然后坠落,覆盖了一片小小海域。 在弓箭发射之后,军士从容不迫的站起来,二十军士拿起长矛、钩镰枪、盾牌与刀剑,二十军士手持火铳,还有二十军士则拿着火攻箭与神机箭。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火铳手纷纷出击,随后便是火攻箭与神机箭,船上的倭匪早已被消灭的七七八八,还没等接舷战开始,福船便直接碾了过去。 几艘倭船被撞得破碎,成为了一片残碎木板。 这一招,名为冲角。 在消灭了倭船之后,一艘艘小船开始从福船之上放下,军士手持钩镰枪、盾牌、刀剑与火铳,沿着福船周围,不断搜寻倭匪。 见到活的,补上一火铳,然后把脑袋砍掉,见到死的,也是一样的程序。 这也是血粼粼的经验。 一开始海战时,倭匪还会装死,待明军靠近之后,便会反杀夺船。 为了降低士兵的伤亡,郑和下令: 无论死活,一律当活的,再弄死一次,然后再讨论脑袋的问题。 “副总兵,前面应该是车牛山岛,是否登岛?” 一旁的副手李兴问道。 郑和冷冷地看着远处的岛屿,这里,极有可能是一座倭匪的窝点,只是不知道倭匪有多少人。 张玉、朱能登上了郑和的座船。 张玉面色严峻地问道:“副总兵,敌我不明,我军作战军士不过八百,是否等待后援,再登岛探寻?” 郑和也清楚,自己所率水师,分散在各地,周围这几艘船虽然是主力,但人手毕竟不足,而登岛作战,又非水师最擅之事,加上倭匪情况不明,冒然前进,必有损失。 “朱将军如何看?” 郑和凝重地问道。 朱能沉吟了下,说道:“倭匪掠我子民,杀我百姓,罪行累累!无论倭匪有多少,我们都应该杀过去!凭着我们的军士与火器,哪怕他们有两千人,也不足为惧!” “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张玉更为谨慎,问道。 朱能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冒险是必然的,但试想,若是我们的妻儿子女就在岛上,就在倭匪手中,谁愿意忍受?谁愿意等待?多一刻登岛,很可能会多活一个人!” 郑和看向岛屿,抬手,重重地拍打在船舷之上,厉声说道:“登岛,杀倭!” 三月朔日,即初一。 朱允炆在礼部与百官的强烈要求之下,释奠先师孔子。 身着皮弁服,朱允炆御奉天殿,传制遣官,献官领命,摆好祭祀省牲,然后安排祭乐舞生,典仪唱“迎神”,典乐举麾,《咸和》之曲奏响: “大哉宣圣,道德尊崇。维持王化,斯民是宗。典祀有常,精纯益隆。神其来格,于昭圣容。” 《咸和》之曲后,典仪唱“奠帛,行初献礼”,典乐举麾,之后便是《宁和》之曲: “自生民来,谁底其盛?惟王神明,度越前圣。粢帛具成,礼容斯称。黍稷非馨,惟神之听……” 再后面,还有《安和》、《景和》、《咸和》、《咸和》(均为《咸和》,只是内容不同,非笔误)四曲…… 明代对于孔子的敬重程度,可以通过繁复冗杂的礼仪窥见一般,而这,也从某个层面,展示着孔子及其学说的强大影响力。 开帝王祭奠孔子先河的是汉高祖刘邦,但第一个向孔子行跪拜礼的,是后周太祖郭威,第二个帝王便是朱元璋。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朱允炆对于孔子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感,若不是“前世”朱允炆的功底,自己连《论语》都背不出来,谈什么对孔子的尊重,总不能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遍天下吧? 但对于孔子的贡献,没有人可以否认。 正如不知谁写在蜀道馆舍壁上的那句话: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是天下之师,跪拜就跪拜吧。 朱允炆不介意跪拜孔子,以其对中华文化的贡献而言,给他磕三千个头也不为过。 让朱允炆头疼的是,礼部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抵制国子监的革新,也在隐晦地提醒自己,孔子乃是天下之师,你想要动儒学的地位,是绝对不会实现的。 国子监不革新,自己想要复合型人才,那就是痴人说梦。 毕竟,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学院,这都改不了,还指望改革地方县学去? 这群榆木头疙瘩,不就是在四书五经之外,加点课外读物,搞点课外实践,至于如洪水猛兽,提防万分吗? 文化是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 知不知道孔夫子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孟子也提倡“尽信书,不如无书”,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怎么就空剩下理论,没有实践了? 不服气,抵制是吧? 朕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第一百零一章 来吧,办一场辩论赛 果然,在祭奠孔子后的第二天,朱允炆便收到了近二十份反对国子监革新的奏疏,一言以盖之: 杂术之学,不登大雅之堂。 朱允炆看着这些奏章,叹了一口气,他们未必是在反对国子监革新之事,而是找到了宣泄口,反对自己。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确实是赢得了底层的欢迎,也让这些人大出血。 他们没办法反对国策,却有办法反对国子监革新。 看来,新俸禄的出-台,也只是让这些官员嘴里皇恩浩荡下,私底下该怎么说,还是涛声依旧。 行。 你们不是反对吗? 那咱就来点大的。 朱允炆亲自拟写诏书,命行人司严许博宣读于内阁。 郁新、张紞、解缙跪着接旨。 严许博清了清嗓子,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乃帝国育才之地,事关国运兴衰。前有徐监丞《国子监十大弊病》,后有百官反革新之举,朕意难决,忧心忡忡,今欲兴辩论之道,以听肺腑之言。” “夫辩论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焉。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决事由。” “以此之法,决国子监革新与否。由是,命内阁于百官、国子监,选五人为反对革新之甲方,朕拟选五人为支持革新之乙方,朕与百官、监生悉数旁听,以辩论之果,定国子监之未来!” 解缙等人领旨之后,严许博回去复命。 看着圣旨的内容,郁新呵呵笑了起来,说道:“皇上想以辩论之举,决定是否推行国子监革新之策,此法倒是新鲜。谢大绅,你如何看?” 因为解缙支持国子监革新课业,而这与郁新、张紞观点相左,因此,二人对解缙有所埋怨与孤立。 解缙听着郁新阴阳怪气的声音,皱了皱眉,说道:“郁阁老,国子监既有弊病,革新是理所当然的事。” 张紞知道议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反而伤了和气,便说道:“既然皇上想以辩论定结果,那便辩论一场吧。” “怎么,张阁老还打算亲自下场辩一辩不成?” 解缙看着自信的张紞问道。 张紞只轻松一笑,道:“百官与国子监人才众多,何须我等亲自去辩?凭心而论,《国子监十大弊病》疏,确实有可取之处,若革新其他,张某无话可说,若革新课业,将农、商、匠、医、星象、筹数、体训等杂学纳入国子监课业,百官不会同意!” 解缙微微摇头,整理了下官服,说道:“若辩论结果是支持杂学加入国子监课业,你们当如何?” “如何?呵,若真如此,那便说明我等,已无力治国,应让贤了。” 郁新直言道。 解缙叹了一口气,说道:“到时候,我会备些薄酒,给郁大人践行。” “呵,若走的人是你呢?” 郁新面如冰霜。 解缙哈哈一笑,道:“那郁大人的酒,我一定会多喝几杯。” “哎,好了,作为内阁阁臣,何须如此?皇上已下了旨意,听从便是。至于结果,十日国子监,自然会分出来,我等就不要再起纷争了。” 张紞有些头疼。 这年头,当个和事老都难。 朝臣如何议论,推选辩论之人,朱允炆并不在意,而是在翰林院中,召见了翰林侍读姚广孝、农税总司夏元吉、编修杨士奇与李志刚、国子监率性堂监生的吴云。 “朕蒙学至今,深感治国学问之深,纵穷尽一生,也无法探寻其根底。帝国万千事,需要的是万千人才,可如今的国子监,有多少可用之才?” 朱允炆面色凝重地看着身前五人,继续说道:“学问之道,并非仅存于四书五经,以夏侍郎来论,若只读四书五经,不精筹数学问,不通税制厚薄,不晓农户生存,户部如何知我大明钱粮来自何处,用往何处,如何厘清开支,平抑财政?” “天下学问,可以是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可以是盐铁、米粮、布匹,也可以是星象、水流、山脉,一切事物之中,都蕴含着学问。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鸟能飞起?而人不能飞起?为什么春天风从东面来,冬天风从北面来?” “朕告诉你们,只凭着四书五经,根本无法让大明成为真正的盛世!农夫不需要四书五经,他们需要的是更好的耕作器具!器具制造难道不是学问?难道不是功业?士兵不需要四书五经,他们需要的是强大的战法、战术与武器装备,难道说这些不是学问?” “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只有士需要四书五经!可是朝堂之中,反对农工商等学问进入国子监的,恰恰又是士!朕今日给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清楚,学问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做官的!既然百官反对革新国子监,反对农工商等学问进入国子监,还用孔孟之道来反对!” “那你们便用孔孟之道,用你们的智慧与才情,用你们的睿智与思维,去辩驳他们,辩到他们哑口无言,辩到他们心服口服!回答朕,你们能不能做到?!” “能!” 姚广孝、杨士奇等人齐声回道。 “准备材料,准备辩论吧。姚广孝为首席辩论师,夏元吉为次席,杨士奇为三席,李志刚与吴云配合,负责抓住对方言论漏洞,辅助三人,不作辩护。” 朱允炆安排好辩论的任务,便讲述了一些基本的辩论技巧,然后让五人尽早形成辩论方案。 与此同时,百官也收到了消息,在暗暗讽刺皇上不自量力之后,便开始选拔自己的人员。 百官嘛,人多,嘴也多,谁不想趁此机会,留名一把? 于是,从礼部到六部,从各级侍郎到七品官员,再到国子监,踊跃报名者众,甚至连都察院的人也参与了一把。 不过只有五个名额,谁来? 五个名额? 不,确切地说,只有三个。 陈迪说了,自己是礼部尚书,国子监又是礼部所管,礼部要一个名额,不过分吧?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也说了,作为国子监的最高领导,我要一个位置,坐着说几句话,总没问题吧? 什么? 我太老了? 好吧,那交给国子监司业张智吧。 剩下三个名额,一群人争抢,哄哄乱乱,两天过去了,人选还没敲定。而姚广孝等人,已将辩论方略递交朱允炆…… ps: 感谢当年残月兄打赏,顺带推荐残月兄科幻大作《星际生存从侵略开始》。 奇妙的科幻构思,神秘而宏达的星际探险,宇宙奥秘的探索,星际征战的人文思考,如一帧帧电影画面,投射而出。 惊雪是《三体》谜,也是《星际生存从侵略开始》谜。 在我们低头时,追问历史。 在我们仰望星空时,追问宇宙。 有兴趣的朋友,不妨阅览下《星际生存从侵略开始》,谢谢。 第一百零二章 卖田许可证的难题 武英殿。 马恩慧身边的侍女来问三次了,都被双喜挡了回去。 双喜不敢让人入殿。 皇上在看到一份奏疏的时候,便陷入了沉思,这个时候,最忌打扰。 朱允炆目光看着手中的《屯田商卖破局新军之困》的奏疏,奏疏之上,不仅有平安、盛庸的名字,还有张昺的名字。 这也意味着,在北平府那边,三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等自己批准。 新军之策困局的核心,便是军民一体的卫所制。 即是军,也是民! 即训练,也种田! 可在这样的卫所制之下,想要强军强国,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必须找到破解之道。 北平府的张昺、平安、盛庸找到了方法,只不过这个方法太过于“惊世骇俗”。 其方法是: 将卫所制之下的屯田,发卖给士绅,将发卖屯田所得钱粮,七成转为国库财政,作为军士屯田三年应缴钱粮,三成入军士手中,改善军士生活。 至于三年之后,则以士绅所购屯田之税赋,支撑新军钱粮开支。 张昺的观点很明确,如今士绅田产被大幅削减与遏制,正是急需补充田产的时候,若此时有一批屯田可以发卖,士绅必然入手。 张昺请求朝廷允许士绅买卖屯田,且给予二十税一的三年政策,三年后,执行十五税一。 朱允炆没有料到张昺、平安等人会想到这么一招。 从当下来看,将屯田划拨农户是不切实际的,一是农户容易被欺负,被盘削,二是屯田区域内的农户数量太少,根本无力负担大面积的耕作。 而将屯田以买卖的方式,交给士绅,或许是一条可行之策。 虽然屯田区域有些偏远,但对于士绅而言,偏远不是问题,问题是有没有利。 只要有利,商人、士子、富绅,都会伸出贪婪的手。 若是税收政策给予倾斜,那屯田买卖,很可能会被士绅欢迎。 可朱允炆担忧的是,一旦放开政策,会不会波及国策。 一边强势推行遏制田产兼并国策,一边鼓励士绅买卖屯田,这么矛盾的政策同时出现在北平,会不会引起问题? 士绅买去屯田之后,卫所原本“自给自足”的状态将会被打破,北地的粮食能不能满足这部分需求?一旦粮食不足,引起粮食价格上涨,必会威胁民生与新军之策。 给予士绅买卖屯田税收优惠,会不会导致卫所军兵铤而走险,联合士绅,侵吞周围农户田产,然后拿去“合法”发卖,享受低税福利? 这一重重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一个卖田许可证的问题。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盘算许久,也拿不定主意。 “传解缙、姚广孝、黄子澄、夏元吉。” 朱允炆下令。 双喜走了过来,谨慎地说道:“皇上,已是戌时了,是否传膳之后,再召大臣?” 朱允炆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掌灯多时。 “皇后用过膳了吗?”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问道。 双喜连忙道:“回皇上,皇后差人来询三次,咱家见皇上一直在思虑国事,便没惊扰皇上,大概此时,皇后应用过膳了。” 朱允炆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道:“皇后在等朕,先传膳至坤宁宫吧,吩咐人给皇后说下,朕随后便到。” 双喜答应,安排人传话。 朱允炆从桌案上,将《屯田商卖破局新军之困》的奏折交给双喜,说道:“亲自送至内阁,让内阁召户部商议,明日一早拿出方略。” 双喜恭谨地接过奏疏,转身离去。 朱允炆看了一样随在身后的王越,问道:“这几日,燕王叔在做什么?” 王越微微欠身,道:“回皇上话,燕王每日以沙盘为战场,钻研新型阵法。”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看向中军都督府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不知道少了四年战争,你还能不能创造出来它。” 王越有些疑惑。 少了四年战争? 哪里来的四年战争? 创造它? 谁创造谁? 王越听不懂朱允炆的话,很知趣的保持了沉默。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走来的朱允炆,施礼后便埋怨道:“看来皇上的肚皮是不会打鼓的。” 朱允炆笑了笑,净过手,便坐了下来,对马恩慧说道:“朕若来晚了,皇后无须多等,先行用膳便是。” “说好的一起,如何能不作数。纵皇上再晚一些,臣妾也会等着。” 马恩慧认真地说着,拿起筷子,给朱允炆夹菜。 朱允炆知道说服不了马恩慧,便问道:“医用纱布进展如何?可还顺利?” 马恩慧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如今已稳定下来,日产六百五十匣,月初时,已与兵部交割一万匣,这个月,应接近两万匣。” 朱允炆对这个产量还算认可,不过兵部恐怕不太满意。 如今兵部急需大量的医用纱布,这与沿海卫所抗击倭匪、水师游弋封锁大海有关。 郑和率领水师船队取得了一次次胜利,但也伴随着不可避免的伤亡。 最新战报,水师在东海车牛山岛与倭匪大战。 张玉、朱能亲自率领七百军士,杀八百倭匪,拯救出妇人、女子、女童三百余。 而明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死八十二人,伤近两百。 值得庆幸的是,伤兵中,只有一人重伤而亡,其他人都活了下来。 而这与水师船队配备的医用纱布、酒精有关。 郑和上书为自己的轻敌冒进请罪,却一句话也没提倭匪的强大,仗打得多难,似是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悲愤至极地写下了血书。 “救出妇孺女童三百余,身心皆破,如石,问之不知死活!” 这是郑和奏疏中的话,一句“身心皆破”道尽了对倭匪的极致痛恨! 郑和的痛苦,兵部不懂,他们第一个念头是问罪郑和,第二个念头是医用纱布、酒精有效,是经得起战场考验的。 等这两个念头过去许久,他们才突然想起,还死了八十二个军士,应该向户部要抚恤了。 朱允炆没有责怪郑和,他的做法是对的。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时候。 只要这些人是为了守护大明子民,守护大明而牺牲,那他们,便是英雄,是大明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夜晚,朱允炆看着已然熟睡的马恩慧,全无睡意,轻轻默数着:“一,二,三……八十一,八十二。” 没有名字。 只有数字。  第一百零三章 商卖屯田,试点北平 翌日,武英殿。 郁新、张紞、解缙、黄子澄、夏元吉、姚广孝分坐左右,朱允炆进入武英殿后,众人行礼。 朱允炆挥袖,坐了下来,直入主题,道:“免礼吧。北平府提出商卖屯田,以解新军之困,你们怎么看?” 郁新见无人发话,便站了起来,道:“皇上,屯田一旦商卖,卫所制也必瓦解,此先河一开,大明内外卫三百二十九,守御千户所六十五,也将消失。军士再无田产,便难自给自足,仅依靠朝廷税赋所得,很难养如此众多军士,臣以为,绝不能商卖屯田!” 张紞在郁新坐下之后,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与郁新一样,旗帜鲜明的反对,理由无外乎卫所制消失所带来的财政压力。 朱允炆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解缙。 解缙起身,施了一礼,然后垂手道:“皇上,诸位,卫所制在开国之初是值得肯定的,可如今卫所制已然出现了很大问题,此时若不主动破除,日后也必然废弛。与其将此事交给后人,不如由我们这一代来解决!” “说商卖屯田会导致军士无粮可用,解某是不认可的。往年军士屯田,基本是五税一,为两千万石左右。若调整为二十税一,以低税发卖,依旧可取五百万石,缺额一千五百万石。” “因屯田多为贫瘠之田,发卖银两,无法如江浙之地,动辄五两、十两、二十两一亩,便以二两银一亩来论,五十亩,便是百两,入国库七十两以备买卖粮食之用,难道还不能养一名军士三五年吗?” 郁新起身,悲愤道:“只求三五年,是目光浅短!皇上,卫所制乃为千秋百代而设,若仅图数年之功,毁百世之基,必有大祸啊!” 解缙看着郁新,叹了一口气,说道:“郁阁老,环顾当下大明,三五年并无强敌,只要大明安稳几年,朝廷商税、农税所得,必可养卫所之兵!” 张紞起来反对道:“纵无强敌,难道还无天灾吗?你如何保证,大明年年安泰?若是出现大面积欠收,又该如何是好?谁来养如此之多的军士?再者,既然没有强敌,且耕且训,不是更稳妥吗?” 朱允炆看着争论不休的内阁三人,感觉到了内阁的分裂。 郁新与张紞,资历高,经验多,但终少了几分远见与勇气,他们都太传统,希望生活在舒适区里面,不作任何改变。 一旦改变太多,他们便会感觉到不安,继而抓住一点不足不断放大,作为反对的利器。 无论是国子监革新方面,还是卫所制革新方面,他们都是如此。 “好了,且坐下吧。”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皱眉喊道。 三阁臣坐了回去。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黄子澄与夏元吉,问道:“户部以为如何?” 黄子澄起身道:“皇上,此方面夏侍郎最为清楚,便由他来讲吧。”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黄子澄坐下,然后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册子,说道;“诚如解阁臣所言,发卖田产所得银两,可支撑新军之策三五年之久。纵士绅买去了田,其所产出粮食,也是需要拿出来卖的,只要屯田不大量荒废,原来的屯田产出粮食,并不会大幅下降,以其钱购其粮,不会出现大的粮食缺额。” “三五年之后,新军乃成,足以保家卫国,将鞑靼、瓦剌御于国门之外,屯田生产也不会出现后顾之忧。至于后续军粮筹备,臣认为,只要一条鞭法、国策彻底推行,我朝国库必然充盈,供养军士,没有问题。” “若诸位认为臣虚言,这册子之上,记录着当下内库所存,预估了元年商税、农税所得,抛开各项支出与储备,依旧可腾出至少一千万石供养军士。若稳产三年,朝廷至少可划拨一千五百万石,缺口并不大。”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郁新、张紞,道:“卫所制不利于强军,军籍制也是如此。总不能让身体孱弱的人,继续留在卫所之中作军士。既然是新军之策,那我们不妨大胆一些,以北平为试点,发卖屯田,同时废除北平府所辖内所有卫所,包括部分北直隶地区卫所!” “卫所军士,想要继续从军者,则让其从军,若不愿从军,改其军籍,发放军饷,让其返回地方。若有军官反对,可由平安以大军讨平!屯田发卖,给予三年低税优惠,命其买卖悉数造册,以商税标准税之。委派人员,严密监督买卖田产来源,若出现军屯之田侵蚀农田之事,严惩不贷!” “试行北平诸地,察明问题,积累经验,若行之有效,则推而广之,若行之无效,便由朝廷养北平卫所之兵!内阁拟旨吧。” 郁新等人见事情已经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施礼退离。 朱允炆单独留下了姚广孝,拿出了一份安全局的情报,递了过去,道:“北平府有一名为金忠的人,师父知晓吧?” 姚广孝听闻之后,心头一惊,接过情报仔细看去,更是骇然,不安地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这金忠是不简单之人,不仅懂奇门之法,还擅兵法。说来惭愧,是臣举荐金忠进入燕王府的。” “呵呵,朕知道。北平安全局分局发现,金忠最近与士绅联系颇多,似有所图。你认为,他在图什么?” 朱允炆目光锐利地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低下头,掐动佛珠,脸色阴沉地说道:“金忠不过是江湖术士,他断然是不可能与士绅勾连在一起,若安全局所探不虚,只能说明金忠身后,还有人在操纵。” 朱允炆微微点头,笑道:“看来,你与朕想一起去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吧。哈哈,不准你给燕王通风报信!” 姚广孝走出武英殿,看着天上的太阳,目光中带着忧虑,自言自语道:“燕王,不是本僧不帮你,实在是,皇上不让我说啊……” 不让说,说明皇上是知情的。 姚广孝动动脚指头也知道是谁在使坏,朱高炽是个敦厚老实的胖子,朱高煦却是一个富有野心的武行家,朱高燧又是朱高煦的跟班…… 还能有谁? 皇上都兴高采烈准备瓮中捉鳖了,朱高煦还在北平兴风作浪。 哎,难道朱高煦就没想过,他老爹朱棣还在京师呢。若是他在北平闹出点什么动静,朱棣还活不活了?  第一百零四章 张昺请客,打了感情牌 北平府,都司衙门。 平安最近很上火,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顶着个黑眼眶在都司衙门走来走去。 盛庸不喜欢踱步,每天城门一开,便搬着个小板凳,往城门口一坐,眼睛盯着前方,只盼朝廷驿使来了,能早一刻知晓消息。 事关新军之策能否施行,平安与盛庸如何能不着急? 士兵可以等朝廷,可屯田里面的庄稼不会等朝廷! 虽然平安在张昺那里讨了一笔钱,委托各卫所,统筹浇灌,不可遗漏一田,这才缓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坚持不了多久! 张昺看着搬着小板凳,落寞归来的盛庸,又看了看坐在树下,毫无都司派头的平安,叹息道:“屯田商卖,本就是冒险之举,朝堂必起纷争,想要拿定结果,至少也需半月,算入路程时间,怎么也要三月底才会有消息。” “我担心结果!” 平安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地说道。 盛庸看着夕阳,保持沉默。 商卖屯田虽是当下最可行之法,可一旦落实,屯田制便荡然无存。 没有了屯田支撑,卫所制便会随之瓦解。 卫所制一旦瓦解,必然会伤害卫所军官的利益,他们能听之任之吗? 那些军士又该如何自处? 军籍制度能不能打破? 一系列的问题,如一根根绳索,困着朝廷的手脚。 盛庸可以想象,朝廷不仅不会同意,甚至会下旨处罚自己、平安与张昺。 毕竟,如此之举,坏了卫所根基! 张昺叹了一口气,见这两个木头一动不动,是不打算留自己吃晚饭了,便准备走人。可尚未到门口,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高昂的喊声:“朝廷八百里急报!” 平安、盛庸如触电般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站在张昺身旁,目光紧紧盯着朝廷来使。 来使并非是寻常驿使,而是身披红袍的大明安全局驿使! “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史平安、盛庸接旨!” “臣等接旨!” 张昺、平安、盛庸连忙下跪,都司衙门中人也纷纷下跪。 驿使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军之策乃强军强国之根本,不可懈怠一日……以北平府为先行之地,废卫所,商卖屯田,一应军士,凭其意愿,考其体能,优者编入北平卫,次者改军户为民户、匠户等,遣送地方……” “督查屯田买卖,厘清土地来源,一应交易皆需入册,按新商之策税之……未发卖屯田,评其贫瘠,不宜五谷者,还林还泽,以林泽为产……” 平安激动不已,皇上不仅准了商卖屯田,还以大气魄废除了北平府与周围诸多卫所! 这意味着,自己不仅可以继续推行新军之策,还可以在卫所之中遴选精锐,剔除羸弱! 作为军人,不就是渴望所有的军士,都是精锐吗? 张昺深呼吸,依旧难以平息内心的激动。 同意了! 皇上竟然同意了! 张昺无法想象皇上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作出决策的,但很清楚,皇上给了自己莫大的信任,莫大的荣耀! 若商卖屯田顺利推进,卫所制瓦解,新军之策畅通无阻,那自己与平安等人的名字,必镌刻于史书之上! “我马上召集北平府各大士绅!” 张昺在接旨,送别驿使之后,连忙对平安、盛庸说道。 平安肃然道:“拜托了!” 张昺凝重地点了点头,既然朝廷给了政策,给了许可,那自己就需要将这一切做好! 布政使衙门要请客,北平府的士绅也躲不过去,只能忐忑不安地去了。 让这些人感到诧异的是,布政使张昺说请客,还真的是请客。 酒宴满香,虽谈不上奢靡,但也是美味佳肴。 张昺见来人基本已至,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此番筵席,价值二百两。这笔钱,本布政使是出不起的,所以诸位在离开筵席之前,可要留下点银子才是。” 一群士绅顿时傻眼,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请帖是你发的,筵席是你布置的,现在还没开吃,你就让我们结饭钱?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布政使! “呵,布政使大人,我们梁家为响应朝廷国策,硬生生亏出去五千两银子,如今手中可没什么余钱。不若撤去筵席,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六十余岁的梁隽,乃是北平府内有名的富绅,仅仅在北平府,布行便有十二家之多。 生意做大了,自然少不了买田,虽然都签了田契,但田契之上的价格,属实太低,一亩田产还不到一两银子。 平时这是赚了大便宜了,但在遏兼并国策之下,这便要人命了。 张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然后派人一查,其买的都是上等肥田,一亩田契,应合八两至二十两银子,再次,也不会低于五两。 可其一亩竟不到一两,摆明了是巧取豪夺,大肆侵吞! 在国策之下,梁家不得不吐出去了一大批田产,还赔了五千多两银子,可谓是亏损惨重。 “梁老说得是,这饭不清不楚,我们不吃!” 同样被割肉的富绅吴辉不满地喊道。 其他人哄闹起来,大有直接走人的架势。 张昺嘴角含笑,目光看过众人,定格在梁隽身上,平静地说道:“国策施行,凡大明土地,皆行无误。诸位若是记恨于我,我张昺也无话可说。” “你们谁想要离开,现在便可以走,只是走出这扇门,屯田商卖,低税之利,便再与你等无缘。想走,请便!” 梁隽等士绅愣住了。 吴辉不敢相信地看着张昺,小心问道:“张大人,您刚刚说什么?屯田商卖,低税之利?” 张昺淡然一笑,自顾自饮酒起来。 吴辉看向梁隽,梁隽也看着吴辉,其他人也开始议论起来,嗡嗡一片。 梁隽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梁隽看向张昺,凝重地问道:“大人莫不是寻我等开心?屯田商卖?屯田乃是卫所军兵之田,如何可能商卖?” 张昺挑出一根鱼刺,品尝一口,咀嚼吞咽之后,才慢悠悠说道:“怎么,没人走了吗?若是没人走,这顿饭钱,诸位可是要出的。” “二百两我出了!烦请大人说清楚!” 吴辉迫不及待地喊道。 张昺满意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一杯美酒入肚,道:“张某深知,国策推行虽利万民,然有损于士绅,士绅与万民,皆是我大明子民,应善待之。然国策立足长远,为大明盛世之基,不可不为……” 张昺一席话,让这些出过血的士绅不禁落泪,暗暗感叹,张布政使,他是个好人……  第一百零五章 鱼之大,一个人吃不下 好人与坏人,很多时候,只是感性的评价。 若理性起来,就张昺的所作所为,足以让这些士绅去山西泽州府挖他家祖坟了。 张昺久经官场,通达世故,知晓谈生意和打仗一样,最不能做的便是示弱于人。 虽然商卖屯田,张昺有求于士绅。可张昺也清楚,若自己低三下四,哀求这些人来买走屯田,那这些士绅必然趾高气扬,将屯田价格压至极低。 可若是让他们来求自己,那事情就两说了。 张昺脸上带着悲情之色,继续说道:“张某不止一次地想,士绅为国策施行牺牲重大,朝廷是否可给予些许补偿?毕竟一个个家大业大,手里没几千亩地,睡觉总不踏实。” 梁隽、吴辉等士绅连连点头。 可不是吗? 以前吹捧,见面都是: 阁下手中田亩几何? 哦,失敬失敬,大户人家啊…… 现在吹捧,见面都是: 阁下手中田亩几何? 哎,惭愧惭愧,不值一提啊…… 没有田亩,哪里能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又如何配得上富绅二字? 不信你看,富绅富绅,里面都是有“田”字的,没田的话,那还叫富绅? 以前风光无限,手握田亩两三万! 如今凄凄惨惨,一朝回到十年前。 张昺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啊,我们需要买点田。可是北平府内外的情况,你们比我更清楚。原本没有田亩的,如今获得田亩,自然是珍惜万分,不会轻易买卖。而那些原本就拥有田亩的,也听到了朝廷新策,都盼着过好日子呢,怎么可能会卖田?梁老你说,现在北平府外面的田亩,多少银一亩?” 梁隽嘴里很苦涩,说道:“一条鞭法与国策之前,寻常田亩五两银,上好良田,也不过十两余。只是当下田亩越来越贵,上好良田,竟达二十两,便是如此,也很难大量购置。” 以前利用各种手段,可以让自耕农破产,然后低价买其田产,可现在这招不管用了。 农税司主管田契,对于低于市价的田契一律不予处理,不仅如此,还需要调查双方交易意愿,若是存在欺压百姓,恶意打压的问题,那就等着布政使司衙门来人吧。 田产交易管控严格,加上一条鞭法保护了自耕农的利益,降低了其压力,这就遏制了田产发卖。 物以稀为贵,田产发卖的数量少了,价格自然便涨了起来。 富绅想要买田,成本不仅增加许多,而且还只能买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无法连成一片,给人显摆的时候,只能指着东面说,这三块地是我家的,哦,对了,西面还有一块地,北面还有…… 磕碜的让人心酸。 张昺微微点头,敲了敲桌子,道:“农户的田,大家是不可能大量购置了,对吧?” “这是自然。” 吴辉等人垂头丧气。 张昺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所以,本布政使便给朝廷上书,准备把屯田卖掉,给所有士绅一个安家之本。” “屯田!” 梁隽、吴辉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谁都知道卫所制中有大量屯田,甚至其他地区的一些富绅与卫所军官勾结,瓜分了一些原本属于士兵的屯田, 只不过在北平府周围,这种现象很少。 主要还是因为朱棣长期坐镇北平府,加上明初对鞑靼的军事攻势一直存在,卫所制只有加强,没有弱化。 面对治军严厉的朱棣,没有几个军官敢分军士的田。 梁隽喝住吵闹的众人,对张昺问道:“大人,卫所屯田乃是国家田产,是军士所有,如何能发卖?且不说卫所军士答不答应,便是朝廷那一关也过不去吧?” 张昺笑了笑,说道:“当今皇上乃是明察之主,知晓士绅损失,不仅同意了商卖屯田,还为了照顾你们,给出了三年二十税一的低税方略。” “大人可是当真?” 梁隽、吴辉等人顿时兴奋起来。 这年头,有大量田产购置已经是惊喜至极,何况还有低税之利! “本官身为北平布政使,自不会欺瞒你等,何况,若没朝廷允许,这等掉脑袋的事,谁敢说,谁敢办?” 张昺面色一沉,严肃地说道。 梁隽、吴辉等一干士绅,一个个笑容满面,欣喜不已。 北平府周围屯田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两百万亩,若在向北一些,可是有三四百万亩。 如此多的田亩,还愁买不到田? 虽然地方远是远了一点,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实在不行,安排几个仆人,亲戚搬过去。 自己去不去,田都在那里,粮食都在那里,钱就在那里。 “张大人,卫所制与军士去向乃是朝廷机密,我等不敢探寻。不过这屯田何时可以发卖,价格如何定,我等还需知晓。” 梁隽沉稳,询问道。 张昺笑了笑,说道:“今年卫所屯田已然是青苗遍野,土地肥瘦一看便知,不若以青苗长势,土壤肥瘦,定田亩优良次劣,区别定价,如何?” “如此,甚好!” 众人连忙回道。 张昺微微点头,说道:“至于屯田商卖的时间,可不取决于本官,而是取决于诸位啊。” “大人这是何意?” 吴辉有些疑惑。 张昺端起一杯酒,一饮而下,说道:“屯田商卖,一在弥补士绅损失,二在维持新军之策。想要施行,就需要确保屯田可以卖出去。若诸位接手不了这批屯田,或接手少了,导致大量屯田荒芜,那屯田商卖,不做也罢。” 梁隽、吴辉等人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敢问大人,有多少屯田?” 吴辉又问道。 张昺思索了下,说道:“合计三百万亩,你们至少需要拿下两百二十万亩。若是不能,那这屯田商卖,便不会执行。低税之利,自然也不存在。” “这么多?!” 士绅有些惊讶。 在座士绅只有四十位,一家合五万多亩了,就算是地再便宜,一家也要出十几万两银子,这谁能一口气拿得出来? 张昺笑了笑,端起酒杯,说道:“可行与否,便看诸位。来,饮胜!” 众人纷纷举杯,脸上挂着笑意,但心头却十分压抑。 张昺饭吃到一半,便匆匆离席。 众人向梁隽看去,希望他能给个定心丸。 梁隽思忖了会,便放松下来,大快朵颐,只吃了几口,便看着眼前的大鱼叹息道:“老了,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了。” 吴辉眼神一转,明白过来,敲了敲桌子,对众人道:“梁老的意思是,我们四十人吃不下这批屯田,难道就不能再找一些人过来?北平府的士绅,并不只是我们四十家啊。哈哈,诸位,我们要发达了,来,饮胜!”  第一百零六章 司业张智的赌注与自信 朱高煦有些不习惯,原先奉承巴结自己的士绅,已经两三天没上门了,派金忠一打听,好嘛,士绅都出城了。 一个人出城,可能是进货去了。 一群人出城,那事情必然不小。 金忠在花了二两银子之后,终于打听到消息,然后匆匆返回燕王府,将事情告诉了朱高煦。 朱高煦听闻之后,满脸的怀疑,道:“屯田商卖?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张昺、平安的诡计。屯田乃是卫所之根,卫所又是太祖亲设,谁也不可能公然发卖屯田!” 金忠很是无奈。 卫所是太祖设置的,可那又如何? 现在的皇上是朱允炆,你见他什么时候在乎过祖制? 农税、商税、国策,还有藩王从商! 哪一样不违逆祖制了? 可违逆祖制又如何? 朱元璋又不可能从孝陵里爬出来找他算账。 “世子,据当下掌握的消息,北平周围的卫所即将裁撤,听闻平安亲自带兵去了延庆卫,盛庸去了怀采卫,现在的北平军士,由都指挥同知谢贵节制。” 金忠连忙说道。 朱高煦看着金忠,面色凝重起来,问道:“你可知道裁撤卫所后,卫所内的军士怎么办?” 金忠微微点头,道:“卫所军士,部分编入都司名下,剩余则改其户籍,遣送地方。” “竟然如此乱来!” 朱高煦很是不满。 一旦抽调卫所之兵,那原来的卫所据点便不复存在。若鞑靼进攻,岂不是处处漏洞,毫无防备? 还有,那些卫所军官,可都是世袭之人,直接裁撤了,那世袭什么去? 不过,这或许是自己的机会! 朱高煦双眸中,闪烁着一丝渴望,对金忠说道:“你带一批银两,秘密出北平,去拜访那些被裁撤的卫所军官与士卒,将他们收为我用!” “世子,如今平安、盛庸、张昺都在城外盯着屯田买卖,我们此时不好出手吧,万一走漏了消息……” 金忠满是担忧地说道。 朱高煦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他们不是在组织士绅买卖屯田吗?你便伪装为外地富绅,找机会拉拢一批人。金忠,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错过!” 金忠无奈,只好听其安排,取了三万钞、五千银,带着伪装好的二十几个家丁,奔赴白羊口所。 朱高煦也是没办法。 虽然北平商业繁华,但刻章办-证打小广告的产业还是没有的。 朱高煦想要弄点人才,除了偷偷吸纳一些不良青少年,闲散无赖,地痞流氓,貌似也没其他人愿意入伙。 总不能发个“我朱高煦欲图谋霸业,有志者踊跃报名”的告示吧。 现在朱允炆要裁撤北平及其周围部分卫所,估计会有几万人下岗分流。 这些人可是难得的军士,当过兵,拿过武器,扛过锄头,就算脑子不好使,至少还是有一把力气的,坑过来一个是一个,抗旗也需要人不是。 朱高煦得意至极,准备去找朱高炽喝喝茶,却听闻昨日朱高炽便出城了,只好悻悻然去找了朱高燧,准备去青楼寻几个红颜,宽慰下疲倦的身心。 红袖轻招,迎了来朱高煦。 红袖轻挥,送走了张智。 张智离开轻烟楼,转身走入江东门,眼神中满是春风。 明日,扬名立万就在明日! 国子监大辩论,已名动金陵,民间关于国子监是否入杂学也十分关注,连日来谈论不休,甚至在如意坊,已公然开盘下注了。 张智揣了揣手,感知了下袖子里的票册,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自己可是投了二十两银子,押杂学被拒于国子监门外。 终还是没忍住,自己也成了赌徒。 不过,明日局散之后,胜负分明,到时候,自己将拿回来四十两。 押杂学入国子监? 呵,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不会浪费自己的钱财,杂学如何能与国学正统相提并论? 回到国子监,张智迈入太学门,辩论,将在这东西六堂的庭院中举行。 北面临时搭建了高台,所有国子监的官员、监生与旁听之人,都将或坐在中庭,或站于两厢、堂内。 国子监祭酒程师周正在检看高台,见张智来了,便问道:“张司业,明日辩论,可准备妥当了?” 张智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祭酒大人请放心,辩证之事,我们国子监何时输过?” 程师周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依旧叮嘱道:“杂学是有可取之处,但入这国子监还不够资格,你们也不可掉以轻心。那姚广孝神秘莫测,夏元吉才学深厚,这两人才是难对付的。李志刚出身国子监,吴云还是率性堂的监生,这也不好对付,至于杨士奇,呵,无名之辈,不足理会。” 张智毫不介意,说道:“辩论可不是看谁才学功底,而是看谁有道理。四书五经乃是国之正统,天下学子皆以其为师,自当如中流砥柱,岿然不动,岂容杂学侵染?” 程师周颔首赞赏:“那便好好休息,明日,一展我国子监风采。” 张智刚想抒情,表达下自己不辱使命的决心,一旁传来了声音:“祭酒大人,司业大人,无论四书五经,亦或商农匠兵,皆是学问,为何一定要分个主次?” “天无日则不明,国无主则无序,学问无主则无信仰。徐监丞,希望你明日也在这里,来看看结果到底是什么?!” 张智侧身看向徐妙锦,冷森森地说完,便对程师周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大辩论之所以出现,便是因为徐妙锦上的《国子监十大弊病》疏。 张智对于徐妙锦很是不满,身为国子监的监丞,竟然将国子监批的一无是处。 一介女子,懂什么四书五经? 不过是仗着皇上宠信,肆意胡为! 张智下定决心,在明日大辩论赢下来之后,便找个由头,将徐妙锦赶出去。 徐妙锦看着张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和程师周说几句话,谁知程师周抬了抬手,转身也走了。 被孤立了。 徐妙锦叹了一口气,这种孤立,自进入国子监便一直存在,只不过最近,变得更为锋利了一些。 他们,连基本的招呼与问好,都省略了。 “徐监丞,明日辩论,您认为杂学会入国子监吗?” 一名监生走到徐妙锦身后,恭谨地问道。 徐妙锦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自己来国子监,可不是冲着官员来的,他们想怎么冷漠,那就随他们便是,只要监生认可自己,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是率性堂的陈定吧?” “监丞竟记得在下?” “嗯,你的课业十分出色,我自是记得。既然你问起,那我也想问你一句,你希望杂学入国子监吗?” 徐妙锦含笑问道。 陈定看着徐妙锦,肃然道:“自然希望。” “哦?为何?” 徐妙锦有些意外。 陈定不假思索地说道:“定公与齐侯会于夹谷,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 “由此可见,孔师认为文事与武备,二者不可缺一。四书五经即是文事,兵法、骑、射、匠工即是武备,若遵孔师言,当引杂学入国子监。”  第一百零七章 辩论开局,三席之争 三月十日,天晴。 国子监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除国子监官员、监生外,上至内阁六部,下至七八品官员,来了多达三百余人。 文臣来一群,程师周可以理解,可你徐辉祖带一票武官来算什么? 就算你想给徐妙锦撑腰,也不至于带这么多人吧? 好吧,魏国公的面子得给,您坐前排。 等等,这位是? 哦,五品啊,一边站着去。 解缙坐在前排,瞥了一眼左侧的郁新、张紞,终没说什么,而是侧过脸,隔着一个空位,对右侧的徐辉祖问道:“魏国公,水师那边可有消息?” 徐辉祖微微摇头,道:“尚未传来消息,不过据悉,倭匪已有集聚抱团迹象,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都督府已传令沿海卫所,做好防备。” 解缙微微眯起眼睛,倭匪集聚抱团? 郑和在车牛山岛遭遇的倭匪,人数已是八百余人,加上途中消灭的二百倭匪,其规模已达千余! 千人级的倭匪,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张玉、朱能皆是百战将军,多次随朱棣北征,其指挥能力不容置疑。加之水师配备了弓弩、火器,按理说对付倭匪应不成问题。 可纵是如此,水师还出现了死八十二,伤二百的战果! 可见倭匪战斗力之强横,绝非寻常海盗可比。 一旦倭匪登岛抢掠,将会造成极大破坏,寻常卫所,未必是其敌手! “是否需要增派水师?” 解缙询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说道:“郑和没有要援兵,若我们贸然让水师增兵,前线将士恐怕不会好受。” 解缙轻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皇上口谕,国子监人员众多,不便行礼,都免了吧!” 王越高声喊道。 众人听闻之后,纷纷看去,只见朱允炆身着常服,悠然而至,徐妙锦一袭监丞服紧随其后。见徐妙锦在朱允炆一旁,国子监一众官员脸色有些难看,但周围无数监生,却极为欢喜。 “朕今日来,只是旁听,开开眼界。徐监丞,此番大辩论,因你而起,便由你来操持吧。” 朱允炆说完,坐在了徐辉祖与解缙中间。 徐妙锦领命之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高台,看了看朱允炆与徐辉祖,微微点头,开始说道:“今日大辩论,只一主旨,即所谓的农、商、匠、兵、医、器等杂学,是否可以进入国子监课业。现在,由我来向诸位介绍辩论双方人选、规则。” “坚持正统,拒绝杂学进入国子监课业的辩论之人,分别是礼部左侍郎陈性善、兵部右侍郎卢渊、国子监司业张智、吏部侍郎毛亨泰、户部侍郎卓敬。五位,请登台。” 随着徐妙锦的话,在高台后面久候多时的陈性善、张智等人纷纷出场,皆是官服,落座于东侧。 “主张革新课业,引杂学入国子监的辩论之人,分别是翰林侍读姚广孝、农税总司夏元吉、编修杨士奇与李志刚、国子监率性堂监生的吴云。请登台。” 徐妙锦喊道。 姚广孝、夏元吉等人清一色白衣,书生打扮,整整齐齐,登台之后,对众人行礼之后,才有序落座于西。 “少见,姚僧人竟然戴上了帽子。” 解缙轻声说道。 朱允炆浅浅一笑,目光中满是赞赏。 统一服饰,有助表达立场,这是杨士奇所提出的。 白衣,白者,清白也。 隐含意思是告诉所有人,我们是坦荡清白的。 而反观对面,皆是官服官帽,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堂审问的呢,一股子官味,给人一种以官凌民的压迫感。 压迫感的心理反应,那便是反抗压迫。 虽然只是小小细节,但哪个成功,不是一个个细节积累的结果? 徐辉祖嘴角含笑,对于双方人员的比试,他并不在意,更在意的是自己妹妹徐妙锦的表现。 不得不说,国子监让徐妙锦蜕变了许多,少了顽劣与调皮,多了沉稳与大气。如今的她,面对数千人也可泰然自若,只这份胆略,便胜过无数男子。 “魏国公,妙锦之才,可堪大用。” 朱允炆对徐辉祖说道,目光却始终看向前面的高台。 “皇上,妙锦终归是女儿身,纵有些才能,也难一用……” 徐辉祖谨慎地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端起茶碗,轻声道:“把眼光放宽阔一些,男女虽是有别,可学问与能力,不看男女。能者上,庸者下,就这么简单。” 徐辉祖连连苦笑,看来皇上打算让徐妙锦继续留在国子监了。 徐妙锦抬手,周围再度安静下来。 “此番辩论,规则如下:双方各选三人,分为首席、次席、三席,依次阐明主张,阐明过程中,对方不得打断,其他人不得发言。主张阐述,每席三十息,不可超时。” “三轮主张阐述后,则可由三席之人,向对方三席其中一席,发起攻辩,攻方提问,不得超出五息,受方回问,不得超出二十息。双方各设三次攻辩与受辩。” “攻辩后,百息之内,不设限制,可自由争辩。辩论胜负谁属,则由台下众人表态决议。现在,请双方准备。” 话音刚落,国子监司业张智便站了起来,说道:“无需准备,既然此事关系国子监课业,那便由我来讲吧。” 徐妙锦看向张智,问道:“那司业大人,可是首席辩论者?” “自然!” 张智肃然喊道。 “你们认可吗?” 徐妙锦看向陈性善等人。 陈性善有些郁闷,你一个司业,至于如此毛躁? 领导都没当首席呢,你这样做,让我们情何以堪? 不过,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张智为首席,我为次席,卢渊为三席,就这么定了。” 陈性善直接拍板。 徐妙锦尚没说话,吏部侍郎毛亨泰、户部侍郎卓敬不干了。 两人可是怀揣着扬名立万的梦想来的,在吏部、户部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挤破头成为辩论中人。 但听闻徐妙锦介绍的规则,这场辩论的主角,只是首席、次席与三席,若不在三席之中,那自己根本就说不上话。 这怎么行? 不干! “我反对!” 毛亨泰直截了当,起身道:“论口才机辩,我可列三席之内。” 第一百零八章 你啊,就是禽兽…… 毛亨泰的话,让张智、陈性善等人脸色十分难看,也引起了台下一些人的不满。 礼部尚书陈迪狠狠地瞪了一眼吏部尚书齐泰,齐泰看向陈迪,冷哼一声,道:“吏部侍郎争三席,有何不妥?” 陈迪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恼怒道:“三席重要还是辩论重要?当下国子监、文武百官都看着,皇上也在,任由他为一己私利而争执,岂不落人口实?” 齐泰皱了皱眉,看向台上站着的毛亨泰,他是一个颇有能力的官员,只是,人不够稳重啊。 名誉虽然重要,但也需要来得正当。 若强行为之,纵荣誉批身,也会留下为人诟病的瑕疵。 徐妙锦看着争执不出结果的张智等人,取出了一旁的铜锣,用木槌轻轻锤击了两声,说道:“给你们十息时间,若还分不出三席,便判定输掉辩论。” 张智等人着急了,一个个冲着毛亨泰发火。 卓敬虽然也想争三席,但他升迁户部侍郎不过两个月,位置还没坐稳,便压下了不甘,没有参与争执。 “好了,都不要争了!我退出三席!” 卢渊实在是没办法了,毛亨泰不退让,陈性善是礼部的人,张智是国子监的人,必须留在三席之中。自己退出,这是解决纷争的唯一办法。 毛亨泰赢了三席之位,却输了人品与官品,却不自知的坐在了三席的位置之上,自鸣得意。 台下的解缙见到这一幕,叹了一口气,对朱允炆说道:“这个毛亨泰,有些急功近利,不顾大局了。” 朱允炆只浅浅笑了笑,并没评说什么。 徐妙锦介绍了双方三席人员,东侧首席张智、次席陈性善,三席毛亨泰,西侧首席姚广孝,次席夏元吉,三席杨士奇。 铛铛。 铜锣声后,徐妙锦对众人说道:“三席已定,那便先由坚持正统,拒杂学入国子监课业一方首席,张智作主张阐述,只有三十息,不可超时。” 张智起身,看向台下众人,躬身长揖,而后站直身姿,说道:“国子监乃大明最高学府,聚揽天下英才,自当学问一统,尊师孔孟圣人,不为杂学所扰。若在一片白净无瑕的学问之地,任由杂草滋生,我辈岂能坐视不管?” “我等读书人,以四书五经为脊梁,当恪守本分,毕一生之功,读圣贤之言,闻圣人之事,修身养性,通古博今,以成治国之良才!农、商、匠、兵、医、器等杂学,自有相应之人学而熟之,有何资格入国子监?” “是农,便精农耕,为商,便懂逐利之道,劳匠,便通巧工!对于读书人而言,只需知晓圣人之理,为朝廷所用,统管百业!而统管之能,在于手段与人心,不在于精通杂学!” “由此,国子监之才,只应为圣人子弟,学有所成,入身官僚,治理国事与地方,所依所靠,非为百工杂学,而是治国智慧!而治国智慧,皆在四书五经,在圣人之言……” 铛铛! 徐妙锦敲动铜锣,张智怒目而视,喊道:“我还没说完!” “时间到了。” 徐妙锦轻轻说道,然后看向姚广孝等人,说道:“现在请支持革新,杂学入国子监课业一方首席,姚广孝作主张阐述。” 姚广孝含笑起身,对众人行礼后,看了一眼不满的张智,便高声说道:“方才听闻张司业之言,姚某深深担忧,若国子监之人皆如其之言,未来休矣。” “姚僧人!” 张智站了起来。 “其他人阐明主张期间,不得打断,张司业,违规一次!再有一次,取消三席之位!” 徐妙锦严厉地说道。 张智咬了咬牙,无奈地坐了回去。 姚广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张司业认为,四书五经乃是读书人的脊梁。可他貌似忘记了,人光有脊梁,是活不下去的!还需要四肢百骸!需要血肉皮囊!四书五经塑人精神,杂学百家塑人形貌!若只塑精神,不塑形貌,岂不是面如禽兽,只吐人言,却无人形?!” 台下众人轰然,一众监生议论纷纷。 解缙端着茶在嘴巴都忘记喝了,偷偷瞥了一眼朱允炆,暗暗咬牙,这个姚广孝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真够厉害。 不仅抓住了张智的漏洞,还直接开骂了,这简直就差指着张智的鼻子说: 你啊,就是禽兽…… 张智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打断。 姚广孝继续说道:“杂术百家,皆是学问。若只通达圣人之言,却不知晓杂家之术,岂不是空言空语,言之无物,行之无物?若人人如此,大明巨舟如何泛海?” “为官之道,为人之道,当博取百家之长,塑我形貌,壮我身骨,方可洞察分明,不致夸夸其谈而不知其言!” “姚某认为,大明天下安稳繁盛,诸位坐享荣华,绝非四书五经之独功,而是百家学问,千家营生,六千万杂人勤勉之功!” 说完,姚广孝便坐了下来。 而此时,徐妙锦还没有敲动铜锣。 台下陷入安静。 “诸位坐享荣华,绝非四书五经之独功,而是百家学问,千家营生,六千万杂人勤勉之功!” 一席话,振聋发聩,令人警醒! 文人只在乎自己的功劳,只认为自己是盛世的缔造者,可仔细想想,真是如此吗? 百家学问,如何不是大明的精彩? 千家营生,如何不是大明的繁华? 千万民众,如何不是大明之基石? “好!” 不知道是哪个监生,高声喊了出来,随后,便是一片的叫好声,鼓掌声。 朱允炆微微点头,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对于姚广孝的能力,很是赞赏。 “皇上,此人大才,可入内阁啊。” 解缙轻轻地说了一句。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意味深长地说道:“无人举荐,难啊……” 解缙抬了抬眉头,笑道:“臣想,此番辩论之后,会有人举荐的。” 朱允炆不动声色,只看着台上。 张智被姚广孝一番话打压,但无法反驳,只好闷着一口气。 此时,轮到了次席陈性善。 陈性善起身施礼,直抒观点:“大明风华,自有百家杂术之功,然应分清主次,把脉沉浮。国子监监生修四书五经,则为天下读书人之主业,正如百姓仅耕其田而非行商,行商贩其货,而非亲耕其田。读书人自当钻研圣人之言,而非涉猎百家杂术。” “以主为根,方可兴学格物,穷天地至理,以掌治国安邦之策。若偏行杂术,岂不是农从商,商为匠,匠入农,监生入百家?”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切自有定理、命数,不可违逆而行。否则,必主次不分,沉浮不定,天下人心躁动,难有太平!” 第一百零九章 圣人无错,是谁错了? 在陈性善阐明主张的时候,李志刚、吴云提笔记录着什么,在陈性善坐下之后,两人将纸张传给了夏元吉,夏元吉扫了两眼之后,微微点头,便站了起来。 “陈侍郎所言看似在理,然则细细品之,问题极大。既然陈侍郎与张司业都认为四书五经应为主干,那夏某就很想知道,一日三餐,空有米饭馒头,却无百菜飞香,可有食欲否?树木空有主干,而无枝条,可活否?日月为主,若无星辰点缀,夜空可明否?” 夏元吉呵呵笑了一声,然后对众人说道:“我等主张革新国子监课业,引百家入国子监课业,其目的并非夺四书五经之主位,而是意在百味入口,枝繁叶茂,星辰漫天。” “诸位监生是朝廷未来之精英,可若只遵循四书五经,进入朝廷可便寸步难行。若日后你们进入兵部,便需懂得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等学问,若进入户部,便需知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 “试问诸位,为官之道,治国之本,岂仅存于四书五经,而不涉百艺百家?若朝廷委派调查民情,农夫要与你谈论肚子的问题,而你却与农夫谈论孔夫子,岂不是贻笑大方?故此,接纳杂学,方可与农说农事,遇商谈利事,遇匠论技艺。” 众多监生反复思索着陈性善与夏元吉的话,似乎每个人都说得有道理,陈性善讲得没错,可夏元吉说得也不算错。 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为何却似是而非,对错难论? 到底是谁正确? 谁又是错误的? 众人迷茫。 便在此时,三席毛亨泰站了起来,喊道:“国子监课业繁重,学生日以继夜,不过是为研读四书五经,至此犹然难出大儒。若再引杂学入课业,岂不是分身乏术?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况于众监生而言,学百家杂术,又何用处?夏侍郎所言之人,并非是朝廷官僚,只是胥吏罢了!我等为官,只需坐镇中堂,指挥胥吏,而非亲涉一线寻农问商。胥吏精通百家,听中堂调派,自可完成治国之任务。为何我等要学百家咋杂术,浪费韶华岁月,空耗精神?” “便以吏部而言,为官只需谨守本心,为国为君,以圣人准则约束言行,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自不会出错。各种所行,哪里用得着百家杂术?” 朱允炆听闻毛亨泰的话,微微皱眉。 这个家伙的话虽然不好听,却都是大实话。 确实,很多朝廷官员要么坐镇中堂发号施令,要么在后堂收受贿赂,出一趟门,不是为了直接利益,便是为了间接利益,几乎没有细究过胥吏的政策执行问题。 胥吏见中堂坐着的那位虽然不瞎,但眼里只有黄白之物,自然知道怎么办事,只要用黄白之物把那双眼给盖住,那自己做什么,他都会看不到。 这也是胥吏危害底层的主要原因之一。 也正是很多官员的这种思想,导致官员水平明显弱于胥吏水平,一些专业的操作,都是胥吏在干,就算是把账本交给官员,官员也未必能看出其中猫腻。 因为,他们满肚子的都是墨水,却写不出“农商”二字! “上次京察与监察御史考核,是什么时候?” 朱允炆看向解缙。 解缙心头一惊,顿时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连忙说道:“是在洪武三十年。按制,应在明年进行京察与地方官员考评。” “科举落定之后,进行京察与地方官员考评。” 朱允炆沉声说道。 解缙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臣遵旨。” 台上,杨士奇站了起来,这是杨士奇自地方进入京师,进入翰林院,第一次面对如此众多的人,但他却没有半点怯懦,而是尤为老成庄重。 杨士奇施礼后,高声道:“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此乃孔子之言,本人认为,毛侍郎便是那‘不知而作之者’,毫无根据,以自身狭隘所知,作天下之理,狂妄立论。” “在下久在地方,游历多省,深知为官者,若不能以才胜过胥吏,那胥吏必隐而行之,盘削万民!敢问如此之山河,到底是官说话,还是胥吏说话?” “以杂术入国子监课业,乃是为监生入朝为官,坐镇中堂时,不为胥吏所瞒,所欺!难道诸位日后为官,只想在中堂之上威风,却不闻不问百姓之疾苦、之哀嚎?” “便以国子监监生胡浚所报,一小小小粮长便可破农户之家,吞其家财,掠其子女!那胥吏手握权力,又如何不会如此行事?那县衙知县在做什么?在收钱!四书五经教导出来多少伪君子?为何没有整肃人心,为何没有赢得民心?” “归根到底,在于信念不坚,在于才能匮乏,在于百艺不同,在于杂术不明!若以百家杂术入国子监,通晓胥吏玄机,肃查清澈,缘何会出现如此人间悲剧?!” 杨士奇说完,便坐了下来。 国子监监生都听说过胡浚,这是国子监最富有名声的监生之一,以一己之力推动国策施行的人,也是一个影响了大明无数士绅利益的人,是一个注定要留在史册之上的人。 杨士奇说的事,监生也都听闻过,除了义愤填膺,痛恨知县之外,并没有想太远。可杨士奇一番话,让这些监生不得不思考: 那些通读四书五经的人,为什么会是伪君子,是贪官污吏?! 圣人错了? 不,圣人没有错。 那四书五经错了? 不,四书五经也没错! 那是谁错了? 人错了! 知县错了,监生错了,天下的读书人都错了! 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 少而不学,长无能也; 老而不教,死无思也; 有而不施,穷无与也。 是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老思死,则教;有思穷,则施也。 孔子能闻于四方,昭于诸侯,凭借的便是其“博学”、“善思”、“自律”、“知新”……何曾否认过百家杂术? 只识圣人言谈,却无圣人行举,如何能成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一百一十章 唯有人才,才能开盛世 在经过双方首席、次席、三席观点阐述之后,便迎来了锐利的攻辩。 张智率先发难,质问杨士奇:“你站在这里,靠的是四书五经,还是杂术百家?” 这一问,锋芒毕露! 若杨士奇回答依靠的是四书五经,那好了,这是入仕之本,大家好好修习便是,别搞其他。 若杨士奇说依靠杂术百家,那也好办,他是翰林院编修啊,不懂学问,如何能身在翰林院? 众人将目光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却不慌不忙,端起茶,喝了一口,悠然起身,道:“杂术百家养我身体,四书五经塑我精神。犹如父母,两者不可割离。不知张司业,父与母,尚全乎?” 噗! 朱允炆直接将一口茶喷了出去。 我去。 杨士奇啊杨士奇,你这反击是不是太犀利了? 好好的辩论,你问候人家父母做啥? 底下众人也轰然大笑起来。 虽然杨士奇以四书五经、杂学百家比喻父母,是告诉张智,四书五经重要,杂术百家也是重要啊。 但到了众人耳朵里面,翻译过来便成了: 张智,你父亲虽然重要,但你母亲也是重要的啊,若是父母不两全的话,岂不是孤儿了? 解缙手有些哆嗦,对于杨士奇的才能,解缙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杨士奇看似和煦,但出招起来,却极为致命。 果然,张智脸青一块紫一块,瞪着红眼珠子,却说不出话来。人家只是友好地关怀,问一句父母尚全否,你还能咋滴? 张智攻辩落败,陈性善也不敢挑杨士奇了,生怕他再问候自己父母,选择了姚广孝,问道:“四书五经乃是朝廷取士之本,若夹杂其他课业,岂不拖累监生,日后如何入仕?” 此问一出,众监生不由打起精神来。 若朝廷在国子监加入其他课业,必然会分散监生时间与精力,若影响自己未来仕途,就算是学习杂术有利,他们也会置之不理。 这个问题,确实是问到了关键处。 姚广孝深深看了一眼陈性善,起身道:“在回答此问之前,可否先请陈侍郎回姚某一问?” “何问?” “科举之后,凡入进士,当委派何种官职?” “视其能力优劣,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官。” 姚广孝听闻之后,看向众人,道:“考中进士者,可由朝廷直接委派官职!而反观国子监监生呢?只能去诸司、地方历事,然后数年之后,等待委任官职。” “诸位可曾想过,科举考试将成主流,那监生出路在哪里?以何优势来赢天下才学精英?若无优势,朝廷为何要在监生中选才?” “国子监监生未来之路,应是精通杂术的能臣干吏,以才干赢两京一十三省进士!而这,才是国子监的出路。换言之,不革新,国子监,必衰败!” 姚广孝之言,如狂风暴雨,扫过芸芸监生! 虽然当下国子监并未衰败,但诚如姚广孝所言,国子监监生的出路,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难了。 尤其是历事制的出现,意味着所有监生想要当官,除了通过国子监严苛的考核之后,还得下放地方几年,然后才能去吏部备案,至于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当官,那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如今新皇登基,大兴科举之道,从提前一年举行科举便可知,朝廷正在重视科举取士,而非国子监取士。 未来监生想要出头,只靠着四书五经,真的难了。 陈性善被姚广孝的话惊醒,他本就是礼部的人,如何不知道姚广孝说的是真的。 就以洪武三十年来论,国子监监生进入朝廷的,不过五人耳。 去年若不是徐妙锦推选了十人,加上新军之策选拔人员,恐怕国子监出仕官员的,寥寥无几。 皇上急着开科举,应是看出了国子监的问题。 毕竟,此番大辩论的真正主办,是皇上啊。 陈性善看了一眼毛亨泰,此时的毛亨泰也被姚广孝的话给惊住了。 毛亨泰的手微微颤抖,他明白,自己输定了。 “可还需要攻辩?” 徐妙锦询问道。 见双方摇头,徐妙锦便敲了敲锣,说道:“既如此,自由辩论吧。” 虽是自由辩论,可双方却陷入了沉默。 姚广孝见对面不说话,便起身说道:“事不辩不明,国子监想要迎接盛世,唯一的出路,便是革新!而革新之本,便是课业!以四书五经为骨,以百艺杂学为血肉!日后监生入朝廷,当为中流砥柱!” “若是如此的话,那监生之未来,与胥吏有何区别?!” 张智起身,厉声问道。 杨士奇站了起来,看向张智,肃然道:“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胥吏之害远大于官僚。若有利于国,有利于民,杨某愿以身入胥吏,践行圣人之道!张司业,你读圣贤书,可知民重?为民,可敢入胥吏?还是说你只会空谈圣人之言,却无半分圣人之举?” 夏元吉附和道:“是极!何况当下胥吏已入朝廷俸禄,纳入考评之中,表现优异,可入从九品,子弟皆可科举入仕,再无后顾之忧,若可为一方胥吏,造福百姓,也是不错之选择。张司业,胥吏在你那里,很下贱不堪吗?” “你!” 张智被噎住,无法反驳。 众人看得清楚,自由辩论中支持国子监革新的一方,占据了绝对上风。 在自由辩论结束之后,徐妙锦将目光看向众人,喊道:“我相信,国子监的监生已经清楚未来路在何方,我也相信,你们会用自己的态度,来决定国子监的未来!现在,支持国子监革新课业的人,还请举起你的手!” 解缙侧身看去,无一人动。 便在此时,徐辉祖将手高高举起,高声喊道:“唯有革新,才有出路!” 一个人,二个人,三个人,很多人。 “唯有革新,才有出路”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徐妙锦看到了众人的支持,看到了朱允炆也举起手,不由眼眶一热。 成了! 国子监可以有未来了! 徐妙锦清楚,引杂学入国子监,只是国子监革新的第一步。 这一步的核心,不在于杂学能不能进入国子监,而在于人的思想,能不能冲破四书五经的束缚! 朱允炆脸上充满笑意。 国子监革新课业,扫清了大教育战略构想的最大障碍。 未来自己将以国子监为中心,革新教育方式,教育内容! 人才! 自己需要真正的人才! 唯有人才,才能兴大明! 唯有人才,才能开盛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是罗贯中?! 朱允炆登上高台,温和的目光扫过官员、监生,原本喧腾的国子监,转眼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看着高台之上的建文帝,大明的皇上朱允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此乃《大学》开宗明义之三纲领,诸位求学问道,应谨遵纲领要要旨!以身践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 “格物致知,需明天下至理,竹子有理,大地有理,风雨雷电有雨,阴晴圆缺也有理!若拘泥于四书五经,弃百家杂术不顾,又如何践行格物之道?如何、诚意、正心、修身?” “齐家治国,需要学问千千万万,虽四书五经蕴含广博,犹然不足!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如何能困守四书五经?革新国子监课业,即是国子监未来走向朝廷的根本之路,也是你们成就自我的唯一正道!” “你们听清楚了,日后革新的,将不止是国子监,还有州、府、县学!甚至在不久的未来,科举取士,也将纳入杂术学问!我大明官僚,应有广博的知识,宽阔的目光,应懂治国治民之法!” “国子监革新,不过是先行一步!朕为什么选择国子监,因为你们是精英!你们是大明的骄傲!后代史书之上,应该有你们的名字,你们是开辟新教育疆土的英雄,是大明革新教育的先驱!” “共勉吧,诸位!” 朱允炆的话,让整个国子监沸腾不已,无数监生眼神中充满了狂热! 皇上说了,国子监监生是精英,是英雄,是先驱! 这可是无上的荣誉! 谁也不愿意做狗熊、废物与落伍者! 革新! 一定要革新! 此事办好了,绝对可以史书留名! 到时候,荣耀不仅仅是国子监的,还是自己家族的,甚至是子孙后代的! 咱这一辈多付出一些,轮到儿孙吹嘘的时候,也多点素材不是? 我辈风华正茂,理应挥斥方遒,砥砺前行,开大明新教育之先河! 徐妙锦看着朱允炆,也被说得激动起来。 这年头的人,谁享受过如此具备煽动性的演说? 何况这些人都是涉世不深的老少监生,对皇上的话,有着一万个信服。 朱允炆看了看那些头发花白的监生与官员,一个个激动不已,面色潮红,哎呀,不好,晕过去一个。 好吧,抬走了。 看来这位身体素质不太好,激动出高血压了。 搞定了国子监,朱允炆并没有直接返回皇城,而是在解缙、徐辉祖、徐妙锦的陪同之下,轻松地走在金陵城中,一路走,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到了中城卢妃巷。 “哎,实在是抱歉,您这虽是奇文大作,可我们不敢雕版印刷啊。您老还是慢走吧……” 四十余岁的儒雅中年人,恭恭敬敬将书推还。 一位头发花白,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自己的文稿,不甘地看着书坊老板,哀求道:“先生,您就把这书稿留下吧,我到过杭州,到过福建建阳,无一书坊愿为它出墨。如今,我身体大不如从前,恐不久于人世。惟愿临终之前,能看到这书流入人间。” “罗先生,实在不是书稿的问题,而是朝廷有令,我等若将其付之刷墨,裁剪成册,公然发卖,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书坊主人有些不忍心地说道。 罗贯中哀叹了一口气,拿出破旧的手帕,想要包住书稿,可毕竟年老,加上神伤不已,手拿不稳,书稿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啊!” 罗贯中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叫声,似乎摔的,不止是一本书。 朱允炆的目光盯着地上的书稿,只见书稿之上,写着“三国志通俗演义”几个大字! “这,这是?” 朱允炆打了个激灵,眼神中充满了渴盼,不等其他人动作,一步上前,弯身捡起了《三国志通俗演义》。 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难道就是震惊中外,闻名于世,被列为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演义》?! “这位先生?” 罗贯中看向朱允炆,目光中有些疑惑。 “罗贯中?” 朱允炆轻轻抬起头,看向白发苍苍的老人。 罗贯中吃了一惊,打量着对方,见确实不识,便施礼道:“在下正是罗贯中,只是阁下似乎有些面生,还未请教?” 朱允炆看着罗贯中,难以置信这一份说不清楚的缘分。 “先生,请受我一礼!” 朱允炆长揖一礼。 别人不知道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朱允炆哪里不知。 后世但凡是上过学没上过学的,没有不知道《三国演义》的。 但凡家里有几本书的,只要翻翻看,几乎肯定有一本名为《三国演义》! 这本书,影响太深远! 朱允炆相信,无论岁月几何,《三国演义》的光辉,永不会黯淡! 跟在朱允炆身旁的解缙、徐辉祖、徐妙锦都惊呆了。 皇上竟然给一个糟老头子行礼了? 还是如此庄重,如此认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贯中? 此人是谁? 皇上为什么会认识他? 解缙满是疑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书坊的牌匾,名为:唐氏书坊。 一家私人书坊。 罗贯中连忙还礼,然后看着一脸笑意的朱允炆,满是疑惑。 朱允炆没有展开《三国志通俗演义》,看着罗贯中,说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应是先生的开书之言吧?” 罗贯中瞪大眼,就连一旁的书坊老板也惊讶起来。 两人看得很清楚,自始至终,朱允炆都没有打开过书稿,可他竟然知道其中的内容? 难道说,此人是世外高人?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书稿,仔细看去,果然,一字不错! “先生来此,是为了刊印此书?” 朱允炆只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恭恭敬敬地交给了罗贯中。 罗贯中微微点头,叹息道:“可惜,纵我愿付印造纸墨工食钱,也没有任何书坊愿意刊墨印书。” “此书文不甚深、言不甚俗,精妙清新,必流芳百世,为何书坊不刊印?”朱允炆皱眉,然后看向一旁儒雅中年人,问道:“你是书坊主人吧,为何不刊印如此奇书?” “呃……这位公子,不是我等不愿刊印,是朝廷有令在先,我等不甘违背。”书坊主人连忙回道。 “朝廷有令?有如此禁令?” 朱允炆看向一旁的解缙。 解缙苦涩一笑,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应该说的是洪武二十二年的朝廷颁文,在京军民人等,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娼优演剧,除神仙、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及欢乐、太平不禁外,如有亵渎帝王圣贤,法司拿究。” 朱允炆皱眉,这都什么律令? 老朱,你会不会办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要《三国演义》的版权… 朱元璋此条禁令,看似荒诞不经,难以理解,实则另有原因。 最大的原因,那就是朱元璋出身寒微,疑心极重,动不动就怀疑官员是不是真心为自己干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搞几把文字狱过过瘾。 比如翰林编修高启作诗“小犬隔墙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朱元璋一看,好嘛,这不是骂我是狗吗? 于是,高启被腰斩。 又比如中书詹希原给太学写匾额,“太学门”三个字,其中的“门”字少了最后一勾。 詹希原是个书法大家,觉得这样写舒坦,艺术。 可朱元璋看了,你写的是这啥字? 门不是门? 岂不是阻碍我招纳贤才吗? 推出去,斩了! 看吧,艺术创作也是要冒风险的。 再比如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长寿表》中写了句“垂子孙而作则”,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贺冬表》些写了句“仪则天下”,桂林府学训导蒋质的《正旦贺表》写了句“建中作则”,就因为“则”音同“贼”,朱元璋认为这些人在骂自己,咒自己,一律杀了。 对活着的人搞搞文字狱也就罢了,朱元璋对死了的人也不放过。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将孟子牌位撤出孔庙位。 洪武二十七年,朱元璋下令删减《孟子》,像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等言词,明显不尊重帝王,一律删了。 删完一看,好了,书少了三分之一,以后你们读书人,背书也轻松点。 朱元璋在禁锢文人思想的同时,也没有放松对民间思想的压制,所以才出-台了“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等内容的禁令。 文人思想不活跃,民间思想也不敢动弹。市场需求弱,卖书卖不出去,民间书坊发展很是缓慢。 事实上,明代初期,书坊最发达的地方并不是京师,像是国子监、太医院、经厂等官刻,也就给朝廷办差或印刷个教材,谈不上多大规模。 福建建宁府,具体来说,是建宁府辖区内,闽北武夷山脚下的建阳,那才是明初的“印刷中心”。 至于建阳书坊印刷的内容,除了官修书之外,还有《大诰》、《大明律》等,至于小说杂谈,往往需要再三审核,谁也不敢轻易出版。 万一里面有个“生”啊,“则”啊之类的字,或者是贬低皇族的,宣传社会不安定的,那写书的人说不定就得掉脑袋。当然,写书的那位也不孤单,印书的人会陪他一起上路。 罗贯中实在是没办法了,去建阳问过了,人家不给出书,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几根毛竹,那意思是说,书坊虽然是我们的,但管不了这些事啊。 腹中空空,无能无力。 不甘心的罗贯中,听闻皇上发出了盛世宣言,又接连出-台了不少令人耳目一新,利国利民的法策,京师似有解禁风潮,罗贯中这才千里迢迢,转而来到京师,寻找最后一线希望。 不过,走遍京师,也无人愿意接自己的文稿刊印。 朱允炆看着颓废与苍老的罗贯中,说道:“既然没有人给你出书,那我给你出!” 罗贯中惊讶地看着朱允炆,惊喜道:“公子所言不虚?你真可以这让《三国志通俗演义》刊印,流传于世?”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公子都没有看过我的文稿……” “我看过,熟得很……” “啥?” “咳咳,那什么,我看先生有大才,又与书坊主人熟得很,所以,这书,我出定了!只不过,罗先生,这费用问题,我们需要好好商量商量……” 朱允炆擦了擦眉头的汗。 眼前的可是小说界大佬啊,比起后世那些天天敲键盘的,强千百万倍了,太激动了…… “只要《三国志通俗演义》可以刊印,纵我荡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罗贯中坚定地说道。 “荡尽家财?” 朱允炆愣了下,连连摇头,说道:“先生,我印你的书稿,拿着你的书稿去卖钱,取利不菲,为何还要先生出资?我是想与先生商量,不如将这书稿的版权,以两千两卖予我,如何?” “何为版权?” 罗贯中有些疑惑,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意思。 朱允炆郁闷,古代哪里有什么版权说法。 想要出书,是需要自己掏钱的,而且,还不便宜。 比如你这本书用纸张一百五十张,收你三十文。 三十文? 便宜啊! 且慢,还有工墨钱,算你二百四十文,面蜡工钱,算二百一十五文,裱褙青纸物料工食钱,算二百八十文…… 再算算,出一本书至少七百文了。 你既然出书,总不能出一本吧。 好歹是学富五车的人,弄个一车书应该没问题吧? 一车一百本,一算,七八十两银子了。 寻常人家,谁能拿出如此多的钱去刊印?一般人连看书的钱都没有。 像是朱标的老师宋濂,标准的清廉名士,但却是“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手自笔录”。 宋濂想要看书,只能暂借过来,自己抄下来,用的是手抄本。 这也可以理解为啥清代时期曹雪芹没钱刊印《红楼梦》,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红楼梦》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存在。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这年头的书坊,成本是比较高,可这东西也是暴利啊…… 便宜的书也有几百文,一般的书要一两银子,像是有些书更贵,动不动就三两以上…… 比卖粮食卖猪肉还赚钱。 “所谓版权,即这本书为你所有,我想要刊印,便需要经过你的同意。若是我用两千两买走了这本书的版权,您就收取两千两,日后这本书,就算是卖到琉球、朝鲜去,您都不能再找我要钱了。” 朱允炆解释道。 罗贯中有些生气了,对方一定是拿自己开涮。 哪里有书坊倒贴给人印书的道理? 从未听闻过,而且还是两千两的天价。 对面这个公子,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只是这骗子,是不是有点,嗯,不太聪明…… 罗贯中阴沉着脸,道:“若真能将此文稿刊印,罗某分文不取,就算是你卖到天边去,也是你的本事。” “呃,还有这种好事?哈哈,也罢,我也不占你多少便宜,你们谁身上带了银两?” 朱允炆看向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 解缙掏出了十两碎银,还有二十两宝钞,徐辉祖就是个吝啬鬼,也不知道钱都藏哪里去了,才掏出来五两银子。 徐妙锦…… 算了,她的钱都是用来买吃的,谁也动不了。 哎,那个藏头露尾的不是刘长阁吗? 躲什么,赶紧过来。 不愧是安全局的指挥史,随身都带两百多两银子,也不怕沉。 朱允炆一并将银子打包,交给罗贯中,说道:“先生,钱虽不多,还请笑纳。”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只希望亲眼看到此书问世,钱财于我何加?” 罗贯中退后一步,拒绝道。 朱允炆将银两塞给罗贯中,道:“我给你的,你只能收着!你想要见此书问世,没问题。不过,我要写一首词,作为这《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开篇之言!”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杨慎啊,都怪你生的太晚 罗贯中感知着身前沉甸甸的银两,看着威严不凡的朱允炆,肃然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想要写什么词作?”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可以视我为书坊先生,至于词作,边走边说吧。说起先生之作,有些行文,我是不认可的。” “哦?公子说的是哪处?” 罗贯中将银子与书交给自己唯一的随从,然后问道。 朱允炆看着远处,说道:“先生对于黄巾军之事,颇有贬低,将其称之为流寇、反贼。以汉末而言,此言是无误。但先生可否想过,他们若是可以吃得饱饭,有田耕作,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反贼?” “说到底,是朝廷辜负了他们,让他们没有了活路。没有活路的人,为了活下去,总是需要做点事的。我们不能动不动便扣上反贼的名义。” 跟在朱允炆身后的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听闻此话,都惊愕不已。 皇上竟然认为:造反有理? 这,这…… 这成何体统! 解缙有些凌乱,幸亏这话也就自己这几个人知道,若是传出去,那岂不是大麻烦? 罗贯中深吸了一口气,暗想: 这位公子,竟然为反贼说话? 万一被人知晓了,岂不是要杀头? 他死了,谁给自己出书去。 不行,得劝。 罗贯中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罗某并不敢苟同。无论什么朝代,作为子民,便应该服从于君王,不可行谋逆之举。” “哪怕是君王让他们死?” 朱允炆插了一句。 罗贯中瞳孔微微一凝,严肃地说道:“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朱允炆皱了皱眉。 在封建时代,就没有平等一说,一切都是阶级化的,而站在阶级最顶尖的,便是帝王,决定一切。 总不能给他讲农民起义是正确的,是推翻腐朽王朝的最有效手段…… 虽然朱允炆未来会死,但也不能提前给自己挖坟、打棺材吧。 这个平等的思潮,还是留给后来者。 咱是皇上,已经被封建毒害了,那就多毒害三五十年吧…… 不过。 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虽是如此言说,但未必遵循本心吧?” “公子何出此言?” 罗贯中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凝视着罗贯中,说道:“据我所知,你手中不止有《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还有一本,一本对农民造反,进行讴歌与同情的大作吧?” 罗贯中惊骇不已,呆在原地。 朱允炆停下脚步,平静地说道:“那本文稿,名为《水浒传》,然否?” 罗贯中的身体有些颤抖。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你无需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水浒传》的文稿带了没有,若带着,两本书可以一起刊印。” “你,你是如何得知?《水浒传》乃是恩师施耐庵所作,可恩师走了近二十年了!知道此书的人不多,而我也很少拿出《水浒传》文稿!世人知其存在者,不过寥寥数人!” 罗贯中震惊不已。 眼前的人,不仅知道自己的文稿,还知道恩师的文稿!竟还知道文稿就在自己手中! 朱允炆放心地点了点头,轻松惬意地拍了拍手,道:“自然是听闻来的,呵呵,今日收获颇丰啊。” 解缙碰了碰一旁的刘长阁,低声问道:“你们安全局,都开始调查书籍了吗?” 刘长阁郁闷地看了一眼解缙,没有说话。 安全局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些事,什么罗贯中、施耐庵,听都没听说过,看样子也不过是小人物,哪里值得安全局去关照? 不过,皇上是怎么认识他的,又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刘长阁想了想,却没有结果,转而释然:皇上嘛,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也是应该的。 罗贯中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身份,但一步步跟着,越走越心不安,这公子,似乎想要把自己押送到皇城去啊? 我罗贯中只是想要出书,没想反对朝廷,不至于吧? 看着远处的西安门,罗贯中止住了脚步,问道:“我们不是去书坊刊印吗?为何来这里?” 朱允炆指了指西安门,说道:“这京师之中,刊印之术最杰出的,当属司礼监经厂,既然要出书,找他们不是最好的吗?” 罗贯中想要跑路,眼前的人绝对不正常。 司礼监可是皇宫里的内监,二十四衙门之首啊,能让他们动弹的,不是亲王便是皇上,你以为你是谁?别门没进去,自己先被砍了脑袋…… “这个,我们在宫外找一些书坊刊印就好了吧……” 罗贯中实在不想入皇宫。 朱允炆哈哈笑着,说道:“先生不是想要亲眼看这书稿问世吗?缘何到了门口,却胆怯了?呵呵,这可不行啊,走吧。” 不容拒绝。 罗贯中只好咬了咬牙,跟了上前。 “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西安门的守备兵整齐地行礼。 罗贯中瞪大眼,看着朱允炆的背影,连忙跪了下来,喊道:“小民罗贯中,拜见皇上!” 朱允炆转过身,对解缙示意了下。 解缙连忙将罗贯中搀扶起来。 “罗先生,请吧。” 朱允炆微笑着点头,伸出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罗贯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入经厂的,一切似是梦幻,毫不真实。 司礼监下设文书房、礼仪房、内书堂、经厂。 其中经厂设掌司数名,负责一应经书印板及印成书籍,包括佛、道藏、蕃藏等书籍,可以说是皇上自己家开的印刷厂。 洪武中后期,经厂配有刊字匠一百五十名,印刷匠五十八名,裱背匠三百一十二名。 朱允炆想要刊印《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水浒传》,只靠着这些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是不够的。 “在刊字匠、裱背匠、裱背匠之外,招揽笺纸匠三十名、摺配匠五十名、裁历匠二十名,黑墨匠二十名,笔匠与画匠各三十名,限三日内办妥。” 朱允炆对赶来的司礼监少监王越吩咐道。 王越连忙答应下来,匆匆去安排。 朱允炆从罗贯中手中接过《三国志通俗演义》,敬重地看着罗贯中,然后提起笔,道:“朕擅填诗词于书稿之上,先生不会怪罪吧?” 罗贯中连连摇头,道:“皇上亲笔,是小民荣光。” 朱允炆毛笔蘸墨,轻声道:“不管你是不是真如此想,但这首词,不能少,少了的话,可就差了几分气势。” 解缙、徐辉祖与徐妙锦走近前,看着朱允炆龙飞凤舞,一首《临江仙》跃然纸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啊,别怪朕,要怪就怪你出生太晚了。 等你有这首诗词的意境与觉悟,起码要一百多年,朕等不起……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解缙吃惊至极地看着这首《临江仙》,一股淡泊洒脱的气势扑面而来,即有慷慨悲壮,又有荡气回肠!如此意境不凡之作,当真是皇上所作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皇后,我们办一个书局吧 “好词!” 罗贯中深深赞叹。 自然而然的词句,在渲染历史兴衰、苍凉悲壮的意境时,又营造了沉浮在我,淡泊宁静的旷达情怀。 无论用词,还是咏古,亦或是抒情,境界,这首《临江仙》都极为出彩。 更让罗贯中惊喜莫名的是,这首词调,竟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内容是如此的契合,平添了几分感怀与豪情! 朱允炆深深凝视着眼下的《临江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自己一直都在改变大明,不知道几十年后,还会不会有杨廷和与杨慎。 就算是有这两位人物,恐怕杨慎也不会被打屁股,一路发配到云南吧。 若是没有云南的沉淀,杨慎就没办法作出《廿一史弹词》,这首对秦汉所思的《临江仙》,很可能便不会出现在历史中。 这个险,朱允炆不敢冒。 剽窃就剽窃吧,反正没人可以识破。让他们翻遍群书,也找不出证据来…… 只不过,朱允炆还不够无耻,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思虑再三,添上了“杨慎”二字,道:“此词,乃是一位名为杨慎的才子所作,非是朕所书,日后刊印用墨,不可错漏名字。” 解缙博览群书,自诩才情一绝,看了看杨慎的名字,眉头紧锁,道:“皇上,能作出如此词调之人,必然不凡,为何不见文章于世?” 杨慎? 陌生至极的名字,别说汉唐宋元不曾见其文章,就是洪武时期,也没听闻过这一号人物。 “天下才情之辈芸芸,未必都见于文章,或传于乡野,或远于江海,不足为怪。”朱允炆搁下毛笔,对解缙说完,便转向罗贯中,问道:“罗先生,你可满意?” 罗贯中肃然道:“皇上,此词书于《三国志通俗演义》,可谓相得益彰,小民感激不尽。”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罗先生,虽然这《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出众,但朕希望先生多留京师一段时日,将此书回目稍作整理,增删琐事,改订文辞,而后铺卖于天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罗贯中热泪盈眶,道:“小民愿意!” 朱允炆点了点头,将《三国志通俗演义》交给经厂掌司,吩咐道:“此稿不可出任何意外,先出十部蓝印本,交付罗先生与掌司作校对之用。” “遵旨。” 掌司答应,拿走了《三国志通俗演义》文稿。 古代,人们称雕版或活字版印刷的图书为“版本”,因版印书多用墨,故而也被称之为“墨本”。 在明代初期,出现了朱印本与蓝印本,但这两类印本,并不是用作批量印刷与发卖,而只是用于校对,以改模板。 只有在定版之后,才会用墨,批量印刷。 这就是“蓝本”的最初意思,后来演变,成为了原始参照物的代名词。 为了照顾罗贯中,朱允炆命经厂腾出一间书房,并命太医院的人给罗贯中检查了一番,依太医院嘱托,安排尚膳监专人负责罗贯中饮食。 朱允炆临走之前,对经厂之人嘱托道:“但凡罗先生所求,可先行而后报,不可迁延,不可怠慢。” 如此厚待,不仅震惊了罗贯中,便是经厂之人、徐妙锦、徐辉祖、解缙也惊讶不已。 先行而后报,这几乎就等同于尚方宝剑的先斩后奏之权啊。 从未见皇上如此对待过任何臣子。 解缙在朱允炆走后,凑到了罗贯中身旁,恭谨地施礼道:“敢问先生与皇上,是如何结识?” 罗贯中知眼前之人是解缙,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又是内阁阁臣,连忙回礼,道:“说来惭愧,小民与皇上,并不相识。” 解缙无法理解这一切,你都不认识皇上,皇上能对你如此尊敬、客气? 既然人不说话,只能指望物说话了。 解缙没有去内阁,直接去找了掌司,就在其一旁翻看《三国志通俗演义》,一看之下,竟无法释手…… 太投入的解缙,都没注意到身旁还站着徐辉祖。 徐辉祖文武双全,将帅之才,素日里除了舞枪弄棍,锻炼下身体外,也会看看书,不过多是兵书,对于这种通俗小说并不在意。 但瞄了几眼之后,徐辉祖便动弹不住了。 徐妙锦看了几眼,对于书中内容并不太感兴趣,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想拉着徐辉祖回家,可拉不动,郁闷的徐妙锦,只好自己出宫。 坤宁宫。 马恩慧正盘算着账务,见朱允炆一脸笑意而来,起身施礼道:“恭喜皇上,国子监革新在望,我大明来年必是人才济济。” “哈哈,皇后,朕高兴可不是因为国子监,而是因为一人。”朱允炆将马恩慧扶了起来,含笑道:“一个写书的老人。” 马恩慧莞尔道:“不过一写书老人,皇上还不至如此开怀吧?” “不同,大不同!” 朱允炆笑着,看向双喜,道:“召二王入宫。” “二王?” 马恩慧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如今朱植、朱耿皆是商人,此时唤入宫中,必不是为了医用纱布与新式炉子的事。 “皇上,可是又有什么营生?” 马恩慧期待地问道。 朱允炆点头道:“是啊,皇后,我们办一个书局吧。” “书,书局?” 马恩慧有些犹豫了。 书局的书,能卖出去多少书去,又能取多少利?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皇后,书局将来之利,不低医用纱布。运作的好,便是滚滚利来。届时,后宫花销,将再不是问题。” “当真?” 马恩慧欣喜起来,走到朱允炆一旁,轻柔地说道:“皇上,若是有利,为何还要找二王,后宫差人办了,不也可行。毕竟,一座书局而已。” 朱允炆侧过头,看了一眼小气的马恩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马恩慧走至朱允炆身后,轻轻揉捏起来。 “皇后,这可不是一座书局那么简单的事,朕要印很多书。” 朱允炆享受着,说道。 马恩慧好奇地问道:“皇上,是什么书能惊动皇上?又要墨印几车?容臣妾猜猜,十车?二十车?不能再多了吧?” 朱允炆抬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道:“这些。” “三车?” 马恩慧停下了动作,郁闷地说道:“仅三车,何须皇上召二王?不够寒酸。” 朱允炆哈哈一笑,道:“皇后,三车可不对,再猜。” 马恩慧微微蹙眉,捶了捶朱允炆的肩膀,道:“皇上,纵是三十车,不过三千书而已,尚不及国子监一年所用,虽有利可寻,也难过千两,还不若增买一些织造车。” 三十车?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的人,都太保守了,缺乏想象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恢复中华,中华书局 马恩慧见朱允炆不说话,又问道“三十车都不对?难不成是三百车?皇上,那可是三万书,纵是印了出来,也未必有如此多的人买吧?” 朱允炆站了起来,对马恩慧轻轻一笑,道:“皇后,三百车可远远不够,朕打算在未来十年,印个三五万车!” “三五万车?” 马恩慧惊讶地张开红唇,失神了会,清醒过来之后连连摇头,道:“皇上,不可。三万车合计三百万书,我大明读书人才多少,如何可能贩卖出去?不可,绝对不可。” 朱允炆如何不知道这一点,这年头,识字率并不高,印那么多书,总不能卖给白丁吧? 需求决定市场,这是基本规律。 不过市场嘛,总是有失灵拉肚子的时候,今天捯饬个金融危机,明天来个独买寡头都是很正常的。 纵然是在这封建的不完全市场,也会出意外。 制造出这个意外的,还是牛人朱元璋。 在发行“畅销书”这一块,任何封建朝代的帝王,都比不上朱元璋,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那位不服气了,封建时代的畅销书能多畅销? 顶破天,一百万本。 呵,一百万本? 太缺乏想象了…… 老朱的记录,最低也是两千万本,折合二十万车,还不带打折扣的。 这本书名为:《大诰》。 当然,朱元璋的畅销记录,不是市场流通的结果,是刷票刷出来的…… 大概是这样的: 老朱安排几个人,摆个书摊,书摊之上清一色《大诰》,然后扯开嗓子便喊了: “诸位听着,都来领取《大诰》啊,只要你家里有《大诰》,该杀头的,改流放,该流放的,改打屁股,该打屁股的,改打鞭子……” “你领没有?没领你还敢走,抓住他!” “你为啥不领《大诰》?知不知道,没有《大诰》,罪加一等,你敢不领,把你全家都赶出去,一辈子都别想回来。” “不认识字?不认识字又不是没有手。拿好了,丢了记得来买啊,一本三百文,童叟无欺……” 就这样,家家户户抢着领《大诰》。 领不到的,只能去买了,买不到的,呃,加钱买…… 总而言之,家里没一两本《大诰》,睡觉都不安稳。 像是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家,说不定还得多买几本,以备不测。 《大诰》是刑典性质的书,这里面记载的内容,全都是老少不宜,像是谁犯了什么罪,杀头啊,剥皮啊…… 这种饭后读物,倒胃口,没真正的市场。 就搁在后代,也没几个非专业人士,闲着无聊会去翻法律类的书吧? 朱允炆自然不会走他爷爷“畅销书”的老路,决定用市场来解决问题。 皇后不是说读书人少,识字率低吗? 别急。 国子监革新在即,大教育时代也将会拉开帷幕,弄个九年义务教育,开展下扫盲教育,总没人会反对吧? 等市场养大了,还愁卖不出去书? 再说了,当下大明文风日盛,京师市场已是初具规模,现在不行动,等以后就晚了。 俗话说,抢地盘要趁早…… 二王入宫。 朱允炆看着日渐发福的朱植与朱耿,皱了皱眉,道:“让你们行商,不是让你们把自己当货物,按斤两发卖。” 朱植与朱耿对视了一眼,两人满是无奈。 朱植叹息道:“皇上,我等也是无奈啊。如今兵部要医用纱布,不过是七钱一匣,可外面富商武勋之家,也希望买入医用纱布,存于家中以备不患。他们出的钱,可比兵部多太多了啊……” “是啊,为了一点医用纱布,他们每天都请我们去花楼……” 朱耿低着头。 估计是不知道该用哭的表情还是笑的表情。 马恩慧听闻之后,幽幽地看了一眼朱允炆,便问道:“他们出多少银钱?” “皇后,在三两至十两之间,这还只是一匣!若不是紧着兵部,拿出一批医用纱布发卖地方,我们便可以大赚一笔。” 朱耿有些遗憾。 现下医用纱布被列为军备之物,两王也清楚医用纱布供应兵部的紧迫性,并不敢将其推向民间。 马恩慧没想到医用纱布在民间竟如此高价,其利润之高,较之成本数十倍之多! “无论他们出多少银钱,你们都不能擅自发卖!” 马恩慧严肃地说道。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看着马恩慧,她素日里甚是好财,见有如此高的利润,竟能忍住不发作,还下了严令? 二王听闻此话,连连点头称是。 朱允炆对马恩慧浅浅一笑,然后对二王道:“今日召你二人入宫,是希望你们可以筹备一家书局。” “书局?什么书局?” 朱植与朱耿迷茫了。 朱允炆讲述着自己的大书局计划,不仅规模要超出司礼监经厂,便是质量、效率也要超出经厂,日印刷应不低于一千册。 如此超规格的要求与计划,让二王目瞪口呆。 “朕要让文书之作,遍布我大明!” 朱允炆豪情地勾勒着未来。 朱植、朱耿深吸了口气,两人同时喊道:“臣定不辱使命!” 马恩慧清楚,皇上已经打定主意了,那就掏钱办书局吧,看了朱允炆一眼,叹道:“皇上,这书局,取什么招牌好?” 朱允炆踱了几步,转身看向马恩慧,道:“《奉天北伐讨元檄文》有云,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恢复中华,实乃太祖之意!不若,便名为:中华书局吧!” “中华书局?” 马恩慧品了品,满意地赞赏道:“好名字。” 经厂之内,解缙翻看到了最后一页,意犹未尽地说道:“真乃奇书啊,不过,这册并不完整。” “剩余书稿,应该在罗先生手中吧,我们去求借如何?” 徐辉祖面色肃然地说道。 解缙赞同道:“三国之事虽是老生常谈,但如此故事与手法,着实新鲜。皇上笃定此书盛行于世,不是没道理啊。” “只是让人疑惑的是,皇上何时何地看过这《三国志通俗演义》,那罗先生并不认识皇上,可皇上,却似乎认识罗先生。” 徐辉祖皱眉道。 解缙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 徐辉祖期待地看着解缙。 解缙嘴角一动,悠然道:“皇上乃是真龙。你且看这句: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徐辉祖鄙视之。  第一百一十六章 那个胖瘸子…… 看着将要离开的二王,朱允炆皱了皱眉,照这样下去,二王迟早会被“三高”干掉,于是喊道:“多吃点素……” “遵旨。” 朱植与朱耿苦涩地答应道。 见二王离开,朱允炆便看向马恩慧,问道:“皇后今日是怎么了?医用纱布在民间利如此之大,为何不分出一批,发卖勋贵与富商?” 马恩慧严肃地说道:“皇上,臣妾虽好财,但也知医用纱布乃是军备,事关前线将士生死,如何能将个人之利,凌于将士之上?”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马恩慧。 她的心,始终都是大明皇后。 母仪天下,是她不曾动摇分毫的信念。 司礼监经厂的办事效率不错,只三日时间,《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蓝印本便送入了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熟悉的文字,神情有些恍惚,仿若一道目光,穿越了六百多年的烟云岁月,熟悉的,陌生的,梦幻的,真实的…… 交织在一起,如梦难醒。 马恩慧亲自到了武英殿,看着伏案睡着的朱允炆,心中隐隐作痛,低声询问道:“皇上可用过晚膳了?” “回皇后,尚未进膳。” 双喜有些忧愁地说道。 “罢了,本后在这里守着,留两个人在这里,你也去歇着去吧。” 马恩慧取过一件裘衣,轻轻走到朱允炆身后,披盖在朱允炆身上,见朱允炆没有醒来,才舒了一口气。 最近朝廷出了很多事,而这些事,需要皇上亲自审阅。 马恩慧轻轻叹息。 纵是铁人,也禁不住每日如此疲倦。 桌案上还有一份没有合拢的奏折,马恩慧低头看去,这是一封来自水师的奏报。 “臣郑和于横沙奏报:自二月初至二月二十六日,合计绞杀倭匪两千五百四十二,另有西夷匪徒六百三十二人……然则倭匪离散渐少,三五船只,已是无影……” “倭匪抱团已成定势,一二十,乃至三四十船只,已成规模。臣郑和请令,主动出击,以寻倭匪巢穴于茫茫东海……” “我等必以死命,追索倭匪于无穷,靖平海波以卫大明山海!” 马恩慧似乎看到了郑和站在船上的模样,似乎听到了那如海啸的声音,直击人心,令人心驰神往。 只不过,皇上并没有批复这封奏折。 “倭匪之乱,不比寻常,朕不敢轻易下决断。” 朱允炆抬起头,将《三国志通俗演义》合拢放在一旁,然后提起朱砂笔,对马恩慧说道:“皇后认为,此事该如何决断?” 马恩慧盈盈一笑,起身将朱允炆手中的朱砂笔取走,搁置在砚台之上,柔声道:“臣妾认为,皇上此刻应回后宫歇息。至于这些奏章,明日再办吧。” “什么时辰了?” 朱允炆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问道。 “亥时过半,皇上,我们就寝吧。” 马恩慧轻轻抓着朱允炆的手,头微微一偏。 朱允炆看着楚楚动人的马恩慧,将奏折合了起来,牵起马恩慧的手,道:“回坤宁宫。” 翌日。 朱允炆批复郑和,只写了一个字: 准! 并要求水师以最快速度,将这封奏报,原封不动地交还郑和! 就在水师船只顺流而下的时候,白羊口所的金忠,却在逆流而上。 金忠伪装为买办屯田的商人,目光却总不盯着屯田肥瘦看,而是看向军士与军官,见到落单的军士,便凑上去,来一句:“兄弟,票子要伐?票子要伐?” 军士被金忠弄得莫名其妙,不过看到金忠手中摇晃的宝钞,也便忍住了,不由回道:“俺的屯田都卖了,明日便回山东老家,您是?” 金忠激动不已,道:“兄弟,此时归家,岂不是太早一些?我等戎马一生,没有马上封侯,如何能光宗耀祖?如今朝廷新军之策,正在招募人员,待遇优厚,非比寻常……” 军士看了看自己的瘸腿,道:“朝廷新军需要体测,俺不过关。皇上天恩,给俺改了农籍,回家还有地可以耕作……” “哎,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朝廷新军之策,实则分为明暗两支,明里,打造精锐之师,日夜操练。暗中,也需一支人马,以备不测。你想,这卫所废了,日后谁来镇守这白羊口?” 金忠继续忽悠道:“我观兄弟根骨奇特,必是百战之师,不若秘密加入新军暗卫,每月可得十贯宝钞,不比你回家耕作来得舒坦?” “新军暗卫?为何从未听闻过。” “这等朝廷机密,怎会轻易泄露?若不是看与你有缘,也不会招揽你啊。你自己好好思量,是为大明继续效力,还是回山东耕作!” 金忠抽出了一张张宝钞,在手中抖了抖。 军士看着宝钞,眼神都直了,连忙伸出手,一把抢了过去,藏在怀里,肃然挺身,道:“在下王二月,拜见长官。” 金忠连忙道:“嘘,嘘,小声点,记住了,我等新军暗卫,皆是秘密招揽,不得泄露,否则,可是会掉脑袋的!” 军士嘿嘿一笑。 眼前的人真傻,招兵竟然招自己一个瘸子,这下有地方吃饭了。 金忠也笑了。 眼前的人真傻,哪里有什么新军暗卫,不过是拉你上反贼的船罢了。、 朱高煦啊朱高煦,我也是没办法。 身体素质好的,都进入了北平卫,身体素质一般的,非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去,思想教育拉不过来,金钱引诱收效甚微。 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便是残障之人,你说,我能怎么选? “金大人,你看那边田地之中,有个落单的瘸子,还是个胖子,看样子是一名军官,要不要也招揽过来?” 一名仆人指着不远处的土地,低声对金忠说道。 金忠眯着眼看了看,对刚刚招揽过来的王二月问道:“那人,是这里的军官吗?” 王二月看了看,肯定地说道:“没错,我们千户便是胖胖的,看背影,是他没错。” 金忠乐了,若是可以拉拢一个千户,然后通过千户拉拢军士,那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金忠再不犹豫,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在距离那胖瘸子还有五步远的时候,便出声喊道:“梁千户,我有一笔大买卖,想与你商议,不知……嘎?!” 金忠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浑身哆嗦起来。 “哦,金忠啊,你如何到了这里?” 朱高炽转身看着金忠,很有些意外。 “世,世子……” 金忠连忙跪下,其他仆人谁不认识朱高炽,顿时跪了一地。 朱高炽看着被这些人跪压一片的麦地,眉头一皱,厉声道:“起来,说,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金忠想哭。 天啊,自己躲着平安,躲着盛庸,躲着张昺,为什么就没想过,朱高炽会来这白羊卫所! 这是想要玩死自己的节奏啊! “怎么不说话?” 朱高炽厉声问道。 “这个,这……” 金忠心思急转,连忙抬头道:“世子,我们是奉高阳郡王之命,来买屯田的……” “看来我这个弟弟,还有几分远见。既如此,这白羊卫所五万六千亩屯田,便归入高阳郡王名下吧,去那边办地契吧。” 朱高炽冷冷地吩咐道。 金忠不敢违逆朱高炽,苦涩地转身,摸了摸袖子,更难过了,钞银所剩不多,根本不够买屯田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感性的大明官员 朱高炽看着离去的金忠等人,眉头微微一皱,招了招手,唤来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去调查下,金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高煦会买屯田? 如果说金忠是来抢屯田的,那朱高炽可以理解。 用钱买? 朱高炽一万个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 肥胖的是身体,残疾的是腿脚,可朱高炽一点都不蠢笨,在富态的面容背后,隐藏着的是睿智与敏思。 侍卫领命离开,朱高炽弯身看着田地中的麦穗,虽只是三月中旬,但也足见麦苗长势喜人,若是盘买下来,丰收应不成问题。 朝廷发卖屯田,是连带着今年麦苗一起发卖。 这虽然增加了商人购置成本,却也方便了商人,所有屯田肥瘦状况,一目了然,无需斤斤计较,只需与卫所军士商议好银钱数目,然后一起去农税司,等候审批,审批通过之后,交割银钱与税款,签订田契。 朱高炽对于商卖屯田很是支持,不仅有助于淘弱留强,强化军队力量,还有助于盘活农田,增加粮食产量。 既然此举朝廷有好处,商人有好处,军人有好处,没道理不让燕王府捞点好处吧。 白羊口卫所五万六千亩屯田,燕王府全部要了。 朱高炽走出田地,坐在田垄上,看着归来的侍卫,瞥了一眼侍卫身后的军士,问道:“如何?” “世子,事情有些不寻常。”侍卫犹豫了下,说了句,便退至一侧,对王二月道:“此人乃是燕王长子,还不行礼。” “小人王二月拜见世子殿下。” 王二月连忙下跪。 朱高炽打量了下王二月,沉声道:“说吧。” 王二月不敢起身,拿出了宝钞,低着头道:“那位金爷说朝廷正在招纳新军暗卫,还给了小人十贯钞……” “新军暗卫?” 朱高炽皱了皱眉,看向侍卫。 侍卫欠身回道:“世子,据眼下消息,金忠带人来白羊口,并非是购置屯田,而是以新军的名义,招揽人手。” 朱高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招揽人手? 还是以新军名义? 朱高煦,就算是你想死,也不用拉燕王府所有人陪葬吧! 此事一旦入了朝廷耳目,平安大军完全可以踏平燕王府,到时候没有人会为你说一句话! 蓄养武士,训练私人武装,这是灭满门的大罪啊! “去,把金忠叫来!” 朱高炽站了起来,面色阴寒。 金忠看到跪着的王二月时,已然了解事情败露,紧走几步跪在朱高炽面前,哭着喊道:“世子,我金忠是被挟持的啊,这队伍中还有高阳郡王的护卫,我若不从,他们不仅会杀了我,还会杀我全家老少……” 朱高炽看了一眼,果然,其中有四位是朱高煦的护卫。 四人走了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招揽了多少人?” 朱高炽厉声问道。 金忠不安地说道:“有,有七十六人。” 朱高炽面色凄然,道:“这白羊口所,不过才一千一百余军士,你竟招揽了如此之多,本事不小啊。” 金忠浑身一颤,连忙叩头:“世子饶命!” 朱高炽冷冷地看着金忠,闪烁的杀机,终被内心的仁慈所覆盖,目光转向那无尽的青田,沉声道:“每人留下五两银子,至死不得离开白羊口,燕王府会将你们的家人送过来,好自为之吧。” 金忠脸色满是沉痛,重重地叩头,口中喊道:“谢世子不杀之恩!” 回不去北平府了! 日后的岁月,自己将如囚犯,永远被禁锢在这白羊口。 呵,这样也好。 无需再担心朱高煦的胁迫,无需担心日后被朝廷大军讨伐,然后在某一场战役中,自己的人头挂在了旗杆之上。 测算天命,测算人命,到头来,却是愚弄了自己。 一切,皆不可测。 在京师的朱允炆,听不到金忠的感叹,耳边全是大臣嗡嗡地声音。 北平府发卖屯田,虽然取得了内阁、内部与皇上的许可,但却没有经过百官的同意。 没错,在这件事上,百官是没有决定权的,但不意味着他们没弹劾权,没说话权,没抗议权。 监察御史尹昌隆、黄凯,兵部郎中潘行、兵部员外郎石朴,礼部侍郎黄冠,户部郎中邱祥等二十六人,纷纷上书弹劾屯田商卖之策。 一个个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指责商卖屯田,言说废除卫所制的危害,并扬言皇上若不制止北平府商卖屯田,那大明所有卫所便会分崩离析,届时国家大乱,国将不国。 朱允炆很不理解,古人的唾液系统为什么就这么发达,一连说三四个小时,依旧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明显不符合科学。 等到日上三竿,好了,打卡下班。 朱允炆对于反对屯田商卖的官员,采取的就一个策略: 拖。 等北平府把田都卖完了,收过来钱,拿出来数据,然后再和这些大臣理论。 与官员打交道打多了,朱允炆渐渐发现,几乎所有官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 感性。 地震死了人,他们会哀嚎,然后提笔写个诗词歌赋,表达下自己的心情。 自己衙门里被查出来一个贪官,他们会愤怒,要求皇上严惩,毕竟这个家伙吃独食,不得人心。 发俸禄了,他们会兴奋,然后拿着刚到手的银钱,先去一趟花楼,照顾照顾第三产业。 说白了。 这些人看问题,看事情,缺乏理性的分析与认知,只凭着感觉、感受来说话、办事。 对于商卖屯田,官员是感觉这样做不好,感觉这样做不对,感觉会有危害,然后,晚上点着个小蜡烛,写上三千字的奏折,二天一早递上去。 如果皇上没批,不理睬,那也不要紧。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嘛,每个月皇上总还是要上两天朝的,当面说,总跑不了吧。 他们没有数据意识,缺乏足够的理性,主观性与情绪性的东西太多,导致他们的观点,看似正确,但如果仔细调查,却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无数的冤假错案,乱杀错杀,弹劾与被弹劾,都是建立在感性的基础之上。 什么意欲之、莫须有,那都太低级,人家说话,直接忽视了意欲与莫须有,跳过猜测,肯定地告诉你: 这样做,是不对滴! 这个人,是该杀滴! 这个仗,是坚决不能打滴。 说到底,也不能怪他们,文科出身,伤风感月,情绪化点很正常。 关键是,大明想要强大,不能都是文科官员啊。 至于那些厉害的算学高手,说来惭愧,不是民间商人,便只剩下户部几个人了…… 寒酸。 朱允炆回到武英殿,洗了一把脸,准备继续编写《初阶数学》,不革新算学,不引入演绎逻辑,单纯靠一群感性的人,开什么盛世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数学在大明是婢女 数学可不是西方的舶来品,而是中国人自己的智慧与创造。 公元一世纪,在张苍、耿寿昌所作的《九章算术》中,第一次提到了“算术”一词。 算术后又被称为算学、算法。 在宋元时期,出现了“数学”一词。 虽然秦汉隋唐,数学发展不错,取得了一系列成果,但真正的数学巅峰时期,还是宋元。 如北宋沈括,自创了“隙积术”、“会圆术”;南宋秦九韶,发明了“大衍求一术”、“正负开方术”; 金元时期的李冶,发明了天元术(设未知数并列方程),还有元代朱世杰提出的“四元术”,这可是四元高次多项式方程。 说来惭愧,到了大明朱允炆时期,数学的光辉已然不在。 像是天元术、四元术的高级货,几乎成为了“绝学”,若不是清代有人挖出来,估计后世人都不知道。 朱允炆很清楚,数学是一切学问的基础。 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大量的数学人才,那还怎么得了? 但直接搬用古人的数学学问,又是不合适的。 中国古代数学有着一定的局限性,它与农业需求有关,比如计算个粮仓大小,建筑材料长短,土地面积,再整点天文、历法。 对于商业、手工业之类,他们的关注并不多。 加上筹算本身的局限,导致数学很难取得突破。 元代时期,珠算盘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数学达到最巅峰,也是数学“经世致用”、流传最为深远的产物。 既然都到巅峰了,自然就要下山了。 明代朱元璋对于数学的定位,便类似于“婢女”与“奴才”,虽不能少,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勉强留着。 朱允炆时期,数学依旧是沉闷无声的,除了珠算拨弄利益之外,纯碎的学术方面的探索,几乎没有。 没办法,朱允炆只好亲自上阵。 要革新国子监课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仅仅是教材一项,便难住了朱允炆,教导商业,可以去找几个富商来授课,教导农业,可以去找几个农户,可教导数学,找谁去? 古代数学缺乏思辨,缺乏演绎逻辑,如果不能把这一块补上,照搬照用,那想要实现大教育,不切实际。 没办法。 物理化学可以先放一放,可这数学,必须先革新了。 革新数学,就不能不革新数字。 如果总写“今有八分之五,二十五分之十六。问孰多?多几何?”之类,那仅仅是写个答案,都需要用毛笔写多久了? 必须引入阿拉伯数字。 虽然阿拉伯数字不是阿拉伯人发明的,而是古印度人发明的,但谁让阿拉伯人为这些数字的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呢。 “皇上,解缙求见。” 双喜禀告道。 朱允炆头都没抬,说道:“让他进来吧。” 解缙走入大殿,行礼之后,对朱允炆说道:“皇上,国子监祭酒程师周、司业张智上书-请辞。” 朱允炆手中的笔顿了下,抬头看向解缙。 解缙拿出两封奏疏,交给双喜,双喜转呈给朱允炆。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便丢在一旁,带着几分怒气说道:“不过就是输了一场辩论,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那便让他们回家吧!” “皇上,那谁来接替国子监祭酒、司业?” 解缙小心地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调翰林院编修杨士奇进入国子监,担任祭酒,编修李志刚为司业。另外,问问国子监,谁还想致仕,朕绝对不阻拦。” 解缙听闻朱允炆的语气,便知国子监的请辞,当真是惹恼了皇上,谨慎地说道:“皇上,李志刚几个月之前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如今升任司业,是不是太快了些。” 朱允炆低下头,继续写《初阶数学》,说道:“人尽其用,办吧。” “遵旨。” 解缙施礼告退,却没有返回内阁,而是直接出了皇宫,去了翰林院。 对于杨士奇,解缙很是看重,皇上将其提升为国子监祭酒,也是给出了一个极大的暗示,未来的杨士奇,很可能会成为礼部尚书,乃至内阁大臣。 在一间书房中,解缙见到了杨士奇与李志刚。 三人施礼分坐之后,解缙凝眸看向杨士奇,轻轻说道:“杨编修,程师周请辞祭酒,皇上已然恩准,现命你来接替祭酒一职,统管国子监。” 杨士奇面无波动,轻轻起身,沉稳如常,道:“必不辱命。” 解缙暗暗点头,然后看向李志刚,道:“你来接替张智,为国子监司业。” “我?” 李志刚顿时站了起来,满是惊讶与诧异,似乎怀疑解缙的话,但转瞬之间,脸上便浮现出了笑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着武英殿的方向拱了拱手,道:“臣必不负皇上重托。” 解缙暗暗惊叹。 杨士奇与李志刚虽然年纪相当,都是三十出头,但李志刚的城府与沉稳,远不如杨士奇。 仅此而看,杨士奇的未来成就,必是不凡。 在解缙走后,李志刚欣喜地对杨士奇说道:“祭酒大人,下差之后,可愿温酒一壶?” 杨士奇微微摇头,沉稳地说道:“李兄,在朝廷任命尚未下达之前,我们还是翰林院编修,既是编修,如何能休息?《太祖实录》正是用人时,我等需做好才是。” 李志刚骤然惊醒,对杨士奇深施一礼,道:“杨兄心如泰山,稳重无双,是我心性不足,应自罚抄写《大学》。” 杨士奇淡然一笑,拍了三下李志刚的肩膀,轻松地走了。 李志刚回味着:“拍我三下肩膀,莫不是让我抄写三遍《大学》?亏了亏了……” 翰林学士方孝孺最近很是低调,虽然拥有监察内阁的权利,却很少参与内阁事务之中,而是一心扑在了《太祖实录》上。 这一点与朱允炆的心思不谋而合。 朱允炆很清楚,方孝孺乃是学问宗师,是真正的大儒,然而这种大儒,是学术型的,而不是实干型的。 用他研读学问,修订图书,是一件好事,但若是用他治国,那大明天下,恐怕也只能重回周王朝了。 至于翰林侍讲姚广孝,一个古怪的僧人,能与他交流的并不多,除了杨士奇、李志刚与偶尔串门的解缙、夏元吉外,没人会找他。 而此时的姚广孝,并不在翰林院,而是在中军都督府,见证着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 一个永载史册,新军制的诞生!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朱棣的杰作:三大营 沙盘之上,大明的步兵、火铳兵、骑兵,分别被漆成黄、黑、红三种颜色,列阵于草原之上。 而在大明军阵的左侧山丘后,则隐藏着一支漆为白色的蒙古骑兵。 陡然之间,白色的蒙古骑兵分散开来,沿山丘一字排开,而山下的大明军阵,并无动静。 骑兵开始出现在山丘之上,然后猛冲而下。 便在此时,大明军阵开始了变化。 最前面黄色的步兵侧身退后,身后黑色的火铳兵便处在了军阵最前列,黑洞洞的炮口盯着前方,三行火铳手分散开来。 火炮、火铳发射。 冲锋中的骑兵倒下了一些,但剩余的骑兵依旧在冲锋。 待白色骑兵距离黑色火铳手还有八十步的时候,火铳手从两翼后退,此时,步兵中的弓弩手行动,漫天的弓弩飞射而下。 白色骑兵又倒下一批。 弓弩手一轮齐射之后,便快速退至两翼,而大明军中的红色骑兵,已冲杀而出,所剩不多的白色骑兵,便倒在了沙盘之上。 沙盘推演,默默无声。 然而对于朱棣、徐辉祖与姚广孝而言,这次推演,便有着万马嘶鸣,刀枪锵铮! “如何?” 朱棣看向姚广孝,颇有几分豪气地问道。 姚广孝沉重地点了点头,肃然道:“此军阵,天下无双!” 徐辉祖哈哈大笑,快意道:“既如此,我们便开始排演新军阵吧。” 朱棣看着沙盘,目光中闪烁着精芒,道:“是时候了,明日,大教场开训!” 大教场。 朱棣、徐辉祖操练兵马,不断变换阵型,安排骑兵试验冲阵,计算距离与时间,找出军阵应用中的问题,然后不断调整…… 三月底,朱棣、徐辉祖正式上书,奏报朱允炆: 新军阵已成! 朱允炆得知消息之后,马上召见朱棣、徐辉祖、姚广孝、宋晟。 “燕王叔,还请仔细讲来。” 朱允炆面色肃然,强压内心的激动。 朱棣起身,以浑厚的声音说道:“皇上,臣练京营,综各类兵种战力,战法之长,意欲改京营为三大营!” “三大营!” 朱允炆暗暗握着拳头。 威名赫赫的三大营,终于出现在了历史之中,而其缔造者,依旧是朱棣! 朱棣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三大营分设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其中五军营为战斗主力,分中军、左哨军、左掖军、右哨军、右掖军,合计十五万人。三千营以精锐骑兵构成,合计三千人。神机营,即火枪火炮营,设火铳手三千六百人,骑兵一千人,炮兵四百人,合计五千人。” “京师之中,可不止十五万八千人京军吧?”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 朱棣笑道:“皇上,臣研读史书,发现前朝总有一战而损国本的旧事。故此,臣与魏国公商议,决定在京军之中,设正、副三大营。正三大营,主对外战争,以靖边疆。副三大营,主京师守备,亦为征战之力。” “一旦正三大营落败,敌军长驱直入,不至陷京师无军可用,无军可调。京师战力依旧强盛,以护卫我京师安危。”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朱棣。 正、副三大营? 竟然出现了两个三大营? 朱棣什么时候学习的电路知识,懂得冗余备份了? 这个思想,可有些超前啊。 想想历史中记载的明英宗朱祁镇,便是在土木堡,葬送了中央三大营全部精锐,而朱祁镇本人,也被瓦剌带走“北狩”。 后来瓦剌大军杀到北京城下,若不是于谦应对得当,加上瓦剌缺乏死战决心,才让大明没有重蹈北宋覆辙。 而于谦当时最困难的,便是手中没兵。 若是历史中的朱棣真正创造了两个三大营,就算是朱祁镇带出去了正三大营死绝了,于谦为了守护北京,也不会如此困难。 “正、副三大营,在训练上可有差异?如何安排训练?” 朱允炆询问道。 朱棣微微摇头,道:“并无多少差别。日常训练方面,五军营负责操练战阵,磨练战法,三千营负责巡哨、侦查、冲阵等,神机营,则专司火炮、火铳训练。” 朱允炆听闻之后,连连点头,问道:“战时如何调配?” 朱棣自信地说道:“皇上,战时主将卫队处于中心,五军营按不同方位布置,步兵在内,骑兵在外。三千营与神机营在外,形成长围,一旦有敌情,便可以火铳居前,骑兵次之,步兵再次之。” “新战阵训练如何?”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与徐辉祖。 徐辉祖连连点头,认真说道:“皇上,此战阵搭配完美,即可弥我骑兵不足,亦可强我步兵之长,与鞑靼、瓦剌交锋,可争雌雄!” 姚广孝附和道:“三大营虽是为大规模作战准备,然则变阵无穷,可以乱打乱,可分散出击,灵活多变,是一种出色的战法,应推行于京军。” 朱允炆见徐辉祖、姚广孝对三大营皆是认可,便点了点头,对朱棣道:“既如此,那便依燕王叔所言,将京军一分为二,设正、副三大营,以大教场为正三大营特训之地,以小教场为副三大营特训之地。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棣施礼道:“皇上,正、副三大营,应集天下精锐,臣恳请皇上,自地方卫所、边军,分调精锐以充三大营。” 朱允炆也清楚,从地方调取精锐,是强干弱枝的最好方法,只是这样,对于边疆地区而言,却是极为不利。 “地方卫所,暂时不宜擅调入京。不若便命平安,于北平卫中遴选三万精锐,再命辽王,追遣二千朵颜三卫,充实京军吧,如此的话,京军,便需裁撤三万兵马。”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朱棣、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 再裁军三万吗? 这可不是一个小动静,尤其是这些人,被新军之策深深吸引,谁都不愿意轻易离开京军。 朱允炆凝眸,沉声道:“京师维持三十万大军,已是耗费极大,绝不可再增军兵。朕知你们难,但大明百姓更难,执行吧,引入淘汰制,殿后者,退出京军!” 掷地有声! 不容拒绝! 淘汰制,意味着京营军士考核,一旦殿后,便需离开京营,改军籍为农籍。 这对于新军之策下的所有军士而言,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但也是警醒所有军士的利器。 只有让所有军士有危机感,才能促使他们自主训练,配合训练,才能让他们具备高度的荣誉感与使命感! “遵旨。” 朱棣与徐辉祖凝重地答应道。 朱棣等人刚刚走出皇宫,丘福便急慌慌地找到朱棣,低声禀告道:“王爷,北平出事了。” 第一百二十章 蠢货朱高煦…… 朱棣见丘福犹犹豫豫,便知事情不简单,在承天门外与徐辉祖、姚广孝分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棣面色阴沉,脚步沉重起来。 丘福吞咽了下口水,看了看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大世子遣护卫杨振带来消息,言说二世子勾结士绅,私募武士,意图……” 朱棣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猛地握起拳头来,低沉着嗓音喊道:“这个畜生!” 愤怒之后,朱棣的冷汗便冒了出来。 一旦朱高煦谋反起事,或是阴谋暴露,那整个燕王府必定毁于顷刻之间! 朱高煦死有余辜,可朱高炽、朱高燧怎么办? 燕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怎么办? 自己怎么办? 谋逆是灭门之罪啊! 虽然自己以前也想过造反,甚至还筹备起事,但傻儿子啊,那是以前,你怎么就拎不清楚情况? 时移世易! 那时候咱手里有燕王三卫,有忠心于我们的护卫,周边卫所有一批属于我们的军官,就这样,都没有任何胜算! 现在,更是无半分可能! 当下燕王三卫实际上已归属朝廷,北平周围的卫所也都裁撤了,属于我们的军官,不是调离,便是不再掌兵,你拿什么去造反? 当初老子装疯卖傻都玩不过朱允炆,你一个小兔崽子,凭什么和他斗? 就你手中招募的那几个臭番茄、烂鸟蛋,也敢和新军之策下的大军抗衡? 你夹核桃的时候把脑袋放门缝里了吗? 蠢货一个! 退一万步,就算你朱高煦想造反,为什么就不能给老子送个话,不说取得我的支持,好歹也让我提前跑路避避难啊。 造反,造反! 就你朱高煦的那点战力,真当自己是无敌了? 知不知道,老子刚刚创造出三大营啊! 你知道三大营多强的战斗力吗? 给你二十万兵马,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朱棣怒火中烧,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平安可知晓此事?” 丘福忧虑道:“王爷,其中详情,还需询问杨振。” 朱棣深深呼吸几次,大踏步走向京师燕王府。 燕王府。 朱棣走入房间,杨振连忙起身,跪地喊道:“护卫杨振见过王爷。” “起来回话。” 朱棣坐了下来,看向杨振,只见杨振面黄肌瘦,嘴角干裂,憔悴异常,原本想要发火质问,不由压下怒火,对丘福道:“去给他准备些饭菜酒水。” “王爷,我不饿。” 杨振连忙说道。 丘福转身离去,吩咐人去准备,然后又回到房间,站在门内。 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说吧,北平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振舔舐了干裂的唇,道:“王爷离开北平府之后,二世子便暗中筹划,国策推行期间,二世子裹挟金忠为其谋士,勾连士绅……” 朱棣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在听闻到金忠收买卫所军士的时候,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扫落茶碗,愤然而起,道:“该死!朱高煦现下如何?” 杨振连忙跪下,回道:“被大世子留在了燕王府内,不得外出。” “炽儿做得对!”朱棣踱了几步,咬牙说完,转而问道:“此事,可有外传?北平府卫队,可有动作?” 杨振摇了摇头,道:“平安、张昺等人,正忙着卫所分流、屯田发卖之事,并没有在北平府,应不会察觉其中问题。” 朱棣听闻此话,才放松一些,坐了下来,道:“本王知道了,你且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杨振施礼退出。 丘福走到朱棣旁,道:“王爷,是否需要差人去北平府?” 朱棣微微摇头,语气冰冷地说道:“不需要,太祖忌日已近,他们这些孙辈,岂能不来京师拜祭?算算时间,也应该启程了,至于如何处置,等他们来到京师再说吧!本王现在担心的是,此事,会不会已经传入了朝廷耳中!” “这个,应该不会吧……” 丘福有些拿不准。 若朱允炆得到朱高煦意图谋反的消息,必不会无动于衷,毫无动作。 朱棣并不这样认为,现在的朱允炆,看似不动声色,往往却如猎豹潜影,只等一个时机,便会引发雷霆。 正如他对付自己时,使用的“势”。 不发则已,一发致命! “金忠乃是道衍师父推荐入府,而最近几日,道衍师父似乎想要对本王言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隐隐有难言之事。” 朱棣想起来这段时间与姚广孝相处时的细节。 丘福震惊之下,宽慰道:“王爷,道衍师父难言,恐是念王爷旧情,如今他为建文臣子,难免愧疚不安……” 朱棣摆了摆手,面色沉重地说道:“不要小看大明安全局,这些人,可是无孔不入。” 唐氏书坊内,唐润正在后院翻看刊印出的《大学》,突然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只见伙计刘二快速跑了过来。 “东家,东家,大喜事,大喜事啊!” 刘二大声喊道。 唐润皱了皱眉,将书放下,问道:“有何喜事?” 刘二到了近前,喘了两口气,道:“朝廷下旨,废除了洪武二十二年禁令,允许书坊自由刊印书籍,小说、杂记,皆可刊印。” “当真?!” 唐润惊喜至极。 明初书坊,能刊印的书籍很少,仅限于三类书: 其一,御制、钦定的前朝史书; 其二,地方志; 其三,儒家子集。 而这三类书籍,往往都是面向士子,服务朝廷的,与文化传播,民间文化而言,关联并不大。 朱允炆下令废除禁令,给民间书坊松绑,也是为了中华书局的出现与运作铺路,毕竟,亲王都干的事,不能不允许百姓干吧? 既然允许,为何不提前一步废除禁令? 书坊就应该有一定的自主权,只要不违背大明律,不反动,不卖国,不跪,不舔,那你们出什么书,是你们书坊的自由。 什么朝代也不能指望老百姓看的书,和学堂里看的书都一样吧? 唐润后悔不已,早知禁令废除,当初就应该留下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书稿。 “东家,我们该怎么做?” 刘二期待地看着唐润。 唐润犹豫了下,最终下定决心,道:“停止所有儒家子集刊印,遴选合适书籍,重新刻板、排版!先行刊印一百册《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刘二面色一变,有些慌张地说道:“东家,那《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可是禁书,这,合适吗?” ps: 求月票,推荐票。 有各类票的,还请支持下惊雪,谢过诸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饭后走一走,充军一辈游 苏州府,破楚门外。 王宾、韩奕、俞贞木、钱芹四人坐在城门洞不远处的茶棚之中,见姚善悠悠而来,不由纷纷起身,站在路边迎候。 姚善含笑而至,吟道:“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俞贞木呸道:“知府大人,李义山所吟,乃是南朝都城建康,当下京师,可不是这苏州城。再者,阊门瓦欲流中的阊门,是传说中天门,也并非是这破楚门。用此诗,可有些不妥啊。” 韩奕爽朗一笑,插了句:“若让我说,姚兄真正想要说的,是‘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如今苏州城行商往来不息,新商之策成效斐然,自是开怀无忧。” 王滨微微点头,一旁的钱芹向前一步,道:“说来这破楚门,在春秋时期,便名为阊门。《吴越春秋》记载:立阊门者,以象天门,通阊阖风也。晋陆机《吴趋行》中也有云: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重栾承游极,回轩启曲阿。” “孙武、伍子胥,便是从这里率领吴军伐楚,也是由此凯旋。故才名为破楚门。今此门连通南濠街、阊门大街,又有上塘河之便,通向枫桥,未来此地繁茂,必不落京师秦淮。” 姚善正要称赞,耳边便传来了呵斥声。 “没有路引,便是流民,给我抓起来!” “官爷饶命,我们是带了路引,只不过一时找不到了。” “丢了便是没有,没有便是流民,还有什么可狡辩?来呀,给我抓起来!” “爹,娘,我怕。” 两个军兵冲上前,抓住男丁,然后捆绑起来,之后又将妇人与孩童捆绑在了一起。 “住手!你们这是作甚?!” 姚善大踏步上前,厉声喊道。 “呀,原来是知府大人,小人乃是破楚门守正陆远。” 络腮胡子的陆远,学着文人,给知府姚善行礼。 姚善摆了摆手,看向被捆绑起来的夫妇与孩子,冷冷地说道:“为何如此?” 陆远面色严肃起来,对姚善道:“大人,此三人乃是城外他乡农户,欲入苏州城,只不过他们并无路引,按律,应入狱治罪。” 姚善眉头微蹙,看向那男丁,问道:“你们是何方人氏?路引何在?” “大人,我们乃是一百二十里外赵望堡人氏,只因孩子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不得已,找里正开了路引,想要入苏州城寻医,只不过夜间赶路,行路匆匆,不慎丢了路引……” 男丁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姚善走上前,看着小女孩略显黑黝的面庞,眼睛满含泪水,抬手放在女孩的额头之上,眉头更是一锁,对陆远道:“孩子高烧,不得耽误,让他们入城吧。” “大人,没有路引,不得入城,当以流民论处,若是违背律令,朝廷追究下来,小子可担待不了。” 陆远对于洪武朝的屠杀印象深刻,不敢违背半点律令。 万一这些人不是所谓的乡民,而是流民或鞑靼奸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杀头? 这个险,不能冒。 “朝廷若是追究,我来担着!” 姚善解开绳子,扶起孩子与妇人,厉声对陆远说道:“让开!” 陆远咬着牙,没有退让,倔强地说道:“知府大人,这破楚门乃是在下所管!没有路引,就是不能入城!” “我乃是苏州府的知府!我的话都不好使了吗?!” 姚善厉声呵斥。 陆远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喊道:“我奉的乃是太祖律令,知府又算什么?!您只照顾他们一家人,可曾想过我们?上一任守正仁慈,可他的尸体呢!现在还沉在这护城河里!” 姚善面色一凛! 没错,上一任守正就是因为好心,放了几个没有路引的人入城,结果被人上报,也不知走得什么途径,竟然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之中。 于是,守正死了,那些没有路引的人,全部充军了! 朱元璋制定的法律中,明确规定: 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即验文引。如无文引,必须擒拿送官…… 纵容者同罪…… 天下要冲去处,设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贩卖私盐犯人、囚徒、无引面生可疑之人。 同时明确了处罚方式: 凡无文引,私渡关津者杖八十。 若关不由门,渡不由渡而越度者,杖八十。 路引,说白了,就是通行许可证。 路引制度并不是独立的,而是户籍制度的派生品。 朱元璋颁布法令,以“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考虑到元末流民问题,便以更造户籍黄册的方式,约束百姓。 大明朝,自然不会学习元朝,搞出什么“蒙古、色目、汉人和南人”四等人制度,朱元璋有朱元璋的想法,所有人都一样,一起上户口。 只不过,虽然没有四等人制度,但却有四种职业制度,设定了民、匠、军、乐四类户籍(这是一级户籍,后增加了其他二级户籍),不同职业,各归其处,不能逾越。 是什么户籍,就干什么户籍的事,别想着逃籍,越籍。 你是什么地方的,就在什么地方待着,别想着乱跑。 朱元璋想要的结果,一言以盖之,便是: 民安于籍。 对于农民,朱元璋的管理政策,明显不是按规定的百里,而是更为严苛。 比如老张今天种完地,晚饭不小心吃撑了,想着去遛遛,消消食。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嘛。 于是,老张便走了走,抖了抖,哎,突然被抓了,一问,有路引没? 老张冤枉,自己消消食而已,哪里有路引? 没路引好办,噼里啪啦一顿胖揍。 友好一点,让你回家养伤,不好友的,直接拉走充军。 为什么? 因为你消食跑了一里之外去了,超过一里路,就得有路引,没路引,不抓你抓谁? 一里路,多远…… 老张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在太阳余晖之下,能看得到茅草屋,老婆孩子好像还在等自己回家睡觉呢。这要是被抓去充军,哎…… 估计明代初期的农民,晚上都吃不饱,不是没粮,就是怕撑,怕遛弯…… 你就是想走个亲戚,一嗓子能嚎到对方家里的,只要是超出了一里路,那就得开路引,没有,后果自负。 丢了路引,可比后世丢身份证严重太多了。 也正是因此,守正陆远宁愿对抗知府,也不敢让人入城。 纵容者同罪啊! 他可不想挨八十棍子,活活被打死。 姚善拿陆远没办法,人家凭规定办事,你能说什么? 无奈之下,姚善只好让韩奕去城里请大夫出城,这才给孩子把了脉,开了药。 姚善在城外帮着这家人临时租了一间房,留下了一些银钱,在孩子好转些许后,才返回知府衙门。 “臣苏州知府姚善顿首:路引、商引之制,禁锢民商,不利民生,不利交易,臣恳请废路引、商引之制,以解百姓、商人之困……” 姚善奋笔疾书,写下了《废路引、商引之制》疏。 只是姚善不知道的是,这一封奏疏,上的不是时候。 因为此时的京师,百官再次雄起,成群结党,质疑,攻讦建文新政,要求废弃一条鞭法、国策、屯田商卖。 而这些人的理由是: 建文帝施政不当,惹老天发怒了。 具体来说,南京又地震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子,你爹发怒了 四月初,京师地震,有声如雷,死难二十余,伤民过千。 好了。 百官积蓄已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我们反对一条鞭法,皇上强制执行了。 我们反对国策,皇上发怒,强制我们执行了。 我们反对屯田商卖,皇上不经过我们,就已经执行了。 不能再任由皇上如此胡来了,是时候站起来了。 为了我们逝去的土地,为了我们被割走的利益,为了我们这代人与后代人的幸福! 官员们,不要再沉默了,团结起来,让我们反对建文新政,反对一条鞭法、反对国策、反对屯田商卖,我们要恢复祖制! 地震不是人,但却给了这些人无尽的胆量。 一时之间,百官弹劾建文新政的火焰,彻底引爆朝堂。 一封封奏疏,都聚焦在了一个点上: 皇上德行不修,施政不当,引发上天警告,当下罪己诏,焚天示错,纠偏以入正道。 “罪己诏?自省书?啧啧,这些人,真当自己是汉成帝了啊。” 朱允炆欣赏过一封奏折,便丢到火炉里,然后继续翻看,微微摇头,道:“人君不德,谪见天地,灾异娄发,以告不治。这文采,当个教谕最合适不过了。” 古人嘛,他们对地震并不了解,给他们讲述地震纵横波,他们也听不懂。 古人有古人自己的理解,也有自己的观点。 西周伯阳父:天地之气,不失其序……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好了,“阴阳失衡”说就此登场。 地震,就是阴盛阳衰引起的。 如果哪位年轻姑娘或老姑娘正在努力向上爬,准备摄政、监国什么的。突然地震了,好了,这位姑娘要倒霉了…… 可是,将阴阳之说与地震绑在一起,没啥价值,你说阴盛阳衰吧,几百年难得遇到一个女汉子,总不能全靠运气吧? 学说应该有用,没用,那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于是,大家开动脑筋,翻查史书,发现伯阳父提出“天地之气,不失其序”时,“西周三川皆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然后没过多久,周朝便覆灭了。 这不是告诉所有人,地震便是亡国之兆,乃是朝代灭亡的迹象? 好了,“朝代灭亡”说上台。 可是问题又来了,朝代哪里有那么容易灭亡的,可地震又经常出现,你要总用这一招晃点帝王,不砍死你才怪。 这个学说,虽然看似有理,但可靠性不足,实用性不好,风险系数又太高,所以这个学说,也没什么市场。 中国人嘛,变通的本事还是有的。 既然阴阳失衡、朝代灭亡学说不管用,咱就创造一个管用且好使的学说。 皇上不是自诩天子吗? 也就是说,皇上他有两个爹,一个本生爹,一个非本生爹——老天爷。 这好办了,既然老天爷是你爹,那你这个当儿子的德行不修,你爹肯定会不高兴,下个暴雨,那是阴沉着脸,弄个旱灾,那是给你脸色看。 如果你不听话,或施政错了,惹你爹发怒,一拍桌子,好,这就是地震。 地震越大,死的人越多,说明你爹越是生气,也说明你犯的错越严重。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道歉,知错悔改,善莫大焉。 因为老天爷这个爹在天上,你又没交通工具飞天出差,所以只能写个罪己诏,烧了之后,这些文字,便随风而上九万里,算是送信去了…… 这就是地震的“君王德行”说! 比如汉成帝,就因为一场地震,吓得吃不好睡不好,干脆写了一封自省书,让所有官员批评自己,说说哪里做得不对,好马上改过…… 即所谓的“朕涉道日寡,举错不中,乃戊申日蚀、地震,朕甚惧焉。公卿其各思朕过失,明白陈之。” 因为地震的“君王德行”可以约束君王,且没什么风险,偶尔还可以利用下地震办点私事,好用又便宜,所以一直流传了下来。 到了朱允炆时期,地震与君王德行已密不可分。 一条鞭法的时候便有小型地震,动静不大,加上朱允炆太过强硬,不是调人去边疆放牧,就是让人去海里钓鱼,官员也就忍了。 可现在是大地震,死了人,伤了人,这说明皇上惹老天爷大怒了。 你作为天子,不听我们的,也要听听老天爷的吧? 大明以孝立国,皇上您若是不听老天爷的,那岂不是…… 朱允炆烧完所有奏章之后,便回坤宁宫睡觉了,第二天接着烧,反正不是上朝的时候,送来多少,烧多少。 攻击一条鞭法,没问题。 攻击国策,也随你。 要求禁屯田商卖,你随便喊。 朱允炆打着哈欠,对这些攻击毫不在意。 六部大佬、内阁大臣都没动静,就你们一群人上蹿下跳的,也不嫌累得慌。 朕不发话,谁敢禁一条鞭法? 谁敢禁国策? 谁敢禁屯田商卖? 已经板上钉钉,棺材盖都钉死的事,竟然还翻来覆去的闹腾,这事没完了? 从四月初,一直吵到了四月十五,朝臣满心欢喜,在奉天殿外列好队,揉揉嘴,准备好腹稿,今天一定要让皇上给个说法。 奉天殿开了,走出来一个太监:“皇上今日身体不适,朝会取消……” 一众大臣彻底傻眼。 大臣们不干了,嚷嚷着一定要让皇上出来说句话,否则就坐在这里,不走了。 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以来,最大的执政风波就此出现。 双喜将群臣静坐的事通报给朱允炆,朱允炆只是摇头冷笑,搞非暴力不合作是吧,行,有本事你们也绝食明志。 朱允炆只淡淡地说了句:“无需理睬。”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研究研究中华书局的事,如今二王在京师购置了一座大宅院,并在成贤街、保泰街的路口处,买下了一家大店铺,里面正在整修。 成贤街以西,保泰街以南,便是国子监,两街交叉口向北,则是鸡笼山、北极阁,地段繁华。 店铺有了,书局有了,可是刊印书籍却成了一个难题。 总不能只卖《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水浒传》两本书吧? 思来想去,朱允炆决定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也纳入刊印书单。 《三字经》南宋时期便已出现,为王应麟编写;《百家姓》成书于北宋时期;《千字文》为南北朝时期周兴嗣编纂,存在已久。 “三百千”,乃是古代最重要的三本启蒙读物,没道理不大卖。与其留给私塾藏着掖着,不如广卖天下,赚点外快…… ps: 《三字经》为南宋王应麟编写是主流说法,具体是谁,学术界一直有争议。 也有说是元朝初期出现,也有说是明代人编写,在本文中,以主流说法为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哪个敢抢我的银子? 书局卖书,归根到底,其目的是盈利。 想要实现盈利,那就需要有人买书。 若是店里清一色《大诰》、《大学》、《论语》、《大明律》,国子监监生都没什么兴致,何况往来士民? 朱允炆拿起毛笔,开始构思中华书局的书单与分区。 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最佳,让中华书局成为大明第一书局,成为大明盛世的标志与符号! 用过午膳之后,朱允炆便回了坤宁宫,睡了个午觉,然后起来陪着朱文奎,教导朱文奎阿拉伯数字。 马恩慧对于阿拉伯数字已不陌生,她与宁妃、贤妃、骆才人,是《初阶数学》的第一批“学生”,对于这种新鲜的学问,马恩慧是十分喜欢的。 相比起那些繁复的文字,阿拉伯数字尤为便捷,简简单单,便记录的一目了然,无需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盘查,校对。 加上乘法口诀,朗朗上口,一些简单的计算,已无需拨动算盘,随口便可得出结果。 马恩慧很是好奇朱允炆如何掌握的这些数字与学问,问过朱允炆,朱允炆只说是西夷学问,是行商带入华夏的。 对于这一点,马恩慧很是怀疑,偷偷遣人去找了回回人,对方竟还真的认识这些数字,不过并不清楚乘法口诀。 马恩慧守着这些小秘密,只温柔地看着朱允炆与孩子玩乐。 无论是什么学问,学到了,那就是咱自己的学问。 双喜轻轻走到马恩慧一旁,低声道:“皇后,群臣还在静坐,连午膳都没用,此事,是否告知皇上……” 马恩慧皱了皱眉,埋怨道:“这些大臣真是,皇上不过休息几日,何至于此?既然皇上不打算理他们,那就让他们坐着好了。” 双喜不再说什么,只好退至门外,对一旁的太监说道:“看着便是,若他们走了,马上来报。” 太监听闻后匆匆离去。 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马恩慧身前,道:“皇后,何事惹你不快?” 马恩慧伸手,接过朱文奎,叹道:“臣妾听闻群臣在奉天殿外静坐逼宫,心有不解,皇上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这些群臣如何便看不明白?” “那是因为朕动了他们的蛋糕。” “蛋糕为何物?” “呃,一种糕点,皇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所施新政,减少了他们的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话,也适合朝堂啊。”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马恩慧皱了皱眉,道:“皇上已经革新了俸禄,如此优渥,尤不足以让他们满意?” 朱允炆微微摇头,问道:“皇后,若是有人抢了你一百两银子,又还给你五十两,你会感恩戴德,还是心怀怨恨?” “哪个敢抢我的银子?!” 马恩慧威严起来。 一旁的宫女、太监纷纷下跪。 朱允炆哈哈笑道:“这不就结了。群臣也是如此想的……” 马恩慧转瞬便明白过来,皱了皱眉,说道:“那不一样,臣妾手里的银钱,都是正当经商所得,可百官那些少了的银钱,是盘削百姓所得,本就不属于他们。” “是啊,本就不属于他们,可是皇后,东西在自己手里久了,他们便会认为,那就是自己的。”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借东西还有不还的时候,何况这些官员,是以“合法田契”,使了银子购置的田产,说分就给分了出去,他们肉疼是应该的。 只不过,他们应该疼完之后,安静的养伤,老老实实,不要到处蹦跶。 可他们偏不听,见自己反对无效,便开始借老天爷来压朱允炆,将地震灾难的出现,直接扣在了朱允炆的头上。 “皇上,这地震是为何……” 马恩慧有些不安地看着朱允炆。 对于地震的原因,她也听闻过天人感应、灾异天谴。 正如董仲舒所言:“天下主失德,名山崩,地动。” 若是如此的话,那此番地震,会不会是上天以灾异的方式谴告帝王过失? 朱允炆笑着说道:“皇后,所谓地震,便是大地自身的运动罢了,与上天没有任何关系,也与朕没有任何关系。” “大地自身的运动?大地为何会动?” 马恩慧低头看向地板,似乎想看看大地有没有跑路。 朱允炆总不能给她讲述“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告诉她我们所有人都在一个球上,而且球自己会转动,她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皇后,就像是这桌子,只要用力推动,桌子上的东西便会震动,甚至有些还会歪倒,这与地震是一样的道理。” 朱允炆解释道。 马恩慧摇头,满是怀疑地说道:“可没有什么人,能给大地这么大的力量。” 朱允炆轻轻说道:“若是大海呢?”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是啊,大海每天都在拍打大陆,虽然有强有弱,但终究是存在着这股力量的。 而且京师距离大海,也不甚远。 朱允炆现在没办法给马恩慧讲解更多的自然科学,看向双喜,问道:“大臣可都还在?” 双喜连忙回道:“皇上,仍在奉天殿外。”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传唤钦天监监正、监副,于奉天殿外等候。” 双喜有些意外,但也没问什么,转而安排人去传唤。 “看来皇上已经对策。” 马恩慧轻盈一笑,放松下来。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等朕回来,一起用晚膳。” 奉天殿外。 多达一百二十余官员,集体静坐,目光中带着绝不后退的坚决。 为首的,便是刑部尚书侯泰、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 景清此番站出来,也是有原因的。 上次反对遏兼并国策,朱允炆虽然呵斥了自己,还说了一句“老了”的话,但景清却没有承受任何惩罚,依旧稳坐都察院。 既然皇上是不会惩罚大家的,那为了自己的利益,就不能退后。 正所谓,搏一搏,马车多暖和。 为了自己的双腿,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为了……不能退,咱们可是为天说话,为大明说话。 皇上有过,我们作为官员,便应该勇于指正皇上的错误,纵是因此而受罚,那也是铮铮傲骨,青史留名。 一句话:在座的都是英雄,跑了的都是孬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官逼宫,欲废新政? 群臣静坐逼宫,这在大明朝是头一回。 搁在朱元璋时期,这些人的脑袋都可以挂在城门口风干了,还敢静坐抗议? 欺软怕硬,并不是混混的专利,官员也擅长。 朱允炆再发怒的时候,也没砍过谁的脑袋,最严重的情况,不过是从南京,位移到边疆,放个马,挖个坑什么的,死不了。 风险小,所图利大,兼有“异灾”天象相助,朱允炆能说什么? 景清、侯泰等人很自信,这一次,必然可以迫使皇上后退,废除所谓新政,还大明于太祖之制。 有脚步声。 景清连忙侧头看去,原本期待的目光,顿时失落。 钦天监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景清等人也不便发问,钦天监的监正杨峥、监副马哈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自己勤勤恳恳干活,没参与静坐,咋也被点名了? 难道说,皇上想要询问地震之事? 这事和我们钦天监可没关系,坚决不参与。 朱允炆终究还是来到了奉天殿外,这是景清、侯泰等人的胜利,只可惜,这种胜利,来得太过短暂。 “马哈麻!” 朱允炆喊过,总感觉不对味,若是在后世,对着某个人重复“马哈麻”,估计会引起斗殴之类的肢体运动。 可马哈麻不是一般人,他是回回人,是钦天监里十分重要的人物。 回回人,实际上是回族的先祖。 回族的族源,可追溯至唐代,如安西一代的“回纥”、“回鹘”人。 “回回”一词,第一次出现是在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 南宋时期的“回回”,不仅包含了“回纥”、“回鹘”,还包含了葱岭以西的一些民族。 这与后世的回回民族是存在一定差异的。 元朝时期,蒙古西征,一批信仰伊斯兰教的中亚各族人以及波斯人、阿拉伯人主动或被动地进入中国,并以工匠、商人、学者、官吏、掌教等身份,分散在各地,这些人,也被称之为“回回人”。 元代设回回司天监,札马鲁丁等回回人,为中国天文学贡献不菲。 到了洪武元年,朱元璋设置了钦天监与回回司天监,仿照元朝制度,召入原上都回回司天监之人,如黑的儿、郑阿里、马德鲁丁等。 在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撤销了回回司天监,设回回历科,归属钦天监。 马哈麻是马德鲁丁的次子。 马德鲁丁因其测天之学而被称为大测先生,留下了“大测堂马”的誉称。他曾以其学推测天象,预报结果优于《大统历》,因而备受尊崇。 此外,马德鲁丁还是一个优秀的翻译,将阿拉伯天文书翻译至中国。 但马德鲁丁死的早,洪武七年便去世了,接替他的,便是其长子马沙亦黑,次子马哈麻。 马沙亦黑编译的《回回历法》,马哈麻译出的《明译天文书》,是明代天文学的重大事件,对于当时、后世天文学,带来了很大影响。 到了朱允炆时期,马哈麻已是钦天监监副,不仅懂得天文历法,对于大明历代典籍也尤为精通,记忆不凡。 马哈麻见朱允炆召,连忙走出,跪在了朱允炆面前,喊道:“臣在。” 朱允炆没有理睬静坐转为跪拜的群臣,而是对马哈麻问道:“朕听闻你对历代史书知之甚详,今日想要考你一考。” 马哈麻皱了皱眉,但依旧回道:“臣必尽所能。”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景清、侯泰等人,厉声道:“百官言说,地震乃是上天给朕的警示,意在告诉朕,德行不修,施政有过。呵呵,朕不问这些,便问你马哈麻,唐代可有地震,地震几何?” 马哈麻听闻如此,放下心来,道:“皇上,无论何朝何代,都发生过地震。至于唐代地震几何,请容臣思虑一二。” 景清、侯泰等人,有些慌乱。 马哈麻手指盘算了一番,抬头看向朱允炆,道:“回皇上,唐代相关史料中,最早记载地震的,是在唐高祖武德二年,最晚为唐昭宗乾宁二年,在二百七十六年中,合计九十六次地震,约三年一次。”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景清等人,厉声问道:“贞观之治,可是盛世?唐太宗,可是明主?所行方略,可得民心?” 众官员不言。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景清,你来说。” 景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贞观盛世,自是深得民心。” 朱允炆看向马哈麻,道:“说说,贞观年间,可有地震?” 马哈麻沉声回道:“唐太宗贞观四年正月,地震,金、房尤甚,江溢山裂,庐舍多坏,居人露处。贞观十年九月中,地忽大震,周十五里皆大动怖。贞观……” “可以了。”朱允炆摆了摆手,看向景清,问道:“贞观四年,唐太宗可有过错?贞观十年,唐太宗可有过错?” 景清说不出来。 “既然景大人不说,侯尚书,你来说说?” 朱允炆冷冷地看向侯泰。 侯泰叩头不敢言。 “其他官员,有没有会说话的!难道都哑巴了?” 朱允炆冷冷地扫视着跪满一地的百官。 百官无言。 贞观之治,乃是各代史书推崇的盛世,唐太宗,更是这些读书人心中的明君,如何敢说什么?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对马哈麻道:“两宋灾害有多少?地震可多?” 马哈麻盘算半盏茶功夫,才对朱允炆道:“回皇上,两宋灾害多样,除地震外,尚有水灾、旱灾、雹灾、风灾、蝗灾、歉饥、疫灾等。北宋地震一百零九次,南宋六十二次。” 朱允炆看向景清,问道:“宋仁宗开创仁宗盛治,史书评价远超“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你们认否?” 景清冷汗直冒,其他百官更是不说话。 朱允炆看向马哈麻,马哈麻了然是什么意思,便开口说道:“宋仁宗宝元初,定襄地震,坏城郭,覆庐舍,压死者以数万人……仁宗庆历六年,登州、莱州地震不止……” 朱允炆看向群臣,厉声道:“拿地震、上天来压朕,你们可真行!朕问你们,地震与朕施政、德行可有关系?有何关系?一个个为了一点利益,脸面都不要了,是吧?!” “既然你们如此逼宫,那朕不答应你们,岂不是昏君了?” “都想恢复祖制,废除一条鞭法、国策与屯田商卖,是吧?” “好,朕答应你们!为你们废了这些新政!”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都是你们要求的 废了新政?! 景清、侯泰与百官心中一喜! 胜利了! 我们胜利了! 看吧,建文帝是个软柿子,捏一捏,就扁了。 那些离开的懦夫,将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们这些人,将成为建文朝堂的中流砥柱! “召内阁大臣前来拟旨!” 朱允炆看着景清、侯泰等官员,眼底满是冰冷。 郁新、张紞、解缙匆匆赶至奉天殿之外,已有人准备好了桌椅与笔墨纸砚。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朕来说,你来拟旨!” “臣遵旨。” 解缙在来路之上,便听闻了事情原委,心中焦虑万分。 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商卖屯田,这些政策已然推行全国,如何可能再废除? 朝令夕改,日后谁还敢信服朝廷? 百姓重新跌落低谷,失去田地,士绅必疯狂席卷,吞掉一切可以吞掉的土地! 届时,必是天下大乱。 解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朱允炆,绝不可废除新政! 可解缙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了朱允炆不可抗拒的命令。 朱允炆审视着跪在地上的百官,威严地说道:“有百官静坐于奉天殿,言朕施政有过,意欲恢复祖制,朕体谅百官,既如此,便为静坐百官废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 解缙听闻之后,眉头一抬,转而手中毛笔轻快许多。 一旁的郁新、张紞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景清、侯泰等百官,骤然紧张起来。 朱允炆没有给他们思考的余地,继续说道:“特令地方,查清静坐百官所属田产,分其多少,悉数奉还!收其多少银两,悉数奉还!职俸田、免税田,恢复原制!如此,诸位可还满意?” 景清、侯泰等官员,谁都不敢说话。 任谁都可以感觉到朱允炆的滔天怒火。 朱允炆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既然恢复祖制,那朕便需要给你们讲清楚。你们的俸禄,以太祖时期为准。” “太祖诏令,自耕农土地为自耕农所有,士绅想要拥有土地,必须自己去开垦荒地。命令农税司清查静坐百官,查明土地来源!若有违背此政令者,依太祖律处置!该杀便杀,该充军便充军!” “太祖诏令,官员未经允许是不能私自出城,否则按照扰民罪处理。命安全局,查明静坐百官、所属亲属为官者,一旦有私自出城,杀无赦!” “……” “太祖诏令,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的官员格杀勿论。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安全局调查静坐百官,但凡违背此令者,剥皮揎草,绝不姑息!” “太祖诏令,但有学唱的,割了舌头。命安全局深入调查,但凡静坐百官中有学唱过往的,一律割掉舌头!” “另外,查其诗词文章、奏折,但凡出现‘则’、“生”之字,便是影射太祖,太祖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既然想要恢复祖制,那朕答应你们便是!解缙,让他们签上名字,今日便令各司调查!一旦查实,无需上报!太祖如何惩治,便如此惩治!” 朱允炆说完,愤怒地甩袖而去。 让你们整天蹦跶,蹦跶,非要恢复祖制,真喜欢老朱,那朕答应你们便是! 祖制嘛,太祖咋办,那就咋办。 这是你们的要求,死了也不能怪朕吧。 毕竟,你们是那么怀念太祖,怀念那一段腥风血雨,人头滚滚的黑暗岁月。 解缙一脸笑意,皇上所谓的废除新政,也只是针对反对新政的人而已,并非是全国性的,左右一百来个官员而已,不碍事,为他们恢复祖制,那就恢复了吧。 “景大人,既然此事是你带头的,还请你留下姓名,我等也好发告安全局、刑部、大理寺,哦,忘记了,还有您所掌管的都察院。” 解缙拿着笔递给景清,然后将纸张奉上。 景清打着哆嗦,连连摇头,略带结巴地说道:“我,我,我只是太累了,瘫坐在了这里,我并非静坐逼宫。” “景大人,若是如此,可就没意思了啊。” 解缙眼神中带着讥笑,冷冷地说道。 景清站了起来,面色很是苍白。 原以为朱允炆会退让,会废除新政,可谁想到,废除是废除,可却只是针对静坐官员,丝毫不提大明天下。 更令人不安的是,朱允炆竟然要恢复朱元璋时期的恐怖政策与文字狱。 我景清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调查啊。 签名? 不,打死也不签! 景清转身便跑,丝毫不理睬解缙的热情呼喊。 正主跑了,那就找第二个人吧。 解缙又将目光看向了侯泰,一句“尚书大人”还没说出口,侯泰便捂着肚子,喊道:“肚痛,先走一步!” “呃?” 解缙错愕不已。 再看静坐百官,一个个毫无往日庄重,撒腿便跑,看那样子,平日里没少锻炼身体,就连那位七十岁的大爷,也健步如飞,让人不由感叹。 解缙看着空无一名的诏书,对郁新、张紞笑道:“朝廷之中,恐怕再没有人反对新政了吧?” 郁新、张紞连连点头。 恢复祖制只是百官争取利益的由头,可真的完全恢复祖制,就朱元璋定下的那些规定,那就太有搞头了。 真搞“头”,绝不含糊。 “这封诏书,抄送百官吧,想反对的,让他们留个名,实在没人反对,咱也好上报皇上。” 郁新略带笑意,提议道。 解缙眼神中显露出佩服之色,说道:“皇上此招,可谓是犀利至极。日后,朝堂可以轻松许多。” 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去坤宁宫,而是去了司礼监经厂,经厂三分之一的人陆续出宫,成为了中华书局书坊的班底,仍有三分之二的人员留在经厂。 罗贯中已完成了《三国志通俗演义》的章回整理,全书分一百二十回,自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开始,至第一二零回“荐杜预老将献新谋,降孙皓三分归一统”结束。 只等雕版完善,便可大量印刷。 “雕版多少章回了?” 朱允炆询问道。 经厂掌司连忙回道:“皇上,已安排匠人分批雕版,每组匠人负责二十章回,如今已完成六十章回雕版,再有七日,应可完成所有雕版。” 朱允炆皱了皱眉,转而问道:“朕记得,活字印刷已出多年,为何经厂还在用雕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手抄、雕版与活字…… “活字印刷?” 掌司听闻之后,苦涩道:“皇上,那活字印刷不好用啊。” 朱允炆不解地看着掌司。 活字印刷术闻名于世,你告诉我不好用? 掌司认真地解释道:“皇上,就以泥活字来论,其笔画钝拙呆板,粗细不匀,字形不正,美感不足,再加之着墨深浅不一,边缘不齐,经常便会出现断笔缺笔,刊印出来之后,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不利观瞻。” 朱允炆微微皱眉。 “再说那木活字,取材虽是便利,花销甚低,然木料纹理疏密不匀,刻制困难,且木活字遇水后易变形走样,与药剂粘合后,不易分开。相较而言,雕版印刷,才是最为合适。” 掌司的讲解,让朱允炆陷入了沉思。 四书五经,四大名著,四大才子,四大美女……呃,这些都是中国人定义的。 但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却是西方概念,具体来说,是英国汉学家李约瑟提出的。 对于后世之人,伟大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印刷术”几乎人人知晓。一提到“印刷术”,几乎下意识地便想起了毕昇的名字,活字印刷术的鼻祖嘛。 然而,四大发明中的印刷术,其包含的是雕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两种。 让很多人无法相信的是,为后世人津津乐道的活字印刷术,自宋出现以来,从来都没有占据过主流,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 无法相信? 可,这便是真实的历史。 宋代,毕昇虽然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以烧结陶土字符的方式,实现了活字印刷的突破。 但宋代,普遍应用的依旧是雕版印刷。 在元代时期,王祯解决了木制活字的问题,为木活字印刷实用打下了基础。 可无论是元朝还是明代初期,活字印刷,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对于司礼监经厂而言,最主要的印刷方式,依旧是雕版印刷。 事实上,在古代的典籍传承方法上,雕版印刷、活字印刷,只能排在第二、第三。 真正的主流,是手写…… 只是,手写也不能是发明啊。明明最为主流,大佬牌面,可怜的,几乎没人想起过…… 若是你去明代初期某位官员的书房逛逛,里面有书一千册,拿出来统计下: 这本是手抄本,哦,还是手抄本…… 算出来了,手抄本六百册。 雕版印刷本,也还不错,有三百八十册。 至于活字印刷本,只有二十册。 算下比例,活字印刷的书籍,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嗯,其中很可能有几本还是自家族谱…… 古人都喜欢抄书,即能锻炼书法,还能学习学问,最主要的是,省钱不是。 当然,抄书不省钱的也有例外,那就是明代历史上的《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全书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动员朝臣文士、宿学老儒超出两万一千六百余人。 这本书可谓是世界上最庞大的手抄本,约三亿七千万字,全部都是人工,一笔一画手写出来的。 朱允炆打造中华书局,直接奔着钱去的,若是选择手写的方式,那猴年马月能赚到钱去? 活字印刷成本低,操作便捷,应该使用活字印刷? 不,成本低,只是隐藏在少量刊印之后的假象,若大规模刊印,活字印刷的成本,未必低。 从工序上来看,活字印刷,每次都需先排版、校对,印好之后,需要将活字归位,看似简单,没什么成本,但是,排版、校对是需要识字的人来干的。 都识字了,谁不希望考科举,会来书坊打工? 就算科举不中,那不是还有书院、私塾,文人都有骨气,怎么滴也不愿意做没品的匠人。 仅招人这一项,便是问题。 招来之后,工钱还不能少,否则人家也是会罢工的…… 可雕版印刷就不一样了。 雕版匠人不需要识字,只需要雕刻便可以。 而且一块雕版应用寿命很长,多达三万余次,印刷之后,洗洗风干,下次可以直接拿来用,既不用排版,也不需要二次校对。 一次付费,保用终身。 甚至在历史上出现过“三朝递修板(本)”,一个雕版,由宋延续至元,又延续至明,数百年都在用。 当然,次数多了,印刷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 如此一对比,你就会发现,虽然雕版耗时耗力,但无论是从综合成本、效率,还是从成品质量来看,都明显优越于活字印刷。 这也是明清时期,雕版印刷长盛不衰的原因。 纵然明代中期出现了铜活字,也因其成本高昂,范围有限,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 朱允炆接过掌司送来的雕版,轻轻抚摸过,问道:“这是什么木料?” “回皇上,这是上好的杜梨木,一些雕版,则采取的是枣木。” “带朕去雕版房看看。” 朱允炆吩咐道。 掌司不敢怠慢,前面引路。 雕版区域在后院的池塘边,朱允炆看到池塘里压着不少木头,不由停下脚步,问道:“这些木头,是做什么用的?” “皇上,这些是杜梨木、梨木与枣木。在挑选好木料之后,需要在水中浸泡半年,然后捞出来风干,才可以打出帖板,然后再安排匠人刨平,打磨,才能上板。” 掌司对于印刷一道了若指掌,见朱允炆有兴趣,便多解释了一些。 朱允炆面色肃然,沉声道:“看书者众,不过目视文字。可谁能想到,每个文字的背后,都有着繁复的过程。这些匠人,都是有贡献的,应该嘉奖。” “臣代匠人,谢过皇上。” 掌司脸上一喜,连忙行礼。 “起来吧,带朕看看到底是如何印刷的。” 朱允炆对于印刷术,可谓是一无所知,后世都喷墨打印机,光影扫描了,有几个亲眼见过古老印刷术的,只凭着印章与印泥想象,有些浅薄了。 不少匠人正在忙碌,他们并没有机会见到朱允炆,朱允炆又是常服,匠人们看了一眼,也便没有做声。 掌司也清楚,有些工序不容打断,日常里便是如此运作,只不过如今皇上亲至,这些人却不行礼,万一惹怒了皇上…… “还不快……” 掌司刚说话,却被朱允炆抬手打断。 朱允炆看向一旁向木板之上刷糨糊的匠人,问道:“这是作甚?” 匠人只平静地看了一眼朱允炆,便转过头去,淡淡地说道:“刷糨糊。” “呃?” 朱允炆一头黑线,这位……好高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朕说的:匠人是伟大的 掌司冷汗直冒,这可是皇上啊,你多少给点面子不是。 匠人拿着毛刷,面无表情地刷着糨糊,可以看得出来,糨糊只是薄薄一层,基本上帖板刚刚变色。 朱允炆不好打扰高冷师傅,只好看向掌司,问道:“这可有什么讲究?” 掌司看了一眼匠人,连忙请罪道:“皇上,还请息怒,此匠人……” “皇上?” 匠人瞪大眼看着朱允炆,高冷形象瞬间垮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自己会掉脑袋,还是全家人都会掉脑袋,直接晕了过去。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匠人,很是鄙视。 好歹学习下燕王演技,哪里有晕倒还带慢动作的? 先靠人身上,然后滑下去,顺带扭头看看地上有没有石头,规避下伤害,最后躺在地上,四脚八叉? “起来回话。” 朱允炆郁闷地说道。 掌司看着一动不动的匠人,郁闷地踢了一脚,说道:“再不起来,就是抗命了。” 匠人连忙起来磕头,喊道:“小人不知皇上驾到……” “够了,起来回话。”朱允炆说完,看向掌司,道:“还有你,朕今日乃是朝服,只是来看看,问你什么,便回什么,莫要惊扰其他匠人。” “谨遵谕令。” 掌司松了一口气,匠人也不安地站了起来。 朱允炆看着匠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经厂做匠人多少年了?” 匠人连忙回道:“小人黄九二,于洪武二十年进入经厂,已有十个多年头。” “十年匠人,殊为不易。每月可领多少薪钱?” “每月可得二两银子呢。” 黄九二咧嘴笑道。 “每个月二两?” 朱允炆皱了皱眉。 黄九二连连点头,满意地说道:“这还是皇上天恩,厚待宫内诸监,搁以前,每月不过一两五钱。” 朱允炆有些难以相信,宫中匠人的薪钱,竟然还比不上宫女的月钱? “你家中几口人,可有其他营生?” 朱允炆询问道。 黄九二犹豫了下,坦诚地说道:“家中只有六口人,除年迈母亲与内人外,还有三个孩子。内人倒是在外浣衣局觅了个差事。” “外浣衣局啊,呵呵,好,很好。” 朱允炆微微点头。 外浣衣局虽大部为京师寡妇,但还需要一些善针线的妇人以作补充。 朱允炆没有再询问下去,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帖板,道:“给朕讲讲,这糨糊是做什么用的?” 黄九二黝黑的脸堆出笑的褶子,道:“皇上,涂刷糨糊是为了贴样稿。这糨糊涂刷,也是有门道的,不可太薄,也不可太厚。太薄,则难以粘牢样稿,太厚的话,糨糊中的水则会浸入帖板,引起帖板变形。需要仔细掌握才可。” “原是如此,你继续,朕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 黄九二很是激动,皇上看自己上板,这是何等荣耀,必须做好。 在检查过糨糊没有问题之后,黄九二便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一张样稿,一端与木板边对齐,在缓缓展开样稿的同时,另一手拿着细密平整的棕刷,以一定弧度轻轻刷动。 待样稿与帖板平整,没有任何瑕疵之后,便用棕刷以“米”字形反复刷过,直至完全粘牢。 “皇上,这便是样稿上板,待风干之后,便可雕刻。” 黄九二拿起处理好的帖板,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然后取出了一块已经晾干了的帖板,从一旁拿出一个琉璃瓶,打开来,习惯性地闻了闻,还舔了舔舌头。 掌司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看平时就没少偷喝! “这是何物?” 朱允炆闻了闻,好香,不由问道。 掌司苦笑着说道:“皇上,此乃是小磨香油。” “香油?” 朱允炆有些惊讶。 这玩意不是拌菜添香的吗? 咋还跑印刷厂来了? 难道说,是一种零食? 也没听说过,拿香油当零食的败家子啊。 这东西也不管饱啊。 黄九二吞咽了下口水,有些不忍心地往帖板之上倒了几滴香油,然后将琉璃瓶凑到嘴边,吧嗒了两下,才舍不得地塞上琉璃瓶,拿起刷子,将香油涂开。 “皇上,这香油可是少不得。” 黄九二张开喷香。 朱允炆一边看,一边听。 在涂一层香油后,样稿之上的黑色字迹与留白更为鲜明。 而且香油会渗至帖板之中,让帖板表层相对软化,为后续雕刻下刀提供便利。 朱允炆暗暗感叹古人的智慧,很多看似寻常的结果,背后的付出与智慧往往是超乎想象的。 “皇上,处理好上板便是雕版了,是否移步雕版房?” 掌司含笑问道。 “既然来了,总需看个明白,前面带路吧。” 朱允炆平和地吩咐着,走了几步,回过头对黄九二说道:“匠人一点都不卑微,你是伟大的,所有匠人都是伟大的。你可以将这句话告诉所有匠人,朕说的,绝不会收回!” 黄九二看着朱允炆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重重地跪在地上,哽咽地喊道:“谢皇上!” 匠人是伟大的! 皇上说我们这些人,是伟大的! 伟大! 这个词汇从来都不属于工匠,从来都没有! 它似乎只属于文人,属于皇上,属于上天,属于遥不可及。 黄九二感动得无以复加,重重磕了三个头,丢下手中的刷子,便跑向其他工匠。 掌司也为匠人感觉到高兴,毕竟是和这些人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 沿池塘外走廊而行,过了半刻钟,拾阶而上,左右两厢皆是房屋,无需进屋,便可以听闻到里面叮叮的清脆声,混杂在一起,传入巷道。 声音并不沉重,似是精雕细琢,屏气凝神的雕凿。 朱允炆走路习惯向右而行,刚想进入右手边的房间,身后传出了一声怒吼。 “梁大头,你竟雕刻坏了一个字,我看你是不想吃饭了,给我跪下!” “匠头,我错了。” “错了就能轻饶你?知不知道,皇上日夜都在盼着雕版完成,早日刊印这书,就因为你拖累了进度,岂不是对不起皇上?” 啪! 鞭子甩出了声响,然后是一声沉闷的鞭打声。 没有惨叫。 朱允炆站在门口,看着硬挺过一鞭的中年人,对再次挥舞鞭子的匠头厉声喊道:“住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皇上是背黑锅的 一声断喝,惊动了所有人。 “你是何人?” 匠头拿着鞭子指向朱允炆,一脸愤怒。 掌司心惊肉跳,连忙站在朱允炆身前,对匠头喊道:“跪下!都给我跪下!皇上,臣有罪,没有掌管好经厂。” 匠头浑身颤抖,马上丢下鞭子,跪了下来。其他匠工见状,也纷纷下跪。 朱允炆阴沉着脸,径直走向挨了一鞭子的匠户身前,问道:“你犯了何错,以至于挨鞭子?” 梁大头不敢抬头,道:“回皇上,小人雕错一字,致使整版作废,耽误了进度,挨鞭子,是应得的。” “呵,都到这时候,还替匠头说话,那一鞭子就不疼吗?” 朱允炆原本的怒火,被梁大头一番话给消退大半。 梁大头微微抬头,瞥见朱允炆的鞋子,连忙又低下头,道:“不敢欺瞒皇上,疼。” 朱允炆指了指地上的鞭子,道:“把鞭子捡起来,抽回去。” 梁大头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朱允炆,嘴角有些干涩,摇了摇头,道:“皇上,小人有错在先,匠头惩罚在后,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就那么怕他不成?” 朱允炆严肃起来。 梁大头挣扎了下,将一旁的鞭子捡了起来,看着跪在一旁的匠头,又将鞭子丢在地上,跪在朱允炆面前,喊道:“皇上,匠头无错。”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这个家伙说是软骨头吧,硬抗一鞭子连吭都没吭一声,说他是硬骨头吧,让他打个人都不敢。 “把鞭子给朕。” 朱允炆接过鞭子,点了点匠头的肩膀,道:“你可知错在哪里?” 匠头哆嗦了下,连忙道:“皇上,都是小民的错,我不该鞭打梁大头,我有罪……” 朱允炆甩开鞭子,直抽在地板之上,鞭声响彻房间,伴随着冰冷地声音:“错一字,毁一版,再来便是!何至于动用鞭子?你把他打伤了,他带伤雕版吗?这也就罢了,你倒是解释下,为什么是朕背黑锅?” “啊?” 匠头疑惑着。 皇上背黑锅? 这从何说起。 “朕在外面听得真切,你责他拖累进度,便是对不起朕。所以,你是替朕,教训他吗?” 朱允炆厉声问道。 匠头颤抖起来。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对皇上的忠诚。 往大了说,是打着皇上的旗号鞭笞匠人。 朱允炆很清楚,历史上无数奸臣乱臣,都是如此办事的。 征用下你的房子,我是为皇上寻找住处。 征用下你的女儿,我是为皇上寻找乐子。 征用下你的脑袋,我是为皇上除掉不听话的人。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你若是不从,便是对不起皇上,是抗旨不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三个选项,自己挑吧: 跪着活。 自己死。 全家死。 历史中,明代很多太监都是如此办事的,如刘瑾、钱宁、尚铭,嗯,还有九千岁魏忠贤。 当然,这也并非是少了一块肉太监们的专利,身体健全,脑子不健全,精神有问题的官员一大把,也经常会借皇上的名义,去弹压与盘削地方。 最典型的,便是巧立税目。 皇上说要征收…… 好吧。 底层的人,痛苦的人,未必会将仇恨算在这些官员身上,多数都算在了皇上头上。 黑锅,到最后还是皇上背。 朱允炆知道匠人或许没有其他心思,单纯的只是希望早日雕版完工,但他的无意识,正是很多人的有意识。 这些人,从来就不能认真地就事论事。 不就是一块雕版,错了,重新来过,耽误了时间,改天多干一会,补回来不就是了? 至于什么都扯自己头上来? “匠头去外面跪两个时辰,其他匠人,继续雕版,都起来吧。” 朱允炆吩咐道。 众人谢恩,纷纷去忙碌。 匠头一路小跑,到了巷口,跪了下来。 掌司走至一旁,将鞭子放在地上,狠狠地说道:“你呀,这次皇上饶了你,下次再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好好反省。” 朱允炆看着梁大头坐在长条凳上,拿起了一块帖板,将帖板放好,两端以木契卡牢,左手拿起平头铲刀,放在字迹边缘,右手持小锤,轻轻敲打平头铲刀,铲出木屑,轻轻吹去,木屑便落至地上,粗凿出一字之后,便换了针刀,处理槽内毛边。 “雕版刀法,可有什么诀窍?” 朱允炆见梁大头手法娴熟,很快便成为了一个字的雕刻,便问道。 梁大头嘴角带着笑意,回道:“皇上,诀窍也没什么,倒是有师傅们传下来一些话。” “哦?是秘传吗?若是秘传,朕便不打听了。” 朱允炆拿起一个平头铲刀,仔细端详着说道。 梁大头连连摇头,道:“不是秘传,只十六字,是为:悬刀陡立,入刀精准,落刀有力,收刀利落。这些字诀说来容易,但真想做到,没五年以上功底,难。”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和“一看就会,一做就废”是一个道理。 雕版分为阴刻与阳刻。 字迹凹进去,则是阴刻。 字迹凸出来,则为阳刻。 阴刻简单,但从印刷美观、效果上来看,不如阳刻。 司礼监经厂便选用的是阳刻版。 雕版最忌打扰与分神,若是高规格的要求,一个字错了,那整个版就废了,需重新再刻。 若要求不高,则可以在错字一旁的缝隙里,补刻错字。 朱允炆看过匠人雕版,没有多加打扰,便去了刷印房。 刷印相对简单,只需固定雕版,印刷匠人手持刷子,蘸取适量墨汁,均匀涂于雕刻凸起的版面,然后以白纸平铺,通过长刷,擦拭纸背,揭下纸张,拿去晾平。 之后便是装帧。 装帧,最初是简策装,说白了,就是穿竹片…… 后来又出现了卷轴装、旋风装、经折装,再后来,便是众人熟悉的线装。 朱允炆走过经厂,对于印刷术总算是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也更为钦佩古人智慧。 “皇上,可是今儿菜不合胃口?” 马恩慧见朱允炆没吃两口,便搁下了筷子,不由问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后,匠人操劳无数,只废一字,坏一版,便要挨一鞭子。这且不说,便说说他们的功绩,朝廷多少书籍不是经厂刊印?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月只能得一两五钱银子!” “朕提升了宫中待遇,这些匠人也不过一月二两银子,尚且不如一宫女,这让朕如何吃得下去饭?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大明给过他们什么?一家六口,合计四两收入,摊到一口身上,一天只有二十余文!” “他们雕刻着文明,自己却生活在黑暗之中。皇后,你不知道,有些匠人家中甚至连蜡烛都买不起!如此人才,如此待遇,这不是朕想要的大明!” ps1:前文忘记交代,样稿是反贴于帖板上的。 ps2:感谢各位读者一路的陪伴与支持,有月票、推荐票的,还请支持下。嗯,还有渠道可以点催更的朋友,该点就点,不用怕,大胆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苦命的轮班匠 匠人黄九二提着两包糕点,又买了三串冰糖葫芦,用白帕包好之后,匆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金川门的影子,等出了金川门,抵达城外家中,已至晌午。 “奶奶,父亲回来啦,父亲,抱抱。”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跑出了门,扑到了黄九二怀中。 黄九二一把将小女儿抱起,想要亲下女儿。 谁料小女儿捂着脸,摇头道:“不要,胡子扎。” 黄九二哈哈大笑起来,看着走出门的老母亲,便放下女儿,朝着母亲跪去,喊道:“儿子给母亲请安了,万望母亲身体康安。” “起来吧,一个匠人,哪里学得酸溜溜的话。” 黄九二的母亲刘氏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说道。 “父亲。” “父亲。” 此时,大儿子黄二斤,二儿子黄二月也跑了出来,欣喜地喊道。 “这里有一些糕点,你们拿去一些,先给奶奶和妹妹尝尝,对了,这里还有一些冰糖葫芦。” 黄九二递了过去,看着孩子脸上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幸福。 刘氏哀叹了一口气,道:“少吃几口死不了,花那冤枉钱作甚?如今二斤已然长大,成亲总有你花费的地方,手中没钱,岂不是要作难?” 黄九二脸色有些暗淡,旋即笑道:“母亲,我会省着点的,这不是一个月才得空回家一趟。” 刘氏摇了摇头,对正在吃糕点的黄二斤说道:“去看看,你母亲怎么还没回来?难得不做工,竟也跑了出去。” 黄二斤答应一声,便走了小院。 黄九二扶着母亲坐下,然后搬了个小凳子,一脸笑意地说道:“母亲,我见到皇上了。” “你见到皇上?” 刘氏看着黄九二,摇了摇头,说道:“让为娘想想看,一定是隔着几百步吧?皇上是什么模样,你可看清楚了?” 黄九二见母亲不相信,郁闷地说道:“母亲,我真的见到皇上了,就在我面前,就跟我和您一样近。皇上还说,匠人是伟大的,您的儿子我也是伟大的。” 刘氏抬起苍老的手,摸了摸黄九二的额头,皱眉道:“没烧啊,大白天说什么胡话?皇上乃是至尊之体,如何会去你那破烂地方。” “真的……” “好,真的。” “我……” 黄九二看着敷衍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如何解释。 刘氏看着黄九二,叹息道:“九二啊,匠人不是伟大的,是苦命的。就以你父亲来论,他并非是住坐匠,只是轮班匠,当年有多苦,你应该还记得吧?” 黄九二低下头。 明代工匠分两种,一类是住坐匠,即常驻京师。一类为轮班匠,即在京师外的匠人。 朝廷将轮班匠整编为班,三年一班,轮番进入京师打工。 或许有人会想,去京城干活,这是好事啊,说不定还能多赚点钱,回家多买几亩地呢。 只是,你先别急着去看李家那一亩三分地,如果你听到朝廷召你这一班匠人入京了,你最好是先抱抱老婆孩子,交代好后事,然后站在村东头,来一场“风潇兮兮”的离别。 比如这位匠人是福建漳州府的,收到朝廷命令,那就出发吧。 等等,是不是先准备五两银子,问老婆要,老婆可怜兮兮地拿出了三两银子。 这是最后的家底了,你省着点花。 两千多里路,考虑到一路上要翻山越岭,转弯抹角,白天走多了路脚疼,晚上不安全需要休息,想要到京师,至少要一个半月。 三两银子,一天合六十来文。 一个炊饼还不到十文,起码吃得饱。 走,上路。 第一天吃了三个炊饼,花了二十五文。到了晚上了,是不是找个地方睡觉了? 前面有驿站,那是官方的,匠人是入住不得的,不过驿站旁边还有家客栈,可以对付一晚上。 一问价,最低也要二十文,就在马房旁边,不想住就走。 荒郊野岭,也没办法,只好交钱。 这样一看,一天也花不了多少,连着走十几天,鞋子破了,从行囊里可以拿出来新的,这脚坏了,可咋整? 昨天还跑了上百里路呢,今天就只能走五十里了? 行程缓慢,囊中羞涩,加上风餐露宿,营养不良,二十天之后,病了。 好不容病好了,一看盘缠,空无一文。 那也没办法,就算是病死累死在路上,也没人给自己送棺材,继续前进吧。 行乞一路,都快两个月了,才到了京师,饿的只剩下半条命了,还好,朝廷给发了一点米,不至于饿死。 为朝廷做工嘛,管吃管住,身体养好了,活也干完了,好了,拍了身上的木屑,准备回家吧。 只是…… 没钱,怎么回家? 眼巴巴地看向皇宫,可皇宫里的那位,吝啬的都不愿意给官员发工资了,谁敢找他要去? 哎,三个月啊,义务劳动,分文未得。 算了,把剩下的一点米换十几个馒头,上路吧。 只可惜,身体素质不过关,加上天又冷了,着了凉,这边的郎中见没什么钱,便不给开药,药房也是黑心的,少一文钱都不给抓药。 于是,卒。 不对,大夫死曰“卒”;庶人曰“死”。 你是匠人,没什么官职,只配得上“死”。 当然,朝廷也不会为你的死感到悲哀,毕竟“世袭罔替”嘛,你死了还有你儿子,过几年,你儿子还得来京师,朝廷又没损失。 黄九二的父亲便是轮班匠,不过相对其他轮班匠而言更为幸运一些,祖籍是徽州府,到京师近,而且其父亲更有魄力,第二次轮班赴京时,直接带上了一家人,迁居京师。 后其父亲表现优异,由轮班匠被选入司礼监经厂匠人,之后因劳累过度,生了一场病,便去世了。 于是,黄九二接替了父亲,进入经厂。 从刘氏的目光中看去,所有的匠人,都是悲哀的,都是苦哈哈的,都是没希望的。 别说见到皇上,就是见到玉皇大帝,也是一样。 伟大? 伟大能解决肚子问题吗? 能给自己孙子说媒吗? 黄九二跟着叹了一口气,刚站起身,身后便传来了内人王氏的声音:“九二哥,你在经厂的朋友来看你了。” “朋友?” 黄九二有些疑惑,虽然经厂有几个过得去的伙计,可今日休息的几位,都赶着回家陪自己老婆孩子了,谁有时间来串门? “先生里面请……” 王氏连忙招呼着,安排自己的孩子黄二斤去搬凳子。 黄九二看着来人,顿时瞪大眼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章 户籍枷锁人是囚 朱允炆打量着这座庭院,左右不过十五步,简单地只有一张木桌,一棵槐树,几个板凳。 庭院西侧,还开出一小块菜地,里面长着绿油油的韭菜,韭菜西侧,还扎着一人高的木架,看样子是为黄瓜、豆角等准备的。 朴素,简单,自足,这是朱允炆的第一印象。 黄九二无法相信,九五之尊,一国之君,竟踏入了自己这破烂的农院?刚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皇上”,便看到朱允炆微微摇头。 “九二兄,今日冒昧前来,不打扰吧?” 黄九二浑身哆嗦起来,皇上喊自己为“兄”,这不是折煞自己了? 刘氏拄着拐杖,弯腰拉着黄九二,问道:“儿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起来,既有客人来,便要好好招待。” 黄九二苦着脸起来,搀着刘氏,对朱允炆道:“不,不打扰,一点都不打扰。花娘,快,快搬凳子。” 王氏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有些说话不利索的丈夫,皱了皱眉,也没问什么,便走向房间。 朱允炆紧走几步,到了刘氏面前,作礼,大声道:“老人家,我是黄九二在经厂的朋友,今天来家里看看你们。” 刘氏打量着朱允炆,衣着虽是朴素,但气度不凡。 只是,来做客为啥不带手信,空手来,你好意思吗? 罢了,不好当面说。 “不用那么大声,老身还没聋,你也是经厂的?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匠头吧。” 刘氏不冷不热地问道。 朱允炆哈哈笑道:“没错,我是匠头,黄九二是给我做匠活的。” “哼。” 刘氏瞪了一眼朱允炆,便捣了下拐杖,一步一偏的走向房间。 朱允炆有些郁闷,看向黄九二。 黄九二只顾着擦汗了,低声解释道:“以前我被匠头打过,所以母亲……” 原来如此。 打了人家儿子,她能给好脸色吗? 朱允炆见吃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很是可爱,便俯身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冰糖葫芦好不好吃?” 小姑娘看了看黄九二,见父亲点头,才对朱允炆说道:“好吃,我叫黄莺,会唱歌的黄莺。” “哦,你会唱什么歌?” 朱允炆来了兴致。 黄莺脸上露出灿烂地笑容,便开始唱道:“山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黄九二听闻,顿时慌张起来,这首《树旗谣》可是方国珍起义时写在旗帜上的民谣。 方国珍两面三刀,起义之后,一会投降元朝,一会造反,打打张士诚,勾结下陈友谅。表面讨好朱元璋,背地里都是阴损主意,后来实在是打不过朱亮祖、汤和、廖永忠等人,不得不投降朱元璋。 以前乱世说说这民谣没关系,可现在是太平年代,明代开国都三十年了,再唱这民谣,就明显不合适了。 若是被定一个教唆谋逆的罪名,那全家就完了。 黄九二刚想请罪,却不料朱允炆鼓掌道:“好啊,唱的不错。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黄莺摇了摇头,道:“不太清楚,听娘亲说起过,是挨了三鞭子,就得打回去,不能再挨第四鞭子。” “哈哈,黄九二啊,你夫人高才啊……” 朱允炆很是满意,不过话虽如此,这个黄九二,也没这个胆量还手啊。 黄九二不敢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着。 见花娘在切菜,对朱允炆行了个礼,走到厨房,对王氏说道:“别做饭了,去富贵楼买点酒菜回来。” “你疯了?富贵楼?那地方的酒菜是我们能买得起的吗?” 花娘瞪着眼,直接拒绝。 “哎呀,我的花娘啊!你,你把刀给我放下,让你去买,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能不能听我一次,我这里还有这个月的薪钱,全都花了。” 黄九二连忙将薪钱袋交给花娘。 花娘收了起来,依旧不去,埋怨道:“想都别想,他打了你那么多鞭子,我们能留他吃饭,已是宽容,还想花我们那么多钱?你看看他,他来这里,带什么手信了?” 黄九二急得满头大汗。 “这韭菜长势不错,黄夫人,能否炒个韭菜鸡蛋?” 朱允炆走到厨房口,笑着问道。 “家里没……” 花娘心直口快。 “没,没问题。” 黄九二横插一句。 朱允炆拉着黄莺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去割韭菜。” “好啊。” 黄莺笑着喊道。 黄九二咬牙切齿,对王氏说道:“你听好了,他可是……” “黄兄,镰呢?” 朱允炆喊道。 黄九二连忙跑出厨房。 王氏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听着呢,没出息,早知道他是匠头,便不带他来家里了。” 等张罗好三菜一汤,黄九二胆战心惊的请朱允炆上座,却被朱允炆瞪了一眼,以孝立国,懂不懂? 分坐之后,朱允炆并没介意简单的饭菜,而是看向黄二斤、黄二月,问道:“可上过学堂?” 黄二斤摇了摇头,道:“没有,尚在唐氏书坊做学徒。” “唐氏书坊?这个我倒是知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并没有询问工钱的事。 原因很简单,拜师学艺,是没工钱可拿的。 在这个时代,你想要学一门手艺,便需要找一个师傅,准备好拜师礼,请师傅吃顿饭,然后搬家,去师傅作坊或家里住吧。 往后三年,义务劳动。 手艺你学着,活你干好,包吃住。 若是你进步快,手艺好,师傅一高兴,给你买件新衣服。 若是愚钝又不好学,手艺差,一件衣服穿三年也没人管你。 等你出师,师傅会给你“出师礼”,嗯,七斤大米,扛着回家吧。 不过你得省着点吃,在这些米吃完之前,要找到“工作”,好歹也是有志青年,总不能“啃老”吧。 七斤米,大概够吃半个月。 看吧,古代人很有就业意识的,半个月内上岗就业,要不然就等着饿肚子。 不过对于黄二斤来说,他最大的可能是先学艺,等他老子退下来之前,先干着,等他老子退休了,便进入司礼监经厂,接着干匠人。 朱允炆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做匠人好吗?” 黄二斤抓了抓头,看向父亲黄九二。 “不用管他,是我在问你。” 朱允炆说道。 “对,对,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实话实说。” 黄九二连忙附和。 刘氏与王氏同时怒目而视,吓得黄九二连忙低头。 黄二斤摇了摇头,道:“我喜欢卖书,每次看到有人买书坊的书,我便开心。只是,我们是匠户,世世代代都是匠户,再喜欢的事,也是不可能去做的。” “哦,这么说,你想从商,但却因为匠户身份,没办法从商,是吧?” 朱允炆皱眉问道。 黄二斤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弟弟黄二月,道:“我弟弟只有十三岁,他喜欢读书,偶尔去书坊,我会教他一些字,我们没钱,请不起先生,而且,就算是学点文字,也没用处,没办法参加科考……” 匠户的地位很低,连参与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朱允炆清楚,户籍制度便如枷锁,牢牢桎梏着大明的百姓。 人,毕竟不能永远带着枷锁活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树死不伐,会砸死人的 去除户籍枷锁,实现职业自由,是必然趋势。 只不过老朱打造的这条枷锁很结实,如果按正常历史发展,过上几十年上百年,这个枷锁才会锈蚀、脆弱,被人挣破,丢到垃圾堆里,无人问津。 当然,在此时此刻的大明帝国,朱允炆也不否认,已经有人挣脱了这根锁链,以逃走、逃离、逃命的方式! 这个制度,会在绝望中腐朽,在挣扎中崩塌。 它,不仅禁锢着大明子民,还禁锢着大明的生产力与未来。 虽然老虎的儿子是老虎,狗的儿子还是狗,但大禹的儿子是启,秦始皇的儿子是胡亥,李文忠的儿子是李景隆啊。 你总不能指望,老子是好汉,儿子也是好汉吧? 王老汉是军户,一顿饭吃三斤米,上阵拿的是十八斤大刀,可他儿子就是体弱,三斤米吃半个月,拿着个火棍还经常掉,你让他咋当军户,咋当兵? 赵老五接替了老爹的班成了匠户,对浮雕半点不懂,一凿子下去,八年艺术品全报废了,你说,你让他上去做啥? 连基本的拉丝都不知道是什么,要这样的匠户来干嘛? 打扫卫生? 劈柴? 没创造什么价值,还耽误了大明gdp不是? 人家不会这一行,不适合这一行,就早点安排转业再就业,拿着户籍制度拴着人家子子孙孙十八代,就不怕自己十八代有问题? 朱元璋太过重视稳定,也太理想化,制度化,他以为自己种下的树,就一定能活下去,还能活一万年。 现在,朱允炆看着这一颗有些枯萎的树,眼神中带着几分忧愁。 户籍制度并不好玩,其牵涉的太多太多。 若是自己如后世一样,搞个二元户籍制,即农业户籍与非农业户籍,说不定几十年后,自己还没死,骂自己的奏章又到了。 跨过当下复杂的户籍,开辟二元户籍,那人员的常住、暂住、出生、死亡、迁出、迁入这些工作,如何去做? 这个时代可没计算机,没办法哒哒两下键盘,便存入所有的户籍信息,包括老家哪里,现在哪里,家属是谁,联系方式,是干嘛来的…… 虽然朱元璋也打造了一个大明的户籍档案系统,但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前后花了十年,整理出来的黄册,便放在了后湖(玄武湖)上。 朱允炆若是按朱元璋这个效率去办事,估计老死了,也办不了几次人口普查。 可是,树死不伐,会砸死人的。 当下的户籍制度,一直都在杀人。与其这样,不如选择二元户籍。 没错,二元户籍有着很多缺陷,诸如割裂城乡,对立城乡,鸿沟城乡等等,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问题是伴随着高度的城镇化凸显出来的。 可对于当下的大明,城镇化率只是个位数,嗯,严格来说,哪怕是明代后期,城镇化率,也没有超过两位数。 当然,有些局部区域,如东南沿海、江浙、两京等地,存在着较高的城镇化率,但也远远不如后世。 权衡利弊,朱允炆的目光变得笃定起来,看向黄二月,问道:“你喜欢读书?” 黄二月微微点头,怯生生地回道:“朱圣人说,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先于读书。我认为,书里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看过后觉得舒坦。” “在我看来,朱熹还算不得圣人,不过,仁者见仁。”朱允炆笑着说过,看向黄二斤,道:“既然你喜欢从商,二月喜欢读书,那日后便从商,读书吧……” 黄九二激动地颤抖起来,起身后退两步,便要下跪,却听朱允炆道:“坐下吃饭,哪里那么多礼数!” 刘氏与王氏都不解地看着黄九二,这个家伙今天很不正常。 “不是老身无礼,你说让我两个孙儿从商、读书,他们就能从商,就能读书了?你多大的官?能管这么大的事?儿啊,可千万不要相信他,逃籍可是重罪,会掉脑袋的。” 刘氏敲了敲桌子,面带不快地说道。 黄九二抬袖子,擦拭掉眼角的眼泪,有些哽咽地说道:“母亲大人,他说了可以,准是可以,不会害咱的。” “大哥哥,我喜欢吃冰糖葫芦,是不是以后可以一直吃冰糖葫芦?” 黄莺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朱允炆问道。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黄莺的脑袋,道:“怎么把你给忘了,喜欢吃冰糖葫芦是吧,没问题,不过你年纪还小,可不敢多吃,牙齿会疼的,这样,每月吃四次,如何?” “四次?那我岂不是要吃,一、二……好多好多冰糖葫芦?娘亲,大哥哥说了,我可以吃好多冰糖葫芦。” 黄莺笑弯了眼,看向花娘王氏。 王氏敷衍地说了声“好”,目光看向朱允炆,道:“先用饭吧,一会儿冷了。” “对对,用饭用饭,只是家里有些鄙陋,饭菜清淡,还请,请大人不要介意。” 黄九二连忙说道。 朱允炆也没客气,虽是农家小炒,不如宫中美食,但农家饭菜,总有一些难得滋味。 “听闻黄夫人在外浣衣局做差,可还顺利?” 朱允炆吃过几口,问道。 王氏摇了摇头,道:“外浣衣局要裁人了,恐怕做不了多久了。今日出门,便是去坊间打听,看看有没有其他活计。” “要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朱允炆愣住了。 外浣衣局可是皇后亲自设置的,承载着原浣衣局的绝大部分事务,人员只有原浣衣局的三分之一,如何会裁人? 黄九二也吃惊地看向王氏,问道:“怎么回事?” 王氏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没什么,先吃饭。”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来外浣衣局出了点问题。 简单吃过饭,朱允炆叫住了要收拾碗筷的王氏,对黄九二道:“你来收拾,王夫人,你是如何得知外浣衣局要裁人的?” 王氏见朱允炆如此强势,而黄九二往日里不洗碗的家伙,竟也十分听话起来,不由多看了几眼朱允炆,回道:“外浣衣局的职责,便是清洗宫内衣物,可若是没有衣物送来,大家都闲着,不裁人留着也没用吧?” “没有衣物?宫内衣物还少吗?” 朱允炆皱眉。 虽然自己与皇后的衣服没有送外浣衣局,但宁妃、贤妃与宫内女官、诸监官员与亲王府人员衣物,都会送入外浣衣局,怎么可能没有要清洗的衣物?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外浣衣局也内卷 面对朱允炆的询问,王氏只摇了摇头,叹息道:“便以外浣衣局丁字房来论,十天只得二百件衣物,摊至二十人手中,每人只合十件,得一百文,如此下次,一个月仅得三百文去,纵不裁人,人也会离开。”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你是说,外浣衣局是以清洗衣物的多寡来定工钱?” “可不是。” 王氏说完,叹了口气,接过黄九二手中的抹布,苦笑道:“看我这张嘴,妇人的事怎么就说给你了。你们且坐着,我去沏壶茶。” 朱允炆有些愤怒,皇后办外浣衣局,原本是想为京城无依无靠的寡妇、妇人提供一条活路,可这些人竟然如此“内卷”! 按劳分配,计件算工,朱允炆可以理解。 但计件算工的前提是订单充沛,蛋糕很大,衣物很多,分配相对公平。 你干完一件,继续下一件,这样计件算工是公平的。可如果将大部分衣物都划分给了个别人,而对于其他人,只给很少衣物,那就不道德了。 你们积压如山,洗到半夜,赚钱如流水。 人家闲着瞪眼,坐看白云苍狗,最后穷得滚? 朱允炆没想到,微服出访一次,竟了解那么多事。 看来,群众路线是正确的。 只有深入群众,才能了解更多问题,要不然一直坐在宫里,十年也未必知道这回事。 “好好在外浣衣局做差吧。” 朱允炆接过王氏的茶,道谢后说道。 王氏只勉强笑了笑,并没放在心上。 空洞的安慰,从不会有效果。 朱允炆蹭了一顿饭,准备离开。 黄莺拉着朱允炆的衣角,轻轻拽了拽,鼓着勇气说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再打我爹爹,他会疼的。” 朱允炆弯着腰,认真地对黄莺道:“只要你开心,你爹爹便不会再挨打了,我保证。” “嘻嘻,大哥哥真好,我一定会开心的。” 黄莺笑道,松开朱允炆的衣角,蹦跳着跑向屋里。 朱允炆从黄莺身上看到了纯真灿烂,没有那么多的拘谨与规矩,简单的,只有天真无邪。 “黄九二。” “小人在。” 朱允炆走出庭院,看了一眼依旧在不远处守卫的刘长阁,并没说什么,而是对身旁的黄九二说道:“朕忘记告诉你了,经厂匠人月钱改了,五年以下匠人三两,五年以上五两,十年以上七两。五十岁便退下来,每个月还可领一两月钱。” “孩子想读书的,就让他读书,想从商的,便让他试试,想吃糖葫芦的,就买。朕帮你把孩子身上的枷锁拿下来了,可不要再捆绑他们。” 黄九二连连点头,感激涕零,习惯性地想要下跪,却被朱允炆制止。 “走了,此行不虚。待黄瓜出了,记得给朕送一些过来,嗯,带上黄莺。” 朱允炆挥了挥手,在刘长阁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巷道。 黄九二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眼中含着泪水,转身看到黄莺便站在门口,上前一把抱了起来,也不顾女儿反对,狠狠地亲在了那粉嫩的脸蛋上,喊道:“囡囡,你立功了。” 黄莺翻着白眼,头歪向一边,无声地抗议着。 “人走了?” 王氏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放在了架子上,对走过来的黄九二问道。 “嗯,走了。”黄九二重重地点头说道,然后凑到了王氏身旁,低声说道:“花娘啊,你还得留在外浣衣局。” “留在那里?若你每个月七两银子,我便是在家也无妨。如今二斤长大成人,到了成婚年纪,别人一听家里是匠户,连媒人都不愿来,若不把家底打打,孩子如何娶亲?” “外浣衣局当下没了营收,我便去坊间找找,听闻王大婶说,二王府邸还在招织户,若是可以寻一个差事,也算是补贴家用。” 王氏不想耽误着。 黄九二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就在外浣衣局,你说的问题,很快便会解决。” “就因为匠头一句话?我看你是魔怔了,经厂匠头什么时候能管外浣衣局了?”王氏走向韭菜地,有些心疼地说道:“往日里孩子哭着闹着,你都不舍得用鸡蛋,全给母亲留着,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黄九二让黄莺去房间里,把奶奶、哥哥都喊出来,然后将正在整理木架子的王氏拉了过来,面色严肃地对所有人说道:“你们听着,今日来咱家做客的,不是经厂里打我的匠头,而是——建文皇帝!” 刘氏瞪着眼,手中拐杖都丢在了地上,王氏手里的铲子也掉了,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黄二斤与黄二月更是张着嘴,惊讶的无以复加。 黄莺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震惊的哥哥、母亲与奶奶,不解地问道:“建文皇帝,是不是奶奶说起最大的官。大哥哥的官有那么大吗?” 刘氏老脸哆嗦了下,连忙抓着是黄九二的手,问道:“你刚刚说什么?皇帝?刚刚来咱家做客的,是皇帝?” 王氏也急忙问道:“这,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会来这里……” 黄九二苦涩地摇了摇头,对刘氏与王氏说道:“皇上此行作客,是我们的福气。他虽没有带什么手信,但却给了我们太多太多。” “二斤,你去书坊给师傅说清楚,日后从商,家里给你拿钱,你想要卖书,那便卖书,你想要去其他书坊,那便去。还有二月,让你哥哥给你买书,好好学,过几日,咱也请一个先生来,教你学问。母亲,花娘,皇上是我们的恩人啊。” “我,我还是不能相信,真的是皇上吗?真的吗?” 王氏连连追问。 黄九二眼含泪水地说道:“皇上说,匠人是伟大的。” 朱允炆进入金川门,登上城楼,对久候多时的解缙、黄子澄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民居,抬手指去,道:“那片空地可以整理出来,建造几个粮仓。这里有金川河,运粮便利,且水源充分,纵是发生火情,也便于控制。” “至于粮仓建造,一律不准用木料,转用砖石。粮仓之间,可设高墙、水池,以作隔断,至于防潮,防鼠,下面比我们在行,便不需要朕一一交代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明国都的困境与难题 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朱允炆很清楚,对于大明而言,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一不是火铳大炮,二不是刀剑盔甲,而是粮食。 民以食为天,解决不了肚子问题,什么都是妄谈。 随着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推行,今年纳税田亩数量将达到历史最高。 以当下各地奏报来看,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料是个丰收年景。 一旦田亩所产增加,粮食交易便成了一个大问题。 若有地方商人以粮多为由,遏低粮价,必有损于农户。 农户手中没余钱,只靠着一群贪官污吏吃吃喝喝,富商走客吹拉弹唱,那这大商业,也只能聚集在京师、江浙、沿海等地,无法广惠于地方。 朱允炆想要的是遍地开花,不是万绿一红。 “各州府设大粮仓,县设小粮仓,由农税司出资承建,负责官买粮食,至于粮食价格,便以去年价为准,如此一来,不致商户压价。各地粮仓若有不足,可上报州府,州府不足,可上报布政使衙门,统筹粮食调拨与储备。” “对于粮食剩余颇多之地,或以酬征民,解送京师,或提升京师粮仓商价,引商送粮,或以漕运开南北东西,保障京师、北地大军用粮。” 朱允炆拍着城墙垛口,严肃地说道。 解缙与黄子澄连连点头,虽然当下京师粮食储备充分,但毕竟京师人口、军队众多,每日粮食耗费巨大,多备点粮食,总是好的。 朱允炆看向北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南京,龙盘虎踞,是个不错的建都之地,加上南京及其周边,皆是粮食主产区,若是不被围困,基本上不存在断粮的危机。 在南京兴建粮仓,最大的作用只有两个,一是备灾备兵,二是平抑物价。 不像隋唐时期,建都长安,周围产量区就一个不大的关中平原,一旦出了饥荒,皇上就得马上打包行李,带上老婆若干人,大臣若干人,士兵几万人,然后跑到洛阳吃饭。 有些时候跑得太急,加上路上干粮不够,等到了洛阳,随行的人饿死一半了。 开“逐粮而居”皇帝先河的,便是大名鼎鼎的隋文帝杨坚。 后来隋炀帝杨广上台,开凿的隋唐大运河,不也是以洛阳为中心? 严格来说,当时的长安,虽是京师,却经常吃不饱饭,寒酸的很。 朱允炆是不需要当“逐粮天子”,只是对于南京作为京师,朱允炆也是深感忧虑。 南京这个地方好是好,鱼米之乡,物产丰富,挨着长江,不缺水,不缺粮,可是这只是南京的经济价值。 若是从政治、军事与国家的高度去考虑,南京这个位置,实在是不合适的。 大明最大、最强的敌人,不在南京城附近,就算是你跑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敌人。 真正能毁灭大明,彻底结束大明国运的敌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 具体来说,是鞑靼、瓦剌! 没错,南京城距离鞑靼、瓦剌很远,一旦他们闹事,侥幸打过长城,打到了北平城下,南京城也是安然无恙,毕竟还有淮河与长江挡着呢,那些骑马的人,总不可能飞过长江来吧。 所以,从帝都的安全性上来说,南京的安全指数是不错的。 可是,大明帝国,不止是帝都这一片地方,北方大片的领土,都是大明的,那里的子民,也是大明的子民。 若是鞑靼、瓦剌再次占领北平府,那将会造成事实上的大明割据,形成两个国家势力的对峙。 到那时候,大明也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南宋了,而南宋的命运有多悲惨,崖山的海,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旦北方防线被突破,鞑靼、瓦剌完全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杀至北平城下。 等到消息传入南京,再从南京准备好大军,然后出兵北上,这些人到了北平城外,打的很可能不是防守战,而是攻坚战了。 太过南方,无法及时应对北方威胁,这是大明京师最大的问题。 明代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而且还不止一次。 正统十四年(1449年),瓦剌首领也先在土木堡歼灭大明主力三大营,俘虏明英宗朱祁镇,同年十月十一日打到北京城下。 这个时候,于谦站了出来,凭其勇气、智慧,率二流三流“预备队”保卫了北京城。 一百年后的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再一次打到了北京城下。 道士皇上也慌了,好在俺答没文化,被明朝一顿忽悠,加上“残掠人畜二百万”,够本了,也便回家了。 否则以当时的北京城几万老弱病残,基本上便是三鼓而下。 试想,若是北京城只是一座寻常的城,而不是大明帝都,那大明的北部领土,如何还能守得住? 等南京派兵过去,春花都可以吟成秋月了! 从大明的存续、政治、军事方面来看,南京城,根本不适合作为帝都。 朱元璋雄才大略,极有军事目光,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别看大明朝是在洪武元年即1368年开国,改应天府为南京,但开国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南京都不是京师。 确切地说,有京师之实,无京师之名。 直到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才改南京为京师,这才确定了南京的京师地位。 朱元璋一开始也在犹豫,到底是选择在哪里为大明国都。 摆在桌案上的是四个选项。 第一个,脚下的南京,即金陵。 正如谋士叶兑所言:“定国都于金陵,可以向南拓地,若向北拓地不利,可守江淮。” 第二个,开封。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明代初期的那几年,南京是应天府,而北京便是开封府,不是现在的北京。 朱元璋很希望在开封建都,亲自考察了两次,只可惜,开封被打烂了,加上水路淤塞,陆路不畅,粮食运输是个大问题,不得不放弃。 第三个选择,便是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龙起之地,好啊,干吧,就这里了。 于是,从洪武二年开始,至洪武八年,眼看着中都凤阳要收尾清渣,验收之后便可以拎包入住了,朱元璋突然下令,不建了。 好了,这是烂尾楼。 第四个选择,长安。 派大儿子朱标去勘察,结果朱标回来就挂了。 朱元璋伤心欲绝,也没了迁都的心思。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也必须考虑国都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四章 要,不要,要…… 站在城墙之上眺望远方,朱允炆不禁有些悲愁。 迁都不是说走就走的旅游,挥挥手,除了城池带不走,大部分家当都得带走。 现在还不是迁都的时候,远远不是。 但都,是一定要迁的! 朱允炆猛地拍打城墙,笃定的目光盯着远处苍茫,沉声说道:“以北平府、南京府为中心,建大粮仓,以备北征之用。” “遵旨。” 解缙与黄子澄答应下来。 朱允炆携解缙等人沿城墙而行,权当是视察防务。 “解爱卿,苏州府姚善的奏折,你认为如何?” 朱允炆问道。 解缙苦涩地说道:“皇上,姚善所指问题,北平布政使张昺也提到过,从当下来看,路引制,确实是不利民商。只是,路引制的存在,也有其优势,便以沿海之地来论,若无路引,倭匪岂不是可以轻易入城,若在城中作乱……”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这倒是问题。” 解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皇上,不止倭匪,便是私盐贩子、刑罪之人也可轻松穿州过府,鞑靼、瓦剌也会派人潜入。若完全废除路引,农户入城作工、经商者众,田地荒芜之下,会不会降低税赋?” “臣言说这些,自是忧其不利,然则长远来看,路引并不能长久,废除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在这之前,应做好筹备。” 朱允炆认可地看了一眼解缙,道:“你说得没错,这些问题都是可能存在的。鞑靼、瓦剌若派奸细而来,多是在边防之地。九边之地,当下应是无碍。至于倭匪之祸,散于沿海,于苏州府、北平府两地无碍。” “不妨便让他们自己试试吧,废掉辖区内路引,但让他们想办法,解决好安防问题,加强城内治安与巡查。” 废除路引,只不过是开胃菜。 真正的大头,是户籍问题。 但朱允炆此时还不能抛出来户籍问题,因为藩王又要入京了。 朱允炆打心里不希望藩王今年入京,毕竟路途遥远,来回小半年了,去年刚回去,还没睡两个月,这就要出门了。 朱允炆没有让这些人在清明节的时候回京,可眼下马上五月,朱元璋的忌辰,再拖延下去也是说不过去。 一年到头,总需要让他们来看看老爹吧。 这个时候,需要腾出精力来对付藩王。 户籍问题太大,不是短时间几句话便可以搞定的事,说不得朝堂之上还会起风波。 “皇上,从北平、苏州奏报来看,新商之策成效颇为喜人,臣提议,在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解缙停下脚步,施礼道。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是内阁大臣,提议虽重,可未必代表百官与这京师众多商人。百官静坐,给朕上了一课,朕不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新商之策是不是在京师施行,便看百官的态度吧。” 解缙和煦一笑。 皇上还是那个皇上,虽然恫吓了百官一顿,但也给了百官足够面子。 将新商之策是否行于京师与官员态度挂钩,说明皇上希望缓和与百官的关系,不至于处处站在百官对面。 “既然皇上如此说,那臣明白了。” 解缙自信地笑了。 回到坤宁宫,朱允炆已是疲惫不堪。 任谁走了一天路,也会不好受。 何况朱允炆平时本就缺乏锻炼,硬是凭着毅力,沿着城墙走了几十里。 马恩慧亲自给朱允炆挑了脚上的血泡,心疼地责怪道:“您是皇上,九五之尊,放着撵车不用,何苦来走那么远路?” “呵呵,不过三十余里,就这样脚都受不住,有些娇气了,看来,朕以后还是多多步行。”朱允炆笑着坐在榻上,看着幽怨的马恩慧问道:“皇后,外浣衣局那边可还顺利?” 马恩慧微微点了点头,道:“应没什么问题,听闻查验内官来报,外浣衣局清洗衣物颇为负责,不曾出什么差错。皇上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在一旁,叹息道:“现在的医用纱布,是否为计件算工?” 马恩慧笑道:“是啊,皇上提起过,臣妾仔细想了想,若以计件算工,谁可以做得更多,那便可以得到更多月钱,这样甚是合理。” “自施用此法之后,内宫医用纱布产量又增加不少。这个月应可以突破两万木匣。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收得银钱……” 马恩慧正得意地说着,却看到朱允炆脸上不自然的笑,不由问道:“可是臣妾算错了?” 朱允炆抓着马恩慧的手,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缓缓说道:“皇后算的自是不会错。只是皇后,外浣衣局那边,还是需要亲自看上一看,再如此下去,皇后的好名声,可就没了。” 马恩慧疑惑地看着朱允炆,没有追问,连忙起身道:“皇上且休息着,臣妾去去便回,” 既然朱允炆说外浣衣局出了问题,那必不会有错。 事关自己的名声,事关那些可怜人的生计,马恩慧如何能不上心? 虽是晚间,但马恩慧想要出宫,谁能拦得住? 外浣衣局。 掌印是原浣衣局的老人,名为琥珀,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但在浣衣局做了二十个年头,素日里勤勉,从不曾出错。 在浣衣局划归医用纱布作坊之后,琥珀便成为了外浣衣局的掌印,负责整训京城招揽来的寡妇、妇人。 毕竟要洗的衣物并非是自己家里的,你不能任性泡三天发臭了再洗,也不能拿个木槌,咣咣乱砸,洗好了之后,如何晾晒,晾晒好了,如何整叠,这都需要教导。 琥珀很用心,事情做得很出色,几次得到宫里嘉奖。 可是很奇怪,人明明脚在地上,心思却会飘起来。 琥珀虽掌管着外浣衣局,但与浣衣局的人并没有切断联系,当打听到医用纱布织造以件计工时,聪明的琥珀便借用了过来。 外浣衣局以件计工,一开始很正常,琥珀安排人均分下去,各房负责清洗,提前完事之后,大家便早点回家,该带娃的带娃,没家人的,想去哪里去哪里。 当第一寡妇找到琥珀,塞了五两银子,希望琥珀每天可以多给自己十件衣物的时候,琥珀是拒绝的。 只不过,中国人都懂得。 很多拒绝,只是个形式。 我推过去,说不要。 你递过来,说一定要。 不要,要,重复几次之后,往往都是“要”占上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皇后动怒,打人板子 钱,在嘴上很轻,在手里很重。 于是,琥珀胆战心惊地收下了五两银子,答应了寡妇的要求。 又有人来了,琥珀小心翼翼地收了七两银子。 当十两银子放在琥珀手里的时候,她已不再慌乱地揣入袖子里,而是饶有兴致地品鉴着银子的成色,若是成色不好,或里面加了铅或锡,那可是要加钱的。 再后来琥珀已不满足于被动,毕竟守株待兔,能抓几个兔子。拿起猎枪,一打一窝它不香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大洗衣房,将这些管事喊过来,看看谁会办事,谁不会办事,当着面分配任务,这不挺好? 立竿见影。 所以说,无论哪个时代,人在世上飘,总要挨几刀。 只不过琥珀有些缺心眼,薅封建帝国的羊毛没问题,也不能可着劲的往一两只羊上薅,这都秃顶只剩羊皮了,还不打算收手。 她以为外浣衣局是羊圈,里面的羊和羊毛都是她的,可这里没厚重的围墙,只有一扇可进可出的门。 外浣衣局的人,是可以回家的,寡妇也有家啊。 琥珀压榨盘削美滋滋,晚上一个人睡美梦。 别人回家泪涟涟,找个人唠唠还做噩梦。 这些事早晚会传出去,时间久了,大家会以为外浣衣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而开办这个魔窟的,便是皇后。 让自己当魔王? 马恩慧自然是不干的。 到了外浣衣局,马恩慧不需要盘问,到处看看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这边上百人闲着没事干,都准备铺床睡觉了,那边十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旁边衣物堆积如山。 若不是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马恩慧还以为这些人被奴役了。 一问,好嘛,原来是计件算工,干得多,拿得多。 至于别人有没有活干,那不打紧,谁让她们不通人情世故呢。 马恩慧阴沉着脸,自己好心好意,拿钱给这些人谋个生路,结果呢,这才多久时间,竟成了这副样子? 若是这些人都被逼走,谁来承担外浣衣局的任务? 谁来洗清自己的污点? “去,把琥珀给本宫抓过来!” 马恩慧愤怒不已。 这件事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能不严重吗? 房间中,琥珀走到床头,拿出包裹,打开看着一堆零碎的银钱,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这些应该有八十几两银子吧? 再过几年,自己便可以出宫,后半生总没什么忧虑了。 砰砰! 沉闷地敲门声传来。 琥珀眉头一皱,威严地问道:“谁?” “开门。” 琥珀听闻声音,是自己手下的主事,以为是洗衣出了问题,连忙将包裹收起,压在了被子下面,这才走向门口,只是刚刚拉开门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有两个太监冲入房间,不由分说,架住琥珀便向外拖去。 琥珀彻底慌乱了,连忙喊道:“我是掌司,你们放开我,否则我定报告皇后。” 太监没有理睬琥珀,将其从楼上拖到楼下,又拖到后院,直接丢在了水缸旁边。 琥珀疼得直吸冷气,一路上,小腿骨直磕碰在楼梯与石阶上,还没等琥珀回味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了怒目而视的马恩慧。 琥珀心头一惊,顾不上疼痛,连忙下跪喊道:“琥珀拜见皇后,皇后金安。” 马恩慧冷哼了一声,道:“本后信任你,将外浣衣局交你打理,你就是如此报答本宫的?来啊,杖二十!” “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琥珀惊恐不已,一旁的太监毫不犹豫,两脚下去,琥珀便趴在了地上,抡起棍子便打了下去。 啪啪啪几棍子下去,琥珀只剩下了惨叫,等打到十棍子,琥珀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打完二十棍子,已然晕了过去。 太监从一旁的水缸里打了水,浇在了琥珀头上,琥珀悠悠醒来,火辣辣地痛苦让她止不住颤抖,满脸泪水地看着皇后,求饶道:“皇后,饶命……” “饶你?那谁来饶她们!本后念她们生活艰难,无依无靠,这才置办外浣衣局,给她们一个出路。原本便是破败之家,你是何等铁石之心,竟将主意打在她们身上?” 马恩慧走到琥珀身前,厉声质问道。 琥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皇后,琥珀错了。” “有些错,不该犯!有些钱,不该拿!你是内宫的人,知道犯了错该怎么办!带她下去!” 马恩慧冷冷地看着琥珀,两个太监将其拖了出去。 外浣衣局的人员见状,大多数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认为琥珀是罪有应得,只有少部分人忐忑不安。 马恩慧看着一旁堆积的衣物,咬牙道:“是本后疏于管教,致使外浣衣局掌印琥珀肆意妄为,以财生财,以财区人,令大部无所为,无所得,现撤销琥珀之职,罚没所得,以补你等损失。” “本后希望在外浣衣局中,只有兢兢业业,其乐融融,没有勾心斗角,贿赂成风!你们在这里,那便是外浣衣局的一员,要学会将这里当做一个家,而不是一个小的内廷。” 翌日一早。 黄九二的夫人花娘便赶到外浣衣局,刚入门,便看到两位熟悉的妇人,还没说什么,妇人便躬身施礼道:“大主事好。” “大主事?” 花娘疑惑地看了看身后,不解地看着两人,道:“大主事可没在这儿,今日我们是不是还没有活计?我去找掌印大人说说去。” “花娘,琥珀掌印不在这里了。” 一个妇人连忙道。 花娘疑惑地看着妇人,不明白什么意思。 “昨晚上皇后亲至,杖责琥珀,撤了她的掌印之职,现在掌印是我们房的窕娘,窕娘向皇后推你为丁字房大主事。” 花娘听着妇人的解释,双眼顿时湿润起来。 来自己家做客的,真的是皇上。 “皇上……” 花娘低喃着。 “巧娘,你看花娘欢喜地都不知南北了。花娘,喊错了,不是皇上,是皇后……” 花娘重重地摇了摇头,发自肺腑地说道:“是皇上与皇后!” 坤宁宫。 朱允炆品尝着包子,对怒气未消的马恩慧说道:“一晚上过去了,怎么还没消气?来皇后,这香菇肉丁的包子,属实不错,尝尝。” 马恩慧气呼呼地说道:“不吃,想起此事本宫便气恼。素日里对她们宽仁,本后错了吗?如此欺下瞒上,真令本后费解!” 朱允炆吹了下羹汤,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事情出来了,想办法处理便是,若事事如此,那朕的怒火,岂不是要把奉天殿烧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商人要说服官员 江东门外,轻烟楼内。 婺源商人沈一元受邀前来,但见此处雕栏画槛,花阶鱼池,不由暗叹京师风华。 至了八角院厅,布置倒是清雅。 正中一张小方桌,厅角摆着兰花、虎刺,墙壁之上还挂着几幅山水字画。 “沈爷,这边请。” 引路的小厮见沈一元停下脚步,便招呼道。 沈一元微微点头,跟了上去,走入一间花房,里面丝竹浅语,正是朦胧。 京师罗缎布商秦亨、陶瓷商人王忠富见沈一元来了,便放下手中酒杯,拍了拍掌,道:“你们且退下吧,安排人重新布菜。” 五名身姿轻柔的女子施礼离开。 沈一元上前两步,拱手道:“秦兄、王兄,沈某有礼了。” “哎,快快请坐,我们之间,何来如此多礼数?” 秦亨与王忠富两人起身招待。 在三人落座之后,秦亨便笑道:“今日邀沈兄前来,实在是有些事想要问询一二。” 沈一元坦然道:“秦兄与王兄乃是京师巨商,能邀小弟前来,乃是小弟福分,又岂敢隐瞒,有何疑虑,尽管张口。” “哎,沈兄此番话便是不对了,谁不知婺源沈一元之名?徽商之中,沈兄可是赫赫如雷。” 王忠富夸赞道。 沈一元连连摇头,道:“相比两位,沈某不过做点小买卖而已。” “哈哈,沈氏丝绸可谓是四海闻名,若这都是小买卖,这天下便无大买卖可言了。” 秦亨笑着说过,举了举杯,道:“实不相瞒,我等虽在京师做点营生,却如履薄冰,不敢有大的动作。前些日子,听闻沈兄在苏州府大展拳脚,风生水起,实在是心生羡慕。” 沈一元眉头微动,便了然两人心思。 新商业之策在苏州府施行,大明王朝第一次给商人解禁,不仅解禁了户籍问题,还解决了各种杂税,如今的苏州府,繁华一日胜过一日,仅仅是商税之利,便要超苏州府数年之利。 官府如今自是欣喜,喜报不断,商人也没了那么多的束缚,来往自由,所得利颇丰。 不用说,两人此番询问,必是那新商之策。 王忠富哀叹一声,道:“若不是舍不得京师家人,我也想去苏州府看一看了。沈兄,你且用心讲,那新商之策,到底是利,还是害?” 沈一元刚想说话,此时敲门声传来,有几位女子端着十二道菜品而来,布置妥当之后,便行礼退下。 秦亨指了指桌上的一道菜品,对沈一元道:“沈兄,这便是名满京师的清蒸花鲢,鳞细肉腻,端得是鲜美无比。还有这烧板鸭,也是京师名菜,外酥内嫩,皮脆肉滑。还有这后湖的藕……” “咳咳。” 王忠富皱了皱眉,咳着提醒了下。 这说正事呢,你咋还上心吃的? 再这样下去,这顿饭就成最后的午饭了。 没见着苏州府、北平府那边都赚的流油,我们待在京师,虽是天子脚下,可也只是喝西北风啊。 “沈兄,来,动筷子,我们边吃边说。” 王忠富笑道。 沈一元尝了尝那清蒸花鲢,赞不绝口:“不愧是京师名品。秦兄、王兄,新商之策是利是害,想必我不说,两位也应有所耳闻吧?” 秦亨与王忠富微微点头。 商人消息灵通的紧。 早在新商之策落地北平府、苏州府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派了伙计前去探寻,可伙计探寻只能得其表象,难以细致入微。 听闻沈一元从苏州府前来京师,自是不愿放过机会,才邀约一聚。 沈一元端起酒杯,缓缓说道:“苏州府之内,一应商杂税悉数整合,只得一类税,即营业税。这不仅省去奔波劳累,也免了各司各衙盘削,只这一点,便胜过无数。” “没错,新商之策将商税提高至十五税一,呵呵,两位老哥哥乃是商人,自是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三十税一与十五税一,看似增长颇多,但珠算之下,利润几多,还是一清二楚。” “依在下看来,朝廷新商之策极为有利。沈某百思不解,如此睿智之策,可谓三赢之策,为何京师不先行于天下,反落于北平、苏州两地?” 秦亨皱了皱眉,问道:“何为三赢?” 沈一元一饮而尽,道:“新商之策,朝廷取税,商人取利,士民取物,各得其所,各安其事,岂不是三赢?” 王忠富哀叹一声,道:“说来沈兄恐怕不信,新商之策,朝中官员反对者甚多,若非皇上执意推行,加之北平府布政使、苏州知府请令,这才勉强得以落实。” “朝中官员?呵……” 沈一元冷笑了一声,但却不敢说下去,诽谤朝廷可是重罪。 “也不知何时,京师之地可以推行新商之策。” 秦亨忧虑道。 沈一元眼神微动,淡然一笑,道:“若想要在这京师之中施行新商之策,我看,倒也不难。” “哦?沈兄何来此言?” 王忠富连忙问道。 秦亨期待地看着沈一元。 沈一元轻松地说道:“两位,方法便在刚刚的话中。王兄已经找到了制胜之道。” 王忠富疑惑地看着沈一元,手指指了指自己,问道:“我?” 沈一元点了点头,自顾自拿起筷子。 王忠富看向秦亨,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好像说,官员反对者甚多,若非皇上执意推行……嘶……”秦亨说着,突然吸了一口气,瞪着眼,道:“沈兄说的是啊,王兄,京师也可以用新商之策了!” 王忠富更疑惑了,问道:“朝廷不给许可,谁敢在京师用那新商之策?” 秦亨呵呵笑着,起身给沈一元倒了一杯酒,又给王忠富满上,道:“皇上定然支持新商之策,只是碍于百官反对,不得施行于京师。可若是百官不反对呢?” “不反对?” 王忠富皱眉,道:“我们还能说服百官不成?” 秦亨重重点头,道:“能,我相信一定能。要知道,官员之下,或多或少,都挂着一些商户,若是这些商户站起来游说官员,摆明利害,必有官员上书于上,届时,京师推行新商之策,便水到渠成。” 王忠富明白过来,双手一拍,赞道:“是啊,若百官中有人支持,此事必是可行。来来,举杯!” 酒席散后,王忠富、秦亨满意而去。 沈一元却问过轻烟楼之人,踏步至了三楼雅间,敲门而入,对正在饮酒作乐的朱植、朱耿深施一礼,道:“两位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商人的推波助澜 朱植将依偎在肩膀上的美艳女子推了出去,正色看着沈一元,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日后,皇上必召见于你。” 沈一元瞥了一眼被朱植推开的女子,朱植在通过这个细节说话。他在告诉自己,他的在乎与重视。 常年的察言观色,让沈一元变得更为老成、世故。 “能为朝廷效命,是沈某的福分。” 沈一元再次行礼。 朱植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新商之策入京师,对无数商人有利。当下诸藩王入京,不久之后,天下举子也将汇聚京师,趁此机会,开京师商业之便,是最好不过。” 沈一元连连点头。 若五月可在京师施行新商之策,那将是商人的狂欢。 “皇上说,商人是有力量的。本王与珉王能放下荣华,屈身于商,便是在此。去吧,去展示商人的力量,去用你们的方法,说服官员。” 朱植肃然地说道。 沈一元恭谨地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在门口停留了两息,便转身离去。 朱耿抬起头,看着朱植,道:“十五哥,皇上想要推行新商之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朱植呵呵笑了笑,对朱耿道:“皇上这样做,自然有皇上的考量,我们只管做好便是。” 朱耿眯着眼,不解地问道:“纵是如此,也不需选沈一元吧?他是徽商,徽商并不如晋商吧?在这京师中,挂靠在官员之下的晋商可是不少。” 朱植品着酒,闭上眼享受着,哈了一口酒气,道:“强大的未必好控制,选一个相对弱小的,对我们而言,是有好处的。” “我们?” 朱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盯着朱植,一动不动。 朱植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举了举酒杯。 所有不言的话,都在了酒中。 在沈一元离开轻烟楼之后,便通过江东门,进入了江东大街,走至莫愁湖后,觅了一艘船,泛远而去。 船与船交错而过时,沈一元嘴角动了动,声音吹落在湖中,再无动静。 陈继之从湖边鱼贩摊上,购置了一条肥鱼,笑吟吟地返回家中。 这几日百官都出奇的老实,也没人反对一条鞭法与国策了,就连商卖屯田的事,也被人忽视了。 没办法,谁再不开眼,也是需要脑袋的。 皇上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谁反对,就成全谁。 可要真被皇上成全了,那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几个衙门都会派人到家里查,查出来一点问题,不是充军便是杀头,二选一,绝对不带第三个选项。 这年头,谁经得起查? 就是穷得只剩下破房子的清廉之士,也经不起查啊。 谁还没说过“则”与“生”之类的字,万一被扣上影射太祖的罪名,就是被杀了头,到了地底下,说不定还得被老朱再杀一次。 六部都老老实实,作为吏部给事中的陈继之便没多少事可做了。 刚到家门口,尚未敲门,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御史大人。” 陈继之回头看去,见到来人,脸色微微一沉,道:“哦,这不是布行的掌柜冯有才吗?我记得,距离月供还有一些时日,怎么,最近生意好了?” 冯有才谄媚一笑,道:“御史大人说笑,布行多少生意,大人还不清楚。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陈继之将鱼挂在门上,随冯有才至街道旁的树下,道:“说吧。” 冯有才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谨慎地说道:“冯氏布行里大人一份利这是不会变的,只是大人,您想不想让这份利加上一些?” 陈继之目光锐利地看着冯有才。 在五年前,冯氏布行经营出了问题,在最是布行生意火红的冬日,布行却因为购置货物过多,挤占了账银,无法给伙计发薪钱,眼看着伙计便要离去,布行即将倒闭,陈继之拿出了一些银两,帮助冯氏布行度过难关。 自那之后,冯氏布行每月都会提收益部分,算作月供交予陈家。 “加上一些?是什么意思?” 陈继之有些听不明白。 冯有才叹息道:“大人,新商之策施行于北平、苏州两地,商人往来不息,获利极大。反观京师之地,却毫无作为。若朝廷允许在京师推行新商之策,那冯氏布行其营收,必不降反升,到时,大人的那一份利……” 陈继之眼神微微一眯,这不就是水涨船高吗? 不过,新商之策可是将三十税一,硬生生提升至十五税一,典型的暴-政行径。 在这种情况下,商人为什么不反对,反而还愿意去接受? “你确定那新商之策有利?” 陈继之不解地问道。 “大人,商业之道,可不只是看税率,新商之策推行,布行所需采购之物,将更为简便,出入城也无需再缴纳税银,各方衙门,也不能再以其他名义索要。算一笔总账,新商之策有利无害。” 冯有才仔细解释着。 陈继之与冯有才交谈了近半个时辰,才返回家中,将鱼交给妻子之后,便进入书房,直至夜深,才出了书房。 看着埋怨的妻子,陈继之只是轻轻一笑,品尝着冷了的鱼,自言自语道:“晚了一步,只能吃条冷鱼了。不过,终归是鱼肥入我肚,不是吗?” 四月二十一日,吏部给事中陈继之上书,恳请皇上于京师施行新商之策。 一时之间,附和着众。 帝未从之。 四月二十三日,都察院练子宁与六科给事中同时上书,言明新商之策所利,恳请皇上准许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帝未从之,问群臣:“先期朕意在京师,汝等不允。如今朕不意京师,缘何又来请之?不妥,甚是不妥。” 四月二十五日,户部尚书黄子澄、工部尚书郑赐、都察院练子宁、景清等四十余位官员上书,再请新商之策。 帝置之不理。 四月二十六日,临时朝会,百官齐心,众口一词,请皇上于京师推行新商之策。 朱允炆终是退让,对百官言道:“新商之策,如一条鞭法、遏兼并国策,乃是利民、利商、利国之事,既要开之,何必只开京师?” 至此,新商业之策在商人的推波助澜,官员的精明打算,朱允炆的因势利导之下,终冲破了束缚,彻底在大明帝国推行开来。 只是,在商业大浪潮之下,总免不了暗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的枷锁镣铐呢? 各地藩王入京,神情与去年相比,多了几分坦然与轻松。 经过近一年的观察,众藩王也看了个明白,建文帝朱允炆并非是好杀之人,也无意采取“热削藩”的举措,除了要走了自己不小心拿走的百姓田产外,便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从商的消息,让众藩王惊讶不已。 因为远离京师,消息闭塞,他们只是听闻辽王朱植、珉王朱耿的封地被收回,虽保留了藩王虚名,却不得不放弃尊贵的亲王地位,做着低贱不堪的商人杂役。 这个消息很让众藩王费解,亲王如何能操持贱业? 这不仅仅是辽王、珉王面子的问题,还关系着皇族面子的问题,关系着大家的脸面。 坊间谈论起肃王朱楧,若是来一句: 你看看,那就是肃王,人不错,只是可惜啊,他有两个从商的弟弟,丢死人了。 肃王只能仰天长叹:家门不幸。 虽然众藩王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暗中却纷纷猜测,这一定是建文帝“削藩”的手段,说不得两王在京师过得凄惶,每日以泪洗面。 有这种心思的藩王不少,比如代王朱桂、肃王朱楧、宁王朱权。 三人虽然从不同地方奔赴京师,但巧了,在京师外遇上了。于是三王联袂入京,在进入府邸之后,三人换了便服,没去拜见朱允炆,先去了辽王府。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可是自愿留在京师,准备“易封地”继续当王爷的。 皇上答应了两人“易封地”,结果呢?不仅没让二王去封地,反而收回了二王封地,这让其他藩王有些不满与心寒。 辽王、珉王怎么滴也是自家兄弟,朱允炆只不过是子侄,哪里有子侄总欺负叔叔的道理,虽然他是皇上吧,也不能不顾及亲情吧。 到了辽王府,朱桂、朱楧、朱权也不等人通报,直闯了进去,到了正堂,见朱植正手持鸡腿,疑惑地看着朱桂、朱楧、朱权。 朱植将口中的肉吞咽下去,眨了眨眼,道:“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你们来了啊,快,快请坐。来人,把我的虎丘拿出来!” “虎丘?” 辽王瞪着眼,难以置信,摇了摇头,看向朱桂与朱楧,三人面面相觑,一脸懵呆。 “看看脚上!” 朱桂上前一步,将朱植拉了出来,看了一眼朱植的脚,没什么异样,有些不相信,还踩了几脚,不小心踩到了朱植的脚面,疼得朱植直跳起来。 “十三哥,这是大同新兴的见面礼吗?” 朱植很是郁闷。 “你身上的枷锁镣铐呢?” 朱楧皱眉问道。 朱桂与朱权都盯着朱植。 朱植咬了一口鸡腿,安慰着自己疼痛的脚,道:“什么枷锁镣铐?我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既然你们来了,作兄弟的总需要好好招待一番,今晚我做东,轻烟楼如何?” “轻烟楼?你不是被罚役为商人,囚禁在府邸之中吗?” 朱桂满是狐疑。 难道这囚禁,还附带逛青楼的待遇? 若是如此的话,自己也想被囚禁起来啊…… 我呸,我怎么会这样想? 一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朱植这小子带坏了。 “罚役?囚禁?十三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朱植更是疑惑。 自己正好好吃着饭,你们不打招呼就来,这也就罢了,不是踩我便是咒我,几个意思? 朱权坐了下来,看着一桌丰盛,啧啧道:“十三哥、十四哥,看看,这哪里像是囚禁的待遇,这一桌菜品的耗费,恐怕不下五十两吧?我们在边关何曾吃过这种酒席?” “五十两?没有的事。” 朱植呵呵笑着,对拿起举杯的朱权说道:“也就二百两而已……” “啥?” 朱权手一哆嗦。 朱桂、朱楧也震惊起来。 一顿饭二百两银子? 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啊,折合近四百石粮食,足够一万兵吃几天的了! 如此靡费奢侈,可谓是令人咬牙切齿,眼红手快…… 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朱桂、朱楧、朱权坐了下来,帮着朱植解决了可耻的问题。 朱植郁闷至极,自己一个鸡腿还没吃完,你们就风卷残云,只剩一片狼藉,残羹冷炙? 该不会是一路都没吃饭,成饿鬼王爷了吗? “饱了!” 朱桂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舒坦!” 朱楧靠在椅子背上,揉着肚子。 “嗝——” 朱权吃撑了。 这才是王爷应该过的日子啊,我们实在是太苦了。 也不怪三位亲王难过,朱桂在山西大同,山地、丘陵居多,别看挨着黄河,那也是遭罪的,雨季很可能暴雨成灾,其他时间很少下雨,能有多少物产?平日里能吃点蔬菜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朱楧也苦啊,本来封地就偏,在平凉府,后来被朱元璋一句话,调到了更偏的甘州,放眼望去,除了沙漠,还是沙漠。 从沙漠里刨食,能吃出什么花样来? 宁王朱权也不好过,待在东北大宁,寒风呼啸,偶尔能打个猎,改善下伙食,平时都得在房间里冻得跟个孙子一样。 路途遥远,关内送点东西不容易,就算是运输了个萝卜,到了那里,也可以当萝卜干吃了。 藩王藩王,说得好听,有兵、有权、地位高,可是,生活条件真心苦啊,就算是强抢个美女,鱼肉下百姓,和瓦剌鞑靼干几架,也解决不了大地产出的问题不是…… “你真的从商了?” 朱桂严肃起来。 从朱植的状态来看,丝毫不像是有什么忧虑,倒像是长期养尊处优。 朱植擦了擦手,笑着说道:“是啊,我与十八弟都从商了。” “可是,祖制……” 朱楧皱了皱眉。 老爹说过的话,这才入土没多久,就没人听了,合适吗?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初心是好,然则未必可行。” “怎么讲?” 朱权有些不解地问道。 朱植严肃地看着朱桂、朱楧与朱权,缓缓说道:“天下养朱,那何人养天下?这是皇上对我与珉王所言。” “天下养朱?” 朱桂三人都有些皱眉。 这话,听得很是刺耳。 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这些亲王,用点国家俸禄,还能把国家给拖累了不成? 皇上此言,实在是有些过了! 朱植看出了三人的不满,当初的自己与珉王,如何不是一样的表情与态度? 只不过,若皇上不采取动作,天下养朱,将成现实!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下养朱…… 朱植安排人撤去酒席,又奉上了虎丘茗茶,直让朱桂、朱楧、朱权三人摇头感叹。 “我听闻虎丘茶极少,没想到十五弟这里竟可品尝得到。” 朱桂用茶盖碰了碰茶杯,看着偏白的茶汤,轻轻闻了闻,有如豆花香气,淡雅入心。 “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出自仙源。”朱权对于茶道颇有造诣,审视着茶汤,讲述道:“这是唐代苏州刺史韦应物所作的《喜武丘园中茶生》,此物,便是这虎丘茶。” 朱植呵呵笑道:“不错,历来苏州人只知碧螺春,鲜有知虎丘。殊不知,这虎丘茶,也是妙不可言。” “我听闻某本书中,有如此言论:虎丘茶,最号精绝,为天下冠。呵呵,虽只是一家之言,但今日一品,也不无道理。” 朱权欣赏着黛色茶叶在水中舒展,眼神中满是享受。 名茶,产于天者成于人。 唐代名茶几乎都是贡茶,且以蜀中为主要产茶区,直至宋代,江、浙、闽产茶区地位提升,才超越了巴蜀茶区。 唐宋时期的茶,多为饼茶。 若是翻看典籍,你会发现,他们喝茶不是用“杯”作为单位,而是用“碗”、“瓯”、“盏”,在喝茶之前,需要“焙”、“碾”等工序。 说白点,那时候的茶,多数制作为饼状。 今天想要“煮茶”或“煎茶”了,先把茶饼拿出来,放火上炙烤,晾凉以后,弄一部分茶饼,然后研磨成茶末,之后放在煮茶器中煮饮。 哦,对了,别忘记放盐,这是不能少的,还有葱、姜,记得加…… 如果比较个性,还可以放点枣、橘皮、茱萸、薄荷等。 唐宋嘛,不是个性解放,便是文人为王,随你怎么搞私人订制,别管别人是不是要吐了,自己喝得舒服就行。 散茶是在宋代逐渐兴起的,被称为“草茶”,难登大雅之堂。 说起来诸位能喝上散茶,还得感谢朱元璋。 朱元璋不喜欢茶饼,制造麻烦不说,喝个茶也那么麻烦,烧来烤去,加这个加那个,还给弄成细末,喝一口,嘴巴上都是茶沫子。 味道不好,过程复杂,于民不利,于胃不利。 于是老朱在洪武二十四年下了一道圣旨,“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这才让散茶一举成为主流。 后世各类茶,多为散茶,只有少数茶保持着饼茶的方式,如云南普洱等。 这些王爷平日里是少不得茶的,毕竟每天总吃羊肉也不是个办法,总需要用茶来解腻。 朱权好茶,品过之后,不由讨要道:“十五哥,送我几斤虎丘吧。” 朱植差点晕过去,你家茶叶用斤送的? “咳,茶很好,一人三斤,我们定下了,你先把皇上的意思说清楚了,什么是天下养朱,何人养天下?我等不过几十人,哪里来的如此危言?” 朱桂将茶碗放在桌上,严肃地问道。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两人从商,这并非是两个藩王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所有藩王!不把此事弄清楚,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心血来潮,让自己也去经商? 事关命运,不能马虎。 朱植也收起了笑意,眼神中带着几分忧虑,道:“我们是自家人,那我便直说了。太祖极重亲情,除太子外,皆授予亲王,亲王嫡长子可世袭亲王,而亲王其他子嗣,封为郡王。” “郡王嫡长子,世袭郡王,其他子嗣,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子嗣皆为辅国将军;辅国将军子嗣皆为奉国将军;奉国将军子嗣为镇国中尉;镇国中尉子嗣为辅国中尉;辅国中尉子嗣为奉国中尉。世袭罔替,永世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皇上姊妹,为长公主,皇上女儿为公主,所选女婿为驸马都尉;亲王女儿封为郡主,郡王的女儿封为县主,孙女封为郡君,曾孙女封为县君,玄孙女封为乡君,而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的夫婿皆封仪宾。” “这些宫廷规制,想必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极为清楚。” 朱桂、朱楧、朱权连连点头,身为皇室之人,这点基本的情况自然是了解。 朱植沉了一口气,面色阴郁地说道:“按朝廷规制,亲王每年一万石,郡王每年二千石,镇国将军每年一千石,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则逐级递减二百石,辅国中尉、奉国中尉逐级递减一百石。” “公主及驸马每年二千石,郡主及其仪宾每年八百石,县主、郡君及其仪宾逐级递减二百石,县君、乡君及其仪宾逐级递减一百石。” 朱桂有些沉不住气,敲了敲桌子,问道:“我等皇室之人,如何不清楚这些?这与那天下养朱有何关系?” 朱植看向朱桂,苦涩一笑,道:“十三哥,我等富贵荣华,安享太平,也想儿孙满堂,福泽万年。我们这一代人丁尚少,可又会有多少儿女?到了孙辈、曾孙、玄孙,又有多少儿女?” “这个……” 朱桂紧锁眉头。 朱楧、朱权也深吸了一口气,谁都不曾想那么久远。 朱植目光肃然地看着三人,道:“皇上为我与珉王推演过,一百年后,我朝宗室人数将达八千余人,一百五十年后,近两万人,两百年后,便达到了惊人的十五万人!” “十五万人,以最低二百石来论说,便是三千万石!我朝往年税赋所得,也不过三千多万石。如此耗费,全天下的粮食,都用在皇室宗亲身上,如何不是天下养朱?” “到那时,纵是压减,每年至少也需八九百万石供养宗室,以山西、河南两地所有产出,犹然不够!十三哥、十四哥、十七弟,你们说,这还不算天下养朱吗?” 朱桂、朱楧、朱权惊骇不已,谁能想到,眼下不过几十个皇室宗亲,到了两百年后,竟可以繁衍至十几万?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说老爹朱元璋,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加上女婿,这便是五十八个了。 从一到五十八,是如此的简单。 那从五十八这一代繁衍下去,又有多少个五十八? 就算是这些人没朱元璋龙精虎猛,一个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总还是要有的吧? 到时候皇室宗亲数量便翻了五倍…… 迭代下去,十几万子孙,想想都感觉恐怖!  第一百四十章 安上商人这个轮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代的灭亡与庞大的宗室群体有着莫大关系。 当然,宗室群体虽然庞大,也不过十几二十万人,吃不垮大明朝的。 只是这些人太自私,太贪婪,皇上那一家子揭不开锅了,自己还大鱼大肉,国家没几亩地了,他们还在那抢田占地。 加上这些人从不纳税,天天伸手要管皇上要东西,如同蛀虫,啃食着大明这座宫殿的支柱。 朱植可以想象两百年后的样子,朝廷给了宗室俸禄,给了官员俸禄,等军饷的时候,一看财政,还亏损几百万石。 咋办? 总不能不给大兵发工资吧? 还能咋办,加税呗。 百姓怨声载道,此时再出现点什么天灾人祸,那大明朝便彻底玩完了。 大明灶没饭了,那大家想吃饭,只能另起炉灶,可是新起的炉灶,未必欢迎姓朱的去吃。 为了子孙能吃好饭,活下去,为了大明江山传承百代,就必须让宗室与皇室切割开来,存在亲情,但不能存在供养与被供养的关系。 让宗室自寻出路,是朱允炆不得不作出的决断,而朱植、朱耿,便是朱允炆选中的人。 朱允炆所有盘算的核心只有一点: 以行商所得代替藩王俸禄。 若真正将藩王俸禄从朝廷支出中取消,那大明每年可以省下不菲的钱粮,而这些钱粮,完全可以拿来强国强军! 只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现在不是大唐,以丰满为美,人多喜欢骨感的。 想要让藩王交出封地去从商,那不是要人命吗? 好好地在家吃皇粮,养尊处优,万人尊崇,你让我去拉粮食,卖布匹?那我还当什么王爷?干脆找一颗歪脖子树,挂上去算了。 就算是皇命难违,逼迫着藩王从商了。 可商业这玩意,不是谁都可以玩得转的,万一运气不好,市场不景气,打了水漂亏了本,一家人怎么吃饭? 被人戳脊梁骨嘲笑,亲王的脸往哪里搁? 朱植、朱耿两个人不是不要脸,以亲王身份从事地位低下的商人营生,而是他们很清楚,相对子孙后代的命而言,自己的脸不值钱。 朱桂、朱楧、朱权沉默了。 他们从没有想到,建文帝竟是如此有远见,所虑所为,并非为当下一朝一夕之利,而是在子孙万代,在大明江山永昌! “我等错怪皇上了。” 朱桂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皇上是欺负辽王与珉王,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过浅薄。 只看表象,永远无法得到真相。 追问根由,才能看清表象之下的底色。 朱桂、朱楧、朱权三人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站成一排,对不知所以的朱植,深施一礼。 “这一礼,是我等代子孙后代所行!” 朱桂肃然道。 “十三哥,我如何承受得了。” 朱植连忙避至一旁。 朱桂呵呵一笑,道:“如何使不得?你与珉王承受了太多,并不是为你们二人所承受,而是为大明所承受!” 朱权眼神中带着敬佩,道:“看十五哥富态,必是行商收利不小,传闻中的那医用纱布,真是你与珉王织造?” “若是外人问询,我自当点头。我们乃是一家人,既然你们问起,那我便只能据实讲来,那医用纱布与酒精之物,实为后宫织造,我与珉王二人,不过负责买卖事宜罢了。” 朱植坦诚地说道。 “后宫织造?” 朱桂等人吃了一惊,转瞬明白过来,后宫产出,自然是不好意思买卖的,让朱植、珉王从商,只需其负责买入一应材料,卖与兵部即可。 朱植、珉王本身并不会亏损什么,反而可以获得不少利。 怪不得两人可以轻松入商,有皇后、皇上作后台,有什么可怕的? “十五弟,你给哥哥透个底,行商一月所得几何?” 朱楧轻声问道。 朱植微微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账册,道:“这是最近几个月的收支,最近在筹办中华书局,皇后出了大头,占了七成,我与珉王,不过出了三成……” “嘶,盈利竟如此之多?!” 朱权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账册数据,朱植每月经商所得,最低也有二千五百多两,那一年所得,恐会超出三万两!而一万石的俸禄,折合下来不过五千余两,是原俸禄的六倍之多! “这,这怎么可能?” 朱楧难以相信。 坤宁宫。 马恩慧将汇总账册交给朱允炆,笑道:“皇上,后宫营收已厘清,合计十二万八千五百两。” “除掉炉子铺、中华书局支出了?” 朱允炆接过之后,看着马恩慧询问道。 马恩慧微微点头,感叹道:“当然,这点臣妾还是清楚,真没想到,不到半年,后宫竟能取得如此惊人财富,那民间巨商,又会有多少钱财?” 朱允炆翻看账册,仔细看着,说道:“当下商人还没形成太大的力量,财力不够雄厚。不过等一些年,他们便会成长起来。二三十万两,不过是中贾,上百万银两家财者,可谓大贾,至于皇后所言的巨商,呵呵,恐怕要上千万银两的家财了。” “上千万两家财?” 马恩慧脸色有些苍白,抓着朱允炆的胳膊,用力地说道:“皇上,若是商人拥有如此财富,于国不利啊!” 商人富可敌国,那大明如何自处? 朱允炆拍了拍马恩慧的手,笑道:“放心吧,朕在,总会有法子对付他们。当下朕需要他们,这大明盛世,需要他们添砖加瓦。” 盘活大明经济,只靠着朝廷官买-官卖是不可行的,商人资本必须参与其中。 山西商人、徽州商人、关陕商人、洞庭商人、江西商人、闽浙海商、龙游商人、武安商人等,这些后世闻名的商人,也该活跃起来了吧。 新商之策,是商人的狂欢,又何尝不是大明的狂欢? 朱允炆很清楚商人力量的可怕,也清楚一旦形成财阀势力的后果,但现在,还不是担忧这些的时候。 大明想要前进,必须安装上商人这个轮子。 就在朱允炆看着账本,准备筹划中央钱庄时,双喜匆匆走了过来,对朱允炆道:“皇上,魏国公求见,说是郑和来了消息。” 朱允炆眼神一亮,连忙放下账册,对马恩慧道:“皇后且歇着,等朕回来再盘算。” 郑和请令出海追索倭匪,朱允炆给了郑和许可,可郑和一去便是一个多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让朱允炆总有些不安。 如今传来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海贼王--陈祖义 武英殿内,徐辉祖焦急中等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连忙转身看去,只见朱允炆健步而至。 “不用行礼了,直接说吧。” 朱允炆雷厉风行,走过徐辉祖,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徐辉祖连忙拿出了奏报文书,双喜接过之后,转交给朱允炆。 “皇上,郑和在宁波府外海与倭匪大战,击毁倭匪船只二十六艘,杀倭匪七百余人,是为大捷。” 徐辉祖肃然道。 朱允炆展开奏报扫了几眼,道:“若只是大捷,也无需你匆匆入殿求见了吧,说吧,到底还有什么消息是朕不知道的!” 徐辉祖面色严峻,道:“皇上,台州卫所俘虏了一些倭匪,审讯之后得知,沿海倭匪猖獗,实与一人有关。郑和如今已率船队南下,便是为此人而去!” “谁?” 朱允炆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徐辉祖咬牙道:“陈祖义!” “陈祖义?!”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一个被郑和俘虏,被朱棣砍掉脑袋的人。 不过现在郑和还没下西洋呢,这个家伙就开始蹦跶起来了? 徐辉祖沉声道:“皇上,这陈祖义可不一般,乃是极强的海贼首领。” “哦?”朱允炆不以为然,问道:“如何厉害?” 随着徐辉祖的介绍,陈祖义的力量展现了出来,让朱允炆彻底收起了轻蔑。 陈祖义,祖籍广东潮州人。 洪武年间,因犯事,陈祖义携全家逃至南洋三佛齐(今印度尼西亚)的渤林邦国。 渤淋邦国麻那者巫里见陈祖义很会办事,经常夺取财物,能给自己带来不少好处,便让其为当了大将。 陈祖义就此站稳脚跟,在渤林邦国的国王挂了之后,陈祖义便召集了众多海贼,自立为王,当了皇帝。 只不过皇位也阻挡不住陈祖义,毕竟海贼旗在召唤他。 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onepiece”,但陈祖义明显是一个想要拥有财富、名声、权力的男人。 于是,海贼的旗帜高高飘扬,声势浩大,实力与日俱增。 有了实力,胆子也大了,过往船只一律抢个遍,还抢了不少沿海城镇。 朱元璋听闻之后,自然是不高兴的。 只不过陈祖义很是狡猾,明朝水师几次出手,都被他逃了出去。大海茫茫,找个人不容易,老朱没办法,便玩起来了悬赏。 拿一张纸,画上陈祖义的样子,然后写上悬赏金额: 五十万两白银。 再配一句:不论生死。 后来朱棣上台,也接着玩这一套,只不过朱棣比朱元璋豪气多了,悬赏金额写的是: 七百五十万白银。 好嘛,当时大明朝一年税银收入不过一千万,直接拿出了百分之七十五。 从某个角度来说,陈祖义很可能是世界范围内,脑袋最值钱的海贼,比起那些动不动就几十亿贝利的脑袋值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悬赏这个东西在内地还好用,发动群众,家家户户翻翻看,总能找到人。可陈祖义不在大陆,而是在南洋,悬赏发出去了,也没人能干得了这一票不是? 毕竟赏金猎人这一行当还没发展起来,老朱也只能瞪着悬赏令郁闷了。 事实上,悬赏令这玩意,也只能对付下不起眼的小角色,到了朱允炆时期,陈祖义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海贼王。 手下海贼过万,战舰过百,小船只更是数不胜数,抢掠范围从南洋海域至广州海域、琉球海域,东海海域,到后面,都已经发展到了日本海域附近了。 如此强大的海贼势力,绝不是派几艘船便能解决的。 去年,李景隆出京师去广州,直接原因便是广州海匪猖獗,而幕后的黑手,便是这陈祖义! 如今倭匪聚拢,成规模进犯,背后竟然还有陈祖义! 朱允炆是不打算继续发悬赏令了,既然陈祖义这么猖獗,那让他葬身大海也是应该的事。 “皇上,郑和所率水师船队只有战舰二十艘,战员不过两千,冒然南下,必有危险,还请皇上马上下令郑和速速回撤!” 徐辉祖一脸严肃地请求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郑和所率船队与人员是有些单薄了,看了一眼桌案的奏报,问道:“郑和在奏报中,为何没有提起陈祖义?他是知还是不知陈祖义?” 徐辉祖犹豫了下,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从郑和奏报与前行方向,可以看出,他一直在追着倭匪,也清楚背后有人在操纵这批倭匪。臣担心,这会是一个圈套……” “陈祖义敢对大明水师下圈套?” 朱允炆厉声问道。 徐辉祖苦涩地看着朱允炆,道:“皇上,陈祖义是海贼。前些年,海外诸国来朝贡者众,如今只剩下安南、占城、暹罗、琉球朝贡。便以去年来论,仅有暹罗、占城入贡。不是这些海外诸国不想来,而是海道不通。” “陈祖义带人堵住海道,阻遏并抢掠诸国贡船,已不是一次两次。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未必没有胆量对我水师布下陷阱,皇上,不可不防啊。” 朱允炆眯着眼,问道:“现在郑和在哪里?”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目下还没有准确消息,若途中没有耽误的话,此时应该在福建海域,不出两日,便会进入广州海域。” 朱允炆起身,找出舆图仔细看了看,说道:“船队距离京师太远,纵是传讯,也是来不及了。依朕看,郑和并不会直接进入南洋,对陈祖义发动进攻。” 徐辉祖叹息道:“皇上,寻常时未必会,若是倭匪这个诱饵一直存在,若是有人故意引诱大明水师前往某地,又该如何?” 被诱饵牵引,很容易丧失理智与判断。 朱允炆沉思了下,没过多久,便微微一笑,对不安的徐辉祖道:“徐爱卿,你还不了解郑和,他不是一个冲动的将领,何况张玉、朱能也并非是泛泛之辈。陈祖义纵是设了陷阱,也困不住郑和这只大鱼。” 徐辉祖不知道朱允炆的自信从何而来。 徐辉祖调查过郑和,他在这之前,除了作为亲卫随朱棣远征过,并没有带过兵,也没有远航的经验。 这是一个并不出彩的人。 可皇上对他,似乎有着十足的自信。 朱允炆盯着广州海域,问道:“曹国公在哪里?” “回皇上,应该还在阳江船厂。” 徐辉祖恭谨地回道。 “阳江?” 朱允炆手指顺着广州的位置摸索,最终点在了阳江的位置,说道:“这里是个好位置。”  第一百四十二章 草包李景隆的蜕变 李景隆并非完全是草包,他将船厂选择在阳江,朱允炆是认可的。 阳江虽不比广州,但也有其优势所在。 其一,阳江位于肇庆府,西面为高州,有神电卫防护,东面为广州府,有广海卫防护。阳江介于神电、广海两卫之间。加上阳江附近有海朗所、双鱼所,安全上不存在问题。 其二,阳江有海湾,适宜建造深港与船坞。出海不远便有海陵岛、下川岛与上川岛,一旦海试遭遇飓风大浪,可以紧急规避,不致造成重大损失。 其三,遂溪、吴川、阳江、新宁等沿海一线,是海匪经常袭掠之地,若将船厂设于广州,必难及时出动。选在阳江,则可将卫队主力沿海布防,也可调动广州水师进驻阳江一线,打击海匪。 广州,阳江。 李景隆站在阳江船厂,短衣短裤,见老船匠挥了挥旗帜,便高声喊道:“开船闸!” 几十个赤裸着上身,身着短裤的大汉用力地推动绞盘,沉重的船闸缓缓打开,汹涌的海水进入水道之中,与船坞的水面逐渐齐平。 海风吹动大船上的半个风帆,船只东摇西晃,似是想要破笼而出的猛兽。 船只沿着狭长的水道缓缓移动,逐渐进入大海。 李景隆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这大船,犹如自己的孩子,其中的每一个部分,自己都了若指掌。 虽然这一艘福船算不得巨大,但依旧达到了一千料。 看着那首尾高翘、犹如城墙的船舷,李景隆便充满了感叹。 自己是国公,谁能想象的出来,自己竟然也学会了平接、搭接与榫接? 谁能想象自己会拿着锤子,敲打一个个参钉、吊钉? 谁又能想象,为了处理好船板之间的缝隙,自己也和船匠一起,拿着麻丝、竹茹、桐油灰等捣出的粘合物,一点点的填充? 呵呵,别说其他人,便是自己,也很难想象吧。 李景隆感觉自己变了,以前贪图富贵荣华,贪图享受,如今的自己,更想做点事出来。 造船虽然辛苦,但当看船逐渐成型,入海迎风时,所有的辛苦,都会荡然无存。 “大哥,可以登船了。” 李增枝一脸汗水地走了过来,咧嘴笑道。 “好,副总兵还没回来吗?” 李景隆走着问道。 李增枝微微摇头,道:“还没消息,不过应该快了。” 李景隆点了点头,刚想要登上船只,参将王佐便匆匆跑了过来,喊道:“大将军,副总兵急报。” 李景隆接过信,仔细看去,目光变得阴郁起来,对李增枝沉声道:“你来负责新船海试!” “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李增枝有些担忧。 李景隆将信交给李增枝,道:“陈祖义在玩火!他竟敢遣用倭匪,想要吃掉水师船队!” “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李增枝惊讶不已,连忙看向情报。 最近一些时日,海匪很少会进入广州沿海,过于异常的安静,让李景隆等人感到不安。 海匪来,打便是了,简单。 如果海匪打累了,回家打打鱼,晒晒太阳,休息三五天也可以理解。 谁还没有个休息日? 只是海匪一个月都没任何动静,这就有点诡异了。 毕竟刚刚进入五月,还没到暑假呢,海匪也得上班,也得抢劫,也得吃饭啊。总待在船上或岛上吃老本,那怎么行? 往年四五月正是海匪猖獗的时候,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见到鬼影子。 李景隆不会认为自己有霸王之气,直接将海匪给恫吓得远远的,也不会认为海匪找到了传说中的大宝藏,金盆洗手,退隐沧海了。 越是反常,越需要警惕。 李景隆懂得一些兵法,也明白海匪一定是有什么阴谋,所以派遣了徐增寿带了十几艘船只出海,打探消息。 至于打探消息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见到船只,不用打招呼,直接迎上去,勾住船只,有人反对就干掉,没人反对就直接审讯。 因为是在海上,也为审讯提供了方便,听话的话,就乖乖交代,不听话,附送抹脖子与海葬服务。 什么? 错杀了咋办? 有什么错杀的,这年头就没通商入贡的使臣,能在海上飘的,不是海匪,便是走私商人,无论是哪一种,干掉都是对的。 徐增寿也不含糊,带人在海上飘了十几天,终于弄到了情报,原本海贼界的扛把子陈祖义在召集海贼,准备举办一场声势浩荡的抢夺盛宴。 陈祖义没有将目光放在广东沿海,可能是认为陆上打架太吃亏了,毕竟李景隆整顿了海防,调了不少船队,打的话,未必可以占便宜。 匪徒交代,陈祖义听说东海有个叫郑和的,整天开着船没事找事干,加上倭匪兄弟诉苦,陈祖义一拍大腿,便决定了,先干掉郑和。 至于好处,福船战舰不是好处是什么? 有了船,大海之大,哪里不能去? 抢劫的事业要做大做强,船是关键。 于是陈祖义便安排倭匪不断出击,引诱郑和南下,并打算在澎湖水道伏击郑和。陈祖义是有把握的,郑和远路而来,必是疲惫不堪,加上毫无名气,不是什么海上战将。 徐增寿的情报让李景隆深感不安,马上下令召集了两千战员,带大小船只二十六艘,直奔琉球附近的澎湖水道而去。 “大将军,郑和未必会去澎湖水道,我建议船队先行至金门打探消息,等有确切消息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入澎湖水道。” 徐增寿看着站在船头的李景隆,提议道。 李景隆思索了下,微微点头,肃然道:“那便在金门所修整等待消息,挂满帆,全速前进!” 徐增寿答应一声,回头喊道:“满帆。” 福建福宁府,笔架山。 郑和的船队停在了这里,以作简单休息。 张玉站在山上,看着远处的大海,对郑和说道:“倭匪引我们前行,前方必有埋伏。我水师势单力孤,未必可与其一战。” 郑和轻松一笑,活动了下肩膀,道:“陈祖义邀请我们去做客,总不能不去吧?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总还是要去闯一闯。” “哈哈,这性情,对老夫脾气!” 朱能欣赏地看着郑和。 张玉摇了摇头,道:“我张玉并非是畏他陈祖义,而是认为,孤军深入,一旦陷入重围,我等会损失惨重,无法完成靖海之务。” 郑和指了指远处的大海,道:“张将军,你能看到那海上有船只吗?” “不能。” 张玉眯着眼看去,海上,并无船只。 郑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狡黠道:“海匪也看不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朕的江山,朕做主 对于郑和、李景隆的行动,朱允炆并不知情,遥远的距离,让信息传递变得尤为缓慢。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不过是古人夸张的说法。 真正的八百里加急,大多只能跑五百里。 如果郑和写了一封急报,安排福宁府的驿使以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 驿使兄弟一看地图,不过一千五百里而已,简单。 背上公文包,准备好吃的喝的,飞身上马,喊一声“我去也”,然后便一骑绝尘。 还没走出百里,道路突然变得泥泞不堪。没办法,老天爷下雨,谁也管不着,那您受累了,记得慢点,万一摔下马扭断脖子,也只能说你倒霉。 若是您要过山,那可要小心点,落石危险,快速通行,万一…… 哎,好吧,安全经过危险区,突然看到前面被石头挡了路,没办法,马留这里吧,自己爬山而去,只能等下一个驿站找匹马了。 若是过河的桥断了,恰巧附近没船,那您只能绕远路了。不远,多走一段,也就二百多里路,就是这么多,谁让咱大明地广桥少、官道少呢…… 等你风尘仆仆,要死要活到了京师,一算时间,好嘛,地图上一千五百余里的路,原本打算跑三天的,结果硬生生跑了六天。 特急件给弄成了平邮,这个…… 皇上也不好怪你的,毕竟福建那边路不好走。 你且休息,二天皇上写好了回信,麻烦你再送回去。 回去倒是轻车熟路,一路顺风,没下雨,没断路,桥也修好了,花了四天到了福建,兴奋地到海边一看,傻眼了: 郑和的船呢? 找人一问,八天前就出航了。 咋办? 还能咋办,作为送快递的,天涯海角也得让收件人签收不是。 只能追。 沿着海岸线一路追,一路打听,等找到郑和,这位兄弟已经在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天。 消息传递,时效性很重要。 若是七月的风,八月的你,这就不好了。 就是因为知道消息传也传不过去,就算是传到了,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所以朱允炆选择了不动,选择了等待。 五月三日,朱允炆在省躬殿设家宴,招待远道而来,参与太祖忌辰的藩王、驸马等皇室宗亲。 在酒宴开始没多久,周王朱橚便停杯哀叹,伤心痛哭起来。 朱橚一哭,其他藩王不哭也不合适啊,虽然是家宴,但毕竟是参与太祖忌辰的,于是,好好的家宴,哭成一片。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朱橚道:“周王叔,今日家宴,便不需如此感怀了吧?太祖若在,也必不希望我等伤心过甚。” 朱橚擦了擦眼,其他人的哭声也小了。 “太祖若在,又岂容皇上如此放肆,如今是朝廷内外,怨声载道,我今日哭,是为太祖之制而哭,是为我大明而哭。” 朱橚说完,便哭嚎起来。 朱允炆脸色有些阴沉,原来人家只是借太祖来压自己,哭只不过是拉同情的一种方式,告诉所有藩王,他是弱势的,他需要帮手。 果然,朱桢楚王很快便站在了朱橚一边,道:“皇上,太祖宾天不足一年,我大明已是面目全非,太祖祖制,竟毫无人遵循,若是如此,我大明江山如何万世永昌?若重蹈大秦覆辙,如何是好?” 朱允炆盯着朱桢,目光中透着冷意。 你前面该怎么说怎么说,但后面一句话,实在是不应该加啊。 大秦什么路? 二世而亡! 这是把自己比作胡亥了。 自己从政这些天以来,办了多少大事,你们就知道听官员在那叨叨叨,就不知道出了王爷府,去看看外面人怎么说的? 话说你们这一路穿州过府是怎么来的? 全程坐在马车里,不闻不问? 路过庄稼地的时候,就没找个老农问问? 就算不问,多少也应该有眼睛,看看老百姓是哭还是笑吧? 就因为违背祖制,你就如此指责,实在是过分了。 就在朱允炆想要发怒的时候,燕王朱棣突然站了起来,道:“你们这是作甚?皇上励精图治,不过是为大明江山社稷,太祖祖制有不妥之处,更改以行正道,有何不对?” “太祖苛重税于江南,皇上改之,有何错?那里的百姓,也是我大明百姓。便是其他祖制,只要于我大明社稷有利,自当改之!” 朱棣一席话,让其他藩王-震惊不已。 如今的朱棣不同寻常,不仅是诸位藩王之首,还是京军改制的核心人员,是三大营的创始人,肩负着京军训练的任务。 虽无兵权,但却有着极强的影响力。 他的话,分量很重。 “四哥说得对极。” 代王朱桂站起来,对朱橚、朱桢等人说道:“祖制为太祖所定,然则未必适合。五哥言说朝廷内外、怨声载道,实属有些过了。据我所知,京师百姓,并无怨言,往来商贾,也无不平。哪里来的怨声载道?” 朱橚怒目而视,刚想说话,不料朱桂便将矛头对准了朱桢:“大明面目全非?六哥说的是哪里?就因为皇上拿走了你二百万亩地,整个大明便面目全非了?” “十三,你放肆!” 朱桢厉声怒喝。 “我看是你放肆!” 朱桂不甘示弱。 他了解朱允炆的良苦用心,了解朱允炆改制背后的指向。 皇上是为了大明江山,是为了百姓安泰,是为了社稷不朽! 而这些人呢? 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借祖制来压皇上! 你们忍,我朱桂不忍! “够了!”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道:“诸位乃是亲王,是朕的亲人,好不容易聚一次,争吵来争吵去,又有什么意义?” “周王叔、楚王叔,祖制能不能违,违了是好是坏,不需要朕来告诉你们,只需你们走出正阳门,去问问京师士民,言说好的,你们便记一笔,言说不好的,你们也记一笔,找千人万人问询,答案不便出来了?” “朕不是胡亥,大明江山也不是那大秦!朕只告诉你们,这世间没有什么祖制是不能破的!没有万年不变之成法!只要于百姓有利,于大明有利,你们有理,直接冲朕来,少在那里指桑骂槐,哭哭啼啼!” “朕不尊祖制,是不孝?是不忠?诸位王叔宗亲,若是认为谋大明千秋基业是朕错了,那好,朕便错给你们看!看看这江山,是满目疮痍了,还是日渐繁华,是穷困潦倒了,还是康平富裕了!” “朕是大明皇帝,连施政都要遵循太祖框架?那到底是朕在执掌大明,还是孝陵里的太祖执掌大明,亦或是你们这些王叔? “朕的江山,朕做主!你们还有异议不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阔绰的王爷,心动的藩王 是龙,就不能总装猪。 装久了,人家会以为真的是猪,是谁都敢欺负一下。 今天借皇叔的身份,明天借死了老爹的话,后天说不定就借脑袋一用了。 皇上,没有退路可言。 这是皇上的悲哀,也是皇上的孤独。 孤家寡人四个字,未必没有无奈与悲情。 但朱允炆终究不是朱元璋,学习不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手段,也狠不下心来,毕竟是一家人,如何也谈不上自相残杀。 面对发怒的朱允炆,众藩王也不敢再说什么,再说,那就是谋逆与大不敬了,万一贬为庶民,那就不好玩了。 没人哭了,也没人谈祖制了。 他们这些人,哭的不是朱元璋,也不是大明万民,而是自己几百万亩的地。 什么祖制,什么怨声载道,什么重蹈覆辙,都不过是手里的锤子、刀子,原本想锤一顿朱允炆,结果锤到了铁板上,铛铛两声,自己手疼了,只好服软,将锤子、刀子换城了酒杯和筷子。 家宴继续,气氛好多了。 几杯酒下肚,朱植看了一眼朱耿,正准备起身说事,不料燕王朱棣先一步站了起来。 朱棣走出席位,跪了下来,对朱允炆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朱允炆看着如此庄重的朱棣,不由道:“燕王叔,今日乃是家宴,无需大礼,起来说吧。” 朱棣没有起来,而是喊道:“臣恳请皇上,收回北平燕王府封地。若皇上不允,臣便不起!” 收回封地? 朱允炆有些意外地看着朱棣,心思一动,便明白过来。朱棣这是用封地来换朱高煦的命,他知道朱高煦谋逆的事,也清楚自己知道这一切。 朱棣也是一个明白人,虽然眼下朱允炆不发作,不追问,但不意味着不记得,不记仇。 绳子打了绳结,在没有解开之前,绳结一直都存在。 忽视的话,很可能会在某个时刻要命。 朱允炆品了一口酒,轻声道:“燕王叔,封地乃是藩王之本,朕岂能随意收回?何况,纵是燕王叔想要朝廷收回,几位世子,也未必会同意吧?” 朱棣打了个冷颤。 这几乎是点了朱高煦的名字了,皇上果然知道,大明安全局的探子无孔不入啊! 朱棣连忙拜道:“臣决燕王府之事,府内人员,无权参与。” “无权参与?呵呵,那就好。罢了,燕王叔,封地朕不会收回,你便安心整训三大营吧,只望燕王叔空闲下来,莫要忘记督促世子进学。”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朱棣起来。 朱棣很是苦涩,无奈之下,只好起身道:“臣下必严加管束世子,明日便送他们去国子监。” 献封地,世子读书? 其他藩王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叔侄两人唱什么把戏。 朱棣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对朱允炆微微点头,便一饮而尽,然后又连干了两杯。 那意思是说,我朱棣没管好儿子,现在我道歉了,自罚三杯。 朱允炆回了朱棣一杯酒,意思是说:以前的事就算了,只要你儿子不再犯错,我便不追究了。 朱植走出,跪拜道:“皇上恩准臣下从商,尚未半年,所得已三倍于俸禄,如今听闻海事不平,海船兴建耗费极大,臣愿拿出一万两,以资海船,靖我大明海域。” 朱耿连忙走出,跪拜附和道:“臣也愿拿出一万两,愿朝廷多造海船,护卫沿海子民。” 辽王朱植、珉王朱耿的话,让其他藩王不由震惊不已。 王爷虽然俸禄丰厚,每年一万石,但折合银两也不过五六千两,平日里还得养着护卫若干人,太监若干人,侍女若干人,杂役若干人,嗯,还有妾若干人。 便是日常王爷、王妃吃个饭,一天最低也得十两银子吧,这就多少花销了? 孩子营养品不买吗? 上学不交学费吗? 生病不花钱吗? 偶尔过个节,总要购置点东西,打赏个下人吧。 林林总总,一年过得很是拮据。 若不是平日里多占地、多受贿、多捞好处,日子谁能过滋润了? 原以为辽王、珉王被收回封地,没了产出,只靠着俸禄吃饭,他们应该过得紧巴巴,府里都揭不开锅才对。 可谁能想到,这两位不仅没有穷困潦倒,还成了小富豪,出手便是一万两白银! 在座的王爷虽然有些家底,但谁能有如此魄力,轻松献上万两白银? 看来二王经商,并非是为皇上所迫,而是真心从商! 商人之利,竟是如此巨大? 在座的其他王爷不由心动。 朱桂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起身走了出来,道:“愿皇上收回臣属封地,恩准臣下从商。呵呵,皇上,臣也想大富大贵,还请皇上莫要拒绝啊。” 其他藩王有些吃惊,但也不想踏出这一步。 朱桂决定从商的心思是强烈的,比其他藩王更为强烈。 无他,朱桂就藩之地是大同。 大同自古以来便是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与战略要地,为兵家必争之地。 北魏时期,便以大同为国都,有着“三面临边,最号要害。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实京师之藩屏,中原之保障”的说法。 明代九边之地,其中之首要,便是大同! 按理说,代王朱桂待在大同,应该还不错,吃饱了之后,可以上马出关,找蒙古人摔摔跤,锻炼锻炼体魄,顺带弘扬下体育文化。 可问题是,现在的大同朱桂说了不算啊…… 在大同的还有一位,那就是武定候郭英。 郭英是朱允炆亲自派去的,为山西行都指挥使司,负责大同一切防务,朱桂除了自己的亲兵之外,就使唤不动几个人。 朱桂实质上已经被架空了,继续留在大同已没什么意义,只靠着那点田地产出,还不如回到京师经商。 跟着皇上混,总不至于没饭吃吧? 朱允炆看着跪着的三人,不由感叹道:“辽王、珉王虽身入商道,但心忧国事,是藩王之楷模。既然你们一片心诚,朕不准,也不合清理。银子朕收下了,日后大船出海,可名辽王号、珉王号!” 朱植与朱耿一阵激动,这意味着日后海战或远航,辽王号、珉王号将载入史册! 其他藩王心声羡慕,这等好事,可不容易有。 若是自己也献上一万两? 不行,少了一万两,王妃会把自己踢出去睡觉的。 在其他藩王犹豫名声与睡觉的问题时,朱允炆看向朱桂,挽留道:“代王叔,大同可少不了您啊。武定候多次来信,赞扬代王叔治下有方。大同固若金汤,代王叔当居首功。” 朱桂有些郁闷,什么治下有方,摆明了就是告诉自己,做过什么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武定候都上奏京师了,你要小心点…… 不行,老被郭英那个痴汉尾随,也不是个办法,必须离开大同,回京师才是长久之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咱不玩热削藩,就玩阳谋 距离京师远,好处在于山高皇帝远,皇帝管不着,做啥都自在。可坏处也在于山高皇帝远,皇上管不着,猜疑多要命。 历史上的名臣将相,“死而非其罪”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猜忌”就是一把断头刀,锋利的很。 朱桂虽然是王爷,但也害怕。 被人黑一次两次还好说,毕竟这年头,喷子太多了,你穿衣服不对要喷,你长得丑也被喷,在朝廷混,谁身上不挂着几斤口水? 心理素质差的,早回家种地去了。 留下来的,不是脸皮厚的,便是不要脸的,还有一些即要脸还脸皮厚的。 要脸还脸皮薄的,混不了大明官场。 朱桂是王爷,多少也算是朝廷的人,自然是不怕被人喷的。 可长年累月有人写自己的黑材料,那就太危险了。 黑材料都送到京师了,自己还在大同种麦子呢。 皇上发怒了,自己还在浇地呢。 皇上派人来了,自己还在抢收麦子呢。 没人告诉自己被黑了,也没机会申辩,只能上了囚车,享受包车三月游。 朱桂决定早点抽身,回到京师,做个太平王爷,哪怕是被人喷了,告了,多少可以听到消息,能马上入宫解释清楚,不至于要老命。 “皇上,武定候郭英有大才,可保大同万全。臣在大同,并无用处,不若皇上收回臣下封地,恩准臣下从商,也好为子孙谋一条出路。” 朱桂坚定地说道。 朱允炆见朱桂如此执着,看了看其他藩王,道:“你们认为,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朱棣、朱权、朱植等藩王谁敢表这个态度,清一色道:“一切由皇上做主。”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道:“既然代王叔愿意入京多陪陪朕,那朕便答应了。至于其他人,便好好在封地,为大明镇守边疆吧。” 听闻此话,犹豫的藩王,顿时不犹豫了。 当商人实在是太丢人了,自己还是在家享受荣华吧。 朱允炆看着不为所动的藩王,只是淡淡笑了笑。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越早从商,所得利越大。等自己稳定了内政,打牢了基础,这些王爷的优厚待遇,也该砍一砍了,还想不干活天天吃朝廷的粮食,那只能是妄想。 朕连后宫都准备自己赚钱养着了,你们凭什么例外? 家宴结束之后,朱允炆回到了坤宁宫。 马恩慧还没有休息,正在研读《初阶数学》,拿着毛笔在纸上盘算着。 朱允炆见状,不由走到近前,道:“再如此下去,朕以后便称你为账房皇后了。” 马恩慧伸着小拳头,威胁道:“敢?” 朱允炆一把抓住马恩慧的拳头,往怀里一带,看着脸已羞红的马恩慧,笑道:“好啊,你敢威胁皇上,看朕怎么收拾你。” “本后没有……” “撒谎,罪加一等。” “我……” 马恩慧再说不出话来。 夜色清寂,美人在侧,朱允炆却如何都睡不着。 燕王臣服,辽王、珉王与代王放弃了封地与兵权,但依旧有众多藩王把控着封地。 宁王朱权控制着北平以北的大部分地区,庆王朱栴控制着宁夏一带,肃庄王朱楧把持着陕西甘州,这些地方皆是边防重地,必须掌控在自己手中。 除了北地边防地带,还有开封的周王朱橚、山东青州的齐王朱榑、山东兖州的鲁王朱檀,这些人把控的地方,也是极为重要的战略地带。 朱允炆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便走出了坤宁宫,遥望着星空,目光中透着忧虑。 藩王问题便如前进路上的挡路石,不把他们踢开了,根本就无法大踏步前进。 朱允炆也清楚,当下解决其他藩王并不存在技术难题,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动了藩王,又不带来明显的影响。 藩王从商,便是一种合适的方式。 但这种方式,未必适合所有藩王。 想要让他们放弃手中的封地,必然需要给他们大于封地的利益。 除了做买卖贩卖货物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藩王衣食无忧,子孙生活有保障? 朱允炆思索着,行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承乾宫,里面的织造声此起彼伏。 “去看看,骆才人可休息了?” 朱允炆对双喜道。 双喜答应一声,便入了承乾宫,没过多久便走了出来,道:“回皇上,骆才人已就寝了,是否……” “不必了。” 朱允炆走入承乾宫,示意其他人继续织造,对骆才人身边的侍女乔慧道:“把织造账册给朕找出来。” 乔慧连忙取出账册,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夜已深了,龙体为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无妨,不需要惊扰才人,你且在一旁候着吧。” 翻看着账册,朱允炆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账册之中,耳朵中,满是织造的声音,抬头看向一排排的织造机,目光中闪烁过一抹光亮。 自己真的是糊涂,三百六十行,那么多行当,养几十个藩王还不容易? 收回了藩王封地,他们就没了土地,或手中的土地只是花钱购置的,数量偏少。 从这个角度来看,第一产业和藩王的关系就不大了。 既然第一产业没搞头,那就往第二、第三产业发展呗。 第二产业包括采矿业、制造业、电力、煤气和供应业、建筑业。 电力、燃气之类的,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 建筑业? 这个貌似也没什么搞头。 京师寸土寸金,住宅最低也要两百两,寻常的大宅院,少说也要千两,就官员那点俸禄,没几个人能买得起。 一般官员,要么在城里租房子住,要么就去城外,花二两银子买个占地半分的小宅院。 别说明代了,就文人高度吹捧的宋代时期,也是一个样。 苏东坡的弟弟苏辙,混了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穷酸的要命,最后写了句: “我生发半白,四海无尺椽。我老未有宅,诸子以为言”。 那意思是说,我都说了,我老了都没钱买房子,你们还不相信我? 不过苏辙也不是个例,他爹苏洵也没房…… 加上大明没炒房团,学区房,市场潜力也就那样,若是让藩王进军房地产,估计他们会破产。 做一做排除法,那就只剩下采矿业与制造业了。 朱允炆准备安排朱桂干点采矿业,就挖煤吧。 煤这种东西,开出来多少,能用多少,现在还不需要考虑市场饱和度。 除了日常取暖烧煤之外,熔铜、冶铁、烧砖、陶瓷哪里不需要煤炭?就连一些地方弄点盐,都需要用煤炭来当燃料。 最让朱允炆郁闷的是,明代煤窑中,官府资质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是民间煤窑,所谓的“听民自采”,官府只收取课税。 既然如此,那就搞个国有企业吧,民营与国有并存,先把藩王的后路安顿好了。 只有让这些从商或干实业的藩王发达了,过上好日子了,那些藩王才会主动上交封地,从事商产。 这才是真正的削藩之策! 咱不玩热削藩,就玩阳谋。 跟着朕走,有肉吃,不跟着朕吃,只能喝汤。 虽饿不死你,但也别想过舒坦。 找到了解决之策的朱允炆,终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正盘算朱桂能不能拉几个藩王下矿,一抬头看到了骆才人,不由笑道:“骆才人,盯着朕看,是不是太失礼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个男人一出戏 柔和的星光,凝视着宫墙内的身影,偶尔的笑声,点缀着清寂的夜。 乌丘山岛。 郑和正在岛上休息,突然之间,一阵脚步声传来,郑和睁开眼,从床边摸出了钢刀。 咚咚! “副总兵,有动静。” 李兴站在门外,低沉地喊道。 郑和答应一声,便下了床,匆匆走出门,问道:“朱能、张玉两位参军在何处?” “已先行查看去了。” 李兴肃然道。 郑和匆匆走向海岸,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兴看了看远处的大海,道:“有船只在靠近,不知是倭匪还是自己人。” 郑和登上了座船,便有军士起锚,船只向着南面而去,没多久,便看到了四艘战舰包围着一艘小船,战舰之上灯火通明,将海面照得很亮。 小船之上,站着三位邋遢的海匪,双手高举,嘴里还喊着:“我们是使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张玉、朱能换乘小船,登上了郑和的座船。 “是陈祖义派来的使节。” 张玉呸了一口唾沫,对郑和解释道。 “带他们上来吧。” 郑和想了想,便吩咐道。 没过多久,三名海匪便上了船,看着端坐在上面的郑和,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好生魁梧,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 “说话吧。” 郑和冷冷地看着三名海匪。 为首的海匪陈洪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高举过头顶,道:“我等奉渤林邦国国王之命,前来拜会大明水师,这是国王的书信。” 有军士接过书信,仔细检查之后,没有发现问题,才转给郑和。 郑和展开书信,扫了一眼陈洪,然后看向书信,越看信,郑和越激动,看完之后,一拍大腿,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快,快安排酒宴,款待好这三位兄弟。” “呃?” 张玉与朱能都愣住了,其他军士也呆滞了。 现在不应该下令拔刀子,砍掉这三个人的脑袋吗? 安排酒宴? 给这些落魄的海匪? “愣着干嘛,去啊!” 郑和一见众人没动静,顿时发怒了。 没办法,终于只好准备酒宴。 郑和走向三名海匪,将信往怀里一揣,道:“你们且放心,只要贵国王所言属实,那我们便是朋友,至于过去的事,呵呵,就不要提了。你们好好喝点酒,吃点肉,我马上便给贵国王回信。” 三位海贼顿时乐了,没想到,眼前的郑和不过是空有魁梧的身材,实则是没什么脑子。 既然如此,那事就好办了。 “张参将、朱参将,务必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照顾好,还有,他们想去哪里,也不要阻拦。你们尽管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你们。” 郑和对吩咐之后,便走向了船首的房间。 张玉、朱能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答应下来。 三位海贼满心欢喜,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兴致勃勃,对于其他人更是呼来喝去。一刻钟后,陈洪见盯着自己的军士在打瞌睡,便找了个理由,溜出了房间。 甲板之上并没有几个人,放哨的人也已睡着。 “这就是大明水师?呵,不过如此罢了。” 陈洪观察了下周围,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悄然接近了船首。 “副总兵,这明明便是陈祖义的圈套啊!如何能相信?” 张玉怒目而视。 “是啊,如此拙劣的诈降,我们绝不能上当!” 朱能大声嚷嚷起来。 门外偷听的陈洪心中不由一惊,看来大明还是有能人的,竟然识破了陈老大的计谋,若是如此的话,诈降可就失败了。 “诈降?圈套?我看你们两个是糊涂了!” 郑和拍案而起,声若洪钟,道:“陈祖义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诈降?能有什么圈套?我们一路追杀,所向披靡,陈祖义损失极为惨重,如今绝境之下投降,有何不可信?” 张玉反驳道:“陈祖义才损失了多少人,就要投降了?如此损失,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如何会走上投降之路!” “张参将!我大明水师天下无敌,近三月来,绞杀倭匪与海匪数千人,早已威慑四方!陈祖义知战必死,已全无斗志,如今乞求投降,我堂堂大明竟不敢接受吗?” 郑和厉声喝问。 张玉咬牙不言。 朱能反对道:“副总兵,我认为此事绝不可行啊。我们船队只有这一点人手,那陈祖义可是声势浩大,万一其中有诈,岂不是……” “没有万一!”郑和固执地坚持着,对朱能喊道:“以我大明水师之盛,什么圈套不可破?茫茫大海之中,还能有什么陷阱不成?受降一事,我意已决,谁都不能阻我郑和、立这千秋功劳!” “你一个太监,为了功劳,就不顾整个水师军士的安危吗?” 张玉愤怒了。 砰! 郑和掀翻了桌子,怒目而视,对张玉喊道:“我是太监不假,但你不要忘记了,你以前还是元朝枢密知院!若不是大明好心收留你,你脑袋早就挂旗杆上了!一个降将,竟然反对我招降?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 张玉攥着拳头,怒不可遏。 郑和冷笑一声,道:“我告诉你们,陈祖义是我招降的,日后功劳,你们谁都别想要!谁若是再反对,那就是违抗军令,当斩!” 陈洪听闻到这里,不由心中暗喜,听闻声音越来越近,便连忙离开了船首,返回了酒席。 朱能打开门,扫视了下通道,然后又回了房间,看着已扶起桌子,收拾东西的郑和与张玉,原本阴森愤怒的脸色,缓缓消退,转而是一抹轻松的笑意,轻声道:“如此,可以了吧?” 郑和坐了下来,指了指陈祖义的信,说道:“准备吧,这一次,我们不能放跑陈祖义!” 张玉揉了揉脸,肃然道:“他想吃掉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吃掉他们。他以为我们是一条大鱼,呵呵,不,我们是海中的蛟龙,是吃人的巨鳄。” 郑和微微点头,道:“还不能大意,澎湖水道我们并不熟悉,安排人,去查探下澎湖水道的消息。” 此时,李兴敲门而入,行礼后,欣喜地说道:“刚刚平海卫差人送来消息,李景隆已率船队抵达了金门岛,准备支援水师,歼灭陈祖义。” 张玉与朱能目光中透着欣喜。 郑和站了起来,沉声道:“遣人分水陆两支,急报李景隆,于五月十日戌时抵达澎湖水道!” ps:有月票与推荐票的,还请支持下,惊雪谢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杨子荣,座山雕 五月初十,太祖朱元璋忌辰。 朱允炆依礼部议定之礼,带一众皇室宗亲先至奉天殿祭祀,之后率文武百官,亲诣孝陵,举办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待祭祀结束之后,朱允炆便带众人从钟山而下,命朝臣回衙署事,之后更换了便服,只带了解缙、朱植二人,行走在京师街巷之中。 “前些时日,朝廷解禁了刊印禁令,这民间书坊可有所动作?” 朱允炆看向朱植,询问道。 朱植摇头一笑,道:“皇——解禁民间,自有效果,只不过,这可为中华书局带来了不少难处,如今天下举子入京,正是热闹时,中华书局尚未营运,利润皆入了那民间书坊,可如何是好?” 朱允炆不以为意,问道:“中华书局筹备如何了?” 朱植自信地点头,道:“一切皆按您的嘱托,分区别类,准备妥当,只等书籍送抵,上了货架,便可营卖。” “快了,经厂那边版刻已然完成,如今正在刷印,晾晒,明日便会大规模成册装帧,后日应可送抵一批。这样吧,十五日,中华书局开铺。” 朱允炆敲定了时间。 解缙指了指前方,道:“这唐氏书坊,较之上次来时,可热闹多了。” 朱允炆看去,目光中有些欣慰。 相对于上次来时书坊的寂寥,此时的书坊堪称门庭若市。 当然,这也与六月份的“高考”有关,各地举子入京,自然人气非凡。 举子来京考试,往往并非是一个人来的。 不像是后世,骑个单车就参加高考去了,人家跋山涉水,远点的光赶路便要三个月,身边总需要有人照料,下人、书童往往是少不了的。 如果家庭条件好点,不仅有马车,还有若干随从,甚至还可以带几个丫鬟。 这些人到了京师,可是需要消费的,一文一银总会上税,到时,朝廷的税收便会水涨船高。可惜了,交通不发达,加上没条件搞全国卷,否则一年一科考,能带来多少消费…… 解缙与朱植看着几乎要流口水的朱允炆,向外移了一步。 朱允炆擦了嘴角,道:“我们去看看。” 三人进入唐氏书坊,里面门类倒是齐全,不仅有经史子集,还有文集、杂书、韵书、类书等。 朱允炆停下脚步,伸手取了一本《水经注》,翻开看了看,微微点头,道:“这书倒是不错,可以买来看看。” “这个,家里有这本书。” 朱植隐晦地提醒道。 朱允炆却浑似没听闻到,只自顾自翻看着《水经注》。 “这是什么混账书,给我烧了,烧了!” 一声怒吼,惊动了整个书铺。 朱允炆皱了皱眉,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富态中年人,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然后愤怒地撕破,丢在了地上,狠狠地补了两脚,对书铺伙计道:“让你们书坊主人出来,给我道歉!” 黄二斤连忙上前,恭谨地说道:“这位先生,不知哪里惹你不快,还请告知,若是书坊有错,自会道歉。” “你一个下人也配与我说话,去,找你们东家,否则,我不仅要烧了这家店,还要将你们老板抓起来!” “好,您稍候。” 黄二斤无奈,只好去找寻唐氏书坊的主人唐润。 解缙眯着眼看了看,低声对朱允炆说道:“此人应是礼部给事中魏朝,是否需要我将他赶走?” “安静看着。” 朱允炆站在一旁,低头继续看《水经注》,目光中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一些句子,自己都可以完完整整的背诵下来。 唐润匆匆赶来,魏朝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本书,直砸在了唐润脸上,道:“你好生大胆,竟敢刊印售卖如此混账之书?就不怕杀头吗?” 唐润强压怒火,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对魏朝道:“先生,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如何成了混账之书?” 魏朝厉声道:“此书内容可谓诲淫诲盗,不符礼数,不服管教,教唆男女违背礼制,你还敢说这不是混账之书?” 唐润叹息道:“此书乃是前朝之作,前朝之人犹可观瞻,我朝并无明令禁止,纵是混账之言,也无需先生动怒至此吧?” “呵,我不仅动怒,还要彻底禁了这书!” 魏朝能不愤怒吗? 自己女儿素日端庄,从不敢顶撞自己半分。就因看了这书,竟将自己许给了进京赶考的一位举人,还说什么,遇到了自己的张生,要做那崔莺莺! 魏朝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将女儿关在家里,拿着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看了看,顿时火起,上面还有唐氏书坊的标记,便一路风风火火而来。 不把这书给烧了,难道还留着祸害更多人? “两位,且能容小生说句话。” 就在唐润与魏朝争论的时候,书架旁一位年近三十的青衫男子出声打断了两人。 “你是何人?” 魏朝冷眼看去。 青衫男子和煦一笑,道:“在下建宁府举人杨子荣。” 朱允炆听闻这个名字,不由猛地抬头看去,星眸一动! 杨子荣! 这个家伙终于来了! 太好了,有人可以帮自己收拾座山雕了。 不过后世的座山雕也才一百来号人,可自己的座山雕,动不动就是几万人,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勇气与智慧。 “举人?” 魏朝听闻之后,态度缓和了一些。 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今年“高考”的,万一中第,说不定便是同朝为官,不好得罪。 “你且说说,如此邪恶之书,当不当禁!” 魏朝阴沉着脸,询问道。 杨子荣手中也拿着一本《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看着魏朝,轻施一礼,道:“敢问阁下可是三法司之人?” 魏朝摇头道:“不是。” 杨子荣又施一礼,再问道:“那阁下可是内阁三老之一?” “这个……自然不是。” 魏朝有些擦冷汗。 杨子荣三施礼,道:“那阁下可是大明国君?” 魏朝瞬间打了个哆嗦,脸色苍白,瞪着眼,连忙摆手道:“兄,兄台,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当然不是。” “朝廷无禁便是可行,此书可放心营卖。”杨子荣垂手,肃然对唐润说道,然后看向魏朝,道:“想要禁书,阁下需取得三法司、内阁许可或皇上旨意。” “若无这些,这书,你禁不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解缙都说好 魏朝被杨子荣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书铺中其他士子或士民更是击掌而笑,讥讽之声四起。 “你,你等着瞧!” 魏朝愤怒地撂下一句话便想走人,却不料杨子荣上前一步,挡住了魏朝去路,道:“你若如此走了,书坊主人告你妨碍经营,毁坏商物,按新商之策,你可是要去三法司走一遭的。” 杨子荣的话让魏朝悚然,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只得拿出一两碎银,丢在书架之上,对唐润拱了拱手,便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多谢杨公子。” 唐润感激道。 “无需客气,不过是不平事耳。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所言之事,虽无不妥,但却为人喜,坊间中以此为曲者众,若没了此书,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杨子荣说着,拿出了一枚碎银,交给了唐润,潇洒而去。 “此人,定可入仕。” 解缙看着杨子荣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解缙,只凭这份眼力,解缙便足以稳坐内阁。 朱植摇了摇头,道:“年轻人锋芒太盛,不知收敛,未必是好事。”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说错了,他可不是一个愣头青,连出面解决问题,都没有用真名,可见他即能断事,也可谋事,即老成持重,又遇事决绝。” 解缙与朱植都有些惊讶,别人用真名假名,皇上如何知道? 朱植忍不住,询问了出来。 朱允炆瞪过两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礼部汇总的举人名录中,并无杨子荣,他既然是举人,那只能是用了假名字。” 解缙皱了皱眉,道:“那份名录,可是有五千余人……” 谁能记住五千多个名字?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并未说话。 古人在改名字这方面,并不遵循武侠定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大成人了,觉得老爹给自己起的名字不好听,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志趣,可以自己改名字。 比如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人家本来是叫犬子,小时候都喊他司马犬子。 犬者,狗也。 总被人叫二狗子也不合适吧? 估计司马犬子被人骂了二十年,实在是受不了,翻看历史书一看,哎呀,这个蔺相如是个不错的人物啊,我要将他当偶像,以后咱不叫司马二狗子了,改为司马相如。 看吧,改名也是古代人追星的一种方式…… 还有朱元璋,原名朱重八,估计老朱家想给他起名“朱八八”的,不过“朱八八”实在是容易混淆辈分,还是“重八”的好。 后来朱重八一家人几乎都死绝了,痛恨元朝,立志干掉元朝,所以改名为朱元璋,意为“诛杀元朝的璋”。 璋,一种外形如刀的玉制礼器。 当然,改名字除了发挥自我积极性,表达情感与志向之外,也有被动改名的时候,如新皇帝登基了,要避讳皇上名字,需要改名。 徐允恭为避皇太孙朱允炆名讳,才改成了徐辉祖。 杨荣改名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随他去吧。 “走吧,结账。” 朱允炆走向柜台,看着一旁帮忙的黄二斤,夸赞道:“做得不错啊。” 黄二斤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刚想下跪,却听到朱允炆道:“结账吧,我只是来看一看。” 黄二斤连忙将书接过,看了看书名,便恭谨地说道:“承惠,八钱。” 朱允炆看了看朱植,朱植无奈,只好将钱交给黄二斤,黄二斤又将钱转交给掌柜。 “二斤啊,过来,把这些书都收走吧。” 唐润有些心灰意冷地对黄二斤说道。 “东家,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卖得挺好的,若是收回的话,岂不是大损失……” 黄二斤有些着急。 唐润叹息一声,有些颓然地说道:“朝廷虽然禁令,但近日来,屡屡有人来铺里折腾,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与其留着它们招惹是非,不若亏点,丢至后堂吧。” “这个……” 黄二斤很是不舍。 在唐氏书坊中,这《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售卖量可谓是极好的,每天皆可售卖二三十本,按一本三钱利来算,每日利便是七八两银子,一月少说也有二百两收入。 若是少了这书,书坊利恐怕要少了许多。 但黄二斤只是伙计,做不了主,只好听从唐润的安排,准备将《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收至后院。 朱允炆皱了皱眉,对准备离开的黄二斤喊道:“把书放下,就在这里卖,朝廷既然没有禁书,那便是允许买卖,谁再胡闹,那就送他们去衙门里走一走!” “好嘞。” 黄二斤笑着答应下来。 唐润郁闷地看了一眼黄二斤,你倒是听话,到底他是东家,还是我是东家? “是你?” 唐润看向朱允炆,顿时记了起来,连忙问道:“罗先生可还在京师?那书稿……” 没有留下罗贯中与其书稿,是唐润的一大憾事。 朱允炆笑道:“《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稿就不要想了,这《西厢记》继续发卖吧,我保证,以后不会有人胡来。” “保证?如何保证?” 唐润有些苦涩,眼前的人似乎是朝廷官员。 不过朝廷官员又如何,总不可能安排个衙役,看谁闹事便抓走吧。衙役站岗,也没人敢来书坊买书啊。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这件事,交给你了。” 解缙有些错愕,旋即坦然一笑,点头道:“还请坊主为我准备笔墨。” 唐润还没安排,黄二斤便已将东西准备妥当。 解缙走至柜台,拿起毛笔润了墨,略一沉思,便写道:“解缙购《崔莺莺待月西厢记》二十册,赞之。” 写完之后,解缙便伸手管朱植要钱,朱植直接将头转了过去,皇上买书我掏钱,那是我们一家子,你解缙买书,凭什么也管我要钱。 不给! “给。”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解缙的字,对朱植说道。 朱植无奈,心疼地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暗暗发誓: 解缙在,不逛街。 唐润震惊地看着纸上的字,又看向解缙,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朱允炆身上。 解缙,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内阁大臣! 如果他是解缙,那他身边的年轻人…… 皇上?! 唐润腿有些发软,不知道该跪还是不该跪,半曲着腿,擦着冷汗。 朱允炆轻和地对唐润说道:“只要不违朝廷禁令,只管营卖,我给你做主。只一点,不能逃税、漏税。” “一定,一定。” 唐润连忙回道。 “二斤,走了,记得多回家看看。” 朱允炆打了个招呼,便笑着离开了。 唐润恭送走了朱允炆等人,看向黄二斤,不由说道:“你竟认识皇上?” 黄二斤咧嘴笑了笑,拿起解缙留下的字,道:“东家,我们把这字挂在书坊门口如何?” 一时之间,唐氏书坊人潮涌动,《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脱销,一书难求。 解缙都说好,你说好不好? 解缙都买了二十本,你看我也是才子,应该买多少本? 随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畅销,“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言语,成为了无数才子最风流倜傥的告白。  第一百四十九章 海贼王陈祖义的部署 澎湖列岛,八罩屿。 陈祖义端坐在临时搭建的建筑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喋喋不休的海贼头目,威严的气势,逐渐让所有人止住了谈论。 “陈大当家,此事有几成把握,给我们透个底吧。毕竟大明水师可不简单,若是触怒了他们,我等只能离开南洋了!” 海贼头目孙三水挥了挥只剩下三根手指头的残手,肃然问道。 “孙三头,你若是害怕大明水师,现在便可以离开!” 站在陈祖义身旁的陈士良走了出来,在怒气之下,眉头的伤疤更显殷红。 孙三水扫了一眼二十五六的陈士良,沉声道:“你只是一个崽子,大人议事,还轮不到你插嘴!陈祖义,你便是如此管教儿子的吗?” 陈祖义抬手,将立在桌子旁的重刀握在手中,当作拐杖拄在地上,冷冷地说道:“我儿子的话,便是我的话!在座的各位,若是畏惧大明水师,现在便可离开!可有谁要走,陈某人,绝不阻拦!” 一干海盗头目看了看彼此,没有人站起来。 陈祖义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人走,那便只剩下齐心一战,还有什么好商议的?!大明水师虽强,但毕竟只有二十艘船只,带领船队的,还是一个好大喜功,毫无经验的太监,有何可怕?!” “这里是澎湖水道,大船不利进退,我等集群出击,以十倍船只力量,消灭郑和船队还不是手到擒来?胜算几何?呵,可笑至极,我陈祖义纵横南洋,何曾一败?” “杀,杀!” 一群海贼头目狠厉下来,在陈祖义的鼓动下,拿出了决战的勇气。 陈祖义站起身来,杀气凌然地喊道:“此战胜,我等将彻底控制南洋,大明将再无力量对付我们!莫要说广州沿海,便是东南沿海,京师之地,还不是任由我等出入?无数的女人,财宝,都在眼前,我等如何能退?” “杀掉郑和,便在今日,定鼎南洋,便在此时!杀!” 众人看着高举长刀的陈祖义,眼神中露出了狂热,一个个高声喊道:“杀掉郑和!定鼎南洋!” “现在!” 陈祖义落下刀,整个房间刹那无声!“所有人听命:陈瘸子,你与刘痞子、王叶率众于东;孙三水、杨九、周亮,你率人于西;冯大嘴、独眼王,你们带人饶至郑和船队后侧!其他人与我一起,正面攻击郑和船队!” “我等能不能彻底控制这南洋,便在此一役,谁若是临战不前,退缩逃走,便是我陈祖义的死敌!听清楚没有?” 陈祖义安排清楚,厉声道。 “听清楚了!” 众人齐声答应。 陈祖义微微点头,道:“距离郑和船队抵达,还有两个多时辰,现在,所有人上船,等我号令,一起杀出,必获全胜。” 说到这里,陈祖义端起酒碗,对所有人道:“为我等大业,为这千古大事!干杯!” 啪! 酒尽,碗碎! “出发!” 陈祖义沉声道,威风凛凛走出房间,其他人纷纷跟上,各自奔赴自己的船队。 登上最大的战船,陈祖义站在船头,看着逐渐暗淡的海域。 夜,渐浓。 陈士良走至陈祖义身旁,道:“父亲,此战孩儿愿当先锋!” 陈祖义嘴角微微一动,转过身,看着陈士良,道:“怎么,一道伤疤还不足以让你有记性?你是我的儿子,是未来渤林邦国的王,身为王者,如何能冲锋在最前?”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看清楚这些人,他们中既有南洋之人,也有外藩之人,有倭人,也有大明人,可他们现在,都必须听我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士良沉思了下,道:“因为我们强大。” “哈哈,没错,因为我们强大!可你要知道,若是哪一天我们衰弱了,他们会反过来吃掉我们!” 陈祖义凝重地看着陈士良,严肃地说道:“所以,强大就必须一直强大下去!海洋之上,只认实力!没有实力,便是死!” 陈士良看着自己的父亲,捶了下胸膛,道:“父亲,我知道了。” 陈祖义重重点头,看向远处海上的船只,缓缓说道:“这些人,只是我们强大的垫脚石。冲锋开始之后,你便留在后方,一旦情势不利,马上撤退,不得恋战,明白吗?!”陈士良有些不解,自己的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安排。 哪次行动不是一往无前,何时考虑过后退? “父亲,那郑和……” “下去准备吧。” 陈祖义打断了陈士良的话,默然地看向大海。 在海面之上,一艘只有四十余人的船只上,华人商贾郑伯看着众人,凝重地说道:“大家如何选?” “郑伯,梁道明王嘱托我等,万万不可与大明开战,如今陈祖义执迷不悟,我等必须通知大明水师。” 一个头目手持钢刀,快速说道。 郑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们是梁道明王的手下,不是陈祖义的贼寇,既如此,我们便灭了灯火,先行找寻大明水师,告知其危险。” “好!” 众人答应。 船上的灯火熄灭,悄然无息地向北而去。 没有人会留意一艘小船,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疯狂与杀戮。 “副总兵,那里便是澎湖龙门港,若再前行,恐会有危险,这附近水域暗礁太多,若不熟悉水道,很可能会损伤船只。” 张玉谨慎地提醒道。 郑和看了看龙门港的方向,问道:“李景隆的水师到了哪里?” “目下还没传来消息,若无意外,他们应抵达了虎井岛。” 张玉回道。 郑和看了看夜色,下令道:“安排一艘船试探水道,小心前进。” “副总兵……” 张玉有些担忧。 郑和摇了摇头,肃然道:“敌人就在前方,我们在这里,可消灭不了他们!为避免船只吃水太深触礁,命令所有军士,抛掉除战斗相关的一切东西,包括粮食、水、衣物、货物,该丢的都给我丢下海去!” 张玉看出了郑和的坚决,又见朱能微微点头,便转过身去,厉声喊道:“军令,将战斗外的所有物件全都丢到海里去,快!” 军士听闻,便快速执行起来,没有人问一句为什么。 这是一支铁军,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铁军! 而铁军是否强大,是否锐不可当,取决于砥砺之下,有多少敌人的尸骨! 第一百五十章 披着羊皮的狼 在洋流的簇拥下,郑和的船队进入了澎湖水道,桅杆上的旗帜在海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 这是一条狭窄的水道,稍有不慎便会触礁。 船头的杆子伸出许长,杆端挂着几个灯笼,照亮着前方的海域。 这种法子并没有实际作用,不过是一种安慰。 郑和率领的船队,清一色都是大福船,机动性不强,等看清前面有礁石的时候,再想规避,已然晚了。 为了保证安全,所有船只已下了帆,随洋流而动。 在澎湖城外三十里海域中,陈祖义已布置妥当,只等郑和的船队进入圈套。 乌云遮住了明月,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 陈祖义强压着心头的躁动与渴望,目光看着远处的海域,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变得如此漫长,无声的压抑,让一众海贼连呼吸都微弱起来。 “来了!” 陈祖义陡然之间战了起来,目光看向远处,那里,有一豆灯光!没过多久,灯光便变得多了起来。 “按计划行事!” 陈祖义传令。 众多海贼船上,时不时传回灯火讯号。 陈宗盛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走到陈祖义身后,道:“大哥,看来大明的船队还有些本事,竟安全过了魔窟水道!” “呵,过来也好,我还担心这些战船损在了那魔窟水道之中!” 陈祖义目光盯着前方,整理了下衣襟,道:“大明水师并未见过我,你又与我相像,此番登船,你来扮我,我在下海凿船!” “好,只要信号一响,我便杀了郑和,抢夺战船!” 陈宗盛阴森地说道。 “不要托大,有机会便上,没机会先退!” 陈祖义说着,郑和的船队已然近了。 郑和的船队总共二十只,以“十”字型列阵,前后左右各设置了四艘船,中央四艘船一字排开。 “如此分散,正利我等进攻!” 陈祖义欣喜不已。 一路上还担心郑和船队过于密集,自己的小船无法倾力施为,如今见郑和竟丝毫不懂海战,如此分散布置,岂不是削弱自己的力量? “走吧,让我们去会会大明水师!” 陈祖义下令船队上前,抵近之后,陈宗盛便大声喊道:“我乃渤林邦国国王陈祖义,现归顺于大明。” “命所有人放下武器,进入船舱,准陈祖义率亲卫,登座船接受招降!” 郑和船队上有人高声喊道。 陈宗盛看了一眼陈祖义,便带了二十余人,换作小船,前往郑和所在的座船。 顺绳梯而上,陈宗盛等人上了座船,只是迎接他的并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刀剑与绳索。 李兴等人干脆利索,直收缴了陈宗盛等人的武器,然后拿绳索将所有人绑了起来,陈宗盛怒目而视,大声喊道:“我乃是陈祖义,渤林邦国的国王,此番归顺大明,你们便是如此对待我等吗?” “陈祖义?” 郑和缓缓走了过来,眼神中带着戏谑的目光。 “郑和?!” 陈宗盛咬牙喊道。 郑和对李兴使了个眼色,李兴一拳头便打在了陈宗盛的腹部,陈宗盛猛地吃痛张开了嘴,瞬间,一块充满着刺激性味道的布料便塞入其口中。 跟随陈宗盛一起上传的人还没来得及喊话,脑后便挨了一闷棍。 至于会不会打死,那不在考虑之列。 这些人手上沾染着大明子民的血,大明是绝对不会招降他们的! 从他们杀戮第一个大明子民开始,那他们的命运,便只剩下一个字: 死! 陈宗盛有些慌乱起来,事情和预想的不一样啊,郑和不是一只张嘴便可以吃掉肚子里的蠢羊,而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这是个圈套!” 陈宗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起来,想要挣开绳索,但却被死死捆住。 郑和看着一脸惶恐的陈宗盛,缓缓说道:“你不是陈祖义,而是他的弟弟陈宗盛,对吧?邀我前来,也不是归顺,而是想要吃掉大明水师,对吧?” 陈宗盛瞪着眼,不知道郑和如何知道这一切!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必须马上通知自己的大哥陈祖义,再不撤退,就彻底完了! 郑和盯着陈宗盛,目光锐利起来,缓缓问道:“陈祖义,来了吗?” 陈宗盛的瞳孔猛地放大。 郑和的座船之下,二十余水手叼着大鱼鱼鳔,悄然滑入大海,腰间别着的不是钢刀与长剑,而是锤子与凿子。 大明水师的战船又如何? 只要是船,把船底凿穿了,那他们便只能葬身大海!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陈祖义无比清楚,只要干掉了对方的座船,那所有船只都将失去指挥,到时候,占领剩余的船,将不费吹灰之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水性极佳的陈祖义亲自入水,进入了座船的船舷底部,只需凿出一个漏洞,那海水便会帮助自己撕开这艘大船! “嘶,这是什么?” 陈祖义惊恐地看着几个潜入船底的海贼在无声地喊着,身上被什么钩子死死缠住,陈祖义努力看去,终于看清楚了。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一张带着无数倒刺与挂钩的渔网! “谁把渔网放船底了?” 陈祖义浑身一冷,这样的话,自己根本就无法靠近船底,更不要说凿船了!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陈祖义一口吸干了鱼鳔里所有的空气,没有理会垂死挣扎的海贼,向着船舵方向游去,只不过尚未接近船舵,便听闻一声沉闷的声响。 陈祖义看左侧看去,一个人头缓缓坠向海底。 那个人头,很面熟。 是自己亲弟弟,陈宗盛。 陈祖义再也顾不上毁船,连忙向外游去,到了远处,才将脑袋冒出海面,再看此时,郑和的船队已然发动了主动进攻! 投石机、强弩、火箭齐飞,在月光之下,显得是如此的壮观。 “杀!” 海贼冲天的杀戮声响起,却又被大明水师不断击沉,一个个海贼掉入海中,不等抓住木板,一支支箭便飞了过来。 陈祖义看到自己的战船之上发出了火炮,击中了大明水师的船只,五六个军士被强大的冲击力炸入海中,很快便被海贼杀死。 然而不等火炮再发,大明水师的船只之上,打开了隔板,显露出了一排排的火炮。 黑洞洞的炮筒,如地狱的入口。 幽深,可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擂鼓,古老的战歌!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荡而出,海面上的波纹激震四方,如一道波浪,拍打在陈祖义的脸上。 陈祖义吐出了一口咸苦的海水,又向着外围游了一段距离,回头看向战场。 虽然郑和主动发动进攻,占据了先机,击毁击沉了十余艘海贼船,但大福船毕竟不利机动,又是分散布阵,在小船贴近之后,便显得有些被动。 福船的船舷足有两丈高,低矮的海贼小船根本无法进行跳帮式接舷战,只能在大福船一侧,从下面抛出抓钩,口咬钢刀,抓着绳索向上攀爬。 当一个海贼刚刚露出脑袋时,便看到了有人手持火铳,对准了自己的脑袋,甚至还调皮地笑了笑。 砰! 一声沉闷的声响之后,这位海贼手舞足蹈地掉了下去。 越多越多的海贼冒上船舷,一大批长枪手直刺过去,不少海贼瞬间跌落。 海贼中也有勇猛之士,避过长枪,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带便上了船,钢刀挥舞,砍死一名大明军士,大开大合之下,开出一片区域,身后不断有海贼爬上来。 “杀!” 大明军士与海贼同时喊道。 一方是为了杀掉这些海贼,保家卫国,一方是为了抢占战船,壮大势力。 无论什么因由,到了此时,只剩下拼杀。 赢的人,活着。 输的人,死去。 陈祖义眼见如此,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只要上了船,这些官兵可不是海贼的对手! 突然想到被杀的弟弟,陈祖义脸色又冰寒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船,便想要游过去,只不过在距离小船不到二十丈的时候,陈祖义如受惊的水蛇,连忙向后游去。 咚咚咚! 一阵密集的鼓声传荡开来,二十余艘战船从后面杀了出来,声势浩大,兵势威武! 李景隆站在船头,抽出腰间的宝剑,厉声喊道:“冲锋!” “杀!” 大船碾压而过,海贼的小帆船直接被碾碎! “快撤,撤退!” 在西面海域战斗,却久攻不下的孙三水看到这一幕,连忙下令。 “不能撤!只有打下来,我们才有活路!” 海贼头目杨九连忙制止道。 “再打下去,所有人都要死!这是一个圈套,是大明水师的圈套,你不看那边,那是广州水师的主力!” 孙三水此时肠子都悔青了。 大明水师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就是一群凶猛至极的猛兽。 可怜自己,竟然被一点好处蒙蔽了双眼。 杨九指着郑和的船只,对孙三水不甘地喊道:“只要拿下了这些战舰,我们便可与广州水师一战!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他们已经登船作战了啊!” 孙三水看向最近的郑和战船,上面的厮杀一直都在持续,但想要完全占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眼下明军援军已至,明军士气正盛,崩溃是不太可能的,而正在作战的海贼,却会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 “撤退!” 孙三水看到李景隆的船队正在猛烈地进攻,船只之上的火炮更是击毁了一艘大的海贼战船,清楚一切都晚了! 时间,不等活人。 孙三水、杨九等带人撤退,并没有招呼登船作战的“兄弟”,想要安全离开,总需要有人断后。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至理,在海贼界也是备受推崇。 不过孙三水没有选择向西南撤退,那里被广州水师拦住了,想要离开,只能走澎湖那一段魔窟水道。 在孙三水撤退的同时,攻击郑和后方的冯大嘴等海贼也开始了后退。 “独眼王呢?” 孙三水看到了冯大嘴,高声喊道。 “死了。” 冯大嘴喊了一嗓子,然后指了指大海。 “快撤,一旦等大明水师稳定了局势,我们便走不掉了。” 另一个头目周亮喊道。 郑和手持宝剑,斩杀了一个海贼,厉声喊道:“给我杀!” 军士在郑和的鼓舞与带动之下,狂战起来,刀光剑影之下,是热血横空! “副总兵,有三十余船只撤向澎湖水道方向!” 李兴的大刀砍在了一个海贼的肩膀上,骨头卡住了长刀,不等海贼刺出手中的刀子,便一脚踢了出去,从一旁的尸体上捡起一柄长枪,掷了出去,直刺中海贼的心脏! “不要管他们!鼓来!” 郑和高声喊道。 两名军士推出了战鼓,将鼓槌交给了郑和,站在两侧保护着郑和! 郑和手握鼓槌,重重地砸在了大鼓之上,急促而震撼人心的声音,传荡在这杂乱一片的海域之中。 咚咚!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郑和声若洪钟。 战斗中的大明军士听闻之后,不由觉得血液一热,紧握着兵器,杀向海贼,齐声喊道:“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这是古老的战歌! 是刻在骨子里的征战豪情! 长刀,死生! 征杀,无畏! 我们是大明无畏的军士,身边是同死生的兄弟,一起征战,一起杀敌,一起共赴生死与荣华! 杀! 战歌的鼓舞,激荡在每一位大明军士的心中,一艘船,两艘船,直至所有船只,都响彻着“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的战歌! 战争会结束,战歌却会永存! 海贼彻底崩溃了,没有了后续援军,没有了任何斗志,只剩下了狂叫着逃亡,可这是茫茫大海,没有船只,想要活着逃出去,可不容易。 在天将破晓时,大海之上,满是浮尸与碎木! 郑和在初阳之下,凝视着这片经过大战的海域,海面之上,不少船只正在打捞尸体。 李景隆走了过来,哈哈大笑道:“澎湖大捷,澎湖大捷啊,副总兵,此番你立了大功。” “郑和见过李大将军。” 郑和见是李景隆,连忙施礼,然后说道:“此战在郑和来看,可不是什么大捷。毕竟,我们还没有抓到陈祖义。” 李景隆虽是曹国公,但此时在军中,他是镇南大将军。 李景隆拍着船舷,看着红彤彤的太阳,笑道:“他能逃得了吗?你在澎湖水道另一端留下的船队,足以吃掉任何逃走的海贼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博览区的作用是偷听 十五日朝会结束之后,朱允炆便换了便服,尚未到西安门,便看到了一袭翠绿锦袍的马恩慧。 “皇后,今儿天气不错。” 朱允炆走至近前,牵起马恩慧的手,轻声说道。 马恩慧盈盈一笑,道:“皇上挑选的日子,老天爷也需要给点面子不是?也不知中华书局怎样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朱允炆看着柔美的马恩慧,道:“准不会差。” 马恩慧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听闻皇上可是施了手段,也不知是什么法子。” 朱允炆爽朗一笑,道:“皇后去了便知晓了。” 出了西安门,便是西皇城根北街,向北左转,进入西十八街,过了珍珠桥,再向北便是成贤街,成贤街西面是国子监,东面不远是小教场。 新华书局位于成贤街北端,朱允炆与马恩慧一路走,一路逛,等到了新华书局时,已过了半个多时辰。 “好热闹。” 马恩慧看向新华书局,门口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来这新华书局的招牌是打出去了,至于能不能留住人,形成一个品牌,那就需要慢慢经营了。 “我们也去看看吧。” 朱允炆笑着对马恩慧说道。 马恩慧点过头,便想要走入人群,此时一人轻轻挡在了马恩慧与朱允炆身前,腰间一闪,露出了安全局的令牌,也没说话,便先一步走在前面。 朱允炆与马恩慧进入了中华书局,里面已是人满为患,喧嚣一片。 整个中华书局,开出四个区域,分为左堂、中堂、右堂、后堂四区。 中堂区域,摆设的是史子集与前朝史书;左堂区域,摆设的是通俗小说、杂志文集;右堂区域,则设有《三字经》等少儿启蒙读物,同时也是笔墨纸砚售卖区域,亦是结账区。 后堂区域最是热闹,可谓是绝不同于其他任何书坊。 朱允炆借鉴了后世书店设置读书区的创意,将中华书局书铺后面的左右厢房腾了出来,设为博览区。 文人嘛,都喜欢吵吵,谁都不服谁。 看这个人写的文章不行,骂一句垃圾。 觉得这个诗写得矫情,还是垃圾。 文人相轻很正常,大家都是“指点江山在我,舍我皆是垃圾”的心态,哪怕是自己有半瓶子酒,也能装作一瓶子晃荡。 至于有多少真才实学,那就不好说了,反正眼高着呢。 天下举人嘛,虽然拄着拐杖的老人不少,但毕竟还是年轻人为主,设置一个博览区,释放下他们的青春张扬也好,顺便还可以安排一些耳朵,偷听下最时潮的文化界消息。 文人的思想动态,还是需要把握的。 如果这些人在讨论程朱理学的时候,顺带讨论下朱熹纳尼为妾的事,臆想下当年老朱熹的风流,是没关系的。 可如果在看《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时候,不关注于内容本身,而是纠结于姓氏问题,天天想“我姓刘,你姓孙,他姓曹,为啥这天下姓朱”,那朱允炆会不高兴的。 派刘长阁邀请他们参与下新刑具的测试工作,也算是为国做贡献了。 “京本祖版《三国志通俗演义》?嘻嘻,为何还写了京本祖版四个字?” 马恩慧拿起了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对朱允炆询问道。 朱允炆解释道:“但凡刊印书籍,唯传播才显其价值。这四个字,其实是一种广告。” “何为广告?” 马恩慧有些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难道“广告”是舶来词? 朱允炆对期待的马恩慧道:“广告,便是广而告之,街边叫卖、吆喝是广告,酒楼商铺招牌、幌子也是广告。京本祖版四字,实为冠词,营卖书籍时,往往都会用到,比如那一本,冠词为精镌,那一本冠词为新刻……” 马恩慧长了见识,拿起一本《水经注》,看着封面上的字,轻轻读道:“是书也,刻已数版,系皆伪舛,辄购求古本,敦请名士,按鉴参考,再三勘校,方成此版。” 朱允炆见马恩慧又抬起头,便说道:“书坊之人,称这段话为识语。” “可这本书真的请了名士,再三校正吗?” 马恩慧询问道。 朱允炆一摊手,道:“这个便需要询问二王了,此书出自书局。依我看,不过是夸赞溢美之言,招徕顾客罢了。” 马恩慧默默点头,看着店内购书者众,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说道:“之前臣妾还埋怨,耗费如此多银钱置办书局,如今看来,你是对的。” “那是。” 朱允炆自信地笑道。 走出中华书局,马恩慧看着隔壁竟也有不少文人,手持书籍在排队,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作甚?” 朱允炆看了一眼,轻轻说道:“这是朱桂的生意,听说中华书局的事之后,非要参与其中,最后二王无奈,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售卖精致书柜、书架与书袋。” “短短时日,他竟做得如此迅速?” 马恩慧有些惊讶。 朱允炆笑道:“有利可图,自是不愿落于人后。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 “可是,你不是安排他回去……” 马恩慧有些忧虑。 朱允炆的安排马恩慧是知道一些的,朱桂上交封地,甘愿从商,自然需要一个稳定的营生,而朱允炆给他的营生,便是挖煤。 煤炭,多产于山西、陕西等地,说不得朱桂还得回山西。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山东峄县有个大型煤矿,可交他营生。那里水运或海运,都方便一些。只是当下北地有些水道尚不通畅,只能走小船,这倒是一个问题。” 马恩慧心头一惊,拉着朱允炆的胳膊,不安地说道:“修河乃是天下大事,不可任心而为。” 修河,绝对不是后世,一台挖掘机便抗住了所有。 在封建王朝,修河是关联着国本的事, 隋炀帝开凿京杭大运河,隋朝灭了。 元朝修了修黄河,天下反了。 若朱允炆再来一次大动作,这天下…… 马恩慧很清楚,修河不是一条鞭法,也不是遏田产兼并,不是下达政策,执行政策这么简单的事。 修河,需要征用数万乃至数十万的民工,而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运河不太通 疏通河道,是朱允炆一直思考的事。 南京不适合建都,那最合适的地方,便只能是北平了。 可是北平附近的产粮区太少,所产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一旦迁都,迁移过去的人口可不在少数。 那位说了,没粮,就运粮呗,多简单的事。 大哥,这是古代,不是你拿着两块钱,出门右转一百米,去超市买一斤面就能解决肚子问题。 主产粮区,在江浙一带。 从这里运粮到北京,二千多里路,怎么运? 手推车? 你试试推两千里路有多难,有多辛苦? 再说了,推车的人也是需要吃饭的,运了三袋米,去的路上吃了一袋,到北京扔下一袋,剩下一袋子还得留车上,就指望这袋子米回去路上换点大饼吃了,全给了北平,咋活着回去? 哦,给钱也行。 啥? 一两银子? 坑人也不至于这样坑的吧? 两千里路,你就给我们一两银子? 欺负老实人不是? 那位也为难,你们总共就运来两石米,你还想要多少? 两石米,一两银子,就这价,总不能让我贴本买吧。 官员苦涩,农夫苦涩,大明也苦涩。 陆路运输短时间输输血还行,要是天天输血的话,能长久也是医学奇迹了…… 陆运搞不定,那就水运吧。 古人经常提的漕运,便是水运。 漕运用大船走,一船一船的拉粮食,载货量高,速度快,用工少,多好。 可关键是: 不通。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太通。 说起大运河,不能不提隋唐宋元。 隋炀帝被人骂了几千年,但只凭着开凿京杭大运河的功绩,也应该给他发个奖状。 正是因为京杭大运河的存在,才有了南方经济中心服务于北方政治中心的格局,才有了中国大一统,南北并联,无法切分的版图。 隋炀帝上位后,迁都洛阳,为加强对江南地区的控制,同时为转运江南物产于洛阳,于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下令开凿洛阳到江苏清江约两千里的“通济渠”,通济渠的开通,直接沟通了黄河与淮河。 大业四年(608年)开凿从洛阳经山东临清至河北涿郡长约两千里的“永济渠”,永济渠与广通渠贯通。 大业六年(610年),开凿江苏镇江至浙江杭州长约八百里的“江南运河”。 至此,洛阳至杭州长达三千四百余里的河道贯通。 唐宋时期,运河各段的名称虽然变来变去,但总归是起名字的爱好问题,总体上来说,大运河的主要河段、格局、走向,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加上唐宋皇帝都懒,觉得大运河能用就行,偶尔拨点款,疏浚、维护下就够了。 但在北宋晚期,随着宋金之间的对峙,战乱不断,都没钱打仗交保护费了,哪里还有钱去修河? 在这个时期,大运河的河道维护已然难以为继,巷道不断淤积,航运出现了中断。再加上黄河数次泛滥,淮河以北的大运河河道会冲断,一些河道更是堵塞无法使用。 到了元代,这些蒙古人选择大都(北京)为首都,他们虽然是游牧民族,可毕竟来到了中原,总不能将所有地都种上草,天天牵着羊去放牧吧? 再说了,总吃羊肉也不是个办法,米饭多好吃,把南方的大米运过来,供应朝廷。 可运着运着,元政府发现不对劲了,总这样运,累死人也跟不上吃的,必须重开河运。 于是在元至元二十六年(公元1289年),元政府开凿了会通河,北接卫河,南接泗水与黄河。 元政府的开凿运河,彻底改变了原来大运河“y”字型的走势,大运河自此之后,不再经过洛阳,河南与安徽北部河段被废,大运河形成了南北直行的走势,南北航程缩短了一千多里。 按理说,到了明代朱允炆时期,这条水路应该还是畅通的,可现实情况是真的不通畅。 根子还是出在元朝,修个河道,也不找点有水平的水利专家,随便指派个人便算了事了。 就以会通河中的济州河来论,其以汶河、泗水河为水源,将两河水源引至任城,然后在任城这里,进行南北分流。 可是任城这个地,它并不是济州河的最高点,真正的最高点在任城北面的南旺。 就因为这个缺陷的存在,任城分水时,总是南面河道水流多,北面河流水流少,所以北段河道又浅又堵,走走小木筏,抓条鱼,洗个澡什么的还可以,想要走大船,那是不可能的。 总不能大船到了这地,将粮食丢岸边,又转陆路运输吧? 来回折腾,也不是个事。 朱允炆可以不在乎朱桂的煤能不能运到南京,却很在乎南京的粮食能不能运到北平。 派遣朱桂去山东挖煤,顺带调查下河道状况也是好的。 诚如马恩慧所言,修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总需要一步步来,至少今年是不能考虑如此大动作了。 这一日,朱允炆没有办公,只带着马恩慧在京师城中逛着,直至夜幕垂落,才返回宫中。 一入后宫,马恩慧便从一个任性调皮的女子,成为了威严端庄的皇后。 十天之后的一个深夜,朱允炆早已熟睡,朦胧中感觉到有动静,惺忪地睁开眼。 马恩慧坐在一旁,轻轻喊着:“皇上,解缙求见。” 朱允炆摇晃了下头,皱眉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初。” 马恩慧轻轻说着。 朱允炆坐了起来,寅时初可是凌晨三点,若不是出现了紧急事件或紧急情报,解缙绝不会惊扰自己。 “解缙可说什么了?” 朱允炆看向不远处的跪着太监,问道。 “回皇上,解大人说,郑副总兵来信了。” 朱允炆听闻之后,顿时来了精神,吩咐道:“让他至武英殿,朕稍后便到。” 马恩慧帮着朱允炆穿好衣裳,轻声说道;“皇上,早去早回。” 朱允炆听出了马恩慧声音中的不安,自信地说道:“皇后无需担忧,郑和来信,绝不会是报忧的,朕相信他。” 马恩慧见朱允炆如此相信郑和,便也放心下来。 武英殿。 解缙见礼之后,连忙拿出了八百里加急信件,交给太监转呈,道:“臣深夜惊扰皇上清梦,还请皇上降罪。” “按宫廷令,遇紧急军情、奏报,需立即通禀,你又无错,何罪之有?” 朱允炆接过信件,看着信封之上龙飞凤舞的“郑和奏报”四个字,不由沉声道:“此乃是一封捷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建报恩寺,铸英雄之碑 只看信封之上的字迹,朱允炆便可以感知到一股激荡不休的豪情。 “解爱卿,念给朕听!” 朱允炆挑开信封,走向解缙。 解缙含笑点头,接过信件,展开扫了一眼,面色变得肃然起来,读道:“臣郑和顿首于泉州府,五月十日夜,率船队二十艘,途径澎湖水道,进抵澎湖城海域,陈祖义率二百余海贼船、五千余海贼诈降,计破,臣斩其弟陈宗盛。” “联镇南大将军李景隆水师所部,月夜酣战,三个时辰结束战斗,斩海贼两千七百余首,击毁、击沉海贼船五十六艘,俘获海贼船七十九艘。” “有三十八艘海贼船北遁,为所留船队悉数击沉于澎湖水道,斩海贼九百二十一首。合计斩海贼三千六百余。” 读到这里,解缙激动地看向朱允炆,抬手道:“皇上,大捷,大捷啊。”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几分欣慰。 总共五千多海贼,干掉了三千六百多,可谓是大获全胜,称得上大捷。 “继续。” 朱允炆踱步道。 解缙低头,继续读道:“然因月夜晴晦不定,加之围追不利,致使匪首陈祖义及其子陈士良等一千余人逃遁,不知所踪,此乃臣一人失职,愿领罪受罚……” 陈祖义跑了? 解缙微微皱了皱眉,看向朱允炆,却不见朱允炆有任何表示,只自顾自地来回踱步。 匪首跑了,这便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海贼虽多,往往只是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可一旦被整合在一起,形成势力,那便是威胁沿海城镇的力量。 而陈祖义,便拥有这种可怕的能力、号召力与实力,没有杀掉陈祖义,那整个澎湖海战,就算不得大捷! 解缙有些可惜,继续读道:“此番海战,我部水师战损三百二十六人,伤七百二十八,李将军所部战损七十九人,受伤二百一十五人。” 朱允炆停下了脚步,看向解缙。 解缙仔细看了看,没有读错,便说道:“皇上,海匪之人多是彪悍亡命之徒,水师战损如此,已然是郑副总兵指挥得当,应对有方。” 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总免不了牺牲。 只是,朱允炆做不到云淡风轻。 四百多人死了,意味着四百多个家庭失去了儿子、父亲、丈夫! 他们的痛苦,谁来承受? 谁会去关注? 纵然给多少抚恤,也抵不上人还活着! 解缙见朱允炆沉默,便接着读道:“此战取胜,一在军士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二在将领冲锋在前,以身作则;三在梁道明所部暗中支援,协助水师安全通过澎湖水道,并告知海贼部署。” “臣郑和有负天恩,未竟全功,万千罪过,皆于臣一人担,万望皇上勿薄将士,臣死且含笑……” 信读完了。 解缙将信折叠,交给了一旁的太监,看着已然坐下,却不言语的朱允炆,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此战如何评断……” 朱允炆又看了一遍信件,严肃地说道:“毋庸置疑,此乃大捷。天亮后,宣告天下,以彰我大明水师之威武!” 解缙松了一口气。 界定为大捷,意味着皇上并不会过于追究匪首陈祖义逃走一事,属于将士的赏赐,也不会短缺。 朱允炆敲了敲信件,问道:“梁道明,是何许人?” 解缙笑了笑,说道:“皇上,臣曾听闻过此人,其原为广东南海人,后旅居三佛齐。在三佛齐,有一千多华人居住,而梁道明因为处事公正,为人仗义,又颇有能力与威信,华人便以其为首。” “洪武三十年,爪哇满者伯夷国王灭三佛齐旧王朝,导致三佛齐大乱。华人为了生存,便推选梁道明为三佛齐王,组建军队,对抗满者伯夷。” “从广东等地一些奏报可以了解到,梁道明是一个相当守规矩的人,于我大明并无威胁。他与陈祖义之间,似乎多有矛盾。” 朱允炆听闻解缙的话,微微摇头,道:“情报容不得似乎二字,梁道明是如何想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既然他帮助了大明,那暂且便将他作为朋友吧。” “朕记得行人司谭胜受是广东南海人,便安排他携赏赐至泉州府,让他与梁道明接触下,看看这个人如何,是否能为我大明所用。若是可以,便让郑和率军士南下,警告满者伯夷,莫要再进犯三佛齐。南洋与西洋海路,必须打开!” 解缙连忙答应。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明日开早朝,你且退下休息吧。” 解缙施礼退出大殿。 朱允炆仔细看过郑和的奏报之后,叹了一口气,返回后宫,只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天已大亮。 奉天殿。 朝臣听闻澎湖大捷的消息之后,皆是笑容满面,一起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朱允炆肃然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大明江山稳固,万民休养生息,皆赖将士奋不顾身,御敌于国门之外!将士报恩于国,血战于外,尸骨无存,乃是憾事,若不得妥善安置,朕寝食难安!” “现命工部,于建初寺原址,兴建报恩寺,存放为国征战,为国牺牲之英雄骨!生报恩于国,死报恩于天地!以报恩之名,铸英雄之碑,留名后世!诸位以为如何?” “报恩寺?” 一众官员暗暗吃惊,皇上这是打算大兴土木啊。 工部尚书郑赐出班,凝重地说道:“皇上,为百战将士建造报恩寺,立碑传名,臣毫无异议。然则今年各地税银尚未递送京师,内库空虚,实在是不宜大动土木。” 郑赐低着头,态度很明显。 皇上你要干嘛都行,但你得给钱,没钱没办法办事啊……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黄子澄出班道:“皇上,当下内库,只能拨付三十万两,再多,恐会动摇根本。” 黄子澄也有些无奈,朱允炆一系列政策深得民心没错,但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新商之策,到现在毕竟还没看到收益。 钱还没到账,总不能玩透支吧? 你透支了,会腰疼,要是国家透支了,那户部所有人就不止是腰疼的问题了……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缓缓说道:“三十万两?呵呵,朕要建造的可是大报恩寺,三十万两,是不是有点……” 黄子澄擦了擦汗,准备咬牙挤一挤,艰难地吞咽下口水,还没喊出“五十万两”,便听到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令朝堂陷入死寂的话: “太多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坡下来吧,皇上 太多了? 所有大臣都愣住了,眨了眨眼,一脸木然。 都察院景清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是自己昨晚上节目太多,出现了幻听?还是皇上业余活动太丰富,脑子出了问题。 建造大报恩寺,三十万两银子还多? 您开什么玩笑呢。 光是征集的工匠农夫,便需要耗费多少钱粮? 还有各种材料支出,又需要多少? 建造好了之后,总不能光秃秃一个院子吧? 不说弄点西洋宝树放里面,你至少也得弄点狗尾巴草吧? 既然是寺,那就是佛教的玩意,要不要弄几颗舍利? 听闻天界寺的大师已经八十了,用不用安排几个人天天候着,等大师圆寂之后,也好架好柴,完事找找有没有舍利子,找到了那他就是得到高僧,找不到那就是道行不够。 就算找到了,你也得给天界寺香油钱吧,要不然谁愿意给你舍利这种至宝? 什么,你说拿这枚舍利子去普度众生?这就是你不打算给钱的理由? 呵。 佛说:没诚意,自度之。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是不是还得弄几个香炉、打几个功德箱,塑几个金身?哪怕你不供奉佛祖,把朱元璋搬进去,也不能用泥巴啊。 到处都是花钱的,没几年工期,几百万银子,你能干得起来? 三十万两还多,你有本事干脆用十万两把报恩寺修起来。 景清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满是不屑。 朱允炆隔着景清太远了,看不到他那小眼神,否则直接丢他去大海抓陈祖义去了。 “呃,皇上可是说,三十万两不够,臣刚刚盘算了下,若是节省一些,还是可以拿出五十万两。足够先期工程,待至两税入京,后续钱粮,应无问题。” 黄子澄认为皇上说错了,主动打圆场。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三十万两太多了,给朕十万两,朕想办法,将这大报恩寺建起来。” “皇上!” 解缙连忙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臣等知皇上体恤军士,不愿过于耗费国孥,然报恩寺耗费,恐有些偏高,不若依黄尚书所言,先行拨付五十万两,后续钱粮待秋后再拨付。” 不站出来说话不行啊。 万一现在不说清楚,哪天报恩寺弄成了寒酸寺,皇上发怒,说当时自己没有站出来说清楚,就是不懂报恩,发配到报恩寺当扫地僧,那就太惨了。 解缙郁闷,皇上啊,你不懂工程造价,就不要胡乱报价啊。 还有,人家黄子澄已经给你弄好了一个坡,你就不能就坡下什么? 就算你不想从这个坡下去,也不至于跳崖吧。 十万两? 开什么玩笑,这些钱,也就只能请几个粉刷匠,去建初寺刷墙墙,怎么可能建报恩寺? 必须阻止皇上如此疯狂的想法,否则到了最后,丢人的是皇上,丢帽子的可是自己啊。 朱允炆看着解缙、黄子澄等人,眨了眨眼,怎么滴,自己少要点钱,他们还不愿意了? “皇上,建报恩寺,所耗必然不低,臣提议,可先行勘察,给出方案……” 郑赐见状,生怕朱允炆再说十万两,连忙又造了一个坡,用眼神示意朱允炆:皇上啊,这个坡不陡,只要您点个头,嗯,啊,喊两声就没问题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去办。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好意,那朕若是不退一步,也不太好。” 郑赐、解缙等人松了一口气。 朱允炆开口道:“那户部便拨付二十万两吧,就这些,一文钱都不需要多。至于建造图纸与规格,朕会亲自绘制,到时候工部研判是否可行。若可行,便做初步筹备。” “皇上,请三思啊。” 解缙、郑赐、黄子澄等人连忙喊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二十万两足够了,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要上奏?” 官员见状,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什么。 皇上自己挖的坑,掉下去也怪不得别人。 礼部尚书陈迪出班,手持笏板道:“皇上,六月六日高考将近,然主考官尚无指定,还请皇上选定主考官,也好安排高考事宜。”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礼部可有推荐?” 陈迪肃然道:“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董伦,精通经史子集,身负大才,可为主考官。”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这样吧,以董伦为主考官,以太常少卿高逊志、国子监祭酒杨士奇为副考官。至于批阅方面,则安排翰林学士方孝孺、侍讲学士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三人统筹,具体批阅官员,以礼部、吏部中选入。” “皇上圣明。” 陈迪施礼,退至一旁。 “即无其他事情,那便退朝吧。” 朱允炆起身,百官施礼,齐呼万岁。 坤宁宫。 马恩慧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然后伸出手,用手背感知着朱允炆的额头,皱眉道:“不热啊,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朱允炆抬手,握着马恩慧的手,认真地说道:“朕很清醒。”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皇上是如何想的,二十万两,如何都不可能建造起报恩寺,难道说,这报恩寺,很小?”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报恩寺存放无数忠魂骨,小的话,岂不是为世人笑话?朕心中的报恩寺,无论是规格,还是规模,都应为天下第一等。” 马恩慧脸色更难看了。 规模越大,规格越高,那意味着耗费钱粮的数量越多。 “可是皇上,为什么只要了二十万两?若按皇上构想,纵二百万两也不够吧?” 马恩慧苦涩地说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想要完工,没有十年之力,是不太可能的。至于耗费钱粮,少说也要三百万两,若加上其他布置,总耗费大致在四百万两左右。” 历史上的报恩寺,是朱棣为纪念明太祖和马皇后而建,动用工匠十万余,耗费钱粮二百五十万两、金钱百万,耗时十九年兴建而成。 那时候工匠强制征调,管吃管住就行了,可现在朱允炆正在提升工匠待遇,又准备废掉轮班匠,想要征用匠人,只能拿钱招人,所耗银钱自会大幅增长。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便向外走去。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皇后要去何处?” 马恩慧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声无奈:“家里要没钱了,本后去织造赚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国王与海贼感情破裂了 三佛齐,旧港。 梁道明带人巡视着边界,身后匆匆有人跑了过来,禀告道:“国王,郑伯回来了。” “终于来了!” 梁道明欣喜不已,当即安排副手继续巡视,自己带人赶回国王府。 郑伯见到梁道明,便打算行礼,却被梁道明扶了起来,道:“我们在外旅居,哪里有这些礼数,快点入座,说说,澎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日来,旧港可是跑来了不少逃命的海贼,但始终不见陈祖义等人,这让梁道明有些不安。 郑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道:“国王,陈祖义恐怕再无力抢劫了。” “哦?仔细讲来。” 梁道明期待地看着郑伯。 郑伯喝了一口茶,道:“陈祖义想要吃掉郑和的水师船队,夺下大福船,彻底控制南洋。可大明的水师船队已然十分厉害,就那带领船队的郑和,有勇有谋,手下将士更是凶猛无比。臣观大明水师战力,南洋已无敌手。” “竟是如此强大?” 梁道明深吸了一口气。 郑伯叹息道:“陈祖义也算是海上霸王,横行无忌,好勇斗狠,从不曾落败。但在郑和手下,竟毫无反抗之力。虽然他动用了二百船只与五千余海贼,但还是被彻底打败,过程是这样的……” 随着郑伯的讲述,梁道明不禁对大明水师刮目相看,更对郑和产生了凝重的兴趣,一个集统帅与战将一身的人物,是值得一见的。 “看来,我们与大明之间,是需要联络联络了。” 梁道明凝重地说道。 “若可联合大明,那满者伯夷必不会再犯我三佛齐。” 郑伯自信地说道。 梁道明沉思了下,问道:“陈祖义没有死,你认为他会逃到哪里去?” 郑伯摇了摇头,道:“陈祖义在海上据点颇多,他想要藏身还是容易。虽然他逃出生天,但他手下精锐已折损过半,若是我们在此时找到陈祖义……” 梁道明看着郑伯的手在脖子上划了下,眉头紧锁起来,最终摇了摇头。 郑伯眼神中有些失望,也许,国王还没想好如何处理与陈祖义的关系。 两年前,满者伯夷毁掉了三佛齐旧王朝,想要彻底占领三佛齐,梁道明被迫站起来反抗,带着华人与不满满者伯夷的土著王公反击满者伯夷。 随着战斗不断取得胜利,梁道明站稳了脚跟,并被推举为国王。 两年间,不断有流亡海外的华人加入三佛齐,使得梁道明的力量不断壮大。 然而,三佛齐的势力范围是有限的,就旧港及其周围,很难走出旧港。 为了让三佛齐的影响扩大,也为了抗衡满者伯夷,梁道明选择了与陈祖义合作。 梁道明需要陈祖义的船队来保护旧港外海,避免满者伯夷的侵略。而陈祖义也需要一个统治者认可自己,同时也为了抢劫方便,便答应了梁道明。 两人合作,刚开始两口子还挺甜蜜,今天到旧港约个会,明天到海上钓个鱼,说说笑笑,你侬我侬。 可过了半年,蜜月期结束了,梁道明开始与陈祖义闹起别扭来。 吵架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梁道明有了第三者,而是因为经济纠纷。 梁道明说了: 我要过日子,你不能总在外面打劫。 陈祖义郁闷: 我天天打劫,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 梁道明火了: 你天天打劫,都没有船到我旧港来了,我哪里收税去?几个月都没一条船,我喝海水过日子? 陈祖义怒了: 你天天坐在家里收钱还有理了? 我风里来雨里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也是为了少喝几口海水? 梁道明希望旧港是自由港,大家安全来,安全去。 陈祖义希望垄断海道,管你是华夏人还是外国人,只要不是自己兄弟,一律抢他丫的。 等到抢无可抢的时候,连兄弟也是可以抢一把的。 两人冲突不断升级,梁道明也没更好的办法,只好坐在港口里,天天看着海面,希望海龙王能冒出来,吃掉陈祖义。 可想象与诅咒总还是弄不死陈祖义的,当听闻陈祖义召集海贼,准备干一票大买卖的时候,梁道明便动了心思,安排郑伯带人参与其中,准备来一出借刀杀人。 郑伯没有辜负梁道明的信任,找到了大明这一把刀,帮着大明收拾掉了陈祖义的海贼团。 只是,陈祖义没有死。 这不仅是郑和的遗憾,也是梁道明的不安。 梁道明看着郑伯,严肃地说道:“你还得去一趟大明,找到郑和,让他转告大明皇帝,便说我三佛齐愿为大明属国,年年朝贡。” “国王,此计妙啊!”郑伯错愕了刹那,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成为大明属国,那大明便有责任与义务来保护三佛齐,无论是满者伯夷,还是周围其他国家,亦或是陈祖义,想要动三佛齐,都必须考虑大明的动作。 最主要的是,成为大明属国,大明也不会干涉三佛齐的统治,三佛齐还是三佛齐,国王还是梁道明,每年付出的,不过只是一些财物罢了。 不,甚至连财物都不需要付出。 因为进贡多少,大明都将回赠一定等价物,甚至还会多给赏赐。 有百利,无一害。 何乐而不为? 郑伯起身,对梁道明深施一礼,道:“那便请国王写下国书,若是可以,我便亲自去一趟大明京师,转呈大明皇上。” “好!” 梁道明欣喜,转身走向桌案,摊开纸张,拿起毛笔,肃然写道:“海外邦国三佛齐国王梁道明拜见大明皇上……” 京师,坤宁宫。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让其安稳地坐下,笑道:“皇后,吃点肉吧。” “不吃,没胃口。” “那喝点羹汤?” “太贵了,喝不起。” “呃,那吃口青菜?” “饱了,本后要去干活了,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允炆看着一脸悲伤的马恩慧,宽慰道:“户部拨款二十万两,朕只需要十万两,便可兴建起报恩寺,剩余十万两,入皇后账册,如何?” “皇上说笑,十万两断然是不可能的,纵是财神爷,也做不到。” 马恩慧算过一笔账,知道其中花销之大。 朱允炆拿起筷子,给马恩慧夹了一块肉,轻轻说道:“皇后,你便看好吧,朕只需要出十万两,那报恩寺也会建起来。” 双喜匆匆走来,见朱允炆与马恩慧在用膳,便又想退出去。 “说事。” 朱允炆喊道。 双喜上前几步,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书,递了上去,说道:“皇上,二王送来一本书,希望皇上拿个主意。” 朱允炆有些疑惑,接过书看了看,这是《三国志通俗演义》,不过这本书,既不是经厂刷印,也不是中华书局刷印,而是一家名为刘氏书坊刷印所成。 “盗版?” 朱允炆瞪着眼,心头无数匹白马飞过,竟然有人褥自己的羊毛?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作弊那点事 古代没半点版权意识,说盗版你,就盗版你,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 仔细一看,好嘛,盗版比正版的还嚣张。 这用纸,这用墨,这版面,竟然较之经厂出品还要上乘,到底你是国家印刷部门,还是我是国家印刷部门的? 朱允炆可是买下了版权的啊,这群人…… 看来版权费白花了。 “罗先生可知晓此事?” 朱允炆询问道。 双喜笑道:“皇上,罗先生已经知晓了,高兴不已,言说要感谢刘氏书坊,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刘氏书坊里面喝茶呢。” 朱允炆张了张嘴,郁闷地想吐血。 人家盗版了你的书,你就算不喊一票人,砸了他们的店,好歹也赌人家门口,要一点版权费,弥补下经济损失不是? 被盗版了,竟还高兴?还去亲自感谢? “皇上,这本书刷印很是用功,可见这刘氏书坊在雕版、刷印上,很有实力……” 马恩慧翻了翻书,感叹道。 朱允炆见马恩慧语气平和,便问道:“皇后为何不生气?” 马恩慧微蹙眉头,问道:“其他书坊刷印发卖,说明罗先生所书《三国志通俗演义》备受欢迎,本后难道不应该高兴,为何要生气?” 朱允炆突然意识到,这群人的思维好像是: 我盗版你,那是我看得起你,你若是写得垃圾,连被我盗版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朱允炆不喜欢被盗版啊,虽然这些盗版带来了销量,带来了阅读量,带来了知名度。但是,盗版给中华书局带不来一文钱的收益啊…… “皇后有没有想过,别人卖《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话,那中华书局卖什么?” 朱允炆轻轻问道。 马恩慧愣了下,马上便想明白过来。 是啊,大家都去买刘氏书法的了,谁还来照顾自家买卖?那岂不是说,自己的书,卖不出去了? “谁这么大胆,竟不经请示,擅自盗印,不知道此书乃是中华书局独有吗?查出来,禁了他们书坊!” 马恩慧一拍桌子,怒了。 事关自己的利益,不能不动用下权威。 双喜等人跪在一旁不敢动弹,闷着嗓子,嘀咕了一句:“皇后,咱家书坊也刷了别人家的……” 马恩慧顿时无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双喜。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好了,且退下吧。皇后,若是朝廷出面,强行禁止其他书坊刷印《三国志通俗演义》,恐怕只会让民间怨声一片,不利民商,不如换个法子。” 马恩慧疑惑地说道:“还有什么法子?皇上看看这些用料、用工,可为上乘,纵是经厂与中华书局再出力,恐也只能与其相当,实难超越。” 朱允炆拿着筷子,自信地说道:“商业上的事,自然用商业的法子,皇后,你要相信朕,现在,先吃饭。”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笃定的目光,心情安静了下来,缓缓说道:“那臣妾便好好看着。” 饭后,朱允炆嘱托双喜,给经厂带了几句话,然后便前往武英殿,召见了董伦、高逊志、杨士奇。 高考事关人才选拔,事关未来朝廷格局,朱允炆不敢轻怠。 “贡院那边可准备好了?” 朱允炆询问道。 董伦认真地说道:“皇上,已准备妥当,只待天下举子挥笔行文。”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在礼部举人名录中,可是有不少出彩人物,也不知今年,可点中几何。” “若有真才实学,自会金榜题名。” 董伦回道。 朱允炆想了想,说道:“历来恩科,总免不了作弊手段,可有什么方法,免得选才不实。” 作弊这个问题,自古便有。 依靠作弊考出来的“优等生”,往往都是带水分的。 唐高宗注意到了这一点,准备挤一挤水分,开创了殿试。 只不过唐高宗终究还是力气不够大,挤水分不太勤快,有一次没一次的,总没个定数。 真正勤快的,当属武则天。 小武一看,好啊,作弊问题这么严重,以致于“选部送人都不实”,加上老公不给力,那就自己来干吧。 亲自问策,一连问几天,有没有本事,考验下便知道了。 虽然殿试的发明权归属于唐高宗,但真正将殿试定下来,并沿袭至后代的,还是小武。 小武能当上女皇,可不是一点两点的聪明,为了防止科考舞弊,小武天才地开创了“糊名止弊”,即凡试卷,全部将姓名、籍贯糊上。 好了,哪怕你买通了阅卷官,也没人知道哪个是你的试卷,看不清楚名字嘛,那时候的阅卷官又都没有x光,也没修炼透视-眼,总不可能知道这是谁的卷子吧。 万一搞错了,收了李家的钱,你把好处给了张家,那李家恐怕是不会高兴的,张家也不会领情。 “糊名止弊”可以说是科举史上的伟大杰作,让科考更为客观、公正。 在宋代,糊名更是常事,王安石在《送陈谔》的诗词中有一句是“有司昔者患不公,糊名誊书今故密”,便是赞誉糊名止弊之策。 不过这个时候,为了避免认出字迹,还需要重写抄写一遍答卷,交付审阅。 可是只靠着糊名止弊的方式,也只能是防止阅卷官与考生勾结,还无法避免考生考试过程中的作弊。 看看古代人的作弊手段,再回头对比下自己,只能说,你用过的,都是古人玩剩下的招式。 考生作弊手段一,带小抄。 这是第一大手段,估计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把四书五经,以“微刻”的技艺写在小本子上,最好是巴掌大,越小越好,藏起来容易。 谁能想象,无名指长,无名指与小拇指宽的小抄里,竟然能容纳《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四本书所有文字! 就这么小的书,不戴个放大镜,你都看不清楚字,可人家不仅带了,还能看清楚,服不服…… 将小抄记在手心、衣服、纸条、蜡烛上的,人家早就用过了。 带小抄,终归是不自信的表现,多少也可以理解,那么多字,都不是天才,做不到滚瓜烂熟,抄几句也没啥。 可第二种手段,就有些厉害了,那就是找“枪手”,也就是替考。 古代没“枪手”一说,但也起了个差不多的名字,叫做““枪替”。 轮到你考试了,你没自信,给我好处,我给你考试,到时候我拿钱,你拿名,双赢啊。 说到替考,就不能不提写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温庭筠,这才是真正的替考界绝顶高手。 后代替考的,能替几次? 一次,两次,顶破天,也就替考四五次吧。 可人家温庭筠,可是保持着八次替考的记录,外号“温八叉”。 用大文豪当枪手…… 唐代果然是开放。 替考风险高,加上枪手这年头也不好找,能考上的都当官了,不敢冒险。 考不上的,你找他也没用啊。 古人绞尽脑汁,发挥积极主动性,又研究出了另一种替考,那就是“龙门试卷”,说到底,这就是一份阴阳合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想要你不给我 “龙门试卷”替考,便是替考者与应考者,手拉手一起进入考场,等写卷子的时候,我写你的名字,你写我的名字,交换下成绩。 这一招风险低,效果好,一直被人使用。 哪怕是在后世,也还有一些没良心的,不经过交易,擅自“龙门”一下,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一辈子。 除了这些常规手段外,你还可以串通考官,买份考题之类的,只要不怕死,作弊的手段还是多。 朱允炆不打算大力发展作弊人才,便对董伦等人嘱托道:“一定要做好检查,告知所有参与考试的举人,朕不喜欢作弊,让他们拿出真才实学。” 董伦连忙答应下来,犹豫了下,道:“皇上,六月天气炎热,贡院如蒸笼,可否布置一些遮蔽之物,也好减轻燥热之苦。”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准了,另外,多准备一些绿豆汤,以作众人解暑之用。” “臣遵旨。” 董伦很是感动。 朱允炆比朱元璋好说话多了,也更有人情味。 “杨祭酒,你执掌国子监,本已繁忙,原不应分身于主考、审阅之事,但朕还是将你加入其中,可知为何?”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认真地说道。 杨士奇垂手,肃然回道:“臣不敢妄自揣测,只要皇上所差,臣必出全力,以竟全功。” 朱允炆笑着摇了摇头,道:“怎么,去了几天国子监,都不敢直言了吗?” 杨士奇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回了句:“臣以为,皇上是希望在天下举子之中,挑选一些合用之人。” “何为合用之人?” 朱允炆淡然地问道。 杨士奇镇定地回道:“自然是不论行文风采,只论品性忠贞,处事之能。” 对于朱允炆的人才观念,杨士奇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猫论》之言,可谓是清晰而深刻。 不拘一格,人才尽用! 现在五千多举人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师,若是只选两三百人,其他人打道回府,那就有点不太符合“不拘一格”。 按照杨士奇的猜想,朱允炆必然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哪怕是有人落了榜,他也会看看此人是不是有本事。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杨士奇,此人才智未必输给解缙,但城府与老道,却强过解缙。 “朕需要的便是你们这样的合用之人,在朕看来,纵是落榜,也未不可用。此番监考也好,阅卷也罢,旨在一点,察才以用。” 朱允炆沉声道。 董伦、杨士奇与高逊志深深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六月的南京,已是闷热。 朱允炆待在武英殿处理着奏折,身后两个小宫女一直在扇扇子,累得香汗淋漓,衣服都有些透了,也不敢停下来。 “好了,你们下去吧。” 朱允炆拿起一把折扇,有些不忍心。 值得欣慰的是,南直隶各地都奏报了丰收的消息,这不仅意味着一条鞭法真正第一次落在了百姓身上,也意味着大明朝的农税革新第一次走入现实。 用不了几个月,国库便会充盈起来,到时候,新军之策是不是可以再延伸一些?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在其他藩王封地施行新军之策,效果都可以预期,但唯独有一位藩王特殊,哪怕是引入了新军之策,也未必能留住人心。 这个藩王,便是宁王朱权。 朱权与其他藩王不一样,其他藩王手中的兵,基本上都是朝廷经制之兵,是朝廷编制内的军士,身上流淌着的,是华夏人的血液。 可朱权手下的兵,是朵颜三卫,是以蒙古人为主体的雇佣兵。 虽然这些人吃的是朝廷拨付的粮食,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只是臣服于大明,听从大明的调遣,但并不承认自己是明朝的人。 这些雇佣兵彪勇善战,骑术精良,若只是几百几千人,分流、同化、内迁,还容易控制,可这些人,不是几千人,而是八万人。 嗯,八万还都是骑兵精锐,在这八万后面,还站着一大堆放羊娃、放牛娃…… 几十万人口呢,一旦引入关内,哪天他们和鞑靼、瓦剌一碰头,相约里应外合,抄起家伙造了反,那谁能抵抗得住? 朵颜三卫,实际上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 朵颜卫在屈裂儿河(指洮儿河南支流归勒里河)上游和朵颜山一带; 泰宁卫在塔儿河(今洮儿河)流域,即元代泰宁路; 福余卫在嫩江和福余河(今乌裕尔河)流域。 摊开地图看看,这是很大一片区域,可不是几里路,几十里路小小的一片区域,其面积甚至超出了朝鲜半岛。 因为朵颜卫也被称之为兀良哈卫,所以其所在的区域,也被称之为“兀良哈地区”。 历史上,朱棣造反时,便用计谋从宁王手中抢走了朵颜三卫,并借助朵颜三卫,屡破朱允炆的大军。 靖难成功,朱棣上位,朵颜三卫的功劳是不容忽视的。 朱棣也仗义,给朵颜三卫封赏之后,又安排他们回去放马了。只不过,朵颜三卫的野心,已经从靖难中滋生出来。 回去没多久,人家就开始活动,准备占据更多的牧场,甚至想要把大宁一块拿走。 后来反反复复,朱棣亲征时,总会时不时照顾下这些昔日的小弟。 朱允炆清楚这些人是不太可能一直屈从于大明的,他们的臣服,只是因为被打败了,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得已的选择。 一旦他们认为自己有了足够的力量,不会再败给大明,那便是他们反叛的时候。 这个时间,不会太远。 哪怕是给他们新军之策,他们也不会感谢朱允炆,更不会为大明卖力。 所以,想要解决朵颜三卫,就不能采取纯武力的压制,需要用其他的方法。 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亦或是朵颜三卫,他们都是放牧为生的,生活里就几样东西: 女人,孩子,牛羊马,草原。 吃的,喝的,都靠草原给予。 想要弄个洗脸盆,打个锅,烧个菜,喝口茶,回头一看帐篷,啥都没有,然后站在土坡上一看,自己家里没有,但人家家有啊。 可是人家不卖自己东西,用马交换都不换。 咋办? 还能咋办,抢呗。 游牧民族与中原王朝之间的战争,很大一部分,便是你有我没有,我想要你不给我引起的…… 现在,朱允炆打算给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派商队去刺探情报? 不过在给之前,朱允炆需要了解整个蒙古部落的情报。 徐辉祖走在入宫的甬道上,听闻身后有动静,便止住脚步,手搭凉棚,遮住烈日看去,只见宋晟步伐矫健,踏步而来。 “宋晟见过魏国公。” 宋晟走至近前,施礼道。 徐辉祖爽朗一笑,颔首道:“一路之上,本都督还在寻思皇上召见有何要事,宋佥事来了,已可猜测一二。” 宋晟请道:“若非三大营、新军之策,便是北地边疆要事。” 徐辉祖凝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武英殿求见,行礼之后,坐了下来。 朱允炆扇着扇子,道:“夏日骄阳,毒辣难挡,朕听闻昨日三大营整训中,已有三百余人中暍,是否需要改一改整训时辰?” 中暍,即中暑。 徐辉祖拱手道:“皇上,一旦有战事起,则无论寒暑,纵日如火,水如冰,也当奋进向前。三大营整训,当以意志与精神为先,不应因中暍而延。” 朱允炆皱了皱眉。 诚然,徐辉祖所言不错,战争的时候谁管你多热多冷,该打的时候还得打,想要在战场上经得起打,那平时就得锤炼。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军士整训可不是小鲜肉拍戏,呲溜个发型,扑个粉,哈口气擦擦鞋,衣服光鲜,腰里就别着个二两的铁疙瘩。 在三大营中,无论你属于哪个营,基础负重都不低于二十斤。 盔甲需要穿吧,光着膀子上战场的,那不是奴隶就是死囚,专门送死的炮灰。 真正的军兵,是需要盔甲的,哪怕你没有铁甲,又把自己的棉甲给改成了棉裤,那也多少弄个木甲。 骑兵需要武器吧,要有长弓、箭矢、马刀,若是你心理阴暗,喜欢狼牙棒刺啦人的声音,也是可以装备狼牙棒的。 虽然你是骑兵,但喜欢用火铳,开枪干死一个,转手把火铳当棍子用也没人拦你。 军队嘛,只要你能赢下来,没人管你是用四十米的大刀,还是用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反正上去,弄不死别人,就被别人弄死,自己看着组合,没硬性要求。 可这些负重是实打实存在的,骑兵整训,也不是说一天五个时辰都在马上,你需要考虑马没了咋打架的问题,当然,这些负重你都得带着。 步兵也不容易,跑得慢,死得快,为了能活下去,盔甲往往都有加厚的倾向,比如里面加个木甲当衬衣啥的。 你也需要拿武器训练,不仅如此,如果长途奔袭,身上还得扛三天的口粮…… 神机营的兄弟负重也不轻,火铳这玩意全是铁疙瘩,动不动就二十多斤,有些火铳,竟达到了三十四斤。 每天拿着个二三十斤的东西练练瞄准,也不容易啊,要知道二战时很多步枪,都不超过十斤…… 朱允炆对于三大营整训很是重视,每月总会去大小教场一两次,知道军士训练的辛苦,只不过虽然朱允炆是皇上,但此时三大营整训的工作,是兵部、五军都督府一起负责的。 徐辉祖不松口,朱允炆也没办法。 “做好防护,让太医院派两个人去军中坐镇,训练虽重,但也不能毁了根本。” 朱允炆嘱托道。 徐辉祖答应下来。 朱允炆话锋一转,询问道:“当下瓦剌、鞑靼可有什么动静?”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皇上,瓦剌、鞑靼方面的情报难得,目前还没传来更进一步的消息。” “有没有什么办法,去打探下他们的动静?”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有些意外,皇上怎么突然关心起瓦剌与鞑靼了?他们此时应该还在内斗,都内斗了,还去管他们作甚? “这个,若是派人进入北地,想要得到情报,怕也需要一些时日。而且,未必可成……” 徐辉祖有些担忧。 派细作去打探消息,这可是一件高风险的活,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 哪怕是找个鞑靼人去刺探情报,说不定还会被人策反,回来玩一把无间道。 “若想知瓦剌与鞑靼情报,臣倒是有个办法。” 宋晟说道。 朱允炆看向宋晟,问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宋晟久在凉州,对瓦剌与鞑靼之事了解颇多,见朱允炆想要了解北方蒙古各地状况,便说道:“皇上,此法有些……违反大明律法,所以……” 朱允炆不解地看着宋晟,问道:“什么办法,竟还与律法有关?说吧,朕不怪你。” 宋晟肃然道:“皇上,想要更好了解瓦剌、鞑靼内部情报,最好的方法,便是派一些人深入北地,若是朝廷派出斥候探查,只能至其边缘,难以深入,纵委派蒙古旧部前去打探,怕也会为人所顾忌,难以探寻更多。” “臣所言之人,即可毫无阻碍地进入瓦剌、鞑靼领地,也可深入各地,走南闯北,调查各方情报。若是如此,蒙古部落,将无秘密可言。” 苏幕遮听闻之后,目光中有些疑惑。 徐辉祖摇了摇头,对宋晟说道:“这世间哪里有如此人物?瓦剌、鞑靼的人又不愚蠢,如何都不会允许大明的人,在其领地中随意走动。” 宋晟抬头看着朱允炆,缓缓说道:“皇上,只需一支商队,便可窥遍瓦剌、鞑靼全貌!” “商队?”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宋晟。 徐辉祖陡然一惊,对宋晟快速说道:“此事万万不可!” 宋晟看向徐辉祖,轻松地说道:“魏国公,这是我们了解瓦剌、鞑靼最好的方法。” 徐辉祖摇头,看向朱允炆,坚定地说道:“皇上,此事绝不可行。以国之财物,资瓦剌、鞑靼之用,乃是叛国之举。” 叛国! 宋晟眼神一暗,这个罪名很大,虽不完全属实,但商队进入北地,确实有着资敌的成分。 可对于瓦剌与鞑靼,他们只欢迎大明的商人,绝不会欢迎大明的细作与探子,甚至不会欢迎大明的官员。 商人,虽不是他们的朋友,但却拥有着他们急需的生活物资。 瓦剌、鞑靼人都很清楚商人的珍贵与重要,对于任何进入他们领地的商人,都不会杀戮,更不会抢掠,只会公平的以物易物。 这是游牧民族少有的文明。  第一百六十章 盐铁专卖与走私商人 大明江山是从蒙元手中夺过来的,在大明建国之初,朱元璋为打击北元,便对逃到塞外的蒙古残部实施了严厉的经济封锁政策。 朱元璋说了: 互市,不办了。 交易,不要了。 跑不过他们,也要封死他丫的。 很多人对于大明的经济封锁嗤之以鼻,认为没多大作用。 有这种观点的人,通常都是这样想的: 蒙古部落嘛,渴了有纯牛奶,饿了有牛羊肉,冷了有纯天然的羊皮大衣,大口喝奶,大口吃肉,大大咧咧迎着风,潇洒快活,吃穿不愁,用得着怕大明的经济封锁? 这没错,大明再封锁,也拦不住蒙古部落养牛马,也拦不住人家造娃。 可是你再怎么吃牛羊肉,也得用盐吧? 没有盐,吃东西什么味道都没有,这也就罢了,顶多委屈下味觉,不会委屈胃。 可一旦长时间不摄入盐,人的身体机能便会损坏,浑身无力,到时候别说牵羊放牧了,就是给你一根绳子,也只有被牛马拖着走的份。 蒙古不是草原便是沙漠,哪里来的盐? 就算你走了运,找到一个盐沼泽,估计也只够你一家子人吃的,想要供应庞大的蒙古部落,想都别想。 除了盐,还有铁。 别看蒙古草原多,偶尔还有几座山,可发现的铁矿不多啊,再说了,就算是挖出来铁矿,你也需要匠人吧? 总不能点个小火堆,烧石头玩,这刀子、铁锅,就烧出来了…… 很不幸,蒙古部落地方很大,但盐铁这东西,奇缺。 再看中原王朝,很多朝代,都将盐铁作为一把利器,握在朝廷手中,称: 铁盐专卖。 事实上,盐铁专卖也不是一下子形成的,也并不是每个朝代都专卖的。 夏、商、周等朝代并没有专门的盐业政策,只是设置了管理食盐采制的官员,允许民间自由开采,你弄出来,你自己吃也行。 一些诸侯还将盐作为贡品献给周天子。 这个时期可以说是完全开放的市场,盐的定位就是一种大家都需要的土特产。 到了春秋时期,事情就变了。 齐桓公想了想,这是个乱世,与其被人干掉,不如干掉别人,干掉别人那得需要钱,有钱才能搞军备竞赛,问题是谁能给自己捞钱。 齐桓公找到了鲍叔牙,鲍叔牙摇头,表示自己干不了,于是推荐了经济学家管仲。 管仲上来之后,实施了“官山海”政策,意思是,齐国所有的山林海泽都是官府的,食盐与矿产当然也是官府的。 管仲创造的盐政,可以说是“部分专卖制”,官府可以采盐,民间也可以开采,但是有一点,民间开采的盐,你不能拿到门口,摆个地摊就给卖了,必须卖给官府,官府统一销售。 兴盐铁之利,让齐国成为了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 再看秦朝,其实秦朝的兴衰,自始至终都有着盐铁专卖的影子,虽然有些时候也允许地方开采食盐,官府负责征税。 国家钱不多了,那就在盐铁上加税,加个三五倍?那怎么够,十倍起步,二十倍也不封顶。 到了汉武帝时期,为了应对匈奴,连年征战,卫青、霍去病都是这个时候的英雄,可是打仗需要钱,汉武帝一看没钱了,管管盐政吧。 一管盐,国家就有钱。 支撑起战争的钱财中,一大部分是来自于盐政专卖所得。 汉昭帝时期,“盐铁专卖”被质疑,于是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盐铁会议”,大家坐一桌子,讨论讨论,要不要继续专卖盐铁,最终,桑弘羊辩手赢了,盐铁专卖制继续使用。 到了东汉时期,位面之子刘秀废掉了食盐专卖法,允许自由开采与买卖,官府只征税。 魏晋时期,又采取了完全专卖制,榨取盐利,西晋也是一样。 可到了东晋与南北朝时期,这就有点混乱了,今天搞搞专卖,等手里有钱了,明天再换上征税制玩玩,反复无常,朝三暮四,像个小人。 到了隋唐时期,奇迹出现了。 自春秋到隋唐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盐铁专卖或征税制,在隋与唐初期消失了。 隋唐即不搞什么专卖,也不征税盐税,这绝对是中国封建王朝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存在。 开皇三年,隋文帝废除盐、铁、酒专卖,也不征税。 自开皇三年至唐景云末年,一百二十八年中,根本就不存在是盐税一说。 说程咬金是私盐贩子,不过是后世小说家的杜撰罢了。 这个时期没公盐、私盐之分,都没盐税一说,谁管你程咬金卖不卖盐?哪怕你程咬金体格好,扛着三百斤盐在路口卖,也没人会把他抓牢里去。 唐朝开征盐税,是在唐玄宗李隆基时期,估计是给杨贵妃买了太多胭脂水粉,没钱养老婆了,所以在开元十年,弄了点盐税。 唐代盐税很重,其收入一度成为了国库支柱。如在大历末年,全年财政一千二百万贯,盐税便有六百万贯,可谓支撑着半个天下。 到了北宋时期,出现了“折中法”,让商人来负责向边疆运粮,然后给商人发放“交引”,商人拿着这“交引”回到京师,开个证明,之后到盐场领取食盐,然后拿出去卖。 南宋时期,“六贼”之一的蔡京开创性地提出了盐引法,一式两份,一份是存根,一份是凭证。商人拿钱来买盐引,然后去领盐去卖。 盐引法强化了对盐商的控制,对朝廷有好处,所以后面的朝代也基本上拿过来用。 蒙元也用的是盐引制,只不过这些人也不知道咋想的,估计是盐吃多了,拼命地涨价,一开始,一盐引也就是九贯钱,过了三十年,一盐引便涨到了一百五十贯,换下下来,一斤盐需要三四百文。 元末时期,虽然陈友谅是打渔的,朱元璋是种田的,但他们都和张士诚一样,是卖盐的。 比如朱元璋,虽然他自己不背着麻袋去卖盐,但背后有着一大批盐商支持着,要不然你以为哪里来那么多经费打仗…… 朱元璋坚持的是盐引制,到朱允炆这里,还是盐引制。 商贾想要贩卖盐,需要遵循“开中之法”与“盐引制”,朝廷在地图上画个圈,只要商贾往圈里运输一定粮食,那官方就给你盐引,你用盐引领取了盐,记得别乱跑,也别在路口蹲着了,去官府指定的位置卖盐。 所以,对于这个时期的蒙古部落而言,想要走正常贸易,拿到中原的盐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非,走私! 而宋晟所言的商人,其实是走私商人。 朱允炆盘算着,用这些本该杀头的人去搜集蒙古部落的情报,到底可不可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界寺高僧的觉悟 走私商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有用武之地。 徐辉祖虽然反对坚决,但架不住朱允炆忽悠,加上他自己也没办法取得更多情报,总不能派人去抓舌头吧。 万一舌头抓多了,瓦剌、鞑靼不内讧,团结起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宋爱卿,你可有合适人选?” 朱允炆打定了主意,安排几个走私商队去摸摸瓦剌与鞑靼的底,如果他们在内讧,卖点盐铁给他们,也好增加点力气,砍起人来也能一刀砍死,于大明没什么损失。 如果他们已经内讧完了,团结对外,那也没事,几个商队而已,供应不了他们吃多久,但大明却可以早点准备,该整修城墙的去整修,该增加兵力的地方就增加点兵。 没有情报,一抹黑,这让朱允炆很是不爽。 宋晟犹豫了下,说道:“皇上,臣在镇守西凉时,听闻山西太谷县有商人名为常千里,手中存有大量食盐,其家财百万,有走关门道。” 走关门道,即走私轻车熟路,打通了各种门路。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啊,山西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均未曾禀告过这件事,看来他们与那常千里,也算是认识了?” 私盐贩子,人家虽然卖的是私盐,但走的路,可不是翻山越岭的山路,很可能是堂堂正正,笑嘻嘻地从城门口走出去的。 出了城,说不得还会与守门官告个别,挥挥手,然后再上路。 一直没有人将这件事告诉朝廷,那一定是张不开嘴了。 有嘴却发不出声,不是哑巴或声带坏了,那只能是被堵住了嘴。 堵住嘴的,是金银。 宋晟见朱允炆发怒,连忙跪了下来,说道:“皇上,臣也只是听闻。” 朱允炆挥了挥手,示意宋晟站起来。 此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寻常时候,纵然是空穴来风,也吹不出五里路去,可宋晟所在的西凉,距离山西太谷县,足足有两千路。 这需要多大的风,才能将这名声吹过去? 这股风,不仅等级高,还很持久,一吹就是多少年。 “这笔账,暂且记下,朕会安排安全局的人去一趟山西,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刘长阁。” 朱允炆压下了愤怒,决定让安全局的人好好调查调查山西官场,看看都是谁参与了走私。走私这种事,恐不止是山西一地,边关要地,怕是少不了这些勾当! 处理完一干政务之后,已至傍晚。 朱允炆返回坤宁宫,却见宁妃、淑妃、骆才人与马恩慧都在,不由有些奇怪。 见礼之后,马恩慧便笑着解释道:“皇上,天界寺的道源主持入宫礼佛,言说昨日天界寺出现神光,乃是祥兆,希望太后与皇上亲临。” “正好,这几日宫中事少,医用纱布织造也已无需盯着,臣妾便想,若皇上恩准,明日可否一起去天界寺,也好为大明江山焚香祈福。” 朱允炆看了看宁妃等人,皆是渴望之态,便笑道:“既如此,那明日我们便随太后一起去天界寺走走吧。” 天界寺,地处京师南郊,聚宝门外,丘陵环抱,绿树掩映,晨钟暮鼓,庙宇轩昂。 朱允炆与皇太后、皇后、宁妃等人,在一干护卫的保护之前,进入了天界寺。 金陵梵刹之首,便是这天界寺。 朱元璋曾设善世院,统一管理全国佛教寺院,而善世院的地点,便设置在天界寺。除了这一层身份之外,天界寺还是朱元璋的“家庙”。 放牛娃朱元璋,曾经在凤阳皇觉寺当过和尚,对于佛教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 其实朱元璋信不信佛,这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毕竟佛没救他爹娘,也没帮他干掉陈友谅与王宝宝。 朱元璋晚年的时候,甚至还在天界寺,写下了四十七位随葬嫔妃的名字。 从这一点来看,很难相信朱元璋是信佛的,当着佛的面,干着杀人的事,这到底是让佛拯救呢,还是让佛难堪呢? 但不管如何,朱元璋对佛是虔诚也罢,不屑也罢,他对佛有情结是真实的。 这种情结,未必是出自于信仰,也可能只是一种情感的慰藉、渴望或短暂的解脱。 毕竟,老朱很孤独。 朱元璋当皇帝的时候经常来天界寺,甚至还会身披袈裟、胸挂佛珠、手持法器,与天界寺一众高僧转经。 天界寺地阔深邃,建有金刚殿、天王殿、正佛殿、观音殿、轮藏殿、伽蓝殿、祖师殿、毗卢殿、戒律堂、讲经堂、藏经楼、万佛楼和钟鼓楼,既有自然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画的金碧辉煌。 毕竟是皇帝“家庙”,又是南方佛教的中心,自然不能凄惶了。 大殿用的是琉璃瓦、龙屋脊、金黄色庑顶,殿内落地神龛四周雕刻龙头,尽显皇家气派。 寺中大小殿堂都供奉金佛,大佛开光多用金箔贴身,佛祖天灵上都有夜明珠,钟楼里的大钟含金量很高,故而天界寺钟声十分悦耳悠扬。 甚至连日常的法器,也都含有不少黄金成分,敲打法器,听着舒坦,看着也舒坦。 马恩慧与宁妃等人带了不少侍女,他们的作用,就是抬箱子、提篮子…… 马恩慧决定捐八千两白银,这让朱允炆郁闷至极。 虽然你现在是个小富婆,也不至于如此败家吧? 拉不住,人家说了,钱多,佛祖一高兴,就可消灾降幅。 朱允炆是不信佛的,只相信自己的双手,相信一脉相承的祖先,至于佛祖的徒子徒孙,他们愿在哪里千百渡,就让他渡好了,只要老老实实,听从管束,那就没问题。 天界寺后殿,是供奉朱元璋遗像与灵牌的圣殿,朱允炆与皇太后、马恩慧等人祭拜之后,便安排马恩慧等人陪着皇太后,自己则走向主持。 主持道源紧走两步,行了佛礼,道:“皇上,本僧有一事相求。” 朱允炆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果然,他邀请自己来这里,不是什么所谓的神光降世,而是有所图。 “说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道源看着似乎看穿一切的朱允炆,轻声道:“本僧听闻皇上欲以十万两,为天下忠魂将士立碑建寺,此乃是大慈悲之事,天界寺为梵刹之首,愿为此善举出一份力,还请皇上恩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佛风一直在吹 佛祖不贪,道源也不贪。 但不贪,不意味着没钱,天界寺可谓是富得流油,像马恩慧一样败家,动不动就捐几千两银子的,可不是个例。 在这京畿地区,天界寺香火最盛,无论是文人雅客,还是商贾平民,亦或佛家子弟,都免不了来这里祈福,每日施给的香油钱便足以让人眼馋。 朱允炆也眼馋,因为佛教寺庙与道家道观,在这个时期是不需要交税的,就算是寺庙田产,也是不需要纳税的。 在推行一条鞭法时,对于天界寺这些占地的和尚,人家根本就不屑于退田,不就是给银子,寺院有的是,一亩地多少银子,直接买下来…… 豪气的样子,让朱允炆都想把这群和尚给超度了。 朱元璋对于佛教,是保持着积极支持态度的,道衍和尚之所以能待在朱棣身边,也是他老爹希望有个和尚跟着自己的娃,以后能仁慈一些,化化戾气。 身边有和尚的,也不只是朱棣,其他藩王也少不了,只不过都没道衍和尚牛,干了造反的大事,还成功了,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史书上,用橡皮擦都擦不掉的名。 朱允炆对于寺庙的发展心存忧虑,不是因为天界寺,而是因为兴修寺庙之风刮的很厉害,而且一刮就是三十多年,全国各地都有。 如果是民间自发的弄几个破庙,供奉几个泥菩萨,表达下心灵慰藉,也就罢了。 毕竟人民也需要有点信仰,只要他们肯干活,肯纳税,信下释迦摩尼,耶和华,安拉,玉皇大帝什么的,也无妨。 若都信这玩意,把头发剃了,跑到寺庙里敲木鱼,整天金刚伏虎,如梦如幻,荒废生产,那大明就活不下去了。 活生生把华夏搞成阿三,那是有罪过的。 朱元璋对于佛道,即有扶持,也有限制。 如在洪武六年,“乃令府、州、县止存大寺观一所,并其徒而处之,择有戒行者领其事”。 洪武十五年,设僧录司、僧纲司、僧正司、僧会司,分别负责国家、府、州、县四级寺院管理。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按照朱元璋的意思,僧录司的僧官,是代表国家,也就是代表朱元璋来管理佛教的,而不是代表释迦摩尼来管理佛教的。 从这一点上来看,朱元璋或许是这样的心理: 老子也是一尊佛,管你们是应该的。 僧官主要职能,便是编制僧籍簿册(又名周知板册)与寺院花册。 僧籍簿册负责记录僧众信息,比如性别,籍贯,联系方式,家里几口,你算老几之类的。 当然,性别这一栏基本上可以忽略…… 寺院花册负责记录的是寺院信息,比如寺院在哪个位置,啥时候建造的,是违规违章建筑,还是取得朝廷许可的,有多少徒子徒孙,有多少房子,几亩地,你也得记录清楚。 对于明初而言,兴修寺庙之风愈演愈烈,主要的推手不是民间,而是朝廷,具体来说,是朱元璋和他的众多儿子。 没错,藩王是兴建寺庙的主力,只要你翻开大明地图看看,但凡是分封有藩王的地方,那保准有寺庙,而且还不是一个。 便以朱元璋的第三个儿子朱棡来论,洪武十一年,朱棡就藩太原,到了太原之后,一边忙着盖自己的晋王府,一边主持修建太原府中的崇善寺。 按理说,在城里面修个寺庙,表达下支持老爹政策的态度也就够了,可朱棡不这样想,弄好了崇善寺之后,一看太原府周围,呀,还有几个寺庙呢。 像是蒙山的法华寺、天龙山的圣寿寺、崛围山的多福寺,他们穷的吊儿郎当,香火不够旺,没关系,自己出钱,帮他们整修。 搞定了太原府周围几座庙,朱棡还不满足,可是太原府周围也就这几个寺庙,都重修好了,咋办? 眼前没了,那就将目光放远一点…… 朱棡的目光看得很远,几百里之外的宁武县马头山清居禅寺、汾州介休县兴王寺、绵山抱腹岩云峰寺…… 可以说,晋王府对于太原府及其周边的寺庙,有着很大的影响。 正是因为一个个藩王如此疯狂,才导致佛教有了兴盛之势,朱允炆之所以选择建造报恩寺,而不是报恩观,那也是因为群众基础在那里。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寺庙有钱。 朱允炆只从户部要了二十万两银子,如何都不可能完成三四百万银子的工程,缺口总得补上,主要是谁来补。 朝廷没钱,不意味着民间没钱。 藏富于民,是中国一贯的传统。 朱允炆不怕弄不起来工程,就算没人自觉,自己也是可以拉投资,拉赞助,朝廷主办的房地产项目,烂尾的毕竟是少数。 亏? 有几个房地产公司亏钱的? 天界寺主持道源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的老僧,他很清楚,建寺立碑,是以大明英烈军士之名,是以忠军报国之名,是以流传万世之名而为。 换言之,未来的报恩寺,是大明帝国所有人尊崇,世代不失色的圣地,是无可代替的精神居所。 若是佛教可以在报恩寺中占据主导,那对于佛教未来的发展与兴旺,有着极大的好处。 这是天界寺的机会,也是中原佛教的机会! 道源紧张地看着朱允炆,希望得到他的允许,若此生可以完成如此伟业,他也可以含笑而去,侍奉佛祖去了。 朱允炆看着道源,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道:“为善举出一份力,这是好事,朕没有理由拒绝,只不过,天界寺,能出多少?” 道源老脸放松下来,只要皇上点头,那一切都好说,略一思索,便言道:“每年二十万两银子,直至报恩寺与英烈碑完工,不知可否?” 二十万两,看似很多,但相对天界寺的财力而言,不过是轻松至极。 朱允炆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摇了摇头,道:“若只是每年二十万两,道录司恐怕也想出两份力气。” 道源老脸顿时不笑了,皇上这明摆着是坐地起价,打劫啊…… 不过,若将报恩寺交给了那些牛鼻子老道,此消彼长之下,佛门的影响便会式微,而这个结果,是道源无法接受的。 “皇上,本僧想了想,天界寺愿为大报恩寺与英烈碑,每年供奉四十万两……” 道源说着,做了个佛礼。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卖会试考题啦 贫僧,一点都不贫。 周围金碧辉煌,连法器都含金,说贫也没人信啊。 虽然明朝寺庙不像是唐初,资产动不动就数百万两,外借几十万高利贷,都不带敲木鱼的,但对于天界寺,一年拿出来四十万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朱允炆就当他们上税了,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天界寺的好意,说道:“既然天界寺有心,朕应允便是。不过,若有道录司、商人或士民想要参与报恩寺、英烈碑兴修之事,朕也会答应。” 道源听闻之后,皱了皱眉。 想要独享其中之利,看来皇上是不打算答应了。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以天界寺为主,其他为辅。日后,报恩寺朕交付天界寺统管,英烈碑则交付朝廷、道录司等所管,如何?” 道源目光陡然一亮,连忙答应下来:“妙哉。” 英烈碑与天界寺虽然是两个工程,但要知道,英烈碑是位于天界寺内的,若想要拜谒瞻仰英烈碑,那首先需要进入天界寺。 哪怕这些人不信佛,只想去英烈碑走走,凭吊缅怀之后,免不了会在天界寺内走走,也可增天界寺香火。 只要英烈碑不朽,那天界寺便不倒。 这一笔账,道源算得很清楚,相对于银钱,他更在乎佛法的兴衰与传承。 夫子庙。 金幼孜与胡靖走上泮桥,看着眼前的半圆形水池,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胡靖指了指眼前的水池,说道:“此泮池来历,金兄应知之甚详吧?” 金幼孜自信地点了点头,道:“泮池又称泮宫,古人云,诸侯不得观四方,故缺东以南,半天子之学,故曰泮宫。依照古礼,天子太学中央,设置一座学宫,名为辟雍,四周坏水,诸侯只能南面泮水,故而有了泮宫一说。” 胡靖赞赏地看了一眼金幼孜,道:“《诗经·泮水》有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我等不知能否采芹而歌。” 古代士子在太学时,往往会摘取泮池中的水芹插在帽缘上,以告诉别人,自己是个文化人。 胡靖隐含的意思是,不知道此番科考,能否高中。 金幼孜看着前面的棂星门,肃然道:“入泮非入仕,想要入仕,那便需要真本事。不过以胡兄之才,恩荣宴必定是可以吃上的。” 胡靖苦涩地摇了摇头,两人走过泮桥,道:“如今不比往常,你我皆去过国子监,其中新学与杂学颇多,可见朝廷在取士之上,已不同于往日。” 夫子庙的布局是前为孔子庙,后为学宫,东侧则是贡院,即会试考场。 看着眼前的大成殿,金柚子与胡靖也不再交谈,而是肃穆地走向殿内。 殿内正中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之位”,左右配享四亚圣——颜回、曾参、孟轲、孔汲。 看着几位先师,金幼孜与胡靖肃然行礼。 拜过之后,两人通过东侧小门,进入学宫,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若是如此,行文八股,代圣人立言是否可以改一改?” 金幼孜有些担忧地问道。 胡靖想了想,微微摇头,道:“风险太大,当下朝廷并无明文,只通过国子监变改,很难揣测朝廷实意。若违背了代圣人立言,那我等多年心血,可就功亏一篑。” 金幼孜也清楚这一点,总仿照圣人的心思去写文章,确实有些憋屈,可若是擅自发挥自己的观点,那很可能会被一棍子打回家。 努力了这么多年,谁会在如此重要的考场之上冒险? 两人走出学宫,想要去贡院看看,提前熟悉下考试场地。 突然之间,一声吆喝传来:“卖考题了,卖会试考题了,都来买呀。” 金幼孜、胡靖顿时被吓得一哆嗦,卖考题? 还有这福利? 不对,还有这脑残? 就算你有考题,也不能公开发卖吧? 售卖试题,可是要被砍头的。 竟然还有人买试题,这些家伙活腻了? “这位兄台,你不知道买试题是重罪吗?” 金幼孜拦住了一位买考题的举人,严肃地问道。 被拦的举人看了看金幼孜,甩了甩袖子,说道:“买份试题犯哪门子罪?去休去休。” 金幼孜郁闷至极,这年头风气不对啊,买考题的嚣张,那卖考题的更嚣张,衙役都来了,也不跑也不逃,还在那喊着。 胡靖揉了揉眼,金幼孜也迷茫了,那衙役竟然还笑呵呵地,还施礼,然后,走了? 这算什么? 帝国京师,朗朗乾坤,竟有如此黑幕! 我等身为举人,当为君分忧! 金幼孜愤怒地上前,对卖试题之人严厉地道:“你发卖会试考题,按律当斩!我已记住你容貌,想要逃走也没用,奉劝你最好是去刑部大牢,等待皇命处置!” 辽王朱植听闻金幼孜的话,也不介意,拿出一份考题,递了过去,道:“要不,你也来一份?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你!” 金幼孜从未见过如此之人,竟丝毫不畏朝廷! 胡靖拉了拉金幼孜,说道:“金兄,这确实是会试考题啊,不过,却是前朝的……” “前朝的?” 金幼孜懵了,连忙低下头,仔细看去。 果然,这些会试试题,都是宋元时期的试题,并无大明试题。 人家卖前朝的试题,自然是无所禁忌…… 朱植看着两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会试考题,谁敢拿出来发卖?别说拿出来了,就是出了泄密之事,怕也是人头滚滚。这点谁会不知?” “不过科举一途,总有相似之处。观古而考今,以分上下优劣。不如买几份考题,回去好好研读,或可从前人大作之中,窥出一点门道。” 金幼孜、胡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了袖子。 这虽然不是此科会试考题,朝廷也不会在已经出过的考题里面再出一次,但看看前人大作,总还是有利无害的。 朱植看着离去的金幼孜与胡靖,掂了下手中的碎银,微微一笑,又扯开嗓子喊道:“卖会试考题啦。” 想要吃一波考试红利的,可不止是胆大包天的朱植,还有一众书商、小商小贩。 夫子庙、贡院周围的街巷,已是人流如织,摩肩擦踵,直至六月五日晚,周围再无商贩身影。 六月六日,会试考试开始。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考试就是坐牢? 时间:六月六日。 考场:江南贡院。 好了,到时间了,贡院周围不让做买卖了,不准卖西瓜吆喝,也不准有人敲砖头传摩斯码,贡院外的街道禁商、禁行。 监考官们到了,坐轿子的主副、考官也来了。 举人们,都排好队,都吵吵,也别推搡,这是鲤鱼跃龙门,万一掉河里淹死了,那就不太好了。都精神点,把你们脚下的篮子提在手里,准备好馒头,还没买好馒头的,可以去武大郎家买几个烧饼。 想要进入贡院,需要先接受检查。 先看看你篮子里的东西,笔、墨、砚、蜡烛,没夹带,这个馒头怎么看着不规则,该不会是你自己蒸的馒头吧? 掰开馒头检查,好啊,竟然敢夹带纸条,来人啊,把他压下去,先送到礼部,让礼部交付司法部门处置! 还有那个正在吃馒头的家伙,一并送过去。 考篮没问题,头发没问题,脱衣服吧。 外衣没问题,里衣没问题,内衣……咳咳,那什么,鞋袜也没问题,好了,这是你的牌子,可以进去了。 进入贡院之后,别乱跑,按照牌子上的编号,对号入座。 贡院有上万房间,都是清一色单间,你就在这单间里面考试,睡觉也在这里面睡觉。 舒服吧,想想后世,哪里有单间待遇…… 可是,这个单间,有点特殊。 它叫号房。 规格是这样的: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 一尺大概三十厘米,多少比划下就知道了,这哪里是什么豪华自助游单间,明摆着就是一个牢房啊。 后世人称坐监狱为蹲号子,这里的号子,就是号房。 没错,考试如坐牢,就是这么酸爽。 除了知道自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偶尔写几百个字之外,和坐牢真没什么区别。 外面有人守着,盯着,不准你跑了,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个人卫生问题,也得在里面解决,别提多难受了。 那位说,不就是狭窄了,挤一挤,坚持下,考完不就好了? 可是,这考试,他不是考两三天就结束了啊,会试考试,往往要考七八天……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考试吧。 明代会试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末能者许各减一道。 其中《四书》义,就是大名鼎鼎的八股文。 八股文的题目,都取自四书五经,能不能写好八股文,直接关系着你能不能中第。 八股,指的是八个部分,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这八个部分,都需要用排偶句来作。 在束股末尾,还要写数十字或百余字的总结性文字,即大结。 八股文被人踩了很久了,不仅后世人踩,古人也踩。 比如朱标的老师宋濂,其形容八股文选出来的人才是这样的:“与之交谈,两目瞪然视,舌木强不能对”,想想那个样子,像不像白痴…… 明末顾炎武甚至直言:愚以为八股之害,甚于焚书。 在他看来,秦始皇不过是烧了几本书,但八股文,却害了所有的学问,即所谓的“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 当然,八股文若只是垃圾,也没人会一直用了,毕竟朝廷也不是垃圾场。 在后世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写道: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由此可见,八股文是诗赋的一种基础文体。 理性地说道,八股文是存在着问题的,但直接将它与愚民、蠢民挂钩,是不合适的。 设置八股文,本就是为了全面考察士子对经义的掌握程度,以及对文辞的提炼能力,在那个时代,未必是最好的一种方式,但确实是贴合当时时代的一种文体。 说八股文桎梏思想,也不完全对,只能说有些人读书读傻了,把文章的格式,当做了文章的思想,格式有框架,所以就把自己的思想也框住了。 那没办法,是你把自己套进去的。 明清多少厉害人物不是通过八股文考出来的? 解缙、杨荣、杨博、王守仁、于谦、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等,谁不是经过八股文出来的? 他们没有愚蠢,也没有被桎梏,因为他们清楚,八股文是有格式的,但思想是没有格式的。 很多人在八股文中,有意无意地插入了自己的观点,写出了精彩的文章。 如王守仁的八股文: 彼之所为者,惟以: 理欲无并立之机,而致命遂志以安天下之贞者,虽至死而靡憾。 心迹无两全之势,而捐躯赴难以善天下之道者,虽灭身而无悔。 读之令人惊叹。 第一场考完之后,便是第二场考试: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 之后是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未能者许减其二,俱三百字以上。 在科考的考场上,有着相对的公平。 不管你是内阁大臣的儿子,还是平民百姓的儿子,无论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只要你来到这里,那大家就在一个水平线上。 高下优劣,皆看文章。 杨士奇行走在贡院之中,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举人所答之作,或点头,或摇头,然后走开继续巡视。 夜晚来临时,号房中点起了蜡烛。 在刷刷的笔端,在蜷缩的身体,在对星空凝望的沉默,在低头的呢喃,在一个个孤独而摇晃的灯火之下,是怀揣着报国之志的举子。 武英殿中,朱允炆将奏折处理完毕,吩咐双喜呈送通政司,然后起身走出了武英殿,对刘长阁询问道:“贡院那边可还顺利?” 刘长阁回道:“禀皇上,一切顺利。”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四书》义中有一题,为解缙所出,名为一匡天下,呵呵,你可知何意?” 刘长阁惭愧地摇了摇头,道:“皇上,臣虽识一些文字,但终归没什么学问,不知其意。”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远方,轻轻说道:“一匡天下出自《论语·宪问》,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 “孔子认为,管仲虽然先辅佐子纠、后辅佐齐桓公,行为有失,但以其功劳来论,天下受用,便是最大的仁。刘长阁,你的仁,还在朕这里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全局刘长阁的背叛 朱允炆的声音轻松和气,淡然如水。 但此时的刘长阁已浑身颤抖,畏惧地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跪了下来,头骨与地面猛地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皇上,臣有罪!” 朱允炆用余光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看向空中一朵如马的白云,说道:“有罪的是朕吧,太过信任你们,反而被你们一个个都蒙在鼓里,呵呵,朕这个皇帝,就是个聋哑人啊。” 刘长阁听着这诛心的话,砰砰地叩头,额头已染了血,还在那叩个不停,喊道:“是臣等错了,还请皇上治罪!”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看向刘长阁,冷冷说道:“说吧,把事情交代清楚!” 刘长阁低着头,挣扎了下,说道:“两个月前,臣拿了晋商八千两银子,他们希望可以通过安全局,从大同通关进入北地。”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道:“八千两就足够收买你通关,那再给你八千两,是不是便可以取走朕的头颅了?” “皇上,臣绝无犯上之意,万死不敢冒犯圣颜。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才禁不住诱惑……” 刘长阁脸色煞白,又是后怕,又是后悔。 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是银子吗?” 刘长阁吃惊地看着朱允炆,低下头,艰难地说道:“还有,一位女子。” “一位女子?什么身世,为什么不敢说?” “是,是一位歌妓。” 刘长阁有些痛苦地说道。 在明代,若只是逛逛青楼,喝个酒,听个曲,放浪形骸,鬼哭狼嚎,没人理你。若你想要把女子赎回家当老婆,那最好是先有辞职不干的心理准备。 大明禁止官员迎娶青楼女子。 当然,很多达官贵人喜欢,非要带回家当个小妾,那也是可以的。 不过这种小妾的命运,通常都不好。 家庭地位差,受人欺负多,过上两三年,人老珠黄之下,基本上也只剩下独守空房,寂寞深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青楼女子,宁愿孤老终身,或委身于小门小户,也不愿进入官宦之家的缘故。 刘长阁身为大明安全局的指挥史,位高权重,巴结奉承的官员自然不在少数,甚至一些官员半夜找到刘长阁,指天发誓效忠。 官员能给是刘长阁的是忠心,可忠心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味,还不稳定,说不定今天是固体,明天就进化成空气了。 刘长阁对这些人,是有些不屑的,但仔细算算,养一条狗也不过一个馒头而已,用不了多少成本,还能帮自己看门,所以,刘长阁是在经过了坚决拒绝、拒绝之后,也开始默许。 安全局也经常被人弹劾,比如南直隶地区的一些知府,便弹劾安全局分部缺乏监督,所谓的“中饱私囊,胁士绅以罪名,逼其献出田产”,结果惹得朱允炆大怒,下令安全局整顿,并将那几个害群之马抓了回来,交给刘长阁处置。 刘长阁也没客气,直接砍掉了两颗脑袋,然后让人用石灰腌制,呈送各地安全局分部,并警告所有人,若不按规矩办事,这就是下场。 只不过,手中有权,又缺乏监管,只寄希望于这些人都有崇高的道德修养,能抵抗各种诱惑,那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清廉如水的人,只能喝水,他喝不了几次酒。 但给朝廷办事的人,多是很喜欢喝酒的男人。 不到一年的时间,安全局的问题越来越多,直至出现了欺上瞒下,直至朱允炆了解到,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刘长阁也参与其中! 锦衣卫名声不好,东厂名声也不好,说到底,这与权力缺乏制衡有着直接关系。 朱允炆不希望安全局烂了根子,决定早点打打农药,除除害虫。 “安全局,肩负责任有多重大,你十分清楚!朕当初选你来作为指挥史,看重的便是你仁义忠诚!可你告诉了朕,仁义忠诚,是会变的!你让朕很失望!” 朱允炆脸色阴沉,招了招手,安全局指挥同知顾三审、熊武成走至近前,跪在刘长阁身后行礼。 “刘长阁!” 朱允炆冷冷喊道。 “臣在!” 刘长阁面色凄然地回道。 朱允炆厉声道:“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弃君恩、国法于外,揽金钱、女子于内,以身试法。特革去指挥史之职,贬为经历司经历,发至大宁,调查大宁一线官商走私之事,若无所获,便留在大宁充军,无需回来了。” “顾三审暂行指挥史职权,升指挥佥事薛夏为指挥同知。自上而下,整肃安全局,一旦发现有贪污、勾连官商,恶意欺压士绅者,一律踢出安全局,送至刑部或地方衙门,按大明律问罪。” 说完,朱允炆便甩袖而去。 刘长阁猛地叩头,喊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顾三审与熊武成等看不到朱允炆身影时,才站起身,将刘长阁搀扶起来。 “刘老大,当初兄弟便奉劝过你,那女子不过是商人给你设的局,你还不信,如今被皇上责怪,没掉脑袋已是天恩浩荡了。” 顾三审有些叹息。 他是刘长阁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如今得势,却丝毫没有得势的威风,而是一如往日。 刘长阁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咧了咧嘴,道:“兄弟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动不了的人吗?自然知晓那女子是商人的手段!只不过,我有留下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 熊武成连忙问道。 刘长阁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二年前,捕鱼儿海混战之中,有位兄弟为我挡了刀,没挨过去,死在了北地。我只知他来自山东威海卫,名为李大五。战后我曾去威海卫找过,却知得知他的家人回了兖州,我追至兖州,找寻数月,也没有其消息。” 顾三审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其他分部之人,你每月过问不过一两次,兖州之事,你却时常问询,看来,你一直都没放弃找寻他的家人。” 刘长阁微微点了点头,肃然道:“没错,李大五救过我的命,他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有为他们养老送终,赡养子女的责任!” “可也不能这么巧吧,那女子竟然是?” 熊武成难以置信地问道。 刘长阁呵呵笑了笑,脸上有些轻松,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卷着的纸张,说道:“事情就这么巧,她名为李小舞,家也是在兖州,兖州的兄弟找到了小舞的母亲,让其画了李大武的画像,确系无疑。” “我已经下令,将小舞的母亲调入京师,现在,小舞是我的干女儿,只是我需要去大宁了,日后小舞与其母亲,便需要兄弟们照料一二,莫要再让她们受了委屈才是。” 顾三审与熊武成肃然对刘长阁行礼。 顾三审叹息道:“皇上重情,若你如实上报,皇上不会追究你所做之事,至少,你还可留在京师。大宁那地方,太远了。” “小舞的卖身契在商人手中,我虽是指挥史,但也拿他们没办法。最终答应他们,通关三次,一笔勾销。我有罪在先,辜负皇恩在后,皇上没杀我,我已是感激,又怎敢再言其他?” 刘长阁看着两人,此时的内心,无比的平和。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朱棣,亦可往 在刘长阁顶着六月的骄阳离开京师的时候,顾三审已将其中内情禀告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听闻之后,并没有表态,只是挥了挥手,让顾三审退了出去。 人口买卖! 朱允炆以为这种人间惨剧,只是存在于乱世,存在于灾荒之年! 可谁能想,在和平之时,在风调雨顺之年,依旧有着诉说不尽的悲愁。 时常游走于京师烟火之中,让朱允炆遗忘了繁华之外的苍凉与困顿,错觉地认为,京师,便是大明。 可现实是,京师代表不了大明,甚至连大明的百分之一都代表不了! 深宫高墙,挡住了世人的窥视,也阻断了朱允炆的目光。 “双喜,听到了吧?丈夫战死,卫所军士以其母女为累赘,将其赶出卫所,强占了他们的田产。母女流离失所,寄居兖州老家,却因伤病缠身,无力耕作,其女卖身于商,为一船妓,四处漂泊卖唱,为母养病。” “呵呵,你告诉朕,这样的事,是发生在汉末三国,还是五代十国,是安史之乱,还是靖康之耻?呵呵,是我大明!是朕的大明!” 朱允炆愤怒地喊道。 卫所军官为了一些田产,连脸都不要了! 朝廷对战死之人拨发的抚恤,恐怕也都进了这群人的嘴里! 他们当真就不怕撑死?! 朱允炆怒不可遏,下令道:“去告诉徐辉祖,将洪武二十一年威海卫军官全部调查一遍,朕要知道,是谁将李小舞母女从卫所中赶出去的!不止是威海卫,所有捕鱼儿海中战死的军士,其生前所在卫所,一律彻底清查,看看还有谁侵吞了战死军士的抚恤与田产!” “调查自捕鱼儿海至今,所有阵亡军士家属,看看有多少是困顿无以为生的,有多少卖儿卖女的,有多少孤寡无依无靠,只能等死的!” “朕不管这件事要动用多少人,耗费多少钱粮,朕只要结果!限期一年内,悉数调查清楚,报送朝廷,朕要一一审阅!” 双喜从未见过朱允炆发如此大的怒火,答应之后,没有安排其他人传话,而是亲自跑出了皇宫,进入了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正在与朱棣商议三大营兵种配合问题,突然听闻双喜来了,不由有些意外,此时的朱允炆应该关注着会试才对,怎么会派人来都督府? 双喜清了清嗓子,喊道:“圣上口谕。” 徐辉祖与朱棣等人连忙下跪,双喜将朱允炆的话学了一遍,然后闭上嘴,在两人起身之后,才说道:“皇上发了雷霆之怒,刘指挥史因办事不利,被发配到了大宁,还请魏国公务必尽心此事。” “什么?刘长阁被发配了?” 徐辉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又被震惊了一下。 双喜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咱家该回宫了。” 徐辉祖送走了双喜,看向朱棣,疑惑地说道:“为一女子,劳天下卫所,皇上这是为哪般?” 朱棣拿起茶碗,面色肃然,道:“魏国公,皇上可不是为一女子,而是为那些无数死去的军士鸣不平。本王算是看清楚了,皇上仁慈,他日必得万民之心,凝百姓之信仰。” “可是这该如何调查?卫所在外,自查自纠,能有什么结果?” 徐辉祖有些郁闷。 总不能下达个军令,你自己检查自己,有没有犯过错,拿了军士几根线,一个针,踢了军士几脚,写一份五千字的报告出来…… 卫所调查卫所,就是一个笑话。 官官相护,哪里都一样。 对于贪污田产之事,这几乎是各卫所的普遍现象,一查,保准塌了一大片,说不定还得砸死几百几千人。 事关脑袋能不能正常老化的问题,谁会给自己添堵? 让狼自查,丢出来的结果,铁定是一群羔羊,最多夹带几匹不听话且已经死了的狼。 若是让五军都督府派人督查,这需要多少人? 全国上下那么多卫所,哪怕一个地方去一个人,都督府这点人手也不够啊。 朱棣吹了吹茶,碗盖轻轻敲打了两下碗身,平静地说道:“魏国公,此事想要解决也不难。都督府没有那么多闲人,可安全局有。刘长阁因此而牵连,身为刘长阁下属的顾三审、熊武成等人,必愿意协助都督府,办好此事,也好早日让刘长阁回到京师。” “你认为刘长阁还有机会回来?” 徐辉祖微微皱眉,有些拿不准。 朱棣爽朗一笑,道:“动静越大,调查出来的问题越多,那刘长阁回来的可能性越大。毕竟,他虽有过,但因他而起的功劳,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徐辉祖思索了下,认可道:“也好,有安全局的人参与其中,纵惹出了乱子,也不至于过多牵连都督府。” 朱棣看着离去的徐辉祖,默然地喝着茶。 看来自己这个侄子,确实是不同以往。 曾经的他,一怒之下,只能拂袖而去。 如今的他,一怒之下,竟掀滔天风云。 帝王,这就是帝王的权势吗? 哎,可惜了。 那个位置,不属于自己,也终将,永远不属于自己。 父皇是对的,朱允炆是一个称职的皇帝,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如今,俨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主帅,指点之下,江山皆为他低头。 帝王不再是自己的目标! 可人,不能没有目标。 浑浑噩噩,雾里迷茫,东跑一下,西窜一下,折腾过了岁月,低头一看,好熟悉,原来还在原地。 空耗一生,不是自己的归宿! 既然成不了万古一帝,那我朱棣,便做这大明最强的战神,去开疆拓土,去清除大明所有的敌人! 我要让后世之人永远记住,我的名字,叫朱棣! 鞑靼,瓦剌,我朱棣终会与你们一战! 帝国的西南一直都不安稳,我朱棣也是可以去走走的。 只要犯我中华,哪怕是沧海万倾,敌寇万里,我朱棣,亦可往! 父亲,你希望孩儿为你守护大明,那孩儿便听你的,成为大明的战神,成为朱允炆手中最锋利的刀,让我大明光辉,流照千古!  第一百六十七章 插草买卖,如草轻贱 马恩慧看着躺在藤椅之上,凝视着星空的朱允炆,暗暗叹了一口气。 因为人口买卖的事,朱允炆连晚膳都没用多少,往日里含笑亲和的面孔不见了,只剩下了抑制在心底的愤怒与沉默的冰冷。 马恩慧吩咐身边的侍女去请骆才人,然后走了过去,从朱允炆胸口取过扇子,扇动着风,轻柔地说道:“皇上,都督府会调查清楚,万不可因此事伤了身体。” 朱允炆只摇了摇头,说道:“皇后,朕只是想不通,给人一条活路,真的就这么难吗?为了一己之私,把人逼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他们的心,不会痛吗?” 人毕竟不是野兽,为了活下去,需要将另一个动物咬死,吞得一点不剩! 人是有廉耻的,是有人性的,是有区别于动物的怜悯的! 可是,朱允炆在这些人身上,没有看到一切属于人的光辉,只要丑陋与阴暗! 这才是大明帝国的真相,是赤裸裸的黑暗,别说白日点灯,就是点了房子,也照不开的黑暗! 自己以为太阳还在天上,这世界就会明亮,以为星空还在,世界就有光。 可李小舞给朱允炆上了一课,深刻的一课: 太阳在,阴影在! 星空在,黑幕在! 不整饬地方,那大明帝国的盛世,只能存在于文人笔端的粉饰与吹嘘之中,迷乱人眼,美轮美奂,唯独不够真实! “臣妾见过皇上。” 骆颜儿轻轻施礼,柔声道。 朱允炆瞥了一眼骆才人,尚未说话,马恩慧便解释道:“皇上,骆才人素来善解心意,臣妾将她召来,便想让她陪皇上说说话,排解下困闷。” “哎,坐吧。” 朱允炆叹息道。 马恩慧鼓励地看了一眼骆才人,骆颜儿微微点头,对朱允炆说道:“臣妾是见过卖儿卖女的,甚至还见过卖自己的人。皇上可想听一听?” 朱允炆坐了起来,看着骆颜儿,皱眉道:“说说。” 骆颜儿面带悲愁,轻轻说道:“洪武二十五年,臣妾十二岁,曾与母亲去城中采买一些布匹,准备过年做些新衣。那一年冬日,很冷……” “在街道上,有很多人头上都绑着布条,然后在布条里面,插一根草,有的是稻草秸秆,也有的是寻常芦苇,还有的是短小的杂草。臣妾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戴着一根草。” “母亲告诉我,若是某样东西之上插了草,就意味着这样东西,是要卖掉的。臣妾当时问母亲,人不是东西,为什么也插着草?” “皇上,皇后,你们应该可以想象吧,有些时候,人是不是人的,只如一根草,一根木。十岁大的女孩,你们猜值多少钱?” 马恩慧皱了皱眉,道:“十两?”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骆颜儿。 骆颜儿叹息道:“可不是十两,仅一两,对,就一两,甚至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只值十斤米。” “那他们的父母怎么可能答应!” 马恩慧愤然问道。 骆颜儿苦涩地看着马恩慧,道:“皇后,他们的父母卖儿卖女,可不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而是为了孩子能活下去。有些父母卖掉了孩子之后,会……” 话虽没有言明,但朱允炆与马恩慧都清楚,人在极度的绝望之下,会选择用死亡的方式来结束所有的绝望。 “就连插在头上的草也是有说辞的,若是插了三根草,则意味着贵卖,一些拳脚师傅、有些力气的大人,识字的先生,他们在出卖自己时,往往会插三根草。” “插两根草,便是平价出售。若只是插了一根草,则意味着是贱卖。在官员眼中,百姓可以插草买卖,如草轻贱,故而时常称其为草民。” 骆颜儿讲述过悲伤的事之后,话锋一转,道:“臣妾不也是头顶一根草,被卖至浣衣局,才得以遇到皇上的吗?万民虽没臣妾幸运,但臣妾相信,皇上乃是大明明君,定可定国安邦,让百姓少有所养,中有所为,老有所依。”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骆颜儿不愧是骆颜儿,一朵如解语花的存在。 “朕可没你这般信心,不过你说得好,少有所养,中有所为,老有所依,这是大明应该有的样子。罢了,是朕着相了,既然出了问题,纠结于问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思考与反省,留在解决问题之后吧。” 朱允炆走了下来,背负双手,仰望星空,沉声道:“星辰浩渺无尽,犹然有序可寻。朕就不信了,大明之事,还能比这宇宙星辰还多?” 马恩慧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朱允炆,目光中充满了欣慰,含笑看了一眼骆颜儿,她有着苦难的过去,这些苦难,给了她无畏与加强,智慧与乐观,这些特质,自己没有,宁妃与贤妃也没有。 这大明后宫,只有一才人。 烛光被吹熄了,杨荣将隔板从上面取下来,放在了下侧的砖托之上,半蜷缩着身子,躺在号房之中,头微微偏着,看着夜空星辰。 攻读二十余载,如今自己终于走到了这里。 想想有些恍惚,二月福建乡试,自己还以为是谣传,却不成想,竟是真的。 匆匆忙忙入考,中了解元,家里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庆贺,又匆匆上路,赶赴京师参加会试。 虽然不知朝廷为何安排如此紧迫,但杨荣清楚,这是自己的机会,一个早一年进入官场的机会。 胡靖借着烛光,审视着已经完成的答卷,见再无遗漏,便收起放在一侧,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听着咯嘣响动的声音,自信地低语道:“我必可高中!” 星隐日出,晚霞清月。 三场考试下来,已然过了九日。 每一位学子,都将答好或尚未答好的试卷,放在了案板之上。 十二位监试官与十二位受卷官,一一组合,分为十二组,开始收卷。 交卷了,解放了,可以去秦淮河照顾下姑娘们的生意了? 且慢。 你还不能走。 交了卷也不能走,继续住着…… 监试官负责监督,受卷官负责收拢卷子,完事之后,抬着几口木箱子走了。那什么,你们再待一天,免费食宿的地方也不好找,要学会珍惜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看宝易,看文字难 收了卷子,就可以阅卷了? 不,还早。 为了防止舞弊,减少评卷失误,还需要做不少事。 受卷官收好卷子,抬着箱子回到房间,首先需要一份份地检查,看看你的试卷写的是什么,《大学》义是吧,放这边,还有写《春秋》义的,放这边。 按照所专经书分类,忙完了这个工作之后,受卷官就可以写文簿,做个初步统计,多少人,多少卷子。 文簿写好后,受卷官抬着箱子到了弥封所,这里有十几位弥封官员,专门负责弥封。 所谓弥封,就是糊名。 把试卷上填写姓名的位置,打点浆糊,拿盖纸给遮住。 办完这件事之后,还要“撰字号封记”,大致类似于一号试卷、二号试卷……然后盖个印,说明我把活干好了。 弥封官员擦了擦唾沫,将卷子放在箱子里,两人一组抬起,去了誊录所。 誊录所的官员比较多点,通常二三十号人,这些人的工作就一样: 抄作业。 拿着一份卷子,对着抄写就行了。 简单吧? 事实上,完全不简单。 誊录所的官员,可以说是会试试卷的初筛人员。 换言之,你的卷子很可能还没轮到考官大人审阅,已经被当做垃圾丢到了门外,等待着清洁大叔来处理…… 誊录官员抄写,要求不改动原文一个字。 抄完之后,字数要对得上,如果你抄完一对,我去,哪里多冒出三行字?或者是自己给春秋掉了两行字,那完了,趁人没发现,赶紧再抄写一遍吧。 若是被发现了,你就等着受罚吧…… 那句话咋说,照抄你都抄不对,要你做啥? 除了不改动一字之外,你还得用眼睛看看文章,看看这位仁兄,到底在文章里面有没有夹带什么私活。 比如这一篇文章说: 我爹是李刚,你知道李刚不,知道就行,那什么,只要你点中了我,事后必有重谢。 那位留言: 我认识鱼尾大神,虽然我家里穷,但我有靠山啊,比如解鱼尾、夏鱼尾,都是俺们亲戚,你们看着办吧。 这种夹带私货的方式,被称之为“自叙门第”,一副老子认识某某某,好像自己吃过面子果实。 发现这种文章,誊录官员就开心了,啧啧两声,喝一口茶,将卷子丢到一旁。 实在太好了,少抄一份,看来不用加班到三更了。 抄写完之后,写上自己的大名。 这也好理解,个人责任嘛,誊录出了错,该打谁的屁股,需要一目了然,也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一起手拉手挨打。 对了,你抄作业,需要用红笔,敢用黑笔,你也得挨揍,字迹要写好,用楷书,敢把你的草书拿出来,保你以后潦草到底。 誊录结束,揉了酸了的胳膊,整理好合格的卷子,那一百多份夹带私货或行文不规范的卷子,就丢一旁吧,不需要送对读所了。 对读所的人摩拳擦掌,兄弟们,等了好几天了,终于来了。 对读,对读,承担的职责,就这两个字:对与读,即对照与读文。 对读官员需要仔细将誊录文与原文对照,查看誊录过程中,是不是存在脱漏、颠倒等问题,当然,还需要看看誊录官员,是不是在里面夹带了自己的私货。 万一誊录官被买通了…… 对读也是一种防止誊录官员营私舞弊的方式。 这个环节是比较耗费时间的,一般是两个人搭伙,他从红卷对照墨卷,你从墨卷对照红卷,一字一句,用心对读。 若是发现誊录错误,或誊录字迹太艺术化,只有誊录人才能认得出来,那恭喜这位誊录官,现在打包行李,出发去辽东,说不定还能赶上建文元年的第一场雪。 对了,提醒下你,从今以后,你是吏,不是官。 受卷、弥封、誊录、对读,这是在批卷之前的基本过程,整个过程中,都有监试官监督。 一开始这些过程很慢,动不动就半个月,后来一查原因,哦,老头子与坏人太多了。 一个个老花眼,拿着卷子就往蜡烛上凑,字没看清楚几个,差点把试卷给点了。还有一些品行不端的,就在那里品头论足,一天天不干正事。 于是朝廷下令:务要精选四十岁上下,五品至七品官有行止者。 标准是:壮年,不缺德。 这也有个好处,总来回抬箱子,用老头子的话,是不是有些寒酸了,万一摔个骨折什么的,再算工伤,朝廷多亏…… 出乎很多人想象的是,考官收到与批阅的考卷,其实并不是举人考试时所答的考卷,而是誊录形成的红色字体卷,即没有考生姓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评阅时,方孝孺、姚广孝、杨士奇三人是主考试官,手下还有从礼部、吏部抽调而来的官员,他们的身份是同考试官。 试卷并不是直接交给主考试官处理,而是先交给同考试官评阅,他们看中的试卷,才会推荐给主考试官。 换言之,对于被同考试官罢掉的试卷,主考试官很可能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这是以前。 杨士奇很清楚朱允炆想要的人才,并非是完全以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为主的人才。但对于同考试官而言,他们评阅的标准,那就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 皇上与同考试官采取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标准,不得已,杨士奇与姚广孝两人,只好盯着那些被同考试官视为垃圾的试卷,准备废品回收再利用。 古代评阅试卷,清一色作文啊,可不是abcd四个选项,对照下对错就好了。 作文的评阅即衡文,对于考官而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他不像是后代,扫几眼作文,琢磨两句,大笔一挥,多少分就出来了。 古人云: “作文易衡文难。作文如治事,衡文如知人,治事则性所近,习所闲各成一长,知人则变态分量,至无穷也,至难学也,非大通之识,静极之心,畴能不眩焉。” 汤显祖《牡丹亭》四十一出《耽试》中主考官苗舜宾也有感叹: 看宝易,看文字难。 虽然明代的各类典籍、档案、个人传记中,并没有记录明确的衡文标准,但他们评阅,也并非是“唯心主义”,完全以个人好恶来定,而是有着三个基础的标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衡文标尺是这样的 其一,基本格式。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对科举文字程式作了规范。 比如《四书》义,你不能低于两百个字,《经》义不能低于三百个字。 字数,是一个基础的要求。 你写完试卷之后,记得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如果低于规范字数,出了贡院就可以骑着小毛驴回家了,榜都不用看,明年再来考吧。 你文笔飞扬,写够了字数,但一激动,把太祖写成了朱元璋,那你完了,最好是跑快点,说不定衙门抓不住你,也就不了了之了。 御名庙讳,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 朱元璋是你能写的吗? 不懂规矩,避讳都不懂,咋来当官,回家种地去吧…… 其二,文风与思想。 格式毕竟只是基础问题,只要不粗心大意,又尊重皇上一家子,基本上没啥问题。 真正决定文章质量的,还是文风与思想。 场屋(会试卷子评阅的地方)文风有五点: 一曰理趣,以精深明旨为佳; 二曰气格,以官样昌大为佳; 三曰词采,以清新俊丽为佳; 四日风度,以飘逸跌宕为佳; 五曰音律,以顿挫铿锵为佳。 为了追求这些效果,八股文通常写得华丽异常,辞藻之美,令人赞叹。 细细咀嚼,丫的,是个快餐。 这种堆砌辞藻的问题,直至明朝中期才得到解决,主张文风“务实”。 至于思想,那就更好理解了。 代圣人立言,这些经义文章,你不能背离程朱理学,大搞个性解放,需要按照程朱理学的思想,来表达立场与观点。 朱熹说这是根竹子,那你只能说它是根竹子,如果写成是根细长的青翠的竹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朱熹可没说他是死是活,是粗是细,是黑是白,你怎么能添加自己的观点呢? 其三,德行。 古人推崇的是文章亦是德行,你文章写得好,德行好不好赞且不说,留待观察。 若是你文章写得不好,那你的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低头看看自己,我怎么就想拿砖头拍死那些考官,文章好坏,怎么能代表我高尚的人品…… “好文章啊!好文章!” 一位同考试官摇头晃脑,沉醉在其中不可自拔,晃晕了之后,提笔写下了评语:“此作明畅精切,宜录之。” 然后将试卷放至一旁,有人会转呈给主考试官。 “这都什么文章,圣贤书白读了!”同考试官都给事中张悦愤然提笔,写下:“理不明,义不精,罢之!” 这份试卷基本上没希望了。 当然,一份考卷往往需要两个同考试官审阅,若意见一致,那这位哥们也只能落榜了。 若出现了分歧,还可以再加一位同考试官,或直接交给主考试官来定夺。 杨士奇弯腰,捡起了这一份试卷,仔细品读之后,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张悦问道:“此作为何罢落?” 张悦给杨士奇拱手作礼,直言道:“此经义乃是一匡天下,孔子言‘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朱熹注释为‘霸,与伯同,长也。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 “无论孔圣人还是朱熹之言,皆认为管仲有功而无罪。然这位举子文章,竟言说管仲有功且有过,功大于过,如此不明是非,违背圣人教诲,如何能留?” 杨士奇皱了皱眉。 管仲功过,是一个很棘手的认知问题。 春秋时期,齐襄公身边有两个兄弟,一个是管仲辅佐的公子纠,另一个是鲍叔牙辅佐的公子小白。 齐襄公被杀之后,公子纠与公子纠小白都想当国君,管仲为了让公子纠上位,主动带人去截杀公子小白,射了公子小白一箭。 插一句,管仲这个家伙不是眼瞎就是没干过杀人这类活,射了箭,好歹上前看看还有没有呼吸啊,实在不行,你再补几箭,砍掉脑袋不就好了。 人家管仲远远的射了一箭,看对方倒了,哎,打马就回去了。 这简直是丢了刺杀界同僚的脸…… 公子小白没死,先一步回到了齐国,成为了齐桓公。 齐桓公杀掉了管仲的主子公子纠,没了老板,没人发工资了,管仲却又在鲍叔牙的推荐之下,成为了齐桓公的宰相。 按照古人的逻辑,你老板挂了,你是要尽忠的。就算是不跟着老板一起喝孟婆汤,好歹你也要发个血誓,一定干掉齐桓公,为老板报仇雪恨才是。 可管仲不仅不报仇,还给干掉旧老板的新老板打工,这就是典型的一身事二主,忘恩负义了。 虽是如此,但管仲对齐国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孔子用“一匡天下”四个字评价管仲,足见其评价之高。 但杨士奇也清楚,孔子与朱熹的观点,或许是正确的,但也不能不允许别人存在质疑,何况这位举子也没有否定管仲,只是说他曾经有过错,但功劳是大于过错的。 质疑违背了圣人之意,就是垃圾了? 杨士奇冷笑道:“有功便是功,有过便是过,两者清晰,合理评判,此乃是上乘之作!依我看,应在三甲之中。” “呵,如此违逆圣人之意文章,怎可入选?理应罢落。” 张悦坚持自己的观点,看着杨士奇的目光有些不屑。 眼前的人虽然是国子监祭酒,但终究是游学之人,不是正统科举出身,有什么资格评判?也不知皇上看重他哪一点。 姚广孝走了过来,接过试卷看了看,微微点头,道:“三甲之内?呵呵,杨祭酒,你错了。” 张悦脸上露出了喜色,没想到这个和尚竟还有如此眼光,挑衅地看了一眼杨士奇,道:“祭酒大人,无需再坚持了吧?” 杨士奇看着姚广孝,面无波动。 姚广孝又扫了几眼试卷,沉声道:“此举子,若不能位列一甲,也应在二甲前三!” 张悦错愕至极,吃惊地看着姚广孝。 一甲只有三个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算上二甲前三,总共也只有六个名额! 姚广孝竟然说此试卷,应位列此次会试前六? 张悦摇了摇头,明明不入流的文章,还前六,六百也没他啊,这个和尚,该不会是捣乱的吧? ps: 首先,惊雪携大明给大家道一声:元旦快乐。 衷心祝愿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事顺遂。十分感谢大家不离不弃,陪惊雪一路走到这里。 对于惊雪而言,2021年是沉淀与反思的一年,从充满想象与空幻的修真世界,转移到沉重且肃然的历史深处,惊雪看到的满是苦难,还有苦难中开出的花——文明。 大明是一个即伟大又让人遗憾的朝代,惊雪选择大明,不止是想要表达简单的革新故事,也想将大明的生活呈现给大家。 让每一位读者来过,有所收获,走时,有所畅想。 这对于惊雪而言,便足够了。 有些看似叙述的存在,实则是对历史本身的刻画与剖析。若没有这些描述,只是简单的故事堆叠,总会黯然失色吧? 2022年,惊雪将以尽全力,以求大家更多支持,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元旦开始,惊雪会努力将日六千,调整为日一万字的更新节奏,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惊雪,塑我大明,新我世界! 喊一嗓子,2022年1月,还请将月票、推荐票、催更都给惊雪吧。你们的支持,才是惊雪码字最大的动力。 惊雪作揖。 第一百七十章 井底之蛙,不知时局(一更) 评判起了争执,张悦固执己见,姚广孝、杨士奇也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张悦很是恼怒,这两个人到底懂不懂如何评阅试卷? “莫要争执了。” 方孝孺见事情有些大,耽误了其他人评阅,便走了过来,对张悦严肃地说道:“姚、杨二人乃是皇上钦点的主考试官,沉脉优劣,把关龙门,若有异议,以主考试官为准,这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张悦有些憋屈,不满地说道:“可是这试卷,违背圣人之言……” “试卷违背圣人之言,不是你违背圣上之言的因由。坐下继续评阅,再有如此文章,直接递送两位主考试官便可,无需再论。” 方孝孺严厉地说道。 张悦无奈地低下头,他可以鄙视杨士奇出身不正,瞧不起和尚不学无术,但却不能不正视方孝孺,这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读书人的精神偶像。 方孝孺见张悦听了进去,便低头看了看试卷,微微点了点头,道:“《礼记》有云,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管仲有过,但依旧是君子,此文之论,善陈深邃,是一人才。” 杨士奇接过方孝孺递过来的试卷,充满敬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被朱允炆用“刻舟求剑”的言论敲打之后,方孝孺似乎变得不那么固执,虽然他的言行举止,依旧鲜明的周礼风范。 方孝孺含笑转身。 皇上说的是,刻舟求剑,自己只能找到舟上的痕迹,却找不到剑。 研读周礼,便是刻舟,想要求剑,那就需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可是,回不去了。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纵是返回大周时代,那把剑,也被暗涌冲走了。 了解学问,是知道舟与剑。 使用学问,是知道舟,然后打造一柄新的剑。 古为今用,以古明今,方为大道。 在这一点上,自己竟不如皇上看得真切,蹉跎半生,只是荡舟而泛,摘星观月,自诩正道,却从未踏上山顶,看一看脚下的苍凉与变迁。 人,不能太固执,固执到直接否定他人的观点,而不经过思考与论证。 没有依据的否定,只能证明自己的无知与幼稚。 现在,自己不无知了,不幼稚了。 孔子的言行未必是完全正确的,他也有以莫须有的名义,杀掉少正卯的时候。 圣人的圣,在其功绩。 辩证地看待其功过,不以过盖功,不以功掩过,这才应该是学问该有的模样。 方孝孺目光中透着坚定,坐了回去,拿起一份试卷,轻轻读道:“自古国家未有忘战而不危者,黄帝日:虽有金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不能守也。亦未有有兵而可无食者……三代而下,兵制莫详于成周……故其时兵即为农,而无养兵之费。农即为兵,而有练兵之实。” 看着这一篇文章,方孝孺眉头紧锁。 搁在以前,方孝孺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一篇文章入列三甲,因为这一篇文章的中心,便是以西周兵制为准,军民一体。 朱元璋设置的卫所制,便是仿照西周兵制为建。 很明显,这位举人是推崇卫所制,是支持卫所制的。 方孝孺拿不准这位举人是不知道朝廷在北平府废弃卫所制,还是明知道朝廷举措,依旧如此言谈。 若是不知道,那说明他不关心国家大事,取不得。 若是知道还如此写,那就是抵抗朝廷政策、抨击皇上施政不当,主张纠正过来,继续强化卫所制。 无论哪一种,这个人都无法跟上朝廷的变化。 方孝孺忧虑许久,终提笔写下:“井底之蛙,不知时局,罢。” 对于卫所制的废弃,方孝孺一开始是不支持的,但他也没有直接反对,转变之中的方孝孺,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他去的是沿海卫所,发现那些军士,不是拿着锄头,敲打不可能长出庄稼的贫瘠土地,便是追赶着几头猪,如土匪狩猎,乐在其中。 这是一群农夫,他不是军兵啊! 方孝孺有些心痛,找了卫所千户,千户一听说是朝廷来的,便挺着大肚腩,一脸油腻地招呼着,为了表示其清贫,还特意准备了一桌朴素至极的饭菜。 感情吃青菜萝卜,也能如十月孕妇。 方孝孺看过最肥硕的千户,也看过一般富态的百户,还看到了骨瘦如柴的军士。 这就是自己推崇的军民一体。 现实,它根本就不像是书中说的那样,不是说你平时种地,改天打仗,你就能冲锋在前的。 就千户与百户的又粗又沉又喘的步伐,还冲锋? 雄风估计都不振了。 方孝孺清楚自己错了,书里记载的世界,它有着太多的想当然,太多的自以为是。 现实,不完全是书中讲述的那样。 尽信书,不如无书。 人需要有自己的判断,用自己的眼光,去发现、认知与判断这个世界。 方孝孺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卫所制,只适合简单的过渡与局部的安置,绝对不适合长期与大规模的存在。 正是因为这种认识,方孝孺才落罢了这一篇锦绣文章。 空谈误国。 方孝孺忠于君皇,忠于大明,既然要选士,那就选出精英来! 秦淮河畔。 胡靖、王艮、李贯站在船头,安静的等待着,不多时,金幼孜与杨荣踏步而至。 金幼孜介绍道:“胡兄、王兄、李兄,这位是建宁府杨荣杨勉仁,勉仁兄,这三位是胡靖、王艮、李贯,他们皆是江西吉安府之人。” 杨荣肃然行礼,叹道:“有人云,家有诗书,人多儒雅,序塾相望,弦诵相闻……士夫秀特,文章盛于江右。而江右之地,又以吉安府为最。如今得见三位,实乃是三生有幸。” 胡靖三人见杨荣举止自然,颇有风度,且谈吐之间,竟对江西之地颇为了解,不由顿生好感。 “杨兄,还请里面上座。” 胡靖含笑邀请。 “不敢,胡兄请。” 杨荣推脱。 三让之后,胡靖便进入船内,船家开船,泛河而行。 李贯满酒,杨荣连忙起身,感谢之后,道:“听闻东佳书堂便在江右,不知几位可曾去过?” 胡靖等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透着骄傲之色。 陈氏的东佳书堂,这可是江西人的骄傲,它开创了民间私家学堂之先河。 该书堂始建于唐僖宗李儇时期,兴盛于南唐烈宗李昇时期,繁荣于北宋太宗赵光义至宋仁宗赵恒时期,更是有着“八英九才子”与“同榜三进士”的美谈。 李贯直言道:“东佳书堂在江西德安县,我等虽未曾亲自去过,但对其家学,还是略知一二。” “可否讲来?” 杨荣有些期待。 要知道这家书堂并不对外开放,可以说是陈氏家学,入其学堂者,往往是陈氏子孙或近亲,学问一道,捂得严实,轻易不会外传。 李贯笑了笑,缓缓说道:“其家学所推崇的,便是有教无类,以推功任能,惩恶劝善为基,以恢振义风,阖宗荣耀为本。” 金幼孜举杯道:“我也听闻过一些,陈氏主张子孙蒙养之时,便先择师,十一二岁,便从名师修习圣贤礼义。若资性刚敏,明物清醇,则重点施教。若资质平平,则仍教化,引其知理明义,去凶狠骄惰之心思,为家教传承世代相传,打下根基。” 杨荣听闻感叹不已,与众人碰杯之后,笑道:“吉安之地文盛过于德安,几位兄长,必可金榜题名且容小弟,敬几位一杯。” 酒又满上,王艮询问道:“杨兄对于朝局变化,可有观感?” “不知王兄所言的是?” 杨荣谦逊地问道。 王艮肃然道:“自是种种新政,如今之京师,日日变化,总有新颖之物,令人惊叹,也令人不安。便以那书坊、书局而论,各种杂学杂糅一屋,任人挑选,不问本末,是否存在隐忧?” “说起书局,昨日我特意去了中华书局,其售卖最热者,竟是那《三国志通俗演义》,而非四书五经。若长期如此,百姓日后,恐只知三国,而不知有孔子。” 胡靖叹息道。 金幼孜皱眉道:“中华书局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售卖还热吗?我记得前些日子刘氏书坊刷印版本,引百姓追逐,中华书局冷清许多。” 胡靖哈哈一笑,起身走向一旁,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递给了金幼孜,道:“你且看看,刘氏书坊,如何能比得上中华书局。” 金幼孜不解地展开翻看,不由惊叹。 在这最新版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之中,竟有不少插画,插画内容,皆是书中精彩之处,以插画配文字,以文字补插画,栩栩如生,精彩至极。 “这书,我也要买一套。” 金幼孜爱不释手。 胡靖无奈地指了指金幼孜,道:“看,就是如你这般,趋之若鹜,引众无数,才让书局赚得盆满钵满。如此通俗小说,怎能位居主流?” 杨荣接过金幼孜递过来的书,翻看了几页,笑道:“胡兄,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哦,何解?” 胡靖等人有些意外地看着杨荣。 杨荣将书合拢,肃然道:“看书者众,并非我等举人,可论三点。其一,京师文盛日昌,风气变改;其二,京师之人富庶,购置书籍并不吝啬;其三,士民读书,可明辨是非。如这三国文字,也有教化百姓之用,仁义忠诚,不也是其中要义?” “况且四书五经虽重教化,但终究晦涩难懂,我等用功二三十年,犹然懵懂不知,若强求百姓每日用功《论语》、《春秋》,呵,诸位就不担心,一知半解之下,民众误解了圣人之言?故此,民众所读,应选简单通明之文,不应刻薄,过于强调-经义文章。” 胡靖等人听闻之后,略加思索,便纷纷起身,肃然行礼。 胡靖道:“今日听闻杨兄高见,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明。是我等仅以士子之目,标尺天下,而忘记以百姓之心,衡量难易,受教了。” ps: 第一更送到,晚点还有两更,日万,说到做到。求保底月票、推荐票与催更,惊雪谢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外宾招待所(二更) 有举子泛舟而动,谈论国事;有举子入得青楼,红袖添诗;有举子不安等待,空耗时日。 试卷评阅,往往需耗费十五至二十日。 方孝孺、杨士奇与姚广孝等人,已然十二日未曾踏出场屋,一应饮食住宿,皆在场屋之内。 司礼监少监王越手持腰牌,进入了场屋,对方孝孺等人道:“皇上遣咱家来问问,评阅是否顺利,可有难处?” 方孝孺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回道:“还请少监回禀皇上,评阅基本完成,如今正在从落罢之中遴选,再等两日,便可书写草榜。” 王越恭谨地答应着,然后说道:“皇上还说,此番取士,未必可拘泥于三百之数,若有优良难舍之才,也可适当增添。” 杨士奇与姚广孝两人眼神一亮,这几日遴选,最愁苦的便是这一点。 五千余举人,选三百人,为贡士。 试卷评阅,已然选出了三百人,如今在落罢试卷中再评阅,一旦发现几篇好文章,好见识,那必须要挤掉一些人。 毕竟一开始确定的名额,只是三百人。 可挤掉哪一个,都存在着争议。 为了一个名额,大家争论不休,就差撸袖子,打一架来定结果了,评阅进展极为缓慢。 如今皇上将人数适当放宽,倒是让两人放松不少,起码无需再争论太多。 方孝孺皱了皱眉,询问道:“适当增添,可有说人数?” 王越微微摇头,道:“皇上并没有言明,只说,你们三人定夺便可。” 方孝孺感谢了王越,安排人将其送出了场屋。 杨士奇一脸轻松,指了指桌案上的卷子,对方孝孺道:“既然皇上发了话,那便容我与姚师父在落罢之中,挑选二十人,如何?” 方孝孺微微点头,道:“甲之所赏,乙之所摈,好丑纷然,终无定论。既然有了名额,那便劳烦两位了。” 杨士奇微微点头,与姚广孝一起,开始翻看落罢试卷。 因为数量太多,两人也无法一一翻看,只遴选了第三场经史策两道进行审阅,若发现合适的,再挑出其经义,综合评判。 武英殿。 朱允炆听着王越的汇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安排人告诉场屋,晚膳丰富一些,他们这些时日也辛苦了。” 王越答应后,便退了出去。 朱允炆审阅着奏折,在郑和之后,李景隆送来了更详细的战报,不仅汇报了澎湖海战的经过,还总结了阳江船厂的情况。 近一年之间,李景隆在阳江招揽船匠三百余人,其他人员两千余,开出五座简易船坞,营造了三艘大福船,五艘小福船,尚有大福船五艘建造过半,可谓是成效斐然。 让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李景隆并没有请求返回京师,而是主动请命继续留在阳江船厂,镇守广东沿海。 仅从这一点,朱允炆便深感欣慰。 历史上的草包,也懂得责任与守护了,不仅懂得,还知道如何去做。 在奏折之外,李景隆上报了一个消息: 三佛齐使臣郑伯,将携国书入贡京师。 朱允炆皱了皱眉,吩咐双喜传召内阁解缙与兵部尚书茹瑺,待两人入殿后,朱允炆便将三佛齐使臣之事讲了出来,询问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差遣郑伯入京,你们如何看?” 茹瑺思索了下,说道:“皇上,此事极有可能与五月的澎湖之战有关。我大明水师以浩荡之势,横扫陈祖义,威名赫赫之下,南洋诸国难免畏惧。梁道明有功于大明,此番遣使臣前来,恐是想以友好之心,试探朝廷是否有南下意图。”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解缙,道:“你可有不同看法?” 解缙沉默了下,抬头说道:“皇上,臣调阅过广州情报,那梁道明治下三佛齐,一直受满者伯夷威胁,时刻有倾覆之危。在陈祖义败退之前,满者伯夷不敢深入三佛齐海域,然陈祖义大败,不知所踪,满者伯夷听闻之后,或转而进攻三佛齐。” “若是如此,那三佛齐此番派遣使臣,应不止是入贡,以结友好那么简单。臣揣测,那三佛齐很可能会请求朝廷出师南洋。” 朱允炆眉头一抬。 茹瑺认为三佛齐担心大明水师南下,威胁其生存。 解缙认为三佛齐请求大明水师南下,保障其生存。 这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 茹瑺见朱允炆沉思,便说道:“皇上,若解大人所言属实,三佛齐存在外患,那三佛齐请求兵援,也是可能的。” 趁你病,要你命。 这对于蛮夷邦国而言,是最常见的事。 茹瑺对于南洋之事,知之不多,他的目光,往往关注的是三大营与北方蒙古部落。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暂且不管他们来意如何,茹爱卿,你告知会同馆,做好接待准备,另外,看看是否可以找寻一份完善的南洋舆图。” 会同馆,是朝廷邮传机构,隶属于兵部。 你不能一听是邮传机构,就去人家那里寄送快递,发个特快、普快、同城达什么的。 人家虽然顶着邮传的羊头,但主要干的,还是卖狗肉这个生意。 当然,若是朝廷需要,也是可以发几个羊头的。 会同馆类似于后世的国宾馆,是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 万朝来贺是一种实力的象征,你说你是大国,可一百年都不见两个外宾,老百姓连侃大山都侃不出来个花样,总不能一天一天地喊: 大明他好强啊…… 重复多了,总感觉有些猥琐。 所以,你得拿出来证据。 万朝来贺就是一个证据,看着外面的那些洋人,所有人都可以昂起头颅,高声对他们喊道: 我们是大明的子民,你们是哪里来的? 汉朝就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丝绸之路打开之后,西域那些消失了多少年的骆驼又出现了,叮儿郎当地踏过沙漠,进入长安。 人家不远千里万里地来了,大汉也不能太小气了不是,最起码,需要给他们安排招待所,管吃管住吧。 那,最初的招待所,便是鸿胪寺。 汉唐还好,招待所正常营业,生意不错。 可到了南宋,没生意了…… 国家都成了半壁江山了,哪里还有人来朝贡? 鸿胪寺没了饭碗,便失业了。 南宋废掉了鸿胪寺,纯碎是因为没生意。 金与元不设置鸿胪寺,可能是认为自己是外来的,再弄个鸿胪寺,总提醒自己是外来户口,多膈应人,所以也没有设置鸿胪寺。 元朝疆域很大,来的藩国却不多。那也没办法,能打马过来的国家,基本上都被灭掉了。实在灭不掉的,不是隔着海,就是隔着山,人家想来也不容易。 但元朝毕竟还是有些外来人口的,比如马可波罗。 为了招待人,元朝在礼部下面,设置了个会同馆。 在明代,朱元璋恢复了鸿胪寺,专司朝仪班位。 说白了,鸿胪寺官员的任务就是上朝时候,看看文武官员谁没洗脸,没梳头,有没有刚忙完还衣衫不整的,再看看是不是有文官跑武官聊天的,武官跑文官这里打架的。 此时的鸿胪寺,并不负责接待外宾工作。负责接待外宾的,是兵部下面的会同馆。 会同馆之外,往往还设置一个四夷馆。 你也不能听四夷就乱认亲戚,人家那是搞翻译的人住的地方,大明虽然没有四六级英语考试,但也需要小语种专家。 你以为使臣都是精通汉语的高手啊? 再说了,皇上也听不懂欧耶、欧耶哈之类的语言,总需要配一些翻译官。 把人招待好,才好商谈事情。 朱允炆虽然还不清楚三佛齐使臣来意,不过看李景隆的奏报,其已随一支船队北上有段时间了,进入京师的时间应不会太久。 “皇上,曹国公与众将士在外辛劳,已近一年,是否需要调换,回京休养一段时日?” 茹瑺问道。 朱允炆想了想,对解缙道:“拟写一份圣旨,赞赏曹国公等人功绩,着令他们若想返京,可分批返回,但需将阳江船厂与沿海防务安置妥当。李景隆虽想长镇广东,但军士们,也想家了啊,该让他们回来团聚下了。” 解缙笑着答应道:“皇上圣明。” 朱允炆摆了摆手,对茹瑺问道:“三大营整训如何?可有成效?” 茹瑺见询问的是三大营之事,眼神中透着几分自信,道:“皇上,三大营整训正在推进,日常训练也已进入正轨。只不过想要看到成效,恐非一日之功。” 朱允炆叹息道:“朕知道,强军之路,没有数年之功很难收效。只是朕太希望有一支强军,护卫帝国万民。” “臣等必尽全力,炼就新军。” 茹瑺肃然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北平都司平安来报,屯田商卖已然接近完工,所得银钱正在盘点封箱,不日将解送京师。看其奏章,便可知商卖屯田所得利大。朕打算明年,废除整个北直隶地区的卫所,商卖屯田,你们意下如何?” 茹瑺谨慎地说道:“皇上,商卖军屯之田,废除卫所,收益或可期,然其问题,当下尚未清楚,是否缓上两年?” 朱允炆坚持道:“所谓问题,不外两点,一卫所废弃,谁来卫守;二卫所失田,谁来供养。供养的问题,朕已言说清楚,以商卖屯田之资,足养其三年,三年之后,以税养兵。” “至于卫守问题,朕想扩大新军之策宣传,广知于民。以招募方式引民入伍。各地遴选把关,选出勇猛之士、可塑之士、青壮之士,新兵入伍一年,考核优秀者,享新军之策福利,考核不过者,遣送地方。如何?” 解缙眼神一亮,道:“皇上想要改军士世袭制为募兵制?” 朱允炆点头道:“从战斗力来看,募兵制明显更为合适。” 茹瑺皱了皱眉,肃然道:“皇上,募兵制弊端极大,不宜轻易引入。前宋募兵百万,不堪一战,再开募兵,恐不利我大明强军之目的。臣恳请皇上,三思!”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兵制二选一(三更) 对于任何时代的任何国家,兵制中的兵源补充方式,都是最核心的问题。 中国王朝兵制有很多种,如周王朝的兵农合一制,战国时期的全民皆兵制,秦、汉、三国时期的征兵制,唐代的府兵制,宋元的募兵制,明代的卫所制,清代的八旗绿营制。 当然,还有几乎贯穿了每个时代的征兵制。 朱允炆仔细分析过每一个兵制,可以说,最理想化的,便是兵农合一制,这是没错的,平时种地,战时当兵,即能解决肚子问题,也能解决战争问题。 可最理想化的东西,往往是空幻且不现实的。 真正的历史,它没有温度,只有冷冰冰的现实。 无论是周朝的覆灭,还是明代卫所制的瓦解,都证明了一点: 兵农合一制的终点,不是一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一个倚着枯藤老树的白发农夫,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全民皆兵? 算了吧,那不是一个国家的常态。 如果是小国寡民,弄下还有搞头,可这是几千万人口,这样搞,那只能重回战国,今天我打了你的高老庄,明天你偷了我的塔,改天约会在鹊桥,一起开黑,聊一聊你们死了几个,还剩下几个…… 这玩意乱世争霸还行,平时这么整,那是找死。 府兵制、卫所制,这两样虽然名字不一样,但它们都有一个祖宗,那就是兵农合一制,其身上流淌着的都是一样的血液:一半是兵血,一半是农血。 对于这两个兵制,可以用一句话说: 小样,你们换了马甲,就认不出来了? 府兵制、卫所制没出息,虽然长得模样与兵农合一制不一样,但基因还是那个基因,就算是验dna,他们也是兵农合一制亲生的。 八旗绿营制? 那是什么玩意? 老子都当大明皇上了,哪里还有八旗绿营的事,等过几年腾出手来,把他们祖宗都赶到西伯利亚和北极熊跳舞去。 除掉一堆不可行的,就剩下两个可行的方案,那就是征兵制与募兵制。 征兵制很好理解,拉壮丁嘛。 派一队人,闯入家里面,一看你十七八岁了,抓走。 什么,你才十四岁? 看你这发育够十八了,既然都发育好了,肯定也能打仗,带走。 那位老爷爷,您六十了吗? 你说什么? 到明天就六十了? 那就是还没到,拉走…… 征兵这一块,隋炀帝就干的很彻底,一句“扫地为兵”,便足以见证隋炀帝有多生猛,估计连地皮都刮了一遍…… 很忙的杜甫被贬去华州司功参军,便遇到了征兵这回事,以自己的见闻,写下了著名的《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可见当时征兵,连老人都不放过了。 当时杜甫四十八岁,要不是他已经有了参军地,估计也会一并被抓了壮丁。 征兵制看似合适,但一旦操作起来,很容易出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十七至六十岁之间(大部分是这个年龄段,各朝代有所区别),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兵。 不问能不能打仗,一律拿来征用。 征兵制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充分的兵源,这是其最大优势。 老朱打天下,从二十几个小伙子出濠州,到成为百万统帅,开创大明基业,一个奖状,必须发给会拉壮丁的各位将士…… 为什么古代叛乱,要么就小小一点动静,要么就是大动静? 仔细分析下就知道了,小动静的,带头的都是不会拉壮丁的,傻儿吧唧,以为弄个旗帜就能得天下了,也不考虑多拉一些人下水。 大动静的,都是精通拉壮丁的,谁管你愿不愿意,不跟我走就砍了你,跟我走,我带你吃饱喝饱,说不定还能给你解决下大龄单身问题。 征兵制,很多情况下就是这样子。 和平年代,使用征兵制,那是静若处子。战争年代,使用征兵制,那是动若疯兔。 朱允炆不想使用征兵制,因为使用征兵制,是朝廷主动,底层被动,当个兵,连门槛都没有,太不合适。 最终,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募兵制。 募兵制起源于春秋时期,吴起放弃了征发方式,而是以招募方式“简募良材”,并组建了列国第一支特种兵部队: 武卒。 魏国的武卒有多强? 一个词:不可敌! 公元前389年,楚国与秦国发生阴晋之战,楚国以五万武卒,击败五十万秦军! 这才是真正的职业化军人! 朱允炆向往的,便是职业化的军人,纯碎的军人,是可以随时征战,手握武器的军人!而不是军农一体! 可是宋代募兵制的使用,给了后世太大的教训,让募兵制走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宋代募兵制,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强大的募兵制,其采取的是“天下失职犷悍之徒,悉收籍之”。 什么是失职? 就是你的田没了,被地主夺走了,没地了,没关系,宋朝廷养你,来当兵。 什么是犷悍? 就是盗贼与负罪亡命之人,你也别偷偷摸摸,杀人抢劫了,放下屠刀,立地成兵。 如果什么地方发生了灾荒,出现了流民与饥民,也别慌,来,当兵,朝廷养。 宋代嘛,冗兵问题极为严重,除了禁军之外,还有说不清楚多少的厢军,连带着数百万的厢军家属。 宋代统治者的思维很清奇,那就是: 造反的都是有力气的人,那我把有力气的人都弄成兵,给他们饭吃,就没人造反了吧? 朱熹对于宋代的募兵情况,直言是“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冗兵浮食,日益猥众”,就差直接骂出来:这都是什么情况,一群混蛋啊。 募兵制的缺点,一在于军费支出大,容易造成财政负担。宋朝每一块钱的财政里面,就要拿出七八毛钱去养兵,如此耗费,会压死人的。 二是募兵制有一个难以破解的两难问题,那就是将与兵的问题。 如果将领长期留在军队,知兵,那过上十几年,朝廷的兵成了私兵,地方割裂便出现了。 如果将领不长期在军队,打仗的时候,朝廷临时委派将领去,那也完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上下离心离德,这样的情况,孙武再世也打不了胜仗啊。 但募兵制的好处也很大,而最大的好处,便是强兵! 只凭着这两个字,便足以让朱允炆下定决心。 卫所制必须废弃,军户世袭制也必须被打破,未来的大明,将会以招募的形式,来彻底改善军队的战斗力问题。 朱允炆虽下定了决心,拿定了主意,却还不是完全推出募兵制的时候,募兵制的入场,需要与卫所制的退场相衔接。 看着忧心忡忡的茹瑺,朱允炆叹息道:“卫所制出现了多少问题,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清楚的。总不能因为卫所制那点田产,就守着卫所制过日子。” 茹瑺心情沉重,面带忧虑地说道:“皇上,募兵制一开,冗兵将至,地方割据,到时候大明便乱了……” 朱允炆笑了笑,道:“茹爱卿,大明可不是那宋朝,大明军兵未来还将裁撤,军兵数量过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宋朝冗兵的问题,大明不要。至于地方割据,那便需要看新军之策了。做好思想教化,告诉每一位军兵,他们的使命是为大明征战,而不是成为某个人的私兵!” “新军之策若无法把控军兵思想,让其一心效忠朝廷与大明,那新军之策,便是失败之策。朕以为,紧抓军士供给、思想、训练、器械,纵有将领统兵二十年,也只能为朕带兵!” 茹瑺舒听闻之后,舒展开眉头,肃然道:“皇上所虑深远,臣万万不能及。然募兵制施行,乃是国之大事,还请皇上多加思量,召五军都督府一同商议,再作决定。” 朱允炆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待取士之后再作定夺吧。” 处理好一应公务,朱允炆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坤宁宫,而是去了尚膳监,亲自准备了一碗绿豆汤,做了一份凉拌藕片与一份清炒,也不让双喜等人帮手,亲自提着食盒,便到了钟粹宫。 宁妃昨日中了暑,吃什么总没胃口。 朱允炆进入钟粹宫时,宫女都懵了,估计从未想过皇上会来钟粹宫,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行礼,等朱允炆都进了房间,才想起来下跪。 宁妃听到动静,以为是侍女,便没有起身,躺在床上说道:“那些药就不用煎了,太苦,也没什么效果。” “好啊,连太医的医嘱都不听了?朕看你也太过任性了。” 朱允炆将食盒放在桌上,责怪道。 宁妃听闻声音,吃惊地看着走来的朱允炆,双手支撑着疲弱的身子便想要起来,想要下床行礼。 朱允炆探过手,轻轻托住宁妃纤柔的后背,微微用力,道:“好好坐着,朕给你准备了些许晚膳,多少吃一些。” 宁妃坐稳,脸有些红润地看着朱允炆,道;“臣妾染病在身,恐过给皇上,惊扰圣体,还请皇上……” “暑气可不会传染,怎么,太医开的方子没用?” 朱允炆打断了宁妃,有些担心地问道。 后世医疗那么发达,中暑都可能要人命。 古代更是危险,传闻苏轼苏东坡,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收服台湾的郑成功,都是因中暑而亡。 虽然正史没有记载,但在民间,却记载颇多。 真假且不说,这些人是在烈日酷暑时去世,却是无疑的。 “总感觉没疗效,头有些晕痛。” 宁妃眼神中带着泪光。 朱允炆伸手触摸了下宁妃的眉头,还好,并没有起烧,略一思索,便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准备一碗清水。” 侍女听闻后,连忙去准备。 朱允炆走到食盒旁,拿起了汤匙,对宁妃轻轻说道:“还请宁妃脱衣……” 宁妃慌乱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双手抓着被子,艰难地说道:“臣妾身体不适,恐无法侍奉皇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美人刮痧话苏杭(一更) 侍奉? 朱允炆拿着汤匙,看着局促不安,慌张如受困麋鹿的宁妃,往日里清绝的女子,此刻因病竟凭添了几分扶风的柔弱,尤是在羞涩之下,脸色红润,甚至连白皙的脖颈,此时也透着几分红色。 侍女端来了一碗清水,朱允炆吩咐道:“所有人退下。” 宁妃看着朱允炆,眼神中透着几分哀求,眼看着侍女与太监离开,房门关闭,只留下自己与皇上两人,宁妃更有些无助,还有些许说不清楚的渴望。 朱允炆将汤匙放在碗里,坐在床榻上,轻和地说道:“朕还不至趁你生病欺负你,先把上衣脱下,朕给你刮痧去暑。” “刮痧?” 宁妃抬起头看着朱允炆,情绪一瞬间乱了。 说不清楚是因为朱允炆的体贴而感动,还是因为渴望不得而失落,亦或是满腹不解。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刮痧,还请宁妃脱去上衣。” “何为刮痧?” 宁妃有些不解。 朱允炆解释着刮痧之事。 很多人提起来刮痧,就认为一定在古代很常见,好像街两边都开着推拿、按摩、刮痧场所…… 这其实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误解,不能因为刮痧是传统中医经络腧穴疗法的一种,便认为它传统到了两三千年。 事实上,从刮痧的理论来说,确实可以追溯到西汉(也有说秦、战国,尚未定论,主流认识是西汉)时期的《黄帝内经》,所谓的:“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当然,在《内经》里面并没有介绍刮痧,但刮痧的原理,却存在于其中。 唐代时期,出现了苎麻刮治痧病的记载。到宋代,刮痧治疗痧症的记载也并不多。直至元代,刮痧才在民间逐渐发展起来。 明初刮痧还只是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民间方法,太医院的太医自然是不会用这种法子治病的。 刮痧疗法,主要发展于明中后期,成熟于清代。 宁妃听过朱允炆的解释之后,知是为自己治病,感动之余,不忘问一句:“皇上如何得知此法?” 朱允炆含笑道:“朕也是在书中看到,既然太医的法子没用,那便换朕的法子,宁妃可愿一试?” 宁妃抬手扶了扶眉头,晕痛总是让人难受,只好答应道:“臣妾愿意,只是,还请皇上转过身去。” 朱允炆看着宁妃,微微摇头,道:“你是朕的妃子,这点还需避让吗?” 宁妃脸更红了,两个手抓着薄薄的锦被。 朱允炆哈哈一笑,知她性情清高,便转过身去,道:“好了。” 宁妃见朱允炆虽转过身,却依旧坐在床榻上,不由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解开外衣,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亵衣。 亵衣之上,是横枝微绽的红梅。 亵衣之下,是玲珑起伏的曲线。 轻轻拉动,亵衣滑落,显露出光洁粉嫩的肌肤。 “啊——” 宁妃见朱允炆看了过来,连忙拿起亵衣挡在胸前,拉起被子藏了起来,只露个半个脑袋,埋怨地喊了一声:“皇上……” 朱允炆调息了几口气,才压制下去不安的躁动,无力地狡辩了句:“朕不是有意的。” 宁妃露出烧红的脸,嗔道:“无意的更可恶……” 朱允炆顿时郁闷,这话说得好像是没错啊。 “既然宁妃如此认为,那朕以后,便有意吧……” “皇上,你欺负臣妾。” 宁妃更委屈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示意宁妃趴卧好,然后轻轻拉开锦被,看着宁妃那娇柔光滑的背,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皇上还要看多久?” 宁妃将头侧向里面,娇躯微微颤动。 朱允炆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将汤匙从碗水中取出,汤匙带出的水,滴落在宁妃的后背之上,然后用汤匙轻轻按压,刮动,询问道:“这个力道可痛?” 宁妃低声回道:“不痛。” 朱允炆又沾了一些水,稍微加大了一些力道,刮了几次下来,一道红印便清晰显现了出来,而在红印之中,则是紫黑色的痧。 “天热便不要走动,待在这钟粹宫,有什么事,交给侍女去办。” 朱允炆一边刮痧,一边说道。 宁妃逐渐适应了刮痧,听闻朱允炆的关心,眉眼中有些开怀,便回道:“皇上,昨日是交割之前的封箱检查,骆才人、贤妃也都在盯着,臣妾怎能独自待在钟粹宫?只是臣妾的身体不争气。” 朱允炆笑道:“你是这后宫唯一一个敢拒绝朕邀请的清绝女子,如寒梅之花,清冷孤傲,如今夏日来了,依你这清冷性情,老天也看不过去了。” “皇上,说好不提这件事……” 宁妃埋怨道。 朱允炆看着越来越多的痧出现,叹息道:“其实朕也知道,这一年来,冷落了你、贤妃与骆才人许多,是朕对不住你们。” 宁妃连忙说道:“皇上莫要如此说,会折煞臣妾。大明江山万千之事,均系于皇上之手,朝事繁重,臣妾是清楚的,听闻皇上为了国事,总忧虑重重,夜不能久寐,臣妾只恨自己无法帮皇上分忧。” “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后宫若真能银钱自供自用,那便是你们无上的功劳。” 朱允炆很感谢宁妃等人的付出。 皇室财政,在很多时候都关系着国家安危。 有些皇上极度有钱,而朝廷穷得揭不开锅。有些皇上穷得给老婆买不起首饰,而朝廷有钱。 当然,后者的情况不多,且很容易被打破。 皇上窃取国财私用,这是很常见的事。 有人说,国库的钱财皇上动不了,户部说不给就不给。 可不要忘记了,封建王朝皇帝最大,这位户部尚书不给,那可以换一个户部尚书。 再说了,皇上窃取国财,也不一定非要明摆着要,人家有的是法子。 毕竟皇上也是工作,也需要干活的,朝廷养官,也得养皇上吧,要给工资才行。比如宋代皇上,每个月可以领取一千二百贯工钱,皇后也需要工资,妃子也是…… 不直接要钱,涨工资总可以吧。 这年头猪肉都涨价了,凭啥皇上工资不涨…… 国库的钱被皇上用的多了,问题便会越来越多。 朱允炆清楚其中的危害,所以才不惜将后宫改造成了作坊,便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实现皇室财政与国家财政的脱钩。 宁妃轻轻回道:“臣妾也只能做这些了。” 朱允炆刮过宁妃的后背、肋骨处,便开始刮动脖颈处,说道:“后宫安宁,朕才能安心处理国事。这段时日事情太多,待明年若无如此琐事,朕便带上你们几人,一起去杭州、苏州走一走,如何?” “当真?” 宁妃惊喜起来,身体一动,却又被朱允炆轻轻按下。 “不就是出门走走,至于如此激动?” 朱允炆笑道。 宁妃含笑说道:“皇上说得轻巧,臣妾多久才能出一次宫?再说了,皇上乃是国君,轻易难出京师。若当真南下走走,臣妾自是欢喜。” 朱允炆微微点头,问道:“臣记得,宁妃便是杭州府人吧?” 宁妃似乎想起了家人,道:“臣妾家便在灵隐寺不远。” “哦,灵隐寺啊,那可是一个好去处。” “皇上去过灵隐寺?” “去过——朕在书中游历的……” 朱允炆连忙改了口。 宁妃不疑,便笑道:“那是不是日后苏杭之行,臣妾可以邀请皇上去灵隐寺走一走?”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将汤匙放在碗中,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宁妃后背上的水渍,道:“宁妃是想要回家看看吧?好,朕答应你,日后南下,便住在你家,如何?” “臣妾代韩家谢过皇上。” 宁妃开心不已。 朱允炆拉好锦被,严肃起来,道:“不过此事,可不准你通告家中。南下之行,旨在调查民情商情,若被人知晓多了,有了防备,那朕所见,便非真实。” “臣妾知晓,万万不会外说。” 宁妃转过身,看着朱允炆保证道。 朱允炆伸手,拨开宁妃脸上的一缕秀发,说道:“你且睡会,待醒了再用膳。” 宁妃微微眯起来,看着离开的朱允炆,轻轻说道:“臣妾谢过皇上。” 朱允炆挥了挥手,笑着打开了门,对门外的侍女说道:“好找照顾宁妃。” 走出钟粹宫,朱允炆索性也去了景仁宫与承乾宫,直至天色有些晚,才返回坤宁宫。 马恩慧正坐在一旁,给小床之上的朱文奎扇着风,见朱允炆来了,便起身施礼。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到了小床旁,看着入睡的朱文奎,低声道:“睡了多久了?” 马恩慧给朱允炆扇着风,道:“天热,也不过是刚刚睡下。”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钦天监说今年天热异常,安全局调查来报,淮河、山东与北直隶等地,高温均超出往年。” 马恩慧宽慰道:“皇上,臣妾听闻各地夏粮抢收顺利,秋粮也播种了下去,天热一些,只要不在烈日下行走,总不碍事,炎热总会过去,应难形成旱灾。”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朕不是担心旱灾,而是担心涝灾。” “涝灾?” 马恩慧有些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这天气如此炎热,摆明了是旱灾,如何是涝灾? 朱允炆没办法给马恩慧讲述气体对流的问题,这个年代也没卫星,预测不了气流对冲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现。 但按照后世的经验,天气越热,暴雨越烈。 很多时候,一个极端现象的身后,跟着的往往不是正常,而是另一个极端。 朱允炆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对门口的双喜吩咐道:“传郁新、郑赐、张显宗、齐泰。” “皇上,已经入夜了。” 马恩慧担忧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皇后先休息,朕需要了解一些事。” 马恩慧看着匆匆离去的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 当皇上,看似有无尽荣耀与权势,可谁又知这背后的辛酸苦楚?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匆匆赶来的四位大臣,在几人施礼后,忧虑地问道:“最近一个月,各地可有雨情汇报,尤是淮河、黄河一带?” 郁新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最近京师内外皆如火热,并无雨情。江淮与黄河之地,也只有天热伤人奏报,并无雨情。纵是有雨,地方也不会上报这等小事,故此,臣也不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老朱是基建狂魔(二更) 地方上的一般雨情,往往不会报给朝廷。 这也可以理解,那个年代文书传递,只有两条腿的人和四条腿的马,天南地北的,大家送一趟文书不容易,谁会在上面写“某日,大雨”之类的话。 这是朝廷公文,不是你的日记,能写一句“长风卷地驱炎暑,暴雨翻空送晚凉”,抒发下大好心情。除非你那下暴雨成灾了,需要求援,可以写一句“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公事文书不能杂糅无关紧要的情绪,这是基本的规定。 郁新擦了擦脸上流淌的汗,观察着朱允炆的脸色。 朱允炆看向工部尚书郑赐,问道:“淮河、黄河与各水道,可否承受暴雨?” 郑赐含笑道:“皇上,应无大碍。” 朱允炆皱了皱眉,问道:“如此自信?” 郑赐微微点头,道:“全赖太祖之功。” 朱允炆愣了下,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是担心过甚,忘记了朱元璋早已帮自己打下了良好基础。 朱元璋虽然杀了很多官员,但他对老百姓是真的好,也清楚水利工程的重要性,几次亲自视察水道。 如江淮之地的扬州,这里自古乃是繁华之地,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但在元末乱世,这里有多少人? 嗯,十八户。 你没听错,一个一百四十七万人口的扬州城,只剩下了十八户(后来将这些人住的地方称作十八家巷,一直存在至今),估计下,还不到一百人。 其他的人哪里去了? 被吃掉了。 《明太祖实录》载:“明鉴等既据城,凶暴益甚,日屠城中居民以为食。” 元军将领张明鉴几乎把扬州城完完整整地消灭干净。 事实上,悲剧不止是扬州。 元末明初,整个山东、河南、河北,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人,你奔波数百里,能遇到一个活人,那你运气放在后世,绝对是中几个亿彩票的主。 一些城,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那时候的华北大地,满目疮痍,令人心碎。 朱元璋的感叹是:“中原诸州,元季战争受祸最惨,积骸成丘,居民鲜少。” 大明建国,便是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起步的,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吧? 很多人会说,那中原人口怎么多的?三十年就繁华起来了?生孩子也生不了那么快啊…… 朱元璋的对策是: 移民,兴农,修水利! 不客气地说,若是诸位身在华北之地,那你自己或身边的亲戚或朋友,他们的祖先,极有可能是山西人(以惊雪来论,惊雪是山东人,在族谱上的祖先便是山西人),而他们来到中原的时间,便是明初。 明初大移民,自山西移民百万人口至中原,自洪武开始,经建文,至永乐结束,长达五十年,覆盖中原、华东数省,波及大半个中国。 人有了,便开垦种地。 地有了,那就修水利。 朱元璋是一个基建狂魔,他对于水利工程的建设,可谓是不留余地。 自明初开始,至洪武二十八年,动员数十万劳力,在全国各地,疏通了五千多处河道、整治塘堰四万多处、修建堤坝五千多处。 虽然朱元璋的移民政策给当时的山西人带来了极大的情感创伤,但从中华文明的层面来看,山西人的迁移,是有功的。 正是受益于朱元璋的移民政策,受益于兴农、水利工程,中原之地才可以在短短三十年时间,有了人间气息。 历史上的“永乐盛世”可不只是朱棣的功劳,他老爹打下的底子是绝不容忽视与埋没的。 朱允炆明白过来,原本忧虑阴沉的脸色,逐渐变得缓和,对郑赐道:“太祖之功,在社稷与万民。然江淮、黄河之地,终是重地,一旦发生水患,必会涂炭甚广。着令各地,加强堤坝、河道、塘堰巡查,警戒雨情与水情,不可懈怠。” 郑赐答应下来,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近十年来,也就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出过问题,这些年,倒还算平静。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齐泰,道:“催促地方,加快运粮至京师。此外,让各地农水司局呈报屯粮状况,不足无以抗灾之地,报送各地布政使司,让其优先协调。” 齐泰肃然道:“臣遵旨。” 朱允炆犹然有些不放心,对张显宗道:“朕希望你能去一趟淮安、宿迁、徐州、开封等地,探查黄河河道与周围水道,若需整修,则联当地衙门,先行征调民力及早处置,一应耗费,可后续报送布政使司与朝廷。” 张显宗领命道:“臣遵旨。” 朱允炆起身,走向张显宗,道:“此番要辛苦了,夏汛一定会来,朕将此事托付给你,莫要让朕失望。” 张显宗微微摇头,施礼道:“臣必尽心竭力,为皇上分忧,明日一早便离开京师,前往淮安。”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张显宗,道:“等你归来,朕给你摆庆功宴。” “谢皇上隆恩。” 张显宗含笑行礼,与其他人一起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走出武英殿,看着夜空,总感觉心头沉甸甸的,似有什么事要发生。 经过两日的筛选,杨士奇与姚广孝从落罢试卷中,遴选出二十份,与之前三百份试卷放在一起,合计三百二十份。 完成了三场试卷评阅,便是试卷的排名与填写草榜之事。 很多人的印象中,既然是排名,应该是从第一名开始吧。 可现实不是这样。 排名之前,考试官先将所有试卷,用字号编定名次,然后填写名次草榜,草榜填写是从第十八名开始的,明中期调整为第十九名。 草榜一式三份,考试官一本,提调官与监试官各一本。 考官按照草榜之上的名次,调阅朱卷与墨卷,查对三场考试试卷,都不存在问题之后,则将朱卷与墨卷放在箱子里,贴个封条做标记。 忙完这些工作之后的第二天,便安排主考官、监试官、提调官一起拆卷,以填写正榜。拆卷也是从十八名(或十九名)开始,完成这些之后,然后拆各房卷首。 这里的各房卷首,需要解释下。 举人三场考试,有《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试论一道,判语五条,诏浩表内科一道,试经史策五道。 把这些题的数量加起来,正好是十九道题。 评阅的时候,每一道题分一个房间去评阅,选出每一道题里面的第一名,这就是前十九名。 至于一开始为什么是十八名,可能是有一房不太重要,被忽视了…… 在很多文章中,说明代科举考试,其实就考第一场,即书经义这一场。 这其实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客观的。 明初评阅试卷,分了十八房,每一个房的地位是相当的,可以说是一视同仁,重要性都是不可取代的。 只有到了中后期,明代才出现了“五经魁”,即以五经论输赢,只要你八股文写得好,其他如判语、经史策等,纵是鬼神不通,谁都看不懂,也能中第。 这种局部成绩取代整体成绩,在明中后期确实是存在的。 这也可以理解,像是经史策之类的,后期字数动不动就千字以上,比写论文还难。 一些举人绞尽脑汁,吐干净唾沫,才写了出来。到了考试官那里,瞄了一眼,又臭又长,怎么看? 而且审阅官人少,卷子却很多,天天在这里评阅卷子,半个多月没办法回家陪老婆孩子,也不是个事。 为了早点回家睡觉,大家都省点事,你们写好八股文,我们审好八股文,就这样说好了,落榜的那位,回家别看什么经史策了,专心练习八股文吧。 说到底,八股文的危害,虽是朱元璋埋下的苗,但真正桎梏天下的根,还出在这群偷懒的考官身上。 他们越懒,越在乎八股文…… 天下举人想要上这艘船,只能拿出八股文的票,拿错了票,是不会让你登船的。 像是杨士奇、姚广孝这种逃票混上船的,可谓极为罕见。 对于大部分举人而言,只能回家研究八股船票的问题。 六月三十日,方孝孺、姚广孝、杨士奇,进武英殿,汇报科举之事。 “此番取士合计三百二十名,俱以填入正榜,只待明日,便可张榜于贡院之外。” 方孝孺呈献给朱允炆一份清单。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接过清单,朱允炆仔细看去,三人点中的会元,名为王艮,第二名胡靖,第三名为金幼孜,而杨荣,位列第四。 一一扫过,在二十名位置,才看到了杨溥的名字。 “终于来了。” 朱允炆轻轻说道。 曾经在朱棣手下,辅佐朱棣开创永乐盛世的“三杨”内阁,终于全部走入了朝廷! 而他们,将辅佐我朱允炆,开创建文盛世! 至于其他,朱允炆并不太在意。 科举提前一年,搞得如此紧张,说到底,只是为了杨荣与杨溥这两个人。 如今朝堂之上,朱允炆用得趁手的,除了解缙,就没人了。 姚广孝与杨士奇是不错,但他们并非是科举出身,也还没有朝堂积累,毫无群众基础,只凭着朱允炆的欣赏,是站不稳朝堂的。 所以朱允炆安排杨士奇去了国子监,日后国子监出来的官员,那都是杨士奇的学生,这才是杨士奇未来跻身朝堂的关键。 至于姚广孝,他做的事更多,不仅需要辅助编写《太祖实录》,还需推动国子监革制,时不时还得出趟门,去中军都督府转转,与徐辉祖、朱棣等人商讨三大营战阵配合问题。 朱允炆还将报恩寺、英烈碑的事交给了姚广孝,原因很简单,他也是和尚,方便与天界寺的人打交道。 所以,在杨士奇与姚广孝还没站稳之前,朱允炆需要杨荣与杨溥这两个科班出身的人,早点把这些人磨练出来,朱允炆才能更好掌控朝局。 未来的路会更为艰难,尤其是北方边境、迁都之事,没有足够的人站出来支持,朱允炆很难办成。 步步掣肘的朝堂,耗费了朱允炆太多的精力。一年来,可以说是施政三分,内斗七分,大部分精力都拿去和官员扯皮了。 这样的状况,必须打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发榜,二杨初识(三更) 七月一日,天尚未亮透,贡院外已是人生人海,喧嚣一片。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杨荣五人虽也来到了贡院外,却没有围在墙边,只是站在不远处的河边,一副悠闲自若的神情。 “听闻皇上想要建造报恩寺与英烈碑,朝廷却只给了十万贯,也不知这工程如何兴建起来。” 杨荣有些不解地说道。 “能建起来。” “没错。” “是的。” “嗯。”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四人简单扼要地回答了杨荣。 杨荣皱了皱眉,又说道:“季夏已过,孟秋已至,但看这天,还是热。” “热。” “没错。” “是的。” “嗯。” 胡靖、王艮、李贯、金幼孜四人再次回答了杨荣。 杨荣郁闷,感情这几位的悠闲与风流都是装出来的,一门心思地等着发榜呢…… “初入孟秋,想要等到流火转凉,还需一段时日。” 一声浑厚的声音传入杨荣耳中。 杨荣侧身看去,只见一位四方脸,留有半尺胡须的男子,正站在栏杆一侧,严肃地看着自己。 “在下建宁府杨荣杨勉仁。” 杨荣上前一步,施礼道。 “湖广石首杨溥杨弘济。” 杨溥还礼道。 杨荣笑着走向杨溥,叹道:“你我倒是有缘,皆是杨家之人。观弘济兄气度,应是自信榜上有名吧?” 杨溥淡然地笑了笑,道:“若我笃定,那勉仁兄应是前十吧?” 杨荣哈哈笑了起来,道:“是我莽撞了,弘济兄莫要见怪。” 杨溥微微点头,看着杨荣,不苟言笑,道:“你认为,十万贯真的不可能兴建起报恩寺与英烈碑吗?” 杨荣瞳孔微微一凝,见杨溥严肃,便坚定地说道:“十万贯,绝不可行。” 杨浦抬头看向贡院,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有人手持榜卷走了出来,无数举人蜂拥而上。 “发榜了,发榜了!” 有人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忐忑。 杨溥看着无动于衷的杨荣,不由高看几眼,道:“你不打算去看看?” 杨荣平静且自信地说道:“会试胜负已分,已成定数,何必蜂拥成团,熙攘一片?再者,我与你的对论才刚刚开始,若就此奔榜而去,岂不是输了你?” 杨溥哈哈笑了起来,击掌道:“勉仁兄果然厉害。说起那报恩寺与英烈碑,十万贯是万万不能的,然,十万贯只是朝廷出资而已,缺口,自有人会补。” “哦?谁能做如此通天之事?” 杨荣有些惊讶。 听闻报恩寺与英烈碑,乃是皇上钦定,以忠军报国英烈为名兴建,其他人如何敢染指此事,就不怕招揽人心,获罪杀头? 杨溥缓缓说道:“若是天界寺呢?” 杨荣顿时恍然,苦涩地摇了摇头,道:“我竟没想到这一点,那天界寺也是皇室家庙,也算不得是外人。由其出资,一可显皇室恩泽,二可彰佛法,三可感召万民,可谓是绝佳之选。” “我对佛法并无好感,但若天界寺能办成此事,倒算是功劳一件。” 杨溥指了指前面的人群,说道。 杨荣顺着杨溥的手势看去,只见金幼孜等人正招呼自己,只挥了挥手回应,继续对杨浦说道:“听闻洪武时,史官修撰前朝史书,便是在天界寺内完成,此事可为真?” 杨溥点了点头,道:“自然。” 杨荣还想询问,却听到金幼孜喊道:“中了,中了,杨兄,你中了!” 杨溥施礼道:“恭喜勉仁兄。” 杨荣回了一礼,看向金幼孜,见金幼孜面带红光,喜气洋洋,便行礼道:“恭喜金兄。容我介绍,这位是杨溥杨弘济,杨兄,这位是金幼孜。” 金幼孜与杨溥对礼。 金幼孜皱了皱眉,道:“杨溥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弘济兄,你也在榜上!” “哦?名列几何?” 杨荣连忙询问道。 金幼孜眯了眯眼,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十七八的样子,没记住。不过勉仁兄,你可是第四名啊。” “高才。” 杨溥笑道。 杨荣会心一笑,问道:“会元是?” 会试考中者,虽然本质上可以说是进士,但在称呼上还不能叫进士,只能称作贡士,第一名为会元。 只有通过殿试之后,才称进士。 “哈哈,是王艮兄。” 胡靖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李贯正恭喜着王艮。 杨溥看向王艮,颧骨突出,两腮凹陷,双眼溜圆,眉毛浅淡,仅从面相来看,此人可归入丑陋的行列。 然其才情,超越了容貌。 这可是会元,在五千多举子的评比之下,位列第一的猛人。 榜上有名的,心情自是大好,虽然科举考试还没结束,但已然无需担忧,他们已经取得了进入朝廷、成为官员的资格。 然而淘汰的毕竟占大多数,一个个垂头丧气,失魂落魄,还有几个站在河边,也不知道是打算看风景,还是打算跳下去。 “铛铛!” 几声铜锣之后,众人不由看去。 “诸位落榜之人,无需懊恼,明年还可以接着考。只是诸位,若有人囊中羞涩,无力久居京师,又不愿返回家乡,舟车劳顿的,可以来我中华书局,诚招三百校对先生,包食宿,每月二两纹银。” “铛铛!” “想来中华书局的可以来我这里,每日只需做工四个时辰,其余时辰,任由你等安排。” 朱植扯着嗓子,招揽道。 “是他?!” 杨溥吃惊地喊道。 杨荣点了点头,道:“我见过此人,在贡院之外,售卖前朝会试试卷,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杨溥面色有些异样,对杨荣道:“你不知他真实身份?” “什么身份?” 杨荣有些不解。 杨溥呵呵笑了笑,摇头道:“勉仁兄来京师,难道不曾听闻过二王从商之事吗?” 杨荣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惊讶之色,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朱植,不安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二王之一?” 杨溥叹息道:“他是辽王,至于珉王,听闻正在组建英烈商会。” “什么是英烈商会?” 王艮插了一句,问道。 杨溥摇了摇头,道:“据说报恩寺与英烈碑的消息,引无数商人与士民瞩目。有徽商沈一元,说通二王,联通京师各行商人,以供报恩寺、英烈碑相应货物。而负责这些货物统筹与调度的,便是英烈商会。” “到底有多少力量参与报恩寺与英烈碑兴建?” 杨荣惊讶地问道。 杨溥回道:“就目前来看,朝廷,藩王,佛门,道门,商人,士民,皆有参与其中。呵呵,我也是从商人那了解到的消息,至于准与不准,也很难说。” 杨荣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按照杨溥所言,天界寺可谓是出资主力,可眼下又出来一个英烈商会,凝聚各方力量参与其中。那佛门的主导地位,势必会被冲淡。 纵是哪一天建成了大报恩寺与英烈碑,那无论是商人,还是士民,其来到报恩寺之后,第一个想法便是: 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心血啊…… 而不是: 佛祖普度万民,阿弥陀佛。 “皇上在打压佛门?” 杨荣敏锐地感知到这一点,将目光投向杨溥,只见杨溥沉稳肃然,似乎早已看穿一切。 眼下已是七月,距离明年二月春闱,不过半年多,若就此离开京师回家,路远一点的,估计到了家里,给老爹老娘提前拜个年,也该返程了。 因为两场科举之间的间隔时间并不长,很多落榜之人,并不打算回家。 不回家可以,但总需要吃饭吧? 如果有钱,宅在客栈,每天摇头晃脑,研究书经义,那没人管你…… 可若是钱少,不够支撑半年的,总不能当宅男吧? 摆在落榜举人眼前的路不多,但还是有几条: 其一,撸起袖子,活动活动脚踝,抬腿跑到国子监当监生去。 优势:管吃管住,还有一群人和自己讨论学问。 缺点:看什么书,上什么课,你得听国子监安排,不能自由补短板,也不能睡懒觉,没纪律是会挨揍的…… 其二,揉了揉脸,投奔二姨家三表妹四姑妈五大婶家里去。 优势:管住,也可能管吃。自由,能学习。 缺点:白眼有点多,比较考验心理承受力,脸皮不厚者,往往选不得。 其三,做工。 优势:解决吃住,还有零花钱。 缺点:累人、丢人、还耗时间…… 文人眼中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让我们去做工,那岂不是从事下品之事? 太丢面。 于是很多人都走了,不是投亲访友,便是去了国子监,然而朱植还是招到人了,毕竟寒门士子多,能有个地方做工,还是与文字打交道的,丢人,能丢哪里去? 再说了,想要当官,不锻炼下厚黑学,日后怎么混成大佬? “为庆在榜之喜,我请客,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胡靖提议道。 “后日便是殿试,这个时候大醉酩酊,不太好吧?” 杨荣婉拒道。 胡靖自信道:“殿试而已,怕甚。” 确实,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不存在淘汰人的情况。 换言之,你在会试榜上,那你已经通过了殿试。 殿试只不过是选出一甲前三,然后排定二、三甲名次。 事实上,唐宋时期的殿试是淘汰人的,而且淘汰率很很高,大致要淘汰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的人。 至于为什么殿试不淘汰人,改一窝端了? 这与卖国贼有关。 事情发生在宋代宋仁宗时期,当时殿试就经常淘汰人,人家辛辛苦苦,经过那么多场考试,乡试过了,会试过了,殿试你把人给筛下去了。 筛一次也就罢了,认了,可总有几个倒霉的,来几次殿试,就被筛下去几次。 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好歹你换一些人筛是不是。 有人就被欺负够了,认为宋廷眼瞎了,自己明明有才,非不用。 在又一次被筛下去之后,这位咬牙切齿,喊道:你们不用我是吧,等着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于是这位满含怒火,打包好行李,走了。 老子不伺候宋朝皇上了,投奔西夏李元昊去。 被欺负的人,名为张元,被李元昊奉为西夏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为西夏国相,也是北宋的心头之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殿试题是敲门砖(一更) 这一根刺,要命。 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四年(1041年),张元怂恿并辅助李元昊进军宋朝,好水川之战爆发,宋军阵亡多达一万余人。 看着满是宋军尸体的好水川,张元得意地写下了“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的诗句,对宋廷朝臣满是讥讽。 可以想象的出,当时的张元是愤怒至极致的发泄,他应该咬牙切齿,默默说过:我一定要覆灭宋朝,让你们知道,当初殿试屡次筛下我是多大的错误! 有了张元这个“榜样”,宋廷殿试中那些淘汰的人,也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们筛吧,筛下来,我们就去西夏,人家那边也在招人,工资也高。 忠诚? 对你们宋廷的忠诚,换来的就是一次次黜落! 生命有限,运气不好,三四十年,运气好,五六十年,殿试淘汰一次,那就意味着三年白过了,人生几个三年能被你们耽误着? 不干了,走人。 宋朝的人也不是傻子,看着一个个人跑,还都有偷渡边界线的本领,加上这些跑的人心里阴暗,报复欲极强,以灭宋为余生志向。 长期以往,这如何了得? 于是在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亲自主持殿试,对所有人和颜悦色地说: “你们放轻松,慢慢考试,不要有压力,哪怕你不会答题,我也认为你是个人才,也就走个过场,等结束了,都留下来做官啊。” 殿试不罢黜一人,便是从这一年开始的,之后形成惯例,南宋、元、明、清,基本上都照搬了这一套。 所以,胡靖等人可以意气风发,心情舒畅,无需有半点担忧。 虽然杨荣不想去喝酒,但架不住胡靖、李贯的推搡,就连杨溥也被拉着一起去了秦淮河的问红阁。 武英殿。 方孝孺将金幼孜的试卷读完,交给了一旁的双喜,又拿出了一卷,道:“皇上,这一卷乃为会试第四名杨荣所作,名为《正天下之功,是为大仁》。” “读来。” 朱允炆低头审阅着王艮、胡靖、金幼孜的文章。 方孝孺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着:“佐霸者有辅世之功,圣人所以取之也……以管仲正天下之功,而夫子称之,其亦不没人善之意欤?自今观之,春秋之时何时也……” “虑王室之衰也,于是乎有葵丘之会焉,誓之以五命之严,申之以载书之信,而以下陵上者,始知所惧矣;虑夷狄之横也,于是乎有召陵之师焉,连八国之援以摧其锋,许屈完之盟以怀其德,而以裔谋夏者,始知所警矣……” “是管仲正天下之功如此。身系天下之重,故北面请囚而不以为耻辱;心存天下之图,故忘君事雠而不以为嫌。子贡何议其未仁耶……”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方孝孺,这一篇文章,对于“一匡天下”作出了极好的解释,在给管仲正名的同时,也没有逃避管仲的错误。 辩证看待问题,这是杨荣的智慧。 “皇上,这一卷乃为会试第五名李贯所作……” 方孝孺读罢,想要继续说下去。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无需读了。方爱卿,殿试策问,以何为题为上?” 方孝孺放归试卷,道:“此事全凭皇上定夺。”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这是朕首次主持殿试,经验难免不足,爱卿可直言,也好让朕思虑一二,如何定题。” 方孝孺看着虚心请教的朱允炆,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道:“皇上,依洪武三年令,殿试仅出一道时务策,引贡士惟务直述,行文千字以上。至于内容,则有些宽泛。” “凡性命道德之奥,教化风俗之机,纲维之张弛,礼文之因革,人才之进退,吏治之得失,以及兵戎、田赋、刑名、水利之类,凡国家之大体,当时之急务,上所当闻,下所当为者,皆可立意为策。” 朱允炆皱了皱眉,这个考试范围有些宽了。 多个选项,一个选择。 殿试,又名御试、廷试、亲试、殿前试,是皇帝亲自在殿廷内主持的考试。 考试题为时务策。 如果有人想要研究一个王朝的国家政策与施政走向,那一个很好的研究工具,便是时务策。 时务策的关键,不止于策本身,还在于“时务”二字。 如洪武四年,朱元璋主持殿试,出的题是“敬天勤民,明伦厚俗”,那这些学子一定要记住了,但凡是以后当了官,上奏折什么的,只要是符合“敬天勤民,明伦厚俗”的,那恭喜你,老朱会欣赏你。 若是你非没事找抽,议论下“李某某有功不应该杀”,那老朱会送你找李某某去。 再如洪武十八年,朱元璋出的题是“选拔官员、整顿吏治”,那你们这些贡士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学习那些被砍头的前辈,最好是做个老实人,不贪污,不惹事,不骂人,不借钱,不结梁子…… 还有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感觉自己要活不长了,为了帮助朱允炆上位,主持的殿试题是“辅佐君主、勇于进谏”,那意思很明显,我老朱要走了,孙子要上台,你们都要辅佐好他,要勇敢谏言,纠正他的问题…… 无论什么时候,殿试之中的时务策,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它并不是一道简单的题,在其中,蕴含着当下朝廷的困境,急需解决的问题,或即将要解决的问题。 比如历史上建文帝的殿试题,就是“施仁政、惩凶顽”,那意思就是说:朱棣是个混蛋,大凶大恶之人,冥顽不灵,你们告诉我,怎么把朱棣干掉…… 那一年的殿试,谁骂朱棣最凶,谁干掉朱棣的方法最理想,谁最能吹嘘,最能安慰朱允炆受伤的心灵,那他的名次,一定名列前茅。 只是令人唏嘘的是,这些曾经想过怎么干掉朱棣的人,后来有很大一部分,都跪在了朱棣面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题,实际上便是升迁法宝。 你都摸准皇上的脉搏了,对症开药不就得了? 要治贪官,你考上之后,天天上书,直指贪官弊害,要求恢复法家之法,严惩贪官污吏,朱元璋能不高兴吗? 要辅佐明君,你考上之后,多夸夸朱元璋的太孙,展望下未来前景,朱元璋怎么可能不留着你侍奉太孙? 要干掉朱棣,你就天天骂朱棣,说朱棣的坏话,提意见,怎么能整死朱棣,怎么提,那皇上还不想: 这小子对我胃口啊,提上来,干大事。 也不知道那些十年没升迁的官员,当官之后都干什么去了,多好的晋升之路,桥都铺好了,你非要站在岸边等船来。 船有时候是不会来的…… 现在朱允炆也需要考虑,时务策选题问题,这不仅关系着下一步的施政方向,还关系着朱允炆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才来控制朝堂。 朱允炆沉思良久,才提笔写道: 制策日: 昔列圣之相继大一统而驭宇,立纲陈纪,礼乐昭明,民康国盛。 纵览华夏,虽炊烟袅袅,人烟渐旺,太平四方,民安其田,商行其利,军戍八荒,工利国器,士化百姓。 然大明之国,仍有外患,北部鞑靼、瓦剌,秣马厉兵,枕戈待旦,西南麓川,反复难定,沿海诸地,匪骚不断……” 朕欲大治于天下,重开汉唐之伟业,留盛世于万民。然内政不修,卫所难振,士绅不安,贪墨横行,弊政繁复,掣肘于朕。 何以安国,何以兴邦,何以大治于天下,尔诸文士,行文论之,朕将亲览焉。 朱允炆放下毛笔,看向方孝孺,道:“来,且看如何?” 方孝孺走上前,仔细看过之后,后退两步行礼道:“以大治天下为时务策,可见皇上胸怀天下,囊括万千,臣认为此策,极是妥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既如此,那明日晚便交付司礼监经厂镌刻刷印吧。” “臣见过此策,不宜离开,请去经厂暂歇。” 方孝孺很有保密意识。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经厂太委屈你了,这样吧,你便暂且在内阁休息两日,待殿试开始后,朕还需要你来做首席读卷官。” 方孝孺感谢不已,见朱允炆再无其他事,便退了出去。 朱允炆拟写了一份名单,交给双喜,道:“这是读卷官与执事官名单,通告下他们,殿试时不准迁迟。” 双喜领了名单,便匆匆离去。 殿试并不是让三百二十位贡士来了,问几句话就完事了,这是一场考试,也需要一个类似于会试时的机构,只不过会试机构相对稳定,基本人员从礼部、吏部、翰林院中抽调。 但殿试机构不稳定,它只是一个临时性质的部门,但也需要有提调官、读卷官、监试官、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巡绰官、印卷官、供给官等。 但这些人员的选定,并不会拘泥于哪个部门,尤其是读卷官,需要皇上亲自指定。可以是六部侍郎一级的人负责,也可以是尚书一级负责,甚至可以交给内阁大臣负责。 为了保密,所有见过殿试题的人员,都不允许与外界联系,不能自由行动。 殿试题的刷印,也只是在殿试开始之前的六个时辰中完成,即殿试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在贡士正在睡觉养足精神的时候,司礼监经厂的人正忙着刻板,只有二百来个字,刻几个板很快,之后连夜刷印,三百二十份,用不了多长时间。 等天亮的时候,殿试题已然烘好笔墨,准备就绪封入箱中,直至殿试开始之前,才会送入御殿,等待皇上旨意,拿出试卷进行殿试。 七月三日,奉天殿。 朱允炆亲主殿试,三百二十位贡士,分八排,依名次列队入殿跪拜。 礼乐毕。 朱允炆用期许的目光扫视过众人,肃然道:“诸位乃是我大明精英,未来朝堂之砥柱,当行文纵论天下,陈述直言,纵错无妨,勿有顾虑,既已准备齐备,那便入座开考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靠颜值、玄学点状元(二更 殿试问策,按理说应该是皇上问,贡士答,由此来判贡士水准。 唐代时期,小武就是这样做的,一连问了好几天。 后来的皇上觉得这样太累,还不如坐在那里,喝喝茶,眯着眼睡会来得舒服,所以便将殿试策问交给了大臣。 大臣也为难,万一我欣赏的皇上讨厌,我看中的皇上嫌弃,那不是连带着自己也倒霉? 为了不得罪皇上,又能办成事,大臣一致认为:考试吧,拿一道题出来,以成绩定输赢……就这样,很多时候的殿试,往往没有直接问策这一环节。 当然,也有些皇上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晚上睡眠充足,唾液系统又发达,对着所有贡士,一个个看过去,觉得丑的就不问了,觉得帅的多问几句,这也是正常的。 众人落座,试卷发放,贡士做题,皇上看人。 杨荣微微抬了抬头,瞄了一眼坐在上面的朱允炆,顿时愣住,怎么看着如此面熟,好像在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唐氏书坊! 杨荣没想到,自己与唐润对话时,站在不远处安稳看书的男人,竟然就是大明帝国的皇上! 怪不得在自己离开之后不久,唐氏书坊门口便出现了解缙的字。 看来当日就算是自己不出手,皇上也会出手。 杨荣见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来,连忙低头,审视着试卷,不由深吸一口气。 这策问,乃是大治之问,其中包罗万象,不仅涉及士、农、工、商、军等诸多内政,还涉及建文新政,如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新商之策、废卫所制等,在这之外,竟还有边疆国事! 一策问,问尽天下事! 想要回答好这个问题,就必须找到天下大治的根本。 什么是这天下根本? 官员? 军人? 商人? 匠人? 还是农民? 六千万大明子民中,官员、军人、商人、匠人都是重要的,但这些人加起来,其数量也不过三四百万,而绝大多数的人,是农民。 以农民为根本,方可实现天下大治。 劝农桑,丰仓廪,方可安天下,方可打造大治基石! 杨荣的目光有些犹豫,士农工商是固有的提法,若自己以农为主,那岂不是成了农士工商? 士子的地位与威严,还要吗? 杨荣想起了朱允炆说的“陈述直言,纵错无妨,勿有顾虑”,终坚定下来,提笔写下:“臣对:大治天下,涵盖万千,宜分先后,厘清主副,以主为先,以副为后,徐徐图之……” “何为根本,乃万民也。民不聊生,天下必乱,盛世空幻。若民顺家富,则江山安泰,万民归心,大治不远……” “兴民之策,在于田产。一条鞭法虽护万民田产,降税于民,然仅止于此。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 杨荣挥毫泼墨,书写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不至半个时辰,已然写就。 停笔审阅,杨荣有些紧张。 如此文章一味聚焦民生,却不涉朝政与军制,不知会不会被读卷官所嫌弃。虽然还有很长的时间,但杨荣已不想再修调,更不打算另写一文。 观点已立,成败便交给朝廷吧。 朱允炆看着一众贡士,奋笔疾书者有之,苦思冥想者有之,还有几位吃了几口墨,犹然不知,让朱允炆有些欣慰的是,这些贡士,并没有出现花甲老人。 贡士年龄段,大部分都在二十八岁至三十九岁之间。 这是一个好现象,少壮派,有精力,能吃苦,能熬夜,用起来也方便。 就算是哪天犯错了,打一顿也不至于打死…… 殿试考试时间就一天,从早到晚,当然,皇上是可以回去吃饭的,但你们……那什么,先吃点墨水垫垫,什么时候都交卷了,什么时候可以退出去。 王艮作为会元,自然是不甘示弱,第一个站起身,走至殿前,给朱允炆行了礼,便低着头后退三步,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有了打头的,杨荣便也站了起来,还没走两步,便看到了杨溥起身,两人一起行礼退出。 朱允炆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受卷官负责收拢试卷,处理好之后,便马上送弥封所,弥封之后,会直接转给内阁的读卷官。 为了提高读卷效率,朱允炆采取的是收一份卷、处理一份卷的策略,而不是等待全部试卷收拢之后,再一起送去弥封、读卷。 这种方式,提高了读卷效率,也给了剩余贡士足够的压力。 申时尚未过半,所有贡士便已答卷,退出了奉天殿。 朱允炆摆驾回了后宫。 内阁大殿内,内阁、翰林院、六部、都察院主要官员悉数在列,针对每一份试卷给出评阅,分出一甲、二甲、三甲,然后集体决议,预选出殿试的前三名。 这些工作,需要在殿试当晚完成。 次日一早,朱允炆亲至内阁,方孝孺领衔读卷官,向朱允炆汇报评议结果。 朱允炆端坐在上,方孝孺肃然上前,行礼下跪,然后展开预选第一名的卷子,高声朗读:“臣对……” 朗读完毕之后,司礼监太监接过试卷,呈送至御案,朱允炆看过之后,方孝孺叩头退至一旁,然后是下一位读卷官,手持预选第二名试卷,下跪朗读…… 读卷过程有着严苛的礼仪规制,肃穆庄重。 读完预选前三名试卷之后,便会停下来。 朱允炆听闻之后,总感觉前三行文大意还与自己所求有些差距,便言道:“再读三卷。” 此时后续的读卷官,则会拿出二甲前三名的卷子,依次朗读。 在听闻到“兴民之策,在于田产……臣窃以为,可在农桑之外,诱民富产,殖养牲畜、百物”时,朱允炆眼前一亮,没想到大明还有懂得多元化经营的人才,这不可多得,应该弄到前三去。 听过六卷之后,朱允炆心中已有计较,便挥了挥手,道:“且容朕考虑一二。” 方孝孺、解缙等读卷官施礼告退,离开内阁,到文华门外等待。 整个科举考试中,皇上真正决定的,也就状元、榜眼与探花前三名,有时候偶尔会到二甲前三名或前七名,剩下的二甲、三甲人员,完全由读卷官安排。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六份试卷,这些试卷在预选出来结果之后,便已挑开了弥封,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 若是朱允炆认为哪一篇文章好,可以马上宣旨,让其入殿对问,若合适,则点为状元,若不合适,则换一人,接着点。 点状元,对于朱元璋而言,并不是个学问问题,而是个长相问题与玄学问题。 比如在洪武四年会试中,大明开国第一次科举,举国关注,哪个省里出了状元,还不嘚瑟下? 江西新田考生吴伯宗,为江西解元,一看吴伯宗要去京师参加科举,不仅是百姓欢送,连官员都纷纷来送。 可惜,吴伯宗地方卷做得熟,能考第一,但全国卷有些陌生,没考好,殿试也没发挥好,只位列二十四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二甲人员了。 然而,事情就这么神奇…… 朱元璋主持殿试,大臣预选的第一名为郭翀,朱元璋一看卷子,好啊,太好了,状元就他了,对了,让他进殿,我好仔细看看是哪位。 郭翀入殿,朱元璋就傻眼了,原来是这个家伙啊。 四十多岁了,上半身长,下半身短,面目也难看,这要是点成状元,那不止是大明人笑话,说不定还会被外国人笑话。 朱元璋觉得郭翀太丑,不满意,然后又喊了前面十个贡士入殿,看了看,也不满意,又喊了二十个人进来,瞧来瞧去,哎呀,这个小伙子挺帅啊,你叫什么名字? 吴伯宗? 伯者,大也。 殿试什么最大,状元最大…… 好了,虽然你考了二十多名,没关系,咱暗箱操作下,你来当状元吧。 就这样,大帅哥吴伯宗就成为了大明朝第一位状元。 如果只是在高材生里面,因为颜值弄点黑幕,其实也算不得大冤枉,你长得不好看,也不能怪皇上不是…… 可最让人看不懂的是,朱元璋点状元,还搞起了玄学。 洪武十八年会试前三名:黄子澄、练子宁、花纶。 朱元璋殿试之后,安排好了,状元花纶,榜样练子宁,探花黄子澄。 放榜之前,这事已经传出去了。 花纶这个高兴,状元啊,荣耀啊,光明啊,家里祖坟一定是冒青烟了…… 这边都在庆贺了,第二天放榜了,花纶瞪着眼珠子,找啊找,找过了前三,没有,郁闷至极,说好的我的状元,咋就不见了? 一甲三个名字没自己的,那就继续找吧,好嘛,二甲一百多个人,也没自己的。 我不是状元吗? 咋连个二甲都进不去? 找到了,三甲第五名! 花纶这个悲伤,几十名开外啊,耻辱啊,阴暗啊,家里祖坟一定是着火了…… 傻眼的不止是花纶,还有一个叫丁显的家伙,没错,这就是状元,他殿试的成绩,正好是三甲第五名。 丁显有些不敢相信,我明明殿试都没答完题,卷子才写了一半,咋就当成状元了? 绝对是梦,是梦就说得过去了…… 没错,一切都是梦惹出来的。 花纶是状元,定好了,只不过发榜之前的头一天晚上,朱元璋做了个梦,梦到大殿之上有个钉子,十分显眼。 好了,既然梦到了钉子,那一定是老天给了什么暗示。 老朱醒来翻了翻殿试花名册,挨个找,哎,还真有是钉子的,丁显丁显,不就是钉子很明显吗? 好了,虽然你小子没出息,考了一百多名,但老天选了你,我老朱也得听,状元就你了,至于花纶,让他见鬼去吧。 于是,第一名状元花纶与第一百十八名丁显的名字,被调换了…… 也不知道老朱家是不是遗传有这种颜值或玄学病,到了建文帝时期,原本王艮的状元,建文帝觉得王艮太丑,把状元给了胡靖,所谓的“貌寝,易以胡靖”。 朱允炆不是历史上的建文帝,对于颜值没那么在意,颜值这玩意在后世可以当饭吃,搞个主播,小姐姐小妹妹的,打赏飞飞来,可在大明,它当不了饭。 别以为你帅,我就点你为状元……  第一百七十八章传胪唱名,赐宴授官(三更) 五日一早,奉天门外,文武官员列队于左,三百二十位进士列队于右。 所有进士皆更换上了进士冠服,头戴簪花乌纱帽,脸色虽是板着,故作严肃,但眼神中的喜悦,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今日,传胪唱名! 传胪唱名属于殿试的一个环节,也是殿试中最为庄严隆重的仪式,始于北宋太宗雍熙二年。 粗暴一点来理解,那就是扯着嗓子大声喊: 谁谁谁,第几名。 奉天门缓缓开启,新科进士不由激动起来。 这道门的开启,似乎开启了他们的未来,十年寒窗,不,二十年寒窗,乃至数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熬出头了! 踏过这扇门,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意味着自己已经踏入了大明帝国的官场,虽然不知道未来的官职如何,但生活已然彻底改变! 谁是状元? 谁是榜眼? 谁又是探花? 会是我吗?会是他吗? 激动,紧张,期待,随着奉天门打开,不少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奉天门完全打开,此时,奉天殿外的鼓声敲了起来。 众官员与进士纷纷整理衣冠,在鼓声沉消之后,众官员先一步进入奉天门,新科进士紧随其后,踏过奉天门。 奉天殿外广场上,官员肃然等待。 广场两侧,有各种仪仗、乐师,还有数百威风凛凛,手持长枪,身披明甲的卫队,整个广场肃然,庄重。 礼乐起,待奉天殿门打开,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入殿,其他官员与进士在殿外静候。 朱允炆身着皮弁服,升坐殿中,百官与进士跪拜,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 朱允炆嘴角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道:“方孝孺何在?” “臣在。” 方孝孺出班。 “黄榜可准备好了?” “启禀皇上,已填好。只待唱名,便可挂于午门之外,公之于众。” 方孝孺肃然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方孝孺躬身退了回去。 杨士奇作为殿试执事官,手持《恩科取士制书》,走至大殿门口左侧,高声宣读:“七月三日,建文皇帝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洪亮的声音,响彻奉天殿内外。 胡靖、杨荣、金幼孜、杨溥等站在官员的后面,不由地在这一刻紧张起来。 杨士奇停顿了下,目光看向那些年轻的进士,嘴角微微浮出一抹笑意,旋即严肃起来,开始唱名:“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殿外四名序班齐声喊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后远一些,又有四名序班喊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杨荣!” 唱名三次,名动天下! 杨荣有些激动,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出班上前,至殿外御道前,下跪谢恩:“臣杨荣,谢皇上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士奇继续唱名道:“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二名杨溥!” 序班再唱之。 杨溥上前,跪拜谢恩。 杨士奇再唱名:“建文元年殿试第一甲第三名金幼孜!” …… 金幼孜上前,跪拜谢恩。 杨荣、杨溥、金幼孜,分取状元、榜眼、探花! 朱允炆坐在殿上,看着跪在远处的三人,目光中满是笑意。 这份荣耀,配得上他们的才情、才智。 一甲唱名结束,便是二甲第一名王艮、第二名胡靖、第三名吴溥…… 与一甲不同的是,二甲唱名只唱一次,且不享受引领出班的待遇,只能自己走出来,上前跪拜谢恩。 二甲取士一百一十七名,剩余二百人,则为三甲。 唱名结束后,进士起身,向皇上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自己此时是天子门生。 传胪唱名没朱允炆什么事,也就出来,摆个样子,今天的主角就是这些进士,等唱名结束,百官与进士随黄榜而出…… 午门外,长安街早已是热闹非凡,乌泱泱挤满了人,无数商贾与民众,翘首以盼。 挂起黄榜,杨荣、杨溥与金幼孜领众进士观榜,观榜之后,便是夸官,俗称:游街…… 礼部送来了红袍与宫花,状元、榜样、探花,骏马高骑,前面有鸣锣开道,荣耀无限…… 士民瞻仰,有些人摁着自己小儿子的脑袋,严厉地喊道:“看到没,看到没,你要认真读书,日后若是能如此,老子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懵懂的少年,听不懂那么多,只觉得这种荣耀,似乎很是令人渴望,不由想:若我也能如此,岂不快哉? 富商便简单多了,看看状元杨荣,在街上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状元郎,可有婚配,我家小女容颜绝世,只要你愿意,女儿给你,还附送千两嫁妆啊……” 杨荣差点从马上摔下去,这都什么跟什么…… 杨溥看着杨荣的窘态,不由笑了起来。 “榜眼郎,我家乃是晋商大户,也有一女,芳龄……” 杨溥无语。 商贾也清楚,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不容易争取的,更多的商贾,都在观察与拉拢二甲之人,许以钱财、宅院,说媒的更是不再少数……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孟郊的这首诗,将金榜题名的得意之感,描写的淋漓尽致。 对于绝大部分读书人而言,他们想要在这个世界上出头,唯一的途径,那就是科举。 无尽的酸楚与漫长的煎熬,都在金榜题名后,化作了得意与从容,笑傲金陵,享受世人的尊崇。 传胪次日,朱允炆于礼部赐下“恩荣宴”,命解缙、杨士奇等人侍宴,慕容景儿率文工团之人承应献艺。 恩荣宴结束之后,状元携所有进士前往鸿胪寺,学习官场礼仪。 毕竟当官要学会说官话,人家问你,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你要学会打太极,说一堆有用的没用的,就是不能说:没错,我说你坏话了。 太极话术要会,要精,还要学会基本的礼数,比如人活着的时候,你叫他什么,死了之后,称呼他什么。 再比如,见到一般官员该怎么打招呼,见到大佬该怎么行礼,见到超级大佬,该如何…… 学习了三天礼仪之后,状元需要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朱允炆受其赞表。 礼部尚书陈迪奏请道:“皇上,臣恳请工部为进士题名立碑。” 朱允炆欣然答应。 朱元璋十分重视进士名录的保存工作,总觉得这名录在纸上,万一哪一天烧了,岂不是亏大了。于是下令:凡殿试录取进士,刻其名于碑。 这些人的名字,便会刻写在国子监的石碑之上,一是告诉孔子,你的学问后继有人了,二是告诉后来人,想要留名千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到了这里,殿试便结束了吧? 还没有…… 殿试制度的最后一项,便是授官。 按照明代朝廷规制: 状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 这三个人是铁定的饭碗,没跑了。 但对于二甲与三甲进士而言,他们还得考一场……考试之后,选出若干优秀进士,为庶吉士,这也是翰林院的官职。 剩下的二甲与三甲进士,则可以授予给事、御史、主事、中书、行人、评事、太常、国子博士,这些基本上都是京官,虽然品阶很低。 当然,你想要上山下乡,去底下扶贫,那也是可以授予府推官、知州、知县等官。 换言之,只要你中了进士,最差也可以混个县长当当。 传胪唱名、夸官、恩荣宴、刻名于碑,授官,这些都是文官的荣耀。 朱允炆打心底不喜欢这种过度的荣耀,因为文官集体的荣耀太盛,便意味着武官集体的衰弱。 重文轻武,以文凌武,会形成一个态势,继而演变为帝国顽疾。 “焦用有军功,好儿。” “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 韩琦一刀下去,赫赫战将焦用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 只有文人才是好儿! 这是文人主宰的宋! 文人虽然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但文官对于武官的杀戮,那种狠厉,绝对超出了西夏铁骑! 宋代文人的血性,很大一部分,不是因为敌人而存在的,而是因为杀大宋的武将,杀出来的。 朱允炆不想大明朝出现宋代这样的问题。 在朱允炆看来,文官与武官,便如人之双腿,少了一条腿,那就瘸了。 哪怕是给打一个拐杖,人也跑不快。 狼来了,会死。 可以预期,若不加干涉,任由文治昌盛三十年,等洪武一干老将、老兵都死绝了,新的武将也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一群手握重权的文臣。 朱元璋时期,五军都督府虽然与兵部平起平坐,但兵部算个啥,五军都督府是老大。 在消灭了北元之后,五军都督府的地位开始下降,兵部地位上升,两者达到了制衡。 但在明代中期,文官掌权越来越多,强者如云。反观五军都督府,上过战场,会打仗的,寥寥无几,这个时候,五军都督府算个啥,兵部是老大…… 文盛武衰,是大忌。 朱允炆叹息一声,看来需要把武举制度搬出来,给武人一个重新定位。 明代初期,是不存在武举制度的。 明代武举制度,是“战神”朱祁镇设置的,估计也是害怕自己再去狩猎一次,弄点保镖护体。 朱允炆猜想这位战神应该不会出现了,武举制度,还得依靠自己…… 就在朱允炆思考文武制衡,两条腿怎么走路的时候,张显宗已出淮安,乘船北上,准备前往宿州视察睢水河道。 此时,一阵风卷开帘子,张显宗走出船舱,来不及享受消暑的风,脸上便布满了惶恐之色。 天,犹如塌下,阴云密布,一道闪电尚未跑出黑云,便被吞噬。 闷雷如骤然敲响的战鼓,声音陡然炸开,传荡在运河之上,黄河两岸…… ps: 明代的黄河河道与现在黄河河道不一样哈,特此说明下…… 科举是封建王朝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惊雪也看过很多历史小说,其中对于科举的描写,不过就是赶路,考场,发榜,中第,当官,这其实是不合适的。 科举背后,有太多的细节与规则,很多书都没有涉猎。惊雪收集了材料,研究了几天,斗胆融入至文中,将科举的规则、过程与内容基本说下。 但受限于史料与个人文言文水平,不足之处还请大家体谅,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不同的收获。 求下催更、月票、推荐票,惊雪谢过诸位。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灾是人祸(一更) 滚滚而动的雷声,如野兽低沉而骇人的咆哮,威慑着世间万物。 张显宗的目光中透着浓重的担忧。 船舱中的人也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户部主事宋礼、兵部郎中潘行、五军都督府左断事高巍、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四人尚未问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了如此阴沉可怖的一幕。 高巍深吸了一口气,道:“高某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黑云遮天,必是有暴雨将至,侍郎大人,我们应马上靠岸,寻找避雨之地。” “不能上岸!” 张显宗与宋礼同时喊道。 张显宗惊讶地看了一眼宋礼,问道:“你如何看?” 宋礼指了指黑云方向,面色凝重道:“大人,黑云蔓延遮天,其范围必是不小,一旦有暴雨降落,黄河之水必然暴涨,到时,黄河堤坝是否稳固,才是关乎大局之事。宋某提议,不去宿州,改去徐州、开封。” 张显宗赞叹地看了一眼宋礼,道:“你说得对,下令船工,全速前进,目标徐州!”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便劈开长空,明亮地刺人双眼,随后便是一阵巨雷,还有更显黑暗的乌云。 “雨来了。” 薛夏沉声说道。 张显宗、宋礼等人抬起头,并没有看到雨来,伸出手去感知,也没有发现有雨。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水面之上,哗啦作响,声音从前面传来。 雨幕如遮,快速盖了过来,自北如线,拉至南面。 张显宗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雨与未雨区域的分界线,然而,只是一瞬,雨便落了下来。 沉声的雨点,砸落在众人身上,狂风开始吹起,船只在黄河之上猛地侧身。 张显宗一个站立不稳,便要跌落黄河,千钧一发之间,薛夏探手抓住张显宗的衣襟,猛地一带,将其拉了回来,其他人踉跄站稳。 “快入船舱!” 薛夏高声喊道。 众人连忙进入船舱,呜呜的风声,传入船舱。 “大人,船工说风大,无法行船,需要靠岸。” 随从连忙禀告道。 张显宗一脸焦急,此时若是放弃水道,改行陆路去开封,那这千里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若是雨情严重,出现了水灾,祸及两岸百姓,自己纵万死也难辞其咎。 宋礼见张显宗犹豫不决,便对随从说道:“去找个老船工过来,快!” 张显宗疑惑地看向宋礼,宋礼连忙解释道:“大人,我等若改陆路,雨天之下,想要到达开封恐耗费时间颇多,且雨天行马,极不安全。” “不安全也比在这船上安全吧?”高巍脸色有些难看,一手抓着船壁,道:“陆上纵然是摔了,不过是爬起来再上路便是。可要是船在河里翻了,以我等水性,如何能保?” 潘行暗暗点头,道:“不若先行靠岸,骑马北上,待出了雨区,我等再换乘船只奔赴开封,也是稳妥之法。” 张显宗面色肃然,并没有回答两人,而是看向薛夏,施礼道:“谢指挥同知救命之恩。” 薛夏摇了摇头,不苟言笑地道:“皇上钦命我随行护卫张大人,若大人出了事,那薛某也回不去了,没什么救命之恩,我只是履行本分而已。” “那依你看,我们应当如何?” 张显宗询问道。 薛夏的身份不寻常,其是安全局指挥同知,而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 面对张显宗的问话,薛夏只是咧嘴一笑,道:“此行以大人为首,只要是大人所决,那薛某自是听从,绝无二话。” 张显宗看着看似淳朴,实则老油条的薛夏,尚未说话,便有老船工进入船舱。 “问吧。” 张显宗对宋礼说道。 宋礼微微点头,向前对老船工问道:“敢问这天气,往年可曾见过?” 老船工已近五十,头发灰白,但体力尚在,精神不错,见官家问话,便操着一口河南口音,道:“俺见过一次,那时候俺家还在原武,不过发了大水,后来没办法,流落到了淮安。记得上一次这么大的动静,是在洪武二十四年,对,就是那一年。” “洪武二十四年?!” 张显宗、宋礼、高巍等人面色一变。 明初,黄河主流基本上仍走元末贾鲁故道,亦称黄河故道,即经荥泽、原武、开封、商丘、虞城、徐州等地,与泗水汇合,至清流县汇淮入海。 洪武十五年,黄河在荥泽、阳武决口,经由怀远县挟涡入淮。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河水暴溢,这是明代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黄河夺淮。黄河水经由凤阳府境内挟颍、涡二水入淮,称为大黄河。 当时的凤阳府为中都,府辖亳州、颍州等十八个州县,跨淮河两岸广大地区。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不仅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还彻底淤塞了会通河,导致运河北上水道不畅,无法行运大船。 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最近一些年,并没有大的水患。如今听闻老船工说起,张显宗等人不由骇然。 宋礼脸色有些苍白,无力地问道:“这风,要刮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 老船工看了看宋礼等人,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可是朝廷派来视察水道的官员?” “大胆!你这船工竟敢探寻朝廷之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高巍厉声呵斥。 老船工吓得一哆嗦,连忙下跪求饶。 张显宗皱了皱眉,看向高巍,道:“容船工说个清楚,还请断事大人耐心一二。” 宋礼为人亲和,上前搀起老船工,和煦地说道:“没错,我等是朝廷委派视察水道的官员。” 老船工见此,连忙下跪,哀求道:“还请大人们为两岸百姓,谋一条生路啊。” “你这是何意?” 宋礼不解。 张显宗等人也有些错愕。 老船工哽咽起来,道:“俺老伴、儿子、儿媳,都死在了洪水之中,如今只剩下俺与孙子相依为命。若再发洪水,这两岸百姓,多少老乡,都将会葬身在这水龙王嘴里啊。还请大人,惩治贪官污吏,救救他们。” 看着跪拜的老船工,张显宗眉头紧锁,沉声道:“贪官?听你这话,似有隐情。” 老船工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张显宗,咬牙道:“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河南原武黑洋山决堤,大人不会真的认为,这只是天灾吧!” 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薛夏更是浑身一震,盯着老船工。 张显宗脸色变得极为严肃起来,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老船工含泪苦笑,道:“什么意思,大人还不清楚吗?当年原武修堤,百姓被征用三万,每日吃不饱不说,连一口水都喝不得!渴了只能去喝这黄河之水!一碗水,二两沙!你说这样的大堤,能稳固吗?能不决堤吗?” 张显宗后退了两步,面色凄然。 滔天的天灾,竟是人祸?! “你如何得知?若是你说错了,可是要杀头的!” 薛夏深知此事问题之大,牵涉之广,不由问道。 老船工看着薛夏,双手猛地撕开胸襟,胸口处,一个如蚯蚓爬出来的“匠”字赫然显现。 薛夏目光一寒,这伤口,是烙铁留下的伤! 老船工咬牙道:“这就是当年俺参与修筑原武堤坝时留下的!只是因为俺儿子饿得实在不行了,俺便哀求官家能赏一口饭吃,官家赏给俺和俺儿子的,便是这烙印!还外加赏赐了俺三十鞭子!” “是谁?” 张显宗咬牙切齿。 洪武年间,修筑河堤乃是国事,征用民力是无数,可从未听闻如此欺民之事! 如今事情已过去数年之久,更是无人提起。 眼下这老船工,竟说当年水患,乃是人祸所致! “原武知县蔡智,还有……” 老船工咬了咬牙,说道:“还有,周王朱橚!” 一声炸雷横空而过。 “你,你说谁?” 张显宗无法相信。 “周王朱橚!” 老船工咬牙喊道。 “胡说!” 高巍连忙走向老船工,抬腿便是一脚,直踹向老船工的面门! 砰! 哎哎—— 高巍痛苦地倒在一旁,捂着小腿,怒目看着薛夏,喊道:“他一个乱民,竟然敢诬陷藩王,此人必有异心,你不抓起来审讯,竟然阻我?!” 薛夏收回脚,护在老船工之前,威严地说道:“高巍,我知你与燕王关系不浅,而周王又是燕王亲弟,你维护周王可以,但希望你记住,他是大明的子民,若他所言有虚,也轮不到你动手动脚!自有司法之人制裁!” “你若再敢出手,那薛某会认为你不明是非,擅自欺压百姓,按安全局律令规制,我可调地方衙门,直接抓你入狱!” 高巍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站了起来,右脚不敢受力,阴寒地说道:“诬陷藩王,乃是朝廷重罪,我作为都督府断事,行事冲动了一些,还请见谅。” 薛夏不再说话,而是站立一旁。 张显宗心头更是骇然,定了定心神,对老船工说道:“周王素日平和,心怀仁慈,更是一心向医,如何也不会做如此之事吧?仅凭你一言,可无法证明什么。” 这件事就是一个巨大的坑,牵扯着皇室藩王,自己只不过是工部侍郎而已,万一陷入其中,那便会遭遇皇上、周王与燕王的三重压力。 这是要挤压死人的! 老船工满脸泪水,跪道:“其他之人已然丧命,只剩下俺一人带着孩子漂流而下。若大人不信,可调查周王府!” 调查王府? 张显宗可没这个权限,也没这个胆量。 风更大了,船越发摇晃。 “周王的事暂且放上一放,船家,依你看这风能多久小下来,我们需要早点赶往开封,若只是疾风骤雨,没什么问题也就罢了,可若真是连绵多日的暴雨,那必然会形成水灾,耽误不得,你也不想让两岸百姓遭灾吧?” 宋礼有些站立不稳,急忙喊道。 在宋礼看来,现在最紧要的事,不是追问已经过去的灾难,也不是想怎么调查周王,而是避免可能到来的灾难。 死了的人可以等,活着的人,等不得。 第一百八十章 知县的孩子要放狗(二更) 风呜呜作响,船只摇晃不止。 张显宗也着急起来,强压下周王之事,快速道:“快想办法。” 老船工倒是平静,说道:“大人,此附近并无渡口,船只无法靠岸。唯有抛锚等待,在风稍弱之后,便可继续前行。” “若是风一直不小,我等还能一直留在船上空等不成?” 潘行问道。 老船工摇了摇头,道:“夏日的狂风来得快,也消得快。若无意外,两个时辰内,风势便会减弱,到时候顺风北上,是最快的路。” “大人。” 宋礼看向张显宗,希望他拿定主意。 张显宗思索了下,沉声道:“抛锚!” “大人,此人心怀不轨,怎能听他片面之言?我等应马上寻一浅滩靠岸,将他交付地方衙门,我等奔赴开封。” 高巍高声反对道。 张显宗瞥了一眼高巍,对船工道:“辛苦你了,至于你所说之事,我记下来了,只希望你能协助我等安全抵达开封,之后,我便将此事上奏朝廷,交给皇上定夺,你看如何?” 老船工猛地叩头,喊道:“谢大人!” 船落了帆,抛了锚,风虽大,但也已无大碍。 船舱之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应是天灾,这是朝廷一致的认识。但在这天灾之后,到底存不存在人祸,谁也说不清楚。 “我出去看看。” 高巍披上蓑衣,走出了船舱。 风雨正急,雨水瞬间打湿了高巍的脸。 船尾处,老船工正拿着长竹竿,测量水的深度。 高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向前走了两步,仔细辨清楚了,便走了过去,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会害死很多人,包括你自己和你的孙子。” 老船工看了一眼高巍,将竹竿提了起来,道:“俺不知道那么多,只知道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一个都没死。” “你就不为自己与孙子考虑下?诬陷藩王,可是死罪。我奉劝你,以后再说起这件事,不要再提周王,否则,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高巍警告道。 老船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坐在了船头,任凭风雨打落,凄凉地说道:“要真的有老天爷,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高巍目光冰寒,若是任由他活着,那大明王朝将会出现更多动-乱! 死一人,平天下,没错! 高巍走到老船工身后,刚想动手,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高巍回头看去,只见薛夏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掂动着一块石子。 “该死!” 高巍暗暗咬牙,转身走向船舱,在路过薛夏的时候,沉声道:“我希望你可以仔细想清楚,他活着,皇上会为难,大明王朝都可能崩溃!死一个无名之辈,是最好的结果!我高巍活着,效忠的是当今圣上,绝无私心!” 薛夏目光幽深,目送高巍走入船舱,艰难地转过身,看向老船工。 高巍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老船工说的话若是真的,那周王朱橚便是有罪,而且是罪不容赦! 若是皇上处置朱橚,那身为朱橚亲哥哥的朱棣会做如何感想? 会如何动作? 现在的朱棣,可是皇上极为倚重的人物,三大营整训需要朱棣,北方边境也需要朱棣! 若因为处置朱橚,朱棣心怀不满,不再给朝廷效力,那三大营交给谁来整训?那未来北方边疆,交给谁来拱卫? 薛夏抬起手,手中的石子陡然飞出去,掠过老船工的头发,飞落在河道之中。 “哎,手艺生疏了。” 薛夏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入船舱。 老船工只摸了摸头,感觉有一丝异样,却因为风雨,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不到两个时辰,风果然小了一些,就连雨也弱了几分。 张显宗见状,马上下令启航,船借东南风,沿河道直奔西北而去。 在抵达宿迁之后,张显宗等人冒雨上岸,与宿迁官员打探消息,见当地官员竟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寻常夏雨而已。 张显宗大怒之下,责难数人,命令宿迁官员动用所有衙役并募集民工,排查河堤。 在离开宿迁一日后,天渐渐放晴。 张显宗等人明显放松了许多,只要天晴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就在当日欧晚上,大雨再度来袭,这一次更为猛烈,黄河水线达到了往年汛期最高位。 船工也不敢行进,如此瓢泼大雨,已无法走船。 不得已之下,张显宗等人带了老船工,于邳州上岸,至驿站换乘马匹,冒雨直奔徐州…… 怀远,涡河大堤。 衙役班头李武带着十二个民工,披着蓑衣巡视着大堤。 “班头,这雨什么时候停,这都三天了吧?” 民工王九有些心烦意乱地问道。 李武呸了一口雨水,仰头看了看阴沉不散的天空,道:“老子要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陪你们这群苦哈哈的人巡堤?” “都别作声!”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突然喊了一声。 李武等人纷纷止住脚步,看着老汉李老三。 李老三走到河堤旁,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着涡河水,突然之间,李老三趴在了大堤上,耳朵倾听着大堤。 “李老三,你别吓我。” 李武有些紧张。 李老三站了起来,脸上已满是泥污,严肃至极地说道:“不好了,这大堤不安全了,需要马上撤,快点去喊人,所有人都往高处跑。” 李武瞪着眼看着李老三,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胡说什么?这大堤明明好好的,你知不知道,说错了,会被知县大人打死的!” 李老三厉声喊道:“打死我一个又算什么,老子还有家人呢!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还不走!” “这个,班头,怎么办?” 李武吞咽了口水,盯着李老三,说道:“你凭什么说这大堤不安全了?” 李老三愤怒地喊道:“娘皮的!老子在这河里摸鱼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都给老子回去喊人去!决堤了,快跑啊!” 李武看着跑了的李老三,咬了咬牙,对身旁的人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他的!喊,嗓子喊破了也得把所有人给我喊出来!” “决堤了!快跑啊!” 声音穿透了雨幕,传荡在大堤两岸。 不到一个时辰,怀远城便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百姓纷纷哀嚎,拖家带口,拼命地向东面跑去。 “李老三,你走错地方了,大家都跟我去龟山!” 李武见李老三竟带家人向东跑,还有不少人跟着,不由喊道。 李老三停下脚步,厉声喊道:“都去涂山、荆山,跟我走!” “你到底搞什么?” 李武愤怒地走到李老三面前,厉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涂山、荆山根本就没什么遮蔽物,我们男人淋雨不碍事,可妇孺怎么办?你会害死他们的!” 李老三冷笑着看着李武,道:“去龟山才是害死他们!” “你胡说!龟山之上有龙王庙!起码可以安置一些妇孺!” 李武紧握着拳头。 李老三扬了扬头,冷笑道:“看到了吧,没人听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武回头看去,只见周围百姓,都默然地看着自己。 “听我的啊,去龟山,那里有龙王庙。王爷爷,你辈分高,说句话啊。” 李武着急地喊道。 “孩子,李老三说得对,我们这些人,只能去涂山啊。” 王爷爷拄着拐杖,无奈地摇头道。 李老三招呼着众人前往涂山,而李武却咬了咬牙,带着自家人与一批百姓前往了龟山。 龟山距离怀远城只有三里路,因为妇孺老人较多,一行人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龟山,李武刚想带人上山,却被冲出来的衙役给抓了起来。 “我是班头,你们干什么?” 李武看着自己的两个手下,厉声喊道。 “干什么?呵,李武,你好大的狗胆!” 怀远知县带人走了过来,对想要入山的百姓喊道:“涡河大堤根本就没有决堤,是这个家伙谎报,来人啊,把他给我吊起来打!打死了,也是他活该!谎报灾情,这可是重罪!” 李武被吊在了一旁的树上,看着跟自己前来的百姓,浑身都湿透了,心头满是痛苦,喊道:“知县大人,你纵是杀了我,我也不说一句埋怨话,但请知县让百姓入庙避雨!” “避雨?这里是龙王庙,就他们这群破衣烂衫的穷鬼,也敢来这里?龙王见了,也会发怒!谁敢登山入庙,就给我打回去!” 知县威严地下令,然后对所有人喊道:“你们都给我回家去,根本就没有水患!刘四,你愣着做什么,打啊!” 鞭子啪地抽打在了李武身上,李武猛地一颤,咬牙喊道:“让妇孺入庙!” “给我狠狠打,打死他!” 知县咬牙喊道。 鞭子声越发密集,就在李武无力昏昏将死的时候,一声如万雷齐聚之声,从远处轰轰传来,远处的长空,更是变得苍茫。 “大堤,垮了。” 李武无力地抬起头,看向远处,嘴角苦涩起来:李老三说得对。 强烈的动静,也震惊了知县,没过一刻钟,是有人凄厉地喊道:“不好了,决堤了,知县大人,决堤了!” 百姓凄楚地看着知县,浑身冷得瑟瑟发抖,一些壮年更是咬牙切齿,一步步上前。 知县面色惨然,连忙喊道:“龟山被官府征用了,你们谁敢闯过来,那就是冲击府衙,是要治罪的!县丞,你守住这里,不准任何人入庙!” 说完,知县便带人头也不回地跑去龙王庙。 外面,大雨瓢泼,戚戚冷冷。 庙里,悠然自得,暖意洋洋。 知县尚未到踏入庙里,便看到了自己的妻儿迎了过来,一脸春风。 “爹爹,这雨真好玩。” 男孩踩着雨水跑了过来。 知县一把抱着儿子,看着撑着伞的妻子,笑道:“既然儿子喜欢,那我们就去求下龙王,让雨多下几天如何?” “好耶。” 男孩笑着,听到了动静,指了指外面,道:“爹爹,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知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一群泥腿子不听话,跑过来想抢走我儿睡觉的地方。” “那可不行,他们来了,我睡哪里?爹爹把他们打回去吧,就像是上次那样,放狗咬他们,可好玩了。” 男孩兴奋地比划着。 第一百八十一章暴乱杀官,阳谋之下(三更) 洪水冲垮了涡河堤坝,如海倒之势,倾注而下,树木瞬间被摧歪,长堤之下的房屋,瞬间破碎,一个不知谁家的门板,随洪流卷动,一头撞碎了黑陶水缸。 破碎的水缸,眨眼之间已是四分五裂,分散到了不同地方。 洪水如一道丈高泥质巨墙,以拉枯摧朽之势,吞掉了田地、房屋,只有一些壮实的树木,冒着个头,无助地看着苍昊而浑浊的世界。 涂山山下,李老三停下脚步,高声喊道:“都不要作声!” “都不要作声!嘘!” “嘘!” 一阵嘘声后,数千人竟没了任何动静。 李老三站在一块山石之上,眯着眼看着远方,陡然破声喊道:“都快点,快点上山,发水了!” “加快速度!快!” 李老三充当着指挥人员,众人纷纷加速,向山上爬去。 李九见李老三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吩咐自己的家人先行上山,然后走到李老三身旁,喊道:“都快点,发大水了,保命第一!” “你也赶紧上山!” 李老三看了一眼李九,厉声说道。 “呵呵,老班头,你可赶不走我。话说,你还真是神了,怎么就知道这河堤保不住了?” 李九催促过一嗓子之后,对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咧了咧嘴,道:“你们这群后辈,就知道吃喝玩乐,从来都不去看看河堤。那涡河里面,已经出现了几个大旋涡了,旋涡几乎挨着堤坝,说明堤坝已经渗水了。” “我听了大坝,里面动静不小。况且在暴雨之下,想要找到暗涌与渗水的位置,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就算是找到了,也来不及堵塞了,我们人手根本不够,与其浪费时间送死,还不如一起逃命。” 李九伸出大拇指,赞叹道:“老班头不愧是老班头,厉害。” “少来奉承,我已经不做班头十五年了。只是可惜了,那李武是个不错的班头,但此时,恐怕要吃苦头啊。”李老三目光中有些忧愁,旋即摇了摇头,喊道:“快点,都快点!” 中都凤阳。 这一日,都督同知孙岳正在中堂休息,突然有军士来报,怀远急报。 孙岳不敢大意,连忙让人进来。 来人是怀远卫指挥佥事杨俊,杨俊行礼之后,快速说道:“大人,大事不好,怀远涡河决堤,怀远城如今已成水国!” 孙岳顿时一惊,连忙起身问道:“百姓与怀远卫如何?可有损伤?为何是你来报,知县衙门的人可来了?” 杨俊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孙岳见此杨俊欲言又止,心里一沉,猛地跺脚,呵道:“你忸怩个什么劲,问你话,说啊!” 杨俊不安地看着孙岳,道:“城外与城中百姓,虽然提前疏散了一部分,但仍旧有大半百姓没有转移出去,目前还不清楚死伤情况。”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作为指挥佥事,你此时此刻,应该在救人,而不是跑到中都来!就算是你想要救兵,只需要遣一军士即可!” 孙岳心情沉重,对杨俊发火。 杨俊低头受教,然后抬头,拱手道:“大人,属下前来,只是因为怀远知县,死了。” “死了?看来这场洪水不小,他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了,也不值你跑一趟,速速回去吧,我马上去找知府大人。” 孙岳摆了摆手,便想要离开。 杨俊拦住孙岳,咬牙道:“大人,属下便直说了,怀远城出现了暴乱,百姓在龟山之上,打死了知县,县丞与主簿,还有十余名县衙家属。” “暴乱?” 孙岳彻底震惊了,洪水只是小事,哪怕死了人,也是小事。 毕竟水龙王发威,皇上追究下来,也只能问罪老天去,和自己没关系,再长的板子,也不可能打自己身上来。 可暴乱就不一样了。 怀远乃是凤阳府的辖区,怀远出了问题,死了府衙那么多人,凤阳府是需要担责任的。 孙岳彻底知道了,什么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舒坦日子看来是过不长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岳面色阴寒至极。 杨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怀远决堤,大水漫城,百姓无任何去路,只好去山上避难。龟山那地方,大人也知道吧?” “自然,去年巡视时,我还亲自祭拜过,白龙庙依山面涡,气势宏伟。那地方确实是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孙岳沉声道。 杨俊微微点头,面带阴郁地说道:“知县见大雨不休,恐事情有变,便在决堤三日前将其家眷与县丞、主簿等家眷转移至了龟山,霸占了龙王庙。” “决堤之后,水流蔓延至龟山山下,而县丞遵知县命令,指挥衙役,占据山道,殴打百姓,不让百姓登山入庙。水势太大,一些妇孺被淹死在了山下,激起了民变……” “民众蜂拥如狂,冲入了龙王庙,知县以朝廷命官压百姓,却被数十名百姓活活打死,尸体从龟山之上,丢到了山下的河水之中。” 孙岳猛地抓起茶杯,掼在地上,脖子青筋直冒,喊道:“这个魏八才!该死!杀得好!若是老子在,他早死了!” 杨俊看着孙岳不说话。 现在已经不是死一个知县的问题了,而是民众暴乱杀官的问题,若是不处置这些乡民,那朝廷威严必然受损,日后出点事,百姓就敢杀官,那还了得? 可若是处置了乡民,就眼下怀远百姓状况,极有可能会引发更多民变,到时候演变为造反或屠杀,朝廷都不可能饶了怀远官员。 为了怀远卫所有同仁的前途与脑袋,与孙岳有故交的杨俊才会被选派至中都凤阳。 孙岳也清楚此事的严重性,不敢耽误,带着杨俊找到了凤阳知府徐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知府徐安是一个久经官场,面对此事也毫不慌乱,条理清晰地安排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是救灾赈灾。孙大人,还请你带三千军士,自凤阳取粮,先行赶至怀远,我安置好凤阳之事后,随后便到。” “杨佥事,你立即返回怀远,仅扣留行凶暴民即可,莫要惩治与处罚。从怀远吏员中,挑选有威望之人,暂行接管县衙,统筹救灾之事,怀远卫悉数参与救灾,与民同在,莫要寒了百姓之心。” “此外,安排水性好的人,调查涡河大堤,查看损毁状况,勘探能否重新筑堤,若不能,水势危急,可安排百姓迁移至凤阳府地界。” 孙岳、杨俊听闻之后,辞别徐安,匆匆而行。 徐安紧锁眉头,提笔写下一封奏折,安排人以最快速度递送京师。 怀远是悲伤的,凤阳是忧愁的,可此时的京师,却是喜气洋洋。 三佛齐使臣郑伯已于数日之前抵达京师,在天界寺里修习了礼仪,于七月十九日,正式朝见。 为显天朝威仪,也表隆重之意,奉天殿外东西两侧,皆设置了黄麾,选派二十四名彪横金吾卫站岗。 朱允炆端坐在奉天殿,面色肃然。 会同馆大使引郑伯进入奉天殿,大使跪拜,禀告道:“启禀皇上,南洋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差遣使臣郑伯,前来朝见。” 朱允炆微微点头,以示自己清楚了。 在郑伯身旁的通事官,低声提醒郑伯行礼。 郑伯向前一步,双手托举国书,跪拜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遣臣持国书朝见大明皇帝,祝大明国泰民安,世代隆昌。” 朱允炆问道:“梁国王可还好?” 郑伯回道:“臣来之前,尚可一日食肉十斤。” 朱允炆听闻之后,顿时笑了起来,一天吃十斤肉,是有些夸张了,不过人家也只不过是借廉颇的典故告诉自己,梁道明精神的很,不算老。 “朕听闻梁国王,也算是华夏之人,是否为真?” 朱允炆示意通事官接过国书,询问道。 郑伯严肃地回道:“回大明皇上,梁王乃是广东南海人,后羁旅海外,在华人与土著推举之下,方为国王。”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赐座,舞乐。” 此时,文工团中,二十四位清绝女子轻柔而至,随乐声而舞,曼妙之姿,翩然动人,直让郑伯感叹,不愧是天朝上国。 朱允炆低头看着梁道明写的国书,双眼不由眯了起来,眉头微皱。 国书的字很多,但内容却很简单,提炼为一句话,那就是: 让我梁道明成为大明的臣子吧。 朱允炆暗暗吸了一口气,梁道明竟然想要臣服于大明,将三佛齐直接并入大明的版图! 他并没有请求大明水师进入三佛齐所在水域,更没有想要与大明结盟,而是用华人身份,以思乡心切等为由,希望可以成为大明的子民,脚下踏着的是大明国土。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阳谋啊。” 朱允炆很清楚梁道明的打算,即借助大明水师的力量,让他彻底站稳三佛齐,彻底解决陈祖义与满者伯夷的威胁。 历史上,三佛齐确实是大明帝国的领地,在朱棣时期。 不过说领地,并不完全合适。 没错,如果你找一份大明永乐时期的地图,确实是可以看到在南洋之中,有几块地插着大明的旗帜,挂着的是大明的招牌。 但是…… 大明虽然在这些地方设置了宣慰司与宣慰使,但基本上都是用的本地人,而且,没有驻军! 这就是典型的“一国两制”,大明搞大明的一套,南洋各地的宣慰司自己搞一套,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是自己说了算。 这种高度自治且没有大明驻军的地盘,说他是大明国土,实际上是只能满足下皇上的天朝梦,在现实意义上来看,它们只是一个渡口。 没错,仅此而已。 没办法,地方太远了,交通不发达,去来一趟,再赶到京师做个述职报告,基本上都一年了,若是路上偶感个风寒,再出个交通事故…… 梁道明的臣服是精明的,因为他清楚,三佛齐对于大明而言,是一块孤悬海外之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的地方。 所以,他以臣服之名,行借力之实。 朱允炆笑了,梁道明啊,你以为隔着十万八千里,大明就控制不了三佛齐? 把阳谋用在大明身上,那是选错了对象。 马六甲海峡,哦不,旧港及其海域,朕要定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通商入贡如异地恋(一更) 鞭长莫及,没错,但打人的时候,没必要总拘泥于用鞭子吧。 咱还有火铳,大炮,也有强弩,鞭子够不着,换一样不就够着了…… 统治海外区域,最棘手的并非是鞭子或大炮的问题,而是人。 这年头,离京师几百里,都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那要是离大明万里之遥,还不直接就成了土霸王,扯大旗,做皇帝了? 谁去了,谁都可能有野心,地方太远,就算是造反了,等大明知道消息,反应过来,自己都已经当一两年皇上了,就算是死,也有了吹嘘资本,见到阎王爷,也可以喊一嗓子: 老子当年可是皇帝得嘞,你可要放尊重点。 只有解决了距离与野心的问题,让去的人能老老实实听话,才可能完全控制旧港,控制那一条狭长而至关重要的海道! 在郑伯朝见之后,朱允炆召集了姚广孝、解缙、茹瑺、徐辉祖与护送郑伯返京的水师参将朱能。 解缙朗读过梁道明国书之后,便坐了回去。 朱允炆直截了当,问道:“梁道明所请,你们如何看?茹瑺,你作为兵部尚书,先谈一谈。” 茹瑺起身,谨慎地说道:“皇上,梁道明此国书,颇有几分引君入瓮的意味,我大明水师对于旧港附近海域并不熟悉,若冒然答应梁道明,收三佛齐为大明国土,会否引南洋诸国恐惧?” “如安南、占城、暹罗、吕宋、渤泥、满剌加、满者伯夷,他们若认为大明有大举进犯之势,一旦联合起来抵抗大明,当如何处置?依臣之见,可以在旧港设置宣慰司,以示大明领地,但不遣军士驻扎,以免惊扰诸国。” 朱允炆看着茹瑺,眼神中有些失望。 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臣,交给他的事,他会办好,但他的行事风格,太过于稳重,稳重到了谨小慎微,瞻前顾后。 看来,是时候调铁铉回来了。 朱能见朱允炆看向自己,便从袖中掏出一份南洋诸国舆图,起身道:“皇上,茹大人所虑虽是有理,却是对南洋诸国并不了解。南洋诸国之间,并非是友好相望,而是战乱不断。安南与占城是死敌,满者伯夷又与满剌加、渤泥、三佛齐等交恶,暹罗与占城、安南也存不合。” “而我大明水师手持梁道明国书,进入南洋,可谓是名正言顺,一可为南洋诸国擒杀陈祖义等海贼,以靖海道,二可护三佛齐安危,威慑满者伯夷。只要我大明水师不征讨其他诸国,立于南洋,并非难事。” 解缙、徐辉祖等人起身,仔细看了看舆图中标注的南洋诸国,徐辉祖对朱允炆道:“皇上,臣力主进入南洋。观舆图所注,三佛齐与其旧港之地,乃是东西海道之最,若可控制三佛齐,日后大明无论是沟通南洋,还是远航西洋,皆是最佳之策。” “臣附议。” 解缙表态,轻松地说道:“进驻三佛齐,无论是开海道,亦或清剿海匪,都是对大明有利。虽耗费颇多,但相对南洋稳定,杜绝海患,还是值得。”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一直审视国书的姚广孝,问道:“姚师父,这国书可有问题?” 姚广孝将国书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朱允炆,左手拨弄着手中佛珠,轻声道:“皇上,国书并无问题,只是有一处,臣有些不解。” “哪一处?” 朱允炆询问道。 解缙看着姚广孝,目光中有些疑惑,那国书自己也看了,没发现问题所在。 这个老和尚,竟能发现其问题? 姚广孝淡然地说道:“国书中对三佛齐的描述是‘物产富饶,通达四方’,臣在想,其富饶物产,是否可为我大明所用。” 朱允炆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道:“你是说通商通贡?” 姚广孝点头道:“臣也只是一时之想。” 茹瑺连忙道:“皇上,通商通贡之事,尤需谨慎。洪武十三年,三佛齐乃生间谍案,轰动南洋,太祖方下令严查严禁,以致后来,明令寸板不得下海,禁售南洋之物。” 朱允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三佛齐间谍案与通商通贡问题,还需要从头说起。 早在秦汉时期,甚至更为久远,沿海军民已经开始与邻海之地有过往来,当然,这种来往十分有限,次数也不多,跑的路也不远,往往也就在海上飘那么三两天。 直至三国时期,公元230年,孙权派遣了一万官兵抵达“夷洲”,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台湾省。隋炀帝时期,以“访察异俗”、“慰抚”名义,派了三拨人去“流求”公费旅游,好吃好喝好玩,然后回去了。 唐宋五六百年之间,沿海一代,尤其是福建泉州、漳州等地居民,为躲避时不时出现的战乱、兵祸,不得不从陆地跑到海上,这一跑,就去了澎湖、流求。 但人跑了出去,在其他地方安了家,落了户,并不意味着与华夏发生了商贸关系。 在商贸关系之前,这些地方与华夏王朝军民,也得碰个面,吃顿饭,认识一下,熟悉了之后,才好拉个手,逛个街,买个礼物什么的。 培养了几百年的感情,终于在南宋后期,确定了“异地恋”关系,你在这头,我在那头,这个月我带礼物去你那住几天,下个月你带礼物来我这里玩几天。 通商贸易,是在这个时期初步形成规模的。 元朝时期对于通商贸易问题是相对开明的,不反对异地恋,但也不允许你们到处沾花惹草,四处风流,于是,在广东广州、福建泉州、浙江明州设置了三处市舶司,派驻官吏,专门负责舟楫往来、通商税务。 明太祖朱元璋很早就意识到海外通商是有利可图的,毕竟,也就弄一块地,安排几个官员就能收取商税,何乐而不为? 在大明朝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老朱顶着吴王的头盔,已经在太仓州黄渡镇的施工现场干活了。 市舶司建起来了,老朱大笔一挥,题了个字: 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 市舶司这个海关部门,当时管理的外贸,分为两个板块,一个是通商,一个是通贡。 通商,就是平常贸易,带东西来看看,说个媒,找个对象,把货物卖出去。 市舶司官员对这部分人,也就上船看看,调查下你卖的货是什么,价值多少,然后按照比例,抽取税金,之后你就能拿去自由卖货了。 至于你中午吃什么,喝什么,晚上打地铺还是睡船上,没人管你。 当然,你卖完货物还想搞点进口,也是一样的规矩,按货价值抽取税金,交完钱你就可以回去了。 这种方式,在当时被称之为“报官抽分”。 通贡那就不一样了,虽然它也有着贸易的性质。但它的对象,不是这个大亨,那个富农,而是朝廷。 既然是给朝廷送礼的,自然不能怠慢了。 市舶司官员需要检查船只与货物,如果这群人觉得船上睡觉不好,那需要把他们送到驿馆里住,想吃点地方特色,也需要买给他们,如果他们还请去京师溜达一圈,那你也得给人家安排好。 通贡所带来的货物,称之为献纳。 如果这群海外使臣献纳的是豆蔻、苏木、沉香、犀角、孔雀尾、象牙,或者直接把狮子、大象给拉了过来,那到时候朝廷需要估计这些东西的价值,然后“回赐”货物。 当然,泱泱大国都好面子。人家明明献纳了一千两的货物,这边“回赐”的时候,多数都会回个一千五百两,两千两,有时候甚至翻几倍…… 对了,人家好不容易来看看大明,多少得给点赏赐吧,每个人给个三十两不多吧? 吃喝玩乐,记在官府的账本上,没问题吧? 就算是人家献纳的不是稀罕玩意,就是带一堆大米、海螺、乌龟王八过来,你也得笑呵呵地接收,然后告诉他:这次我们就收下了,下次,王八这东西就不要带了…… 不管人家带啥,只要来一趟,总会有大好处。 老朱享受了几次风光,但没过几年,觉得不对味了。 这外国使臣,咋就闲着没事干,天天往大明跑啊,昨天还十个人,今天你就来了五百人,占我便宜也不能这样占吧? 老朱郁闷的后果就是,限制通商入贡的次数,所谓的“入贡既频,劳费太甚,朕不欲也。令遵古典而行,不必频烦,其移文使诸国知之。” 当然,通商入贡,也很容易出现纠纷,人家带的王八是千年的,至少也值一千两,大明出价二百两,合适吗? 因为价格问题,还打过架。 比如安南,几次不满,骚扰明朝南部边境,连带着和明朝相对较好的占城也一起欺负。 再比如土木堡之变,一开始打架的导火索,也是因为马匹价格没谈拢,人家鞑靼说这匹马值三百两,大明说只值一百两。 谈不拢就打,然后“战神”朱祁镇横空出世,一战创下了三大营全灭的神话。 朝贡,是外国使臣来大明送礼,中国买下来,然后开个集贸市场,让其把剩下的货物卖掉。 如果大明觉得这个国家的孔雀不错,但人家使臣偏偏几年不来一趟,家里的孔雀有死了,咋办? 这也不怕,大明有智慧,开创了“颁赐贸易”。 就是不等他们主动来大明,大明找个官员,手持敕书,背着赐物,直接去人家国家,然后在敕书上写清楚,我大明需要孔雀,希望你积极配合,抓几只让我的官员带回去。 明代建立之初,并不存在多明显的海禁政策。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广东、福建、浙江等地偶尔打个小报告,有谁出海了,还和倭寇勾结在了一起,发生了很多悲剧。 还有人说方国珍的残余部队都在海外诸岛好好活着呢,再不管管,很可能会里应外合,反攻大明。 于是只过了三年,朱元璋就把太仓州黄渡镇的工程给撤了,理由是,这地方挨着南京太近了,万一有奸人混进来,那我老朱岂不是很危险? 没了黄渡镇,还有广州、泉州、明州,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但是老朱很贪心,真的很贪,他一看民间海上商贸那么赚钱,加上人经常跑出去不太安全,那好了,把民间海上商贸废掉,禁了,我自己做买卖,不就赚钱了? 一句话: 我老朱要全部的利润。 ps: 对于我国台湾省,汉朝和三国时期称“夷洲”;隋朝与唐朝时称“流求”;宋朝时称“流求”或“琉求”;元朝时称“琉求”或“瑠求”;明朝洪武年间称“小琉球”或“琉球”,文中并非笔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海禁,已无意义(二更) 禁止商人出海,政府搞垄断经营,独揽番香番货与珠宝奇珍利润,老朱认为这样,自己就能赚大钱了。 可是,朱元璋虽然捆住了商人的手脚,但商人还是会蹦跶的,今天找个隐蔽的海湾,明天找个不为人知的水道,偷偷做点买卖。 俗称:走私。 大明海岸线很长,也没设置查私缉毒机构,你老朱说禁,就禁得了吗? 朱元璋禁了几年,却发现自己的市舶司越来越没生意了,最让朱元璋愤怒的是,自己还没买到番香番货,结果市场上竟然有大量番香番货。 这就有些过分了,你们好歹是走私过来的东西,没办-证,没交税,偷偷摸摸地交易下也就是了,可满街都是,四处不缺,公然发卖,就有点过分了。 这不是打朱元璋的脸吗? 老朱的脸是什么样子的? 是你们这些走私犯能打的吗? 于是在洪武七年,朱元璋暴跳如雷,厉声喊道:“给老子撤销了所有市舶司,日后,寸板不得下海!” 寸板不得下海的政策出现,很可能是老朱没吃到贸易红利,结果得了红眼症的结果,他当时的心态应该是这样的: 老子不做生意,也不让你们做! “寸板不得下海”的规定清晰明确,没暗箱操作空间,查起来就容易了。 到海上看,只要是大明的人,大明的船,那好说了,抓起来办就是了。 需要声明一下的是,“寸板不得下海”只是针对大明,外国使臣乘船而来,是不会被干掉的。 但这条禁令,并没有浇灭走私商人的热情,香料、珠宝、苏木等番货,一样会出现在市场上。毕竟外国使臣也卖这些东西,我从他手里买走,又拿出去卖,你朱元璋总不能杀我的头吧? 你说我走私,讲话要有证据啊…… 朱元璋怎么处置,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直至洪武十三年,这一年,胡惟庸被干掉了,连带着干掉了很多人。 很多官员害怕,这整天掉脑袋跟切西瓜似的,几百个几百个的切,谁能受得了? 一些官员想跑路,结果被朱元璋给咔嚓了。 朱元璋担心这些人跑到海外去,对于海禁查得更严,封锁得更密,处置的也更为严苛。 三佛齐那个地方,人家就靠这点番货番物改善生活了,朱元璋海禁,但他们也要过日子,于是派遣了很多人,去寻找新的走私路线。 开辟新路线是有风险的,很多人都被抓了,就是在这一年,出现了震惊大明与南洋的“三佛齐乃生间谍”案。 老朱把这些间谍都给干掉了,死了一帮兄弟的三佛齐自然是不干了,无论是原来的三佛齐国王,还是后来的走私商人梁道明,亦或是海贼王陈祖义,他们都很生气,封锁了东西海道,以报复大明。 好人生意难做,海贼行情看涨。 陈祖义能成长为大海贼王,估计也与老朱禁海太严有关。 禁止走私,管控太严,导致大明国内香料供应数量极少,价格自然也就贵比黄金。受利益驱动,很多牟利之徒,不怕牺牲,千难万险,也要将走私进行到底…… 到这个时候,朱元璋所坚持的朝贡之利,已经不够他吃一顿饭的饭钱了,于是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再次下令: 禁止民间使用番香番货。 也就是说,你这个时候如果想卤个菜,放点香料,做个红烧肉什么的,那是要犯法的。想要弄个熏香,如果是进口来的,那你要倒霉了…… 从洪武三年开始,到建文元年,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大明禁绝了通商,入贡基本上也就区区几个陆上国家而已。 理性地来说,朱元璋的禁海政策是失败的,他想赚钱,最后钱没赚到,他想禁走私,走私依旧存在,他想靖海,海贼更猖獗了…… 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朱允炆很清楚,寸板不得下海的政策不得民心。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人家沿海那么多人,除了打渔之外,做点进出口买卖,改善下生活,招谁惹谁了? 何况现在封禁了大海,把门锁起来,过上几百年,人家会帮你打开大门,到时候,你只能如一个弱女子,强忍着痛苦,屈辱地签订接客契约,一签就是几十年上百年。 朱允炆不愿意接客,更不愿意华夏子民接客,所以,大海必须打开,通贡什么的无所谓,但通商,必须恢复起来。 梁道明的请求,是推动大海解禁的极好契机。 朱允炆看着茹瑺,肃然道:“三佛齐与南洋诸国,物产富饶是不争事实。太祖禁绝近三十年,于朝廷并无利益,反而坐大私商。再如此延续下去,已无意义。” “既然三佛齐请求并入我大明版图,那朕便答应了。解缙,你来拟旨。大明水师兴师动众前往三佛齐,便不能只耗国孥而无收益。这样吧,水师船队与商人船队同往三佛齐,水师船队护航左右,保其周全,商队售卖得利,大明水师取三成,你们看如何?” “商人船队?” 解缙等人懵了。 哪里来的商人船队? 就算是有商人想去三佛齐做买卖,那也得有船啊,这年头,除了朝廷,谁有海船…… 不久之后,朱植、朱耿、朱桂三王被召入宫。 当日晚间,三王便在轻烟楼设了晚宴,邀请京师内外商人前来赴宴。 京师罗缎布商秦亨、陶瓷商人王忠富、丝绸商人沈一元、盐商黄发财、典当行商伍堂、苏州粮商赵大宇……三十六商,悉数赴约而来。 所有商人对三王行礼,朱植抬手压了压,道:“诸位,我只是商人,藩王只不过是虚名而已。商人之间,便按商人礼数来办即可,还请入座。” 众人见此,也不由多了几分亲切,纷纷落座。 朱植看了一眼朱耿与朱桂,见两人点头,便拿起筷子,敲了敲举杯,道:“此番邀请各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商议两笔买卖,这第一笔买卖,便是租赁船只。” “租赁船只?” 众商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黄发财见众人不言,都看着自己,不由壮着胆子询问道:“王爷……” 朱植打断了黄发财,道:“这里没有王爷,可直呼我名,发财兄可是想说,租赁船只作何用,对吧?” 黄发财重重点头。 没错,大家都是商人,手里有不少钱,进货、运货,自然少不了交通工具,像是什么马车、手推车、骡子、马匹、船只,并不怎么缺。 既然不缺,自然就不需要租赁船只。 朱植含笑道:“是啊,诸位手中,或多或少,都有不少船只。但诸位,河船,可走不了海啊。” 沈一元听闻之后,心头一惊,瞪着眼看着朱植。 走不了海? 难道他说的租赁船只,是租赁海船? 海船? 那就意味着,要走海路,走海路去做买卖,还能是哪里? 南洋! 沈一元刹那之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眼神中带着渴望与期待。其他商人也都是精明之辈,能做到腰缠万贯,智商还是过得去的。 秦亨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有些痒的喉咙,问道:“朱兄所言,是何意?” 朱植哈哈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何意?诸位难道没听说大明水师澎湖大捷的消息?如今朝廷已击溃海匪主力,恰逢三佛齐国王派遣使臣,上书臣服于大明,皇上已经恩准,不日,大明水师将挥师南下,进抵三佛齐。” 听闻如此消息,沈一元、秦亨、黄发财等人皆是面带喜色,但却又不敢确信。 黄发财连忙询问道:“这朝廷水师南下三佛齐,与我商贾并无干系啊,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还请朱兄赐教。” 朱植劝大家饮酒,酒杯空了,一旁有红袖添酒。 “此番朝廷南下三佛齐,动作之大,为我大明开国以来鲜有,耗费国孥自是不菲。皇上不愿劳民伤财,便打算行通商之道,补国孥之虚。既是通商,呵呵,自然是需要商人参与其中。” 朱植说完话,便含笑不语。 瞬间,一众商人便激动起来。 通商? 朝廷竟然允许商人通商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政策,也没有说要重开市舶司,但皇上的这一举动,已经在告诉所有人:海禁政策会逐渐废除! “南洋有什么,不需要我多说吧?但想要去南洋,首先需要的是海船。所以诸位想要随大明水师一起去南洋,得把这第一笔生意敲定了。” 朱植看着议论的众人,开口说道。 沈一元深吸了一口气,南洋有什么? 有黄金! 没错,南洋的番香番物,如今在大明便价如黄金,奇贵无比! 诸如乳香、龙涎香、龙脑香、沉香、檀香、丁香、苏合香、麝香、藿香……豆蔻、八角、茴香、胡椒、桂皮……珍珠、玛瑙、珊瑚、奇珍…… 这些东西,多为南洋盛产之物,但凡任何一样拿回来,都可以高价出手,获利极丰。 至于路上安危问题,更是不需要考虑。 有大明水师亲自护航,还担心什么海贼? 沈一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和下来,问道:“既然是大明水师一同前往,那海船的数量,应不会太多吧?” 黄发财、秦亨、王忠富等人陡然一惊,看着沈一元的目光由错愕逐渐转变为敬佩,这是一个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理智的家伙。 所有商人将目光看向朱植,他们也清楚,船只的数量必是有限。 朱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肃然地说道:“六十艘商船,这是不能更改的。” 六十艘?! 这个数量看似不少,但须知,此时在座的便有三十六位商人,平均下来,连一人两艘船都不到。 “这海船租赁,如何租赁?” 王忠富不安地询问道。 若是竞价的话,免不得出血。 朱植拍了拍手,一个清绝女子抱着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木箱上了锁,但在木箱上面,却有着一个较拳头大的洞。 “六十艘船,每艘租赁价定为千两,我们三人取走六艘,剩余五十四艘,若是在座各位愿意租赁,便每人暂租一艘,至于剩下的十八艘,则交给运气,如何?” 听闻朱植的话,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最起码有一条船可以出海,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千两很贵吗? 若是能找到龙涎香,一两便足以换一千五两银子,这还是有价无市。就算是找不到龙涎香,其他香料、珍珠,哪一样拉回来不赚数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商人的外贸清单(三更) 夜深,沈一元一身酒气地返回家中,其妻何氏凑上前,闻了闻味道,皱着眉道:“又去轻烟楼了?” “是啊,今日三王宴请,我不是差人通告你了?” 沈一元脱下外衣,疲倦地说道。 何氏闷闷哼了一声,面带忧愁,道:“自你来京师,有几日不去轻烟楼?你若看中了哪个狐媚子,便直说,你我和离,也不耽误你明媒正娶。” “润娘,你说什么呢?我沈一元是那样的人吗?” 沈一元刚刚坐下,听闻何氏如此说,便起身走了过去。 何氏退后一步,避开了沈一元,冷冰冰道:“一身狐媚香气,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真的是去见三王了,润娘,你不知道,如今朝廷要解海禁,今日我运气不错,租赁了两艘海船,待明日便唤上修德、修志与吴掌柜,夫人也一起,我们去采购货物,准备出航事宜。” 沈一元连忙解释道。 “如今都开始用谎言来敷衍我了?”何氏眼含泪水地看着沈一元,道:“太祖之令,片板不得下海,你欺我无知吗?” 沈一元叹了一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回头看着何氏,温和地说道:“润娘,十五年前,是你和老爷子给我饭吃,救了我的命。老爷子器重我,又将你许配给我,我沈一元曾对天发誓,此生除润娘外,再不二顾。” “虽然这些年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老爷子也将所有事托付于我,但我从未负你,纵往来南北,奔波在外,我身边不过是一二小厮,你何时见过我身边有侍女?” “我去轻烟楼,那是不得已之事。商人在那里,王爷在那里,商谈买卖在那里,联略情谊是也在那里。若我不去,生意不成,以后日子谁来支撑沈家与何家?润娘,若我负你,岂不是连誓约都守住?那我又如何行商天下?” 何氏听闻之后,脸上的阴郁逐渐散去,抬袖擦了擦眼角,道:“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吧,我去打点热水。” 沈一元伸手抓住何氏,一把带入怀中,看着垂泪的何氏,轻道:“除了夫人之外,谁敢对自家夫君如此言语?三从四德的书,算是白读了。” “又如何,这是你欠我的。” 润娘倔强地说道。 沈一元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满是爱意。 没错,是自己欠她的。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开始,在之后的十二年中,先后有三万余人被杀,而自己的父亲,便是被斩杀的官员。 后来,母亲抑郁而终,妹妹卖身青楼,弟弟饿死,自己乞讨度日,一路走到了婺源,终还是饿昏过去。 若不是润娘发现了自己,何老爷子又好心收留了自己,哪里有自己的今天? 轻烟楼的女人? 算了吧。 老爷子教导: 人只有懂得克制,方可不失本色,成大事。 我沈一元想做的,是这大明最大的商人! 翌日清晨,沈一元便携何氏、儿子修德、修志与老掌柜吴辉出了江东门,这是商人集散之地,想要购置大量货物,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父亲,朝廷真的允许通商了?” 虽然只有十三四岁,沈修德已颇有几分君子风采,行止之间,自带儒风。 沈一元摇了摇头,看着沈修德,道:“尚不能下定论,此番南下通商,并非是出自朝廷律令,也尚未听闻朝廷打算恢复市舶司,在事态没有明朗之前,还存在变数。” 沈修德想了想,仰着头问道:“父亲的意思,这一次南下,可能是一连串通商的开始,也可能仅此一次,是吗?” 沈一元将手放在沈修德的脑袋上,对于这个早慧的孩子,他十分喜欢,道:“没错,除非此番我们能赚很多钱,证明通商是对的。” 沈修德低头思考着父亲的话,吴辉掌柜停了下来,询问道:“沈爷,此番南下,我们购置什么货物最佳?” 沈一元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吴掌柜,道:“按这上面的采买吧。” 吴辉展开一看,不由愣住,仔细看完之后,才说道:“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沈一元反问道。 吴辉指了指购货清单,道:“陶瓷采购六千件,是否太多了一些?为何要采买大量菜刀等刀具?这些也就罢了,这五百匹丝绸又是为何?” 沈家便是卖丝绸的,一个卖丝绸的,竟然还要买丝绸?这不成了笑话。沈家在京师库房里有不少丝绸,取出五百匹并不会影响店铺运作。 沈一元自信地说道:“南洋之人,好陶瓷、丝绸之物,这在前朝早有记载。陶瓷需要大量采购,到时,可以拿去换宝石。” “宝石?” 何氏眼睛开始放光。 “菜刀等刀具,自然也是货物,南洋那些地方,铁矿不多,纵有铁矿,天气如此潮湿,多少铁物件也该换一换了,拿去以物易物,一把菜刀,换五十斤香料还是可以的。” “五十斤香料?” 何氏瞪大眼,这,这不过是抢劫吗?不,抢劫也没这个价啊…… “至于为什么我们有丝绸,还需要买丝绸,那是因为我们的丝绸都是上品货,京师之人可以辨识优劣。可南洋之人只认丝绸,如何知晓其中差异?下品货足够了。依我看,一尺丝绸换五十斤豆蔻是划算的……” 沈一元侃侃而谈。 何氏有些眩晕,南洋之地竟有如此富庶? “去吧,按照清单采买,让他们送至东水关码头,十七、十八号福船是我们的商船,核对之后,可先行搬入船舱。” 沈一元对吴辉吩咐道。 吴辉老脸满是笑意,点了点头,便带着清单离去。 何氏看着从容的沈一元,莞尔道:“看来夫君对此番通商,颇有自信。” 沈一元重重点头,道:“我可以感觉的到,我大明即将发生剧变,而在这一场剧变之中,商人将会变得无比强大!润娘,这是我们的机会,我要亲自办好此事!” “亲自?你要去南洋?” 何氏脸色一变,伸手抓着沈一元的胳膊,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沈一元看着何氏,笑道:“此番通商不同寻常,我不去盯着,谁去?吴掌柜今年五十五了,我怎忍心让他在海上颠簸?孙掌柜与杨掌柜尚在苏州,孟掌柜在婺源,廖掌柜是个好的人选,可你也知道,他儿子尚未满月,如何能让他离开京师?” “再者,南洋商贸到底行不行得通,大明能不能立足于三佛齐,其他岛国有什么物产,价值几何,我若不去,谁能做得了主?” “太危险,海上风高浪急……” 何氏担忧地说道。 沈一元拍了拍何氏的手,宽慰道:“我们是纯碎的商人,天生的奔波命。你不知吧,辽王也会亲自前往南洋,他可是皇室宗亲,本可以坐享荣华的富贵人物。他犹不担心,你又担心什么?” “辽王也去?” 何氏难以相信。 沈一元微微点头,目光看向远处熙攘的街,认真地说道:“昨晚赴宴的三十六商,必然会差遣最得力之人前往南洋,甚至有不少人会亲自上阵。” 辽王府。 朱耿看着安稳喝茶的朱植,劝道:“十五哥,没必要亲自去一趟南洋吧?路途遥远不说,来回怕是要一年之久。” 朱桂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走到朱植身前,将茶杯拿了去,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太祖当年以海路往北地运输粮食,中途船只倾覆的可不在少数!你贵为藩王,如何能以身冒险?此事,我不答应!” 朱植拍了拍衣襟上的茶水,起身对朱桂与朱耿肃然行礼,道:“十三哥,十八弟,南下通商,往小了说,不过是一笔生意。可往大了说,此事关系海禁之策变迁,关系沿海万民生存之福祉,关系我大明对外之国策。” “如此大事,我身为藩王,太祖之子,如何能避退于后?大丈夫再世,理应做点事出来。本王已然决定,亲至南洋,即为商人、通贸华夷,亦为招抚使,宣慰三佛齐。” 朱耿、朱桂吃惊地看着朱植。 从军则戍卫边疆, 行商则心忧万民! 这就是辽王的觉悟吗? “好,不愧是朕选中的人!” 朱允炆抬脚进入房中,朱植、朱耿、朱桂连忙下跪行礼。 “起来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三王入座,道:“无论是藩王,还是臣子,都应有心为国,为民而为。江山社稷,百姓最重,只有百姓安稳安泰,大明才能真正走向盛世。沿海军民何止百万,若我等依旧守着片板不得下海的旨令,不仅百姓会埋怨我们,就连太祖,也饶不了朕!” 朱植等人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从袖中,拿出了一份文书,放在桌案上,道:“洪武三十年,太祖已有心改变海禁之策。此乃当时礼部奉命写给暹罗的牒文副本。” 朱桂取了牒文,仔细看去,只见其上写着:“我朝混一之初,海外诸蕃,莫不来享……三佛齐隧生异心……倘天子震怒,遣一偏将将十万之师,恭行天讨,易如覆手……诚能省愆从善,则将礼待之如初。” “太祖早已有心清扫南洋障碍?重开通商通贡?” 朱植等人心头一震。 太祖坚持了多年的禁海之策,到了晚年,他竟也认识到了不对,甚至有心去改正,恢复至最初的样子。 只不过,太晚了…… 在这份牒文发出去没几个月,太祖朱元璋便去世了。 这或许,是太祖的遗憾。 有了这一份太祖时期的牒文,朱允炆再想开通商通贡,恢复市舶司,那朝廷之上的压力便会小很多。 之前朝臣动辄便是指责朱允炆违逆祖制,现在好了,朱允炆这一次是完全继承了太祖遗志,朝臣将无话可说。 在朱允炆拿到这份文书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特意赶至辽王府,便是为了告诉辽王等人,海禁解除,恢复通商通贡,不仅符合大明国运,也是太祖心愿。 隐含的意思是: 解禁大海,虽然违背了祖制,但这件事真不怪我,说到底,也是你爹的意思…… 朱允炆正在与朱植等人交谈,突然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急步入殿,单膝下跪,双手托举一封信,高声喊道:“皇上,凤阳府八百里急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生腐肉(一更) 云龙山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 山北,是黄河。 张显宗、宋礼、潘行、高巍、薛夏等一行人站在低矮的山上,看着涛涛河水,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再不行疏导,黄河大堤将有彻底崩溃之势!” 宋礼抬了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连日来暴雨,急促得像是将人推到断头台! 不,人已经在断头台了! 高巍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咬牙道:“这鬼天气,简直是要人命。张大人,我们不能再赶路了,必须停下来想办法应对水患。” 潘行也点了点头,面色阴郁地说道:“眼下已至徐州城南,徐州知府也应收到了话,马上会带人赶过来,不如便在这云龙山治理水患吧。” 张显宗眼窝深陷,一脸疲倦,加上骑马时摔了两次,几乎要了他的命,可纵是如此,他依旧凭着极强的意志,站在这里。 “黄河水太大,太重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很多。”张显宗的声音有些沙哑,转头看向薛夏,道:“算时辰,徐州知府也该到了吧?莫不是安全局没送到消息?” 薛夏眼神微微一寒,沉声道:“安全局送报,绝不会延误。” “呵,大人,安全局不会延误,可有人会延误。” 高巍指了指北面。 张显宗抬头看去,心中顿时一团火气。 只见远处,铜锣开道,肃牌高举,高马在前,马车轻晃,在这之后,还有上百官吏整齐列队,缓缓而行。 “这就是徐州知府戴万?!” 张显宗咬牙切齿。 如今黄河暴涨,水情复杂,可谓是千钧一发,可人家,依旧是官车徐徐,牌面朝天! “可惜……” 潘行摇了摇头。 高巍问道:“可惜什么?” 潘行苦涩一笑,道:“可惜我等之中差一吏部大员,否则就以他的所作所为,足以撤掉他头上乌纱!” “呵,就因为他乘马车?以这样的理由,连弹劾的奏章都递不上去。他若是乘轿,你或许还可弹劾一二。” 高巍嗤笑。 明代初期,有着严格的乘轿制度。 最初,官员只能乘坐素品装饰轿子,一至三品官员可以使用金饰轿子。 洪武六年,朱元璋规定:老年官员或者残疾官员以及妇女才可乘轿,其他官员,一律车、马。 在洪武后期,能享受轿子出行的,也只有朝廷三品以上官员。 而眼下徐州知府虽然慢悠悠而来,却也只是马车而已,并没有违背朝廷规制。 戴万到了山脚下,下了马车,带一干衙属官吏上山,见到张显宗等人,连忙上前行礼道:“徐州知府戴万见过张大人。” 张显宗强压怒火,但却也无法发泄。 戴万是地方知府,正四品,其上级是布政使司。自己虽是正三品,但也不过是工部侍郎,根本无权责问。 僭越职权,是官场大忌。 张显宗阴沉着脸,指了指涛涛黄河水,道:“张某奉皇上旨意,视察各地水道,如今水情严重,不知戴知府想如何应对?” 戴万看着张显宗,低头恭谨地回道:“既然张大人奉旨前来,那戴某与一干官吏,自当听从大人差遣。一旦黄河引发灾祸,在下可是扛不住的。” 张显宗眉头一皱,戴万的话什么意思? 他扛不住,谁抗? 难道说,他竟打算让自己背黑锅? 当下水患还没出现,他已经在谋求退路,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了? “既然如此,那本堂便下令了。” 张显宗没时间与戴万计较,看向黄河水,厉声道:“一、立即疏散徐州各府县与黄河堤坝两岸百姓;二,派人沿堤巡查,一旦发现险情,不得擅自退离,必须向我汇报。三,寻找一些了解黄河水道与周围水系的人,无论他们是官员还是商人,亦或是船工、匠工、农夫,我都要!” “四、将河南、山东、南直隶等黄河、淮河与所有水系、湖泊的舆图给我送过来。五、差人前往上游开封、下游宿迁,调查水情,以最快速度来报。” “一旦因为迁延,出了灾情,我问罪不了诸位,朝廷可以问罪!万望诸位同心,为两岸百姓,多尽一份力。” 戴万听闻之后,转身对身后的官吏喊道:“还没听清楚吗?去办!” 一众官吏纷纷离去。 天越发阴郁,暴雨随时会再次倾泻而下。 “张大人一路疲惫,勘察、探寻消息总也需要时间,不如便由在下作导引,带诸位大人去看看北魏大石佛、唐宋摩崖石刻如何?” 戴万提议道。 “戴大人雅致不错,但我等实在无心游览。” 宋礼皱了皱眉,走出一步,行礼说完后,便看向张显宗,严肃地说道:“大人,若再有一场暴雨,黄河毁堤,再夺淮河,恐再现人间悲剧。臣请令,去黄河以北调查一二。” “好!一路小心。” 张显宗忧心忡忡地看着宋礼。 宋礼对张显宗施礼,又对其他人一一施礼,只不过唯独落下了戴万,言道:“我去了。” 高巍、潘行、薛夏都明白宋礼此去的目的,一个个看着宋礼的背影,心情十分压抑。 当天夜里。 薛夏正值守护卫,突然听到一声雷响,顿时打了个激灵,借着劈开黑暗的闪电,看到了无尽的阴云,大雨,倾盆而至。 “不好了,张大人病了。” 潘行跑了出来,高声喊道。 薛夏连忙进入屋子里查看,此时的张显宗躺在禅房的床上,浑身不住地颤抖,嘴唇已有些发白。 “头好烫,起了烧,我去找大夫!” 薛夏心急如焚,问明戴万大夫可能转移到哪里之后,便冒雨下山,直奔徐州城而去。 高巍打湿了帕巾,盖在张显宗的额头之上,不安地说道:“当下还真是要人命,这雨为何来得如此猛烈。” 潘行并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病中的张显宗。 两个时辰后,薛夏背着一个老者,手提着木箱便到了禅房。 高巍与潘行吃惊地看着不住呕吐的老者,高巍问道:“他是大夫?我怎么看他更像是病人。” 薛夏咧嘴道:“没办法,他不会骑马。” “然后?” “我教他骑马。” 听着薛夏简单的话,高巍打了个寒颤。 教人骑马? 看样子是直接挂在马背上带过来的吧? 大夫擦了擦嘴角,眼含泪水,原本还能活三年的,估计现在只能活三天了,没办法,朝廷的人,就是这么要人命。 “快点治病。” 薛夏催促道。 大夫喘息平静之后,走到床边,搭脉张显宗,随后皱了皱眉,起身站了起来,将盖在张显宗身上的被子掀开,仔细检查着。 “他这不是风寒与温病,是伤口化脓引发的热病。” 大夫指了指张显宗的大腿,衣服之下,已是血肉模糊。 “长时间骑马磨损了他的皮肉,加之雨天潮湿,伤口化了脓,你们看,这肉已发白,甚至是坏掉了。” 大夫看向薛夏等人,说道:“这种伤口,只能刮掉死肉,但人能不能挺过去,很难说。” “怎么会这样?” 众人从未想过这一点。 薛夏是安全局的人,日常需要骑马的时候很多。潘行是兵部郎中,高巍是都督府断事,两人也少不了骑马前往军营。 宋礼虽是户部主事,但这两年,数次出京至地方巡查一条鞭法施行情况,唯独工部侍郎张显宗,他这几年并没有出京过,更不要说长时间骑马而行。 接连几日不歇骑马,就连薛夏等人都有些难受,更何况是素日坐堂的张显宗。 “他是如何忍受的。” 高巍难以置信。 这需要多顽强的意志与信念,才能忍受这时时的摩擦与钻心的痛苦! “我要他活!” 薛夏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用纱布,打开一看,已然湿透无法使用,而医用酒精,也在来的路上摔碎,不由地咬牙道:“戴知府,徐州卫可有医用纱布?” “医用纱布?那是什么?” 戴万有些迷茫地问道。 薛夏咬了咬牙,医用纱布与酒精作为军队战略物资,如今只供应北地边境、三大营与水师船队,还没有数量可以供应内地卫所。 “听天命吧。” 高巍轻轻地说了一声。 大夫接过薛夏腰间的短刀,在火焰之上炙烤后,看了一眼昏迷的张显宗,开始用刀刮去死肉,声音很是沉闷,气氛令人悚然。 屋外雷霆不断,风声四起。 咚咚。 知府衙门的吏员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走入房间,低沉地说道:“大人,河道涨水速度有些快,再如此下去,不出一两日,河面便会与堤坝齐平,一旦垮堤,方圆数百里百姓,都将遭难。” “百姓转移得如何了?” 戴万不安地询问道。 “时间太紧,又是雨天,很多百姓不愿意转移,所以……” “你不要说百姓还没转移?!” 戴万怒目圆睁。 “属下马上去催促!” 吏员低头道。 戴万暴怒一声:“滚,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所有人都给我带出徐州去!马上!” 东南风猛地吹荡起水花,一股水浪拍打在黄河北岸,宋礼站在堤坝之上,看着窜飞起来的浪花,已至脚面。 “这条堤,还能保得住吗?” 宋礼看向一旁的前漕运官杨永。 杨永沉默了稍许,声音低沉着痛苦:“大人,是下决断的时候了。万一南岸垮堤,黄河夺淮必然再次出现,到时候,徐州、宿州、亳州、五河、灵璧等地,都将遭遇水患,甚至会波及到怀远、凤阳府,百万百姓,都将遭难!” 宋礼咬了咬牙,转身看向北面,手指去,道:“你可知道,你的办法会让北面大部之地陷入泽国!峄县、沛县、藤县、临沂、兖州、巨野、济宁府,乃至大半个山东,都将遭灾!这样的手段,能算是救灾之道吗?” 杨永冰冷地笑了笑,凄楚得令人心酸,道:“大人,到底是河南、安徽、南直隶重要,还是山东局部重要?眼下大雨不断,河堤溃坝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耗下去,上游开封吃不消,下游宿迁也吃不消!” “一旦发生溃坝,其后果如何……若我等主动改道黄河,引黄河之水注入山东,借山东境内众多水系湖泊,未必会有大灾!”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文人骨,死不朽(二更) 宋礼差点死在黄河里,两百米不到的河道,竟用了半天时间才渡了过去。 期间船只三次倾覆,若非是离岸不远,兼船家水性好,舍命救下,宋礼都可以为国尽忠了。 宋礼与杨永顶风冒雨上了云龙山,进入禅房的瞬间,顿觉不安。 一股子血腥味令人作呕,地上还有沾染着血的布条,抬头看去,只见高巍、薛夏等人正站在床边,而张显宗却躺在床上。 “张大人……” 宋礼脸色一变,急步上前。 高巍将事情告诉了宋礼,宋礼焦急不安地看着昏睡的张显宗,道:“老天不会给我们更多时间了,我找外地来的商人问询过,这段时间,不止是黄河水在暴涨,就连涡河、睢水、颖水这三条水道,其水量也达到了最高。” “一旦黄河决堤,再次出现黄河夺淮,其灾害将远甚于洪武二十四年!甚至淮河下游流域,都将遭难!我们必须早点行动,时不待我!” 高巍冷眼看着宋礼,道:“如今张大人尚在昏迷之中,如何决断?你不过是小小六品户部主事,也敢代主官行权不成?” 宋礼愤怒地看着高巍,喊道:“没错,我是六品主事,但我很清醒,眼下再不行动,就算是迁移了徐州等地的百姓,那也无济于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道理,断事大人都断明不了吗?” “好了,争吵也没个结果,眼下只能等张大人醒来再作决断。” 潘行连忙打圆场。 宋礼看向徐州知府戴万,肃然道:“知府大人,还请你差遣衙役,掘开镇口闸至境山一带大堤,引黄河之水北上山东!” 戴万听闻,愣住了,转眼脸上便浮现出了愤怒之色,厉声呵斥道:“宋主事,你枉为朝廷命官!这样的馊主意也能说得出口?” 高巍摇了摇头,冷笑道:“看来宋主事也是糊涂之人,如今黄河之水虽是暴涨,但尚且没有溃坝,若说改日天晴,转危为安,你却挖了堤坝,水淹山东,呵呵,宋主事一人脑袋,还不够谢罪天下吧?” 戴万看着宋礼的目光,满是不屑。 主动开挖大堤,引水北上? 这样的事若偷偷摸摸,不知不觉去做,还可以推说黄河决堤,可眼下河堤之上多少眼睛盯着,而且这房间中还有安全局的人物,竟说出如此话? 简直是当官当傻了。 “为今之计,只有分洪啊!” 宋礼不甘地对戴万喊道。 “呵,我奉劝你还是死了这一条心吧。” 戴万拒绝道,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昏迷的张显宗,眼神中满是忧郁。 他倒下的真不是时候! 若是他醒着,哪怕不能说话,睁着眼也行啊。 只要他有意识,那接下来溃坝也好,分流也好,死多少人都与自己没关系,皇上追究下来的的时候,有他张显宗顶着。 这个家伙不醒,黑锅都是自己的。 “知府大人,不好了,外面传闻怀远决堤,怀远城没了!” 一名吏员跑入房间,满脸惊慌地喊道。 “什么?” 戴万脸色一变,事态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 宋礼凄然地看着众人,道:“涡河承受不住,怀远没了!这黄河大堤又能抗下去多久?与其被动等待黄河溃坝,还不如主动掘堤分流!” 高巍厉声道:“溃坝与掘堤有何区别?!” 宋礼毫不畏惧,上前一步,浩然道:“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在哪里掘堤,可以最大限度避免水患!” “没错,位置很重要。” 一声疲弱地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张显宗睁开了眼,正想要站起身来。 薛夏连忙上前,关切地说道:“大人,你身上伤势很重,不要起身了。” 张显宗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相对百姓,这点痛不算什么。诸位,怀远被淹,意味着涡河已濒临极限,那涡河东西的睢水、颖水,也必是为危如累卵。一旦黄河溃坝,黄河之水南下,注入涡河、睢水、颖水,那这三河千里,必是生灵涂炭。” “所以,黄河夺三水入淮,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眼下我们已无其他办法,只能引水北上,以保河南、安徽、南直隶等地。我知道,此举必害山东百姓,只这万千罪过,我一人承担!” 张显宗站了起来,双腿有些抖动,略显苍老的面容之上,浮现出斩钉截铁的坚决。 保小保大,孰是孰非? 张显宗并不清楚,但他清楚,皇上委派他来这里,为的便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宋礼眼睛一酸,连忙说道:“大人,事情或没如此严重,引水北上,或会危害山东百姓,但还不至成大灾。” “说说吧。” 张显宗强忍着疼痛,走了两步,额头已然冒汗。 宋礼连忙吩咐杨永拿出水道舆图,展示给张显宗,认真地说道:“大人请看,若是我们选择在镇口闸至境山掘堤引流北上,黄河水将沿秦沟支流,注入张庄湖、赤山湖、昭阳湖,这里可以承载大量水流。” “自这几座湖泊向东,还有北沙河、南沙水道可以分流,向北则是泗水,白马河,而这又可接通沂水。自独山湖经会通河,黄河水会进入济宁地界,继续北山,则是马踏湖,于安平镇位置,可以注入大清河。” “大清河漫长,延伸东北之地,直入大海。臣下还差人询问过行商,山东大部暴雨并不大,其水道或可承载这黄河分洪。” 张显宗看着河道图,仔细思索之后,微微摇头,道:“宋礼啊,你为什么会在户部,依我看,你应该入主工部,专司水利最为合适。” 不等宋礼说话,张显宗便对戴万道:“给你四个时辰,调动所有衙役与徐州卫之人,将镇口闸至境山一带百姓撤至安全地带,清查分洪一线,务必迁移所有百姓,若因你遗漏而死伤一人,后果你来担着!” 戴万郁闷地想要吐血,到最后,锅还是自己背,但没办法,人家是领旨意,比不了。 看着匆匆离去的戴万,张显宗坐了下来,取过笔墨,匆匆写了一封信,然后封好,对薛夏道:“还请你将此信转交皇上。” 薛夏接过信,凝眸看着张显宗,沉声道:“强行支撑,只能毁了你的身体。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伤口再染水,怕是神仙也救不过来。” 张显宗哈哈一笑,道:“治国平天下,以死谢君恩,是我等文人风骨,你一武夫,懂什么?” “大人!” 宋礼想要拦住张显宗,却被张显宗一把推开。 房门打开了,风雨吹了进来。 “走,让我送送百姓!” 张显宗踏步走入风雨之中,无畏挺拔的身躯,就如此傲然在天地之间。 宋礼等人眼含泪水,随着张显宗,走下了云龙山,风势小了一些,众人乘船上了北面河堤。 薛夏看着张显宗的身影,心头压抑的厉害。 张显宗站在大堤之上,任凭风雨吹打,遥望着不可能看到的远方。 时间一点点过去,百余嘱托好后事的民工,腰间缠着手指细的绳子,手中拿着铁锹,不断地挖掘着大堤。 两侧则站着五百余人,每五人拉起一根绳子,随时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四个时辰,如刀割的漫长,没有人喊饿,也没有人喊累,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宋礼看着黄河水位,焦急地喊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再等便要漫堤了!” 张显宗看了一眼宋礼,沉声道:“再等等!” 宋礼看向杨永,杨永摇了摇头,道:“等不了了,一旦漫堤,决堤的可能性更大。” “大人……” 宋礼再次请求。 张显宗没有理睬,目光盯着远处。 风雨交加,朦胧了人的目光。 风一吹,黄河水便泛上了堤坝。 “大人,不能再等了啊!” 宋礼焦急万分。 说好的四个时辰,如今都五个时辰了! 张显宗凝眸不语,面色阴沉至了极点。 “报,知府大人已将附近百姓转移至境山之后,” 吏员高声喊道。 “开堤!” 张显宗厉声喊道,声音传荡在黄河大堤之上,无数浪花激起,拍碎在岸上。 民工将最后一段河堤掘开,洪水瞬间便找到了发泄口,冲击了口子,二十余位民工来不及退至两侧,便被洪水卷走! “拉!” 一声声歇斯底里地怒吼,绳子嗡地拉直,一群人向前倾去,双手刹那见血,绳子如何都拉扯不动。 扑通扑通! 一群人向后摔倒,绳子被甩飞过来,抽打着风雨,最终无力地跌落,绳子的一端,已无人影。 黄河水在咆哮,众人在垂泣。 张显宗看着涛涛而去的河水,眼泪夺眶而出,咬着苍白的唇,轻轻说道:“我张显宗,负了你们。” 断堤处在水流的冲刷之下,渐渐扩大到四丈之宽,随后便稳定了下来。 泄洪,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宋礼等人也清楚,其他河水泄洪好说,但黄河水不一样,其携带着大量泥沙,将会拉所过之处的河床,后续清淤也将是一个巨大问题。 “大人,水位在下降!只要坚持两日,洪峰必会过去。” 宋礼观察了一个时辰,见河道水位有所下降,不由欣喜地喊道。 然后,并没有人回应。 宋礼不安地走向张显宗,低声喊道:“大人……” 薛夏摇了摇头,道:“不用喊了。” 宋礼不解地看着薛夏。 薛夏走到张显宗身前,凝眸看着这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臣,在宋礼等人震惊的目光中,撩衣下跪,叩头道:“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恭送黄大人!” 宋礼骇然,看着站立着一动不动的张显宗,他的目光,正看着涛涛河水,一动不动,脸上挂着满满的雨水。 他,走了。 宋礼跪在地上,眼泪纵横,朦胧的目光中,只剩下了一个傲然不屈、顶天立地的身影。 “恭送黄大人!” 潘行、高巍等人跪拜喊道。 薛夏自认为是个铁打汉子,可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一路水道视察,张显宗亲力亲为,施策有方。 一介文官,不辞辛劳,骑马昼夜前行,纵双腿磨烂,腐肉丛生,也忍着剧痛,查看水道,思索治水之法。 他的睿智与果决,勇气与意志,胸怀与目光,拯救了无数百姓,如此功绩,却拯救不了他自己。 这一刻,阴云没有裂开,太阳没有出来,雨依旧在下,水依旧在流……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最高规格赈灾使团(三更) 定远县衙,恢弘大气,威武不凡。 三堂内,知县吴才茂正欣赏着手中的银锭,突然之间门被敲响,吴才茂不由怒斥:“本堂尊说过,下衙时辰莫要打扰,怎么回事?” “堂尊,怀远难民向定远城跑来了。” “什么?” 吴才茂抖了抖八字胡,推开门,看着县丞周忠、主簿谢刚,皱眉道:“派人给我打走他们,不准他们进入定远城!一群叫花子,来我们这里,准没好事。” 县丞周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堂尊,使不得啊。” “如何使不得?” 吴才茂瞪威严道。 “这些是怀远暴民……万一惹怒了他们,我们府衙这点人手,恐怕拦不住啊……” 周忠郁闷地说道。 吴才茂不屑地说道:“他们还敢冲击我定远县衙不成?罢了,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把他们安置到城西,记住了,不准放一人入城!” “那粮食该怎么办?” 主簿谢刚不安地看着吴才茂。 吴才茂眼神一亮,道:“这倒是个机会,仓库里不是还有粮食吗?掺和点沙子,施舍给他们,饿不死就行,等熬过这几日,水退了他们还是要回怀远的。” “若是如此的话,呵呵……” 谢刚脸上堆满了笑意。 “是啊,他们来了,倒帮了我们一个忙。去吧,如何赈灾,不需要本尊教给你们吧?” 吴才茂不耐烦地推开两人,返回屋里。 县丞周忠、主簿谢刚两人对视了一眼,带了二十个衙役,到了城西。 怀远发大水,死了很多人,连知县都被这群泥腿子给打死了,周忠、谢刚不认识怀远知县,也无意去见一见那位仁兄,所以多带了几个人手。 不过看到难民时,周忠与谢刚还是吃了一惊。 这群人浑似游魂野鬼,衣服破破烂烂,一脸的泥垢,头上挂着泥巴不说,还夹杂着一些树叶子,树枝,还有一些人连鞋子都没有,赤脚走着,最让人悚然的是,明明近三百人,可安静的像是鬼蜮。 “主簿大人,怎么那么瘆人?” 衙役侯兵有些胆怯地问道。 谢刚白了一眼侯兵,上前喊道:“你们听着,我身后是定远城,知县大人心怀仁慈,特意拿出粮食,命我等赈济,现在你们先寻一地休息,粥好了,就喊你们。” 李老三吞咽了下口水,似乎缓过来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睡着的女婴,眼神中满是忧伤。 数日前,自己去城中救人,看到了水中飘着一个木盆,里面便是这可怜的女婴。 她的父母还在不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李九,安排大家在城外歇息吧,找几个能动弹的,看看能不能搭个草屋或帐篷,给妇孺住下。” 李老三瘫坐在一棵树旁,将女婴小心地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午后的阳光,这一刻,似乎身体有了温度。 李九答应一声,安排着大家在城外树林中暂且休息,然后带十几个人,围着一些树,在人头高的位置拉了绳子,将有些发霉的破被子与单子绑了起来,罩住一小片区域,有人捡了枯草、树叶,堆在地上,权当是地铺了。 “老班头,我家娃咳得厉害,能不能去城里找个大夫看看。” 一个妇人牵着七八岁的男孩,对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靠着树干,喘了几口气,道:“都有谁病了伤了的,让他们一起过来,我带他们入城。” 妇人连忙谢过,将孩子丢在一旁,便跑去喊人。 不多时,三十余人便是聚到了李老三身前。 李老三抱起女婴,交给了自己的家人,然后带人走向城门口。 县丞周忠见状,连忙带着几个衙役拦住了李老三,厉声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官爷,他们都病了,我带他们去城里找个大夫,瞧瞧病。你看这孩子,一直咳,脸色都有些青了。” 李老三连忙说道。 “你们有病更不能入定远城!万一招了什么瘟疫,传给定远人,那城里的人岂不都像你们一样?县衙能给你们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入城?我奉劝你带人滚远点,莫要遭罪。” 周忠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道。 “你怎么说话的,是凤阳知府让我们来这里避难的……” 李老三身后的一个瘸腿大汉愤怒地喊道。 “拿凤阳知府来压我?知不知道,这里是定远县,不是中都凤阳!有本事,你把知府大人喊过来让我看看。” 周忠说着,将手中的水火棍往地上一杵,划了一道线,道:“谁敢过这一条线,就休怪爷爷手中的棍子不客气。” 李老三张开双臂,拦住了想要闹事的众人,看着周忠,恳求道:“孩子是没错的,他们需要大夫。” “少给我扯这些!老子只知道,你们就不应该来这里!” 周忠冷冷地拒绝道。 李老三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天下,永远都是一个样。 “咳咳。” 男孩止不住地咳着。 连日大雨冲淋加上赶路,有些人永远倒在了路上,眼看着就在城外了,却进不去!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病死在城门口吗? 李老三看着周忠等人,上前一步。 “你想干什么?” 周忠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李老三脸颊抖动了下,噗通跪了下来,喊道:“求官爷大发慈悲,让他们入城治病。” “老班头……” 身后的人不由喊道。 “跪下!” 李老三拉着男孩,男孩倔强地站着,可终究太弱,被拉着跪了下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下跪。 衙役侯兵见此,低声对周忠说道:“县丞,要不就让他们进去吧,怪可怜的……” 周忠甩手一巴掌,打完侯兵,上前冲着李老三便是一脚,喊道:“你们这群乱民,还想入城作乱不成?都给老子滚远点!” 让他们入城? 且不说如此肮脏,是不是真的有病,便是入了城,引起士民骚乱又该如何? 最要命的是,怀远暴民打死知县,这可是远近皆知,万一他们到了城里不去看病,反而去了县衙,再把知县大人打死了…… 只有强力的威慑,才能让他们胆怯与后退。一旦露怯,说不得他们会冲击城门。 定远城南,数十匹马放缓了速度。 “怀远难民也该到了吧?” 内阁大臣育新看着远处的怀远城门,对身旁的人问道。 户部尚书黄子澄叹了一口气,道:“这骑马太受罪了,我现在感觉自己才是难民。哎,盘算时间,难民约莫今日应该到定远了。” “尚书大人,难受的可不止你一个啊。” 育新指了指大腿。 吏部右侍郎毛泰亨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道:“这有什么办法,皇上震怒,几乎就要把怀远知县魏八才的尸首找到,拿去鞭尸了。” 育新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便浑身一冷。 自建文帝登基以来,朱允炆在朝堂之上,始终是以和气仁善为主,纵偶尔发火,也是有理有据,反驳官员见解之后,再发怒指责官员不尽心尽力。 可自凤阳府发出那份要命的文书之后,大明王朝便创造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存在: 夜朝! 历来朝廷只有早朝,最多有皇上勤快,开个午朝,从未有谁开晚朝的,但朱允炆不仅开了,还开了一整夜! 无论是什么官员,该上朝的一个都跑不掉。 喝醉迷糊不醒的,马上催吐。 逛青楼的,立即推开姑娘。 床上原地运动的,赶紧换个跑步项目。 总而言之,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一律入宫。 如此规模的晚朝会,震惊了整个京师,更让所有人震惊的还是朱允炆的滔天怒火。 凤阳怀远决堤,算是天灾所致,可天灾之下的人祸,才是最令人愤怒的,尤其是怀远知县的所作所为,不仅不事救灾赈灾,还霸占着上山要道,任凭百姓淹死! 朱允炆不仅发了火,还第一次动用了廷杖,打残了御史李森,不过这位御史身体也不咋滴,还没到地牢就死了。 一场廷杖,打得所有官员都没了睡意。 御史李森是死有余辜,因为在怀远决堤半个月前,李森才从怀远回到京师,甚至还在奏疏中称赞怀远知县深得民心,爱民如子。 朱允炆认为,魏八才深得民心,爱民如子,结果他死了。既然这样,李森也应该是深得民心,爱民如子的,不死怎么对得起这八个字? 一个小小知县,祸害地方不说,竟然连御史都被收买了! 若是李森如实奏报,那魏八才应该在决堤之前便被撤掉了,哪里还会有如此人间惨剧? 怒不可遏的朱允炆,不仅打了李森,还将六科给事中、督察院、吏部、内阁挨个训了一遍,甚至连不搭边的安全局指挥史也被拉到了朝堂之上,训了一顿,理由是没监察到位。 骂完之后,朱允炆便打算亲自前往怀远赈灾,结果被百官死死劝阻,最后还是在解缙、姚广孝等人的强拉之下,被迫退让。 但朱允炆的怒火之大,对地方的不信任之重,也让所有人意识到,简单地派个户部官员或找个行人去慰问,根本无法让皇上消气。 所以,才有了内阁大臣育新、户部尚书黄子澄、督察院左都御史景清、礼部侍郎毛泰亨、兵部郎中古朴、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行人司行人严许伯等数十人的最高规格赈灾使团。 景清指了指定远城门,道:“这定远城可谓是名地,前宋有个名为包拯的,便在这里做过知县,想来这定远知县吴才茂,也应该沾染了点青天之气吧?选在这里赈灾,是不错的地方。” “在往年吏部考功时,吴才茂只算中平,虽无建树,应还算是一名好官。” 毛泰亨记忆不凡,说道。 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皱了皱眉,这些文人说话总喜欢规避。 对于大明而言,这定远城最出名的,可不是什么包拯,而是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消灭北元的蓝玉! 这是他们的家乡。 不过,他们都死了。 若是以景清的话来看,这个吴茂才是不是沾染了李善长、蓝玉的浑浊气,离死也不远了? “大人,怀远难民已至城西,并没有入城。” 一匹马飞奔而至,高声通报。 育新脸色一寒,阴沉道:“为何没有入城安置?难民一路辛劳,老弱必有病伤,不入城安置,就在城外,如何能将养得过来?走,我们去城西!”  第一百八十八章 都来尝尝沙粥(一更) “别打了,别打了!” 妇人冲上去,凄厉地喊道。 “一群叫花子,肮脏至极还想入城,给你们吃饭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来啊,把带头的给我抓起来!” 周忠严厉地下令。 衙役不敢不从,拿着棍子打倒了几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喘息不定的李老三,伸手抓住李老三的脚踝,硬拖了过去。 如拖一条狗。 周忠用棍子指着其他人,警告道:“谁再敢硬闯定远城,那就是大明的乱民贼子,到时候砍掉你们的脑袋。” “老班头。” 众人着急。 “都不要冲动,我没事,大家先退后,退后。” 李老三连忙喊道。 在衙门里混了大半辈子的李老三,如何不清楚其中道道。 要知道封建时代,黑锅制造业十分发达,品牌多种多样,有乱民牌、贼子牌、流寇牌、谋逆牌、反抗官府牌…… 品牌多了,一个好处就是: 哪个顺手,用哪个。 这些黑锅都附带有伤害属性,有些伤害小的,能干掉一个人,有些伤害大的,能干掉一家人,还有些超级强的,能干掉几百人至几万人不等…… 李老三不想见识这些黑锅的损伤效果,更不想让大家受到伤害,这群苦命的人,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放了老班头!” 李九带人走了过来,愤怒地喊道。 周忠见人多,难免有些畏惧,但也清楚,此时若是服软,再想镇住场面,管这群泥腿子就太难了。 依自己平时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的法子,那就是: 杀猴儆猴。 周忠一狠心,高声喊道:“你们这群流民意图造反,今日我便依皇上命,惩治你们!来啊,杖责贼首八十!再有谁闹事,杖一百二十!” 李九怒目圆睁,却也不敢擅自带人向前。 对于百姓,他们不是习惯了被压迫,而是所见所闻所经过的人生,刻在了他们骨子里一行字,那就是: 官府能定我全家生死!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哪怕他们一个字都不认识。 所以,他们畏惧。 所以,他们沉默。 不在沉默中挨打,就在沉默中看着别人挨打。 这是大明子民最真实的写照。 他们的沉默,不能单纯定义为软弱、顺从,而是因为沉默是一种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了家人。 周忠看着被恫吓住的难民,眼神中满是鄙夷与冷漠,看向一旁的衙役侯兵,阴沉地下令:“给我打,狠狠打!” 侯兵半边脸有些浮肿,握着手中的棍子,看着地上被人踩着的李老三,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亲,挣扎了下,对周忠说道:“县丞大人,饶了他们吧。” 周忠没想到往日里顺从的侯兵,竟屡次反抗自己,抬脚便将侯兵踢倒在地,怒吼道:“老子晚点再收拾你,王木、张亮,动手!” 棍子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带着风。 李九紧握着拳头,看着紧抓着大地,却不发一声的李老三,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 噗噗! 沉闷地声音让人不由紧绷起身体。 王木、张亮再次扬起棍子,呜地风声传来,这一次,风声更甚。 噗噗! “啊——” 两声惨叫传出,更是一阵接一阵。 王木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小腿,一只带着红缨的飞镖只剩下了镖柄,而张亮的手腕上也插着一柄飞镖,只不过飞镖直接刺穿了手腕,露出了锋利的刀尖。突然的变故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周忠刚喊了一句“哪个混账”,便看到不远处一匹马奔驰而至,一个彪横威武的中年人猛地勒住缰绳,停在了三丈开外。 哒哒的马蹄声扬起灰尘,一行人匆匆而至。 随行护卫人员先行下马,然后将郁新、黄子澄等一干文臣搀扶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周忠见这一群人似不简单,随行人员又多,出手极为狠厉,不由有些恐慌。 雄武成冷冷地走了过去,搭眼看了看,然后踩着王木的腿,将飞镖慢慢拔了出去,至于王木凄厉的惨叫,全不理会。 张亮见这种情况,咬了咬牙,猛地将飞镖从手腕里拔了出来。 雄武成看着张亮递过来的飞镖,冷冷地问道:“我让你拔了吗?” 张亮愣了下,便看到飞镖又插入了手腕,还换了个地方,不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雄武成缓缓拔出飞镖,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张亮,一脚踢在了其下巴上,道:“你打的人都没叫一声,你叫什么叫?” 王木脸色惨白,看着下巴脱臼,昏死在地上、犹颤抖不止的张亮,马上闭上了嘴。 雄武成走到王木身前,一脚踩在王木受伤的腿上,王木瞪大眼惨叫起来,随后便挨了一脚,昏死过去。 郁新迈着罗圈腿,慢慢地走了过来,看地上昏倒在地,还在流血的两个衙役,不由皱了皱眉。 雄武成冲郁新等人抱了抱拳,道:“雄某是武夫,不会你们文官那一套,还请见谅。” 郁新用鼻子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忠,没有说话,便弯腰抓着李老三的胳膊,问道:“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李老三见郁新一脸威严与官相,连忙说道:“不碍事,多谢官爷。” “你如何知我是官?” 郁新有些惊讶。 李老三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很想说“不是官谁敢惹官”,但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只好道:“草民也在衙门当过衙役,知道什么是官爷。” “呵,原来是个老吏员,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郁新含笑说着,然后瞥了一眼想要跑到城里送信的衙役,沉声道:“在场的一个都不准走。” 雄武成嘿嘿一笑,看着十几个护卫去拦衙役,不由沉了下手,一柄飞镖便落在了手中。 “你就不要出手了。” 郁新瞪了一眼雄武成。 安全局的人似乎都有些不良爱好,喜欢乱扔东西,什么杯子、石子、飞镖,听说还有几个喜欢扔秤砣的,听着都令人胆寒…… “你可是定远知县?” 郁新看着周忠问道。 “不,不是,我,不,下官乃是定远县丞,奉知县大人命令,赈济灾民。” 周忠见这群人不凡,似是大官,不由紧张起来。 “大人,还请过来一看。” 景清站在施粥棚旁,舀了一碗粥,拿筷子向里面一插,筷子竟立住了,不由回头喊道。 郁新、黄子澄等人纷纷走了过去。 “施粥不倒筷,至少说明他们还算是有良知。” 黄子澄笑呵呵地说道。 景清面色阴晴不定,将碗递了过去。 郁新接过碗一看,顿时愣住了。 黄子澄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嘴角变得冰寒起来,眼神犀利,咬牙切齿地喊道:“把他们都给我押过来!” 周忠、谢刚等人被推搡地跪在了施粥棚前。 黄子澄厉声喊道:“来啊,给他们盛粥,谁喝不完,就给我灌下去!” 郁新面色阴沉。 施粥不倒筷,没错,他们是做到了这一点。可是不倒筷子的原因,它不是因为米粥浓稠,而是因为里面太多沙子! 六分沙子,三分大米,这样的粥,也配叫粥?! 这群人,蛀虫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丧尽天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只是奉知县命令所为,这都是知县大人吩咐的。” 周忠连忙求饶。 这个时候,只能卖知县了,谁让他不在场…… “粥冷了吗?冷了就让他们喝下去!” 郁新根本就不管这些,看他们的样子,早已是鱼肉百姓惯了。 协从不问? 呵,不管是协从还是胁从,只要是参与其中,那就该尝尝这粥是什么味道! “呕,噗……” 护卫喂给衙役吃,衙役哪里喝得下去,到了嘴里,都是沙子了,纷纷吐了出来。护卫可不管这些,掰开嘴,便往里面灌。 一片呕吐与咳嗦声传了出来。 郁新打了一碗粥,苦笑了下,说道:“郁某进入朝廷多年,如此场景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尚书大人,你可曾见过?左都御史大人?侍郎?呵呵,都没见过是吧,那我们今天便见一见!来,给各位大人也盛一碗。” 黄子澄、景清等人瞪着眼,无奈地接过粥,看样子,这顿沙子米粥,是跑不掉了。 郁新吹了吹汤,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咽了下去,说道:“原来,是这种味道。各位,也都别愣着了。” 黄子澄、景清、毛泰亨等人喝了几口汤,倒还是能喝下去,可喝到“粥”的时候,任谁都皱起眉头。 这一口粥,满嘴沙子,谁能喝下去? 喝下去之后,还不得肚子疼? 郁新咬了几口,将沙子吐了出来,严肃地说道:“之前郁某还认为皇上想要亲自来赈灾,不过是小题大做,如今看来,是我们这些大臣眼瞎了,如此大的问题,竟当做了小题。清明盛世,只是遮人眼的虚名,京师之外的天,黑着呢。” 周忠、谢刚等一干人听闻之后,一个个如丧考妣,失魂落魄,不用说,这群人是京师来的大官,是皇上亲自委派来的官员! 天啊,皇上竟然想亲自来赈灾?若是皇上真来了,那自己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打你?” 郁新看向李老三,问道。 李老三连忙下跪,其他难民更是跪了一地。 郁新的政治秀很成功,一招“官吃沙粥”,便收了所有难民之心。 李老三叩头道:“大人,草民李老三,我们乃是怀远难民,只因一路疲累,加上风雨折磨,很多人病了,想要入城寻医,却被官差当做乱民暴民……还请大人为怀远难民做主。” 郁新走向李老三,亲自搀扶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难民,拱手向南,喊道:“我乃是朝廷内阁大臣郁新,奉皇上旨意,赈济受灾百姓,兼负清查地方之责。都听清楚了,你们是我大明的百姓,是受灾的良民,不是什么乱民暴民,谁敢胡乱加罪,那便是自寻死路!” “皇上说了,不准再死伤一个难民。雄武成,你马上带人封了县衙,将所有堂屋腾出来,给怀远百姓居住!至于知县,安排他在牢里暂且住下吧。” “遵命!” 雄武成眼神一亮,便带人离开。 “毛泰亨、古朴,你们带人去请大夫,多请一些,全部到衙门候着。差人准备热水与换洗衣物。” “遵命。” “黄子澄、景清,打开粮仓,于县衙外重开粥棚。严许伯,慰问百姓,带一些人去看看后面的难民到了哪里,做好接应。” 郁新作为两朝老臣,从政经验丰富,安排有条不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定远粮仓,空了(二更) 雄武成一脚踢开了门,正在擦拭银子的知县吴才茂愣了下,旋即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贼-民?来人啊!来人!” “不用喊了,他们都没空过来。你便是吴茂才?” 雄武成径直走了过去,看着桌上摆成小山的银锭,不由咂舌道:“不愧是知县大人,端得好雅兴,以银锭为基,搭山为乐,不错,不错。” “你是何人?现在滚出去,本官还可饶你一命。” 吴才茂见对方竟然拿自己的银子,不由愤怒。 雄武成冷冷地看着吴才茂,道:“某家是谁?那你可要听好了。我乃大明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奉皇上之命,随内阁大臣郁新,赈济怀远灾民,清查你这种丧尽天良的官僚!吴知县,你施民沙粥,阻病患入城,郁大人已下令将你革职查办,现在,你是自己走着去地牢,还是我拖着你去?” “安,安全局?” 吴才茂浑身一软,趴在桌子上,垒成小山的银锭失稳,哗啦啦散落在桌上,有些掉在了地上。 内阁大臣来了? 安全局也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不就是一个小小的怀远受灾,至于朝廷派人来吗?就算你们来,也去怀远,来我定远做什么? 雄武成见吴才茂喜欢被动,便让人拖他去了地牢。 郁新带人赶往定远县衙。 县衙门前,有一道照壁,照壁之后则为牌坊,牌坊的匾额上写着的是“忠廉坊”。 走过牌坊,则是县衙大门。 县衙大门两侧的墙,并非是笔直的,而是呈“八”字型,这也是很多人称衙门为“八字衙门”的由来。 这八字墙的作用,就是贴东西,可以是科举名单,也可以是榜文,还可以发几个小广告,画上画像,发布个悬赏什么的…… 如果哪位想要除暴安良,做位江湖侠士,记得去这里看看,说不定还能干一票,换点赏钱。 在大门右侧,设置有一个总铺,这里可不是打地铺、接待人的招待所,而是公文快递收发站。 进入大门,左手边是土地祠,哦,你最好是别来上香。 土地爷在不在家,出没出差不清楚,但里面很可能站着几具人皮稻草人。 土地祠搬入县衙,可以说是朱元璋的创新,也许老朱觉得在外面剥皮不太好,当着土地爷的面干这件事,等这些人死了之后,土地爷也能给阎王捎句话…… 右手边是衙神庙,这里多数供奉的是西汉时期的丞相萧何、曹参,所谓“萧规曹随”,就是告诉当官的要听话。 面前仪门有三扇门,中间是给上级或同级官员用的,官职如果低于知县,只能走两侧小门。 走过仪门之后,是一个宽阔的庭院,不远处有个“戒石亭”。 石碑南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字,取自《荀子》中的“公生明,偏生暗”,北面则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字。 再向前,便到了大堂,审案、办公都在这里。 大堂两侧设有耳房与厢房,耳房用作库房,厢房则是吏员六房,还包括了马科及承发房、铺长司等。 在大堂之后,则是二堂,后面还有个三堂。 二堂是官员睡午觉的地方,或者是审案的时候困了,转身就可以去二堂眯会。 三堂是知县居所,当然,一些不方便公审的案件,暗箱操作,贪污受贿,多发生在这里。 这也可以理解,三堂多隐秘…… 相对于唐宋元时期,明代初期的县衙最大变化,还不是把土地爷搬到县衙,而是所有官吏,都住在县衙里,你想要回自己家宅子里过舒坦日子,那想都别想。 《大明律》规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 所以说,你在明代去县衙办点事,跑一趟准能把事办成,哪怕让你找相关部门,遛个弯,也能找到。 受益于老朱这一条规定,大明县衙的房间那是相当的多,足有一百五六十间,弄几个通铺,挤一挤,安置千余人不成问题。 郁新坐镇县衙,指挥若定,一切都井井有条。 黄子澄、景清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难民,皆推着租借来的独轮车,手中还抓着几个麻袋,肚子时不时地咕噜两声,却没有任何人埋怨,都是一脸的期待。 李九排在最前面,肚子虽然干瘪,但浑身却充满了力气。 皇上是好人,派了好官来拯救我们这些难民了,不仅安排了住处,还管吃,听眼前的大人说,可以吃饱。 这就是青天大老爷。 到了粮仓外,黄子澄转过身,看向主簿谢刚,冷冷地说道:“把库门打开。” 谢刚哆嗦地拿出钥匙,将粮库的大门打开,又连忙走入其中,打开了二门,将门推开,然后躬身在一旁,瑟瑟颤抖。 黄子澄走入粮仓,看着里面分散的八个木质圆仓,圆仓粗大,足需五人环抱,高有八九尺。 圆仓并没有着地,而是由粗木打造底座,以支撑整个圆仓。 这种设计,有利于防潮、防水、防鼠。 黄子澄看向外面的李九等人,喊道:“装好粮食,回县衙重新煮粥。” 李九等人兴奋不已,谢过之后,便与其他人拿着麻袋进入了粮仓,将麻袋撑好,便打开圆仓下侧的仓米口,看着白花花的大米流入麻袋里,满脸堆笑。 放粮食的沙沙声一片。 黄子澄看了看景清,叹息道:“若皇上得知此间事,不知又要动多少怒气。” 景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瞒不住的。当下最紧要的,还是安置灾民,这里虽储备有不少粮食,可随后续难民赶到,这粮食总是不够吃。” 黄子澄凝重地点了点头。 怀远城在凤阳府算是一个大县,人口较多,如今受灾死难多少,尚且没有统计过来,到底会转移多少百姓到定远,也没一个准。 但黄子澄等人估计过,至少会有一万余难民进入定远,加上睢水、颖水下游也有百姓造灾,这些人也需要向定远转移。 赈灾济民,最关键的便是粮食。 郁新之所以选择定远作为赈灾之地,是因为定远地势相对较高,且距离怀远只有二百余里,难民迁移过来不需要太久。 定远西南为庐州府,东南为滁州,而滁州与京师,只有一段路与一条长江,运输粮食相对便利。 “朝廷已经在运粮了,后续粮食应会在七日内送抵,若是这粮仓粮食不够,便从富户手中购置一些粮食吧。” 黄子澄忧心忡忡地说道。 景清微微点头,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仓琅—— 刀出鞘的声音让黄子澄与景清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李九等人提着软趴趴的袋子,站在那里。 “收起刀来。” 黄子澄怒视了一眼护卫,然后对李九等人,道:“不放粮在这站着作甚?” “大人,没,没粮食了。” 李九脸色苍白地说道。 “什么?!” 黄子澄与景清大吃一惊,面色十分难看起来。 两人急步上前查看。 黄子澄将手从仓米出口位置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收回手弯腰看去,只见圆仓里面,还有一个圆仓。 “给我劈开!” 黄子澄怒喊。 几个护卫找来了斧头,咚咚一阵,劈开了外围的圆仓,黄子澄抢过一把斧子,直接砍在了内圆仓之上,费力地收回斧头,继续砍了下去。 透过劈开的缝隙,黄子澄看到了: 空无一物。 “推倒所有粮仓!” 黄子澄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咣当咣当,八座圆仓全部都倒了,除了十分有限的米粒之外,再无半点粮食。 黄子澄感觉眼前一黑,后退两步,差点晕倒,嘴唇哆嗦地说道:“定远粮仓,空了。” 景清落魄地看着这一幕,双眼顿时通红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喊道:“把主簿给我带过来!” 主簿谢刚进入房间,马上跪下,喊道:“尚书大人,左都御史大人,都是知县,是知县把粮食都卖了,不关我的事啊。” “别叫我们大人,是我们应该喊你主簿大人!你现在告诉我,县衙哪里还有粮食!” 黄子澄愤怒不已。 “知县,知县家里有粮食,有两千石。” 谢刚连忙说道。 “就在县衙?” 黄子澄问道。 “不,在绿柳庄园。知县在城北修了一座大宅院,里面有粮食。” 谢刚为了保命,什么都说了出来。 黄子澄厉声道:“前面带路,若找不到粮食,不仅你会死,你家人也跑不掉!” “不用去找了,那里也没粮食了。” 雄武成手里掂量着一块银锭走了进来,说道:“吴茂才已经将大部分粮食都换成了银子,庄园内的粮食,只剩下不到一百石。” 黄子澄与景清脸色变得苍白,这样的话,县衙将面临无米之炊的境地。 “我们可以买粮。” 景清咬牙说道。 雄武成将银锭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道:“这一枚银锭为五两银子,景大人以为可买多少粮食?” 景清快速说道:“一两银子两石米,自然是十石米。只需拿出几百里银子,购置粮食,还是可以等到朝廷粮食运抵。” 熊武成将银子丢给景清,然后将肩膀上的褡裢丢了过去,道:“这里是五百两银子,也不需要景大人购置一千石米,购五百石,剩下全都是大人的,如何?” “你这是私动公财?!” 景清不满地说道。 “呵呵,现在谁还管这些,几百口人,乃至上万口人等着吃饭,只要有粮食,用点贪污的钱,皇上也不会怪罪某家吧?” 熊武成说完,便转身离去。 黄子澄看着景清打开褡裢,果然是银子,但此时此刻,黄子澄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先买粮吧,这是当下唯一的出路。” 景清有些无力地说道。 黄子澄看着景清,苦涩一笑,道:“你不认为熊武成的话有问题?五百两银子让你买五百石粮食,这事他为何不做?” 谁会和钱过不去。 景清疑惑地看着黄子澄,迷茫地问道:“为何?”  第一百九十章 神秘的古今今古(三更) 大明皇宫已经很多天没有笑声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皇上的心情好起来。 马恩慧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抬脚踏上栈道,沿着曲折的栈道,缓缓走去,无心欣赏池塘中开得正闹的白莲、红莲。 栈道的尽头,是一座亭式殿阁,四周皆无遮挡。 朱允炆正半躺在殿阁中央的椅子上,枕靠着双臂,看着池塘中随风摆动的风荷。 “皇上。” 马恩慧轻轻喊了一声。 朱允炆抬眼看着马恩慧,平静地说道:“皇后,坐。” 马恩慧微微摇头,盈盈施礼,道:“皇上应以龙体为重,眼下夜凉如水,不宜再宿留冷香殿,臣妾恳请皇上,回坤宁宫吧。” 朱允炆坐直了身子,将马恩慧搀了起来,道:“朕只是想清净几日,想想事情。” 马恩慧眼神中带着忧伤,轻柔地说道:“回坤宁宫想。” “朕会发脾气。” “臣妾受着。” “朕会打人。” “臣妾受着。” “朕……”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的秋水双眸,不由心头一软,轻轻抱了抱马恩慧,道:“好吧,朕今晚回去,来,陪朕说说话。”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的手,情深意切地说道:“只要皇上心情能好起来,臣妾愿做任何事,受任何惩罚。” “皇后又无过错,谈什么惩罚。”朱允炆看向池荷,叹息道:“皇后,朕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控制不住性情与脾气,说到底,朕的心境还不够。” 马恩慧轻轻依偎在朱允炆的肩膀上,道:“皇上永远都是对的。” “哪怕朕发脾气?” “嗯。” “哪怕朕打死人?” “那是他该死。”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苦涩地说道:“皇后,你要有自己的立场,要指明朕的错误……” “永远站在皇上身旁,便是臣妾的立场,至死不改。” 马恩慧坚决地说道。 朱允炆无奈又感动,手轻轻拍了拍马恩慧的后背,道:“朕不是有心打死李森的,只是当时太过愤怒。” 马恩慧知道李森,那个都察院外派的御史,他不是什么好官,明明地方贪污横行,欺民害民,他却选择黄白之物,为地方官员掩过饰非。 “这样的人,该死呢。” 马恩慧咬牙说道。 没错,该死! 马恩慧巴不得天下如此贪官污吏都死绝了,再不会惹皇上动怒。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他该不该死,都应该交给三法司来审判定罪,而不应由朕动用廷杖,直接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允炆难过的不是李森的死,而是自己对权利与力量的过度使用。 身为皇上,手中握着的权势太重,重到了朱允炆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掌控人生死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令人舒坦,也极度危险。 朱允炆很清楚,若不能约束自己,克制自己,那接下来的路,便是家长式的独裁之路! 日积月累之下,自己便再听不得任何人的反对,听不得任何人的意见,自以为是,自决一切,一旦有人犯了错误,触怒了自己,那他们的下场便是死。 这种独裁专制,或许可以给自己带来快感,却带不来真正的繁荣与盛世。 时代不是一个人缔造的,而是时代之下的所有人合力的结果。 朱允炆需要大臣,需要百官,需要懂得克制与约束,需要一个言路开阔,清明郎朗的朝廷氛围,而不是一群整天担惊受怕,不敢言说的羔羊。 “廷杖也是太祖之制……” 马恩慧撇了撇嘴,认为朱允炆打得没错。 朱允炆郁闷,朱元璋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上,没错,可他没有法治观念啊。杀人的时候,问都不问,一刀切几万人头都成了习惯。 《大明律》是朱元璋推动实现的,他要求百官与百姓遵守,至于他自己,想遵守的时候就遵守下,不想遵守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完全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帝王风采。 “朕可不敢与太祖比啊。罢了,朕决定了,废除廷杖,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荒唐。”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 马恩慧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深深看着朱允炆,起身施礼道:“皇上圣明,臣妾为大明有如此明君贺。” “少来吹嘘,刚刚是谁说太祖之制的?” 朱允炆翻白眼。 “若是皇上日后启用廷杖,臣妾还会说……” 马恩慧秋眸左右灵动。 “你这是将朕的军啊,朕可不可以悔棋……” 朱允炆拍了下眉头。 马恩慧见朱允炆走出心结,身体轻轻一旋,道:“落子无悔,皇上,我们去摘莲蓬吧。” 朱允炆揽着马恩慧纤柔的腰,走到边缘处,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朕希望皇后,能多一些天真灿漫。” “宁知寸心里,蓄紫复含红。臣妾愿皇上能知寸心颜色,明察秋毫。” 马恩慧款款撩裙,踏上小小兰舟。 朱允炆含笑登舟,解开绳索,拿起竹篙轻轻一撑,兰舟已动。 看着被划红胳膊,冲着自己嗔怒的马恩慧,朱允炆的心变得踏实起来。 摆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贪官污吏的问题? 需要整顿,那就整顿吧。 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都来一次考核吧。 朱允炆不清楚大明官场腐烂到了什么程度,但仅从怀远知县这件事来看,绝对不是怀远知县一个人的问题,很可能是塌方式的腐败。 按照朝廷规制,县衙文官考核,需要州府考核,考核结果报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复查,复查之后,报送吏部考功司,由考功司再次复核。 怀远隶属于凤阳府,凤阳府又是南直隶治下,并没有布政使一级,而是直接对朝廷负责。 这也就意味着怀远知县,至少也要经过凤阳府、吏部考功司双重考核,而这两个地方,竟然都没有发现怀远知县的问题,在考功卷上,写的是“平常”的评语。 凤阳府有问题,吏部的问题也不小,加上李森本人是都察院之人,连带着说明都察院也出了问题。 好嘛,死一个知县,暴露出那么多问题。 是时候了,自己可没耐心等什么三年或六年一次的考核! 今年必须考核! 不摸一下官员的底,那怀远的百姓就白死了! 定远。 景清带着人,到了张氏米铺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景清不由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护卫,护卫上前便咚咚敲门。 “谁啊?” 铺子里面传出了中年人的声音。 “买米!” 护卫喊道。 “没米了,去别家买吧。” 里面的人不耐烦地回道。 护卫看向景清,景清面色阴寒,低沉着嗓音,对谢刚问道:“还有吗?” 谢刚摇了摇头,不安地说道:“大人,这是最后一家了。” “定远城的十八米铺,家家无米!本官很好奇,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景清愤怒地说着,指了指米铺的门面,咬牙道:“给我撞开门,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是真没米了,还是不想发卖!” “大人,这不妥吧……” 谢刚连忙说道。 “有何不妥?若找不到足够的米,那从怀远来的百姓吃什么?你应知晓,县衙昨日又接纳了三千难民,如今从百姓家买来的米,还不够他们吃一天!再没有米,百姓吃不得东西,事情就麻烦了!” 景清厉声说道。 谢刚指了指米铺,叹息道:“大人走了这么久,还没想明白吗?米铺,是真的没米了。” 景清看着谢刚,刚想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谢刚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张氏米铺牌匾上,在牌匾之上,除了“张氏米铺”四个大字之后,还有四个小字:古今今古。 而在“古今今古”四个字外面,还镶嵌有边花。 这是一个徽记! 景清突然想了起来,十八米铺的牌匾之下,似乎都有着同样一个徽记。 “看来,本官是买不到米了!” 景清眯着眼,脸色凝重起来。 有人在控制米铺,在囤积米粮! 景清看向谢刚,尚未发问,便见谢刚微微摇头,严肃地说道:“大人,还请回衙。” 畏惧吗? 景清不知道谢刚如此小心谨慎,是在害怕什么。 返回县衙,郁新看着空无所获的景清,并没有责备,反而似在预料之中,镇定地喝着茶。 “大人,有人在囤积米粮,我们已无办法买到粮食。”景清怒气冲冲坐了下来,端起一碗茶便道:“不知大人是否知道古今今古是何人?” 郁新眯着眼,道:“古今今古?” “没错,定远十八家米铺,皆刻有古今今古的徽记。对于此人身份,主簿语焉不详,似有畏惧之心。” 景清很是不理解。 整个定远城,就知县吴才茂最大,现在吴才茂被关在了牢里,主簿还害怕谁去?在这个小小的定远城中,难道还有比知县更大的官? 黄子澄开口说道:“古今今古,倒像是我听闻过的一副对联。” “什么对联?” 景清有些意外。 黄子澄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想不出在哪里听闻过,只知对联是:今古今古今今古,古今古今古古今。” 景清也是文人,自然明白这种对联的意思,字面意思为: 今天过去了,就成了历史,历史延续下来,也便是今天。 可景清品来品去,总感觉这个对联的隐含意思是: 你今天如此对我,改日我便如此对你。 再配上横批:走着瞧。 这样理解起来,才更符合“古今今古”四个字。 景清摇了摇脑袋,自己可能是太累了,好好的一个对联,怎就乱想,糟蹋了那份今古意境。 郁新沉默了会,面色凝重地说道:“看来在这定远城里,还有一位古今先生,把吴才茂提过来问话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人,不好了。” 一名护卫匆匆跑入大堂。 “发生了何事?” 郁新冷声问道。 “吴茂才死在了地牢里。” 护卫连忙说道。 郁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护卫。 吴茂才死了? 看来这定远城的水,越来越深了。 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手段!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官府耍流氓(一更) 一个知县死了,并不奇怪,死在任上的知县,也不是他一个。 奇怪的是,这个知县死在了地牢里。 定远的地牢处在县衙西南角,严格来说,叫地牢或监狱都是不妥当的。 古代监狱的称呼一直在变,如商周时期称之为“夏台”、“羑里”,春秋战国时期为“圜土”、“囹圄”,唐宋元称之为“狱”,明代称之为“监”或“狱”。 “监狱”的说法,直至清代才出现。 明代的“监”,因为位置缘故,也被称之为“南监”,分为内监、外监,男监、女监、门房、案房等几个部分。 其中内监,是给重犯、要犯准备的单身(多数情况下)豪华居所;外监则是给一些不出名,不起眼的犯人准备的居所。 吴茂才被羁押的地方,便是内监。 想要进入内监,首先需要进入过厅,然后经过门房、案房两道门,才能进入内监。 “成老大,就目前来看,他是被毒死的,嘴角流着血迹,全身上下并无外伤。看其隆起腹胸,应是进食之后毒发。” 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检查过吴茂才尸体后,对雄武成汇报道。 “把刑房司吏、典吏带过来!” 雄武成厉声道。 很快,司吏、典吏便被带至内监,两人看着死去的吴才茂,脸色变得惨白。 雄武成坐在凳子上,冷冷地说道:“吴才茂死了,可你们还活着。不过在我看来,你们二人很快便可以陪他去了,除非……” 司吏、典吏连忙求饶。 “说吧,是谁杀了吴才茂?” 雄武成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两人,见司吏眼神飘忽不定,面色惴惴不安,便看了一样汤不平等人,道:“是典吏做得这件事,你们把他带出去,严刑拷问!” “大人,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典吏惶恐,想要自辩,却被人给提了出去。 雄武成走向司吏,俯身道:“现在没其他人了,你说,还是不说?亦或是,你骨头够硬,能扛得住刑?” 司吏吓得瘫倒在地,见雄武成手中正拿着一柄飞镖,哆嗦地后退,口齿不清地说道:“我,不要杀我,不是我……” “不是你?要不要我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 雄武成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司吏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摁在墙上,手中的飞镖指着司吏的眼睛。 “我说,我说……” 司吏惶恐到了极点。 雄武成刚想问话,便闻到了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低头一看,原来这个家伙是个胆小鬼,如此怂包,竟然还能杀人? 松开司吏,雄武成退后两步,厉声道:“说!” “是县丞大人,是他吩咐小子给吴知县送饭的,我不知道里面有毒……” 司吏的话让雄武成眼神一寒,连忙走出牢房,看了一眼司吏,甩手一镖打在了司吏的手上,道:“如何处置你,是郁大人的事。” 司吏哭了。 既然是郁大人的事,你为什么还给我一镖? 雄武成的预感是正确的,死掉的不止是知县吴才茂,还有悬梁自尽的县丞周忠。 郁新听闻雄武成的汇报,严肃地说道:“当着我们的面,杀掉知县,逼死县丞,这样的人物,京师之中都难得一见。看来对方的背景不简单啊,让主簿进来吧。” 雄武成看向门口,主簿谢刚踉跄走入,跪了下来,喊道:“还请大人救我一命。” “你能不能活,全看你的表现,讲吧,这里没其他耳朵。” 郁新走下堂,沉声道。 谢刚面带惊惧之色,犹豫了下,咬着牙道:“大人,在这定远城,还有一座山!” “谁?” 郁新眼神一亮。 “知县大人称他为古今先生。” 谢刚咬牙道。 雄武成连忙问道:“他住在何处?” “不知。” “你知道此人,却告诉我不知其住处?” “大人,小子当真不知,古今先生神秘莫测,就连到访县衙,也只是夜间披罩黑衣而来,其真实身份小子属实不知,只有知县与县丞见过。” 谢刚连忙解释。 雄武成皱着眉头,对于一县而言,知县是主官,那贰官便是县丞,主簿只能算是佐贰官。 若他不知,也说得通。 “不用问了,顺着一条线查下去,总会找到这位神秘的古今先生。” 郁新看向雄武成,严肃地说道。 “哪一条线?” 雄武成有些疑惑,如今知县、县丞都死了,主簿也不知情,那还怎么查? 郁新只说来一个字:“粮。” 雄武成茅塞顿开! 对啊! 粮食才是最主要的,这个神秘的古今,不是掌控着定远所有粮铺吗?只要顺着粮食这一条线,总还是可以找到管事的人,那个人纵不是古今先生,也一定与他关系紧密。 自己竟然因为知县、县丞两人的死,差点被带到阴沟里。 雄武成躬身道:“多谢大人指点,我马上去查。” “暗中查探。另外,去万春楼安排酒宴,本阁亲邀定远乡绅前来赴宴,他们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阁,呵呵,那就说明这定远士绅已经不是朝廷的人了。” 郁新眼神冰冷地说道。 雄武成点头,转身去安排。 沐春河畔,一艘乌蓬小船系在岸边石上,小船船头,坐着一位手持鱼竿,头戴青色帷帽的中年人,鱼漂微微一沉,水波荡出。 “鱼上钩了。” 一个拄着拐杖,头发有些苍白的老人走了过来,腿脚不是那么利索,总一瘸一拐。 “吴远叔,这一条不是我想要的鱼。” 瞿佑收起鱼竿,鱼钩之上空荡。 吴远看着瞿佑又挂上了鱼饵,抛入河中,笑道:“大人,今日有文章可作,作不作?” “说来听听。” 瞿佑平静地问道。 吴远看了看左右,便俯身道:“郁阁老宴邀士绅,这文章不小吧?” 瞿佑看向吴远,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道:“我们只是研磨之人,能作出文章的,还是那些拿笔的朝廷重臣啊。” “那去,还是不去?” 吴远请示道。 瞿佑笑道:“去,为何不去?朝廷内阁大臣的脸面还是要给的。不过,去吃饭是一回事,送粮又是另一回事,如何拿捏分寸,不需我说吧?” 吴远用拐杖捣了下地面,咚咚两声,道:“晓得,只是我担心他们以权压人,强行勒夺。” “那就告诉他们,粮食都卖到京师去了。” 瞿佑目光中闪过一丝恨意。 吴远欠了欠身,便拄着拐杖缓缓离去。 万春楼,热闹。 郁新、黄子澄坐庄,邀请定远三十余士绅大户做客。 人到菜齐,见礼寒暄之后,郁新单刀直入:“按朝廷赈灾之策,怀远难民暂迁定远,以待洪水退去之后,再回乡整顿。如今定远备灾粮被知县发卖一空,想要安顿难民,需要诸位鼎力一二。” 定远士绅沉默不言。 黄子澄见状,沉声道:“朝廷也不让诸位损失,可以用一两银子一石米的高价来收购,如此,诸位还有什么不满意?若是有人伺机囤粮不卖,意图将米价抬到更高,可是得不偿失。” “我朝《大明律》有明令,凡买卖诸物﹐两不和同﹐而把持行市﹐专取其利﹐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者,杖八十。诸位如何决断,给出个结果来吧。” 士绅中左右看了看,吴远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吴某乃是定远一粮商,只是诸位大人来得不巧,前段时日,京师于金水门外兴建粮仓,我等见有利可寻,便将多余粮食悉数发卖京师,当下实属无粮可卖,若大人不信,可入宅搜寻。” “是啊,我们的粮食都卖了出去,当下手中余粮不过勉强家人饱腹而已,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必是公正廉明,想来不会夺我等生存之基以活难民吧?” 邱大来侧身道。 郁新眼神冰冷,这群人似乎很硬,甚至有些对抗情绪。 至于原因,郁新也可以揣测一二。 定远出了蓝玉、李善长,李善长身陷胡惟庸案而死,蓝玉案更不用说,两人都以“谋逆”罪被斩杀,牵连无数官员武将。 而对于两人的老家定远,清算自是不轻,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且不说两案清算,便是朱允炆上台之后的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国策,还有纳一切田产以税的政策,都触及了士绅利益,想来他们也损失不小。 虽说这些人不敢公然对抗朝廷,但他们若不配合救灾,朝廷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强行夺取士绅的粮食? 这种事,流民可以干,朝廷却是不能干的。 原因很简单,朝廷一旦肆意抢夺士绅财产,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若此例一开,任何官员都能找到借口,夺走士绅家里所有的财产!而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也必然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到时候免不了出大乱子。 除非朝廷有证据或制造出证据,定他们罪行,将其田产收没。 但看这些人镇定自若的样子,恐怕粮食都已经藏了起来,想要找到证据怕不容易。 雄武成见这些人不愿意放粮,便敲了敲桌子,冷声道:“诸位,难民张口想要吃饭,若是找不到粮食,饿红了眼,他们会成为流民暴民,到时我等乌纱不保,那诸位呢?若哪一户房门不紧,出点意外,是否也会悔不当初?” 听着雄武成赤裸裸威胁的话,士绅们脸色都有些难看。 朝廷来的官员这是耍流氓啊,打算甩手不干,任由难民欺负我等士绅? 这倒是一个问题,虽然家里养了几条狗,但干不过数千难民啊…… 看样子,这些大臣打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大人,我等手中确实无多余粮食,大家也知朝廷急需用粮赈灾,所以昨日已安排人去周围府县购置粮食,可想要运来粮,需要五六日……” 吴远为难地说道。 雄武成豁然站起来,喊道:“五六日还需要等你们?朝廷粮食也送过来了!雄某在这里便直说了,今日谁不答应出粮,死一个怀远百姓,那安全局便会一直盯着你们,直到你们下葬!”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定计,天价粮(二更) 吴远、邱大来等人变得不安起来,若是余生被安全局盯上,那想要办点事,就太难了。 说不定下葬的日期,还得提前。 郁新安静地看着,并不作声。 有时候,对他们太客气,他们会以为自己好欺负,既然客气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换不客气地来办吧。 雄武成是武夫,还是安全局的武夫,事情闹再大,也不归自己管,哪怕是他干掉了这群人,自己也无所谓,顶多增加一些灾民,一起救灾而已。 反正虱子多了不愁。 若这些人太过分,无视百姓生死,那郁新也不介意以丢掉乌纱换一次雷霆手段,到时以死谢罪天下。 吴远见对方如此强硬,不得不退让,只好道:“我等手中属实无粮,但既然官家需要,那我等也只好去乡野之地,盘买一些粮食。” “你可盘买多少?” 郁新冷眼问道。 “眼下尚无法定论,百姓都知四处遭灾,粮食是立身之本,想来愿意发卖的不多,凑个五石左右,应该还是可以。” 吴远说道。 郁新微微摇头,五石? 还真的是打发叫花子。 “五百石。” 郁新道。 “五百石恐不可能。大人也清楚城中情况,若真能购置如此多粮食,大人又何必设宴于此?” 吴远直接拒绝道。 郁新起身,环视一圈,道:“若是你做不了主,就让你的主人来。” 吴远等人看着郁新带人离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吴老,怎么办,朝廷这是要做土匪啊。” 邱大来愤愤不平地说道。 吴远咬了咬牙,哼道:“土匪抢粮食,也得找得到粮食在哪里!我等家中存粮不过一月,纵他们搜查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我就不信了,没粮食他们能挺下去?” “这样也好,一旦这些人饿疯了,成为暴民,那我们便可运势而为,给这些朝廷官员致命一击!” 邱大来压低声音,狠厉地说道。 吴远微微点头,道:“人手安插好了吗?” “混在了昨日难民队伍里,皆是破家残民,绝对可靠。” 邱大来自信地说道。 吴远看了看其他人,拱手道:“诸位,一切便按‘朝廷’吩咐,尽心办事,莫要辜负天恩。” “遵命。” 众人施礼,次第而出。 县衙大堂。 行人严许伯看着郁新、黄子澄等人,焦急地说道:“大人,粮食不够吃,明日清晨只能是稀粥,中午便要见底,再没粮食,会出人命的。” 黄子澄抬手摸了摸肚子,对严许伯道:“你着急,大人也着急。再安排人去百姓家买一些,把价提高一些,能买多少是多少,尽量维持几日。” “大人,臣听闻在前几日,粮商便以八钱一石的高价,从百姓手中买走了很多粮食,这也是我们筹集粮食不足之因,纵再去百姓那购置,怕也是杯水车薪。” 严许伯恨恨地说道。 郁新沉默不语。 从种种迹象来看,暗中的黑手绝不一般,其不仅知晓朝廷动静,是还预料到了城中粮食问题,也清楚朝廷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处处抢占先机的人,绝不是寻常士绅,其背后,一定有势力在支撑。 可知道怀远难民转移至定远,朝廷在定远赈灾的人也不少,凤阳知府、指挥史、指挥同知,还有怀远百姓,卫所之人。 是谁通风报信,谁又在布局定远? 郁新眼神微微眯起,道:“贴出告示,二两银子一石米,只要送来,官府便收。” “大人,这不合适吧?” 景清站了起来,连忙说道:“如今我等手中并无多少存银,大部还是吴茂才所存留下来的银两,如今置办衣物、购置粮食、采买药材等,已然花去不少,如今只剩不到两千两。” “若两千两可以活命百姓,也是值得,怕只怕,纵是二两一石,也买不来粮食。” 郁新忧虑地说道。 景清咬牙道:“那些士绅家中必有大量存粮!竟如此坐视不管,可恶至极!” 郁新呵呵摇头,道:“他们是商人,商人囤积居奇再正常不过。眼下朝廷粮食便在滁州,可滁州环山,道路难行,想要运抵过来,至少需要五日。诸位,我们还需要过几天苦日子,顺便与那暗中的人,斗一斗。” 五日? 严许伯有些痛苦,眼下三千多人已是无米可用,哪里来的五日时间? 要命的是,明日还会有新的难民抵达,一旦饿死了人,那可是要引起恐慌,难民成暴民,再上演一出杀官戏,也不是不可能的。 “大人,以定远当下情况,根本无力再接收难民,不如差人去,让后续难民折返凤阳。” 严许伯劝道。 郁新叹息道:“眼下凤阳-水情严峻,送难民过去,万一再次遭灾,如何是好?况且凤阳已经支派很多人,去救援涡河、睢水、颖水各地灾民,他们还有多少力量赈济怀远难民?再者,难民走了几日,必是疲惫不堪,眼下马上便可入城,再让他们折返,不是害死人吗?” “可没有粮食,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 严许伯壮着胆子喊道。 郁新眼神微微眯着,说道:“范希文的旧事,你可知道?” 严许伯疑惑地看着郁新,范希文? 喊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谁能不知道这等人物,只是这与赈济灾难有什么关系? 黄子澄击掌道:“郁大人莫不是想要重施旧计?” 郁新冷冷地笑过,道:“暗中的人,若只是想要发点财,我便忍了,若想要让朝廷无力救灾,引发祸乱,那就是取死之道。严许伯,你负责定远城内、城外贴布告示,以二两银子一石米收购粮食,若半日无所获,便将粮价提五钱,一日无所得,提一两!” “这……” 严许伯有些发懵,只听闻过商人哄抬物价,从未见过官府自己抬高粮价的,这也太疯狂了吧? 黄子澄微微点头,道:“如此的话,还是有些不足啊。” 郁新眼神一寒,道:“是不足。明日一早,安排衙役与安全局之人,领五百壮丁上濠塘山,下各水道,挖野草,打猎,采摘果子,捕鱼,我们只需坚持几日。” “哈哈,大人如此决断的话,看来之前朝廷来信,给了大人不少信心,也罢,既是棋手对决,那我等便安做棋子,听候差遣便是。” 黄子澄拱了拱手,一脸轻松。 不久之后,定远城士民见到了敲打铜锣,吆喝买粮的衙役,一个个垂头丧气,底气不足地喊道:“收粮,府衙收粮,二两银子一石……” 不少士民回家一看米缸,后悔不已,当初竟然用八钱银子卖了出去,亏,太亏了,都怪那个瓜婆娘,不让卖非要卖。 午饭之后,衙役又开始喊了:“收粮,府衙收粮,二两五钱银子一石……” 到了这个时候,妇人高兴地将米缸里的米舀出一点,打算饿两天肚子,卖点粮食换银子,可被男人给拦住了。 “只一个上午便涨了五钱,等等再看。” “可以了,再等跌价了怎么办?” “妇人家懂什么,等着。” 傍晚,粮价已涨至三两一石。 妇人背起袋子:“可以了吧?” 男人摆了摆手:“今日都涨了一两,明日肯定更多。” 果不出其然,二日清晨,官府收粮的价格,竟到了三两五钱。 沐春河旁的宅院中,吴远面色严峻地说道:“官府每日提价,看来是撑不住了。只不过,我打探到消息,嘉山、北炉那边的商人已经带粮食来了,距离定远城已不到三十里,若这一批粮食落入县衙手中,我们的计划可就……” 瞿佑皱了皱眉,道:“那两地商人为何来如此之快?他们事先应不知怀远难民进入定远吧?” “大人,那两地也有怀远人,恐是受灾之后的百姓,去了那里投亲避难,不过据我推测,他们的粮食应该不多,纵是送来了,也不够城中难民吃的。” 吴远认真地说道。 瞿佑踱了几步,陡然转身,以命令的口吻道:“将所有粮食买下,不准一粒粮食进入定远!” 吴远吃惊地看着瞿佑,道:“大人,这恐怕需要耗费很多钱财……” “我等为事不为财,去做吧,不出三日,这些难民便会起事,到时我等便可顺势而为。虽然我知,我等必身败而死,但我无悔,纵然是死,也要让死去的朱元璋,还有活着的是朱允炆见识到我们的怒火!” 瞿佑厉声道。 吴远心情激荡,咬牙道:“纵死又何妨?我等皆是无家,无子之人,死反而成了解脱,也好早点与家人团聚。” “我会陪你一起上路。” 瞿佑肃然道。 吴远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定远城中的粮食已经达到了六两一石的天价,却依旧采买不到多少粮食,城中时不时有人饿昏过去。 瞿佑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县衙,目光中满是杀机。 快了,快了。 饿昏的人越来越多了,瞿佑甚至怀疑,那些被抬到府衙里的人,是不是已经饿死了,藏在了县衙哪里,以免引起恐慌。 让人不安的是,安插在难民中的人,竟始终没报信。 封闭衙门的缘故吗? 吴远匆匆走至,有些不安地说道:“大人,我等已购下两千石粮食,皆是以八两高价买入,再这样下去,账面有些吃不消了。” “买,把所有钱都用上,也要再封定远一日!” 瞿佑冷冷地说道。 “那些商人可是要价十两一石……这……” 吴远不甘心,从来都是自己宰别人,如今别人竟宰起自己来了。 “买!我们需要时间!” 瞿佑知道,多一分时间,多一分把握。 “遵命。” 吴远无奈离去。 瞿佑转过身,对不远处站着的护卫道:“可都准备好了?” “一切齐备,只等大人发令,五百兄弟顷刻之间便可控制定远城。” 护卫肃然道。 “呵呵,好,很好。明日晚间,杀官造反!” 瞿佑露出了冷森森的笑意。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京察+外察=全察(三更) 七月二十五日,朝会。 朱允炆看着百官,肃然道:“涡河、睢水、颖水三河发水,流离失所百姓众多,诸位可有安民之策?” 百官默然。 户部左侍郎卓敬出班,手持笏板,高声道:“皇上,赈灾济民最为紧要之物乃是粮食,虽凤阳诸县有所储备,然调拨分散,数量有限,恐无力应对二、三月之久。臣认为,应调江浙粮仓之粮,北上凤阳诸地,以保赈灾之效。”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此言善,然从江浙调拨太慢。先行从京师储备粮中调出一万石、军粮五千石,至定远、怀远、凤阳、灵璧、蒙城、宿州诸地,兼命地方官吏开仓放粮,稳定供给。” “遵旨。” 卓敬退回。 兵部尚书茹瑺出班,道:“皇上,诸地受灾,百姓悲戚,臣请旨,令受灾之地卫所与所邻卫所参与救灾,地方请之,报备而动,不拘泥于地界,以免贻误救灾时机。” 朱允炆皱了皱眉。 这倒是一个问题,卫所有着自己的区域与范围,没有兵部调令,各地卫所不得离开其所在区域。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徐州与宿州相隔不远,宿州遭了水灾,哪怕是宿州百姓怎么惨,灾害多严重,多需要人手,对面的徐州卫所军士只能干瞪眼看着。 没有命令,他们出不了卫所区域。 这是一个军事问题,也是一个敏感问题。 若今天怀远遭灾了,隔壁卫所带着五六千人,招呼都不打直接过去了,救几个人,这是大义,值得鼓励。 可要是改天京师遭了灾,周围卫所哗啦啦带人来了,人家如果是救灾还好说,若是兼职干点皇室更迭的大买卖…… 这个问题,是个坑。 朱允炆皱了皱眉,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如何看?” 徐辉祖出班道:“皇上,据臣所知,凤阳府已加派了人手,且并无向朝廷求援之意。若各地有请,可选派良将,以将军之名出京师,统调地方卫所,如此,方显名正言顺。” 朱允炆微微点头,眼下也没更好的法子,便道:“既如此,便任命济南都司铁铉为定国将军,统调山东、河南、凤阳府卫所军士,各地若有灾情,驰援以救,不可贻误。至于济南都司,则调长兴侯耿炳文充任。” “遵旨。” 徐辉祖、茹瑺退至一旁。 “可还有本奏?” 朱允炆问道。 右都御史练子宁见众人再无奏报,便站了出来,高声道:“臣有本奏。”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此人虽也是都察院主官,但与景清不同。 景清为人清廉,然性格上有些固执,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朱允炆几次都想让景清回家,可又找不到其问题,也不好意思直接把人给辞退了,加上有个古板的人叨叨两声,也未尝不是好事,便忍了下来。 相对景清而言,练子宁的思想明显更为活泛,他不会故步自封,敢于否定当下的自己,能认错,也能改正。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道:“讲。” 练子宁肃然,高声道:“皇上,臣认为朝廷应早日开课考,以考百官品能,定夺去留……” 直言时弊,一针见血。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很好奇是不是他通风报信,让练子宁陈言的,解缙明白朱允炆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解缙安排的托? 看来练子宁的觉悟有点高啊。 朱允炆在国子监大辩论时,已经在思虑“考课”之事,原本计划安排在科举之后,只是还没等解缙提出“考课”官员,黄河、淮河一线暴雨,涡河决堤,怀远被淹…… 于是“考课”一拖再拖。 怀远知县被百姓打死,百官无一人为其喊冤。 朱允炆对此事的评价,只用了唐太宗的八个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练子宁认为朝廷官员经过洪武初期的严苛,中期的恐惧,晚期的忐忑之后,在建文元年彻底放松下来。 放松的结果,便是报复性的贪婪。 所谓的“纸醉金迷,贪腐横行,绝非一县”,朝堂之上,传荡着练子宁坚决的声音。 朱允炆频频点头,在练子宁讲完之后,肃然道:“开考课于文臣官吏,期海宇宇谥,民乐雍熙,以内阁解缙、翰林院姚广孝、吏部尚书齐泰、都察院练子宁为首,组考课四人团,统揽京师内、外考课,毋宁私情,以正乾坤!” 众文官员听闻之后,脸色都有些难看。 考课,也被称之为考绩、考功、考核、考校等。 早在先秦时期,便出现了考课。 《尚书·舜典》记载:“三载考核,三考黜陟幽明”,并明确了考核的处理方式为“黜退其幽者,升迸其明者”。 在这个时期,考核制度尚不完善,但其“三载考核”的方式,却被后世所用。 考核制度初步形成,是在西周、春秋战国时期,分为两种: 其一,诸侯王朝觐。 简单来说,就是诸侯王从自己家里,坐上马车,前往京城述职。 其二,天子巡狩。 这就不需要麻烦诸侯王四处奔波了,天子五年出京一次,驾着马车,打个猎,旅个游,邂逅个美女,到了某个诸侯王地界,看看土地开垦了多少,是不是养老尊贤了,然后决定你是继续当诸侯,还是把你废掉。 战国时期,商鞅、李斯、吴起等变法,为了区别军功、更好治理国家,文官、武官制度逐渐建立。 在这个时期,出现了著名的“上计制度”。 “上计制度”,包含了户籍财政、治狱惩盗、宗室名籍、边戍状况、地理行政、劝课农桑等。 秦朝文官考核,仍以“上计”为准。 汉朝不仅采取“上计”,还引入了“刺察”,即刺史到地方巡查。 唐代考核逐渐完善,在京城设置了考功郎,专门负责京官考核,于地方设置考功外郎,考核地方官。 宋代设置审官院负责京官考核,考课院负责州县官的考核,一年一次小考,三年一次大考。在此时,明确了“四善”标准,即“德义有闻、公平可称、恪勤匪懈、清谨明著”。 到了元代,虽然也有考核制度,也设置有廉访使负责外出考察,但对于整个元帝国而言,始终都维持着“重武轻文”的状态。 文官考核? 那是什么玩意,没几个人懂,也没几个人去抓。 朱元璋在总结元朝灭亡的原因时,便认为缺乏考核,贪官污吏横行,是元朝灭亡的一大因素。 为了避免大明重蹈覆辙,朱元璋在建国第一年,便设置了文官考核制度,第二年,要求地方文官三年期满时,要到吏部来接受考核。 之后朱元璋一次次完善考核制度。 朱元璋的文官考核内容只要两样: 考满,考察。 考满分三六九,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 你现在当了三年县官,可以到京城考满,接待你的不是吏部的官员,便是都察院的官员。 如果你平时爱民如子,兢兢业业,表现不错,评语则会写“称职”。 恭喜知县大人,不,应该是知州大人,或者是主事大人,总而言之,你要升迁了。 如果你平时整天坐在衙门里,有人上门打官司,你就站岗,没人找你,你就睡觉,有能力却很懒,评语会写“平常”。 那也要恭喜知县大人,领取回任职地车票一张,回去再干三年知县吧。 如果你平时鱼肉百姓,贪污受贿,吃拿卡要,评语会写“不称职。” 那你完了,降黜之外,还可能附送南监三年游。 考察,则包含了京察、外察。 京察,顾名思义,只是针对京师文官的考核,按照朝廷规制,每六年京察一次。 京察以四品为分界线,四品及其以上官员的京察,由皇上亲自来抓,考察的方式,嗯,有点奇特,那就是: 听你吹牛。 没错,就是如此。 你要先写一份报告,然后念给皇上听,说清楚自己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曾经干过什么官,拿过什么奖状,手里握着什么证书,懂不懂外国语…… 总而言之,怎么厉害,怎么写。 为什么古代京察时,高官都很安全? 原因很简单,内容你自己写,自己吹嘘自己,如果这样都不能把皇上说高兴了,那还混什么朝廷? 对于五品及其以下的官员,京察时就不太安全了。 你没办法吹嘘自己,报告也不是你来写,而是“吏部会同都察院及堂上掌印”一起考察,如果你不幸得罪了吏部京察的官员,或骂过都察院的同僚,那京察的时候你就倒霉了。 人家可以堂堂正正,大张旗鼓地公报私仇,你还半点辙都没有。 所以吏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在京察开始之前的几个月里,睡觉是最安稳的,因为这个时候,通常是没人会找抽的。 京察结束后,憋了几个月的唾沫,再次纷飞,弹劾奏章一封接一封…… 说到底,京察只是对付京官,地方官还是需要外察。 外察又分朝觐考察与巡视考察两种。 朝觐无需多说,进京述职。 巡视考察,便是皇上委派官员,去地方巡视,比如巡抚、巡按与十三道监察御史,所谓的“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 朱允炆认为朱元璋设置的考核制度太过简陋,加上不喜欢听人吹牛,决定改一改京察与外察,统一为“全察”。 “全察”京官,侧重考察其能力、品性,引入多级考察制。 比如你是户部左侍郎,“全察”时,除了要写一份自我陈述外,还需要上级户部尚书、同级户部右侍郎,下级户部郎中拟写匿名陈述报告。 综所有陈述,定夺官员去留。 “全察”地方官吏,仍以“上计”为主,除上级、同级、下级陈述报告外,朱允炆还加入了“民风、民意、民情”陈述报告三个内容。 朝廷委派御史或巡抚、巡按来负责“三民”报告。 就在京师官员忧心忡忡,应对“全察”时,定远城封闭两日的县衙大门,缓缓打开,郁新大踏步走了出来,看着落日余晖,淡然地说道:“天,要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才是救世弥勒(一更) 黄昏,静谧。 一座大宅院中,瞿佑挥毫泼墨,在宣纸之上写下了“杀官迎乱世,乱世出弥勒”十个大字,欣赏着笔法,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过来,将宣纸拉成横幅,展示给众人看。 瞿佑一脸肃然,对院中众人道:“诸位,大明虽立,弥勒未出。朱元璋是个万人屠,他在人间,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朱元璋是恶徒,其子孙亦然如此!我等应心向莲花,以身入劫,以忠诚鲜血,推这世界一大变!为兄弟,为姐妹,为后世,为万万千千生灵,让我们杀官造反,开乱世,迎弥勒!” “开乱世,迎弥勒!” 众人压低着声音喊着。 此时,邱大来收到消息,凑到瞿佑身边低语几声,瞿佑听闻后,肃然道:“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邱大来看向众人,喊道:“我等安插在县衙的人传来消息,县衙中的百姓饿昏将死者无数,有力站立的不过寥寥。” “哈哈,看到了吧?朝廷昏庸无道,官吏贪污横行,现在,就由我们来救世,拉这些将死之人,入我红阳!日月永照,开莲迎佛!” “日月永照,开莲迎佛!” 众人一声声喊着,热血喷张,声音传荡出了宅院。 “现在,我命令九月带两百人,封锁城门,控制定远城,不准任何人离开,也不准任何人进入!吴远、邱大来,各带一百五十人,分两路,冲破县衙大门!” 瞿佑抬头看了看天色,黄昏已过,天色昏暗。 光明诞生于黑暗之中,现在黑暗来了,光明不远。 “动手!” 瞿佑大声喊道。 众人听令,纷纷涌动而出,奔赴向不同方向。 定远县衙。 汤不平匆匆走入大堂,对郁新禀告道:“大人,城中有动静。” 郁新眯了眯眼,缓缓说道:“该来的,总会来。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吧。” 汤不平犹豫了下,道:“可是大人,我们人手不足,一旦他们入衙,局势恐怕难以控制。” 郁新抬了抬手,道:“按命令办吧。” 汤不平见此,也只好退下。 黄子澄看着空了的茶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看来对方本意便不是谋财,而是害命,郁阁老,我等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师,可就靠你了。” “我大明开国三十余年,朗朗乾坤之下,依旧有暗流涌动,不知这人,到底是何方势力。” 景清有些担忧地说道。 “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郁新缓缓说道。 衙门庭院里,李老三、李九与很多人一样,歪斜着躺在地上。 “老班头,你说这些当官的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们天天躺着,我这腰背都受不了了。” 李九嘀咕着。 李老三侧过头,看了一眼揉鼻子的李九,低声道:“你素日不就喜欢睡觉,现在让你睡个够,还不高兴?” 李九郁闷地说道:“老子喜欢抱着自家婆娘睡觉,可婆娘早就不在城里了,我抱着你睡?” “去你丫的,敢碰我一下,把你手砍了。” 李老三踢了李九一脚。 “你听到没?” 李九突然严肃起来。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声音越来越近。 李老三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这就是那群抢着买走粮食,害咱们吃不饱的人?看来官家说得没错,有人想活活饿死咱们。” 李九摸了摸腰后面藏着的棍子,嘿嘿道:“官家对咱们好,咱们就不能对不起人家。老班头,当年你可是打过仗的,咋样,还能打架吗?”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九,不屑地说:“欺负我老?信不信,打十个你也不再话下。想当初,老子在元朝军队里,是以一敌三千的好汉。” “是,你们八千人去打三千人,结果跑了七千九百九十九,留下你一人打三千人,以一敌三千,我清楚的很……要不然,你哪里有机会成红军。” 李九揭穿着李老三。 李老三刚想怼回去,却听到衙门口一阵喧哗,旋即便有人手持火把与钢刀、长枪、短剑跑了进来,扫了一眼地上动弹不得的难民,便喊道:“抓住朝廷官员,开乱世,迎弥勒!” “这口号?” 李老三眉头一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吴远、邱大来带人闯入了县衙大堂,大堂之上,只有一个坐着的内阁大臣郁新,还有一个站着的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 见手下包围住了两人之后,吴远、邱大来缓缓走了过去。 郁新端着茶碗,镇定自若地看着吴远,问道:“让你准备的粮食,都准备好了,是吗?” 吴远示意邱大来带一部分人去后堂抓人,然后丢下了拐杖,健步走着,道:“内阁重臣的气度果是不凡,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悠闲喝茶。” 郁新吐出了一叶茶叶,笑道:“茶能静心,利断事。不知吴老素日可品茶?” “郁新,少在这里故作镇定,我告诉你,这定远城已入我手,你等不过是我瓮中之鳖,生死皆在我手中!” 吴远厉声威吓。 郁新摇了摇头,道:“瓮中之鳖?呵呵,若定远城是瓮,你也在瓮中,若这县衙是瓮,你也在翁中。至于谁是王八,还不一定。” “后堂没人。” 邱大来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郁新,对吴远说道:“让我杀了他!然后去追索其他官员!” 吴远摇了摇头,道:“他是朝廷重臣,我们需要把他绑在柱子上,当着百姓的面,用烈火送他去地狱!给我绑起来!” “我看谁敢!” 郁新站起来,猛地将茶碗一摔。 周围众人看着郁新的气势,不由向后退两步。 久居高位,其势也威。 郁新冷冷看着众人,厉声道:“如今百姓受灾,你等不思放粮救民,竟想借灾之名,图谋造反!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哈哈,我们反的就是大明!愣着做什么,给我绑起来!” 众人上前。 镇抚司汤不平刚想拔刀,却被人用刀叉逼住,便喊道:“我也是朝廷大官。” “一起绑了,天一亮,点莲花,迎光明!” 吴远眼中一喜,连忙下令。 邱大来见两人被抓,不由放松下来,上前踢了郁新与汤不平两脚,恶狠狠地说道:“想吃粮,我呸!你们这些恶世之人,不配吃红阳之物!” 汤不平阴冷地看着邱大来,如同看一个死人。 “吴老,黄子澄、景清、毛泰亨等人都不在这里,接下来如何办?” 邱大来发泄完之后,请示道。 “定远城已封,他们是跑不出去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那便安排人取出粮食,让我们救世,让这群人成为我们的兄弟姐妹吧。” 吴远一脸地笑意。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无路是难民,还是官员,他们连反抗的力气与勇气都没有。 这世界的风,是弥勒的笑。 瞿佑收到了吴远、九月的汇报,定远城轻松拿下,县衙更是毫无抵抗,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 郁新被抓,这便是自己最大的收获。 至于黄子澄、景清等人,一定是畏惧躲了起来,只要收拢了这一批难民,挨家挨户搜寻,抓他们出来并不难。 如今,大局已定! 瞿佑放心地走出庭院,在十余人的护卫之下,抵达了县衙门外,冷冷地看着绑在柱子上的郁新、汤不平,柱子一旁,已堆放起木柴。 “郁阁老,好久不见。” 瞿佑轻轻说道。 郁新抬起头,看着瞿佑,瞳孔微微一凝,吃惊地说道:“古今先生竟然是你?瞿佑,瞿宗吉!” 瞿佑哈哈笑了起来,笑中满是快意。 郁新挣扎着,看着眼前白衣白帽的瞿佑,恨得咬牙切齿。 十年之前,瞿佑还是国子监助教,但其文风过于绮艳露骨,惹了不少是非,最终被国子监祭酒宋讷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郁新在国子监见过瞿佑,虽是多年未见,但其面貌依旧,郁新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古今先生?呵呵,我可不配这个称号。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奉劝你一句,不想死,便弃暗投明,归顺于我。” 瞿佑招揽道。 郁新哈哈笑了起来,道:“弃暗投明?我本就是大明之人,何须再投明?你想要烧死我容易,可你不要忘记了,定远城还有我不少护卫!” “他们已经跑了。” 瞿佑鄙视地看着郁新,道:“大明军士如此不堪一击,只一点动-乱,便蜂拥而逃。如此大明,不得人心,唯有我等身负白莲,供奉弥勒之人,才可真正享受光明,沐浴红阳之光。” “白莲,弥勒?!白莲教!你加入了白莲教!” 郁新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 他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教派!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白莲池的快活,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懂。既然你不顺从我等,那你就准备遗言吧。” 瞿佑冷冰冰地说道。 郁新颓然地低下头,道:“怪不得你能操控这定远城,只是我不明白,你若不是古今,那谁是古今?” “哈哈,古今先生的名讳,岂是你这等宵小恶徒能听闻的?郁新,你睁大眼看着吧,在天亮一缕光时,你会看到百姓都站在了我身后,成为红阳的力量,杀了你们,我们还要夺取滁州,杀到南京!” 瞿佑面带疯狂之色地喊道。 远处,白莲教徒搬出了一袋袋粮食,支起了大锅开始煮粥,有人赶着难民站起来排队,然后高声喊道:“身入白莲,成我兄弟,守望相助,饱暖极乐……” 李老三与李九将棍子当作拐杖,排在队伍之中。 李九低声道:“老班头,他们都把粮食送来了,我们什么时候……” 李老三瞪了一眼李九,道:“吃饱了再算账,先后都分不清楚?” “可我们要吃了,岂不是成了白莲教的人了?” 李九担忧地问道。 “呸,这说不得就是粮仓里的赈灾粮,吃朝廷的米,跟他们何干?” “可他们还给白帽子?” “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戴个白帽子哭丧不正合适?” 李老三看向大锅,肚子咕噜地叫了起来。 瞿佑看着越来越多的难民头戴白帽,手捧粥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转身对郁新道:“朱元璋本是白莲教徒,却背叛教义,禁断白莲,这江山,配不上‘明’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莲教(二更) 朱元璋是白莲教徒? 郁新没有否认,这是事实。 说起白莲教,必须从佛教开始谈起。 自东汉明帝时期,佛教传入中国。 古人对于这种“舶来品”从来都不是全盘接收的“拿来主义”,而是喜欢加入自己的理解与认识。 经魏晋南北朝隋唐,佛教先后出现了天台、华严、净土、禅宗、密宗等“中国化”宗派。 佛教主张中的“净土”,指的是不存在“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污染的清净世界,即人们经常说的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还有一个名字:阿弥陀佛净土。 净土宗认为,只要你有事没事,嘴里经常念叨“阿弥陀佛”,以后死了,也可以住在极乐世界。 张嘴念四个字,这就是修行了。 简单吧? 百姓也认为简单,加上种地收麦子,也不耽误嘴巴说话,所以信奉净土宗的人很多。 净土宗,为唐代长安光明寺高僧善导所创。 善导认为,净土宗虽然是自己创的,但其精神与始祖,还是东晋时期创造“白莲社”的惠远,所以,净土宗,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莲宗! 东晋白莲社,唐代莲宗,宋代,则演变为了白莲宗,无论其叫什么名字,其都是佛教分支,在大部分朝代,都被视为正教。 佛教的发展,与封建王朝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皇上们是这样想的: 佛教宣传的是“修行说”、“往生论”,其旨在告诉百姓这辈子受苦受难,死了就解脱了。 这不正适合自己的小心思? 百姓在佛教之下,安分守己,逆来顺受,修炼来生,那拿走他们的粮食,他们会受着,抢走他们的儿女,他们会认为这是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不会反抗。 这对于朝廷而言,不是好事吗? 很多皇上拿着佛教当麻醉剂,一针一针地打在百姓身上。 白莲宗,也是麻醉剂。 可总是打麻醉剂,药效也会减弱不是? 再说了,胳膊都扎得到处是孔了,没地方扎针了,你还想扎,那多疼? 那些喊疼的人,站起来反对了,借着白莲宗的壳,生出了白莲教这个蛋,并明确了一个宗旨: 我们反对打针,哦,不,是反抗朝廷。 北宋仁宗庆历年间,王则起义,打出了“弥勒佛当转世”的旗帜,估计王则胆子还不够大,只是说“弥勒佛当转世”,也就是说,还没转世。 所以,他自己是当不成弥勒佛了,干了两个月,被灭…… 相对王则而言,点燃元朝起义第一把火的赵丑厮、郭菩萨就大胆多了,听听名字就知道,郭菩萨,这名字改得,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的膝盖。 郭菩萨的口号也更有野心,直接喊出了“弥勒佛当有天下”的话,那意思很清楚,这天下,都应该是弥勒佛的,至于皇上,他不配。 元代政府一看这情况,便开始搜捕镇压白莲教徒。 白莲教转入民间,隐蔽传教。 元末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起义,都是用的白莲教名义,宣传的口号是“弥莲佛降生天下当乱”,这个口号相对于“弥勒佛当有天下”更具操作性。 “弥勒佛当有天下”,只是说要打天下,占天下。 “弥莲佛降生天下当乱”,则告诉了所有人,想要得天下,占天下,那首先需要天下大乱,把元朝这个池子里的水搅浑了,才有机会摸鱼。 很多人会疑惑,朱元璋是明教的人,为什么说是白莲教徒? 很简单,因为在元末,明教与白莲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甚至可以说,在当时,明教是白莲教的分支。 白莲教宣传的是“弥勒降生”、“明王出世”,而朱元璋的领袖韩山童,便是白莲教人,自称“明王”,韩山童挂了之后,其子韩林儿,自称“小明王”。 很多典籍,只说朱元璋是明教之人,而不提白莲教,这是不妥当的。 当然,这也与朱元璋“背叛”白莲教有关。 韩林儿被廖永忠淹死,很可能是朱元璋授意所为,杀死韩林儿,朱元璋的目的并非是单纯地干掉自己的“皇上”,还意味着朱元璋与白莲教彻底决裂。 洪武元年,朱元璋便下令禁断白莲教,后来更是将这一条写到了“大明律”中,以法律形式,明确了禁断白莲教的官方立场。 友情提醒有意穿越明初的各位,千万不要搞兄弟结拜,朝廷会把你们当做白莲教,拉到菜市口,咔嚓了…… 瞿佑说得没错,朱元璋背叛了白莲教,但这种背叛,是为大明安稳,是为江山社稷。 郁新叹了一口气,对瞿佑摇了摇头,说道:“明在日月,在人心孝顺,在万民归心。瞿佑,你走错路了,白莲教反抗朝廷,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弥勒佛座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郁新,既然你食古不化,那我一定会成全你。” 瞿佑看了看夜色,期待黎明。 李老三放下空了的碗,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身旁的棍子与两个空碗。 李九满意地擦了擦嘴,嘿嘿笑过,低声道:“总算是活过来了。老班头,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眼瞎?这里一个老弱妇孺都没有,他们难道就没发现?” 李老三嘴角带着笑,道:“他们眼睛没瞎,心却瞎了。依我看,这群人若是得逞,那我们就彻底没活路了。” 李九重重地点头。 如今朝廷威服四方,对抗朝廷,绝对没活路。 星空寂寥,残月隐去,东方渐破晓。 瞿佑看向似乎睡着的郁新,手举火把,厉声道:“现在,我送你上路!” “等等。” 郁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浅笑。 “还有什么话要说?” 瞿佑不耐烦地问道。 郁新调息了两口,轻松地说道:“瞿佑啊,你对大明朝廷是有功的,回到京师之后,本阁会奏陈皇上,为你请功。” “为我请功?呵呵,我对大明朝廷只有恨,只有愤怒,没有功劳!而且,你也回不去了。” 瞿佑高声喊道。 郁新摇了摇头,道:“不,你有功。定远十八米铺,耗费两万三千六百两银子,购置朝廷赈灾粮三千石。以如此天价,购置朝廷赈灾粮,而你却分文不取、施粥难民,如此高风亮节,郁某心生佩服。” “赈灾粮?” 瞿佑愣住了。 自己买下来的粮食,不是嘉山、北炉等地商人送来的粮食? “呵呵,你的银两,本阁收下了。这笔银两,将会用于朝廷救助怀远难民,重建怀远。如此说来,你是一个好人。” 郁新含笑夸赞。 瞿佑退后一步,咬牙道:“你胡说!我购置的粮食根本就不是朝廷赈灾粮,朝廷粮食,如何能来得如此之快?!怀远、凤阳-根本就没有粮食运过来!” 郁新眯着眼,缓缓说道:“怀远、凤阳是没有运粮食,可瞿佑,你难道忘记了,定远东北四十里外驻扎着英武卫,那里会缺粮食吗?” “英武卫?” 瞿佑瞪大眼,自己千算万算,竟然遗漏了如此关键的一个地方! 感情自己耗费了所有财力,买下来的粮食只是赈灾粮? “不用看了,这里没有英武卫的军士。” 郁新见瞿佑左右观望,不由提醒道。 瞿佑咬牙切齿,道:“英武卫来了又如何?我手中可是有上万教众!” “哦,你说的是那些排了三次队,喝了三碗粥的三千灾民?” 郁新冷笑着看着瞿佑。 瞿佑猛地回头看去,只见拐角处,时不时有人走出来,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而自己的人,只顾着传教施粥,竟都没看到! “喂,拿火把的,你点不点了?点的话,抓紧,爷爷我都看困了。” 雄武成骑坐在衙门墙上,手中掂量着一柄飞镖,看着瞿佑郁闷地催促着。 郁新问候雄武成全家,这要真点了,自己就下去陪太祖爷了。 瞿佑惊悚地看着雄武成,喊道:“你,你不是逃走了?” “是啊,不逃走,怎么找到你在城内与城外设置的地下粮仓?郁阁老,粮仓粮食足够五万人吃两个月。” 雄武成含笑禀告道。 “好啊,有粮,有钱,事情就好办了。不过雄同知,你是不是真的盼着我死?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郁新甘愿冒险,便是为了引瞿佑上钩,让其暴露粮仓所在。 如今粮食找到了,钱也坑到手了,事情也该结束了。 雄武成一拍手,整个人便站在了围墙之上,傲然地喊道:“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都亮了,夜你大爷!” 郁新着急起来。 不着急不行啊,瞿佑这个家伙已经把火把扔到柴堆里了,火势呼呼便燃了起来。 “动手!” 雄武成厉声喊道。 白莲教徒高声喊着:“吃我粥米,是我信徒,杀官造乱世,迎接弥勒佛!跟我……” 砰! “去你奶奶的弥勒佛!” 李老三毫不客气,一棍子把人给打晕了。 李九抡圆了棍子,直接朝一旁白莲教徒的脑袋砸去,不料对方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凶恶地看着李九,李九顿时一慌,后退一步。 “噗!” 一根箭矢穿透了教徒的胸膛。 李九吞咽了下口水,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名护卫手拉长弓,箭矢飞动。 “把他们当做魏八才!” 李老三厉声喊道。 李九瞬间红了眼,狂叫着冲了上去,冲着一个教徒便砸了过去。 “杀!” 雄武成鼓舞着士气,随手一镖飞出。 汤不平感觉绳索被斩断,随手挣脱,然后将熏得够呛的郁新扶了出去。 一名教徒挥刀砍了过来,汤不平推开郁新,侧身避过,左脚猛地上前,右肩膀如山,闪电般撞在了其胸口处,教徒人瞬间便飞了出去,倒在了一丈开外,再没站起来。 “好小子,这肩膀有两三石力啊。” 雄武成赞叹。 汤不平从地上捡起一柄刀,挥了下,笑道:“这点本事可当不得大人夸赞,郁阁老便交给大人,我要找人算一笔账。” 雄武成哈哈笑着,站在郁新身旁。 郁新咳着,眼被熏得直流泪:“快,不能让瞿佑给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忠魂信,帝王泪(三更) 汤不平手持长刀,宛若信步闲庭,眼前的白莲教众喊叫着冲杀,却只留下了倒地的尸体。 人头滚落! 汤不平踏血立刀,刀已破刃,盯着挺直刀身,刀尖处微微上翘,一道血槽直延剑柄,整把刀形似雁翎,不由皱眉,低沉地言语道:“这是雁翎刀?” 刀骤然斜出,教徒咽喉处喷出一道红线,瞪大眼倒在了汤不平面前。 “看来这背后,不止是白莲教那么简单!” 汤不平眼神阴翳地看着眼前的白莲教徒,白莲教或许可以组织起来不少人,形成一股势力,但绝对无法拿到大量的雁翎刀。 大明腰刀,主要为雁翎刀、柳叶刀、绣春刀。 御林军、锦衣卫、安全局,主要配备的是绣春刀。 军队中的骑兵、步兵,主要配备的是柳叶刀。 官丞、士兵、护卫等,主要配备的是雁翎刀。 这些腰刀,无一例外都是朝廷制刀,白莲教是传教,整天想着拉人下水,他不是化缘,去器械司局也化不出来这玩意。 如果说撞大运,捡了一把雁翎刀也是可以理解,谁没有丢东西的时候…… 可这里不是一两把,而是上百甚至更多。 很明显,这背后一定有朝廷势力参与其中! 汤不平连杀数人,进入衙门大堂内,看看砍倒一名百姓的邱大来,甩手之间,手中的刀便飞了出去。 邱大来转身斜劈,一刀斩落汤不平掷来的刀。 “没想到,你还有点底子。” 汤不平有些意外,迈步走了过去,一旁教徒持刀劈砍,汤不平后撤一步,抬脚便踢在了对方的手腕处。 咔嚓。 骨折的声音令人心惊。 汤不平接住落下的雁翎刀,横刀而过,原本惨叫的教徒,只剩下了嗬嗬声。 邱大来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听了听周围动静,知是逃不掉了,便咬牙道:“看来我们的计谋失败了,不过又如何,死的人越多,弥勒降世越快!” 汤不平微微摇了摇头,弥勒? 算了吧,这世上没有真佛! 苦难在这世上,来了一轮又一轮,几千年来,死了无数百姓,也不见所谓的弥勒出世。 若真有弥勒,汤不平很想试试,到底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自己的刀快! “你踢了我七脚,我还你七脚,公平。” 汤不平冷冷地说道。 邱大来哈哈大笑起来,旋即从难民衣服上,撕了一个布条,缓缓缠在拿着刀的右手之上,道:“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 汤不平抬了抬头,看了一眼空了的房梁,然后对邱大来道:“若是你早点动手,我也不需要挨那几脚。你这样绑着刀,可少了许多变化,不太明智。” 邱大来凝重地系好,目光盯着汤不平。 眼前的人力量绝非寻常,若不绑住刀手,说不定一击之下刀便飞了。 “少废话!” 邱大来喊叫着冲上前,手中长刀以劈华山之势,重重斩落,汤不平瞳孔微微一寒,毫不避让,抬刀迎了上去。 叮! 砰! 邱大来蹬蹬后退,嘴角流出血迹,低头看了看胸口的脚印,脸色有些苍白。 汤不平刀走灵蛇,掠过邱大来的手腕,随后便是重力一脚,邱大来飞出,砸在了堂桌之上,整个堂桌咔嚓折断…… 瞿佑看着不远处热闹的阳春街,心中一喜,只要过了阳春桥,混入人群,自己便会安全。 过几日风声不紧,易容出城并非难事。 瞿佑刚上桥,便看到了一脸笑意的黄子澄、景清等人,慌不择路之下,直接跳到了河里。 黄子澄站在桥上,看着水里扑腾的瞿佑,喊道:“这位兄台,可需要帮忙?” 瞿佑这才想起来,黄子澄根本没见过自己…… 好不容易上了岸,还没来得及跑路,瞿佑便看到了笑吟吟地雄武成。 郁新没有动用卫所之力,只凭着安全局二十余人,三千青壮难民,便平定了白莲教叛乱,杀二百三十余教徒,活捉了瞿佑、吴远,剩余二百余教徒,被郁新押到了城门口,当着百姓与难民的面,一起砍了。 “白莲教徒,祸国殃民,日后谁再敢结党营私,身入白莲教者,按朝廷律令,杀无赦!万望诸位以此为戒,莫要兴风作浪,害人害己!” 郁新高声喊道。 相对于苍白的语言,人头是最好的警告。 一时之间,定远肃然。 郁新正在拟写奏折,主簿谢刚匆匆走入大堂,道:“大人,城外来了许多粮商,希望朝廷可以高价购置。” “高价?为何要高价?一两银子两石米,让他们把米留下,人可以走了。” 郁新没时间理睬这些小事,白莲教徒可以控制定远,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若朝廷不早点拿出对策,必成大患。 五百余教徒,只不过是定远一地。 定远之外呢? 当下白莲教教徒最多的,还不是凤阳府,而是河南、山东与北直隶等地。 一旦这些教徒形成一股势力,反叛朝廷,其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的苛政,朱允炆的施政方略,都不断在伤害士绅利益,这些又促使士绅在立场上倾向于白莲教,甚至主动为其提供掩护,支持,乃至于自己也加入白莲教。 白莲教扎根民间,本就是朝廷控制薄弱之地,若再有城中士绅为其提供支持,那白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将不可小觑。 郁新将自己的担忧写入奏折之中,交给雄武成,道:“这封奏折,要以最快速度递送京师。” 雄武成接过奏疏之后,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叠纸,喊来镇抚司汤不平,一并递了过去,道:“你亲自跑一趟京师,将郁阁老与我的奏折送上去,若是可以,当面汇报定远之事。” 汤不平收好文书之后,离开县衙,打马便离开了定远城。 郁新皱了皱眉,道:“雄同知什么时候会写奏折了?” 雄武成哈哈笑了起来,道:“莫要欺负我是武夫,武夫也有武夫写奏折的法子。” “好吧,那瞿佑可交代了?” 郁新转了话题。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邱大来被汤不平三脚踢死了,吴远受尽折磨,求饶上百次,依旧不知谁是古今,那瞿佑倒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动刑,都不开口。” 郁新走到堂中,沉声道:“瞿佑见势不妙,舍弃教众孤身逃走,只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他有求生意志,以死相逼,他会开口的。” 雄武成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亲自审讯!” 皇宫,武英殿外。 内阁大臣解缙、工部尚书郑赐求见,双喜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人,道:“昨儿皇上只休息了一个时辰,这才刚用过午膳,午憩还至一刻钟,两位大人能否稍候一二?” 解缙、郑赐听闻之后,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只是所汇报之事重大,又不敢迁延。 就在两人犹豫时,殿内传来了朱允炆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双喜连忙请解缙、郑赐入殿。 朱允炆强撑精神,赐座二人,直接问道:“郑尚书也一起来了,可是张显宗那里有了消息?” 郑赐眼一红,起身走出,跪在地上,然后拿出了一份奏章,道:“皇上,张显宗,他,他为国尽忠了!” “什么?!” 朱允炆脸色一变,站了起来。 双喜连忙接奏章,呈给朱允炆。 朱允炆展开奏折,低头看去,一股凄怆之感,铺面而来。 “臣户部主事宋礼顿首于徐州,工部侍郎张显宗奉命勘验水道,整堤安民……天雷滚滚,骤雨连夜,河水猛涨,天下危情……死肉初去,又已奔赴,身立长堤,浩气长存……” “如今分水之策效用初显,开封、宿迁、淮安诸地已无大忧……赖圣人之德,全百姓之福,臣请为张侍郎立碑作传,以彰后世……” 朱允炆手中的奏折滑落在地,犹然记得,张显宗走时,自己还与他约定,待他归来,亲自设宴! 可如今?! “皇上,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求见。” 黄门禀告道。 朱允炆定了定心神,道:“让他进来。” 薛夏匆匆入殿,跪在朱允炆面前,高声喊道:“臣薛夏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郑赐看着薛夏,顿时潸然。 朱允炆为了保护张显宗,派去的护卫便是薛夏,一位真正的安全局实权人物! 他没有失职,张显宗的死与他无关。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无论如何,薛夏都没保张显宗周全! “皇上,张大人临终之前,留下一封信,让臣下务必转交皇上。” 薛夏从怀里拿出牛皮袋,取出了那封珍贵的信,双手托举过头顶。 朱允炆亲自走了过去,低头看着信封之上的字: “臣张显宗拜,皇上亲启。” 朱允炆打开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一看之下,连忙转过身去,两行眼泪滚落而下。 “臣知岁月浅短,再无明日,应皇上之宴,恐无法赴约,失约皇上,乃臣之罪一。分河北上山东,必害沿线百姓,淤塞河道,致留后患,乃臣罪之二。未赴开封,不知夺淮真相,乃臣罪之三……” “臣荐户部主事宋礼,其人有水文大才,若用此人,天下水患,大半可平……薛同知照料有加,臣下伤患,与其无关,万望皇上莫要牵连忠诚之人……” “愿皇上贤明永志,以万民为重,开我大明盛世,日月永存……臣张显宗,叩首!” 朱允炆挥了挥手,低沉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解缙、郑赐、薛夏与双喜等人退出武英殿。 朱允炆握着信的手,微微抖动着,低头看去,两滴眼泪砸在了信上。 墨,晕染。 朱允炆的内心,从未被一股力量如此击中过。 这股力量,浩然天地! 这股力量,万古长青! 他的心中没有个人,没有小家,只有万民,只有国!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给自己举荐人才! 他在临死之前,仍在保全他人! 他在临死之前,仍心系大明,用最后的生命,给自己送上——绝响的建言! 张显宗,他是大明的忠臣! 朱允炆擦去眼泪,再坚强的帝王,也有被动容的时候,无关软弱,只因,这份忠诚,直击人心,可昭日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火柴人奏折(一更) 翰林院。 新科状元杨荣、榜眼杨溥、探花金幼孜,正在与一干庶吉士研究朝廷文书,了解朝堂动态。杨荣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副本,打开看去,脸色陡然一惊,站了起来。 “如此惊慌,可是哪里又决堤了?” 杨溥见杨荣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金幼孜扬了扬手中的一份奏折副本,道:“凤阳府来报,灵璧受灾,现在来看,北方水患之广令人头疼。” 杨荣深深地看着杨溥、金幼孜,沉痛地说道:“张名远大人,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金幼孜一时没反应过来。 杨溥看了一眼金幼孜,金幼孜才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接过杨荣递过来的奏折副本,只是还没等金幼孜看完,手中的奏折便被人夺了过去。 金幼孜有些恼怒地转过身,看着手握奏折的吴溥,刚想呵斥,却看到了吴溥颤抖的手,夺眶而出的泪。 “恩师!” 吴溥手捧奏折,轰然跪地。 杨荣突然想起来,吴溥在国子监研读经学时,便拜在张显宗门下,可谓是亲传子弟。 如今师长去世,自然难掩悲伤。 师恩如海,如父之深。 遥想张显宗,此人也是杨荣敬佩之人,两人身世,甚至有些相通,皆是幼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 朱允炆亲策史官,列写《张显宗传》,传云: 张显宗,宁化人,起于贫寒,孤母茹志。 幼颖悟聪敏,勤于学问…… 洪武二十四年殿试,太祖亲谕:“文辞详赡,答问意足,有议论,有断制,必有学之士,宜在首选,特赐状元。” 初授翰林院编修,奉敕撰述文章,检阅经史。 后升国子监学事,针砭时弊,拟改整顿,申明学规,以身率诸生,升任国子监祭酒。洪武三十一年升工部侍郎…… 建文元年七月,奉旨治水,鞭马千里,胯肉腐糜,强志乃坚…… 心忧河患,念苍生百姓! 身许山海,铸忠魂长堤! 朱允炆下旨,追封张显宗为工部尚书,谥号忠赈,朝廷悼惜,百官默思,于宁化、京师、徐州诸地,设忠赈祠,立碑作传,以彰忠魂不朽。 坤宁宫。 马恩慧抱着朱文奎,抬着朱允炆的小手,指着朱允炆道:“看到了吧,你父皇正在操劳国事,没时间给你讲故事,让母后陪你去承乾宫好不好?” “不好,我要父皇。” 朱文奎双手伸着,想要挣脱马恩慧的怀抱。 朱允炆搁下毛笔,看了看,叹息道:“大明官吏,若都有名远之志,一心为国,为苍生百姓,朕又如何会如操劳?国事不易,千头万绪,总让人心生烦忧。” “皇上这段日子太辛劳了,臣妾恳请皇上可休息一两日,将养龙体。” 马恩慧劝道。 朱允炆伸手,抱过朱文奎,抵着朱文奎的额头,轻轻说道:“休息不了啊,当下救灾为重,各地统筹如何,怀远受灾百姓几何,定远接收难民多少,赈济如何,尚未有报,这让朕很是担忧。” “父皇为何不去看看?” 朱文奎眨着眼问道。 马恩慧听着这稚嫩的一问,不由拍了拍朱文奎的后背,道:“你父皇在京师都有忙不完的事,如何能出京?” “那怎么才能出京?” 朱文奎不解地问道。 马恩慧神情有些黯然,是啊,什么时候能出京? 京师事万千,一切又都要皇上定夺,纵是想要出京,都出不得。 至于那江南之行,恐怕也只能想想而已。 朱允炆将朱文奎举起来,道:“等你有了学问和本事,长大了帮父皇,父皇不就可以出京师了?那《三字经》背到哪里了?背来听听。” 朱文奎见朱允炆考校,张口便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幼不学,老何为。父皇,只背到了这里。” 朱允炆坐了下来,问道:“你可知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道理?” 朱文奎摇了摇头。 朱允炆笑着摸了摸朱文奎的头,道:“现在你还小,不懂很正常,父皇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皇上,镇抚司汤不平携八百里加急求见。” 双喜走了过来,禀告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看来自己连教导孩子的时间都没了。 马恩慧拉着有些失望的朱文奎,道:“皇上且以国事重,臣妾会给奎儿讲述明白。” 朱允炆微微点头,刚走到门口,便转身道:“皇后是否也认为,该给文奎找几位老师?”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脸上笑意盈盈,施礼道:“幼不学,老何为……” “皇后这是歪理啊,幼不学指的是……好吧,朕会给他选几位老师,但课业安排,朕来定。” 朱允炆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书呆子,但教育问题始终是个大问题。 马恩慧虽是用心,但慈母心太盛,加之后宫都是女人,时间长了,朱文奎万一娘了,岂不是会被自己打死? 在朱允炆看来,男人,就应该堂堂正正,有阳刚之气,浩然之气! 娘炮? 那和宫里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朱允炆想要给朱文奎找老师的举动,在马恩慧眼中,则成为了另一种意味。 自朱允炆登基之后,一直没有立太子,东宫空置,虽礼部官员屡次上书请立太子,皆被朱允炆驳回。如今朱允炆为朱文奎遴选恩师,虽尚未松口太子之事,但也说明他已将朱文奎作为接班人在培养。 武英殿。 指挥镇抚司汤不平行礼后,呈送郁新与雄武成奏折。 朱允炆瞥了一眼厚厚的纸张,不用说,这一定是雄武成“写”的奏折,没有理会,而是拿起郁新的奏折看去。 “白莲教!” 朱允炆有些吃惊,没想到定远赈灾,竟牵连到了白莲教。 底层治理从来都是治理难点。 一个县,辖区方圆几百里,知县只有两条腿,就是累死他,逛一圈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可是知县不能总出门视察,县衙需要他坐镇,办事盖章,没他不行。 明代初期的基层治理,采取的是里甲制度,即“以一百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 里长类似于村长,甲长类似于村主任。 他们是治理底层的关键,而这些人往往是以当地大户来担任,不仅有欺负人的本钱,还有贿赂人的本钱。 哪怕是出了什么事,也能运作一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时间长了,底层百姓积怨增多,白莲教趁虚而入,从教人员增加,等其积蓄到一定力量,便会跳起来反抗朝廷。 这倒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后世村霸都是灭霸级别的,打个响指,就能让人灰飞烟灭,何况是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朱允炆可以允许佛教、道教的存在,但绝不会允许白莲教的存在,一句“弥勒佛当有天下”就应该送他们全部去极乐世界。 只不过,对于这种邪教教徒一律砍头的做法,朱允炆是不太认可的。 说到底,百姓加入白莲教,未必是真想对抗朝廷,只是因为他们太苦,太累,被官府欺压太多,希望从白莲教中寻找保护、庇佑,或是精神上的慰藉。 朱允炆并没有因为白莲教的出现而怒不可遏,按郁新所报,涡河、睢水、颖水诸地天气已然放晴,救灾安民,秩序良好,并没发生骚乱。 只要扛过去灾情,一切都好说。 朱允炆放下郁新的奏折,展开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的“奏折”,看了几眼,眉头紧锁。 雄武成办事能力很强,这一点朱允炆很满意,可他是个粗人,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像是狗啃过似的…… 所以他的奏折,往往都是火柴人…… 这一幅画,画的是一群火柴人到了定远,然后将锅、土、碗圈在一起,那意思是说,锅里煮的是土疙瘩汤。 第二幅画,画的是请吃饭,郁新、黄子澄等人都成了火柴人,至于哪个是哪个,也只能从座位上来分辨…… 第三幅画,画的是平定白莲教叛乱,两个火柴人被绑在柱子上……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谁被绑在柱子上了?” “呃……是郁阁老与属下。” 汤不平连忙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拿内阁大臣当诱饵,雄武成什么时候长了熊心豹子胆?” “皇上,此乃是郁阁老之计,与雄大人无关……” 汤不平连忙解释道。 不说清楚,万一雄武成被皇上打了,以后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朱允炆又看了几眼,见有个火柴人一脚踢飞了另一个火柴人,不由问道:“你把人给踢死了?” “啊?” 汤不平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雄武成画的时候,自己就在一旁看着,在画里的自己,那就是胳膊腿和脑袋,连鼻子眼睛都没有,皇上怎么知道踢人的是自己? 朱允炆看了看汤不平,将画递了过去,道:“你难道就没发现过,雄武成画自己的时候,腿很长,画你的时候,腿很短……” 汤不平低头一看,顿时不平起来,我堂堂七尺男儿,咋到了这里,成了侏儒了? “在这画中,白莲教徒手中拿着的刀,是雁翎刀吧?” 朱允炆询问道。 “回皇上,确系雁翎刀。” 汤不平连忙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如此关键情报,雄武成为何不告诉郁阁臣?” 汤不平连忙回道:“皇上,雄同知认为此事牵涉过广,不敢擅专,也不宜入多人耳目,以免打草惊蛇。” “谁是蛇,可有眉目?” 朱允炆十分清楚,朝廷的刀,不会无缘无故跑到白莲教教徒手里去,就定远县衙那一点人,还找不出来如此多的雁翎刀。 汤不平惭愧地说道:“眼下尚未有消息,属下来时,瞿佑尚未招供。” 朱允炆拿起郁新的奏折,目光盯着“古今今古”四个字,严肃地说道:“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撬开他的嘴。士绅勾结白莲教,危害尚小,可若有卫所、官府、藩王……” “藩王!” 朱允炆脸色凛然。 似乎一系列的事件串接在一起,形成了死亡的绳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商人的渴望(二更) 有人打了绳结,这一次,他们套住了自己的脚。 若是不找出暗处的人,那下一次,绳结很可能会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直至窒息! “你认为,藩王之中谁有野心?” 朱允炆低沉着声音,满含杀机。 汤不平瞪着眼,连忙叩头,不敢言语。 这种事,谁敢说? 且不说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敢直接说啊,没个山路十八弯,说出来那就是找死,一个挑拨皇室关系的罪名,足够自己侍奉太祖了。 朱允炆突然想起什么,从桌案之上拿起了一份奏折,道:“张显宗在临安时遇到一个老船工,船工言说起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之事,说此事虽有天灾,亦是人祸所致,甚至还提到了周王。” 汤不平心头一震。 周王? 他不是在河南开封吗? 就算他手再长,也伸不到九百里外的凤阳府定远去吧。 朱允炆也有些难以理解,但就目前来看,藩王之中能有谁有野心,有实权? 最危险的朱棣现在已经臣服,而且没实际兵权,就算是有点动作,也逃不出安全局的眼睛,除了朱棣外,最有能力的便是宁王朱权。 可他在大宁,东北那旮旯,怎么都不可能跑凤阳府来闹事。 从空间上来看,距离凤阳府最近、实力最强、能力最突出的,也就只剩下周王朱橚与齐王朱榑两人。 朱榑数历塞上,以武略自喜,性情凶暴,动不动就殴打下人,是个典型的暴力狂,朱元璋曾训斥其数次,在朱允炆上位之后,朱榑还算是老实。 不过朱允炆感觉齐王为人粗狂,让他明刀明枪的打架可以,但如果搞阴谋,那估计早就成路人皆知的阳谋了。 阴谋这个行,虽然进入门槛不高,但出成绩的门槛很高。 谁会搞阴谋? 朱棣会! 只是,他亲弟弟会吗? 朱允炆不知道朱棣在和朱橚玩泥巴的时候,有没有教弟弟两招…… 从目前来看,有人提到朱橚与黄河夺淮有关,而且定远也出现了朝廷制式刀具,虽然朱橚在研究医药学,看似老实巴交,但老实人要起命来,是真要命。 “你们不能只在定远待着,还得去开封走一趟。” 朱允炆不知道朱橚是不是与白莲教徒有关,只秉承“举报即受理”的观念,让郁新去查一查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之因。 “汤不平,既然雄武成给你请功,说你武艺不凡,那朕便再给你一个任务,若是办成了,升同知。” 朱允炆看着汤不平,严肃地说道。 “皇上所令,属下万死不辞!” 汤不平心中一喜,高声应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安排道:“朕希望你进入开封,调查周王府是否与白莲教有关。但你要记住,你这一支人手,只能暗中调查,不可显露在外。除了薛夏与你带去的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开封。” 汤不平吃惊地看了朱允炆一眼,保证道:“属下绝不暴露身份!” 朱允炆背负双手,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道:“薛夏去开封,以他的身份,必会被有心人盯住,他只能在明处牵制,而你负责暗中调查,朕要知道白莲教在开封内外的情况,明白吗?” “明白!” 汤不平肃然回应。 朱允炆挥手,让其起身,嘱托道:“你且去找薛夏,筹谋此事,待朕给郁新拟旨后,你再返回定远。” 汤不平行礼退出大殿。 朱允炆仔细翻看了几遍郁新的奏折,喊来双喜,道:“将这份奏疏,拿给内阁审议,抄送一份给翰林院,让他们拿出个章程来。” 双喜刚刚答应,便想要离开,又被朱允炆喊住,道:“告诉解缙,皇子虽小,然仍需教导,朕分身乏力,让其拟提一份名单,入东宫,作皇子之师吧。” “遵旨!” 双喜笑着离开。 太仓州,刘家港。 “杨帆,开航!” 一声声呐喊,此起彼伏。 沈一元站在福船之上,看着远处的船队,不由地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海! 我沈一元终于可以出海,可以远航南洋了! 福船之上,有着熟练的军士充当船员与护卫,外围更是有全副武装的战船护卫,安全绝无问题。 只是,跟着自己来的伙计,可就受罪了。三十名伙计,能站起来的不到一半了。 晕船是个大问题,听军士说,晕着晕着就好了,不过从南京至这刘家港,走走停停,已经晕了七八日了,若不是自己出价高,恐怕他们早就下船回家了。 又一个呕吐的…… 沈一元微微摇头,站在船舷旁,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目光中透着憧憬。 “喂,沈兄,过来喝一杯?有要事相商。” 对面福船之上,站着的是盐商黄发财、典当行商伍堂。 沈一元爽朗一笑,高声道:“这才刚出港,你们就喝上了?要知前路遥遥,两位不怕沈某把酒给喝光了啊。” “哈哈,只要你来,管够。” 黄发财招着手。 沈一元答应一声,转身便想去换乘小船,却不料与一伙计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 沈一元看着摔倒的伙计,连忙问道。 这些人跟着自己出去闯荡,可不敢出了意外。 “我,我没事,呕……” 伙计避开沈一元的目光,又开始呕吐。 沈一元微微点头,也没多想,便准备从一旁下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去,只见那伙计的身影,似乎很是熟悉,就连刚刚的声音,也有些奇怪。 “你是谁?” 沈一元走到伙计身后,沉声说道。 “啊?” 伙计猛地转身,看了一眼沈一元,连忙把头别过去。 “润,润娘?!” 沈一元瞪大眼,看着女扮男装的润娘,几乎怀疑是梦中。 “你,你怎么来了!”沈一元惶恐不安,连忙转身喊道:“王头,掉头,返港!” 王头,脚下福船的船长。 王头正在掌舵,回头看了一眼沈一元,指了指张开的风帆,道:“若是返港,可就跟不上船队了。你想好了再作决定。” “我不回去!” 润娘坚定地喊道。 沈一元愤怒地喊道:“你胡闹!海上那么危险,是你一个妇人家能来的地方吗?我差人用小船送你回去!” “正因为危险,我才在这里!” 润娘咬牙道。 “你如此,孩子怎么办?素日里纵容你也就罢了,如今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给老爷子交代?!下船!” 沈一元又是气愤,又是担忧。 润娘微微摇头,倔强地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将孩子送回婺源了,也给老爷子去了信。我来这里,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到那时候,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迷路。” 沈一元看着脸色苍白的妻子,看了看大海,无奈地说道:“到广东阳江后,你下船,我去南洋,你等着。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若你再胡闹,我宁愿不出海,也不会让你冒如此风险。” 润娘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转身,抓着船舷,看着大海道:“我是第一次出海,海,太大了,大到没有尽头。” “一定会有尽头的。” 沈一元走到一旁,轻轻揽着润娘,叹道:“哎,罢了,且允你胡闹一次,走吧,我们去赴宴。” “我不去,这样子如何能见人?” “就这样,免得他们妒忌。” 沈一元拉着润娘,通过小船,攀着绳梯,便上了黄发财的船只,上了船之后,润娘都有些手软,这爬绳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没想到弟妹竟也来了,哈哈,失礼失礼。” 黄发财笑得很是开怀。 在明代,并不存在女子不能上船一说。 历史上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也有着数量不小的女人,不过多是中年妇女,主要负责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嗯,还有稳婆,接生个孩子什么的…… 需要说下的是,稳婆可不是给大明船队造人准备的,而是给西洋国家准备的,旨在宣传大明的接生技术…… 船员是不会带女眷出海的,商人就无所顾忌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沈一元见黄发财布置的酒宴够大,不由问道:“可是还要其他人要来?” 伍堂微微点头,道:“三十六家,一并请了。” “如此大局?” 沈一元有些意外。 黄发财微微点了点头,道:“有一件大事,需要一起商议下。” 沈一元安静的等待着。 没过半个时辰,其他船只的管事人也纷纷到了。 此番南洋之行,有二十商人亲自登船,只有十六人因身体、生意等诸事,不得不选派最得力的子侄或掌柜全权负责。 人齐之后,黄发财举杯道:“诸位,今日邀请大家来,全因有一要事相商。想必大家在刘家港也听闻到,凤阳府境内三水齐发,怀远被淹,受灾百姓众多,朝廷为了赈灾,已动用了京师储备粮库,委派内阁大臣,亲往赈灾。” 众人点头,这件事乃是国事。 黄发财叹息一声,道:“我等商人,历来地位卑微。然自新皇登基以来,屡破桎梏,推行新商之策,前有辽王、珉王从商,后有代王朱桂估价黑金,而今我等随使臣前往南洋,更是开了商旅先何。然诸位也知,朝廷百官并未接纳我等。” 王忠富等人摇头叹息,黄发财所言没错。 无论是朝廷百官,还是地方布政使与衙门,对商人往往并无好脸色,一句“不事生产,却谋巨利”便让商人跌落在了深渊之中,挣扎了几千年,也没混出个光耀门楣。 黄发财看着众人,肃然道:“黄某思虑再三,认为朝廷之所以抑商、厌商,除我等不事生产,四处游走外,更主要的是,我等没有给朝廷带来好处,没给这大明江山带来好处。眼下有一机会,可以让我等一改朝廷态度,只是,不知诸位是否愿意齐心,办成此事。” “黄兄你说吧,若可以让朝廷给我们松松绑,付出点代价也是值得。” 秦亨言道。 黄发财看向众人,缓缓说道:“三佛齐等南洋之地,有三熟稻,粮食堆积如山,从不愁吃。若是我等腾出一半船舱用于存粮,返回时供给朝廷,到时,百官会如何想?皇上会如何想?百姓又会如何想?唯有改观天下,方可行商四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走关资敌去(三更) 山西,太谷县。 常家沉重的枣木大门缓缓打开,门外八个看家护院之人,垂手低头。 常千里一袭玄青色绸衣,手持折扇,抬脚迈出了门槛。 “都长点眼,谁若是打了瞌睡,被人溜到院里,小心你们的狗腿。” 常千里冷冷地说着。 护院之人齐声回道:“我等必会看好家门,保家主太平安稳。” 常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有小厮牵了两匹马过来,马拉着一辆大型马车。马车之后,还有八个护院。 一个护院在马车停稳之后,连忙将垫凳摆好,拉开马车帘门,低头喊道:“老爷,请。” 常千里踩着垫凳进入马车,马车里面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笑语盈盈地坐在短案后迎候着。常千里哈哈一笑,探手便抓去,惹得一片嘤咛之声。 一个赶马小厮,左右四个护院,簇拥着马车缓缓而行,其威风与排场,就连太谷县的县太爷也比之不及。 “让开,让开!常老爷出行,统统避让!” 两个护院厉声喊道。 一位身着青蓝色锦绣服,腰配绣春刀的中年人怀抱双臂站在路中央,安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两个护院顿时急了起来,常老爷行路最恼怒之事,便是半路停下来。 若是因此人停了马车,说不得所有人都要挨板子。 “让开,聋了吗?” 两个护院凶恶地上前,伸手便要推开。 中年人抬手,抓住两个护院的脑袋,猛地一用力,两个脑袋便撞在了一起,砰地一声闷响后,两个护院大汉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 “啊,保护老爷!” 赶马小厮见状,连忙了勒紧马缰绳,尖声喊道。 马车猛地停下来,常千里一头撞在了车壁之上,愤怒地喊道:“汪崽子,是不是找死?” “老爷,有,有刺客。” 赶马的汪二连忙喊道。 常千里愣了下,在这太谷县还有不知道自己的人? 刺客? 这倒不多见,得看看。 常千里离开车帘,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猛地一哆嗦,对想要动手的护院喊道:“退,退下,都给我退下。” 脸色惨白的常千里连忙跳下马车,匆匆上前行礼道:“小人不知千户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该死的,安全局的人怎么找到太谷县来了! 竟然还是千户,这样的人不在大同待着,跑出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顾云冷冷地看着常千里,道:“刘指挥史因为帮你们晋商私令城关,被皇上发配大宁!” 常千里有些惊讶,眯起狭长的凤眼,道:“那千户大人来此,是来取我项上人头,为刘大人报仇吗?” “没错!” 顾云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刷地挥出! 刀尖停在了常千里咽喉处。 常千里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的冰冷,却依旧面不改色,气息如常地看着顾云。 顾云咬牙道:“这一刀,就当我砍过。至于皇上要不要你的人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皇上?” 常千里有些意外。 自去年郭英来到大同,晋商出关的道路便彻底封死了,郭英又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想走后门,人家直接给砌了一堵墙。 一般墙,挖挖打个洞,也能走动走动。 可郭英这个老头子,就是个流氓啊,他砌的是长城城墙…… “无都司令擅开城门者,斩立决,有人说情意开城门者,斩立决,贿赂城门官与士卒开城门者,斩立决……” 郭英的城墙太厚了,根本打不穿,找代王朱桂走后门,想随王爷车队出关,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直接被干掉了,死了二十几个伙计。 郭英在大同,晋商被压制的不敢动弹,直至常千里发现安全局之人并不受都司节制与盘查,可随意进出城关,这才筹谋已久,钓了刘长阁,换来了三次通关机会。 也正是凭借着这三次机会,常千里等人大赚一笔。 然而,商人的胃口很大,绝不存在手握百万,退隐江湖的说法,他们渴望的是更多财富。 刘长阁办事如此谨慎,手掌安全局,他若想要遮掩一件事,皇上应该不会知道,为何此事还会传入皇上耳中? 他出事了,那就意味着晋商从大同出关的门路,断了。 皇上震怒,处理了刘长阁,恐怕连晋商也会一并处理吧? 只不过,皇上再怎么处理,也处理不到自己头上,今年两次通关,都是掌柜去的,出了什么事,有他顶着。 晋商能在这明初活着,靠的便是这点小心翼翼。 顾云收回绣春刀,冰冷地说道:“都司大人要见你。” 常千里皱了皱眉,道:“我去准备下,明日出发去大同。” “不必了,大人已经到了太谷县,在县衙等你。” 顾云转身便走。 常千里看着顾云的背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武定侯郭英也来了? 有大事! 常千里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何事,却从顾云的态度看得出来,自己不会被拉去砍头,吩咐其他人回去,抬脚跟上了顾云。 太谷县县衙后堂,知县、县丞、主簿诚惶诚恐地看着武定侯郭英,这太谷县,什么时候来过侯爷? 顾云入屋,拱了拱手,也不说话,便站在了郭英一旁。 郭英也不介意,只看向跪拜的常千里,转头对知县等人道:“本都司有要事相商。” 知县等人很识趣地退了出去,门口护卫严密把守。 郭英看着伏拜在地,不敢起身的常千里,端起茶碗,平静地问道:“走关漠北,资敌百货,你的罪过,足以抄家问斩八次了吧。” 常千里浑身一颤,却不敢言语顶撞。 眼前的郭英虽老了,但却颇有儒雅之风,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惹不起不讲理、不通人情的家伙。 “起来吧,要杀你,还不需要本都司亲自跑一趟。” 郭英品了品茶,有些微苦,如沙漠风沙的味道。 常千里不明所以看着郭英。 郭英放下茶碗,打量了下常千里,道:“若是你再走一趟漠北……” “草民万万不敢,以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若我常千里再出关,便……” 常千里连忙下跪,发誓赌咒。 “闭嘴,本都司说的是,如果你再出关一次……” 郭英皱了皱眉头,说道。 “侯爷,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出关了啊,草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刚娶来的……” 常千里见郭英怒目而视,连忙闭嘴。 郭英拍了拍桌子,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本都司命令你出关!” “我不出关……啊?” 常千里愣住了。 命令出关? 这算什么,堂堂大同都司,竟然背着皇上想搞双方贸易? 他想要资敌百货,还是想要背叛大明? “草民没明白,大人到底是何意?” 常千里不相信郭英会背叛大明,这位是洪武老将,跟着太祖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洪武朝几乎杀绝了武将,可郭英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稳稳当当。 老朱家对郭家很好,何况他大半辈子都在为大明战斗,没理由到老了,糊涂一把。 郭英看了一眼顾云,道:“你来说吧。” 顾云向前一步,对常千里道:“皇上知你资敌牟利,本想斩你以警世人。后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右都督宋晟出面为你说情,宋大人言你常年奔走漠北,通晓蒙语,善知蒙俗,请令派你出关,以商队之名,进入瓦剌、鞑靼境内,了其势力分布,明其部落纷争,形成情报,递送朝廷,以换你全家性命。” 常千里脸上挂着苦笑。 宋晟? 你大爷,你怎么能公报私仇?! 多年之前,宋晟驻扎凉州,自己为了弄一点盐引,安排人往凉州运输粮食,结果宋晟让多带点农具,准备开荒种地。 自己只是为了盐引,附带农具,那怎么运粮食? 人就这么多,没地方给他放那么多农具,到最后,只给宋晟带了一百把铁锹,结果挨了宋晟一脚。 打那之后,常千里就不亲自跑凉州了,怕挨揍。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宋晟这个混蛋竟然还记着自己,这次不用脚踢人了,改用坑了…… “大人,恕草民无法从命。” 常千里咬牙,拒绝道。 郭英也不觉意外,只轻轻说道:“你可以拒绝,本都司不会杀你……但安全局的人,就很难说了。” 常千里哭丧着脸,这些人摆明了是想整死自己。 “大人,不是常某不想为皇上效力,而是因为鞑靼、瓦剌境内不太安全。自捕鱼儿海之战后,蒙古黄金家族没落。当下蒙古各大贵族不断内斗、攻伐,试图登上天可汗宝座,一旦进入鞑靼、瓦剌境内,很有可能会回不来啊。” 常千里连忙解释道。 有去无回的地方,除了地狱,也就现在的漠北之地了。 郭英看着常千里,沉声道:“去年、今年,你的人都出过大同,如何解释?” 常千里无奈地摊开手,道:“不过只是在边缘处,不敢深入其中。” 郭英一手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呵呵笑了笑,道:“没胆子,本都司借你几个胆子。去看一看,看清楚了,你才能活下去。九月出关,十月入瓦剌境内,正值寒风簌簌,将养之时,他们急需盐铁,你去,死不了。” 常千里看着推开门离开的郭英,彻底郁闷了,这群人从来都不讲道理,你只知道人家急需盐铁,知不知道,急需到一定程度,人家是会打劫的啊…… 没了货物,跑哪里不是一个死? 顾云走到常千里一旁,冷冷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若不来大同,我会再来找你,不过到那时候,希望你已经交代好后事。” 常千里无奈地坐在门口,直至知县、县丞、主簿走来。 “常爷,可是有什么好事?” 知县谄笑问道。 常千里脸堆满笑意,起身拍了拍衣服,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能有什么好事,不过与侯爷攀谈几句而已,哈哈,知县大人,诸位,常某先回了。” 走出县衙,常千里的脸色瞬间便变得难看起来。 一旦被这些人知道自己要倒霉,说不定自己还没掉井里,他们已经开始搬石头了。 走关吗? 这不是去不去的问题,朝廷根本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第二百章 臣请灾民入京师(一更) 常千里满是苦涩,自己以盐起家,走南闯北,历经二十余载,牟利百余万,富甲一方。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蝼蚁,朝廷想要自己的财,那自己就得双手奉上,朝廷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就得洗干净脖子。 还是力量不够大,财力不够丰! 常千里站在高处,遥望着北方,秋风中带着萧瑟与凄凉。 郭英说得并不是实情,九月、十月,可不是蒙古部落修养的时候,秋风之下,塞草枯尽,而此时正是他们弓劲马强的时候。 人有力气,马也有膘,分散在大草原上的野兽,也养肥了。他们此时应该正准备千骑雷动,万马云翔,四处狩猎,直至十月中旬,才会瓜分掉猎物,各自回家吃肉。 这个时候北上,那自己的货物不被掠夺一空才怪。 除非…… 常千里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嘴角微微浮现出笑意,旋即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富贵险中求,这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京师,朝堂。 众大臣所议,多是救灾赈灾之事,不过是老生常谈,张嘴闭嘴便是“粮食,银子,船”。 “皇上,臣弹劾水师总兵陈瑄十二条罪状。” 御史董镛出班,高声喊道。 朱允炆抬袖子,暗暗打了个哈欠,道:“讲来。” 董镛肃然,怒火中烧地喊道:“水师总兵陈瑄凭水师之便,行个人之私,贪婪无度,其罪累累。其一罪,陈瑄以试船为由,取走龙江船厂八十余艘船只,三年未还,无法对账,而其船只所载,皆为私货,为其牟利无数……” “其二罪,陈瑄欺压军士,殴打军士之妻女,权势凶恶,众军士敢怒而不敢言;其三罪,陈瑄跋扈,未经报备许可,擅自动用水师船队,违制久矣……” “其十二罪,明令外租福船六十,然其诈报,于朝廷所令之外,擅租十艘船只于各地商人,以靖海名义掩护,行商便利!” “其罪行累累,按大明律,当斩!还请皇上明察,以正我水师之威!”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董镛,有些难以置信,水师的问题竟有这么大? 一直以来,自己都倚重水师,未来海洋解禁,通商于外,也需水师船队配合。可现在看来,水师虽强,但也存在很多问题。 “魏国公,水师当下由你节制,你如何看?” 朱允炆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出班,严肃地回道:“皇上,臣有罪,多将精力集于卫所与三大营,未曾料想水师问题如此之大,臣请令暂撤陈瑄总兵之职,先行调查,待是非清楚之后,再行处置。”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兵部尚书茹瑺,道:“水师不可无总兵,茹爱卿,你认为谁可暂行水师总兵之权?” 茹瑺出班,略加思索,道:“臣举荐郎中古朴,此人虽官位不高,然其作风干练,为人清廉,历经五军断事、工部主事、兵部郎中,深谙兵法、民生之道,是为大才,可暂领水师。” “古朴?” 朱允炆想了起来。 在洪武朝时,古朴便以清廉著称,所有俸禄都拿去侍奉老母亲,其母去世之后,因没钱送其母回陈州归根入葬,朝廷感其品性与孝心,拨付船只,送其母回陈州入葬。 “既然如此,那便暂撤陈瑄总兵之职,由刑部、都督府、安全局查其忠奸,期间由古朴领水师,操练水军,不得怠慢。” 朱允炆下令道。 “遵旨。” 徐辉祖、茹瑺等领旨退回。 “可还有本奏?” 朱允炆看着百官问道。 “嗯?” 朱允炆微微偏头,竟看到了姚广孝站在工部队列之中,探头探脑,不由有些疑惑,平和地问道:“姚侍郎,你可不多见啊,可有本奏?” 姚广孝因其身份与能力,被朱允炆委任报恩寺与英烈碑监工,为方便对接工部、天界寺、调动各方资源,给了他一个工部侍郎的官职。 往日里,姚广孝很少上殿,今日出现,应不是走错地方了。 百官听闻朱允炆的话,皆是暗暗羡慕。 从皇上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对于姚广孝的器重与在乎,超出一般朝臣。 姚广孝出班,笏板微抬,便喊道:“臣有一事,还请皇上定夺。” “讲吧。”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姚广孝。 姚广孝直言道:“如今黄淮之地受灾,百姓流离失所者众,朝廷赈灾济民,开仓放粮,灾民得以生存,此乃是圣明之策。” 朱允炆凝眸,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姚广孝可不是一个善于溜须拍马之人,他做事有着极强的目的性。 所有目的之外的言辞,都不过是引子。 果然,姚广孝话锋一转,道:“然在臣看来,如今赈灾济民之策,仅能解灾民当下之饥苦,无解于其未来之困顿。待至水患退去,百姓一无所有,归乡再产,所需之物只能仰仗朝廷,增国孥耗费不说,便是其再产恢复,没有三年之期,恐无法恢复。” 朱允炆微微点头。 如今救灾赈灾,便是给百姓提供吃的喝的穿的,耗费自是少不了。 日后水患退去,想要恢复田产作业,最少也是明年开春,等待初茬收成,便是明年夏日。 可这点收入,还不够弥补其损失,等其恢复元气,往往需要三年之久。 古代地方一受灾,朝廷便会免税三年,便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都流离失所了,回家恢复建设,总还是需要给点政策,不说支援一点小推车、爬犁,你也不能抢人家的粮食了,好歹给人一条活路。 “你有何良策?” 朱允炆询问道。 姚广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皇上,臣请灾民入京师!” “臣反对!” 户部左侍郎卓敬站了出来,看向姚广孝,严厉地说道:“京师乃是天下根本,首要之务便是安稳,一旦难民进入京师,岂不是徒增问题?” “况且灾民几个月之后,便会返回受灾之地,准备恢复生产,一旦入京师再返回,不是劳民伤财,徒劳无功,更是什么?” 吏部侍郎卢义也站出来,反对姚广孝:“皇上,凤阳府遭灾,各地已在赈灾济民,就以当下情势来看,各地并无问题,足以助百姓坚持数月之用,无需进入京师重地。” 一干大大小小官员,反对之声四起。 朱允炆看着不为所动的姚广孝,挥了挥手,众官员安静下来,问道:“姚侍郎,灾民入京师可不是小事,说说你的理由。” 姚广孝坦然地看了看反对自己的官员,高声道:“灾民入京师,其利在三。报恩寺、英烈碑开建在即,急需大量农工,而京畿之地征调农工,耗费较大,转用灾民中青壮,耗费偏低,且能为灾民开一营生,便于其灾后恢复,此为一利。” “灾民入京师,营生有所得,必花销于京师,购置百物,此可促商业繁荣,弥国孥损耗,此为二利。” “京师人口虽多,然仍有所不足,身为天下帝都,人口为本,引灾民入京师,十之一二或可安顿于京师,以增京师人口,亦不致影响灾民返乡恢复生产之大局。” 刑部尚书侯泰出班,厉声呵斥道:“此乃祸国殃民之策!皇上,灾民受灾,流离失所,有人甚至失去了家人,正是他们修养之时,如何能因土木之需,征调民力,如此岂不是增其害,伤其情,乏其体?民心必乱!” 姚广孝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他们在那里天天躺着,吃吃喝喝,等待半年之久,毫无作为?侯大人或许不知,碌碌无为才是最痛之事,有所为,纵无所获,也好过无所事事!” “妖僧一派胡言!百姓应修养为主,不可征调!” 侯泰毫无礼仪地指着姚广孝骂道。 姚广孝上前两步,回道:“我看侯大人才是恶魔,任凭百姓腐烂,而不知收取其心,谋其出路,赈灾济民,如何能只是吃喝住三字?” 朝廷之上,纷乱又起。 朱允炆听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他是想给灾民找一份工作,让其打工养活自己与家人,而不是坐在定远或凤阳安置点,一天天吃着朝廷的粮食,什么事都不做。 后世经济大萧条,失业率增加的时候,为解决就业、收入与生产问题,通常都会使用这一招: 基建。 姚广孝此人确实是有大才,不负“黑衣丞相”之名,思维睿智,善于突破常规,他虽然不懂得政府调控的理论,但却知道,让人天天吃救济粮,不如让给他们找个事做。 这倒是解决灾民问题的一个方法。 从空间上看,凤阳等地距离京师算不得远,而且水路畅通,纵是定远走陆路,拖家带口,也用不着半个月。 从时间上看,等待大水退去,再等到作业田产,起码需要半年时间。 而这大半年中,他们并不从事生产,只蜗居在各地,不会创造社会价值,反而需要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救济。 这在成本上,并不划算。 只是灾民入京师的问题也是存在的,安置在何处,生活如何保障,治安如何维护,是否会占用过多的京师物资,导致京师物价上涨…… “皇上!” 解缙出班,高声喊道。 众大臣纷纷摆正好帽子,把袖子也放了下去,有些人还在捡笏板,朱允炆甚至还看到了地上有半个馒头…… 这朝堂啥时候成饭馆了? “讲。” 朱允炆看了看姚广孝,见这个老家伙还活着,没吃亏,也就放心了。 解缙肃然道:“臣思量再三,认为姚侍郎所言在理,百姓虽是遭灾,但内心所急,不就是重建家园,安居乐业?依凤阳诸地自救与朝廷拨付,恐难持久。与其浪费半年时日,不若引他们入京师,以工代赈,加以贴补……” 内阁解缙站在了姚广孝一边,这让其他大臣有些措手不及。 工部尚书郑赐有些担忧,出班表示:“皇上,灾民入京,无所安顿之地,若让灾民以地为床、天为被,岂不是害民?”  第二百零一章 你管这东西叫火铳(二更) 有争论,未必是一件坏事。 铜钱都有两面,何况是观点? 既然姚广孝抛起了这一枚铜钱,那在铜钱落地的时候,正反也将分出。 朱允炆赞同了姚广孝的提议,道:“百姓受灾,改善生活之心迫切,朝廷出资征用,以工代赈,即可解百姓生存之忧,亦可破凤阳府之困,朕认为可行。” “皇上……” 郑赐还想劝阻。 朱允炆抬了抬手,止住郑赐,道:“朕知道,灾民入京师会有很多问题,但此举有利于民,不是吗?既有利于民,朝廷损失一些也无妨。责令户部拨付银十万两,于东水关、聚宝门、金川门之外,寻址营造,先行搭建简易居所,以安灾民。” “至于你们担忧之事,就交给灾民自己决定吧。朕下旨传令郁新、凤阳府各地,表明朝廷旨意,不作强求,愿来者,便护其京师,不愿来者,任由其留在地方,如此,众爱卿还有何忧虑?” 郑赐、卓敬等人听闻之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领旨退下。 朝会结束后,朱允炆便返回武英殿,尚未批复三封奏折,解缙便在殿外求见。 入殿,行礼。 解缙从袖子中取出一封奏折,道:“皇上,皇子之师名单已初步拟成,臣初选八人,还请皇上过目。” 朱允炆手持毛笔,没有看解缙。 解缙托举着奏折,不由有些惶恐与不安。 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解缙额头之上开始冒汗,偷偷看了看朱允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在这里,只一心批改奏折。 时间一点点过去,解缙的不安越来越重,双手有些颤抖。 朱允炆放下一份奏折,抬头看着解缙,只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份名录,张阁如何看的?” “张紞?”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惶恐地说道:“微臣听错旨意,以为让臣下拟写名录,所以,没有过问张阁意见。”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其中的批复,道:“这张紞也是内阁之人,为何这二十余份奏折,竟无一份是张紞所批,是张大人老了,还是他懒惰怠慢了?” 解缙连忙下跪,喊道:“臣,臣有罪。” 朱允炆看着解缙,脸色有些冰冷。 没错,解缙高才,知自己心思,用他作为内阁大臣,十分合适。 但解缙也有着让朱允炆不舒服的一面,那就是狂傲,还有日益增加的专断。 狂傲,朱允炆可以理解,有本事的人,傲一点没什么。 但专断,朱允炆绝不允许! 眼下内阁只有三人,郁新外出赈灾,不在朝廷,便只剩下解缙、张紞二人。 张紞又是一个和事佬,心平气和,见谁都笑,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敢拿主意,只要解缙一坚持,他便会放弃自己的观点。 换言之,此时内阁,解缙一人独大,就连一些奏章,解缙都想要独揽在手,那下一步,还不是培植自己的势力党派?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内阁不姓张,也不姓郁,更不姓解,它姓共,共同研读,共同拿主意,共同为大明。朕希望你明白这一点,重新拟定名录,下去吧。” 解缙叩头,小心翼翼地退出武英殿。 风吹来,解缙不由有些颤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浃背。 皇上在警告自己! 解缙清楚这种警告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得记得多年以前,自己是如何离开京师的。 工部。 郑赐召集属官,研究如何安置灾民。 工部侍郎严震直看了看舆图,赞叹道:“皇上所选,乃是绝佳之地。大人请看,这东水关,乃是京师唯一一座船闸码头,秦淮河由此一分为二,一支进入城内,才有了十里秦淮,一支为护城河。这里南北商贾之盛,不亚于江东门。” “臣下曾听闻,那里一直缺少搬运力工,灾民若至,可算是有个现成的活计。而聚宝门外,又是天界寺,报恩寺与英烈碑便选址于此,用人颇多。金川门外的粮仓,正在兴建之中,同样也需要人手。如此看来,皇上之见,极为高明。” 郑赐叹息了一声,道:“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若拖家带口,如何安置?妇孺老弱待在城外,出点意外,又如何给皇上交代?” “大人,那是巡检、府尹与安全局需要负责的事,我们只需营造好简易居所,让其有所住便可。” 严震直认为,工部就干工部的事,其他事,有其他人负责。 郑赐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好分派任务,征调工匠与民力,于三门之外,靠近水源之地营建居所。 朱允炆批阅过奏折之后,便踩着夕阳的光,走在大明宫内。 “罗先生身体如何?” 朱允炆询问道。 双喜笑着搭话:“皇上,罗先生前几日只是偶感风寒,昨儿有人报过,说他已是无碍。” 朱允炆看着经厂的方向,想了想,道:“罢了,差人代朕去看望下吧,若他有所需所请,一律通报。” “遵旨。” 双喜安排其他长随跑一趟经厂。 “皇上,可要回坤宁宫?” 双喜询问道。 朱允炆看了看天色,道:“带朕去兵仗局看看,听闻他们改进了火铳,朕想见识下。” 兵仗局,明代朝廷火器的核心供应商。 事实上,明代初期负责制造火器的单位,名为宝源局。 听听,宝源局,这名字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印钞厂。 没错,宝源局它就是一个印钞厂,最开始的职责,那就是打造铜钱。 后来朱元璋可能是改用钞票,觉得宝源局匠人没事干,便让其改行制造火器,同时兼职打个板凳,造个洗脸盆,设计个防盗锁什么的。 那时候的宝源局,职责太杂,火器制造只是其中一个部分,很难形成规模,你想想,这边研究火铳呢,隔壁屋子里在讨论这个车轱辘怎么修理,门外还有人锯木头,要打个刑具,还让不让人专心造武器了?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因胡惟庸案,取缔了军需库,改设军器局,专门负责武器制造。 但军器局最初并不负责火器,仅仅负责弓、枪、刀、头盔、甲等冷兵器制造,如交肚弓,黑漆纰子箭,鱼肚枪头,芦叶枪头,马军雁翎刀,步军腰刀,将军刀,水磨头盔、水磨锁子护顶头盔,红漆齐腰甲、水磨齐腰钢甲、水磨柳叶钢甲…… 洪武十七年年,朱元璋设置兵仗局。 兵仗局乃是内府机构,隶属于宫中二十四衙门,其一开始的定位,那就是火器与冷兵器二合一的制造机构。 在火器方面,兵仗局制造的种类多达二十七种,主要为: 神铳、斩马铳、手把铜铳、手把铁铳、椀口铳、神枪、一窝蜂、神机箭、铳箭、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夺门将军、襄阳炮、大洋神机炮、小样神机炮、椀口炮、铜炮、大炮、小炮、旋风铜炮…… 从繁杂的样式来看,洪武时期的火器制造已形成体系。 兵仗局掌印太监刘聚见朱允炆至,匆匆行礼。 朱允炆坐了下来,道:“听闻兵仗局火铳有所改进,朕来看看。” 刘聚惶恐,道:“皇上若想看,只需差人递个话,兵仗局会送过去演示,怎敢让皇上走一趟。” “少奉承了,拿出来吧。” 朱允炆平和地说道。 不多时,便有护卫随两人走入,护卫紧随其后,刀已出鞘。 刘聚也清楚,这里是兵仗局,若不防着点,万一有个不开眼的,拿着火铳对皇上来那么一下子,那所有人都得陪葬。 护卫在侧,也是防备万一,若有异心,瞬间便可斩杀。 刘聚走至一旁,对皇上介绍道:“这位是教匠陈有才,这位为军匠崔玉,火铳改造,便是由他二人完成。” 朱允炆看着跪拜的两人,目光停留在了两人身前的长木匣之中,起身走了过去,亲自打开木匣,看着里面躺着的铁家伙,不由一愣。 “这是火铳?” 朱允炆疑惑地问道。 “回皇上,此乃是洪武火铳。” 教匠陈有才声音洪亮有力。 朱允炆眨了眨眼,看着所谓的火铳,这玩意怎么和自己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 “枪托呢?” “呃?” “扳机呢?” “噶?” “什么都没有,你管这东西叫火铳?” 朱允炆很是郁闷,难道说,历史上的火铳,就一纯中间粗,两头细的铁疙瘩? 看其长度,大概和后世暖水瓶高度差不多,口径和大拇指差不多。这哪里是火铳,不就是一个大号的铁管子? “我等万万不敢欺君啊。” 刘聚连忙跪下。 朱允炆皱了皱眉,道:“都起来,给朕说说吧。” 陈有才介绍道:“皇上,此火铳分为三部,前部圆筒为铳管,中部相对较厚的是药室,后部圆筒则为尾銎。” “如何使用?” 朱允炆询问道。 陈有才侧过身,比划着火铳,说道:“先在药室中安装火药与引线,安装好尾銎,然后将石子、铁片或铁子从火铳口塞入,只需点燃引线,便可将石子等物击出,杀敌于五十步外。” “五十步?” 朱允炆有些郁闷,这个距离还不如弓弩,难道历史上的朱棣靠得就是这玩意,给瓦剌首领马哈木上了一堂生动的火器实践课? “皇上,在改进之后,这火铳可杀敌于百步,而且,还有准头。” 陈有才见皇上面色不快,便解释道。 “哦?说说。”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陈有才。 陈有才指了指一旁的军匠崔玉,道:“崔玉在研制火铳时,发现药室加厚,可容纳更多火药用量,且不易炸膛。在填充火药之后,可设置一个木马子,筑牢火药,以增紧塞之效,如此改进之后,火铳一击,可飞二百步,其杀伤威能,也可达百步之远。” “崔玉?” 朱允炆有些赞叹地喊道。 “小民在!” 崔玉连忙跪下。 朱允炆示意刘聚拉他起来,问道:“你可曾想过,火器杀伤最远,是多远?” 崔玉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低声道:“小民以为,火铳杀伤最远可达三百步,火炮应在五里之遥,只是小民还没找到法子。” “慎言!” 刘聚责怪一声,然后笑着对朱允炆道;“皇上,他这个人容易说大话。” 朱允炆微微眯着眼,走到崔玉身前,认真地说道:“朕告诉你,火器的杀伤距离没有止境,若你找到方法,别说三百步,五里,便是三百里,三千里,三万里,也能做到!” 第二百零二章 敕令:设二炮局(三更) 三万里? 崔玉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在那双帝国的眼眸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朱允炆很清楚火器的未来,虽然眼下的大明根本不具备研制火箭炮、导弹的条件,但并不妨碍给人想象的翅膀。 会创新的人,就应该无极限去突破。 当崔玉在试铳之地,亲自上了火药、铁子,点燃引线之后,火铳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铁子飞了出去。 在火铳药室中升腾的白烟中,朱允炆看到了火药与火器的历史。 后世周先生在《电的利弊》中写道:“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 这句话被有心人化为: 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只用它做成了烟花。 朱允炆不否认周先生的文笔犀利,也不否认其针砭时事的本事,但却可以肯定地说,周先生这句话,错得离谱! 他不懂得,也没看到过中国火药、火器的历史。 事实上,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不止把它做成了烟花,还将它做成了火器,一次次保护着华夏子民与华夏文明。 很多人都知道,火药的发现,是炼丹家“炼丹”的产物。 火药最主要的成分,是硝石。 在古人看来,硝石这玩意,它不是石头,是药,而且还是上品药。 而这一观点的存在,也为火药的发现打下了基础。 秦汉时期,炼丹术盛行。 各位有志于长生不死的炼丹家们开始琢磨,怎么才能炼出仙丹妙药? 于是各自找出来不知道谁编写的制丹配方,把硫磺、雄黄、雌黄、汞、硝石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矿物药,扔到锅里面瞎捯饬。 这些人是有成功作品的,比如将汞与硫磺、雄黄、雌黄等合炼,形成了丹砂。 丹砂这玩意吃起来挺舒服,效果立杆见影,五脏六腑没毛病了,精神头也足,吃饭能扒拉好几碗,睡觉也不做噩梦了。 这就是仙丹,没跑了。 既然有朱砂,那一定也有其他仙丹,继续搞研究,这个配方不行,就换个配方。 在硝石、三黄等共炼时,砰,炸了。 估计炼丹师没被炸死,所以配方留了下来,火药就这样出世了。 在葛洪《抱朴子》一书中,便记载有炼丹问题,而其所用的原料,便有硫磺、硝石。 唐代著名的药物学家孙思邈,也是一位炼丹高手,在其《丹经》中,记载了一种“内伏硫黄法”以制造火药。 火药是一种药…… 没错。 后来李时珍在编写《本草纲目》时,便写明了:火药可治癣、杀虫、辟湿驱邪…… 炼丹家一次次研究,发现将硫、硝、碳三种物质,以不同比例混合,可以形成一种“着火的药”,所以,于是起名为: 火药。 没想到吧,火药的原意,那就是这药,它会着火…… 炼丹家认为这个配方没作用,自己丹还没成,它就自己着了,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仙丹,长生不死? 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因渴望不死而发现的火药,却杀死了无数的人。 唐昭宗天祐元年,杨行密围攻豫章,其部将郑蹈“以所部发机飞火,烧龙沙门”,这是火药在军事史上最早的记载。 当时的“飞火”,就是“火炮”、“火箭”,前者是将火药制作为环状,点燃引线之后,用投石机扔出去,后者则是将火药绑在箭上,点燃之后用弓射出去。 五代十国,战乱时刻,火药的利用就有点阴损了,一些心理阴暗的人,开始往火药里面加铁蒺藜,这也就罢了,还有往里面加砒-霜的…… 宋代,战争很多,虽然大部分都输掉了。 干不过骑马的,那就研究火器,炸死他们。 于是,朝廷带头设置了国资企业“火药作坊”,然后出现了“霹雳炮”、“威天雷”、“火箭”、“火炮”…… 宋代人对于火器的运用,大有一种土财主用钱砸死人的豪气。 打仗的时候一看,好啊,一根火箭干不掉你,能躲是吧? 来,兄弟们,搞一个集束火箭,我就不信炸不死…… 北宋末年,李纲、宗泽指挥的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便使用了集火与霹雳炮,让金军损失惨重。 到了南宋,火器发展更是突飞猛进,出现了后世管状器枪械的鼻祖——陈规,其发明的“长竹竿火炮”,便类似于后世枪械的金属管。 是的,一开始的枪管,它就是竹子管…… 后来,蒙古灭金时,金国人凭借着“震天雷”、“飞火枪”等火器,抵抗蒙古铁骑二十多年。 “震天雷”就是大号手榴弹,因为有点大,太费人工,所以通常是用投石机抛出去的…… “飞火枪”改进了“长竹竿火炮”,将竹子管换成了金属管,抓一把铁末塞进去,点燃火药,砰,一枪干掉几个…… 和后世“散弹枪”一打一片差不多。 蒙古联南宋灭掉了金,南宋人看到了“飞火枪”的厉害,回去又研究出了“突火枪”,“突火枪”的出现,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世界上第一种可以发射弹丸的火器,就此诞生。 后来宋蒙战争,蒙古人吃了不少火器的亏,但人家也不傻,在战争中学会了火器的使用,而且拿着这些装备与作战方法,在“长子西征”中,上演了一次又一次的“降维打击”,把欧洲人的骑士尊严,彻底扫到了垃圾堆里。 元朝火铳也发展不错,朱元璋还用过元朝军队“送”来的“铜将军”,朱元璋的部下,也有偏爱火铳的,还组建了火铳小分队,比如沐英、邓愈。 在洪都保卫战中,邓愈便凭借着火铳小分队,干掉了陈友谅打入城的先头部门。 沐英拿着火铳跑到云南,天天钻山沟打大象玩,时不时弄根象牙换点零花钱。 在大明开国之后,更有各式各样的火器,拱卫着大明沿海、边境、城镇。 由此看,那些说中国人只会用火药造烟花的家伙,不是无知,就是白痴,或是别有用心。 朱允炆看着火铳发射,再填装,再发射,有些郁闷地想吐血,知道火铳慢,不知道会这么慢,按照崔玉的操作,最快也得二十秒。 骑兵冲锋百米,根本用不了二十秒。 一轮齐射就跑路,简直是给热武器丢脸。 朱允炆没办法让其试验大炮,这里就是皇宫,炮弹飞哪里都不安全……问过数据之后,朱允炆有些心塞。 感情大明三大炮:佛朗机,虎蹲炮,红夷大炮,这个时期一个都没出现。 等这些匠人自己琢磨,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喊出“口径之内尽是正义,射程之内皆真理”的豪言壮语? 靠他们天才的创造与缓慢的研究,想弄出来更先进的火炮,估计需要等几十年。 朱允炆离开兵仗局之后,并没有返回后宫,而是出了皇宫,去了工部下属的科技局(原将作监)。 科技局负责改进火铳、火炮与弓弩,在十个月的时间中,他们确实完成了不少的改进工作,但这种改进,并没有突破元末明初火铳的局限,只是在原本的基础之上,小打小闹,做了个“微整”手术。 比如襄阳炮,这就是一类投石机,科技局把它放大了,这就能说是改进了? 好吧,能丢的东西更多了,更远了…… 朱允炆很想将这个天才的工匠给丢出去,老子要的是真正的枪,是真正的火炮,是真理,是正义! 你们这群人,十个月就给我搞比例尺研究去了? 失望又愤怒的朱允炆,不顾双喜、安全局的劝阻,连夜出了南京城,上了狮子山,查看这里的武备基地,一看之下,新型火药依旧是毫无进展,倒是存储了一箱箱火药,打开一看,全是粉末。 得了,兵仗局、科技局、火药基地,都没搞出什么花样来。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已然过了子时,看着睡得不太安稳的马恩慧,帮其掩了下被子,然后走到桌案边,提笔写道: “朕观火器,其威不凡,实乃国之利器。然兵仗局、科技局、武备所,匮乏新意,难有大为。朕特令,于兵仗局、科技局、武备所、军器局,涵大明各地卫所,遴选最优火器教匠、军匠、民匠,集聚京师……” “敕令于玄武后湖,设二炮局,专司新式火铳、火炮、火药。一应材料所需,皆由内府十库拨付,于孤岛之上,设试验场,专司测验……” 朱允炆看着拟写好的敕令,目光变得笃定起来。 二炮! 我虽离开了你的时代,但我将会带着你的名字,继续守护华夏! 虽然大明的火器,还配不上这个伟大的名字,为其存在的终极,都指向守护。 翌日一早,朱允炆的敕令便传达了下去。 工部尚书郑赐没有表示反对,他正在忙着建房子,对于皇上怎么捯饬火器,他并不介意。 徐辉祖也没意见,只是下达了命令,让各地卫所,赶紧把自己手里出色的火器匠人送到京师来,一个卫所至少出一个人。 在明代,火器制造并非只属于中央特权,地方卫所也可以制造火器。但从质量上来看,地方上的火器,远不如朝廷兵仗局火器。 玄武湖,处在皇城以北,也被称为后湖。 明代的玄武湖,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公园,不要以为吃撑了就能去那里打个太极、遛个鸟,那里是官府重地,闲人免进。 朱元璋时期,后湖之上设置了黄册库。 所谓的黄册,其实是大明人口统计册,将其理解为户籍资料库也是没问题的。 这里岛多,地方大,离黄册库远点设置个二炮局完全没问题,就是出点意外,着火爆炸之类的,周围基本都是水,也烧不到黄册库去。 保密没问题,安全没问题,试验场也没问题,随便往湖里打靶,测试效果之余,说不定还能打几条鱼上来改善改善伙食。 朱允炆认为,想要推动二炮局发现,最首要的问题,便是解决粉末火药的问题,这是动力源,也是二炮崛起的关键! 第二百零三章 东厂横空出世(一更) 只有提升火药的威力,才能解决火器射程上的缺陷。 可眼下二炮局尚未搭建起来,各种物资没有到位,朱允炆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火铳、火炮之上,提笔开始绘制步枪结构草图。 小时候还打过猎枪,熟得很。 定远城。 郁新站在城墙上,看着安置在城外的百姓,眼窝深陷,略显沧桑地问道:“有多少灾民了?” 黄子澄拍了拍城墙垛口,严肃地回道:“加之前灾民,已达到两万三千余人,不止是怀远一地,颍州、五河、固镇等地,也有难民闻讯而来。人是跟着粮食走的。” “朝廷的旨意,你也看了,认为可行吗?” 郁新有些忧虑。 皇上的旨意很清楚,就是以工代赈,让灾民去京师打工赚钱去。 如果这是一道强制性的旨意,郁新会认为不错,执行起来容易,把人一窝挪,送到京师便是,只要路上多注意点,保护好妇孺老弱,并不会出多大问题。 可这是一道倡导性质的旨意,不作强制要求,去不去京师,灾民自己决定。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会去,也有人会留下来。 定远赈灾主力也就那么几十个人,加上定远衙役,还不到一百人,若是再将这部分人手分出去一半去护卫灾民去京师,那自己手中的人手,岂不是捉襟见肘? 到时候自己就得亲自去背粮食,煮粥,拿着棍子巡逻,维持治安了。 “皇上的旨意是对的,郁阁老,这定远城虽然不缺粮食,但缺乏过冬衣物,眼下已是八月初,尚还好说,若是等到十月,北风凛冽,他们可就会有人冻死在外面,毕竟,城中已无更多安置之地。” 黄子澄看了看秋日的天空,凝重地说道。 郁新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灾民都不愿前往京师,如何是好?” 定远城毕竟只是县城,物资十分有限,若不是调动卫所军粮、瞿佑带商人屯粮、各地商人听闻高价不断运粮,粮食供应都会出问题。 眼下最主要的矛盾,已经不是吃饭问题,而是保暖问题。 八月的夜已经有些凉,这还好说一些,盖个衣服,点个火堆也能熬过去,可再冷下去,就靠着这些人身上的单衣,活不过冬天。 “尽人事,听天命!” 黄子澄严肃地回道。 郁新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对雄武成道:“在县衙、城中、城外,张贴朝廷倡议,找一些衙役、测字先生解释给百姓,让他们明白朝廷为什么希望他们入京师,也告诉他们,朝廷不强令迁移。” 雄武成答应一声,转身带人去安排。 李九站在衙门外,看着墙上张贴出告示,不由拉着李老三,道:“老班头,你吃过公家饭,看看这告示,是不是砍人脑袋的?” 李老三挣脱李九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没错,就是砍你脑袋的,你看看,这上面还写着李九……” 李九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就因为昨晚上多吃了一碗饭,要赔上脑袋? “朝廷公文,诸位听着。” 一个衙役站在告示一旁,高声喊道:“朝廷说了,京师需要人手,想要去京师出点力气,赚钱养家糊口的,朝廷会安排人护送大家去京师。” “都别嚷嚷!” 铜锣敲响,衙役梗着脖子喊道:“听清楚了,去了京师,朝廷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一个月二两银子。官家说了,并不强求大家,想去就去,不去就在这里待着,一样管吃管住。想去京师的,到黄大人那里报备,只有三日考虑时间,过时不候。” 李九听闻之后,呸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这群狗官,我们都遭灾了,还想让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干活,鬼才去。” 李老三并没有说话,而是走出人群,对骂骂咧咧的李九说道:“你娃八岁了吧?” 李九点了点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李老三,道:“老班头,你这是咋啦?” 李老三掰着手指头,算计着,道:“一个月二两银子,若是干五个月,便是十两银子,有这些钱,还愁娃找不到教书先生?到时候娃学上两年,考到县学去,你家不也出个秀才?娃聪明,没道理学不好啊。” “这,老班头,你什么意思?” 李九认真起来。 李老三呵呵笑了笑,道:“你家娃要读书,我家娃也要讨老婆,趁我们还能动弹,不去赚点钱,就整天待在这县衙里睡大觉?你李九良心就安了?” 李九吞咽了下口水,脸色有些难看。 “我想好了,带一家人去京师,至于你去还是不去,随着你。天子脚下,那些当官的再怎么放肆,也不敢把我们往死里整,只要活着把钱赚到,回家后,我们不也能买一头牛了,还用看别人脸色?” 李老三打定主意,便大踏步走向县衙里面,准备把消息告诉家人。 李九有些犹豫不决,去京师,又要出力气,说不得还得挨鞭子,那些官吏不把人当人啊。 只是,一个月二两银子,总比整天躺在定远发霉好。 老班头说得没错,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孩子考虑考虑。 当父母的,总得给孩子铺一条路出来吧,自己当牛也就罢了,孩子不能再当牛了。 西城门口。 黄子澄坐在桌案后,手中握着一卷《春秋》,时不时地摇晃两下脑袋。 郁新走了过来,敲了敲桌案,道:“有多少人报备了?” 黄子澄起身见礼,苦涩地摇了摇头,道:“郁阁老,尚未有一人报备。依我看,我们需要立即给朝廷发奏报,让他们停止三门外营造居所,并为灾民准备冬衣、全暖之物。” 郁新看了看远处聚集的灾民,他们对于朝廷的告示无动于衷,就坐在那里闲聊或睡觉,也不想出一把力气去。 “再等等吧,若三日依旧没人,那便急报朝廷,另做盘算吧。真正的灾难,是懒惰啊。” 郁新感叹中,落寞地走开。 京师之中,全察考课不断推进,与此同时,弹劾官员的奏章明显增加,就连尚书一级的官员,也没能幸免。 刑部尚书侯泰被弹劾十几条罪状,候泰无奈提出致仕,申请退休。 朱允炆并没有批准,而是将弹劾最凶的几个御史叫了出来,让其在奉天殿门外跪着,一遍遍读自己写的弹劾奏章。 风闻奏事,简直成了这些人的习惯。 广开言论不是让你们造谣中伤人的,侯泰扶老人过马路,老人摔倒了,怎么就成了欺辱士民?候泰吃饱了打几个饱嗝,就成了礼仪不佳?生病了休息两日,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怠工懒政了? 朱允炆告诉过他们,弹劾要有证据,哪怕是没证据,是从路边社采集的,那起码也要标注“转载”二字,说清楚哪个大妈告诉你的,而不是你自己的观点吧? 这些人弹劾侯泰,并非是出于正义,而是出于投机。 前几日侯泰进言,公然主张削藩,解除藩王卫队,以降低朝廷支出。 侯泰的主张是对的,但却不合时宜,于是朱允炆训斥了侯泰几句,让其回家反思。 结果,落井下石的官员就来了。 朝堂官员攻讦,近乎没有底线。 朱允炆没精力每天去翻看真伪难辨的弹劾奏章,经姚广孝、张紞、解缙等人提议,于东安门外,设立了“核查司”,专司京官弹劾奏章真伪审核。 因为核查司处在东安门外,也被称之为“东厂”。 东广设厂公一名,稽查千户、百户一名,设缉事百人,一应人员,除厂公为司礼监少监外,皆以安全局人员充任。 朱允炆为避免东厂遮蔽耳目,堵塞言路,安排都察院、吏部复查其结果,同时允许官员在朝会时奏陈弹劾。 东厂的设置,其承担的职责,仅仅是京官弹劾内容的辨识,查奸明忠,手中握着的是调查权,与安全局一样,均没有逮捕、审讯权。 对于京师之外的地方弹劾奏章,朱允炆的要求则是一律递送各部与内阁,由内阁初审之后,委托东厂前去地方探查。 这种安排,提升了弹劾奏疏的质量,减少了风闻奏事,借谣言攻讦朝臣的行为。 都察院练子宁对于朱允炆的这种安排很是矛盾。 支持是因为东厂的存在,可以让都察院弹劾更为精准,更为有效,一旦查明弹劾实情,能够短时间内给出处理结果。 不支持是因为东厂的存在,让都察院这种言官机构受到了极大限制,以前张嘴便可以说事,弹劾来弹劾去,直达天听。 现在凭空出了一个东厂,那就是在都察院嘴巴前面,砌了一堵墙,声音未必能传入皇上耳中。 虽然都察院还可以越过东厂,在朝会之上直接奏陈。 可朝会是不定期的,若不是最近一段时间灾情严重,说不得一月仅有两次。 都察院的地位,似乎被削弱了。 无论练子宁对东厂的态度如何,都无法阻止东厂的出现,因为内阁支持,六部官员支持,甚至是绝大部分官员也支持。 无他,东厂的出现,能够保护他们不被人无缘无故的弹劾。 只要自己行得正,你再怎么弹劾,也不怕调查。 不像是之前,上午有人上书弹劾,下午便来了旨意:那谁谁,这是刑部大牢的体验券,请吧,不用收拾衣服被子了,里面家具齐全的很,还有刑具表演节目…… 武英殿中,朱允炆看着跪在下面的司礼监少监王越,严肃地说道:“弹劾奏章,分轻重缓急,凡涉及藩王、内阁、六部尚书、地方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奏章,一律当日呈报内廷,待朕审阅之后方可探查。其他奏章,先行探查,务辨真伪,报送内阁处置。” “遵旨。” 王越叩头谢恩。 朱允炆威严地警告道:“朕希望你好好掌管的东厂,莫要辜负朕的信任,若你贪污蒙蔽,私押奏章,是非不分,混淆视听,朕可不会轻饶你。” 王越连忙喊道:“皇上,咱家必尽忠职守,死不敢负天恩。” 朱允炆让其退下,拿起了一份文书,这是解缙、张紞重新拟定的皇子老师名单,其上有六个名字,分别是: 方孝孺、徐辉祖、齐泰、黄冠、刘儁、练子宁。 朱允炆摇头叹息,提笔划掉了三个名字,而几乎与此同时,大明极西之地,一个国家也被彻底抹杀。 第二百零四章 帖木儿帝国的野心(二更) 黑色的战马猛地抬起前蹄,鸣叫着站起,双腿悬空扑腾了两下,旋即稳稳落在地上。 马背之上,是一位一手持盾牌,一手握弯刀,头缠白巾,年过六十的老者,棕色胡子堆在下巴之上,挺拔的鼻子之下,是两道带着弯钩的八字胡,锐利的鹰眸透着阴寒的杀机。 岁月不改其威严,更没有堕其志向。 “恭贺大汗,马穆鲁克王朝之地成为了帖木儿帝国的领地,其臣民,将永世臣服于大汗脚下。” 大将盖苏耶丁下马,单膝下跪,高声喊道。 帖木儿哈哈大笑着,看着远处烽烟四起的大马士革城,厉声道:“把那些不臣服于我的,统统杀掉,包括他们的子孙,让那些臣服于我的,跪在地上,等待我的检阅!” “遵令。” 盖苏耶丁喊过,转身上马,返回城中。 “哈里,你过来。” 帖木儿招呼着。 身后的哈里见爷爷召唤,双腿一夹,马匹便缓缓上前:“大汗,臣在。” 帖木儿用弯刀指着不远处的城,问道:“这马穆鲁克王朝败在哪里,你可清楚?” 哈里笑了笑,道:“自然是败在大汗的威名赫赫之中,大汗平生,攻略城地无数,去年又彻底摧毁德里、巴特米尔、木尔坦(印度北部),如今我帖木儿帝国日益隆盛,大汗所指,数十万大军齐发,这小小的马穆鲁克王朝,又能如何挡得住大汗之威?” 帖木儿眼神微眯着,很享受这种夸赞,但在哈里说完之后,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打败马穆鲁克王朝的,不是我们的强大,而是敌人的软弱!苏丹法莱吉掌控马穆鲁克王朝,没有人臣服于他,他是一个懦夫,是一个无能之辈!” “要想让帝国的光辉与日月同在,那就必须有一个伟大的王。而我,便是这样的王,我要让所有敌人都畏惧我,臣服我,彻底听从我的命令,让他们跳舞,那就得跳舞,让他们杀敌,他们就只能杀敌!他们的命运,是我决定的!孩子,日后你能决定这一切吗?!” 哈里眼神闪烁出一道精芒,连忙回道:“大汗,孙儿只想跟随在您身边,征战四方,打下最广袤的领地,称雄这世界!” “哈哈,好,很好!称雄这世界,是我的心愿,我毕生为之奋斗,现在,能与本大汗一战的敌人,可不多了。” 哈里含笑道:“大汗英勇,任谁都不会是大汗对手。眼下马穆鲁克王朝已灭,我们将征战何方?” “哈哈,奥斯曼帝国可是一块骨头,不过这一块骨头,我一定会咬碎它!在这之后,我们便要东征,去找大明王朝复仇!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一定要将大明踏破,让那里,再度成为我帝国的奴属!五年之内,灭亡大明!” 帖木儿豪情万丈地说道。 哈里崇敬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他是这帝国的战神,战争无数,罕有败绩,一个个王朝倒下,成为了帖木儿帝国的臣民,那个背叛大元,欺负黄金家族的大明,这笔账,总是要算一算的。 “大汉,去年时安排人朝贡大明,该不会是?” 哈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帖木儿冷笑一声,道:“大明也配让我朝贡?他朱元璋不过是一个无能之辈!若我执掌大元,焉能让他这种鼠辈上台?朝贡不过是打探打探大明虚实,为日后东征做准备罢了!” 哈里这才恍然,敬佩道:“还是大汗深谋远虑,日后东征大明,孙儿愿为先锋!”“不愧是我的好孙儿!走,我们入城,去看看这匍匐在我们脚下的子民,看看他们的忠诚!” 帖木儿喊着,催马前行。 身后是一万骑兵,护卫左右。 马穆鲁克王朝的城池已破,无数百姓被押着跪在了街道两旁,周围还弥散着难闻的血腥气息,混杂着烟火气,让整个城显得阴沉与黑暗。 盖苏耶丁带人迎候,高声喊道:“大埃米尔!大埃米尔!” 埃米尔,即为受命之人,掌权之人。 高亢的呼喊之声,响彻在满是废墟的大马士革城,无数颤抖的百姓,将额头贴着大地,颤抖地迎接着未知的命运。 “国王苏丹法莱吉及其皇室五百余人,悉数斩杀!” 盖苏耶丁指向不远处的一处广场。 那里,尸体成山。 “很好!” 帖木儿根本就不屑于参观苏丹法莱吉的脑袋,而是带着哈里等人,在这破败的城中巡视着,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 “你们应该颤抖,也应该感激!我帖木儿,才是大埃米尔,是你们的拯救者!” 帖木儿底气十足地喊道。 街道旁的民众,只剩下了沉默的颤抖。 帖木儿很喜欢这种感觉,缓马而行。 突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窜出了人群,站到了街上,手中拿着一块石子,朝着帖木儿扔了过去。 盖苏耶丁与哈里瞬间拿起盾牌护在帖木儿马前,两个骑兵纵马飞出,长枪直刺穿了男孩的胸腔,被两人合力抛了出去,摔在了远处,彻底死去。 帖木儿脸色阴沉,挥手喊道:“拿开盾牌!” 盖苏耶丁与哈里收回盾牌,眼神中满是杀机。 帖木儿看着落在不远处的石子,微微摇了摇头,挑了挑眉头,轻轻说道:“所以说,这里的人还不懂得畏惧,是吧?那就——都杀了吧。” “杀!” 整个城,因一枚石子,八万余人,彻底被屠灭。 这就是帖木儿,一个冷酷到极点的大汗。 这样的屠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他的马蹄之下,是数十万的尸骸。 数日之后,帖木儿留下一支军队驻守大马士革,然后带着主力班师撒马尔罕。 哈里明白,此时回去,只是为了等待时机,以彻底毁灭奥斯曼帝国。 但眼下的奥斯曼帝国十分强大,巴耶塞特一世有着“闪电”之称,其作战极为勇猛,想要打败这个敌人,可不容易。 但大埃米尔不正是创造奇迹之人吗? 君士坦丁堡,一定会毁灭! 到时候,帖木儿帝国便会更为广袤,更为强大! 我哈里将成为征服奥斯曼帝国的英雄,我也将会成为第一个进军大明,打败大明的将军!为了先祖的荣耀,为了黄金家族的光荣,为了帖木尔帝国! 大明,当我的马蹄声到来的时候,你们就颤抖吧。 阿嚏! 大明皇宫里的朱允炆打个了喷嚏,马恩慧担忧地说道:“皇上,您这是得了风寒,隐秀,快点去请戴院使。” 马恩慧身旁的侍女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朱允炆深深呼吸两口,这是感冒了,连忙抬手止住马恩慧,道:“就站那,不要靠近朕,免得过给皇后,到时候谁来照顾奎儿。” “臣妾才不在意。”马恩慧走了过去,将朱允炆手中的毛笔取了去,道:“皇上操劳过度,应该好好休息。” “休息?” 朱允炆无奈地摇头。 百官都有休假的时候,而自己可没什么假期,虽然设置了内阁,让其批了奏折,但能不能通过,执行与否,需要自己审核盖章。 “朕还想去看看三门之外,营造的居所如何了。” 朱允炆揉了揉有些眉头,叹息道。 “皇上恐怕要失策了,依臣妾看,朝廷若是强制灾民转移至京师,那他们无法反抗,便会来了。可臣妾听闻朝廷并非强制,允其自行决断,如此政策,又有多少人来京师?” 马恩慧站到朱允炆身后,抬手轻轻揉着朱允炆的太阳穴。 朱允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说道:“皇后,我大明子民,都是好子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自己可以活下去,儿女好好地活下去。” 大明的百姓,他们不怕自己苦,不怕自己累,只要有口饭吃,他们便不会反抗,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但在他们心中,却有着一个朴素的想法: 我苦我累,但我的孩子,要过得不那么苦、那么累。 为了子孙,别说让他们出力气来干活,便是去从军打仗,他们也不会含糊。 “可朝廷旨意都传达了三日了,臣妾也没听到皇上说起过有灾民会来。皇上,不妨我们约定一次?” 马恩慧俯身,轻声低语。 “约定什么?” 朱允炆微微睁开眼。 马恩慧在朱允炆耳边吹了一口气息,轻柔地说道:“若是灾民入京师,那臣妾便带后宫、京师百姓,缝制冬衣、棉被,助其度过冬日。” “嗯,这倒是不错,京师的冬日,冷起来也不好过。” 朱允炆点头道。 “若是没有灾民入京师,或只有数百灾民入京师,那皇上便将所有事交付户部、工部去安置,休息两日将养龙体。” 马恩慧说完,便绕至朱允炆一侧,认真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伸出手,自信地说道:“皇后就等着缝制冬衣、冬被吧。” 马恩慧伸出手,与朱允炆击掌道:“那皇上就等着休息吧。对了,臣妾还有一事需要找皇上算账。” “哈哈,竟还有朕的账?” 朱允炆坐直了身子,询问道:“哪一笔账?” “皇上忘记了,年初承乾宫中毒事件之后,皇上安排御用监赵贵带人出宫学习商道,打造新式炉子与蜂窝煤,可如今都过去大半年了,新式炉子打造了上千个,堆放的库房都占了几个大院,也没见一笔收入入账,只有每日花销巨大……” 马恩慧拿了一个账册,有些不满地说道。 朱允炆看了看账册,点头道:“给赵贵说,在冬日来临之前,储备不低于三千个新式炉子,若无地方存储,可开挖库房,地上、地下分层叠放,或转运部分至宫内,蜂窝煤更要大量储备。” “皇上……” 马恩慧有些心疼地喊道。 朱允炆将账册递给马恩慧,含笑道:“你放心吧,到时候朕会让你一次收回成本,赚个够。” 马恩慧无奈地答应下来,看来指望炉子赚钱,还要等很久。 “皇上。” 双喜匆匆走入殿,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地喊道:“皇上,罗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ps: 官网年度盘点活动开启了,大家有票的,可以投个票,惊雪谢过。 第二百零五章 罗贯中的落幕(三更) 司礼监,经厂。 朱允炆疾步进入经厂别院,身后跟着原本想要给朱允炆看病的神医戴原礼。 进入房间,一股中药味便传入鼻息。 朱允炆连忙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的罗贯中,低声喊道:“罗先生,朕来看你了。” 罗贯中听闻到声音,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浑浊、涣散。 “戴神医。” 朱允炆起身喊道。 戴原礼连忙躬身在床边,拿起罗贯中的手腕,搭脉感知,然后又看了罗贯中的双眼,手指探至罗贯中脖颈处,最终起身,对朱允炆微微摇头,未发一言。 朱允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责怪戴原礼,只挥了挥手,让其退出去。 “你也出去。”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 双喜答应一声,随戴原礼走出门,将门带上。 朱允炆坐在床边,抓着罗贯中枯瘦的手,道:“罗先生,你还能听得到朕的话吗?” 罗贯中感觉身体一阵阵虚弱,意识似乎要剥离身体,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耳边有人在说话,只是很模糊,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还有事没做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罗贯中的意志在挣扎,可目光中,总闪现出一黑一白,似乎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罗先生!” 一个声音闯入了混沌的意识,如光,撕开了黑暗。 罗贯中微微颤抖,原本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在朱允炆震惊的眼神中,径自坐了起来,浑然如毫无病态。 朱允炆看着走下床,给自己行礼的罗贯中,脑海中闪现过一个词: 回光返照。 “快请坐。” 朱允炆连忙说道。 罗贯中也清楚自己的状态,沧桑一笑,道:“草民临走之前,还有帝王相送,也是走过人间,无怨无悔了。” “罗先生尚未看到大明盛世,应该后悔才是。” 朱允炆有些悲伤地说道。 罗贯中很是欣慰地看着朱允炆,道:“皇上年轻有为,这大明江山,必可除弊政,安万民。草民虽不曾见到史书之中所言盛世,但却可以想得出来,不出三十年,这帝国蒸蒸日上,必成世界第一等国度。”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道:“先生不知世界之大,才有如此之言论吧?” “难道还有比大明更强的国度?” 罗贯中有些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见罗贯中感兴趣,便虚空指了指,说道:“先生应该知道,在大明北部是鞑靼与瓦剌蒙古部落吧?在这北面,则是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那里的西部,也有一个国度,名为留利克王朝。从那里,再向西,还有很多国家。” “有名为意大利、葡萄牙的国家,他们的航海术相当厉害,北面有英国与法国,此时英法战争还在继续,这场战争要打一百一十六年,现在只打了六十多年,还会继续打下去……” 罗贯中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勾勒出一个个画面,似乎这些画面,是那么的不真实。 朱允炆指了指西面,道:“在我大明的西面,则是亦力把里、金帐汗国,还有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帝国。先生不知道吧,帖木儿帝国的大汗很有野心,一直都想要东征我大明,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不会得逞……” “再看我大明南面,则是安南、占城、吕宋、渤泥……在遥远的海洋之外,则有长着黑色皮肤的人类,那是一片神秘的大陆……” 罗贯中想象着朱允炆所描绘的世界,眼神中充满了异彩。 “所以说,我大明虽强,但这世界之大,并非我华夏一脉,若我辈不奋发图强,不出几百年,便会一些丹丸之国蹂躏!” 罗贯中嘴角挂着笑意,道:“皇上所言世界,当真属实?”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悲戚,道:“权当朕,给你解闷了。” 罗贯中清楚,朱允炆想要的是:权当送行了。 “草民一直以来,心中都有一个疑团不解,可否请皇上释明?” 罗贯中轻声问道。 朱允炆倒了一杯茶,递给罗贯中,道:“先生想问的是,朕为何认识你,为何看过这《三国志通俗演义》,又为何知道《水浒传》便在你那里吧?” 罗贯中肃然地看着朱允炆。 没错,这是自己几个月以来最大的疑团。 罗贯中很清楚,在唐氏书坊之外的初见,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自己不认识皇上,皇上也不可能认识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而且熟悉自己所写的《三国志通俗演义》! 这是如何都解释不通的。 罗贯中时常都会想起这些事,最终都陷入无尽的疑惑。 朱允炆思索了下,看了一眼门口,然后对罗贯中说道:“朕做过一场梦,梦到几百年之后,人们依旧拿着先生所作的《三国志通俗演义》,谈论着三国,不过那时,这本书的名字为《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梦?” 罗贯中疑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起身,背负双手,沉声道:“先生就当它是一场梦吧,其实,先生可以记住,三国大作,几百年不衰,为后世之人称赞不已。” “果如此吗?” 罗贯中笑了起来。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没错,虽然先生尊刘贬曹的写法,惹了不少人愤愤不平,但先生之才与此三国之作的伟大,任何时代都无法否认。” 罗贯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平和地说道:“那只是一场梦吧。”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若这场梦,名为历史呢?” 罗贯中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错愕的神情缓缓退去,只剩下了轻松与自然,道:“如此,我无憾了。” 朱允炆看着缓缓闭上眼的罗贯中,心头一痛。 他走了,离开这个世界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朱允炆轻轻地吟唱着,用这一首临江仙,送别这位章回体小说的鼻祖,送别这位伟大的明初小说之王。 按照历史,他应该可以活到明年,可他却在今年走了。 朱允炆看着桌案上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知道他一直都在修改,在完善,日以继夜,不知疲倦,直至身体再也扛不住。 他用自己的生命,完善着作品。 门开了。 朱允炆走了出去,秋风萧瑟,终在此时凉薄。 “皇上,经厂那边请示,以什么规格下葬罗先生?也好早日准备。” 双喜走到朱允炆身后,小心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家人在京师吗?” “回皇上,并不在京师,只有一老仆。” 双喜道。 朱允炆看向远方,罗贯中对于文学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但他对于大明而言,只是一个寻常的书生,没有官身,以官员规格安排是不合适的。 “差人把他送回太原祁县吧,落叶归根,他漂泊半生,也该回去了。在他的棺木里,放一本《三国志通俗演义》。” 朱允炆落寞地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缓缓退走。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脚步匆匆,至近前行礼道:“皇上,定远发来急报,灾民入京报备者众,不日便会抵达京师。” 朱允炆收回了思绪,对顾三审道:“命令水师总兵古朴,准备好船只摆渡,转知工部,三门之外的居所建设,需抓紧时间。” “遵旨。” 顾三审答应道。 朱允炆见顾三审没有离开,不由问道:“还有何事?” 顾三审犹豫了下,肃然道:“皇上,御史董镛弹劾水师总兵陈瑄十二罪状,如今已查清十条,陈瑄罪责当死。臣请兵部、都督府与刑部,想要抄家探查,却为都督府、兵部所阻,故此臣想请旨,搜查陈瑄府邸,以没其家财。” 朱允炆思索了下,下令道:“既然有问题,那就一查到底,官官相护可不像样子。你去告诉魏国公与茹尚书,便说朕也想看看陈瑄到底有多少财富。但你要记住,不可伤其家眷。” “臣遵旨。” 顾三审领旨离去。 朱允炆抬手揉了揉眉头,这天下,还真是无穷尽的事。 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朱允炆被马恩慧带回了坤宁宫。 戴原礼把脉之后,宽慰道:“皇上只是心脉气滞,忧虑过度,导致邪寒入体,只需煎熬几服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皇上,太医都让你静养了,这几日,可不能再如此操劳。” 马恩慧担忧地劝道。 朱允炆靠坐在榻上,含笑道:“朕只是小恙,并无大碍,双喜,送戴院使。” “皇上哥哥。” 徐妙锦提着一些补品,走向朱允炆,笑着说道:“听闻皇上哥哥得了风寒,妙锦特意来看望一二。” 朱允炆微微点头,含笑道:“怕不是来催问朕什么时候准你开女子学堂吧?” 徐妙锦摆了摆手,盈盈道:“怎么会?如今国子监革新,其中事已够我分身乏术,无力兼顾。再说,朝堂风波不断,臣若是此时再主张办女子学堂,岂不是给皇上添乱?” “皇后你看,她倒成了忠臣了。” 朱允炆打趣道。 马恩慧原本冷着的脸,顿时消解,白了一眼朱允炆,对徐妙锦道:“好好劝劝,让他休息,莫要再整日思虑国事。” 徐妙锦看着有些生气的马恩慧,冲着朱允炆抬了抬眉头,道:“皇后的话是对的,皇上需要听从……” “朕刚刚夸你是忠臣,这么快便换了门庭……”朱允炆鄙视徐妙锦的立场,然后话锋一转,道:“你不入宫,朕也要找你,现在你可以放一放国子监的事,准备筹建京师初等学院。” “何为京师初等学院?” 徐妙锦眨了眨眼,有些迷茫,从未听闻过。 朱允炆起身下床,从桌案文书中,抽出了一份草图,递给徐妙锦,道:“这是朕绘制的京师初等学院蓝图,朕打算以六岁至十二岁男童、女童为生源,设一至六堂。开办之初,皆为一堂。一年一考核,通过者,则升入二堂……” “六堂肄业之后,生源可参与国子监考核,通过者,无论男女,皆入国子监,成为监生。以成绩来衡量,文官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吧?” “再者,首批初等学院生源,需要六年方可肄业,六年光景,国子监革新也应彻底改观,他们的想法也应没那么固执与迂腐了吧?”  第二百零六章 设置个小学(一更) 在朱允炆的构想中,京师初等学院便等同于后世六年制小学。 古代的教育系统,主要分为两个内容,一为官学,二为私学。 官学便是中央或地方朝廷直接创办与管理的学校,可以理解为国立学校,在中央称之为太学或国子监,地方则为府州县学。 《周礼》记载:“乡有庠(xiang),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庠、序、校、塾是古代地方各级学校称呼,很多人都知道“校”与“塾”,却不了解“庠”、“序”,但在一些历史古学院名迹中,往往刻有“荫泽庠序”四个字,指的便是荫泽学校。 早在西周时期便出现了官学,一直延续不绝。 官学不收取学费的,管吃管住,毕业了,还包分配工作。不像是你拜师孔子,还得送腊肉作为束脩。 需要说一点的是,最初的官学实质上是权贵官学,如果你是平头百姓,也想去官学学习,那是没机会的。 这个时候想要学习,最好的办法还是养一头猪,杀了做成腊肉,给孔先生、孟先生送过去…… 官学面向平民开放,是随着科举制逐渐发展起来的,存于唐宋之间。 朱元璋虽然出身草根,却深知教育之重,在开明初,他便直言: “治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今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礼延师儒,教授生徒,以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以革污染之习。” 加上元末战乱,元朝“学校之设,名存实亡”,“学校废弛,人纪荡然”,朱元璋便狠抓了一把教育。 最初设置国子学(国子监的前身),紧接着便下令:“天下郡县并建学校”,在全国各府、州、县设置学校,府学设教授、州学设学正、县学设教谕等教官。 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旨,“诏天下立社学”,社学的出现,可以说是朱元璋的伟大之处,因为他将教育普及到了民间,让民间百姓有书读、有书看。 朱元璋规定府州县每五十户人家设置一个社学,二十岁以下孩子入学。 朱元璋的行为是好的,却没办成好事。 原因也很简单,社学的主课就两样:《大诰》与《大明律》。 你让小伙子们天天听你讲这个法律,那个法规,砍头剥皮之类的惩罚,谁也不愿意听啊,时间长了,不留下心理阴影才怪。 也不问问人家孩子是不是要去放羊,家里的白菜卖出去没有,就拉着去听课,这就很扰民了。 朱元璋听说孩子们还有家务,一抬手,把社学给废了。 好了,大明的官方小学无疾而终。 可过了几年,朱元璋又觉得,孩子有家务也不能耽误学习啊,于是一挥手,在洪武十六年,社学又给恢复了。 不过朱元璋还是知错就改的,既然官方小学扰民,那就改民办小学吧,至于学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想学就交,不想学,那就继续喂猪卖白菜去。 在州府县学与社学之外,朱元璋还关注到了少数民族教育问题,在广西、贵州、云南、四川等地,设置了宣慰司儒学和安抚司儒学。 除了这些“本科类”学校外,大明还存在有医学、阴阳学等专科学校。 明代市民文化的普及,学风之盛,都与朱元璋的教育体系有关。 《明史》在这方面,给了朱元璋高度的评价: “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而不纳之教库声序音,重规叠矩,无间于下邑荒徽,山派海涯此明代学风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也。” 虽然史官说的话,难免有逢迎、溢美之嫌,但朱元璋重视教育,是不争的事实。 后来的圣人王阳明,他便推崇朱元璋的平民教育,并将其融汇在自己的教育理念之中。 朱允炆设置京师初等学院,一是为了弥补官办小学的空白,配合后续国子监革新;二是为了解决白莲教。 在内阁与翰林院提出的解决白莲教方略中,除了主张严惩、监控之外,还提出了一点,那便是启发民智。 这个观点是姚广孝提出的,他认为,人没文化不服管,不信你看,北面鞑靼、瓦剌,南面各土司,山里经常闹腾的,大部分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 反观历史,有文化的人很少造反。 不信你去找历史书,把自古以来的造反者列个表,文盲、半文盲占据绝大多数…… 朱元璋一开始也是文盲,但人家是在造反过程中自学成才了,就建国之初,圣旨都写不好。 比如鬼子来了,朱元璋写了一封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告诉百姓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就如此霸气的白话…… 姚广孝的建议为翰林院所采纳,被朱允炆认可,加之灾民入京师已成定局,拖家带口的,总需要给他们安顿好。 百官对女子入学有警惕,不舒服,会反对,那咱就换一条路走。 灾民来京师打工干活,人家孩子丢家里不合适吧? 一起拉到学院里读书去,即可以解决了孩子学习问题,也免去了灾民后顾之忧,能全身心干活不是? 人家都成灾民了,你还计较男童、女童? 他们现在的身份,就一个,那就是大明受灾的百姓。 徐妙锦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低头看了看是手中的建筑图,沉思稍许,才问道:“皇上哥哥没有说笑吧?” “朕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京师初等学院的选址,便安排在国子监周围吧,一应花销,可用皇后名义支出。”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马恩慧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没有反对。 皇后体恤百姓,自己花钱给百姓照顾下孩子,百官再怎么蹦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妙锦看着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朱允炆,不由佩服道:“皇上运筹帷幄,果是不凡。那微臣便去寻址,然后再入宫找皇后姐姐要银子。” “本后是第一次不待见你啊……” 马恩慧含笑道。 徐妙锦嬉笑一番,也没逗留多久,便出了宫。 数日后,长江北岸。 李老三看着眼前壮阔的长江,不由心生畏惧,相对涡河而言,眼前的长江之宽广,实属难见。 “老班头,你说咱们去哪个门?” 李九拉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过来,张望着长江水问道。 李老三懒得理会李九,这个家伙就是个没主见的,一开始不想去京师,后来想去了,但见大伙都没动静,便怂了。 等到后来人越多越多,他才去报备。 “我打听过了,金川门外是大粮仓,听说要储备几百万石粮食呢,我们要不要去那里做工,起码饿不着肚子啊。” 李九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力劝李老三一起。 李老三瞥了一眼李九,道:“你怎么打听的?” 李九愣了下,道:“还能咋打听,不就是问京师三个门,哪个门粮食最多吗?咱老百姓,就怕饿着,粮食在哪里,就往哪里钻。” “你属耗子的吧?” “是啊。” “我……” 李老三恨不得一脚将李九踢到长江里去,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不要去金川门,去东水关,那里才是宝地,相信我。” “切,东水关,听这名字就知道挨着水,能有什么好处?” 李九不愿意。 李老三颇有几分自信地笑了笑,道:“金川门不挨着水了?你可知道进了东水关,是哪里?” “哪里?” 李九问道。 李老三低声道:“进了东水关,走不远便是西长安街啊,从西长安街向东,便是东长安街,那里可是朝廷府衙所在,皇宫就在那里,咱们都来京师了,自然要挨皇上近点。” 李九瞪大眼睛,激动起来,道:“那我们去东水关,挨着皇宫,总不至于被打死。若是得空去一趟城里,呵呵,咱也算是进过京城的人了。” “看你说得,官家让我们来是干活的,只要认真干活,没人会打咱。跟着老哥哥走,到了对岸,就说去东水关,可不要跑金川门去,听说那地方到皇宫,十里地呢。” “这么远?” 李九难以置信。 李老三呵呵笑了笑,憧憬地说道:“东水关商人多啊,商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在官家门口,他们总不会刻薄了我们,走吧,船来了。” 朝会之上,工部尚书郑赐汇报道:“自三门外居所开建以来,共征调民工三万余人,营造简易居所合计一万间,正在营造之中仍有五千间,耗费国孥八万余两。” 所谓的简易居所,便是最初始的四合院,围造一个院子,院子里搭建有数十个房屋,房屋构建以能住人、不倒塌为标准,弄几个柱子,打几个木板,围挡起来,院子里放一大水缸,基本也就成了。 太过简易,所以速度很快。 这种建筑并不适合长期居住,但多少是可以防雨、防雪、防风。 没时间去定制个人床具,为了赶进度,工部直接便弄出土堆,堆成炕,铺上稻草,那,这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朱允炆也清楚简易居所的问题,但时间不等人,若是用心营造,等到灾民到了京师,也只能在外面打地铺了。 “各地灾民入京师有多少,可将报备结果统算出来了?” 朱允炆询问道。 户部左侍郎卓敬出班,看了一眼笏板之上的数字,道:“回皇上,凤阳诸地水灾,致使十八万人受灾,各地报备入京灾民,合计有四万六千余人,已入京师灾民为五千三百余人,在长江对岸,等待接运灾民,大致一万八千余人,剩余灾民,将陆续抵达京师。” “户部尚书黄子澄不在,那便由你来负责京师灾安置吧,不可欺辱百姓,徇私舞弊,出了问题,朕唯你是问。” 朱允炆肃然道。 “臣必用心,以安百姓。” 卓敬领旨退回。 朱允炆见再无本奏,便道:“郑赐入武英殿候着,退朝。” 武英殿。 郑赐给换了常服的朱允炆行礼,朱允炆直接询问道:“郑爱卿为我大明工部尚书,应知山石矿产分布吧,可知京师附近哪里有石灰石矿?”  第二百零七章 石灰石与混凝土路(二更) 石灰石? 郑赐有些疑惑,不知道皇上为何询问这类矿物,思索了下,便说道:“在京师东南不到百里,有个句容县,那里石灰石矿储量丰富,一直以来都是石灰盛产之地。” “句容吗?” 朱允炆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有现成的石灰石矿,还能制造出来,这已经是极好消息。 不过想想此时也应该有石灰窖了。 大名鼎鼎的于谦于少保,十六岁的时候就写下了那首令人敬佩的《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按照大明的时间线,此时的于谦应该正躺在襁褓里,哭着喊着要吃奶呢,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岁半。想想他十几岁去逛街玩,都能看到石灰窖,没道理在建文初年不存在石灰窖。 技术不是一天发展起来的,石灰窖也不是一两年就扩散开来的。 既然句容有石灰窖,自己就没必要去杭州吴山那地方找石灰矿,看望于谦小朋友了。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句容那边,一年可制备多少石灰,爱卿可知?” 郑赐皱眉,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皇上,这石灰虽是中药,但毕竟算不得稀罕,用处也不甚多,臣只记得洪武二十九年时,其制备石灰大致五百石。” “五百石?这么少?” 朱允炆有些郁闷。 是的,在古人眼里,石灰是中药,还是行走江湖之人的必备之物——金疮药。 你没看错,古代的很多金疮药,主要成分就是石灰…… 《本草纲目》中记载:“石灰止血神品也,不可着水,着水即烂肉。” 看看,止血神品! 不服不行啊…… 当然,石灰的作用还很多,不只是制造金疮药,还可以治疗烫伤、疥癣、湿疹、痱子、疔疮等。 所以,于谦那时候看到的石灰窖,很大可能,就是一药材生产基地…… 郑赐看着朱允炆也郁闷,石灰是一种药,你还想一年制备多少去? 大明江山现在游侠又不多,闯荡江湖配金疮药的需求量那么少,只靠药铺,能进多少石灰? 一年五百石,已经很多了,再多卖都卖不出去。 “石灰有大用,朕会安排人去句容探查,郑爱卿多费心灾民居所营造之事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郑赐见状,便行礼退走。 “传顾三审。” 朱允炆拿起了一份奏章,边看边吩咐道。 顾三审很快便入殿。 朱允炆询问道:“陈瑄家产调查如何?这都几日了,还没盘查清楚?” 顾三审连忙拿出一份奏折,禀告道:“皇上,陈瑄家产颇多,且涉及多地,仅京师一地,陈瑄便置办宅院达二十七座,蓄养假子超过三百人,除京师,杭州、苏州、乃至北平府,皆有陈瑄宅院、商铺。” “三百假子?如此说,他不止贪,还有二心了?” 朱允炆放下手中的奏折,看了一样双喜,双喜接过顾三审的奏折,转呈给朱允炆。 所谓假子,那就是义子,陈瑄这是想当很多人的爹啊。 顾三审重重点头,道:“在几处府邸密室中,发现了一百套盔甲兵器,数量虽少,但可见其心不良。” 朱允炆展开奏章,仔细看了看,眼神阴寒起来,道:“二百二十五万银两,呵,好一个水师总兵啊,朝廷为了一个工程,也只能拿出二十万两,他倒是厉害。” 水运走私,确实利大,加上水师大船、海船多,时不时便需要去一趟广州,再去一趟山东、辽东等地方,转手交易,无论是自己干,还是交给商人干,都少不了利。 二百多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然,相对于前辈郭桓的一千二百多万两还是差了好几个等次。 但对于朱允炆而言,这可是登基以来遇到的第一大贪官。 二百二十五万两,只是现金,这还没计算陈瑄府中物件、地契、商铺、货物等价值。 “盘点清楚之后,所有银钱,递送户部,造册入库,不可缺少,若有人伸了手,那就把手留下。” 朱允炆冷厉地说道。 顾三审连忙保证。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朕需要你安排人去一趟句容,整合那里的石灰矿,让石灰矿生产的越多越好,朝廷一律购置。你可有合适人选?” 顾三审想了下,回道:“皇上,千户郭纲乃是句容人,对当地熟悉的很,可担此重任。” “好,那便让他去吧,告诉他,朕要的是各大石灰窑联合起来,一起做大,而不是吞并为一家,不可损百姓与商人之本!” 朱允炆嘱托道。 “请皇上放心。” 顾三审说着,笑着说了句:“皇上,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朱允炆皱了皱眉。 顾三审禀告道:“皇上,句容宗族中,有两大姓氏,分为郭、骆。” “骆?”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目光微微一闪,说道:“骆才人也是句容人?” 顾三审道:“据安全局调查,骆家因牵连到蓝玉案,家破人亡,但其还有一位大伯与一位叔叔在世,尚有几位堂亲,且骆才人祖母便为句容城中郭氏一脉。” “如此说来,那千户郭纲,也与骆才人有几分亲戚关系了?” 朱允炆笑了笑,问道。 顾三审肃然回道:“臣调查过,郭纲一脉与骆才人母系一脉,只是旁亲,并无多少瓜葛,若是深究的话,最多是远亲。” 朱允炆抬了抬手,道:“既然如此,那便先让郭纲准备一二吧,至于出京时间,朕另行安排。” “遵旨。” 顾三审行礼离开。 朱允炆处理好政务,便去了承乾宫。 骆颜儿正在造册,统算七月份所生产的医用纱布,求算所得利,见朱允炆来了,便忙放下毛笔,起身迎礼。 朱允炆上前搀起骆颜儿,便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桌案旁,让骆颜儿坐下,道:“这货物盘点最是麻烦,才人辛苦。” 骆颜儿不敢坐,哪里有皇上站着自己坐着的道理,逾礼太过,便站在一旁陪着朱允炆,道:“相比皇上操劳,臣妾如何都不敢称辛苦。” 朱允炆拿起账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 七月十日,宫内产医用纱布630匣,废10匣,合格620匣,入库封存,合计6590匣。 七月十一日,宫内产医用纱布670匣,废15匣,合格655匣,入库封存,合计7245匣。 朱允炆看着这其中的阿拉伯数字,很是满意,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进步,只不过…… 骆颜儿看着皱眉不语的朱允炆,担忧起来,问道:“可是臣妾算错了?”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账没有算错,只是朕突然想起来,这种记账之法不够明晰,而且耗费精力,或许,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记账之法。” “另一种记账之法?” 骆颜儿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记账,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炆摊开宣纸,提起毛笔便写了起来。 骆颜儿低头看着,轻轻读道:“内宫医用纱布报表,何为报表?” 朱允炆看了一眼骆颜儿,含笑不语,提笔便绘制起表格来,横竖之间,宽窄不一的格子便显现出来。 “才人且看这横向格子,在这第一格中,可写下日期,第二格可写入医用纱布产量,第三格为报废量数量,第四格为合格数量,第五格为仓库总计。” 朱允炆一边说,一边写下文字,写就之后,便继续指了指表格道:“再看这左侧竖向格子,则可写入日期,如七月十日。” “如此,便可直接在表格之中,直接填写数字,如这里填写630,此为10,次为620,最后,则可写上6590。如此岂不是一目了然?再无需耗费过多笔墨,只需填数字,核对数字,岂不方便?”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这从未见闻过的表格,拿起账册,仔细填写了几次,便惊喜地喊道:“皇上,这表格实在是太好了,太……” 朱允炆看着近在咫尺,欣喜不已的骆颜儿,莫名的冲动,轻轻吻了下去,骆颜儿娇躯微微一颤,并没有躲避,只是手中的毛笔掉在了桌案上。 “皇上,天,天还没暗……”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渴望的目光,低着羞红的头。 朱允炆一把将骆颜儿抱在怀里,轻轻说道:“既然你们只能跟着朕过一辈子,那朕也需要给你们想要的,如此对待你们,总是不合适。朕,今晚便在这里了,可好?” 骆颜儿低头看着脚面,双手不安地回道:“臣妾不敢违皇命。” 朱允炆看着局促不安的骆颜儿,眼眸中带着怜爱,道:“才人,再扯下去,朕的衣服就要破了。” “啊?” 骆颜儿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着的是皇上的衣服,不由连忙松开手,退了一步,不敢看朱允炆。 朱允炆坐了下来,道:“给朕泡壶茶吧,朕有话对你说。” 骆颜儿答应一声,便去安排。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是大明,不是后世。 皇后说得也在理,宁妃、贤妃、骆才人,她们除了自己,再无所求,再无所依。 对于皇宫的妃嫔而言,最害怕的便是清冷与孤独,她们的要求其实并不多,有子女傍身,有自己偶尔的陪伴,这就够了。 茶送来了。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轻嗅着茶香,道:“才人可知道石灰石?” “皇上怎么就问起这个?” 骆颜儿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温柔少了几分。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骆颜儿,道:“才人或是不知,那石灰可并非只是药材,而是一种重要的矿产,将石灰、粘土、铁矿粉结合在一起,可以制备出水泥。而水泥与石子凝结,则可形成一种名为混凝土的存在。” “以混凝土铺就道路,纵是雨天再大,也不会泥泞,行车马十分便利,还可将其用于城防加固,工事修筑,房屋修建,牢固如石。如今灾民入京师众,朕想借百姓之力,修两条混凝土道路,一条通往苏杭,一条通往北平……”  第二百零八章 混凝土路,要搞基建(三更) 骆颜儿脸上满是震惊,她虽是后宫之人,但也清楚南京至北平,隔着两千多里,如此远的距离,走过去都难,何况是修路…… “皇上,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尤有古河道可借,若是修什么凝土路,是否可依官道而建?” 骆颜儿担忧地问道。 朱允炆清楚骆颜儿担忧自己会滥用民力,劳役百姓,便解释道:“混凝土道路的修建与铺设,旷日持久,并非一年之功。才人无需担心,以财政养民,民力不竭,道路不止。朕打算用二十年时间,用混凝土路串联起主要场镇与边防重地。” “可这样,岂不是耗费巨大……” 骆颜儿担心帝国财政吃不消。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财政问题总会有办法解决,就算是我们少吃几顿饭,这路也必须修出来。” 骆颜儿看着坚定的朱允炆,莞尔道:“那臣妾便多织造一些医用纱布,到时候换了银子,给皇上去修路。” 朱允炆很喜欢骆颜儿的贴心。 混凝土路必须修出来,自然有“想要富,先修路”的后世思维。 路通,货物周转、调配的效率会提高,交易的频次增多,成本下降,所带来的经济效应是巨大且深远的。 除了经济层面的考虑,朱允炆还看中了混凝土路的军事价值。 古代打仗,一到暴雨天、大雪天,基本上就不能动弹了,原因在于: 行路难。 古代是有“国道”的,最早的“国道”是秦始皇时期修的,名为“驰道”,以咸阳为中心,向全国辐射,上郡道、临晋道、东方道等,就是那时候的高速公路名…… 自秦至元,除了忙着打仗、造反、打人、被人打的朝代以外,都十分重视修路。 很多地方原本是没有路的,修的朝代多了,也就有了路。 到了元代,疆域广阔。 元政府一看,不管再怎么地广人稀,那也是自家地盘,需要安排人看着点。 于是,道路、驿站修建,成为了元朝的重要工程。 元朝陆地上设置了陆站,河边有水站、海边有海站,哦,东北冰冻地方路太难修了,但也设置了“狗站”。 别误会,狗站可不是说驻守在驿站的那位是畜生,而是以狗拉车…… 全国上下,超过了一千五百个驿站,而这些驿站,便是国道之上停歇、换马、暂住之地。 元末战争虽然把中原都打烂了,人杀得没几个了,但路还是那个路,再怎么毁,主要大路是毁不掉的。 朱元璋开创大明以后,也主张修路。 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老朱修路是个间接性的行为,今年修修,好了,百姓累了,后年再修吧。 但无论是老秦,还是老忽,亦或是老朱,他们所修的道路,除了城中与周围一点点是石路,其他绝大部分都是土路。 土到什么程度,用明代人的话,那就是: 尘土积三尺, 雨雪泥没股。 都说七尺男儿,你想想,三尺啊,泥泞的都快到腰了,这样的路,哪里还是路,标准的泥石流啊…… 明代人虽然言语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古代的路,雨雪天真的是太难走,以至于太耽误事。 朱允炆需要混凝土路,是因为二炮局已在建设之中,未来的大炮必然需要开往边疆。 总不能刚离开京师两百里,前面道路泥泞,就在那歇着吧?古代也没拖拉机,几百斤的大疙瘩,想在泥泞路上行进,就是累死人,一天能走多远? 战机不等人。 混凝土路,对于当下的朱允炆而言,是最可行的一种选择。 朱允炆不是没想过沥青路,可是就凭着大明这点石油产量,想要弄很多沥青,那纯碎是痴人说梦。 骆颜儿见朱允炆看着自己,毫不闪避地对视着,轻声道:“石灰石臣妾是知道的,在句容县便有很多的石灰窖,不过那不是药石吗?怎到了皇上这里,倒成了混凝土路?” 朱允炆走向骆颜儿,道:“一样物,百样用。谁说石灰只能治病了?才人是如何知晓句容的?” 骆颜儿脸色有些不快,侧过身道:“臣妾本就是句容县人,只不过……” 自己那可恶的叔叔,在自己父亲死后,掌管着家族,不仅将大伯一家人死死踩在脚下,还将自己卖到了浣衣局,害自己受苦。 朱允炆牵起骆颜儿的手,道:“其实,朕知道才人的过去,说起来,是太祖的不对。” 骆颜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竟为了劝慰自己,指责自己的祖父?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骆颜儿,道:“蓝玉案中,无辜被杀的人太多,这件事朝廷早已有定论。朕让安全局调过骆韶的卷宗,他与蓝玉没有任何关联。哎,这件事,也是朕负你。” 骆韶,骆颜儿的父亲。 朱元璋杀了蓝玉那么多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朱允炆太弱,主弱臣强,国之大忌。 “臣妾不准皇上如此说。” 骆颜儿连忙止住朱允炆的话,眼神中有些复杂地看着朱允炆,道:“让一切都过去吧,臣妾不想有恨,只想感怀在心。”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骆颜儿,被她的情怀与真情所触动,上前一把抱起骆颜儿,便走向一旁的秀榻,骆颜儿有些慌乱。 当罗带轻解,肌肤相亲时,骆颜儿痛紧了眉头,轻咬红唇,低低嘤咛,直至眉头舒展,面如桃红…… 房外敬事房太监提起了笔,在小本子上开始记录着…… 天微微亮,朱允炆便醒了过来,侧身看着一旁握着拳头,有些防备的骆颜儿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拨开骆颜儿眉间的秀发,仔细欣赏了一番,便轻轻起身。 骆颜儿微微睁开眼,坐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对朱允炆道:“皇上,天色还早。” 朱允炆含笑看着骆颜儿,伸出不老实的手,道:“天色还早,那朕再多睡会?” 骆颜儿连忙躲开,幽怨地说道:“才不要,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朱允炆下榻,轻轻说道:“朕打算去东水关看看灾民安置的如何了,可还有什么不足,才人要不要随朕一起?” “臣妾也可以去?” 骆颜儿惊喜地问道。 朱允炆笑道:“微服私访,有何不可?午膳之后,朕派人来接你。” 骆颜儿笑得很灿烂。 简单用过早膳,朱允炆便走出承乾宫,对双喜道:“擢升骆才人为淑妃。” “遵旨。” 双喜笑着,然后对骆颜儿行礼:“咱家见过淑妃娘娘。”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桌案上的审讯报告,深吸了一口气,道:“传刑部尚书侯泰、大理寺卿胡闰、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为三法司。 鉴于水师总兵陈瑄罪行重大,朱允炆安排三法司连同各部尚书,会审陈瑄,如今给出的会审结果,让朱允炆有些不安。 陈瑄,贪污巨大,蓄意谋反,欺压军士……罪名成立,当斩。 抄没所有家财,夷灭三族。 三人匆匆入殿。 朱允炆指了指会审报告,道:“陈瑄本人可招供了?” 候泰肃然道:“回皇上,陈瑄已悉数认罪,并签字画押。”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还真有如此不忠之人,既如此,他死朕没有意见。只不过,这夷灭三族,是怎么来的?” 练子宁回道:“皇上,谋逆乃是死罪,夷灭三族已是轻了,按律,当诛其九族。” 朱允炆清楚,三族是父族、母族、子族,这要追究下去,可就不只是一个人头,而是数十乃至上百个人头。 动不动就灭人家全家,这合适吗? “陈瑄的父亲、母亲、子女,可都参与了谋反?” 朱允炆皱眉问道。 练子宁愣住了,侯泰与胡闰也有些不知所以。 陈瑄都想有谋反之心了,要杀就一起杀了,谁会问他家里人有没有参与其中? 难道不应该学习下太祖爷,一刀砍了肃静? 朱允炆拿起会审报告,丢在了三人面前,道:“陈瑄他有罪,承认了,朕要杀他,他没怨言。可他的家人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其中,你们连询问都没有询问,便直接判定夷灭三族?拿回去,重新审议,调查清楚了,再报上来!” 对于灭人三族、九族、乃至十族的事,朱允炆不感兴趣。 后世没有连坐,不一样好好的过日子? 威慑,不一定非要灭人满门。 处理过陈瑄之事后,朱允炆又翻看了几份奏章,不痛不痒,并没有多少大事。 打开一份奏章,仔细一看,朱允炆不禁一笑。 杨士奇在国子监干得不错,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便完成了各类学科的重新编排,在经史子集课程之外,分设了数学、商学、农学、地志天文学、兵学、医学等。 为了避免监生压力过大,精力分散,主课业仅仅包含了四书五经与数学,但无论是谁,想要从国子监肄业,都必须兼修两门杂学。 杨士奇还天才地提出了一个构想,将国子监六堂改设为下三堂、上三堂。 下三堂,修三年,理解四书五经,初步掌握数学、两科杂学。 上三堂,修三年,深解四书五经,掌握更高数学,精研两门杂学。 杨士奇的提议正合朱允炆的心意,京师初等学院是小学,府州县学是中学,国子监是大学。 可在京师之中,它没府州县学,只有国子监…… 所以,京师初等学院的出路,只能在国子监身上想办法。 小学直接升大学是不合适的,而杨士奇提出的下三堂,在朱允炆看来,便是中学一级的存在,嗯,国子监附中。 朱允炆发现杨士奇这个在江湖上飘过的,与其他国子监祭酒明显不一样。 无论是洪武时期的国子监祭酒宋讷,还是张显宗,亦或是后来的程师周,他们对国子监的管理,那就是循规蹈矩,虽有革新,但总逃不出抓纪律、抓典型,真正体制上的变革,没有出现过。 当然,也不能全怪他们,太祖时间,还也轮不到他们改制…… 杨士奇的奏折最后,内阁解缙的批示是:善。 朱允炆微微点头,在革新国子监这一点上,解缙并不固执,于是提笔写道:“极善,准了!”  第二百零九章 心肺复苏救人(一更) 东水关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三国孙权时期,是古秦淮河流的枢纽。 十里秦淮的“龙头”,便是东水关。 朱元璋时期,为了控制秦淮河水位,将东水关作了改进。整个东水关为砖石结构,设置有上、中、下三层,每一层均有十一个“券”。 这里的“券”,并不是买东西的优惠券,而是大家经常看到的“偃月洞”,类似于桥洞。 最下面一层“偃月洞”设置有水闸,可通过水闸大小来调节秦淮河水位,上面两层,则是藏兵洞,外面设置有铁栅栏,以加强防御。 东水关是进出京师的水道要地,繁华已久,无数船只停留此处,鳞次栉比,铺满河面。 渡口处。 一艘中型河船靠岸,两位年过四十,背着木匣的中年人下船上岸。 左侧之人身材中等,略有些发福,面目和蔼,短小胡子,嘴角右侧长着一颗黑痣。右侧之人身材修长,偏瘦,每说几句话,总习惯性地捋下长胡子。 “郁兄,这便是京师金陵了啊。” 匡愚捋着长胡须,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 郁震抬手拍了拍并不明显的肚腩,看着雄伟、繁华的东水关,赞道:“看来破败已成过去,如今这世道,日益昌盛,此乃国之大幸。” “哈哈,是极。不过灾民在何处,为何我没有看到?” 匡愚张望着,眼前似乎只有商贾、士民,并未见有破落之人。 “那里是商贾要地,也是官府码头,你看那里如何能有收获,匡兄,前面看不到的时候,就该回头了。” 郁震颇有深意地说着,然后转过身去。 匡愚也转身看去,只见河流对岸不远,是密密麻麻的单薄屋舍,数十缕炊烟袅袅而动,无数百姓正在官吏的引导之下,安置到屋舍之中。 “看如此多房舍,少说也有上万人吧。” 匡愚眉头浮出忧虑。 郁震微微点头,道:“匡兄,此时还想直接去国子监报备?” 匡愚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通济桥,道:“虽然我等受杨祭酒邀请,至国子监授课业医术,然灾民在前,我等若是不为,岂不是连医者仁心都失了?如此的话,有负医者之名,走,我们去看看。” 郁震欣然答应。 通过通济桥,便至了对岸。 这里名为扇骨台,看似很好听的名字,实则算是困顿之地,这里的百姓以制作扇子为生,平日里生活算不得好。 加之这里不挨着城,周围缺乏遮蔽树木,夏日暴晒炎热,冬日大风凛冽。 若不是灾民入京师,扇骨台也只是荒凉之地,隔着对岸的繁华,隐藏在黑暗之中。 可随着无数灾民进驻,扇骨台的烟火气逐渐升腾,一些小商小贩也瞄准机会,将铺子开在了周围,不过多以餐点、布匹为主。 郁震、匡愚走入一个屋舍之中,打量了下房间,虽是简陋,好在有个床榻,风雨吹不进来,加上空间还算是大,住三四个人并不觉拥挤。 “可有人身体不适?我们二人乃是郎中。” 匡愚询问道。 “我们这边没有大碍,倒是铁牛家的孩子吐得很厉害,两位神医可以去看看吗?” 年近花甲的梁伍站了起来,询问道。 “呵呵,神医什么的不敢当,还请长者带路。” 郁震、匡愚侧开身,请道。 梁伍走到院子里,高声喊道:“铁牛,铁牛,有神医来了。” 前面房舍的草席帘子被拨开,壮实的铁牛走了出来,见郁震、匡愚气度不凡,颇为自信,便忙回屋里,将儿子抱了出来,喊道:“神医,救救我儿。” 匡愚伸手道:“郁兄,请吧。” 郁震也没有推辞,看了看孩子的脸色,翻开孩子的眼皮,也没有把脉,便起身说道:“这孩子是在江上开始吐的吧?” “是,是的,神医啊。” 铁牛即震惊也惊喜。 郁震笑了笑,道:“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他只是连日赶路太累,身体虚脱,加上晕船,才导致呕吐,不妨事,只需喝点米粥,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当真?” 铁牛欣喜地问道。 “哈哈,若出了问题,尽管去国子监找我,我名郁震。” 郁震自信地说道。 “谢谢神医。” 铁牛终于放下心来。 郁震、匡愚在灾民中走动,把脉问诊,开方治根,直至天色黄昏,两人疲倦地走到清水塘边,相视一笑。 “你听说了吧,百姓抓药费用,官家一力承担,这在其他朝代,可是不曾听闻的啊。” 匡愚肃然道。 郁震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微微笑道:“你可没听清楚,不是官家一力承担,而是皇后一力承担。听这里的衙役说,皇后娘娘抢了二王一半的生意,在后宫也办了医用纱布厂,售卖的钱粮,都拿来赈济灾民了。” “原是如此,皇后仁心,关照百姓,皇上又下旨营造居所,以工代赈,郁兄,匡某行医二十年,可是头一遭看到如此安民之策。” 匡愚感叹。 听闻父辈说起,元末灾民无数,生病了,只能看天意,熬过去你就活着,熬不过去就死。 抓药? 没钱,想都别想。 就是前宋繁华时,百姓遭灾,只是将其编入厢军,发给糙米而已,至于会不会冻死、病死,那跟官府没半文钱关系。 就在两人感慨朝廷政策的时候,一声“噗通”声便传入耳中,两人不由转头看去,在五十步开外,站着四五个孩童,在那里慌乱地大喊着。 水中,一个扎着鞭子的小脑袋扑腾着,刚冒起来,便沉了下去。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匡愚急忙喊道,连忙跑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时,又有两个孩子跳到了湖里,明显是想要救人,却不料自己没多少水性,加上水深,也开始呛水。 “都不要下去!” 郁震拦住其他孩子。 匡愚丢下木匣,脱掉外衣便跳入塘中,来不及考虑先救谁的问题,将最近的一个孩子推到岸边,然后回头再去找另一个孩子,等到两个孩子上了岸,匡愚便潜入水中。 郁震看着岸边的两个孩子,只有十三四岁,两人明显喝了不少水,再晚一点,怕也会沉入水底。 周围百姓也围了过来,一个妇人跪在岸边,哭喊着:“欢欢,欢欢,我的女儿啊!” 清水塘的水面变得安静下来,让人十分不安。 一串水泡升出,匡愚的头冒出水面,扶着一个昏迷的七八岁女孩,拨水游向岸边,郁震伸出手,将女孩接了上去。 “欢欢!” 妇人连忙扑过去,却被郁震一把手拦住,喊道:“快,找口锅来!” 一旁的百姓连忙就近找了一口锅,郁震将锅倒扣在地上,然后扶着女孩,将女孩的肚脐与锅脐对着,以俯卧趴在锅上,匡愚抬着女孩的头,郁震双手按着女孩的后腰,一发力,女孩噗出一口水。 反复几次,直至女孩再吐不出水,郁震才松开手。 匡愚扶着女孩躺在地上,抬手检查着女孩的气息,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女孩,一脸的悲戚。 没救回来。 匡愚心痛,若是自己先去救这个女孩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郁震虽然看多了生死之事,但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离开,也有些悲伤。 “欢欢——” 妇人哭得凄厉。 匡愚感觉眼前一晃,不由微微抬起头,只见一位清绝秀美的女子将妇人拉至一旁,一位二十余岁,儒雅中透着威严的年轻人,俯身在女童身旁,食指与中指并拢,感知着女童的脖颈脉搏。 “溺水多久了?” 朱允炆皱眉询问道。 匡愚不解地看着眼前之人,回道:“大概六十几个呼吸。” 朱允炆盘算了下,大概过去三四分钟了,黄金五分钟的抢救时间不多了,便看了看围着的人,厉声道:“都退开一些,让出点位置。” 众人不解,无人动弹。 郁震盯着朱允炆,似乎透着几分期待,对众人喊道:“都让让,让开一些。”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毫无帝王的威严,如一个医者,跪立在女孩右侧,检查过女孩的口腔之后,便双手重叠,手指相扣,手掌压在了女童的胸腔上部。 “皇上在做什么?” 骆颜儿眼神中透着疑惑与不解。 郁震、匡愚也是一头雾水,但看对方似乎有些本事,或是救治溺水之人鲜为人知的古法,便在一旁看着。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掌心指尖翘起,垂直按压下去,待胸腔按压至一定深度之后,收力,依靠胸腔弹性恢复,再度按压。 “一二三……” 朱允炆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色,嘴里数着数字,以每秒仅两次的频率不断按压,在数到“三十”之后,见女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停止按压,微微抬起女童的头,以嘴对嘴,过了两次气息。 “你个登徒子!流氓!我女儿都这样了,你还欺辱她!” 妇人见眼前之人竟如此对待自己死去的女儿,不由红了眼,挣脱骆颜儿,便要冲上去找朱允炆拼命。 只不过妇人还没到朱允炆身旁,身旁一人便窜出,一把抓住了妇人的肩膀,微微向后一拉,妇人便蹬蹬退后,跌倒在地上。 顾三审冷冷地看着妇人,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百姓见此,也纷纷嚷嚷起来。 李九在一旁看着,恨得咬牙切齿,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这娘的,人死了都不放过,还是不是人?老班头,我们揍他丫的吧!” 李老三气呼呼地看着,握着拳头,保留着几分理智,道:“这里可是京城,我们打了人,很可能会被送官府!” “送官好啊,让皇上来评评理,凭什么这个登徒子欺负我们怀远的孩子,孩子都这样了,他,他还那样,你看,他又……” 李九有些忍不住了。 “滚开登徒子!” “官差,你们抓人啊,为啥不抓人?你们都瞎了吗?” “把他赶走!” 百姓看朱允炆欺负孩子几次了,群情激奋。 顾三审按下压簧,拇指微微挑着绣春刀的护手处,眼神犀利地看着向前的百姓,周围衙役挡住百姓,却被逼得不断后退。 “噗——” 一声轻微的动静,让原本嘈杂混乱的众人刹那安静下来。 女孩连着吐了两口水,缓缓睁开眼,看了看朱允炆,又看向其他人,见母亲坐在远处,不由哭了起来,喊道:“娘亲……” 第二百一十章 新医学之论(二更) 风吹着清水塘中的水,水波轻轻荡至岸边,细碎的哗哗,成了沉寂之中唯一的声音。 李老三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这一幕,于是伸手掐了一把,李九深吸了一口气,连忙打开李老三的手,狠狠地瞪着眼,那意思是说: 要掐掐你自己的大腿! 李九也懵了,郁震、匡愚这两位神医,两人是见过的,不说手到病除吧,却可以将病人症状说得清清楚楚,开药方更是信手捏来。 这两人都认为孩子没救了,就差说一句“准备后事”,结果一个年轻人,伸伸手,动动嘴,就把人救活了? 这哪里是神医,这是神仙啊。 唯有仙人,才能让人死而复生。 仙人降世! “谢谢神仙,谢谢菩萨,谢谢……” 妇人拉着女孩,给朱允炆跪谢。 朱允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哪里有神仙?哪里有菩萨?为什么功劳是他们的,就是不谢我?” 妇人脸色一呆。 “谢谢大哥哥。” 女孩欢欢喊道。 “哈哈,这才对嘛。” 朱允炆灿然一笑,走到欢欢面前,俯身道:“记住了,日后可不敢到水边玩耍。” “知道了。” 欢欢有些后怕地说道。 骆颜儿拿着手帕,轻轻点了点朱允炆眉头的汗水,目光中满是疑问,却也知道,这里不是问问题的地方。 郁震、匡愚两人大笑起来,孩子无碍,心情舒畅,两人齐刷刷地向朱允炆行礼,道:“小兄弟高才,有救人神技,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朱允炆轻松地点了点头,道:“走吧,换个清净地方。”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顾三审在一旁护卫,朱允炆、骆颜儿缓缓向前,郁震、匡愚捡起了木箱,跟了上去。 李老三深深看着朱允炆的背影,目光中满是震惊,走向女孩,仔细看了看,娃很好,没啥问题。 “老班头,你说他是不是神仙?” 李九咂巴着嘴问道。 李老三摇了摇头,道:“你没听他说吗?哪里有神仙,哪里有菩萨,真神仙,真菩萨会这样说话吗?” 李九郁闷地说道:“我也没见过真神仙、真菩萨啊。那些白帽子嚷嚷自己是菩萨,结果还不是被杀了……” 李老三的目光瞥见顾三审腰间的绣春刀,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位,很可能是宫里当差的。” “宫里的人?不会吧?” 李九惊讶起来。 李老三眯着眼,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在十几年前,我见过锦衣卫的人,他们便是这样的刀!” “这,这怎么可能?” 李九有些不安。 锦衣卫的大名谁不知道,虽然它消失多年,但留给百姓的阴影是难以磨灭的。 李老三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四周,果然,在人群中走出了二十余人,每个人的脚步都矫健有力,腰间佩着的,是清一色绣春刀。 悄无声息,绣春在侧! 这样的待遇,除了帝王本人之外,谁有谁配得上? 李老三当过衙役,知道朝廷门道与规矩。 “这位官差,刚刚佩刀的汉子很是威武啊,似乎有点本事,不知道能不能打死老虎,我们怀远以前就有老虎……” 李老三走近一个衙役,平和地问道。 衙役听闻之后,顿时撇嘴道:“老虎算什么?他可是安全局……呸,老头,你套我话呢?” 李老三有些腿软,能配得上安全局如此保护的,整个大明,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了。 通济门外,无名小茶楼。 匡愚、郁震坐了下来,看着门外不远处的年轻人,目光中有些急切。 顾三审低声禀告道:“皇上,匡愚乃是常熟名医,其父亲匡忠年老之后,他便接替父亲,成为了常熟惠民药局医士,医德医术皆是上品。只是那郁震颇有些危险,臣请在侧保护。” “有何危险?他只是医生而已。”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 顾三审摇了摇头,道:“皇上莫要看那郁震稍有富态,其体魄强劲,行动生风,臣看得出来,他臂力不凡,有武艺傍身。” 朱允炆有些意外,没想到一些中医会武术,并非是杜撰之言。 “无妨,他们二人既然是戴院使推荐,杨祭酒亲邀之人,如何都不会鲁莽,在外候着吧。” 朱允炆不容顾三审多说,带骆颜儿进入茶楼。 “两位还请担待,有事耽误了。” 朱允炆和气地坐了下来。 骆颜儿将倒置的茶杯分开,然后拿起茶壶倒茶。 匡愚接茶谢过之后,开口道:“且容我介绍一二,这位名为郁震,郁鼎文,昆山人氏,在下匡愚,匡希颜,常熟人氏。尚未请教小兄弟?” 朱允炆平和地看着两人,道:“我本是这京师之人,至于名姓,不提也罢。” 匡愚看了一眼郁震,郁震只含笑点头,问道:“我二人从医,便直言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小兄弟海涵。” “请说。” 朱允炆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郁震将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茶水,严肃地说道:“我二人从医也有一些年头,翻看过的医书典籍无数,但也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法。那女童已无气息,断无生存之理,如何死而复生?这实乃是天地间奇闻,若不能解其中疑惑,我等寝食不安。” 匡愚连连点头。 女童刚上岸时还有一点气息,但在呕水之后,最后的气息也已断绝。 这一点上,自己绝不会有误。 坐在一旁的骆颜儿也好奇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救人的一幕,她看得真切。 难道说这就是天子,身负逆天改命的手段? 不对,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人,他也会生病,也需要太医,他也会伤痛疲倦。 朱允炆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匡愚、郁震两人,道:“两位认为,心、肝、脾、肾、肺五脏,哪个最为重要?” “自是心脏。” 匡愚毫不犹豫地回道。 《素问遗篇?本病论》记载:心为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神失守位。 《礼记》中也记载:总包万虑谓之心。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古代中医学中,其存在着两个观点。 在明李时珍之前,无路是儒家,还是医者,其都有着一个普遍的观点,那就是心主神明说,即心脏是人思考的器官,是意识与神魂所在之地。 走神了,成语叫心不在焉,而不是脑不在焉,后来的阳明心学,它不叫阳明脑学,便是“心主神明说”的结果。 李时珍提出了“脑为元神之府”的说法,才出现了脑主神明说。 当然,在这之后,两种观点并存,说也说服不了谁,哪怕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也仍旧有人相信心主神明说。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是啊,心脏最重要,其实人在突然昏厥、溺水,失去脉搏时,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死去了,此时还有一口气息留在心脏之中,若是找准方法,按压心脏,便可促使心脏跳动,将这一口气运转出来。” “还有这等事?” 匡愚、郁震吃惊地问道。 朱允炆没办法给他们解释更多,自己又不懂医学。就这点心肺复苏技术,还是当年考驾照时学来的…… 半吊子技术,能把人救活过来,没被人打,没被人讹,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允炆继续说道:“自是如此,按压恢复气息,名为心肺复苏,若心肺复苏没有起效果,则需要过渡一口气,以气续气,此法则为人工呼吸。这些技法,算不得高明,却在很多时候,是救人的好法子。” “可否详解一二?” 郁震询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心肺复苏时,需要按在心脏上方,至于手势,则需要……” 两人听得连连点头,学习着手势、要点。 “不成想这世间竟有如此奇怪之医术。” 匡愚感叹不已。 朱允炆看着两人,轻道:“医术万千,能活人之术亦多,两位精研医学,未必只论五行、阴阳、经略,也可察其器官,了其特性,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 “哦?若按这位兄弟之言,我二人岂不是要转行为仵作了?” 匡愚笑道。 朱允炆却没有笑,只是平静地说道:“若做仵作,可察医学新道,又有何不可?难道前辈穷尽一生所学,不就是为医学有所突破,更好救济苍生?” “仵作能还有什么好学的,呵呵。” 郁震摇头。 仵作乃是地位低贱之人所为,正统大夫谁会去做那种事,自己还是需要脸面的。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严肃地说道:“你们知道血有多少个型号吗?知道皮肤怎么愈合的吗?知道伤口是可以缝合的吗?知道剖腹产吗?知道五脏六腑是可以更换的吗?呵呵,看你们的表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说仵作不是让你们成为仵作,而是希望你们能发现人体的秘密。” 匡愚、郁震脸上满是震惊,朱允炆所说的,他们丝毫都没有听说过。 人体的秘密?! 血有型号? 皮肤可以缝合? 剖腹产? 五脏六腑也可以换?这怎么可能? 过度吹嘘,一定是的! 可仔细看他的样子,竟没有半点张狂,反像是了解一切,随口说来。 “臣叩见皇上。” 户部侍郎卓敬听闻清水塘出了事故,连忙赶去处理,安排衙役告诫百姓管好孩子,莫要在水边玩耍,同时命人打了栅栏,围挡在湖边。 刚处理好这些事,便想喝口茶润润嗓子,突然看到朱允炆在这里,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见礼。 “皇,皇上?” 匡愚、郁震手中的茶杯顿时掉了,连忙起身,跪在一旁,周围之人听闻,也纷纷跪拜。 朱允炆郁闷地看了一眼卓敬,道:“朕微服私访,无需行此大礼,起来吧。” 卓敬起身,禀告道:“皇上,臣听闻清水塘旁出了一位神医,拥有死而复生之术,见者百姓众多,是否需要本官找寻一二,也好召入太医院?” 匡愚、郁震苦涩,偷偷看了一眼卓敬,心说:你这是想要让皇上转行当太医啊…… 朱允炆起身,严肃地说道:“做好你的本职之事。” 卓敬连忙打消了心思。 朱允炆与骆颜儿走出茶楼,回头看向仍在跪着的匡愚、郁震,道:“起来吧,灾民病症,朕会安排人来看护,早点去国子监吧,杨祭酒等你二人多时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随我一起出关吧(三更) 工部。 尚书郑赐正在核算各项开支,查看所剩银两是否可以对上账目,算珠拨动数次,便拿去毛笔,填上数目。 侍郎黄福手中拿着一本账册,不急不缓地走到郑赐桌案前,施礼道:“大人,后宫中传出来一样新鲜物,还请大人一瞻。” “后宫?呵,本部安排你去核查衣物库藏,不先汇报结果,反而谈及后宫,你便是如此做事的吗?” 郑赐有些不满地说道。 黄福已经习惯了郑赐的态度,晃了晃手中的账册,道:“大人,这账册为后宫安排编造,里面具明了各类库藏,衣物库藏也在其中。” 郑赐接过账册,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眼前账册并非是满目文字,而是横竖线条勾勒出的格子,格子之中,填写着奇怪的符号。 “大人,下臣打听过了,这格子中的符号是阿拉伯数字。” 黄福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初阶数学》,道:“这种数学,已成为国子监主要课业,与四书五经地位等同。国子监正在推行这种数字。” 郑赐翻看了下,又看了看表格,道:“如此说来,这种格子……” “大人,宫里称这类账册为报表。” 张福解释道。 “报表?” 郑赐第一次听闻,仔细看着报表,严肃地说道:“这报表账目清晰,填造简便,倒省去了许多麻烦,调阅、核对,也容易许多,如此神奇之物,竟出自后宫之手?” 张福微微点了点头,道:“具体怎么来得,下属也没打听,不过听宫中宦官说起,首推报表之人,乃是宫中淑妃。” “淑妃?为何我从未听闻宫里还有个淑妃?” 郑赐有些疑惑。 “大人,淑妃便是那骆才人。” 张福连忙解释道。 “哦?竟是如此,看来这位淑妃心灵手巧,颇有几分才智。”郑赐拿起报表账册,思索了下,道:“你也认为当推行此种账册吧?” 张福肃然点头,道:“如此账册,当行朝野。” 郑赐将账册交给张福,笑道:“既如此,那就由你上奏折,请旨推行新式账册吧。在没有旨意下来之前,我们可不敢擅改账册规格。” 张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洪武年“空印案”便是因为账册变通,导致人头滚滚,若再来一轮,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谨慎,遵守规矩,多请示老板,这是自保之道。 翌日朝堂。 工部侍郎张福拿出新式账册,主张推行数字账册之法,以代替繁杂的文字账册。 朱允炆欣然同意,安排经厂送来《初阶数学》,道:“新颖事物,有其优势,则取鉴用之。腐朽之物,有其劣势,则废弃抛之。朕愿诸位能有大思想,广博天下,取其优品,不论出处。” 百官然善。 朱允炆并没有索要新式账册的发明权,朝臣以为是淑妃发明,那就淑妃吧,这样日后他们攻讦女子入国子监的时候,自己也可以拿着账册问问他,是不是用这样的账册。 至八月十日,报备在册的四万六千余灾民全部转移京师。 受益于南京地理位置,粮食转运极为便利,加上周围便是产粮区,虽然多了几万人,但粮食价格却没有起半点波动。 粮食价格稳住了,人口增加对京师的冲击便弱了许多。 不得不说,大明官员的执行力是超一流的,朱允炆只是一句“以工代赈,安置灾民”,官吏便将百姓作了编排,青壮八千余人,三山门外粮仓分配了两千人,东水关码头分配了两千人,剩余四千人全部划拨给大报恩寺、英烈碑。 考虑到中秋将至,冬日不远,朝廷在三门外各设置了一座大型的“棉花厂”,招揽妇人弹棉花,织造冬衣、冬被。 皇后马恩慧带宁妃、贤妃、淑妃等内后宫之人,与妇人一起织造冬衣,接连数日与灾民为伴,赢得一片民心。 马恩慧、淑妃等人,是真正的织造能手,其熟练程度,就连民间巧妇也惊叹不已。 “刘家娘子,在这京师过得如何?” 马恩慧含笑,问向一旁妇人。 刘氏有些慌乱,手中动作马上停了下来,回道:“好,很好。” 马恩慧示意刘氏放松,询问道:“可还有哪里不好的?” “没有,皇上皇后对我们太好了。” 刘氏回道。 在刘氏看来,朝廷管吃管喝管住,还给活干,能领工钱,这便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马恩慧见刘氏不说,便起身,拍了拍掌,对众人道:“本后来这里,便是想知道你们还有哪里不好,朝廷还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可以直接与本后说。” “说起来,本后与大家都一样,主不得家中大事,但皇上乃是圣明之主,若知道大家还有困难,必会想办法解决。说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李家娘子,从你说吧。” 李氏连忙起身,想要下跪,却被一旁的淑妃给拦了下来, 淑妃轻声道:“莫总是跪,这里只有百姓,我们也是百姓的女儿。” 众妇人听闻,不由感动。 李氏认真地点了点头,对马恩慧道:“皇后娘娘,若说有难处,还真有一件。” “嗯,说来听听。” 马恩慧含笑鼓励道。 李氏叹息一声,说道:“我家男人去了码头,老父亲去做了火夫,如今家中,便只剩下老母亲与两个八岁大的孩子,老母亲行动尚可,就是孩子有些顽劣,总是出门,昨日竟偷偷去了城门口,若不是有卫兵守着,他们便会跑到城里。” “总如此,我们不安心啊,京师那么大,万一迷了路,找不回来,我们该怎么活?我们也知道,这事与官家没关系,只是我们分身乏术。” 马恩慧听闻之后,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问道:“大家也有这个难处吧?” 妇人家纷纷点头。 马恩慧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孩子问题,如何能是小问题?人都说,做皇后要母仪天下,你们的孩子,又何尝不是本后的孩子。既如此,那本后便帮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姐姐,皇上那边?” 宁妃询问道。 “不用问皇上意思了,这事,本后还做得了主。” 马恩慧霸气地表示,然后看向李氏,道:“本后开办一个学堂,让大家的孩子都到学堂里来,即可以管教孩子,免他四处乱走,亦可以引孩子进学,识字读书,你们看如何?” 李氏扑通便跪了下来,其他妇人更是纷纷下跪,一个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只一日,三川门、聚宝门、东水关外的工程突然停了一个上午,父母拉着孩子,成群结队,在侍卫的引导之下,第一次进入京师。 李九红着眼,看了一眼身旁四处张望的儿子,心中充满了幸福与感激。 “老班头,你小儿子都二十了,要成家了,就没必要去学堂了吧?” 李九对李老三喊道。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九,呸道:“我家儿子十二,咋滴?” 李九差点没摔倒,你家儿子十二岁,长得比你高一头?去了,官府也不认啊。 “这下省心了啊,孩子都送学堂,还管吃住,每十日可以接回家住一天,也省得我们担忧了。” 李老三看着前方,满是感叹。 建文元年八月十四日,皇后体贴灾民百姓,忧虑其子女安危,请旨以后宫之财,于国子监进香河以西,设京师初等学院,安置灾民子女,并辅以教育。 朱允炆与百官商议,支持者众。 户部侍郎卓敬主动提出,既是灾民子女,朝廷也有职责,不可仅耗后宫之财,然后从户部拨出十万两,以资灾民之女生活之需。 户部如此大气,除了江南诸地与北直隶、山西等地秋粮稳产,税收可期之外,抄没前水师总兵陈瑄所得钱财入库,也是其底气所在。 皇上给面子,没把这笔抄没的钱搬到宫里去,那户部也得给皇上、皇后一个面子,该支持的,也大方一点。 京师初等学院问世,一开始只是面向灾民子女,因为招生年龄段为六岁至十二岁,此时懵懂,皆是简单孩子,还谈不上什么女德问题。 在很多官员看来,京师初等学院并不是一个正式学堂,而是一种类似于托儿所性质的“慈幼堂”,是皇后悲悯灾民的“善举”。 所以在京师初等学院一出来,并没有几个反对声音,但他们想不到的是,京师初等学院将成为大明教育发展的一个标志,一个女子堂堂正正进入学堂的时代,就在这里拉开。 孩童虽幼,他们终会长大。 山西,大同。 常千里嘴角噙着笑意,对眼前的七位晋商说道:“事情便是如此,这是我们晋商赎罪的机会,也是我们崛起的机会。诸位思量清楚,是愿意做这笔买卖,还是不愿意做,给个准话吧。” 白手起家,身居百万的乔贡略一沉思,便对常千里言道:“非是我等不信常兄,若是常兄愿拿出都司手令或安全局手令,这笔买卖,我乔贡跟了,派两个掌柜跟你去。若拿不出来,我等也不敢冒险,都司杀人时,可不眨眼。” 地位显赫,大同巨贾曹有山点头附和,道:“北出关外,其利有多大,诸位心中都清楚,来回一趟,纵是分去官府那一份利,我等仍有九倍至二十倍利,若有如此良机,自是不容错过。只是,你能确保可以安全出关吗?若是可以,我也出两个掌柜。” 其他商人纷纷表态,前提只一条:通关令。 没办法,郭英管得太严,给众人留下了太深阴影。 常千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肃然道:“诸位,被郭都司斩杀最多的,可是我的人。如今我亲自带队前往关外,你们还有什么顾虑?既然你们需要都司手令,我取给你们便是。但你们想清楚了吗?此番北上,可不是走两百里路的问题,而是两三千里!” “若不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或出了纰漏,我常千里死了不打紧,只怕会连累整个晋商!若晋商因此一蹶不振,那这大明所有商贾,便只能仰望徽商了。” “所以,此番出关,我们不仅要办成此事,还必须办得漂亮,这是我们让朝廷刮目相看的最好机会,也是提升晋商地位的机会!诸位难道就不想为晋商未来,多出一点力?” 曹有山皱了皱眉,冷峻的目光看着常千里,道:“常千里,你想说什么?” 常千里哈哈笑起,又突兀地收敛笑意,双手支撑着桌子,对众人道:“诸位,随我一起出关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八大晋商的大商队(一更) 一起出关? 在座的七位晋商不由都脸色一变,大家都是商人,谋财可以,害命这个需要商量,可如果是害自己的命,那是不需要思考的,必须拒绝。 你常千里是罪魁祸首,运筹帷幄,勾了安全局指挥史,要了三次通关许可。 当初分好处的时候,你占据大头,我们七个才分多少份额?现在出了问题,你竟裹挟整个晋商来扛罪? 果然是没安好心,当初就不应该参与其中。 “如今北上,危险重重,朝廷不知道鞑靼、瓦剌各部争斗有多厉害,我们还是清楚的,一旦出关行远,深入大漠,很可能会回不来。你常千里带队是朝廷所命,我们参与,只是帮你一把,若是想让我们亲自出关,呵呵,恕难奉陪!” 大财主侯西域直接亮出了态度。 “没错!” 以茶起业的渠宝拍了拍桌子,赞同侯西域的看法,说道:“亲自出关危险太大,我等实难奉陪,若常兄强邀,呵呵,那说好的掌柜,我也会收回,晋商式微也好过晋商灭绝。” 常千里看着眼前的商人,丝毫不以为怒,而是平静地问道:“诸位也是如此认为吗?” 曹有山、乔贡等人微微点头。 以前白手起家,赤手打天下,闯东闯西,拼了命才有了今日家底与富贵,正是享受日子的时候,你让我们去送死? 抱歉,不奉陪。 常千里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既然常兄没事,那我便告退了。” 侯西域起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 常千里微微点头,缓缓说道:“诸位有没有听说,京师有商人船队下海去了南洋,南洋那里有什么,利多大,呵呵……徽州商人、苏杭商人,他们在发大财,而我们呢?却还在山西这里计较个人安危,丝毫不在意晋商荣誉?!” “徽商沈一元的名号,你们都应该听闻过吧。他可是在去南洋的船上,他想成为大明第一商人,甘愿冒险,难道诸位整天躺在女人怀里,连出关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听闻常千里严厉的声音,众人不由停下脚步。 “商船入南洋?不可能,朝廷有明令,片板不得下海!” 曹有山厉声反驳。 常千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桌上,冷冷说道:“诸位留在京师的眼线,难道只靠马匹传递消息?你们的鸽子,都被人吃掉了吗?” 曹有山连忙走了过去,拿起纸条看去,只两行字: 海禁或解,微、苏、杭、京六十商船入南洋。 “这,这不可能!” 曹有山依旧不敢相信。 常千里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说道:“可能与否,曹兄是门清,何必多问?我们是晋商,海禁若是解开,于我们而言,利大不了哪里去,因为我们的根便在这里,所以留给晋商的出路,那就只有一条:北上鞑靼、瓦剌,以商抗商!” “到了这时候,诸位缩回去的话,等沈一元他们回来,徽州商人将名冠天下,其影响力之大,完全可盖过我晋商。这个结果,诸位能接受吗?” 侯西域脸色有些难看,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名号那就是财富,如侯家开商号,设典当行或钱庄,别人一看晋商侯家标记,那就认可,那就放心。 可如果晋商的名头被徽商压了下去,徽商开了典当行或钱庄,那其他商人会选择谁? 长期以往,那晋商没落,将成定局! 曹有山沉默了,乔贡等人也坐了下来。 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出关不出关的问题了,而是事关整个晋商的生死与未来,这才是常千里敢于下请帖的底气。 常千里眼神中闪过一道精芒,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知道出关北上危险重重,但那沈一元难道就不知道下南洋危险重重?” “我们必须争一把,他们南下,我们北上!以利对利,以商抗商!南北谁胜谁负,交给本事来说话!诸位,晋商未来,在此一举!若你们不敢为,日后可不要后悔!” 乔贡看了一眼曹有山,然后对常千里说道:“事情已到这种地步,可就要重新谋划了。出关的勇气我还是有几分的,只是常兄,我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安全,如何保证安全地回来,你且说清楚。” 常千里自信地说道:“说来也简单,大鱼可以吃掉小鱼,鲨鱼可以吃掉大鱼,若我们本身便是鲨鱼,呵呵,谁能吃得掉我们?鞑靼、瓦剌虽乱,但他们也清楚一点,偶尔抢下零散商人无所谓,但对于大商人,大商队,他们绝不会痛下杀手,洗劫一空。” “只要诸位愿意,我们八家晋商联合,组建一支超大商队,雇佣一些护卫,安全之上绝无问题。若只靠我常千里一家,别人又岂会给我面子?” 曹有山沉思,常千里说的方法是可行的,鞑靼、瓦剌这些蒙古部落,他们有时候是暴力的,不讲理的,但对于商人,整体上是友好的。 只要壮大了商队规模,带足够的货物去,他们是绝不会杀人的。 因为他们也清楚,一旦这些大商队没人回去,那日后将再没有人敢进入鞑靼、瓦剌境内,他们需要的货物,也就只剩下抢劫一条路了。 可眼下他们自己的内斗都没结束,哪里还有勇气去大明抢劫? “我出关,亲自带队!” 曹有山决定道。 侯西域见状,喝了一杯酒,叹了酒气,微微点头道:“我们总需要为晋商做点事,那就去吧。大漠风沙,草原无际,总还是令人怀念的。” 乔贡等人也纷纷表态。 抱团不止是暖和,还安全,而且,利大。 这是八大晋商的首次联手,也是大明商业财团的雏形,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到,日后一次又一次的联手,改变的不止是晋商,还有大明的政治格局。 大同都司衙门中,武定侯郭英看着汇报情况的常千里,目光中有些愤怒。 “大商队是唯一可行之法,若非如此,草民与其葬身大漠,还不若死在大同,还请都司应允。” 常千里跪求。 郭英没想到常千里会把动静搞那么大,原本只是想让他带一支商队进入北地,探查情况,他倒好,现在要带八个商队组成的大商队北上! 一个商队至少需要两百人,他带着一两千人浩浩荡荡北上,难道就不怕被鞑靼、瓦剌当做大明军队砍死? 如此规模的商队,其货物量必是不少,若是壮大了鞑靼、瓦剌的力量,岂不是砸了大明的脚? 郭英是军人,不得不从军事层面来考虑。 “你且退下吧,容本都司思虑一二。” 郭英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在常千里退下去之后不久,安全局千户顾云便被召入都司衙门,郭英将大商队的事说了个清楚,道:“此事重大,我们需要请示皇上。” 顾云思考了下,道:“都司大人,此事请示很难,纵是动用飞鸽传信,也难保成功,距离太过遥远,而且此事涉及机密,一旦消息走漏,很可能会功败垂成,到时候没人可以承担起结果。” 飞鸽传书,几百里内还好说,成功率高一些,但大同距离京师超过两千里,这个距离成功率就太低了。 别以为鸽子点对点的单程传递就安全了,它也很可能“因公殉职”,没办法,无论是后世还是大明,打鸽子,吃鸽子的人一直都存在…… “那就八百里加急!” 郭英不敢擅自决定,咬牙道。 顾云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往日八百里加急还好说,如今黄淮受灾,道路难行,驿站也荒废不少,打马去京师,来回耗费时间过长。明日便是中秋,过了九月,一旦起了风雪,商人未必愿意深入,若拖延至明年,朝廷的差事便完不成了。” “臣下建议,先准商人带队出关,让其在十月前至鄂嫩河、克鲁伦河寻找鞑靼主力,只有这样,商人才可更好完成使命。” 郭英皱了皱眉,看着顾云,阴沉着脸道:“若是准其出关,以其货物之多,资敌过甚,一旦传入朝堂,你可知后果?” 顾云肃然点头,道:“知道,所以在这之后,安全局会以最快速度禀告皇上。” 郭英也清楚,时间拖延不得,九月出关,十月可察鞑靼大概,十一月与十二月蒙古部落休战,正是打探消息,听闻情况的好时候,再拖至明年开春,又是另一番形势。 “既然如此,那就俱名吧。” 郭英抗下了这份风险。 顾云刚想离开,安全局小旗便递送来一份文书,打开一看,不由一愣。 郭英接过顾云手中的文书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错愕,不由问道:“羊毛?皇上为何要商人大量收购羊毛?” 顾云摇了摇头,自己也不清楚。 羊毛这东西,在大明又不值钱,也没见什么商人卖毛的啊…… 郭英一头雾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叹息道:“罢了,既然是皇上的安排,自有皇上的道理。你去见一见那八家晋商,告诉他们,大商队出关可以,但前提是带来大量的羊毛,记住了,是羊毛,要是他们敢牵着大批的羊回来,就别想入关了。” 顾云知道这件事都司出面不合适,便带着疑惑离开了。 郭英反复看着文书,怎么都想不通,皇上会开口要羊毛,这羊毛,它能干嘛? 皇上还说,以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价格收购,他到底知不知道,三斤盐在北地是可以换两头牛,五头羊的啊! 扰乱市场,也没这个价吧…… 看来,大同今年要发不少盐引了。 郭英疑惑,八大晋商也疑惑,但皇上的命令是清晰的,也是不容置疑的,既然如此,那就多带点盐上路吧。 大量的骆驼、马匹驮着货物汇聚大同,这些货物与沈一元他们的货物清单不同,更多的是盐、茶叶、铁锅、丝绸等。 精美陶瓷? 人家就不需要那玩意,整天大草原上驰骋,时不时搬家的人,带陶瓷多不方便,也只有首领一级的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带多了也没人要。 就在这群商人准备出关货物的时候,建文年的第一个中秋节到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中秋,月饼旧事(二更) 八月十五,中秋节。 礼部侍郎陈性善上书,提议中秋佳节休沐二日,以顾全官员之人情,陪家眷共赏明月,阖家团圆。 朱允炆见灾民安置基本稳妥,水患已解,朝廷内外并无大事,便吩咐各衙署留若干人值守,其他官员休沐两日。 百官感动,齐呼皇上圣明。 休息两天就感动了,这不是夸张,绝不是…… 说起来官员休假这个问题,那对于大明官吏而言,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满脸辛酸泪。 先秦时期是不存在休假一说的,大家也都不上班,该种地的种地,该挖盐的挖盐,你偷懒也没人管着你,三天干活,两天睡觉,随你。 对于那时候的官员而言,基本都是世卿世禄,世袭的,当官本身就是日常生活,过日子嘛,也没休假的概念。 直至汉朝,官员出现了休假,名为“休沐”,官员可以干五天,休息一天,这待遇不错吧,比后世七日单休好多了…… 说起来“休沐”,这里的“沐”,它不是沐浴、洗澡的意思,“沐”的本意是洗头,也就是说,五天时间了,你该回家洗头了。 这也可以理解,汉代官员住在宫衙里,总不能在宫衙里面洗头吧? 那时候洗头可不是后世,扒拉两分钟能完事的,各个都是长发及腰,洗个头发,没个把时辰不行…… 五天头发打绺,发油了,回去好好洗洗,多少也是代表政府形象的人,收拾好了再回来上班。 汉朝官员是幸福的,不仅五天一休沐,在汉武帝时期,已经开始过春节了,而且冬至、夏至也放假,甚至官员花钱还能买假期…… 到了唐代,官员就不需要住在衙门里了,下班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晚上回去也能洗头了,所以,洗头假也没必要存在了…… 可取消了休沐假之后,官员每天干活也累,朝廷一想,官员毕竟不是牲口,是需要休息的,于是设置了“旬假”。 十天为一旬,即干十天,可以休息一天。 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唐代官员的假期变少了,不如汉朝,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人家虽然十天休一次,但节假日多啊…… 像是什么元正(元旦)、冬至,每人七天假。 看看,黄金周早在大唐就出现了。 除了这两个黄金周外,寒食节与清明节一起放四天,中秋节、夏至、腊月放三天,这还不算,立春、立冬,这也可以休息。 还有什么佛教节日、老子生日、孔子生日,也是可以放假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唐人至少能休息一百天,大唐事多不是没道理的,大家闲着没事干,只能找事做了…… 宋代更没得说,可以说是文人生活最舒坦的时代,假期更是繁多。 《文昌杂录》中记载:“官吏休假,元旦、寒食、冬至各七日,上元、夏至、中元各三日,立春、清明各一日,每月例假三日……” 而且宋代地方官衙,腊月二十开始就放假,名为“封印”,至正月二十再来上班。人家过年放假一个月,哪里像后世,只有七天…… 元代,休假神马的,基本上就别想了,什么旬假、休沐,一律取消,让你们什么时候休息,那就什么时候休息,不喊休息,那你就干到死。 但多多少少,元代还是给休息十几天的。 可到了明代初期,朱元璋是个工作狂,连带着也希望自己的官员是工作狂,一年就三天假期: 春节、冬至、自己的生日。 简单,明了。 朱元璋很满意,官员不干。 这边闺女要出嫁,请一天假。 老朱不准! 那边孩子要办入学手续,请一天假。 老朱还是不准。 母亲病危,请一天假。 老朱依旧不准。 好嘛,整天干活,还加班熬夜,也不发加班费,老婆跑了都不知道,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模样,这怎么行? 闹腾了几年,朱元璋也看出问题来了,不得不退了一步,十二月开始放寒假,回家去吧,正月再来上班。 一个月的寒假,缓解了朝臣与朱元璋的矛盾。 但缓解,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到朱允炆时期,官员的假期依旧很少,除了规定的春节、冬至、寒假,嗯,还有朱允炆的生日,新设置的国庆节外,也没固定休息日。 朱允炆对于工作这回事,更重视效率,只要官员把事情办好了,办妥了,并不需要官员加班,甚至是官员请假这种事,都放手交给了内阁与吏部。 中秋毕竟是团圆节,朱允炆也不打算忙碌政务,准备好好陪伴下家人。 坤宁宫。 朱允炆与马恩慧召兄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后宫宁妃、贤妃、淑妃,共度中秋。 朱允熥可以称得上是一表人才,谈吐不凡,性格温润,对只有十四岁的朱允熞、八岁的朱允熙十分照顾,此时正抱着朱文奎,讲述着嫦娥奔月的故事。 马恩慧接过侍女送来的月饼,端给朱允熥,道:“嫦娥奔月之事,令人唏嘘,若她不贪那不死药,哪会只能在广寒宫回不到家,团聚不了。依我看,嫦娥奔月是告诉人不得贪心,免得后悔。” 朱允熥有些牙疼,怎么什么事,都要敲打下自己,这不就是告诫自己,不要再贪心皇位吗?我也没贪心啊…… 笑得有些勉强的朱允熥拿了一块月饼,道:“皇后所得是极,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说的便是这个理。” “皇后姐姐,这月饼真不错。” 朱允熙尝了一口,欢喜地说道。 朱允熥眼神一转,便摘下腰间的玉佩,对朱允熙、朱允熞考校道:“在我大明之前,月饼又名胡饼、小饼、团圆饼,前宋苏轼有诗云,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但宋代中秋点心,并不是以月饼为主,而是以石榴、枣、栗、橘、葡萄等‘秋尝’为主。” “到了元朝,月饼才成为常见之物。太祖爷打下大明,月饼便成为了中秋必备之物,这其中的关节,你们谁可以说清楚?说得好,这一枚玉佩,便是彩头。” 朱允熙不等哥哥朱允熞说,便连忙抢先回道:“我知道,此事与太祖有关。” “仔细说清楚。” 朱允熥鼓励着朱允熙,朱允熙自信地讲述道:“元末时,太祖起兵,驱除胡虏,百姓纷纷响应。但元廷还控制着很多地方,百姓被管着,不敢加入太祖大军。谋士刘基便主动提出来,可以让百姓杀掉元廷管家公,加入太祖。” “刘基散播童谣,唱的是‘且莫笑,看重九;重九交午未,人头要落地。’百姓听闻重九有大难,便纷纷祈祷,后听说在月圆之夜吃月饼可消灾解难,于是便去买月饼。” “在八月十五日时,百姓打开买来的月饼,里面夹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的是‘中秋子夜时,齐杀管家公’,后来,百姓便杀了管家公,成为了太祖的军兵。” 朱允熥满意地笑着,将手中的玉佩递给朱允熙,道:“说得好,哥哥便将这玉佩给你,要谨记于心,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 “好一句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看来你也是心怀百姓之人。” 朱允炆迈步走了过来,见朱文奎跑过来,便张开手臂。 朱允熥心头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历史不可忘,百姓不可欺”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唯独自己不能。 在朱元璋选择隔代继承人时,有资格当皇位的就两人,那就是朱允熥与朱允炆。 按照嫡长子的规矩,皇位应该是朱允熥的,可朱元璋最后选择了朱允炆。 身为皇室之子,不忘历史,心忧百姓,说小了,那是铭记历史,心怀仁慈,说大了,那是记仇加胸怀天下,是想要谋反上位。 朱允熥畏惧不安,连忙跪下,解释道:“臣只是一时感慨,失心之言,还请皇上恕罪。” 朱允炆抱着朱文奎,走到朱允熥身旁,将其拉了起来,平和地说道:“你说得又没有错,哪里来的罪?今日中秋,阖家团圆,无需多礼。” “皇上,桂花鸭已备好,可以去请太后了。” 马恩慧示意朱允炆尝尝月饼,轻道。 “太后虽不喜荤食,却尤喜桂花汁,莫要让尚膳监全浇在了桂花鸭上。” 朱允炆嘱托着。 “臣妾自是清楚,已安排妥当,快去吧。” 马恩慧催促道。 朱允炆也不让马恩慧带走文奎,直接抱着文奎,便与其他兄弟出了坤宁宫,去请太后。 一轮明月,天下共望。 刘长阁站在高处,仰望着明月。 陡然间,一只苍鹰从明月之中飞出,盘旋在长空之上,旋即俯冲而下,抓起一只肥兔便飞了起来。 噗! 箭矢射穿了苍鹰的脖颈,无力地坠落而下。 “大人,好箭法。” 一旁的安全局千户杨成赞叹道。 “你是千户,五品,我是经历,六品。可不能称呼我为大人。” 刘长阁收回长弓,挂在马鞍侧。 杨成摇了摇头,道:“在杨某看来,大人依旧是大人,不会因官职而改变。” 对于刘长阁,杨成是佩服的。 他以一己之力,为大明卫所中死难的军士,讨了一个公道! 如此之人,莫要说他是经历,便是毫无官职,杨成也敬佩如初。 刘长阁指了指远处的是城,道:“那里便是大宁城了吧?” “没错。” 杨成回道。 刘长阁牵着马缰绳,缓缓走在月光之下,道:“我们此番来大宁,主要有几件事,你要记清楚了。” “大人请说。” 杨成恭敬地问道。 刘长阁目光中透着几分担忧,道:“其一,安全局需要调查关内与朵颜三卫的交易,看看是谁在给朵颜三卫提供供养、物资。” “其二,如今燕王归顺,藩王之中,实力最大者便是宁王。宁王又是善谋之人,我们需小心应对,监视宁王,了其行踪。” “其三,探查朵颜三卫,这些人反骨天生,未必会一直安稳。尤其是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更是野心勃勃,不可不防!”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宁王观人醉酒(三更) 一开始,朵颜三卫实则为兀良哈三卫。 兀良哈是一个部落,在成吉思汗时,其部落长折里麦受封,于斡难河源头迁到洮儿河(东北嫩江支流)上游的搠河河畔。 明初,朱元璋赶走了北元之后,经略东北。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派遣冯胜远征辽东,兵不血刃降服纳哈出二十余万人。 洪武二十一年四月,朱元璋“置泰宁、朵颜、福余三卫指挥使司于兀良哈之地,以居降胡”。 此时,兀良哈成为了兀良哈人居住的地方。 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以泰宁卫最强,其指挥使阿扎失里是北元辽王,为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后裔,地位显赫。 此时兀良哈三卫,泰宁卫为首,阿扎失里可以说是三卫之长。 但毕竟阿扎失里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在臣服了大明两年多以后,阿扎失里反叛大明,带军队攻击大明边境。 朱元璋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命令傅友德、郭英出征,击败阿扎失里。 阿扎失里的叛乱与失败,让泰宁卫损失惨重,自此泰宁卫一蹶不振,朵颜卫趁机变强,逐渐成为了三卫之首,这才有了朵颜三卫之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明对于兀良哈三卫或朵颜三卫,从来都没有形成过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权,从开始,至最后,都是羁縻之策。 包括此时的宁王朱权,其看似手握朵颜三卫八万骑兵,兵势威猛,但朱权对于朵颜三卫的控制力,并不强。 真正管控朵颜三卫的,还是三卫各自的指挥史。 朱权手下最精锐的部队,并非是朵颜三卫,而是两万营州三护卫,这才是朱权可以在大宁安稳睡觉的本钱。 刘长阁在天亮时分,打马进入大宁城。 对于宁王朱权,刘长阁没办法隐藏行迹,若是偷偷摸摸来,被人发现,反而会说不清楚,光明正大的来,多少显得更坦荡,自然一些。 朱权对于刘长阁的到来也是暗暗吃惊,不敢怠慢,在宁王府设宴招待。 刘长阁初始时还风轻云淡,对于贬官大宁不以为意,但推杯换盏,酒意朦胧时,开始抱怨起来:“我刘长阁也是为朝廷立过功劳的,可如今呢?竟沦落到这等荒凉之地!可悲啊。” 朱权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旋即举杯劝道:“刘大人正值壮年,他日必可返回京师,重享荣华,何必在意一时低谷?” “哈哈,宁王说笑吧,那顾三审已经成了安全局指挥史,焉能容我回去?纵是皇上想起,他也会想尽办法,将我留在京师之外!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历,想要捏死我,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刘长阁一饮而尽,摔杯愤喝。 朱权嘴角微微一动,刘长阁说得有道理。 人一旦站在高位之上,便不会再甘愿回到以前的位置上。 眼下,顾三审成了安全局指挥史,手握重权,想要挡住或除掉刘长阁,并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刘长阁此人已是一颗废弃的棋子。 观人醉酒,是朱权善用的手段。 刘长阁越喝越多,到了最后,竟拉着一旁的侍女,指着朱权道:“此女,我要了,给,还是不给,说句话!” 朱权看着放肆的刘长阁,起身摇头道:“刘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我现在告诉你,我刘长阁是奉秘旨来的,我要个女人你都敢拒绝我,哪天我回到京师,我一定,一定告你。” 刘长阁脚步踉跄地走向朱权。 “秘旨?” 朱权微微抬了抬眉头,这倒是一个意外收获,不由道:“什么密旨?不过是你喝醉了胡言罢了。” 刘长阁到了朱权面前,伸了伸手,几次都没抓到朱权,不由有些郁闷地喊道:“你能不能别晃,我都抓不到你了。” 朱权看着站立不稳的刘长阁,不由摇了摇头:这个人,不过如此。 “皇上说了,这大宁城里有人不忠心啊,那个人,就是,就是你……” 刘长阁指着朱权说道,脚步更虚浮了。 朱权浑身一冷,自己不忠? 难道说刘长阁来这里,是奉皇上命令调查自己? 刘长阁呵呵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身边的房宽,他可是燕王的老部下,皇上说了,此人,此人分……” 朱权看着醉倒在地的刘长阁,深深舒了一口气,几乎被他吓死。 房宽,大宁都司。 没错,他曾经是朱棣的麾下大将,不过此人一向忠于朝廷,也没见他与朱棣有什么私交,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你以后便是他的人了。” 朱权看了一眼倒酒的侍女,冷冷地说了句,便安排其他人将刘长阁送至住处,然后甩袖离去。 刘长阁躺在床上,感知着周围,见没有人在,便睁开锐利的双眸,自言自语道:“观人醉酒?宁王,这便是你多谋之处?” 在宁王府的书房中,朱权匆匆写了一封信,唤来贴身护卫克山,嘱托道:“刘长阁应该不是威胁,但为保万全,将这封信送去朵颜三卫的指挥史,一应交易,自今日起取消。” “遵命。” 克山答应一声,牵了一匹马,便飞身离开了王府。 在克山离开大宁城时,杨成正站在城墙之上,与房宽一起目送克山北去。 房宽手放在城墙之上,凝望着北方,道:“他名克山,是宁王贴身护卫。宁王做什么,我虽是都司,也无权过问,安全局不一样,若你们调查,我愿全力配合,无论是营州三卫,还是广宁三卫,皆是朝廷之兵。” 杨成微微点了点头,道:“宁王与朵颜三卫亲近,多有走动与联略,这很正常。皇上只是担忧有人给予朵颜三卫过多物资,致使这些物资进入鞑靼手中。” 房宽了然,请道:“对于这一点,本都司只能保证朝廷军粮军资,皆是按需发放。至于是不是有人给商人行了方便,开了门路,还需安全局查明。” 杨成深深看了一眼房宽,他似乎对宁王没多少好感。 “城中朵颜三卫有多少人?” 杨成询问道。 房宽摆了摆手,道:“谁敢让朵颜三卫的军队驻扎城中?都安置在了城南,那里有两万朵颜三卫,其军官倒是都在城中。” 杨成探寻了一些事情之后,便说道:“过几日,会有安全局的人伪装为商队进入大宁府,到时还请都司想办法,把消息传给朵颜三卫军官。” “好。” 房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北风呼啸,天气渐凉,城中的树叶已然枯黄,随风飘落,如一个不知归处的蝴蝶,翻滚着身姿,最终跌落在地上。 京师,南京国子监。 杨士奇以大魄力,大勇气,改制国子监,设置三个主课业与十二个副课业,并按课业修习程度,分配上三堂、下三堂。 国子监制度的革新,并非是一帆风顺。 杨士奇虽然取得了朱允炆的支持,但在革新过程中,也遭遇到了很多阻碍,一个最大的阻碍,便是将数学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设为主课业。 国子监官员、礼部官员,几乎都反对这一决定。 在他们看来,四书五经乃是圣人之言,地位尊崇,不可动摇。数学虽是六艺之一,但还不能与四书五经相比。 杨士奇解释多次,也不见说得通,不得已,便将所有反对者召集到一起,以一句“数学乃副科之基”,肯定了数学学科的地位。 无论是任何学问,都需要数学作为支撑,一个没有数学底子的人,如何学习副课业? 商学,需要数学盘算成本与利润,需要求算税务。 农学,丈量土地,预估收成,税赋求算,买菜卖菜…… 兵学,兵力几何,粮草多少,从南京到北平要走多远,需要走多久,打仗的时候杀敌多少,损伤多少,朝廷抚恤多少,哪一样不需要数学? 如此基础性学问,凭什么不能与四书五经相提并论? 解决了数学地位的问题,便是国子监学堂区域的划分问题,以课业为准,整个国子监又分为了三大主院与十二分院,并邀请各行优越之人,担任院长、博士、助教等。 兵学院,助教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石朴侃侃而谈,对众监生讲述着兵法之法,引经据典,倒也赢得满堂喝彩。 “破赵平燕,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允炆坐在最后排,听闻石朴讲述楚汉争霸,其对韩信用兵颇为推崇,极力渲染。 虽然很多监生听明白了,但朱允炆注意到,还有不少人神情迷茫。 尤其是石朴在讲述战争过程中,时不时会说出地名,河名,而监生对于这些地点,并不清楚在何处,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一条河,发生了如此事。 一堂课下来,朱允炆找到了问题所在。 古代教学,就三样东西:嘴、书、戒尺,再无其他。 若是四书五经,有教材还好说,可兵学院现在还没有教材,学生能不能领会,只能靠想象,靠记忆,这样效果就有些差了。 朱允炆看着石朴身后的墙壁,苦涩地笑了笑,自己都用着黑板,竟然忘记了国子监…… 用黑板这种直接的方式,去讲解各类知识,岂不是更为容易? 韩信破赵平燕的旧事,完全可以通过黑板,标注出地点、河流,行军路线,交战之地,让所有人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也能更好领略兵法的魅力。 革新教育,不能只从革新制度方面入手,还需要革新教学方法,设备。 黑板,粉笔,黑板擦…… 这些对于大明工匠而言,根本就没有难度。 朱允炆清楚,人才的蜕变,是国家蜕变的原始动力,自己想要实现大明盛世,就需要大量的人才。 也许,自己应该给他们上一堂课,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先进的教育方式。 “皇上,这一堂课结束了,可否去商学院?” 解缙低声问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不去了,你代朕传旨,后日朕亲自上课,国子监所有学院官员、授课先生,皆来听讲。” 第二百一十五章 皇上要授课(一更) “皇上要授课?” 兵部尚书茹瑺吃惊地看着侍郎刘儁,刘儁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消息已经传开了,大人,我们是否也去旁听下?” 茹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摇了摇头,道:“北地即将入冬,粮食、物资尚未到位,尤其是东北、西北卫所,运输困难,物资匮乏,本部需批复奏请,好早日呈报内阁与皇上。” “各地定在筹备之中,只等朝廷发出许可,便可起运边地,这些奏请耽误半天并不妨事,皇上亲自开课于国子监,这在大明可无先例,如此先何之举,大人若不去,岂不是留有遗憾?再者,皇上所言内容,无人知晓,若关乎军政,而大人不在……” 刘儁劝说着。 茹瑺听闻之后,无奈地放下文书,刘儁说得没错,作为朝臣,尤其是六部、内阁、都察院等,第一要务是把握皇上的心思。 可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心思,不好把握。 就说那徐妙锦入国子监,朝廷攻讦可是不少,但皇上就是耍流氓,挨家挨户问人家女眷识不识字,愿不愿意识字。 人家老母亲都支持女子读书识字,以后好相夫教子,凭什么这些当儿子的不听话,孝不孝顺了? 流氓一点也无所谓,多少只是一介女子,还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需要六部、内阁跳出来反对。 可朱允炆的一系列新政,新军之策、一条鞭法、遏田产兼并国策、新商之策、全察之法,哪一个不超出百官想象? 皇上善于抛出新策,最令人匪夷的是,这些新策乍一看陌生,但仔细剖解,又似乎存在过很久,不断打磨,臻善,才有了这些新策。 每一个新策,都不曾脱离大明的现实,浑如这一片大地滋养出的结果。 这一份魄力、睿智与行动的背后,是朱允炆难测的心思。 百官揣摩帝王心思,无外乎从其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与神情状况去揣摩,这边看皇上呵斥了那位大臣,好了,他要倒霉了,大家去搬石头往井里砸…… 那边皇上心情不好,最好是多说几句好听的、有利于心情的,这个时候再骂人,那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洪武时期,官员就善于揣摩朱元璋,一上朝,先不看朱元璋的脸色,都盯着朱元璋的玉带看。 玉带要是挂在肚皮下面,那完了,今天有人要掉脑袋,如果玉带在肚皮上,那就好了,阿弥陀佛,又能多活一日。 可朱允炆很难揣摩,他不是一个守旧的君主,他的想法是新颖且难以捉摸的,跟着这样的皇上,好是好,可朝臣不知道皇上接下来会整出什么花样来,每次都十分被动。 时间长了,就皇上一个聪明人,百官全成傻子了。 茹瑺不想当傻子,所以听从了刘儁的建议,决定去国子监听课去,一堂课,最少也得小半个时辰,皇上哪怕是说废话,也一定夹杂着其施政方略。 与茹瑺想法一致的,还有其他尚书、侍郎,都察院的练子宁也安排人通知国子监,给自己留个座位。 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丢下湿漉漉的汗巾,看了一眼悠闲喝茶的朱棣,说道:“皇上讲课,吸引了不少官员,燕王是否去旁观?” 朱棣咀嚼着口中的茶叶,道:“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我要十个位置。” 徐辉祖顿时跳了起来,喊道:“燕王大人,总共才十个名额,你全拿走了,都督府的人还去不去了?那杨士奇油盐不进,宋晟去要位置,才给了五个,我亲自出马,这才堪堪加个五个位置,堂堂国公的面子,就值五个位置。” 该死的杨士奇,太欺负人了。 朱棣伸出右手,道:“五个位置。” 徐辉祖摇头,道:“最多两个,此番皇上讲演,三大营指挥需要去旁听,宋晟也要去。要不,燕王大人去一趟国子监?” 朱棣冷哼一声,道:“你这不是让本王难堪?杨士奇打了我三个儿子,这笔账还没算,如何能低头去求他?” 徐辉祖微微一笑,这倒没错。 杨士奇掌管国子监,一视同仁,管他什么皇亲国戚、举人,只要是国子监的监生,那就得遵守国子监的规矩。 朱高煦挨打,纯碎是活该,被朱棣安置到了国子监,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想着翻墙头逃课了,功夫好,墙不高,一天翻几次不成问题。 朱高燧见二哥如此厉害,也跟着一起翻墙。 只是这两个人有点缺心眼,逮着一个位置翻墙,在一次跳下来之后,被杨士奇抓了个正着,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朱高煦、朱高燧三十戒尺。 完事之后,杨士奇又将朱高炽拉了过来,打了五十戒尺。 朱高炽那个郁闷,不服气,凭什么跳墙的是他们,挨打最重的是自己? 杨士奇给出了朱高炽理由: 弟有错,是小错。 为兄知而不教,是为大错。 然后将戒尺给了朱高炽,让他好好看着自己两个弟弟,那意思是:不想自己的那一只手也成熊掌,最好是把他们的手打成熊掌。 这件事很自然地便传到了朱棣耳中,朱棣虽然愤怒朱高煦、朱高燧顽劣不服管,但也心疼自家孩子挨打。 朱棣拿杨士奇没办法,这年头国子监就流行“体罚”学生,再说了,人家按规矩办事,还是国子监祭酒,就算是投诉,也投诉不了啊…… “四个位置。” 朱棣起身,不容徐辉祖拒绝,便快步走了出去。 徐辉祖见朱棣走远了,抬手揉了揉脸,顿时变得轻松起来,道:“还好少报了一些,否则不知道会被拿走多少名额。” 眼下三大营整训基本成型,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趋向于默契,只是三大营尚未经历过实战,倒成了最大问题。 虽然京军正、副三大营对抗演练过,但也只是比划下,根本无法检验真正的效果,总不能拿着火铳、大炮直接干架吧? 新军训练的方向,似乎陷入了死胡同,只一日复一日的锤炼阵型、配合,太过枯燥,也提效不大,而且三大营的打造,直接针对的便是鞑靼与瓦剌,适合大规模作战,且更倾向于防守。 如何让三大营更具攻击性,在适合集群战争的同时,也适合小规模战斗,成为了都督府、兵部与燕王军策研究的主要方向。 眼下皇上要讲课,会不会涉及军略,无人知晓,但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还是需要带人去听一听。 武英殿。 杨士奇入殿,见礼后,询问道:“皇上,国子监已准备就绪,只等皇上登台授课,除国子监官员、教习人员外,还有朝廷官员、部分监生参与其中,合计三百人。”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朕知道了,时间便定在明日寅时吧。” 杨士奇答应,小心地问道:“不知道皇上此番授课,主旨为何?”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便以国子监三院、十二院作讲演吧,至于主旨,那便定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杨士奇仔细品着这八个字,不由赞道:“皇上,此言极妙。如今国子监,不正是海纳百川?此言一开,国子监新学之路,坦荡无忧!” 朱允炆含笑道:“朕也期待国子监新学之成果,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国之昌茂,教育为根。没有人才,大明何谈盛世?半部论语,可治不了天下事。” 杨士奇肃然行礼,道:“臣必领新学于国子监,塑人才以为皇上所用。”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朕信你。” 杨士奇心头一热,行礼而退。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双喜吩咐道:“让经厂送一些纸张到坤宁宫,三尺宽、五尺长。” 双喜安排人去取纸张。 朱允炆拿着奏章审阅,受益于张显宗、宋礼的决断,黄河之水北上山东,黄河下游地区没有出现大的水灾,山东、北直隶、山西、河南等地布政使先后来报,秋粮长势可期。 眼下八月中旬,秋收不远,只要今年财政充分,明年年初新军之策便可扩大至其他藩王属地,将藩王三卫,彻底笼络过来,完全听命于朝廷。 朱允炆摊开舆图,目光看向大宁府与东北的朵颜三卫,最终摇了摇头,将手指重重点在了开封。 周王朱橚! 开封乃是军事重地,不容有失。 白莲教问题不小,背后的黑手更具威胁! 瞿佑倒是一个硬骨头,雄武成在定远审讯多次,竟都没有让其透露出谁是古今先生,身体的折磨,他都抗了下来。 安全局之人去了钱塘,找寻瞿佑家人,结果却扑了个空。 这让朱允炆意识到,潜藏在暗处的古今先生,不仅有谋略、手段,而且还有巨大的能量,有一支不为人知的人手为其驱使。 “朕的地盘朕做主,想要玩花样,那就试试看,谁的花样多。” 朱允炆暗暗咬牙。 郁新、黄子澄等人在去开封的路上了吧,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是不是与白莲教、周王存在关联,朱允炆很想知道真相。 “皇上,瞿佑已秘密羁押至京师,此时正关在刑部大牢最深处,安全局派有专人把守。” 顾三审汇报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瞿佑能挺住不交代,说明他很清楚,一旦说出来会死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家人。刑罚对他已经没作用了,换个法子吧,让他不要睡觉,一刻都不准睡。” 顾三审皱眉,什么狠厉的折磨手段都用了,全然不管用,不让他睡觉,这算什么惩罚?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寒,道:“安排去吧,让他醒着,什么时候交代了,什么时候让他休息。” 顾三审不敢怠慢,准备亲自去安排。 睡眠剥夺是一种不人道的酷刑,后世研究表明,人一旦两天不睡觉,很可能会丧失对现实的感知,出现幻觉,三天不睡觉,情绪调控的能力基本丧失,更不要说守住秘密。 朱允炆知道这是后世禁止的酷刑,但这是大明朝,自己是皇帝,没人能禁止自己啊…… 对不人道的白莲教,施加不人道的酷刑,多少也算还施彼身。  第二百一十六章 新式教学,帝王论(二更) 为了壮大国子监,杨士奇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以谦虚、诚恳的姿态,邀请了一批高人加入国子监。 四书院、五经院的院长是方孝孺,为国子监中唯一一位身兼两院的人物。 以方孝孺的学问造诣,可谓当之无愧。 数学院院长为记忆超群、精通珠算之法的钦天监监副马哈麻。 医学院院长为太医院院使戴原礼…… 无论哪一学院,杨士奇所选皆是德高望重,学问精深之人,其中不乏朝廷官员、地方名人,如匡愚、郁震,是江南名医。 明伦堂。 国子监官员、院长、博士、助教等纷纷入场,一些朝廷官员也走入明伦堂。 解缙、张紞含笑入场,坐在了前排。 祭酒杨士奇亲自招待内阁、六部、都督府官员,当看到朱棣冷着脸来的时候,杨士奇脸色丝毫未变,瞥了一眼其身后的朱高炽三兄弟,迎上前道:“燕王亲临,国子监生辉熠熠,还请王爷、世子入座。” 朱棣呵呵笑了笑,言道:“本王希望国子监一直生辉熠熠,而不是总噼里啪啦。” 杨士奇知道朱棣在怨自己打朱高炽三人,也不退让,直言道:“王爷说得有理,只是依我看,噼里啪啦也好过翻墙,毕竟,国子监大门是可以走人的。” 朱棣脸色一沉。 杨士奇是在警告自己,朱高煦等人再胡来,就把他们赶出国子监。 一个小小祭酒,敢威胁王爷? “四哥。” 朱桂、朱耿联袂而至,见朱棣在门口挡着路,不由喊道。 朱棣换了一副尊容,与朱桂、朱耿等人打着招呼,一起进入了明伦堂。 “大人,燕王似乎不高兴。” 李志刚走到杨士奇身旁,低声说道。 杨士奇淡然一笑,道:“燕王不是小气之人,我们看到的,只是他让我们看到的一面罢了。你要记住,人对你抱有敌意,未必是敌人,人对你投之以桃,未必是朋友。你虽年轻,但未来可期,莫要走错了路。” 李志刚听闻,对杨士奇深施一礼。 官场之路,有人带,康庄大道,没人带,步步荆棘。杨士奇能如此教导自己,可见其心宽广、仁厚。 “那是什么?” 李志刚看了一眼外面,几个内侍抬着一个黑色的木板走了过来,不由问道。 杨士奇凝眸看了看,便上前拦住,问道:“此为何物?” “杨祭酒,此物名为黑板,依皇上旨意,需榫卯于明伦堂中。” 内侍解释过之后,便带着几个匠人进入其中。 杨士奇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匠人抬着“黑板”进入其中,在明伦堂的北面墙上,用凿子开了小洞,然后用木销将黑板与墙壁契合,打牢固之后,还在黑板上侧打了九个木销,木梢之上有绳结,短小的绳子末端,挂着稍大于鱼钩的钩子。 国子监之人看不懂,官员也看不懂。 双喜来了,安排人将一摞厚厚的宽大纸张挂在黑板西侧,最外是空白白纸,众人看不到底下纸张内容。 杨士奇正疑惑者,一声“皇上驾到”惊醒了杨士奇,连忙跪迎。 朱允炆一身常服,挥手让杨士奇起身,走入明伦堂,不等众人拥挤着下跪行礼,便道:“此处乃是学问之地,无须多礼,大家请坐吧。” 匡愚、郁震坐下之后,看着登台的朱允炆,依旧有些震惊。 皇上言说的人体秘密,当真存在吗?难道说,医学不止是经脉阴阳,还有更多的奥秘?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再与皇上探讨下。 朱允炆从讲桌之上的盒子中,抽出了一根白色粉笔,侧身看了看熟悉的黑板,然后对众人说道:“朕今日并非是讲述某一种课业,只讲述一点。” 解缙看着朱允炆走向黑板,抬手便书写下两行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看着黑白分明的字迹,解缙有些惊讶,杨士奇也瞪大眼。 这是什么? 竟可以直接书写文字? 哎呀,皇上写了错字,呃,擦掉了,竟然可以将字擦掉?擦掉之后,黑板依旧是黑板,并不妨碍再次书写,这种物件,古来不曾一见。 如此神奇,用于教学岂不是一件大利器? 方孝孺眼神有些放光,似乎看到了文盛的未来,制约文教的一大因素,那不就是缺乏书籍吗? 有了这黑板,哪怕学子没书,也可以完全识字、背诵经义学问,可让学堂内的所有人,一起看释义。这黑板,是个好东西啊,一定要在国子监,不,是在全国省府州县推而广之! 凡教化之地,皆应黑板悬墙,教识文字,以传薪火。 朱棣盯着黑板,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可以写字,那岂不是也可以绘制舆图,演示兵法? 横空出世的黑板,惊讶了所有在场之人。 朱允炆看着沉默的众人,也有些纳闷。 古人虽然学礼知礼,但一个个都是不文明的主,尤其善于乱写乱画。 比如苏轼,爬个庐山,回头一看有个墙,拿起笔就开始写: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再比如辛弃疾,睡不着觉,就在客栈墙壁之上乱写: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当然,乱写乱画最出名的,估计还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与唐婉的《钗头凤·世情薄》,不仅留名于当时,还收费于后世…… 这些人搁在后世,估计是要上旅游黑名单的。 也不知道古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乱写乱画,就没一个人想到,在课堂上弄个黑板,满足下自己无处安放的躁动? 几千年来,不是拿着竹简上下抬头,便是拿着书籍左右摇头,就没一个想过变通,弄点教学设施啥的? 朱允炆拿起板擦,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朕希望诸位可以明白,学问如海,而海洋之中,不仅有四书五经,还有数学、商学、农学、医学……” “有人告诉朕,学问只需学习四书五经,便可掌治民之道,看察天下至理。呵呵,朕不信这一点。在朕看来,种种学问,皆如人之奥秘。” 朱允炆说着,走至黑板一侧,将最上面的白纸扯落,显露出了一张图画,画中所展示的,则为人体图,以不同颜色,刻画着五脏六腑、骨骼与经络。 拿起竹棍,朱允炆点了点纸中画的人结构图上,严肃地说道:“四书五经,便如人之心脏,如人之骨骼,人无心脏不活,无骨骼不立。然于人而言,仅有心脏与骨骼,是活不下去的。农学便如人之胃肠,诸位不主张学习农学,岂不是要饿肚子?” “商学便如人之皮肤,不研究商学,岂不是连皮肉都不顾了?人总是要穿衣要脸的,一个个过得像是乞丐,灰头土脸,朕也不敢喊出盛世之言。” “兵学便人之脾肾,主精神。若是一个人少了肾,你还有力气吗?若是一个国家少了肾,还能硬起来吗?” “天文学……” 方孝孺、陈迪、练子宁、杨博、金幼孜…… 众人第一次感知到思维的拓展,意识到原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那些往日里看不上的杂学,竟都与自己息息相关,从不曾离开过。 它们也是重要的,也是需要学习,钻研的,也是有用处的。 只靠四书五经,只靠诗词歌赋,是种不出来粮食,买不来衣服,打不出兵器,赶不走敌人的。 真正的学问,应该是海纳百川,而不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在这一刻,众人对于杂学的鄙夷,逐渐消解,转而以平视的目光,审视那些曾经不入眼的学问。 扯下人体结构图之后,下面展示的则是大明疆域简图,朱允炆讲述道:“朕主科考,以大治天下为纲,大明之大,如何大治,状元杨荣曾言,以农业为基,为百姓为基,垒出大治天下!朕深以为然,朝廷运转,官员俸禄,军士武备,哪一样不是以百姓为基?” “可有些人,欺百姓如狗!没错,便是这里,凤阳怀远!甚至还有白莲教作恶于定远!”朱允炆指点着两地位置,然后说道:“朕深居京师,难去地方,可地方之黑暗,不可不察,这才有了郁阁亲出京师。” “前段时日,有官员弹劾张显宗,说其以邻为壑,转嫁灾祸于山东,置山东子民于水火。呵呵,诸位你们且看看,当时大雨倾盆,黄河暴涨,已至堤岸!若不行分洪之举,开封、淮安、宿迁、涡阳、亳州乃至整个凤阳府,都会陷入沼国!” “张显宗以身许国,浩然正气,竟也有官员污其名誉,朕答应,百姓也不答应!” “再说新军之策,屡屡有官员上书,弹劾军费开支增大,甚至还有人提出,眼下江山安定,河海清宴,应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成百姓之福。呵呵,在朕看来,如此之人,就应该去边疆戍边!” 朱允炆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严肃地说道:“没错,眼下鞑靼、瓦剌正在内斗,无瑕南下,可诸位也是看过《三国志通俗演义》的吧,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并非妄言!鞑靼瓦剌也会从内斗重新走上整合,走向统一,到时候,大明马在南山,刀枪在库,军士都在田间,谁来保护大明?” “前宋倒在了铁蹄之下,妻离子散,国破家亡,便是不重民心,不重军制。朕绝不会重蹈前宋覆辙,军队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加强!加强绝非是数量问题,而是战斗力问题!眼下有三大营,日后还会有独立的二炮营,眼下有水师船队,日后还会有水师舰队!” “说朕穷兵黩武?朕并非好战之人,只想告诉你们,大明若想要存在下去,便需要有人守护!我们享受的所有安稳,皆是因有人为负重而行!” “新军之策,让利于军人,有错吗?他们为大明江上戍边,生死一线,凭什么就不能被世人尊重?难道我们一边被他们保护着,一边鄙骂他们为不值一提的武夫?” 第二百一十七章 淑妃句容省亲(三更) 朱允炆的话语,震颤着众人的灵魂。 徐辉祖眼眶湿润,宋晟更是哽咽难言,军中之人无不动容。 自洪武二十一年捕鱼儿海战役之后,大明战事便变得极少,除了平定泰宁卫叛乱、西南麓川叛乱之外,几无大的战事可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军伍之人再无用处,这几乎成为了很多官员、士人不可动摇的观点。 在他们的意识中,军伍之人,是割据一方,祸国殃民之本,一个个引经据典,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 军人靠不住,只能靠文人! 军人不是人,只有文人是人! 这是很多文人的看法,也是很多朝臣的看法,虽然他们知道军人守护着这个帝国,但依旧把军人贬到了极致。 张嘴就来的是:粗人,武夫,匹夫! 徐辉祖一直承受着来自文官集体的压力,而且这股压力越来越大! 兵部不断想方设法,找机会在军队中安插文人,如水师总兵陈瑄被查之后,兵部没有推荐武勋接替水师总兵,而是选择了文人古朴! 水师船队的最高负责人,已然转移到了兵部麾下! 户部对于都督府与军队费用,更是管控严苛,说多少就是多少,一文钱都要掰开算。而对于文官,能宽容则宽容,几百两银子的尾巴,说抹掉就抹掉! 若不是朱允炆推行了新军之策,将军队作为施政重点之一,恐怕五军都督府早已被兵部压得喘息不过来,一切行动完全听命于兵部。 兵部之人什么货色,武勋是一清二楚,他们从来都瞧不起没文化,只会舞蹈弄棒的武夫,在他们眼中,提笔安天下才是真正的豪杰。 武夫? 那不就是大明圈养的打手吗? 徐辉祖深知文官的手段可怕,在三大营整顿期间,对于兵部之人照顾有加,可徐辉祖也清楚,这些举动,于大局无补,重文轻武的时代,依旧会碾压过自己的身体,留下一个软趴趴的躯壳。 徐辉祖从没想过皇上会站起来为军人正名,为武勋证明,这意味着大明江山,很可能会走一条“文武并重”的道路。 良弓未必需要藏起来,走狗未必需要吃掉。 武人,是有价值的,也是有未来的!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深深折服于这位年轻的帝王,他的雄才大略与勇气,有着太祖爷的风范,只是少了几分杀戮与偏执,多了几分理智与稳重。 朱允炆不仅肯定了军人,还第一次公开了推行募兵制的设想,提出了“报效大明,参军光荣,杀敌立功,保家卫国”的口号。 朱棣看着意气风扬的朱允炆,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侄子十分不简单,他的思想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远见,然仔细思考,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这些合情合理的想法,自己竟从未想到过,好像某一件事物,它一直存在,却没有人发现过。 朱允炆从军政,谈论到北部边疆,从北部边疆又折至东南沿海,转至南洋…… 一张张纸,刻画着相应的情境,配合着感染人心的演说,将众人带至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 “船只建造,日后应以中船与巨船为主,大海凶猛,危机四伏,又何尝不是富庶宝地?若我大明水师无敌于四海,当开四方贸易,通货中国……” 朱允炆的所有言论,皆是从国子监三主院、十二副院引申而出,旨在告诉众人: 国子监虽有主副院之别,然学问本身,并无贵贱之分。 杨士奇很感谢朱允炆,因为他的一堂课,彻底解决了如何看到十二院的问题,没有人再会将其称之为“十二杂院”。 而那新颖的教学方式,更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原来讲课还能如此讲…… 黑板、粉笔、板擦,被大量订购,杨士奇与方孝孺直接要求,在各地府州县推行黑板教学法。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这十六个大字,成为了国子监的“校训”,被镌刻于石碑之上,昭告所有进出国子监之人,皆要有大海胸怀,吸纳各种学问,要有高山一样的意志,毫不动摇,步步行远。 兵部。 茹瑺坐了下来,面色冷峻地看着刘儁,缓缓说道:“皇上在警告我们。” 刘儁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反驳。 朱允炆在国子监的讲话,对军人大肆肯定,拉高了武勋地位,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个事实背后的逻辑,则是皇上不希望兵部过多插手五军都督府之事。 刘儁面色严峻,轻轻说道:“大人,五军都督府与卫所军官选任,还是应以武官为主。此番皇上是敲打,若下次直接驳回,便不好收场了。” 茹瑺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皇上同意古朴接替陈瑄为水师总兵,但文官把控水师,恐怕未必能得圣心。 “若是将古朴换下来,你认为谁可充任水师总兵?” 茹瑺清楚,古朴虽为人清廉,读过兵书,但他没有上过战场,带过兵,未必能在水师中站稳脚跟。 既然皇上不高兴了,那便自觉点,退让一步。 刘儁思索了下,说道:“驸马都尉李坚。” 茹瑺不太满意这个回答,道:“那李坚乃是前军都督府府事,向来只忠诚于皇室,从不与文臣来往,若将水师交给他,兵部对水师的节制便会削弱。” 刘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当下所思所虑,应以国事为重,而非兵部为重。李坚忠诚于皇室,便足够了,至少他不倾向于徐辉祖与燕王。” 茹瑺沉默了会,见想不出更好人选,便道:“安排人上书弹劾古朴,让他回来吧,推荐李坚统管水师。” 刘儁了然。 坤宁宫。 马恩慧正在拉着淑妃骆颜儿的手,羡慕地说道:“你倒是一个幸运之人,皇上特恩赐你回家省亲,这是本后都没有的荣耀。” 骆颜儿苦涩一笑,低头道:“皇后说笑,臣妾可不想什么省亲,只想待在宫中,此番说是省亲,实则是监工罢了。” 回家? 骆颜儿期待并不多。 父亲被杀,母亲自杀,二叔欺压,祖母柔弱,大伯无能。 那个家,已没有可以温暖自己的人。 唯一牵挂的,也只有大伯家的弟弟骆冠英、妹妹骆媛儿。 皇上准自己返回一趟句容,明面上是省亲,实则是代表皇上,整合句容石灰窑,形成一个巨大的石灰窑,专供朝廷石灰。 马恩慧起身,轻道:“你便知足吧,且不说我大明,便是前宋,哪个妃嫔能够省亲的?不过依你对医用纱布的功劳,加之屡解皇上心结,深得圣心,省亲句容,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那石灰石,真有如此重要?” 骆颜儿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皇上所言如此,臣妾唯有深信不疑。” 马恩慧也知道骆颜儿的真正使命,便嘱托道:“虽然此去句容不远,车马劳顿还是免不得。莫要催促急行,身子骨重要。” 骆颜儿谢过马恩慧。 马恩慧从桌案上,抽出了一份纸张,递给身旁的侍女隐秀,道:“吩咐内府库,将这些物件搬至承乾宫。” 骆颜儿连忙止住,道:“皇后,臣妾家中已无紧要之人,这些物品还是免了吧。” 马恩慧挥了挥手,让隐秀去办,转头对骆颜儿道:“本后知你苦,但妹妹要知道,你现在是皇上的妃子,是这后宫淑妃,若省亲时手无寸礼,句容士绅如何看?百姓如何看?皇室的脸面,总还是需要照顾的。” 骆颜儿听闻此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门外传出了施礼声,马恩慧与骆颜儿走向门口,对朱允炆行礼。 朱允炆含笑点头,说了句“免礼”,便走向桌案后,有些疲倦地坐了下来,说道:“朕有些渴了,可有冷茶?” 马恩慧走到桌旁,倒了一杯,递送过去,道:“温茶最好。” 朱允炆接过,一饮而尽,又递了回去,看向骆颜儿,问道:“淑妃可想好了?” 骆颜儿眼神左右躲避了下,才嗔道:“臣妾还能怎么想?皇上都安置好了,臣妾也只能去句容……” 马恩慧摇头不语。 妃嫔省亲,只有皇上特别恩赐时才会有,而且还是让其家人至宫里,像是这种直接回家的待遇,可谓是“旷典”,是妃嫔的极大荣耀。 也只有骆颜儿才会认为,这是一件费心费力,累赘之事吧。不过也可以理解,她的父母至亲都不在了,省亲句容,免不了睹物伤情。 与其走近痛苦,不如保持距离,这或许是淑妃的心态。 朱允炆又喝了一杯茶,才缓解了口渴,道:“爱妃此行,不止于家事,更有国事。朕需要大量的石灰,能不能整合好句容石灰石矿,便看爱妃的本事了。之所以不让朝廷插手其中,是朕希望爱妃在整合石灰矿时,可留两分利于百姓。” “若朝廷官员参与其中,难免贪墨,句容再多石灰石矿,也无法惠及百姓,难以改当地民生。所以,朕打算以爱妃名义,索取石灰石矿两分利,这两分利,便由骆、郭两家监督支配,用于句容道路、桥梁、孤寡照料、县学……” 骆颜儿谨记于心,道:“臣妾记下了。” 朱允炆提起笔,仔细计算了下,说道:“至于石灰价格厘定,最高一石不得超出五钱。具体如何定价,爱妃可不做声,他们若识趣,自会给出合适价钱。至于其他,便宜行事吧。实在拿不准主意,可差人询问。” 骆颜儿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不舍。 这一夜,承乾宫的烛火,摇曳不定。 直至天色亮透,朱允炆方安排御用监少监王钺携内侍、侍女照料骆颜儿,安全局千户郭纲率二百羽林卫,大车小车三十六辆,浩浩荡荡出了宫。 朱允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腰背,结果被马恩慧给鄙视了,安排尚膳监准备补品。朱允炆连忙解释,昨晚上什么都没做,说了一宿的话,很明显,马恩慧根本不相信这个版本…… “皇上,二炮局火药司已成。” 顾三审进入武英殿,连忙禀告。 朱允炆眼神一亮,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去后湖。”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君臣佐使的火药(一更) 从西门安出皇宫,向北便是太平门,在太平门左侧,设置有刑部、都察院,北面设置有大理寺。 明代的三法司部门,它并不像户部、都督府之类,在城池之内,而是在城池之外。 这种安排,是有深意的。 看过南京城池便会发现一个明显的问题,南京城的城墙,它“不规则”,不是正方形,也不是长方形,而是拐来拐去形成的一个围城。 这种“不规则”的背后,蕴含的是另一种规则: 堪舆术。 古代皇家建筑,往往都有着“法天象地”的习惯,即按照天象来布置建筑格局。 星空天象被中国人分为三垣、二十八宿。 三垣,指的是以北极为中心的星象,分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 朱元璋又是一个迷信天象与风水的人,在打造南京宫城的时候,便是以“紫微垣”来布局,以彰显这里是“天帝坐也,天子之所居”。 宫廷有门禁,又是紫微垣,于是,才有了大家熟悉的“紫禁城”。 “紫禁城”的紫,便是紫微垣。 在皇城建造上,是以“太微垣”布局,包括衙门、皇宫位置所选,也是依据星象来设计。 大明京师有十三座城门,是基于“天市垣”中的“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来布置的,那时候设计城门位置,第一要务考虑的不是交通方不方便,路通不通畅,而是考虑符不符合星象。 别想着你赞助几个钱,皇上就能在你家门口设置公交站了。 在“天市垣”中,有个星座名为“贯索”,主刑阴肃。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星星,又低头看了看南京城,找到了,贯索对应的是玄武湖左侧,钟山北面,好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到城外去吧。 所以那时候喊冤,打官司,一般都闹不到皇城去,都在城池外面…… 朱允炆走到了“孤凄埂”上,这是一个小高坡,建造着一个牌坊,牌坊上写着“贯城”二字。继续走,便是玄武湖的十里长堤,直通黄库。 玄武湖分五座岛屿,以州为名,由长堤走入,则是翠洲,再向前便是梁州,黄库便设置在这里。 其他三州,则被分给了二炮局三司:火炮司占据环洲,火铳司占据樱州,火药司最不安全,选设在最深处的菱州。 眼下火炮司、火铳司、火药司,只有火药司建造完成,绝不是因为火炮司、火铳司建筑进度慢,工人偷懒的缘故,而是因为火药司所在的菱州,本就有宽敞库房与建筑,只需要开几个门,修几条路,置办好家具,调运好物资、人员,基本上就可以开工了。 火炮司、火铳司不一样,其需要修建的东西更多,甚至还需要搭建数个冶炼炉、打铁铺、铸造铺,还有各类库房,实验靶场等。 火药司门口,有四个护卫把守。 掌印太监陆安带人迎礼之后,见朱允炆、顾三审想要进入火药司,连忙拦了下来,说道:“皇上,这火药司乃是重地,稍有不慎,便会有极大危险。所以,臣请皇上与指挥史大人,将随身携带火种等易燃之物,包括铁器存放于外。” 朱允炆微微点头,火药重地,有点火,基本上可以飞天了。 不愧是安全局指挥史,光是火折子就带了三个,这让朱允炆十分不解,这个时代还没烟草呢,你一个大男人,带那么多火干嘛? 看来这个家伙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干…… 顾三审摘下刀,又摸出了十二把飞刀,几枚石子,从裤腿里还找出两把匕首,看得朱允炆一愣一愣的,感情安全局的人,活脱脱的一武器库…… “皇上请。” 陆安也不敢搜皇上、指挥史的身,便邀请两人入内,其他人一律在外面候着。 从大门至里面,还有两道门,皆有护卫把守与看护。 陆安解释道:“要入火药司,无论进出,都需经过三道门检验,进者不可带危险之物,出者不可带身外之物。盘查清楚,方可进出。”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于火药司的安全工作很是满意。 “皇上,整个火药司分为五个厢,左右厢房为火药材料库房,正房为火药作坊,后堂一房为火药库,最后是护卫与匠人居所。” 陆安简单介绍着。 朱允炆看了看,便走向火药作坊。 火药作坊有些大,左右打通了耳房,拼建了几间房,足有一百五十步左右,里面布置有二十余石碾,正在不断研磨着什么。 “眼下有多少火药匠人?” 朱允炆询问道。 陆安张口便答:“一百六十九人,地方卫所之人,大部尚未赶至京师,待到齐之后,人手会增加至五百余。”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说说把,让朕知道火药是如何制造的。” 陆安引朱允炆向前走去,介绍道:“皇上,火药配伍,遵的是《神农本草经》。” “等等?《神农本草经》不是讲述的医药吗?” 朱允炆疑惑起来,虽然说火药是一种药,但你按一本医书制备火药,这合适吗? “这,皇上,是的,但其精髓,便在君臣佐使。” 陆安看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解释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 陆安心头不安,连忙说道:“这君臣佐使,是火药配伍的方法。皇上,火药构成,有硫磺、硝石、碳等物。依君臣佐使之法,选硝石为君,硫磺为臣,木碳为佐,其他为使,混合均匀,便成火药。” 朱允炆不禁感叹,古人虽然不知道一硫二硝三碳,却创造了君臣佐使的火药理论,不得不说,这是古代人的智慧。 “嗯?那不是芦花吗?” 朱允炆看到一个匠人抬着芦花从眼前走过,不由愣住了。 这是火药作坊,咋还弄来花了? “皇上,芦花也是火药佐使。” 陆安连忙解释。 朱允炆走了过来,抓起芦花看了看,丢下之后,走了一步,拿起一片叶子,问道:“你不要告诉朕,这银杏叶子也是火药佐使?” “这个,确实是……” 陆安脸色有些苍白。 朱允炆指了指一旁的物件,脸色有些阴沉,问道“那这豆末,松香,川黄,嗯,还有麻油,这也是火药佐使?” 陆安连连点头,道:“皇上,这里之物,皆是火药配伍所需。”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自己记得黑-火药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啊,咋到了这明代,啥东西都冒出来了? 怪不得古代火药威力有点弱,感情这些匠人,都已经习惯创意制造了,只是这自我创造的精神,到底该夸,还是该打…… “皇上,此为硫磺。” 陆安指着一旁的石碾,正在碾磨硫磺。 朱允炆伸手拿起一点硫磺,在手指上搓了搓,摇了摇头,道:“还是太粗糙,把这些硫磺,再碾磨细一些,越细越好。” 匠人连忙答应,将硫磺收起,重新碾磨。 “硝石,木碳粉都有些粗糙了,去找几个筛罗,过下来细致的,将粗糙的重新碾磨。” 朱允炆安排好之后,也没闲着,而是看匠人将各类材料混合,形成火药粉末,然后装箱,运至后库房。 大明初期的火药作坊是没有明确的配伍标准的,用量多少,虽有个约莫,接近于一硫二硝三碳比例,但因为没准头,时不时便会出现误差。 火药这东西,配伍比例一旦偏差增加,其威力便会打很大折扣。 “都督府与兵部整训三大营,神机营使用火药,时不时会出现威力不足,他们分析是火药出了问题,火药司是如何解决的?” 陆安一脸苦涩,道:“皇上,臣可以保证,火药司火药,绝对没有问题。都督府与兵部差人来问过话,臣亲自拿火铳试验过,没有任何问题。臣猜测,是神机营火药填充过少或留有孔隙导致。” 朱允炆也奇怪,神机营言之凿凿,把责任推给了兵仗局、科技局与火药司,直指火药有问题,可这三家都说火药没问题。 “差人让神机营送一箱火药与十把火铳过来,让魏国公也过来一趟吧。” 朱允炆安排道。 顾三审走至门外,安排人快马通告,又返回火药作坊。 眼下已近中午,匠人开始用饭。 匠人的饭食很简单,一碗米饭是主食,另外还有一点白菜或是冬瓜,除此之外,只剩黄乎乎的豆酱。 朱允炆看着匠人吃饭,便走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道:“给朕也来一份。” “皇上,后厨已备好了御膳……” 陆安连忙说道。 朱允炆冷厉地看了一眼陆安,道:“端去!” 陆安不敢违逆,只好盛了饭菜,放在朱允炆桌上,顾三审想要检验,却被朱允炆一筷子打开,眼下这么多人用餐,哪里来的毒? 吃了一口有些夹生的米饭,朱允炆不由转头,看向一旁的匠人,问道:“这米饭,为何不熟?可是后厨贪婪欺压?” 匠人知是皇上,不敢造次,惶恐地回道:“因为夹生的不容易饿,所以大伙都希望吃夹生一些的米饭,不是后厨欺压……” “皇上……” 陆安想说话,却被朱允炆一眼给堵了回去。 朱允炆看了一眼身前的壮年工匠,见他吃完,便伸手止住,道:“推石碾的便是你吧?今年可有四十?” “回皇上,是小民,今年三十五。” 匠人不安地回道。 朱允炆看了看其空得干净的碗,面色变得阴沉起来,道:“朕今年二十多,犹一餐两碗,你如今壮年,出的是力,竟只吃一碗?陆安,朕的匠人,吃得如此差不说,竟连肚子都吃不饱,只能凑夹生饭来饱腹!你是如何管理火药司的?” 陆安连忙跪了下来,喊道:“皇上,臣没办法啊,朝廷拨付火药司钱粮,抛开匠人开支外,所剩不多,能维持如此伙食,已是难得。” 朱允炆看了一眼陆安,端起碗筷,吃了几口,方说道:“顾三审,回去之后让兵仗局、火药司,将所有账目送至武英殿,朕要一一核查,若有作奸犯科,贪墨之事,绝不轻饶。” 饭后不久,徐辉祖便带神机营之人,抬着一箱火药进入火药司。 “皇上,臣做过统算,无论是兵仗司还是科技局,亦或是这二炮火药司,其所产火药,十次之中,有四次无法击远,威力大减。” 徐辉祖打着小报告。 第二百一十九章 颗粒火药是王道(二更) 火药问题还是技术问题,总需要找出来,否则到了战场上,一旦哑火了,那神机营就完了,连带着三大营也会出现漏洞。 朱允炆与神机营军士到了别院,安排人设置了五十步靶场,先命神机营军士使用携带来的火药,填充火铳,砰砰十铳。 朱允炆走向靶场探查,徐辉祖看过之后,摇头道:“皇上,虽十铳皆打中木板,然仅有五铳击穿了木板,换言之,十铳之下,能杀敌者,只有一半。” “换火药,重来。” 朱允炆退至一旁,吩咐道。 军士再次填充火药,这次火药乃是火药司新造火药,顾三审一声令下,火铳齐发,沉闷之声骤起,朱允炆看到所有的木板都摇晃了下。 陆安跑去查看,见木板之上皆有洞穿,便禀告道:“皇上,十铳之下,木板皆被击穿,火药没有问题。” 徐辉祖紧皱眉头,道:“难道是科技局制备火药的问题?” “魏国公,臣下之前便在科技局,发给神机营的火药,与火药司当下火药并无区别。” 陆安保证道。 徐辉祖质疑道:“没有区别为何会有如此大差距?莫不是这火药放上几日,便会威力大减?” 陆安检查了下徐辉祖带来的火药,摇头道:“火药并没有受潮,按理说不应该会出现如此问题。” 朱允炆伸手,抓了一把火药,从手掌中扬落,说道:“问题不是出在火药上,而是出在运输上。你们没有注意到吗?从神机营取来的火药,上层更多的是木炭灰,中间是硫磺粉,下面是硝石粉,在军士填充的时候,虽有硝石、硫磺,但这个配伍,已经改变了。” 一路颠簸,导致箱子里的火药不断摇晃,密度大的下沉,密度小的上浮,导致比例出现问题,这是粉状火药威力减弱的原因。 “皇上,臣请混合均匀之后,再试火铳!” 徐辉祖请求道。 朱允炆应允。 徐辉祖安排人将火药充分混合,然后再试火铳,威力果然增加。 “皇上,问题解决了!” 徐辉祖一脸轻松地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问题没有解决,总不能每次使用火药之前,在那摇晃一阵子吧?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敌人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徐辉祖有些犯难,说道:“可皇上,火药总免不了运输,有运输,这个问题便会一直存在。” 朱允炆抓起一把火药粉末,转头看向陆安,嘴角微微一笑,道:“可会和面?” “和,和面?” 陆安脑子发懵了。 内侍端了清水过来,朱允炆净了手,看着湖水,道:“粉状火药运输总免不了这个问题,那就不用粉状火药了,改颗粒火药吧。” “颗粒火药?那是何物?” 陆安也算是研究火药一途的老人,从未曾听闻过颗粒火药。 徐辉祖也有些迷茫,颗粒听懂了,火药听懂了,可两个加一起,却没听懂…… 朱允炆走向火药作坊,吩咐道:“将碾磨细致的硝石、硫磺、木碳送过来,再把教匠喊来,一同观看。还有,提两桶冷温水过来。” 陆安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看了一眼徐辉祖,徐辉祖也表示不知,摊了摊手便跟了上去。 陆安安排人将东西都准备妥当,送至东面的火药作坊房里。 朱允炆拿着一把火铳,看着药室中残留的火药,对陆安道:“粉状火药的问题很多,你看,这药室中的火药没充分用尽。” 陆安与徐辉祖知道这个问题,所以火铳手在训练的时候,除了需要自己摸索药室用量之外,打完之后,还需要花时间清理药室。 朱允炆看着送来的硫磺粉、硝石粉、木碳粉,对周围的教匠道:“哪位出来帮朕一下。” “小人愿为皇上效劳。” 不等其他教匠反应过来,一个二十余岁年轻的教匠便上前一步。 “如此年轻,便跻身教匠,不简单,说出你的名字。” 朱允炆打量了下对方,赞道。 “小人陆源。” “哦?” 朱允炆看向陆安。 陆安连忙道:“皇上,此乃臣的子侄,十五岁便进入兵仗局,制备火药已有七年,通过考核方成教匠。”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无妨,只要有真本事,朕不会怪罪。陆源,称取三十七斤五两硝石粉,七斤五两木碳粉,五斤硫磺粉。” 陆源答应一声,便将硝石粉取至一袋中,然后用秤钩挂住,将秤砣放至三十七斤五两的位置,秤杆上翘,则取出一些硝石粉,秤杆下沉,则加一些硝石粉。 如是之法,按量取出。 朱允炆吩咐道:“将这三样,倒入瓮中,搅拌均匀。” 陆源照做。 朱允炆起身,检查了下火药混合状况,见差不多了,便轻声道:“加水。” 陆源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陆安连忙走过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火药最怕水,一旦受潮入水,便再无法使用,这些火药便废了。” 徐辉祖连连点头,在一旁劝道:“加水会毁掉火药材料,更无法用于火铳,还请皇上三思。” 作为军中之人,徐辉祖的火铳使用的也十分熟练,自然知道火药的缺陷:怕雨天。 一到下雨天,神机营基本上就歇菜了。 火铳也好,火炮也好,一旦没防护好,雨水渗透,那手中的东西就是一铁疙瘩,拿起来打人都嫌沉。 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对陆源问道:“听清楚了吗?” 陆源看了一眼瓮中的火药材料,转身,将不远处的一桶水提了过来,拿起水瓢,见朱允炆点头,便开始加水。 “这,这,哎……” 陆安有些心疼。 这些材料,可都是匠人一遍又一遍,碾磨出来的,现在被毁掉,就等同于那些匠人白忙活了。 皇上啊皇上,你不懂火药,就不要瞎指挥啊,从唐至明,就没看到哪个火药配方里面有水的…… 陆源加一次水,搅拌一会,然后再加水搅拌,直至整个瓮中的火药形如泥团。 “真和面啊……” 陆安苦涩地看着这一幕,叹息不已。 徐辉祖将眼睛看向别处,实在是不想看朱允炆拿木棍子砸泥巴玩…… 砰砰砰—— 朱允炆与陆源将火药泥碾砸了几十遍,然后找来筛槽,让陆源将泥土挤出,刚挤出一点点,朱允炆便拿着木板,将筛子底部刚露头的泥丸刮掉。 收集到一定火药颗粒之后,看着不太规整的颗粒,朱允炆命人砍了竹子,然后将颗粒倒入竹节之中,一圈一圈的摇晃,在取出颗粒时,已是圆润如珠。 “这便是颗粒火药了?” 陆安、徐辉祖瞪着眼,看着手掌心里浑圆的颗粒火药,不由对视了一眼。 朱允炆安排人将颗粒火药摊开晾晒,看了一眼不错的太阳,对陆安问道:“学会了吧?剩下的火药泥便交给你了。” 陆安隐约感觉能成,却又不敢相信,上前按住火药泥,陆源看着陆安咧嘴一笑,弯腰刮下泥丸。 朱允炆坐着,脸色并没有轻松,反而多了几分凝重。 颗粒火药的出现,将会奠定大明在火器之上的优势,只是这种优势能存在多久,朱允炆并不确定。 一百四十多年前,蒙古人“长子西征”,让中世纪的欧洲见识到了火器的威力。而在第三次西征后,忽必烈五弟旭烈兀将火器彻底带到了欧洲。 而将火器传递到欧洲的一个关键人物,便是郭侃! 郭侃开创了一个时代,一个炮兵远征的时代。 在郭侃的火炮部队之下,蒙古人攻下了七百多座城堡,并留下了“东方天将军”的威名。 可也正是从那时起,旭烈兀建立起了伊利汗国,火器技术完全西传,西夷之人就这样接过了华夏火器,不断研究,继而出现了更为强大的火器! 西方火器超越东方,一个关键的人物,便是郭侃。 郭子仪不会想到,他曾经拼命保护的山河,会因为其子孙而破碎不堪。 当然,国家的命运,绝不是老郭家造成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西方的火器水平,已是不容小觑。 包括那一直在打着的英法百年战争,也不只是刀枪,还有火器,比如火门枪。 朱允炆清楚,在火器这条路上,大明已经落后了,若按照历史线来看,大明火器一直都落后于西方,这是不争的事实。 包括明代中后期进入大明的佛朗机炮、红夷大炮,都是西方制造,进口货。 朱允炆暗暗咬牙,心道: 既然我来到了大明,那就只有大明欺负别人的份,管你是什么鞑靼、瓦剌,日本、西班牙、葡萄牙,哪怕是再来个八国联军,想要欺负大明,杀戮大明的子民,那留给你们的门,只能是地狱之门! “皇上,已晾晒好了。” 陆源取了一些干透的颗粒火药,端给朱允炆。 朱允炆收回思绪,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便起身道:“试试吧,靶子设在百步外。” 陆源眼神一亮,看来皇上很有自信。 陆安更是积极,安排靶场,测距之后,分发给神机营军士颗粒火药。 军士看着从未见过的火药,不由有些发懵,但皇上与徐辉祖下令,也不得不从,便将颗粒火药填充至药室,然后填入铁子。 徐辉祖紧张地看着,火绳已被点燃,呲呲声清晰可闻。 朱允炆微微眯着眼,盯着远处的靶子,“砰砰砰”一串响动之后,百步之外的木板被击穿,猛地一晃,去势不减,击在了远处的墙壁之上。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精芒。 这杀伤距离,至少一百步,甚至更多! 陆安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嘴角低喃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火药,我一直都错了,错了……” “再试!” 徐辉祖咬牙喊道。 十铳再起烟气,远处木板已是倾斜! 徐辉祖推开一名军士,亲自拿起火铳,填充好之后,点了火绳之后,便对准远处木板,砰地一声过后,铁子飞出。 木板如一个被击穿心脏的人,无力地倒了下去。 “皇上,颗粒火药威力巨大,乃是破敌神器!臣请改粉末火药为颗粒火药,广行神机营!” 徐辉祖走向朱允炆,单膝行礼,肃然请令。  第二百二十章 有敌人是一件好事(三更) 按照评估,一铳颗粒火药的威力,达到了两铳至三铳粉末火药的威力,射程增加至两百步,杀伤距离达到百步至百二十步。 这对于火铳而言,是一个质的飞跃! 徐辉祖激动不已,可以想象的出,在面对蒙古铁骑时,装备颗粒火药的火铳手完全可以将其击杀于百步之外,待其疲弱,阵型松散时,大明骑兵、步兵一拥而上,胜利可期!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火药司专司颗粒火药制备,待形成储备规模之后,方可发放于三大营。京师外卫所,不可发放颗粒火药。诸位记住,颗粒火药乃是大明最高机密,任何人泄密,朕都会追查到底,绝不手软!” 徐辉祖听着这冷森森的话,打了个哆嗦,看得出来,一旦这法子泄露出去,朱允炆很可能会将其子子孙孙一并斩绝。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如此军国重器,必须握在大明手中,不可外传! “皇上请放心,所有二炮局之人,皆是效忠大明之人。” 陆安凝重地表态,其他教匠纷纷起誓表忠。 朱允炆脸色缓和下来,道:“火药一途,并无终点可言,你们现在掌握了颗粒火药的制备之法,剩下的便是开动脑筋,想办法将速度提升起来。便以这碾磨来说,匠人碾磨速度太慢,而且人力有限,考虑下,是不是可以引水,打造一个水车,以水车驱动石碾日夜转动?” “河堤两岸,尤有水车取水,难不成京师匠人连这点本事都无?还有这筛子,是不是可以制作一个更大的筛子?找一块铁,凿出细致孔洞总还是容易吧……” “将材料研磨、配伍、和火药泥、刮丸、润丸、晾晒、封库做好分工,形成一条线制备之法,以提升制备速度。” 朱允炆将流水线的思路拿了出来,重新规划火药司的运作,直至戌时才处理妥当,离开火药司。 徐辉祖陪伴一侧,见顾三审等人落在后面,便好奇地问道:“皇上是如何知晓那些法子的?” 朱允炆看了一眼徐辉祖,笑道:“魏国公,庖厨之中有大学问,你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闲暇之时,不妨去庖厨之地练练厨艺,和火药泥与和面,不是一样的法子吗?” 徐辉祖郁闷了。 堂堂国公要下厨?这成何体统…… “皇上,辇车到了。” 顾三审上前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徐辉祖道:“随朕一起上辇车吧。” “这……臣遵旨。” 徐辉祖激动不已。 辇车之上,朱允炆看着徐辉祖,询问道:“白莲教祸乱定远,瞿佑在钱塘的家人消失不见,魏国公,你如何看?” 徐辉祖面色凝重,认真地说道:“皇上,臣思虑过此事,只觉有一只手,无形之中操控着白莲教。从定远情报来看,那始终未曾现身的古今先生,很可能非富即贵,或即富即贵。” 富,有财力,可驱使人为其卖命。 贵,有权力,可驱使人为其效命。 “可想到什么人?”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摇头,道:“眼下尚无更多证据,只凭猜测,找不到真正的古今先生。”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再问什么。 辇车中一片寂静,朱允炆昏昏欲睡。 “皇上,已过了十里长堤。” 不知何时,朱允炆被顾三审的声音惊醒,挑开帘子看了一眼,道:“去刑部。” 徐辉祖看着疲倦的朱允炆,不由有些叹息,道:“皇上应保重龙体,多休息才是。今日天色已晚,可明日再登刑部。” 朱允炆活动了下有些酸的脖颈,轻道:“等不到明日了,魏国公可有兴趣去见一个人?” 徐辉祖瞳孔微微一凝,道:“瞿佑?”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提振着精神,道:“没错,他应该会交代一些东西。” 徐辉祖知道瞿佑被关在刑部大牢,也知道此人受尽拷打也没有交代,见朱允炆似有几分把握,不由好奇起来,道:“若可以,臣愿往。” 辇车停了下来。 徐辉祖与朱允炆走下辇车,顾三审已先一步差人敲开了刑部大门。 刑部尚书暴昭与候泰听闻皇上来了,带人迎接。 见礼之后,朱允炆挥手,屏退众人,对暴昭道:“瞿佑如何了?” 暴昭唤来刑部郎中梁田玉,询问了几句,便对朱允炆道:“皇上,瞿佑为安全局之人亲自护卫,刑部并没有临时加刑审讯。” “带朕去看看。” 朱允炆道。 暴昭皱了皱眉,劝道:“瞿佑乃是朝廷重犯,关押之地恶臭难闻,皇上乃是金贵之体,如何能……” “带路。” 朱允炆没听暴昭说下去。 暴昭看了一眼徐辉祖,示意他说句话,徐辉祖微微摇头,暴昭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带路。 地牢之中,恶臭扑鼻,潮湿难当,朱允炆看到一只硕大老鼠,正在啃食一个犯人的手指,而犯人却丝毫没有动静。 “他犯了什么罪?” 朱允炆止住脚步,侧身问道。 暴昭仔细看了看,回道:“皇上,此人名为胡遁,乃是一盗贼兼摸金校尉,四处盗陵,官府捉他多年未果,上个月,他竟现身天界寺,行窃时被天界寺高僧拿下,扭送至刑部。” “看来天界寺高僧不止佛法高深,就连功夫也强过朝廷衙役。” 朱允炆目光幽深地说道。 暴昭心头一震,忙道:“也是刑部人手不足,加之此人十分滑溜,所以才……”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道:“把此人弄到安全局,调教好了,朕有用。” 顾三审有些惊讶,见朱允炆认真,便点了点头,抬手之间,一枚飞镖飞出,将老鼠钉在墙根。 暴昭有些不满,直言道:“皇上,此人乃是罪人,应受大明律惩罚!” “关他三年,如何?” 朱允炆反问道。 暴昭看着朱允炆,不知他是何意。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此人朕要了,之后会将他流放大海,三年内,估计是回不到大明了,如何?” 暴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臣遵旨便是。” 朱允炆需要一个滑溜的人,日后去挖土豆,没个会跑路的人,怎么从原始部落里面偷东西出来…… “皇上,这便是瞿佑。” 顾三审指了指牢房里,瞪着空洞目光,身体微微颤抖的男人说道。 朱允炆抬了抬手,示意安全局护卫起身,问道:“他一直都没休息?” “回皇上,自领命至此时,不曾让他休息一刻。” 护卫禀告。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打开牢门吧。” 牢门打开,安全局护卫先一步进入,检查过瞿佑身上的锁链,确保没有危险,才分左右站在瞿佑一旁。 朱允炆、徐辉祖、顾三审与暴昭进入牢房之中。 “瞿佑!” 朱允炆向前一步,厉声喊道。 瞿佑猛地打了个哆嗦,眼神中有些飘忽,看着朱允炆,身体晃动着,锁链哗啦作响,喊道:“你是谁?是谁?” 朱允炆转换了口气,平和地说道:“我是谁?难道你看不清楚了?我是古今先生!” “古今先生?” 瞿佑伸着头,看着眼前模糊的影子,如何都辨不出,向前走了一步,踉跄地倒在地上,喊道:“古今先生,我没有交代,我什么都没有说。” 朱允炆知道瞿佑此时因极度缺乏睡眠,加上本身便有伤病,已出现了幻觉,便循循道:“你什么都没有说,很好,我看到了你的忠诚。只是,定远之事,你暴露了我的身份,朝廷已经在追查我了!” “不可能,我没有暴露,朝廷绝想不到大人。” 瞿佑喊道。 “为什么想不到,你忘记了,那雁翎刀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朱允炆的声音严厉起来。 瞿佑的声音低了起来,似乎在挣扎着什么,道:“朝廷追查雁翎刀,也查不到先生身上,他们追查的越多,先生便越安全。” 朱允炆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雁翎刀,是一个误导人的陷阱! 难道说,这背后的古今先生不是周王,而是另有其人? “你知我野心吧?你认为,如何可成大业?” 朱允炆缓缓问道。 瞿佑摇晃了下脑袋,迷迷茫茫,意识有些离散,强撑着精神,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先生仿元末旧事……可引民心浮动,天下涂炭……而后,而后,起事可期。” “我想要去北平府,要多久可以到!” 瞿佑感觉头疼欲裂,再也无法控制,喊道:“半月可至,夺北平,定鼎中原。” “好,依你看,谁可为我心腹大将?” 朱允炆低声问道。 瞿佑摇晃着脑袋,似乎想要说出名字,又咬牙止住,最后猛地撞向地面,昏了过去。 朱允炆看着倒在地上的瞿佑,目光中透着几分不甘,瞿佑这个人的意志之强,极为罕见,哪怕是在幻觉之下,还有余力去保守秘密。 没有让他说谁是古今先生,只是让其吐露大将之名,竟都让他戒备不已。 至于他说的半月可至北平? 这个范围就有些大了。 开封到北平,寻常赶路,半个月也可以到;南京到北平,快马加鞭,半个月也能赶到;大宁至北平,半个月也可以到。 半月,呵,这个范围,和什么都不说没什么区别。 顾三审吃惊地看着,没想到原来还可以如此审讯犯人,这不让睡觉,也能让人说出秘密,不错,安全局可以学习这一招。 安全局没权限抓人与审讯,但可以变通下,把人堵在房间里,不让他睡觉,就算是刑部尚书来了,咱也是坦荡的,一没抓人,二没审讯,不信你看…… 暴昭、徐辉祖听明白了,有人想要推翻大明。 如果只是干掉朱允炆,顶多是老板之间的竞争上岗问题,这要干掉大明,那就是推倒重来,现在在岗人员,都得下岗分流…… 徐辉祖坚决不同意,事关自己的工作与工资,必须想办法找到这个古今先生,然后将他踩死。 暴昭愤怒,竟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涂炭生灵?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还请将此人交给刑部,臣必动用一切手段,逼其说出古今先生为何人!” 暴昭咬牙切齿。 朱允炆安排人给瞿佑浇了一桶水,看着清醒过来的瞿佑,朱允炆冷冷地说道:“古今先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存在能警醒朕,告诉朕,朕还有敌人,为政,治国,大意不得,松懈不得!”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炮局,缺人的很(一更) 有敌人未必是一件坏事。 朱允炆将瞿佑交给了刑部与安全局,继续审讯,而后返回宫中。 顾三审与暴昭也都清楚,瞿佑是不太可能说出古今先生是谁,但掌握着帝国的暴力机器,不运转几下,是会生锈的。 瞿佑的惨叫,惊醒了摸金校尉胡遁。 胡遁坐了起来,看着血糊糊的手指,瞥了一眼被盯死在墙根处的老鼠,伸手将飞刀拔了出来,将老鼠拿捏在手中,嘿嘿一笑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谁?” 胡遁陡然感觉到一股异常,手握飞刀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牢门前竟站着一人,远处阴暗的灯火,照不出来人的模样。 顾三审冷冷地看着胡遁,道:“你不就是硕鼠?” 胡遁目光阴森,坦然道:“没错,我是硕鼠,可我只吃死人的东西!这里的硕鼠,可是要吃活人的!” “死人是不容打扰的,挖了你家祖坟,你会高兴?” 顾三审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胡遁盯着顾三审,手腕微微动着,手中的飞刀不断摇晃,嘴角浮出一抹冷笑,道:“抱歉,我爷爷死在路边,我爹死在河里,没人祖坟。所以,你们要祖坟做什么?” 话音刚落,胡遁便拍地而起,手中飞刀直逼顾三审。 噗,砰! 胡遁的身体倒飞回去,砸在了墙上,重重地落在地上,飞刀跌落一旁。 “高手?!” 胡遁没想到,对方的速度与反应是如此之快。 顾三审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飞刀,拿出白色锦帕,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缓缓说道:“我们要祖坟,自然是让子孙有个念想,有个根。” 将飞刀收回,顾三审转身走出了牢房。 胡遁咳了几口,坐了起来,看着开着的牢门,咬了咬牙,起身走了出去。 狱卒就在不远处,甚至看到了自己,可他们却只是转过头,全然无视。 胡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胆量还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盗墓了,摇晃着走了过去,甚至走到狱卒身旁的时候,还停了下来,看了看狱卒。 见狱卒不抓自己,胡遁也明白过来,刚刚走出去的人,身份必不简单。 走出地牢,胡遁看着门外不远处,背负着双手的顾三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夜空,只见星辰不见月。 顾三审转过身,冰冷地说道:“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能不能给自己留一个坟墓,就看你的表现如何。” 胡遁嘿嘿一笑,活动了下胳膊,道:“你这是想要招揽我吗?” “招揽?不,我只能答应你,在适当的时候,有一个坟墓可以让你躺进去。” 顾三审抬脚向外走去。 胡遁不知道顾三审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却知道,若是继续留在刑部大牢,那自己就算不被砍头,也会流放三千里。 可跟着眼前的人走,每一步,都似乎通向坟墓。 “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遁追了上去,问道。 顾三审平静地说道:“大明安全局,顾三审。” 胡遁顿时愣住。 大明安全局的名声虽在民间不显赫,但对于官府、士绅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一旦被安全局的人盯上,那自己的一举一动,便再无秘密。 胡遁不仅知道安全局,还吃过安全局的亏。 三个月前,胡遁在北平外发现了一处古墓,但不巧的是,那一处古墓不在荒凉的野外,而是在一家府宅之中,最要命的是,那一处府宅,还是燕王府名下的。 不甘心的胡遁潜入府宅,还没行动,就被一个伪装成石头的家伙给打晕了,而当时,那个石头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胡遁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县衙。 凭借身手与手段,趁看守不严,胡遁逃出了县衙,后来暗中跟踪几次,才确定打晕自己的人是安全局。 屡次跟踪,也引起了安全局的警觉,胡遁为了活命,只能选择逃遁。 北平府周围不安全了,胡遁便一路跑到了京师,听闻天界寺有佛宝,打算去见识见识,还在踩点呢,结果被一群和尚给抓了。 这才被关入刑部,有了今日。 “只要你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你便可以走出这一道门。若你还有二心,我奉劝你最好是回到囚牢里。” 顾三审指了指刑部大门。 胡遁吞咽了下口水,无法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顾三审严肃地说道:“这世上没有废物,只看如何利用。你有手段,有本事,只不过用错了地方。所以,想改你的命,就先选好你的位置。” 胡遁犹豫着。 加入大名安全局,是比做盗墓贼好,可一入安全局,那自己便成了奴才,再无自由。 胡遁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一个大坟墓,修在江阴香山脚下!” “没问题。” 顾三审答应道。 胡遁深深看了一眼顾三审,抬脚走出了刑部大门。 翌日一早,朱允炆在武英殿审核着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账册,这才发现,朝廷对于兵器武备的支出,是极为有限的。 就以整个兵仗局来论,其各类住坐匠合计有一千五百余人,轮班匠多时,为住坐匠一两倍。 洪武年,住坐匠是有工钱的,而轮班匠是没工钱的。 即使是只计算住坐匠,朝廷的支出也让朱允炆心寒! 满打满算,一年只有四万五千六百两,虽然兵仗局制备兵器的材料花销,并不计入兵仗局之内,而是由京师“十库”来承担,但这四万多两银子,却包含了住坐匠的月钱、取暖钱、伙食钱、用物钱等等花销。 抛开月钱,所剩无几,能用于饮伙食的支出,可谓捉襟见肘。 和平年代,户部不愿意给武备多加银两,在他们看来,有那个钱,还不如留给官员发俸禄。加上文臣对于武勋的打压,其对武备方面的管控,更为严苛。 朱允炆审查过账册之后,便传唤了内阁解缙、户部侍郎卓敬,将账册交给两人,问道:“匠人打造的武器装备,乃是我大明军士戍边卫国不可缺少的利器,可朝廷如何对他们?你们自己算一算,每年匠人能有多少钱粮吃饭的?!” “皇上,此乃太祖爷所定下的……” 卓敬连忙说道。 朱允炆冷着脸看着卓敬,道:“那你领的是太祖爷定的俸禄?” 卓敬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请罪道:“臣回去之后,重新厘定匠人待遇。” 朱允炆心头怒火难遏,严厉地说道:“让户部人都去看看,看看京师所有宫廷匠人,他们每个月能拿多少银子,每个月能吃几顿饱饭!一个个当官享受荣华富贵,却从来不体恤那些匠人、农民,这样的官,算什么官?!” “匠人一日劳作七八个时辰,却只能吃夹生饭来抵挡饥饿!这就是户部苛责的结果!卓敬,户部若是办不好此事,朕可以下旨,让户部所有官僚一起转作匠户!二炮局,缺人的很!” 卓敬浑身一冷,这要是被发配成匠户,那这一辈子就彻底玩完了,甚至还会牵连到子子孙孙。 “皇上放心,臣必会处理好此事!” 卓敬严肃地保证道。 朱允炆看向解缙,道:“将户部打算提升匠人待遇的消息传给百官,若有人上书反对,取了他们的官服官帽,去兵仗局打铁三个月。三个月想明白了再回来,想不明白,就让他们待在兵仗局吧。” 解缙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这是真的动怒了。 “记住了,匠人匠心,匠家匠国!退下吧!” 朱允炆抬手道。 解缙、卓敬行礼告退,两人出了武英殿,不由面露苦涩。 卓敬叹了一口气,道:“解阁,皇上似乎有心加强武备,听闻昨日还去了后湖二炮局。” 解缙边走边说道:“大明外敌并未消除,还需要那些武勋,皇上加强武备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你暂领户部,便带人亲自去看看匠人吧。皇上少有动怒,定是哪里惹恼了皇上。” “哎,若是黄大人在京师就好了。” 卓敬叹息一声。 解缙微微摇头,道:“郁大人带黄尚书等人去了开封,短时间是回不来的。此事用心办好吧,记得警告下那些官员,不要在这件事上触怒皇上。” 卓敬苦涩地答应下来。 文官集体想要削弱武勋、降低武备,看来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朱允炆审视着弹劾水师总兵古朴,推荐李坚统管水师的奏折,不由微微点头,兵部还是很识相的,知道进退,眼下大明水师需要的是展示力量,一个清廉的文臣,他展示不出来力量,哪怕是尽职尽责。 李坚是朱元璋的女婿,一个忠诚于老朱家的驸马,早年间随傅友德征战云南,因军功被朱元璋任命为前军都督府府事。 朱允炆知此人有能力,让其兼管水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批准之后,朱允炆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臣杭州知府虞谦上奏:僧寺、道院广田,依其财力,购置田产无数,百姓之家,多为佃农,难留财货,是为祸乱之源,臣请限僧道田,人不过十亩,余以均给贫民……” 朱允炆看着虞谦的奏请,有些头疼。 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依旧无法阻挡这些僧寺、道院对田产的霸占,包括很多士绅,也在开始大肆买田。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 朝廷不是遏田产兼并吗? 那我们花大钱,合情合理地买田,把所有地都买了,然后招纳佃户干活,你朝廷总没法子了吧? 不少朝廷一文的税。 至于给佃户留不留粮食,那是个人的事,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朱允炆清楚,底下的人一直都在钻空子,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一些百姓见有利可图,竟纷纷卖掉田地,手里揣着几十两银子,也成了“几十万钱”户,躺在家里当大爷,坐吃山空。 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两年后,这些农户手中的钱挥霍一空,他们便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无路可走之下,只能卖身于大户,成为佃农。 到时候,朝廷的税或许不会少的,但农民的生活,依旧是水深火热,大明的基石,依旧不稳。 “此事不平,后患无穷!” 在朱允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站在阳江沙滩上的郑和也说出了类似的话: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善贪的都有脑子(二更) 海水涌上沙滩,又缓缓退去,冲掉了一串脚印。 海鸥在鸣叫,椰子林飒飒而动。 郑和停下脚步,看着大海,对身旁的三佛齐使臣郑伯说道:“陈祖义是有野心的,一旦给他机会,很可能会再度崛起。既然三佛齐国王愿臣服大明,我皇应允,水师船队必奉命南下,眼下筹备已妥,出航便在最近两日。” 郑伯肃然道:“那便有劳副总兵大人了。” 郑和微微摇头,指了指大海,问道:“郑使在三佛齐,可遇到过穆斯林信徒?” 郑伯知郑和信奉的是穆斯林,将手指向西面,感叹道:“十几年前遇到过一些,听闻他们来自遥远的天方,只不过最近一些年,那里的人似乎不来东面了。” “天方!” 郑和紧握着拳头。 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每一个穆斯林教徒心中的圣地!不知道何时,自己可以前往天方之地,去触摸圣石,给安拉吐纳自己的心声。 “大人,听闻那是一条十分遥远的路。” 郑伯轻轻提醒道。 郑和望着大海,平静地说道:“有信仰的人,从不畏路远。” 郑伯敬重地看着眼前的郑和,他是一个意志坚决,睿智勇敢的统帅。 张玉看了看身后,对郑和喊道:“副总兵,曹国公来了。” 郑和收回思绪,转身走向李景隆,李景隆、徐增寿两人赤着脚走至。 “郑和见过李将军、徐副总兵。” “哈哈,莫要多礼。” 李景隆笑着对郑和说道:“朝廷准许商人出海南洋,消息是拦不住的,当下广州商人已找本将军数次,希望可以让水师船队,准其下南洋。” 郑和微微摇头,拒绝道:“朝廷只准可京师商队进入南洋,广州商人并不在准可之内,况水师护卫六十艘商船,已是极限,再分散力量,水师无力兼顾,一旦出了危险,他们人货两空,水师无法给他们的家人交代,也无法给朝廷交代。” 李景隆皱了皱眉头,争取道:“话虽如此,多少给他们一点方便,无需护卫,让他们尾随在船队之后,谅也无妨。” 郑和看着李景隆,认真地说道:“不是郑和不给他们方便,而是皇命不可违。将军,朝廷并没有明令解除海禁,当下所行海策依旧是片板不得下海,就连南下商船,也是用的官家名义。” 李景隆知道这些,只是广州商人屡屡送礼,一个个出手阔绰,让李景隆有些心痒,原本想通过辽王朱植的关系,安排几艘船进去,可是朱植非说自己是商人,没这个权力。 无奈之下,李景隆只好亲自找郑和,不过看郑和的态度,他是不打算开方便之门了。 “既如此,那就回绝他们。” 李景隆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返回了岸上。 李增枝见哥哥来了,连忙迎了过去,问道:“大哥,如何,那郑和可答应了?” 李景隆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阴沉。 自己好歹是曹国公,郑和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不就是安几条船的事,不需要他劳心劳力,闭着眼,就当看到他们,不就妥了? 李增枝咬了咬牙,说道:“这个郑和,实在是太不开窍!大哥,我们必须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郑和是水师船队的副总兵,按照朝廷规制,天下舟师皆需听其调遣,我们阳江船厂的船都归他管,他说不带,你一块木头也漂不出这海去!” 李景隆怒气冲冲,一脚踢翻了酒桌。 徐增寿见状,也有些颓然。 没有朝廷许可,谁都不敢私自放商人入海,否则一旦消息传入朝廷,那所有人都会倒霉。哪怕是他们在这里白手起家,建起了阳江船厂,护卫着南海边疆! “将东西给商人退回去吧。” 李景隆不甘心地说道。 李增枝有些为难,不安地看着李景隆,道:“大哥,银子可以退回去,可是,我,我……” “你什么你?” 李景隆冷厉地看着李增枝。 李增枝低着头,小声说道:“前日,有商人送来了一个采珠女,我已经答应带她回京师了……” “你……” 李景隆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是如此胆大包天,上前便要打去。 李增枝连忙跪了下来,满是委屈地喊道:“大哥,这里是阳江啊,我们兄弟在这里为朝廷打船,打海匪,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如今商人不过是委托我们办一点点小事,还不需要那郑和耗费半分,他凭什么不同意?大哥,郑和只是一个太监,掌兵已是违背祖制,而你是大明国公,亲自请求还被拒绝,大明什么时候太监说了算话了?” 李景隆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好色,在太祖热孝期间都敢去教坊司,原以为大海能让他成为一个汉子,现在看来,只能说是: 本性难移! 一个采珠女,便让他沦陷了。 “大人,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徐增寿突然说道。 李景隆踢开李增枝,对徐增寿说道:“哪里来的转机?郑和不答应,广州商人想要下海,那是痴心妄想。若是违背皇命,消息传入皇上耳中,我等就别想再回京师。” 徐增寿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有一计,即可以让广州商人下海南洋,还可让郑和无话可说,纵是皇上知晓,也不会牵连到我们。” 李景隆眼神一亮,徐达的后人就是脑子好使,问道:“还有这种好法子?” 徐增寿智珠在握,道:“自然。” 沈一元站在码头上,看着伙计补充食物、淡水、瓜果等物,对身旁的润娘劝道:“你应该留下,去广州府等我归来。” “我一定要跟着你去南洋,我也想经商。” 润娘执着地说道。 “你是一千金小姐,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再说了,我也不忍心……” 沈一元有些无奈,拿润娘没办法。 润娘踩着石头,看向大海,张开双臂迎着海风,说道:“以前时,我总以为钱来得容易,不知夫君疲累,如今走一趟过来,才知晓商人贩卖货物,是如此之难。” “知道难,还跟着去。” 沈一元还想责怪,便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由转身看去。 黄发财、王忠富、秦亨三人结伴而至,三人脸色有些阴郁。 沈一元打过招呼之后,不由问道:“各位哥哥不就是上岸走走,购置一些货物,去时还晴空万里,怎这会却转了乌云密布?” 黄发财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 秦亨脸色有些难看,对沈一元说道:“我等去南洋,花费巨大,筹备已久,原想着占据这首利,也好图个富贵,可眼下广州商人也参与其中,我等想要再求大利,恐是难了。” “广州商人?不可能吧,没有朝廷旨意,谁敢放广州商人下海?” 沈一元有些错愕,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王忠富踢飞了一颗石子,咬牙说道:“朝廷旨意是没有,但有些人法子多的是,郑副总兵不允许广州商人下海南洋,他们便找到了三佛齐使臣郑伯,许以好处,眼下广州商人正在组织船队,以三佛齐使臣采买船只的名义下海!” “这不是胡来吗?!” 沈一元难以置信。 黄发财冷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办法?广州商人背后站着的可是曹国公,莫要说郑副总兵,便是这广州布政使、都司,都需要看他脸色,能让且让!” “这次要亏很多利啊!” 王忠富咬牙切齿。 多少货物,值多少钱,有多少利,这是有数的。 商人虽然没学习过市场学,但也清楚,物以稀为贵,若是货物太多,那价会跌,利会少。 “沈兄,你素日点子多,想想办法,如何抗衡广州商人?” 秦亨询问道。 “对,不能让他们抢了我们的利,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让他们搅和了,我等实在是看不下去。一旦朝廷开了海禁,这样的机会,将再不会出现。” 黄发财脸色阴沉地喊道。 沈一元思索了下,旋即摇头,道:“在我看来,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怎么讲?” 王忠富不由问道。 沈一元指了指大海,说道:“海很大,能容得下很多船只。大明很大,也可以容得下更多商人。我们所担忧的,无非是广州商人取货南洋之后,货运京师。但我想,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两广之地。京师也好,南直隶、北直隶,依旧是我们的。” “如此的话……” 黄发财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利益,那就不成问题。 不过原本在广州发卖货物的计划,只能转移至福建、江浙等地先行发卖,然后回京师售卖。 沈一元含笑,宽慰几人道:“大明需要番香番物的地方太多,就广州商人,能筹多少船只?郑伯是使臣,他若太过分,大明水师可是会不高兴的。所以,大可安心。” 呜呜,呜呜! 沉闷地声音从海上传荡过来,沈一元等人眯眼看去,只见海上飘来几艘小船,两侧还有大明水师的船只护卫。 “这是哪里来的商人吗?” 秦亨手搭凉棚,问道。 沈一元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起来,道:“是外国使臣,此时距离年关还早,这个时候来使臣,未必是一件好事。” 郑和率朱能、张玉等人站在码头之上,看着前来的占城国使臣,眼神中有些厌恶。 “臣耶嘉僧远奉占城国王罗皑之命,持国书请入京师叩见天朝国君。” 耶嘉僧远看着大明人,几乎要哭了出来,能跑到大明,实在是不容易。 郑和不喜欢耶嘉僧远,对占城国王更是没有好感。 洪武二十二年,占城国王阿答阿者在与安南陈朝的交战中被杀,身为大将的罗皑趁乱起事,夺了占城国王之位,阿答阿者的儿子制麻奴难、制山拏担心被杀,逃亡在外。 洪武二十四年,罗皑派遣使臣朝贡大明,朱元璋认为是罗皑杀害的阿答阿者,嫌弃其以下犯上,拒绝占城使臣入贡,直至洪武三十年,占城才再次入贡大明。 占城国王身份不正,大明军士对其并没多少好感。 “此时离年关较久,贺新春也不至此时入京师吧?使臣来大明,有何紧要之事吗?” 郑和板着脸,询问道。 “请大明出兵,救占城于水火。” 耶嘉僧远心力憔悴,一脸沧桑地喊道。 —— ps: 伊斯兰教发源地麦加,在中国古代,不将其称为麦加,而称作天方。 求下月票,推荐票与催更,惊雪谢过。 第二百二十三章安南天变,黎氏篡位(三更) “为何请兵?” 郑和有些吃惊地问道。 耶嘉僧远悲戚地说道:“安南国天变,陈氏被灭,胡季犛(li)篡位,如今磨刀霍霍,直指占城,若大明不发兵支援,遏住安南野心,占城国危险了啊!” 安南天变? 还要去攻击占城国? 郑和脸色微微一变,这对于大明而言,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一件好事,却是一件不得不管的事。 占城是大明的藩属国,大明是占城的宗主国! 大明与占城两个国家之间,是宗藩关系。 也就是说,大明是老大哥,占城是小弟,小弟被人欺负了,请求大哥帮忙,做大哥的不能不出头。 可问题是,安南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也是大明的小弟,小弟打小弟,做大哥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中原王朝的核心思想往往以儒家为主,就连外交政策,也是基于儒家文化与思维制定的。 儒家主张“以礼治国”,有礼的,那是中国,为华,没礼的,那是夷族。 以礼治国,也就有了“华夷之分”。 古人将中国作为世界的中心,认为四夷分布在中国周围,所以在外交上采取的基本理念是: 一个中国,四方藩国。 与周围国家构建宗藩关系,实现“礼制井然”的理想世界,是每一个强盛王朝的终极梦想。 朱元璋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帝王,其目光绝非只是盯着大明的一亩三分地,他还在看着世界,看着国外。 在洪武元年,全国还没大解放呢,朱元璋便迫不及待,颁诏于安南、高丽,以期构建宗藩关系,奠定大明宗主国的地位。 朱元璋写的诏书很有水平,他是这样写的: 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近,一视同仁,故中国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于臣服之也。 自元政失纲,天下兵争者十有七年,四方遐远,信好不通。朕肇基江左,扫群雄、定华夏,臣民推戴,已主中国,建国号曰大明,改元洪武。顷者克平元都,疆宇大同,已承正统。 方与远迩相安于无事,以共享太平之福。惟尔四夷君长酋帅等遐远未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短短一百来个字,却分了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朱元璋是告诉安南、高丽,我来颁诏,并不是有心打你们,只是告诉你们,我们大明是友好的,一视同仁的,只要你们乖乖的…… 第二个部分,朱元璋也说得很清楚,元朝不行了,被我老朱干掉了,你们掂量好,我连大都“顷刻”都打下来了,现在想和你们和平共处,你们要不要“太平”? 潜台词是这样的:要和平的话,赶紧地把你们国家与元朝的关系撇干净了,把他们的军队该赶走的赶走,该断交的断交…… 第三个部分,老朱再次强调,大明是和平的,也是讲道理的,但前提是,你要懂事,我隔着几千里给你发诏书了,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怎么表示? 当然是称臣纳贡,成为大明藩属国! 朱元璋就是通过这种“柔和”的“礼仪”的方式,让安南、高丽成为了大明藩属国。 可是朱元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四方藩国,至少也得有四个吧,这才两个,怎么够? 于是,大明王朝的外交官便开始活动了,今天派个行人司官员,明天派个翰林院官员,每个人都带好诏书,该去日本的去日本,该去爪哇的去爪哇,当然,也有占城。 安南跟着大明比较早,占城稍微晚点,按理说,安南与占城闹矛盾,大明会倾向于安南,最多训斥两句,不会把安南怎么样。 可事实不是这样,安南虽然很早就成为了大明的藩属国,但安南它不老实,太不老实了,欺负欺负周围的小弟也就罢了,还跟老大哥较量,时不时越界打到大明去。 朱元璋虽然是个暴脾气,北元冒个头,都被能他追几百里,可对于安南,朱元璋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与忍耐,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克制。 或许朱元璋是在坚持所谓的“永不征讨之国”的和平外交。 可是你越对人客气,人家就越认为你好欺负。 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亦如此。 郑和拉着耶嘉僧远上了码头不远处的驿馆,安抚之后,询问道:“安南之事,可有详情文书?” 耶嘉僧远摇了摇头,道:“来时匆匆,只奉了占城王的国书,但我可以直接禀呈大明皇帝。” 郑和微微摇头,安排张玉去请文书,对耶嘉僧远说道:“占城求援,安南天变,都是大事件,你为占城使臣,此去京师路途遥遥,纵是乘船北上,也需二三十日。不妨将事叙说清楚,我命人携文书,以快马加急通告京师,也好让皇上有个准备。” 耶嘉僧远感动地看着郑和,叹息道:“太好了,太好了。不知郑大人与朝廷对安南了解多少?” 郑和嘴角有些苦涩,喟然:“郑某对安南所知并不多,至于朝廷,想来也不会太过了解,还请使臣详细讲述。” 耶嘉僧远见文书来了,准备就绪,便开始讲述道:“蒙元时,曾三次进攻安南陈朝,导致安南生灵涂炭,陈朝国王虽抗住了元朝大军,但随后追求享受,鱼肉百姓,逐渐走向衰落。” “洪武三年,安南国王陈裕宗去世,陈日煌继立,没过多久,陈日煌便为其伯父陈叔明逼死,陈叔明继位,三年后,陈叔明让位于弟弟陈端,仍旧操纵大权。在那时起,安南陈朝便不断进攻占城,占城国深受其害。” “洪武十年,陈端作为国王,亲征占城国,之后在战斗中为我占城大军所杀。安南陈叔明便立陈端长子陈炜为帝,陈叔明并没有将权力交给陈炜,而是交给了自己的女婿胡季犛。陈炜帝不满,于洪武二十一年,密谋除掉胡季犛。” “胡季犛得知消息之后,通过陈叔明废掉了陈炜,立仅十岁的陈日馄为帝,洪武二十七年,陈叔明去世,至此,安南大权落入胡季犛手中。” “胡季犛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在四个月前,他杀掉了陈氏国王,大肆屠杀陈氏宗族,如今安南国已成了胡季犛的天下!此人不甘困守一地,对外采取的是征伐、杀戮之道,如今他正在大肆扩充军队,磨刀霍霍,而首当其冲者,便是占城!” “由此,我奉国王之命,特来大明求援,以求占城免于战火,为百姓求一条生路。郑大人,胡季犛一旦吞掉占城,必会挥师北上,威及大明,还请转知大明皇上,早做打算。” 耶嘉僧远将事情简单地叙说了一遍,郑和严肃地听完之后,便走向文书,问道:“可都记录齐备?” “回大人,已记录妥当。” 文书拿起文稿,递给郑和,郑和只扫了一眼,便递给耶嘉僧远,耶嘉僧远仔细检查之后,见没有差错,便点了点头,道:“劳烦大人。” 郑和命人将文书收起,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递送京师,如此国事,不得不急,然后安排船只,护送耶嘉僧远等使臣前往京师。 张玉、朱能看着郑和,脸色都有些凝重。 朱能询问道:“副总兵,我们是否留在此处,等待朝廷新的旨意?” 郑和沉默不语。 朱允炆的命令很清楚,那就是水师船队护送三佛齐使臣回国,顺便做一笔买卖。 按正常打算,带船队出海,直接去三佛齐,简单。 可眼下形势突变,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 郑和必须考虑一点,若自己率水师船队主力去了南洋,那边朝廷又决定要帮助占城国,可仔细一看,船不够,根本就运不了多少人到占城国,如何是好? 走陆路,直接进军安南? 等朝廷整顿好大军,开拔物资,然后再一路跑到安南,没几个月是不可能的事,真要如此帮忙,占城国国王也可以跳海了。 可若是不去三佛齐,就在这里空等朝廷新的旨意,不仅三佛齐使臣需要等,一众商人也得耗在这里。 若朝廷的旨意是不帮占城,坐视不管,而郑和又白白耽误了一两个月,那岂不是误了国事? “你们认为,朝廷会出兵占城吗?” 郑和严肃地问道。 张玉思索了下,说道:“若是耶嘉僧远所言属实,我大明极有可能出兵。太祖时期,以安南陈氏为国王,那胡季犛竟胆大包天,篡位登台,如此恶行,作为宗主国,不得不动作一二。” 郑和皱了皱眉,安南天变,若只是陈氏自相残杀还好说,最多算是陈氏家族矛盾,虽然解决的手段有些激烈。 可现在,已经不是陈氏的问题了,而是黎氏篡位的问题。 大明与安南的宗藩关系,是朱家与陈家的合同,突然跳出来个第三方黎氏,将朱、陈两家的合同给撕了不说,还干掉了合同一方当事人,那朱、陈两家好好的合同,还怎么执行? 身为宗主,也是宗藩合同的发起者、参与者、当事人,大明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并不大,最低姿态,也需要发个声明,诸如: 大明对此表示强烈愤慨,并予以谴责。 郑和拿不准朱允炆的心思,也根本无法揣测,看着张玉、朱能,咬了咬牙,严肃地说道:“通知下去,明日出航,前往三佛齐!” 朱能有些担忧,道:“当真不等朝廷旨意了?” 郑和摇了摇头,道:“不需要等了,那耶嘉僧远自称是占城国使臣,是真是伪,尚不可知,纵他真的是占城使臣,朝廷也不可能听他一面之词发动大军,等朝廷了解安南实情,拿定主意,怕需半年之久。” “如此长的时间,足够我们完成三佛齐出使使命,若朝廷有意支援占城国,在我们归航时可停靠占城新洲港,在那里领旨,出兵助力占城国。” 张玉击掌,老脸堆笑,赞道:“如此行事,两不耽误,可谓是奇绝之法,老夫佩服。” 朱能深深看了一眼张玉,能让他说一句佩服,可不容易。 “副总兵,广州商人以三佛齐使臣采买的名义,组织了二十艘船只,加入了船队。” 参将李兴进门禀告道。 ps: 历史本身就充满着争议,它从未有盖棺定论的时候。 书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喷也好,喜也好,惊雪都一并接受了。 《大明》虽是穿越的小说,但对于一些历史性的内容,惊雪并不敢胡乱去写,安南、鞑靼、瓦剌、帖木儿帝国、日本等,我尽量都贴合明代时期的真实历史,以历史为基础去创作。 如果有书友想要交流,可以加下q群805640539,给惊雪提一些意见与看法。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古今,吉令(一更) 郑和很好奇,京师商人都没海船,想要出海还需要租赁,来来回回腾挪了几天时间,才准备好出航货物,这广州商人哪里来的船,怎么装的货? 走出馆驿,站在高坡上,看着西面的码头,果是多出了二十艘船,还有不少人扛着箱子、抬着货物,进进出出。 “大人,有人阳奉阴违,违逆朝廷海禁啊!” 朱能有些愤怒,就差直接点了李景隆的名。 郑和以为李景隆会收敛,拒绝广州商人,让其等待后续朝廷政策,可现在看来,李景隆已经给广州商人开了一道大门。 “二十艘船可不是少数目,去南洋的船队已是庞大,再增船只,恐会引发南洋诸国的恐慌。” 张玉一脸严肃地说道。 郑和长长吐了一口气,张口道:“召集所有人,一个时辰后出航。” “可大人,他们……” 朱能指了指广州商人的船只。 郑和凝眸,低沉着嗓音道:“将三佛齐使臣与随行人员召集至我的座船之上,准备出航。” 一个时辰出航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原本在岸上休息的军士纷纷起身归船,沈一元看着黄发财等人,微微一笑道:“时间如此之短,他们又能准备多少货物?” 广州商人着急了,纷纷找到李景隆,希望他争取一点时间,一个时辰,远远不够。 李景隆听到了海上传来的军号声,苦涩地摇了摇头,回道:“军号起,万军从,诸位有时间在这里,还不如多搬点货物。” 看着远处的海面,李景隆彻底清楚了,郑和是一个不会与自己合作的人,他还有原则。 “我们只是答应让他们下海,至于能带多少货物,与我们无关。”李增枝一脸轻松与笑意,问道:“大哥,我们也该回京师了吧?” 李景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船队的方向说道:“商队下南洋是一个讯息,朝廷极有可能会解除海禁,重开市舶司。虽然我们要离开广东,但这里不能没有我们的人,南洋番香番货多紧俏,利多大,他们,我们,都清楚。” “大哥的意思是,留一只船队在这里,准备经商?” 李增枝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经商。” 李景隆直言道。 李增枝摇头,不同意道:“大哥,一旦我们经商,那朝廷可就会收回我们的田产,我们再想掌兵可就太难了。辽王、珉王、代王不就是前车之鉴?” 李景隆呵呵笑了笑,看着一向精明的弟弟,说道:“我们需要经商所得的银子,可不一定自己去南洋。咱们家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留在这里。” 李增枝听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是安排几个掌柜下海,自己坐收海利。 海面之上,军号声再起,水师船队开始拔锚,商船也开始调整风帆。 “他们走了。” 李增枝看着浩荡的船队分散在海面之上,目光中充满了自豪,这里面有些船只,是自己打造的。 “他们在做什么?” 李景隆眉头一皱,指着郑和的战船,他们拦住了广州商人的船队。 李增枝也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海面之上,朱能冲着广州商人的船队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船队?” “我们是三佛齐使臣采买的船队。” 有商人回应。 “使臣在哪里,让他们出来。” 朱能再问。 “这个……” 商人回头一个看,完了,三佛齐使团的人好像都去座船了,刚刚忙着搬货,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使臣在座船之上,郑伯可为我们作证,还请大人通融。” 商人呼喊。 朱能退了一步,对军士吩咐道:“按朝廷禁令,片板不得下海,准备投石机,砸沉它们吧。” “遵命。” 军士忙着整顿投石机,还有军士抬着大石头。 广州商人看着这架势,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片板不得下海,限你们速速靠岸,不得入海,否则,后果自负。” 朱能的军士一次次喊着。 “他们不会真砸吧?” “不会,我们身后是曹国公。” “是啊,曹国公可是镇南大将军,那郑和不过是副总兵而已,安心出海。” “可是……” “可是什么?” “他们已经砸过来了……快跑,转舵、转舵!” 噗通! 哗啦啦的海水腾空而起,冲入了商船,淋湿了来不及躲避的商人。 砰砰砰! 几声炮响之后,海面之上浪花四起,广州商人见郑和船队竟来真的,再也顾不得出海,连忙下令返港。 朱能看着脱离开队伍的广州商人船队,咧嘴笑了笑,便返回了船舱。 在郑和船上做客的三佛齐使臣郑伯听到了动静,却无法离开,因为郑和在敬酒…… 岸上的李景隆傻眼了,李增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虽然一轮攻击,并没有瞄准商船,意在威慑,但看着远去的水师船队,广州商人船队想要再出海,已是不可能…… “大哥,我们应该马上回京师。” 李增枝不安地说道。 拿了好处,事情却没有办成,人家要是找上门来,这脸往哪里搁? “回京!找人弹劾郑和!” 李景隆咬牙切齿,转身离开。 东北,大宁府。 宁王朱权拿起小刀,挑开火漆,取出了密信,看过之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对护卫克山厉声道:“脱鲁忽察儿怎么回事?本王已说了,安全局之人如今正盯着大宁府,不可再行交易!他竟还一再要求盐铁之物,他想要做什么?!” 克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王爷,不止是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福余卫的安出,泰宁卫的忽剌班胡,都希望王爷加大盐铁供给。眼下入冬在即,草木枯尽,无论是他们人,还是牲畜,马匹,都需要大量的盐。” 朱权知道这一点,但也知道控制盐铁,是控制朵颜三卫的关键筹码,一旦过量提供盐铁,他们会有所储备,而到那时候,朝廷朵颜三卫的控制力便会削弱。 没有了朵颜三卫的全力支持,那自己在这大宁府,可就待不住了。 朱权将密信点燃,在手中摇晃着,看着灰烬落地,才说道:“刘长阁来这里,绝不寻常,不管他是盯着房宽,还是盯着本王,都不能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王爷的意思是?” 克山抬起手,在自己脖子前划了下。 朱权瞪了一眼克山,道:“他是安全局前任指挥史,又是奉命而来,若是在大宁出事,朝廷必会震怒,到时彻查必会波及本王,他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大宁!” 克山有些无奈,道:“王爷,刘长阁可不会轻易离开大宁啊。” 朱权摊开桌案上的舆图,思量一番,道:“让人通知刘长阁,本王要去视察朵颜三卫,希望他能随同前往。” “王爷,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克山惊讶地问道。 朱权一脸自信地说道:“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带刘长阁去,便是让皇上看看,本王在大宁府,朵颜三卫便安稳如山,若本王走了,朵颜三卫没了供给……” 饥饿的群狼,是会吃人的。 克山眼神一亮,欠身道:“若是如此,王爷必可稳居大宁。只不过营州三卫、广宁三卫将领,大部分都听从房都司的调遣,效忠朝廷,不可不防……” “房宽不过是一莽夫,认得几个字,却毫无计谋。只要稍加运作,周围卫所便会臣服。本王担心的并不是他,而是京城里的皇上,他给本王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朱权一拳砸在了桌案上,目光中透着几分畏惧。 朱允炆那天才的洞见与预判,如神明一样预知未来走势,处处占据先机,用“势”彻底压垮了燕王朱棣。 朱棣的臣服,在朱权看来是一种软弱,是缺乏计谋的结果。 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自己不会重蹈燕王覆辙,大宁虽在关外,一切物资只能靠关内运输供养,但大宁纵深大,就算是闹腾出来一些动静,朝廷也拿自己没办法。 “王爷,有消息。” 敲门声之后,有人在门外喊道。 克山打开门,宁王府长史刘坚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竹筒,躬身递给朱权。 朱权取下竹筒,将其中的纸条取出,里面只有两行字: 开封。 朱权眼神微微一寒,对刘坚说道:“周王要倒霉了,通知那些人,想办法弹劾开封官员,捎带上周王,莫要直接对准周王。” “遵命。” 刘坚领命而去。 朱权将纸条烧成灰烬,对克山道:“去通告刘长阁吧,朵颜三卫的供养之事,耽误不得太久。” 克山离开,将门带山。 朱权站在桌案旁,提起毛笔,蘸了墨,一笔一划,缓缓写出了两个字: 古今! 仔细审视着纸上的字,朱权嘴角微微上扬,又加了两笔,“古今”二字便成了“吉令”。 一座宅院中,刘长阁正躺在椅子里,享受着暖阳,身旁一女子端坐着,时不时会添下茶水。 千户杨成走了过来,却没有说话。 刘长阁挥了挥手,对女子说道:“齐柔,你下去吧。” 杨成在女子走后,才皱眉道:“大人该不会真的看中这女子了吧?” 刘长阁坐直身子,端起茶碗道:“她是宁王的眼,有她跟在我身边,宁王便会认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房宽,不会针对他。对付智谋高的人,必须让他放松警惕,说说,有什么发现?” 杨成看了看周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道:“大人,今日上午,有飞鸽从南面飞来,最终进入了宁王府。” “南面?” 刘长阁打开册子,册子之上记录的是房宽之事,与杨成所说内容截然不同。 杨成严肃地肯定道:“没错。” 大宁府的南面,是一连串的城关,城关之后,则是喜峰口。 喜峰口是长城关口,背靠蓟州,向西是北平府。 “看来宁王与关内有联系,是不争的事实。” 刘长阁站了起来,面色严峻,缓缓说道:“让松亭关的兄弟盯着点,看看能不能留下一只鸽子,我想看看,到底是谁在与宁王勾连!”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句容郭氏、骆氏(二更) 打鸽子可不容易,这需要运气,且不说人家什么时候飞鸽,就是飞过头顶,也未必能抓得到,除非鸽子饿的时候…… 杨成想汇报其他事,身后便传来了声音:“大人,宁王府左护卫千户克山求见。” 刘长阁深深看了一眼杨成,将文书收了起来,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克山至,说笑两句之后,便直言道:“过两日,宁王准备去朵颜三卫走一走,邀请刘大人同行,不知大人可有空闲?” 刘长阁很干脆地答应道:“王爷待我不薄,既有邀请,刘某岂敢不从,还请千户大人转知,我定陪伴左右,护王爷安全。” 克山含笑应着,没多久便离开了宅院。 杨成看着一脸笑意的刘长阁,低声问道:“大人,会不会是鸿门宴,要知三卫之地距离大宁府还有一段路程?” 刘长阁拍了拍杨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好好把握。” 杨成凝重地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行礼退去。 至夜色阑珊时,刘长阁在侍女齐柔的侍奉下脱衣就寝,不久便传出了沉睡的鼾声。 齐柔睁开眼,仔细听了近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走到屏风旁,从刘长阁的衣物中搜出了一份文书,借着烛光看了几眼,然后回头看向床榻方向。 鼾声依旧,并无异样。 齐柔仔细看着文书,反复看过两次之后,便吹灭蜡烛,将文书放回了刘长阁的衣袖中,蹑手蹑脚地躺了回去。 在齐柔睡着之后,刘长阁的鼾声越来越小,至最后,已没有了多少声息。 句容,是一座小小的县城。 郭氏族长郭旭已经七十多岁了,夜间睡眠很浅,稍有些动静,便会惊醒,郭家上下也都清楚,轻易不敢有大的动静。 可在这一天,尚不至天明,远处的街道便不断传出马蹄声与喧哗声。 郭旭的长子郭燕琼连忙起身,喊来管家郭坤,严厉地说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吵闹是为哪般?” 郭坤不敢怠慢,还没到门口,便听到咣咣地砸门声。 “谁啊?” 郭家下人从南房中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喊道。 “句容知县有要事要见郭老,快开门!” 门外,县丞刘丹高声喊道。 此时,郭坤也已到了门口,连忙令人打开门,看着急匆匆走来的知县崔伟,连忙行礼道:“堂尊大人,天色尚早,如此匆匆来访,可有什么要事?” 崔伟哪里有心思与一管家闲谈,急步走向垂花门,喊道:“快,快喊郭老,有大事!” 郭坤紧皱眉头,差人快去内院通知,然后跟在一侧。 郭燕琼也有些惊讶,这天不亮,知县大人、县丞大人不睡觉,跑郭家来做什么?打秋风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待吧? “堂尊,发生了何事?外面为何如此喧哗?” 郭燕琼一边安排人招待,一边问道。 崔伟面色严肃地看着郭燕琼,道:“还请郭兄请动郭老,将郭家十二门家主召集至此,要快,事情耽误不得。” “召集十二门?到底是何事?” 郭燕琼有些惊讶。 郭家在句容乃是大族,分支难计,主要分支有十二户,后来形成了郭家十二门,而这十二门中,又以郭旭这一脉最为尊贵,被推为族长。 只有族长,才有足够的威信召集郭家十二门,可召集所有家主,多是在清明、重阳、元旦时,就没有平日里召集的先例。 “去吧,请其他郭家家主来一趟,越快越好。” 郭旭敲着拐杖走入堂中。 “父亲,是孩儿不孝,惊扰父亲清梦……” 郭燕琼连忙上前搀扶。 郭旭张开只剩下五六颗牙齿的嘴,对走过来致歉的崔伟道:“堂尊大人必是有要事,燕琼,先去办事。” 郭燕琼吩咐郭坤,马上去请人,不可耽误片刻。 郭旭坐在堂上,看着坐立不安的知县,不由问道:“堂尊大人,到现在还不能说事吗?” 崔伟面色严肃起来,对郭旭道:“郭老,崔某任句容知县也有六年余,多少听闻过一些事,然听闻是否为真,还需郭老言明。” 郭旭微微点了点头,亲和地问道:“堂尊想要知晓何事?” 崔伟拱手道:“若有冒犯,还请郭老见谅。本尊想问一句,郭老令妹可是郭菲儿?” 郭旭听闻之后,老脸一沉,道:“没错,是舍妹。” 郭燕琼见状,连忙起身补充道:“堂尊,她现在是骆家之人,若是骆家犯了事,可不能牵连到我们郭家。” “你给我闭嘴!” 郭旭握着拐杖,猛地杵了下地面,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燕琼,威严地说道:“郭菲儿是你亲姑姑,哪怕是嫁出去了,也是你姑姑!再敢如此放肆,家法伺候!” 郭燕琼脸色一白,连忙请饶。 郭旭这一脉最初与骆家一直以来都很友好,郭菲儿嫁入骆家便是联姻的结果。 只不过,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发,郭菲儿之子骆韶无端牵涉其中,最终被杀。 郭菲儿失去了最优秀的儿子,几度昏厥,加之不懂经营,大儿子骆盛又是个文弱书生,家中之事便交给了三儿子骆华负责。 骆华掌控骆家之后,不断欺压骆盛一家,甚至丧心病狂地将骆韶之女骆颜儿卖到了宫里。 郭菲儿恨自己的儿子骆华,也恨郭家。 在骆韶被抓之后,郭菲儿几次登门恳请父亲郭振出面,为骆韶证明清白,可郭振担心郭家被牵涉进去,拒绝了郭菲儿,甚至到了后面,连门都不准郭菲儿进。 就此,郭菲儿与郭家决裂,五六年来,再不登郭家之门,甚至是郭振去世,她都不曾迈出家门。 郭旭几次登门,想要找妹妹郭菲儿解开心结,可都不曾见到郭菲儿一次,只隔着门墙,自说自话,最后悻悻然回去。 “堂尊,说吧,郭菲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的事,我管了,哪怕是她杀了人,你抓我便是!” 郭旭严肃地说道。 “父亲!” 郭燕琼吃了一惊,连忙跪爬至郭旭腿边,让其三思。 知县崔伟看了一眼县丞,然后对郭旭拱了拱手,道:“郭老兄妹情深,是可喜可贺之事。只是,你可还记得骆韶有个女儿,名为骆颜儿。” 郭旭含着怒火说道:“我的外孙女,如何不知?前些年,我还差人去京师宫里打探,却一直杳无音信。那骆华,就是个畜生!” 崔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找对人了。 郭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问道:“堂尊,为何说起骆颜儿,可是她有了消息?” 崔伟起身,对着郭旭深施一礼,肃然道:“恭喜郭老,贺喜郭老,你那外孙女便在城外。” “当真?快,快准备,我要去接她!”郭旭连忙起身,一脸激动。 崔伟连忙拦住,道:“郭老,如此迎接,可是不行的。你可知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郭旭疑惑地看着崔伟。 崔伟向北拱了拱手,肃然道:“她是皇上的妃子,封淑妃,如今回句容,乃是得了皇上特恩赐,回乡省亲。” “淑,淑妃?!” 郭旭神情有些呆滞。 郭燕琼大喜,脸冒红光,说道:“这是大事,大喜事啊,是我们郭家的荣耀。父亲,应大办特办,迎接淑妃入城。” 崔伟皱了皱眉,这个郭燕琼较之郭旭差太远了,怕郭菲儿给郭家惹出祸端,不问清楚便先撇清关系,如今见有利,却又凑上来,说是郭家的荣耀。 两面三刀,此人不可交。 “那骆华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郭旭突然问道。 崔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他听闻之后,肝胆俱裂,裤黄且湿!” 当年骆华狠心将骆颜儿卖入宫里,如今骆颜儿已成淑妃,想要捏死骆华,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一个暗示,日后句容便再无骆华此人。 骆家。 骆华正在忙,忙着抛绳子,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绳子总是抛不过房梁,悬梁自尽是没指望了,于是跑到后院井边,看着黑咕隆咚的井水,骆华几次想要跳下去,可最终又胆量,又回到了房里,找了一把刀子在眼前比划着。 其妻子见状,连忙夺过刀子,问清情况之后,更是大惊失色。 郭菲儿已六十多,听闻骆颜儿不仅好好活着,还成了淑妃,省亲句容,不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天亮时,句容城门大开。 骆颜儿在羽林卫的护卫之下,乘坐宫轿进入了句容。 按照规制,需要净水泼街,屏退百姓,遮挡道路,骆颜儿却没有如此,甚至到了句容城外,才安排人去通知句容县衙。 骆颜儿一不要求净水泼街,二不允许哄赶百姓,三不允许护卫私自行动。 她不动声色,却轰动句容。 郭菲儿、骆盛、骆华等骆家一脉,大大小小几十口人,跪在了骆家门前。 骆颜儿走下轿子,莲步微动,至郭菲儿面前,轻轻搀扶起来,面带泪水,后退两步,对郭菲儿行大礼,悲戚地喊道:“祖母,孙女骆颜儿给你请安。” 身后内侍与宫女见状,不由纷纷下跪。 御用监少监王钺也清楚,身为淑妃的骆颜儿,按礼,郭菲儿当不得这一跪,但按亲孝,却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骆颜儿不应该在万众瞩目之下如此行礼,而应该回到骆家,关起门来。 可王钺也清楚,淑妃不同于其他妃嫔,其在后宫之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又是一个能解皇上心思的女子,皇上都不在乎她逾制,自己一个少监,还是闭嘴的好。 郭菲儿不敢受礼,连忙跪下。 骆颜儿起身将祖母搀扶起来,然后搀起了大伯骆盛,看着瑟瑟发抖,一直叩头的骆华,走了过去,亲手将其扶起,轻轻说道:“往日事,就让它过去吧,颜儿省亲而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报恩,你们是颜儿的亲人,都起来吧。” 一席话,说得骆华撕心裂肺,后悔不已,哽咽地说道:“我负了你,负了你父亲,也负了母亲大人教诲,我不是人……” 骆颜儿看着眼前的骆家大门,目光中闪烁过一幕幕,由温暖,到凄凉,再到温暖。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三佛齐的夜战(三更)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揉了揉酸涩的肩膀,指了指桌案上批过的奏折,对双喜道:“发至通政司吧。” 双喜端起奏折,走至门口,交给其他内侍,刚想入殿,便看到一个内侍急匆匆走来,至了双喜跟前,笑道:“句容来了信。” “太好了,皇上刚还问过。” 双喜接过两封信,便入了殿,将信呈上,道:“皇上,淑妃娘娘来信。” 朱允炆连忙接过,将安全局的信丢在桌案上,打开了淑妃的信,一边走一边看,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她所书,便知句容之事。 淑妃的信虽谈不上事无巨细,却将自己所作所为写了个清楚,还不忘反思自己违背礼仪,准备过几日回来请罪。 朱允炆不认为人跪拜自己的祖母有错。 当看到淑妃信中带着俏皮的思念时,朱允炆含笑凝眸。 安全局的信是纯日志式的,满满写着的,是淑妃见了什么人,见了多久,谈了什么,吃了什么…… 晚膳时,马恩慧看过信件,便笑道:“皇上,淑妃心善,是一个懂得宽容与感恩的人,她回句容,不仅省亲骆家,还解了骆家与郭家多年心结,也算了却一桩旧事。” 朱允炆夹了一块鱼肉给马恩慧,叹道:“朕可以想象郭氏当年的绝望与恨意,若她仇视朝廷,朕也可以理解,可她没有。” “皇上,淑妃省亲虽带了不少礼品,却拒绝携任何封赏,这合适吗?依臣妾看,那郭氏可诰封恭人。” 马恩慧担心没有封赏,会薄凉了骆颜儿的家人。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朕与淑妃谈过,她坚决不同意给家人封赏,诰封与加封,就都免了吧。” 马恩慧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皇上,淑妃都可省亲,那宁妃、贤妃呢?” 朱允炆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马恩慧,道:“皇后现在说话,也开始转弯了,宁妃家人在杭州,贤妃家人在徽州,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回去。皇后若想回家看看,出了宫门,走不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还需等朕特恩赐?” 马恩慧一脸笑意,问道:“那皇上是恩准臣妾省亲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起身走向马恩慧,平和地说道:“若不,明日我们一起去马府?” “皇上明日要朝议田产买卖之事吧?” 马恩慧询问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说道:“一时半会,朝堂之上也分不出个结果。明日罢朝一日,让朕陪你回家一趟,权当散散心了。” “那臣妾便多谢皇上了。” 马恩慧一脸笑意,满心欢喜。 夜间,朱允炆辗转难眠,虽然朝廷出-台了遏田产兼并国策,但却没有限制合法买卖田产。 这边士绅出高价,那边农民愿意卖,农税司管还是不管? 管的话,没有依据,人家双方点头的事,你能说什么? 不管的话,农民卖了地,日后没了收入,便会沦为佃农,佃农是什么? 是朱五四! 老朱家就是佃农,其命运,足够写一本《悲惨世界》加一本《活着》了。 如果只是两本书的问题,朱允炆咬咬牙,狠狠心,也就不管了。 可如果悲惨世界之下,还有人活着,那活着的人就不是朱五四,而是朱重八。 朱重八后来做了什么…… 朱允炆不希望几十年或一两百年后,大明被人推翻,所以,田地的问题,必须解决, 可眼下朱允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除非下令不允许田地流转。 然而这样的命令,不要说士绅不会同意,就是百官、内阁,乃至于农民本人,也不会同意。 田地流转,土地私有,已经存在了一两千年,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改变的。 皇上有时候也做不了天下的主。 在朱允炆带着忧愁入梦时,三佛齐国王梁道明却突然惊醒,远处隆隆炮声,震颤着整个旧港。 “国王,不好了,陈祖义,陈祖义带人杀过来了。” 侍卫首领梁宇仓皇地喊道。 梁道明摘下长刀,来不及穿盔甲,便走出了宫门,看着远处火海一片的海港,不由咬牙切齿,道:“陈祖义不过是残兵败将,有何可怕?整顿队伍,随我迎敌!” 梁宇见梁道明如此,便镇定下来,连忙组织军队,随梁道明杀向海港方向。 陈祖义站在一艘船上,指挥着手下人冲杀,在船只靠岸之上,也狂喊着杀了过去,接连砍翻了几个三佛齐军士,势不可挡,直带人向里冲杀。 三佛齐军士一开始没有防备,加之海贼渗透海港,导致战线不稳,又被陈祖义带头一冲,整个战线便彻底崩溃,不断后撤。 “后退者斩!” 梁道明带人赶至,接连杀了几个后退的军士,这才止住败退之势。 “给我杀!” 梁道明也是一个狠厉之人,打劫的行当也不是没做过,若没几分本事,岂会被推为三佛齐国王? 陈祖义看到了梁道明,手握钢刀便冲了过去,喊道:“梁道明,是你出卖了我!” 梁道明毫不相让,拔刀便迎住了陈祖义的重刀,一串火星之后,盯着陈祖义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劫掠商人,不要再杀人,是你屡屡不听!那就休要怪我翻脸!” 陈祖义猛地推开梁道明,手中刀刚想飞去,一旁三佛齐侍卫长枪如林,挡住了陈祖义。 “给我杀!” 梁道明见主力赶来,厉声喊道。 陈祖义向后退着,目光盯着梁道明,喊道:“背叛者必死!今晚,便是你的死期!” 梁道明手举长刀,喊道:“是吗?我主力已至,你不过二百余人?陈祖义,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从我手中逃脱!一个不留!” 咚咚咚! 梁道明身后三声炮响,突然杀出一支队伍来,为首之人,正是陈祖义之子陈士良,陈士良带了三百余人,高声喊着:“拿下三佛齐,活捉梁道明!杀啊!” 梁道明正吃惊陈士良如何潜伏至身后的,转头却看到了远处的皇宫,已被人点燃,在夜色之中是如此明亮! “我儿!” 梁道明惊慌不已,连忙下令:“回宫,回宫。” 一个错误的命令,葬送了不少士兵。 陈祖义趁势反攻,陈士良所带之人更是凶恶,两面夹击,正是危险时,梁道明竟心忧皇宫,下达回宫的命令,军心一乱,阵脚便失。 等梁道明带残兵撤至皇宫外时,所带的三千余人,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而身后更有陈祖义、陈士良追杀。 皇宫里面杀声一片,梁道明心如滴血! 还没等梁道明冲入火海皇宫,便看到一队人闯了出来。 “施进卿!” 梁道明看清来人,不由脸色放松了一些。 施进卿一直都是梁道明的左膀右臂,是一可信可托之人,果然,在施进卿身后,跟着数十护卫,保护着自己的家人走了出来。 “大人,陈祖义势大,我们需要马上撤退!” 施进卿不忍打断梁道明家人团圆,但此时再不退,就没机会了。 “不退!杀回去!” 梁道明坚定地看着施进卿,解释道:“陈祖义趁夜进攻,分散进攻,不外乎是想扰乱军心,趁势作乱,以增胜算。可他主力已丧命于大明水师,如今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发泄而已,只要我们坚持住,必可击退他们!” 施进卿环顾了下周围,然后将目光看向了追杀过来的海贼,从背上取下长弓,搭箭满月,道:“既如此,那我便取了陈祖义人头!” 咻! 箭矢破空。 陈祖义斩杀一人之后,刚抬头,便感觉到一股致命的危险,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箭矢刺穿了左耳,直飞了出去。 “哎呀!神弓手?!” 陈祖义骇然,连忙从地上捡起一个盾牌,指挥着其他海贼冲锋。 可海贼终究是海贼,缺乏组织,善于打顺风顺水仗,当梁道明、施进卿稳住阵脚,以长枪林为阵,不断推进的时候,勇猛的海贼便再无法支撑。 一地的尸体,告诉他们该撤退了。 等他们回过头看向陈祖义,希望他能喊一嗓子撤退时,却发现,陈祖义已经跑出五十步了。 论逃命这一块,陈祖义可谓是高手,不仅带走了自己的儿子,还带走了十几艘船,等梁道明、施进卿杀至港口时,只能望海兴叹。 梁道明还没有来得及下令打扫战场,便看到了远处驶来的船队,当船队之上扬起了满者伯夷的旗帜时,梁道明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亮了,朱允炆睁开眼,看了看天色,起身坐了起来,对马恩慧道:“皇后多久起身的?朕竟没有醒来。” 马恩慧让侍女退至一旁,自己取了一套常服,关切地问道:“皇上昨晚又睡得许晚吧?需不需要请太医看看?” 朱允炆起身穿衣,说道:“不碍事,只是有些事朕还没想明白而已。” 马恩慧盈盈一笑,道:“这世上的问题,总多不过法子。皇上又是聪慧圣明君主,定可找到解决之道。” “奉承吧,哪天朕飘飘然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朱允炆整理了下衣服,笑着说道。 早膳刚刚端上来,朱允炆还吃两口,双喜便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顾指挥史求见,说大同有八百里加急。”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马恩慧原本愉悦的心情消散大半,沉默着咬了一口包子,低着头不说话。 “去把急报取过来吧,朕在这里阅览,若他没什么急事,便晚点再入殿吧。” 朱允炆不忍马恩慧失落,便安排道。 双喜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心中有些感动,但嘴上却劝道:“皇上应以国事为重,臣妾可改日再回马府。”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朕也想出去走走。” 急报送至。 朱允炆拿着急报走至门口,对双喜低声问道:“国丈那边可查问了?” 双喜回道:“回皇上,查问过了,国丈并无大碍,倒是许夫人身体不太好,听闻前两日还昏倒了一次,御医上门去看过,也开了药。” 朱允炆微微点头,就知道以马恩慧的个性,不会轻易提出“省亲”。  第二百二十七章 原来是低血糖(一更) 朱允炆打开大同急报,只见其中写着: 臣大同都司郭英奏报,晋商常千里为保北上安危,联七大晋商,集骆驼七百余、马匹四百余,合近两千人,负大量盐、铁、丝绸等物。 臣知此行不妥,然皇命在身,时月不候,难以请示,与安全局千户顾云商议,准其九月一日出关,北上探查,以览东西蒙古全貌…… 朱允炆反复看了两次,才收起急报,目光忧虑地看向西北方向。 八大晋商联手了吗? 这对于大明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在明朝历史上,东林党的背后便是江南财团,而其凭借着强大的财力,干涉与影响着大明王朝,当时的江浙一代,俨然成为了江南财团的“独立”之地。 财团走入政治,有害无利。 虽然政治与财团都是吃人血的,可政治多数情况下是讲究策略的,有底线的,有节制的,也是愿意遵守规矩的。 可财团没有这些,他们唯利是图,一切向钱看,只要有钱,别说弄死几个人,就是出卖国家,他们也毫不眨眼。 像是一些财团,可以凭借自己的优势,给外面输送一下“滴来滴去”的信息,以获取更多的利益,他们不会考虑利益之外的东西。 历史上的八大晋商,是不是卖了大明,投靠了清朝,致使大明加速灭亡,这种事不好说。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八大晋商手握上亿银两的资产,面对大明风雨,却选择一动不动,不出一文,任其毁灭。 而等清人入关,却齐刷刷跪了下来,“皇商”的帽子,便飞到了他们头上。 至于“皇商”的帽子为什么没戴其他人脑袋上,这就留人遐想了…… 朱允炆允许商业的发展,也允许商业做强做大,但绝不允许财团操控政治,虽然现在的商业财团尚未形成,大明上下的商业格局还没形成,但身为君王,不得不考虑如何给商业这头猛兽,加一个笼子。 “看来《商律》需要修改了。” 朱允炆低语。 “差人告诉顾三审,让他给大同回信,便说:无妨。” 无妨,就两个字,但却需要有人奔波两千余里去通告消息。 古代就这点不好,信息传递太慢,又没电报,也没开通电话,火车飞机也跑不出来,只靠人和马,效率太低。 总不能天天八百里加急吧,会死马也会死人的…… 朱允炆也知道这个问题,但没辙,就大明当下,唯一可行的方案,那就是修筑混凝土路,以坦途换时间。 马恩慧换了常服,看着站在门口的朱允炆,走上前,道:“皇上,若有国事……”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轻松地说道:“一点小事,朕已经安排好了。给太后请了安,我们便出宫。” 小事? 马恩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用八百里加急递送的情报,绝不是小事。 从慈宁宫走出后,朱允炆与马恩慧便走向东安门。 虽然马府处在中城,但马恩慧的父亲马全,却是光禄寺少卿,今日还在当值,既然要回家探亲,总得把老丈人一起带上吧。 早在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便效仿元朝制度,设置了宣徽院,主膳馐事。后来大明开国,朱元璋“去元化”,将宣徽院改为了光禄寺。 洪武八年,朱元璋改光禄寺为光禄司,负责祭品宫膳、节令筵席、蕃使宴犒等事,说直白一点,就是一为宫廷聚会等提供餐饮服务的机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璋想吃肉,宫里的肉不够吃,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又将其改为了司牧局,不仅要提供吃的喝的,还得负责养若干头猪、若干头野味…… 直至洪武三十年,又恢复成了光禄寺。 光禄寺设置在宫城东华门附近,距离内阁不远。 在明代初期,皇上与后宫妃嫔饮食,一部分是由尚膳监负责,一部分是由光禄寺负责,两者在职能上存在着一定交叉。 马全为光禄寺少卿,还轮不到他掌勺切墩,此时正在府衙盘算厨役“供应”的花销,抬头一看皇上身边的太监来了,不由吃了一惊。 于是,马全旷工了。 朱允炆免礼之后,与马恩慧、马全一起出了东华门,掉路过太医院时,朱允炆询问道:“许夫人身体可好?” 这里的夫人,是诰命夫人。 明代时期,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名诰封为夫人,三品官员正妻可诰封淑人,四品可诰封恭人,五品可诰封宜人,六品可诰封安人,七品以下诰封孺人。 无封无品叫娘子。 像是街上搭讪常用语“这位娘子请留步……”,说得就是没品位(官位)的女子…… 古代朝廷,除特殊年份外,女子是不能入朝堂议事的,但确实是可以当官的,诰命加封,便是女子官职。 别以为这只是一个虚名,不仅有少量工资可以拿,还是无上荣耀,在朝廷举办宴席的时候,诰命夫人是可以入宫的。 虽然马全只是光禄寺少卿,从四品官职,但因马恩慧为皇后,朝廷诰封其母许氏为一品夫人。 马全连忙回道:“劳皇上垂问,许夫人安好。” 朱允炆安排双喜道:“去太医院,安排人请戴院使去一套马府吧,多看看,多调养下,总是好的。” 马全谢恩。 马恩慧看了一眼朱允炆,却被朱允炆瞪了一眼,低声道:“有事不告,回去看朕怎么惩罚你。” “怎么惩罚,不就是那几招?” 马恩慧说完,突然感觉不对劲,脸红了起来,不敢看朱允炆。 天可怜见,自己说的是挠痒痒…… 朱允炆深感自己受到了欺辱,暗暗寻思着,一定要打压这种歪风,加大惩罚力度。 马全虽是国丈,马府门前却十分冷清,就连府内布置,也一应从简,朴素的如一个寻常之家。 许夫人听闻消息后,携马家之人见礼。 寒暄之后,朱允炆关切地说道:“朕听闻许夫人前几日身体不适,只因国事繁忙,这才抽出身来探望,戴院使,还请给许夫人诊脉。” 许夫人感动不已。 按照规制,太医院那是给皇上一家人看病的,寻常官员根本就没这待遇,就是朝中大臣,想要请太医院的人,也得请示批准才可能。 许夫人虽贵为一品夫人,是皇后生母,但毕竟马家家世寻常,在朝中无足轻重,纵是病了,也只能请京师大夫看看。 戴院使医术高明,诊脉之后,问道:“许夫人可是有头晕、乏力,偶尔还会多汗?” 许夫人点头称是。 戴院使思索了下,说道:“可否看看大夫开的药方?” 许夫人差人拿来药方,戴院使将眼靠近药方,皱眉看着,朱允炆见状,便接过药方,道:“朕给戴院使读下吧。” “臣不敢当。” 戴院使连忙道。 朱允炆知戴院使年老了,估计视力也下降的厉害,便说道:“不妨事,这位医师开的丹方,有川芎、羌活、独活、防风、白芷、苍术、黄芩、蜈蚣……” 不等朱允炆说具体用量,戴院使便叹息道:“皇上,这是一庸医啊。” “庸医?” 朱允炆皱了皱眉。 戴院使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这药方可治一般头疾,缓解头晕头痛,可它不对许夫人病症,只解头疾,不解根本。” 马恩慧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戴院使对马恩慧道:“皇后也不需担忧,这药方虽错了,但想来也没吃几服,不碍大体。依臣诊断,许夫人只不过是亏血,中气不足所引起的气滞,算不得大的问题,只需每日熬点糖浆,便可痊愈。” “糖浆?你是说许夫人低血糖?” 朱允炆询问道。 戴院使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满是疑惑,问道:“皇上,何为低血糖?” 马恩慧也看着朱允炆,一副期待的表情。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笑,说道:“这只是朕偶尔想到的,呵呵,戴院使不也说了,只需熬点糖浆便可痊愈,不就是说,人身上的糖,低了,少了的缘故?” 戴院使眼神一亮,佩服道:“皇上所言极是,这病症以低血糖为名,恰到好处。臣曾听闻匡愚、郁震两位医师说起,皇上对医术独有见地,如今看来,果是不凡。” 朱允炆笑得有些不自然,自己不过是空有其表,中医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 “从这里也看出来了,医术需要更多如戴院使一样的人才,否则,庸医害人啊。国子监那边,还请戴院使多多费心。” 朱允炆严肃地摇了摇药方。 戴院使含笑道:“皇上,国子监医师已着手准备《医学初典》、《医学中典》与《医学大典》,待书成时,必可引更多学子走向医术之门。” 朱允炆感慨道:“那就有劳戴院使与诸位了。” 戴院使安排好许夫人注意之事后,向朱允炆、马恩慧行礼告退,临走之前道:“皇上,匡愚、郁震两位医师曾想与皇上再论医术,不知可否?” “改日朕会再去国子监,到时再论吧。” 朱允炆虽然不懂得什么医学,但对于基础的一些医学理论,还是希望告诉这些太医,比如细菌,比如消毒,比如外伤处理,小型手术…… 当然,古代没有办法做到无菌环境,也不具备充分的手术条件,但多研究研究,总没什么错…… 就算培养不出来高明的医生,能少几个庸医也是好的。 “什么本草纲目?”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问道。 “啊?皇后如何知道《本草纲目》?” 朱允炆有些惊讶,莫不是马恩慧也穿越了? 马恩慧白了一眼朱允炆,道:“臣妾自是听皇上嘀咕出来的……” 朱允炆郁闷,什么时候自己想个事,随口便说出来了?难道自己也低血糖,得了失语症? 许夫人没有大碍,马恩慧也轻松了许多,中午便留在了马家用膳,饭刚吃到一半,门外便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父亲,母亲,孩儿所选国歌被点中了,明日便会经国子监报送给朝廷。” 人未到,声音先传入了房中。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刚进门,愣在原地的马文然,不由笑道:“国舅推选的国歌是什么,可否先让朕听听?”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明国歌(二更) 八月底,朝堂纷扰之事渐消,几乎所有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一件事: 三大国本,即国歌、国旗、国徽。 自建文元年开始,至当下长达八个月的时间,无论是京师,还是京师外府州县,无论是繁华苏杭,还是困顿边疆,只要有官衙、官学,就会有三国本之论。 这是一件大明天下,所有士绅、官僚阶层共同参与的盛事,甚至在京师等地,一些富农、商人也想尽办法参与其中。 按照礼部统算,全国各地报送各类方案,均超过了三千份,然良莠不齐,经礼部、内阁、都督府、都察院、六部等初审之后,每一种方案只遴选出了五百份。 而这五百份,又经过一轮轮审查,无数场争论,才最终各留下三十六份方案。 没办法再减了,再减下去,就要打人了。 以国歌来论,三十六份方案,内阁一份,六部及相关衙署、国子监合计十份,五军都督府三份,剩余二十二份,是全国各地布政使送来的。 总不能让人家连决赛都不进,淘汰赛就把他们赶走吧? 这多不地道。 得罪人也得交给皇上去得罪,礼部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于是,三十六方案一起呈报到朝堂之上,由皇上与百官共同决议。 第一项决议的,便是国歌。 说起国歌,朱允炆有些感叹,对于封建王朝,不能说它没有国歌,只能说,在明及以前,是没有国歌的,直至晚清,才会现了国歌。 一八九六年,李鸿章出使西洋,人家要奏乐奏国歌,清朝没有,李鸿章也没有,于是用了一首诗词作为“国歌”: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这首存在于外交场合的国歌被称之为《李中堂乐》。 但这并非是朝廷法律规定的国歌,后面清朝还写了一首陆军军歌《颂龙旗》,整天喊着“扬我黄龙帝国徽,唱我帝国歌”,但那也不是国歌。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法律条文,给予国歌地位的,是清朝的《巩金瓯》: “巩金瓯,承天帱,民物欣凫藻,喜同袍,清时幸遭。真熙皞,帝国苍穹保,天高高,海滔滔。” 只不过这首国歌还没来得及广传于世,保护清朝,一个月之后,辛亥革命爆发,这首国歌也就成为了清朝的“葬歌”。 虽然除清朝之外,其他封建王朝都没有国歌,但如果仔细去看,还是存在着一些“准国歌”。 比如商朝,其准国歌是《诗经·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周朝准国歌为《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不过商周时期的准国歌传唱度不高,知道的人不多,但秦、汉的准国歌,那就有名多了,凡是看过历史的,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秦朝的《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汉朝的,自然是《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到了隋唐,李世民还是秦王时,打架之余还不忘研究曲调,创作出了秦王破阵乐,这可以说是大唐的军歌,后来又被改编为歌舞曲为一体的歌曲,堪称大唐准国歌……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的破阵乐终没挡住大唐的衰落。 宋文化太过多元,找不出一首可以作为“准国歌”的歌曲。 元朝时,大家都去听曲子去了,哪里有“国歌”出世的机会。 朱元璋虽然勇猛,睿智,开疆拓土,远近外交,却也没有给大明找个国歌,现在轮到朱允炆了。 一定要找一首歌,作为大明国歌,世代流传! 朱允炆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也不能完全以个人喜好为准,而需要集百官才智,找出最合适的,最能代表大明的国歌! 礼部侍郎黄冠出班,朗读着江西布政使送来的国歌方案: 大明一统,万世永昌。 天子圣慈,皇恩浩荡。 贤臣辅之,乾坤清朗。 …… 兆民赖之,威服万邦。 万古千秋,吾皇吾皇! 朱允炆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头,这算是国歌?怎么听着,像是吹嘘大明的锦绣文章?国歌应该有激励人心的作用,要有“前进”精神,如此软绵绵的吹嘘,有什么意义? “百官先行决议吧。” 朱允炆看着百官。 为更好决议,要求百官支持者出班,反对者站在原地。 在决议下达之后,百官出班者只有三十余官员,大部分皆没有动弹。 解缙看了看朱允炆,见朱允炆也持反对意见,便高声喊道:“罢去这一方案,下一个。” 黄冠拿起了第二份国歌方案,高声道:“此国歌方案来自于辽东都司,以三国司马懿《征辽东歌》为本,国歌为:天地开辟,日月重光。遭遇际会,毕力遐方。将扫群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舞阳……” 朱允炆还没有说话,翰林院学士方孝孺便反对道:“此国歌断不可行,那司马懿乃是一介权奸,以高平陵事变夺曹魏之国,以其所作我国歌,臣以为耻!” “臣附议方学士,此国歌所言之意,是为臣子效忠,而那司马并不忠城。若取之,无以传后世。” 都察院练子宁站了出来反对。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道:“决议吧。” 百官反对者居多,此方案罢落。 一个个国歌方案被提出,然后又被否决。 黄冠有些紧张,手心出汗,看着一旁仅仅剩下的五份方案,若全都给否决了,那岂不是说这大半年就白忙活了? “祭酒大人,有把握吗?” 国子监司业李志刚低声问道。 杨士奇看了看黄冠的背影,面色凝重地说道:“现在罢落的太多,朝臣中不免有一些人失望,无论是什么方案,他们都会反对,这对我们的方案很是不利啊。” “哎,这可是我们国子监千挑万选的结果,若是罢落了,国子监山下怕都无法接受。” 李志刚有些不安。 杨士奇微微摇头,道:“纵是朝廷没有选择国子监方案,我们也参与过如此盛事,过往八月,绝非蹉跎。” 李志刚肃然。 黄冠拿起一份方案,喊道:“此乃国子监推选国歌方案,其主张大明国歌应不忘开国艰辛,不忘汉魂壮志,不忘男儿血性。以元末《红巾军军歌》为方案,推荐为大明国歌。” 朱允炆眼神一亮,这便是国子监遴选了八个月的成果?皇后的哥哥马文然便是一监生,其力主的方案便是这一方案。 “读来,让朕与百官仔细听!” 朱允炆不由说道。 黄冠看了一眼朱允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稳了稳心神,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声情并茂地朗读道: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朱允炆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目光中看到的,是那残破江山,是那无数好男儿,为苍生而战,为生存而战,为万民而战!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这是何等的豪言壮语,是何等的怒吼! 作为华夏之人,作为堂堂正正的汉魂之人,如何甘心为鞑虏所欺,为鞑虏所奴,为鞑虏所役!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这一句,更是充满了无尽的仇恨,是不杀绝胡虏不罢休的誓言! 朱允炆清楚,若后世人看到大明以此为国歌,定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大明,说什么“杀尽胡儿”是狭隘的民族复仇观,是要不得的,是破坏团结的。 可诸位,这是明朝,是几百年前的大明! 大明与胡儿从始至终都是死敌,不喊这样的口号,那喊什么?再伟大的人格与民族观,好歹也要尊重下历史本身的事实。 朱允炆看着百官,威严地说道:“此方案,可有人反对?” 百官听闻,瞬间明白过来。 皇上并非直接让百官“决议”,而是直接问有人“反对”与否,摆明了态度,是支持以《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皇上,臣以为不妥。” 兵部尚书茹瑺出班先行表达意见。 朱允炆有些惊讶,缓缓问道:“茹爱卿,讲来。” 茹瑺直言道:“皇上,《红巾军军歌》虽荡气回肠,朗朗上口,然我大明已立,鞑虏被驱至关外北地,再唱此歌,恐有些不合时宜。” 朱允炆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与后世国歌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杨祭酒,国子监以此为推荐,可考虑茹尚书所言问题?” 朱允炆询问道。 杨士奇出班,高声道:“皇上,臣以为《红巾军军歌》振奋人心,不分岁月,几十年前读来让人豪气干云,几十年后依旧如此,这便是其强大所在。” “不合时宜?只是因为外敌眼下羸弱,然我大明敌人并未消除,瓦剌、鞑靼不容小觑,南方屡有不安,沿海更有倭患难平。以此为大明国歌,可安不忘危,以增忧患,强我民心,军心!”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茹瑺,道:“爱卿以为如何?” 茹瑺见此,也觉有理,便点了点头,答应道:“既如此,那臣愿尊《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百官见状,不等朱允炆发话,一个个出班,齐声喊道:“臣等愿尊《红巾军军歌》为大明国歌。” ps: 《红巾军军歌》是否真正存在于元末,惊雪也不确定。 但在刘伯温的《烧饼歌》中,确实是可以看到一些《红巾军军歌》的内容,至于该军歌是否为后人作,暂不认真考究。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明国旗:日月旗(三更) 国歌已定! 杨士奇激动不已,李志刚也满脸红光,这一刻,国子监可以永留明史! 礼部尚书陈迪也十分满意,怎么说国子监也是礼部管辖,国子监的光荣,也是礼部的光荣。 剩余的几个国歌方案,按礼还是作了展示,只不过多是奉承之言,太平文章,并无鼓舞人心之用。 因已至中午,朱允炆安排光禄寺,在奉天殿招待百官。 饭后,朱允炆与百官没有休息,直接转入国旗评选。 国旗并非国歌,靠嘴巴说远不如看来得直接。 朱允炆命内侍给三十六幅国旗编了号,一至三十六号,然后对百官道:“国旗乃是我大明神圣旗帜,手持国旗者,当为我大明子民,悬挂国旗之地,当属我大明领地,纵是西出万里,南下远洋,只要挂大明国旗,便可知是我大明之人!” “朕希望,大明子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看到国旗,便心中安稳,再无畏惧!国旗应鲜明,为万民所信所认可,应成为大明最鲜明的标志!” “内侍手持旗帜,从百官中走过,百官仔细查看,给出优、良、平、劣,最终交付内阁,统算出最优中前三国旗方案,再作最后定夺,诸位爱卿可明白?” 百官纷纷应下。 这种民主投票、参与的方式,百官是第一次感受,也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朱允炆也想独裁,可明代人什么欣赏水平,自己也拿不准,就是拿出伟大的五颗星,对于大明人,未必会认可的啊。 时代不同,也没办法给他们解释星星之火是什么火,只好选择相信这群人的“集体审美”观了。 “第一号国旗,还请评判。” 解缙主持。 内侍双手举着第一号国旗,走官员面前缓缓走过。 魏国公徐辉祖看着眼前的国旗,国旗底色为黄色,右侧书写着“大明”二字,左侧则是一条身穿白云的青蛇。 螣蛇旗。 腾蛇,无足而飞,腾云驾雾,似蛇生双翅。 这种旗帜在军中并不少见,不过用它作为国旗,多少有些不当。 于是,徐辉祖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劣”字,然后交给了拿着托盘的内侍。 待百官看过,评判收敛齐全,解缙等人统算过第一号国旗结果,然后宣布道:“到朝京师文武与地方布政使等,合计官员二百人,第一号国旗得优为五十。第二号国旗,还请评判。” 大明人是充满想象力的,国旗设计更是千奇百怪,一些人喜欢或神兽或龙作为国旗,一些人喜欢用直接的文字,挂个“明”就足够了,还有一些画着古古怪怪的图案,让人很是怀疑是不是道士出品。 但无论是什么国旗方案,都有着一个鲜明的共性,那就是统一使用了黄色。 黄,绝不仅是代表皇家,代表高贵与光明。 在古代,人们喜欢用五行与颜色来表示方位: 五行:金为西,木为东、水为北、火为南、土为中央。 颜色:蓝(青)为东方,赤(红)为南方,白为西方,皂(黑)为北方,黄为中央。 大明为“世界中央”,大明人又是黄皮肤的人,不用黄作为旗帜的颜色之一,如何说得过去? 哪怕是后世国旗,也有黄颜色,其选择也有这些深意在其中。 随着一个个国旗被评出优良,国旗方案已逐渐清晰。 得优一百六十五,位列第三的是一幅飞龙旗,威猛霸气,即彰显大明天命,又寓意大明子民为龙的传人。 得优一百七十二,位列第二的是一幅“明”字旗,只不过“明”字分为“日月”,左侧以红色圆来表示,右侧以红色弯月来表示,可以称作是日月旗。 得优第一百八十九,位列第一的同样是日月旗,只不过这一幅日月旗与“明”字旗两种颜色不同,使用了三种颜色。 以蓝色作为底色,代表青天。 正中间,不偏不倚,是日月重叠形成的黄色圆,意为大明为四方正中。 在黄色圆圈之外,有十二道红色飞芒,即指十二时辰,也指十二月份。 红色的飞芒如太阳,普照在黄色之上,闪耀在青天之内。 朱允炆欣赏着“明字”日月旗与“飞芒”日月旗,最终确定,将得优最高的“飞芒”日月旗作为大明国旗。 就在京师朝堂讨论国徽方案的时候,宁王朱权、安全局经历刘长阁等正骑在马背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哈喇河套。 哈喇河套,是朵颜卫放牧之地,也是朵颜卫主力所在地。 朱权抬起了手中的鞭子,高声喊道:“加速前进!” 啪! 鞭子被扬起,在半空中抖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随着朱权一马当先,一旁的克山、刘长阁也催马追赶而出,身后是三千精锐骑兵,也是朱权最核心的亲卫。 朵颜卫左军都督佥事脱鲁忽察儿正在营帐之内喝着美酒,身前还有一绝色女子陪着,营帐门外传来了声音: “大人,胡巍山求见。” “都进来吧。” 脱鲁忽察儿不顾女子一脸幽怨,一把将其推开,看着走进来的指挥同知哈儿歹与谋士胡巍山,不由笑道:“其其格,上酒。” 其其格脸上带着几分仇怨,起身给哈儿歹与胡巍山准备酒水。 哈儿歹谢过之后,对脱鲁忽察儿道:“大人,这个冬日恐怕不太好过。” “呵,有何不好过?往年我们不也如此过来了?” 脱鲁忽察儿接过一块羊腿肉,捏了一点点盐末,撒在羊肉之上,一口咬了下去,享受地闭上了眼。 哈儿歹摇了摇头,道:“昨日属下巡查时,遇到了一个逃难的鞑靼人,让他加入了我们朵颜卫。” 脱鲁忽察儿看了一眼哈儿歹,嘴角微动,道:“捡一个鞑靼人而已,还不至于因此来这里吧?有事就直说,莫要兜圈子。” 哈儿歹知道脱鲁忽察儿耐心不好,便直接说道:“大人,那鞑靼来自于乔巴山,他说起今年秋日温降的厉害,冬日恐怕会更冷。” “马上九月了,也该降温了,如此小事,不值一提吧?” 脱鲁忽察儿反问道。 哈儿歹皱眉道:“秋日天寒异常,那冬日人、马、牛、羊等,又如何能熬得过去?大人,我们或许应该早做打算,以免损失惨重。” “你的意思是?” 脱鲁忽察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哈儿歹严肃地说道:“大明必须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棉衣,煤炭,盐!只有这样,朵颜卫才能安稳地度过这个严寒冬日。” 脱鲁忽察儿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要大明要更多的东西? 大明朝廷又不是傻子,他们一直都很精明,精明到了提供多少物资,可以让朵颜卫吃多久,还不带有存留的量。 若不是宁王,这两年朵颜卫恐怕是没好日子过。 索取更多,明廷那边是绝不会同意的,只能煎迫宁王。 可宁王虽然年轻,但满脑子都是鬼主意,一门心思地想要完全招揽朵颜三卫,让所有骑兵彻底效忠于他。 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在大宁周围的朵颜三卫,已事实上成为了宁王的力量。 脱鲁忽察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想要办成此事,太难了。” “大人,想成此事,容易!” 一直沉默的胡巍山,终于找到了机会,以沙哑的嗓音说道。 脱鲁忽察儿深深看着胡巍山,这是一个汉人,却也是一个与明廷有仇恨的人,他的内心,只剩下了两个字: 复仇。 “胡先生,你可有主意?” 脱鲁忽察儿平和地问道。 胡巍山严肃地说道:“大人可知,汉人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可大明绝不会真正相信朵颜三卫,他们会寻找机会,彻底消灭朵颜三卫。” 脱鲁忽察儿微微眯起双眼,哈儿歹见状,对胡巍山喝道:“先生慎言,莫要忘记了,先生也是汉人。” 胡巍山呵呵冷笑,愤然起身道:“我与明廷之仇深如海,蒙古各部落与明廷,一样是仇深如海,大人清楚这一点,缘何不清楚明廷与朵颜三卫仇深如海?臣服能换来不死,但换不了未来!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始终受制于人,不正是因明廷不信任?” 脱鲁忽察儿微微点头,止住了哈儿歹,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胡巍山直言道:“联合泰宁卫、福余卫,打下大宁府,继而控制整个辽东,自松亭关南下,重新夺回北平,威慑鞑靼、瓦剌,以北平物资为依托,壮大整个兀良哈部落,继而与鞑靼分庭抗礼,以求统一蒙古各部落,成就大汗伟业!” 脱鲁忽察儿低头不语。 哈儿歹难以置信,连忙道:“大人,万万不可听此人胡言,且不说朵颜三卫本身并不和睦,便是打下了大宁府,封锁了辽东,我们也未必可以打到北平。要知道松亭关易守难攻,更有重兵把守,就算是侥幸拿下了松亭关,又如何打过长城,进入关内?” 脱鲁忽察儿摇晃了下手中空了的酒杯,叹了一口气,说道:“胡先生,这么久了,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何事?” 胡巍山问道。 脱鲁忽察儿冷冷地看着胡巍山,道:“朱元璋诛你全家,那是你活该。若你全家在我这里,也照样一个不饶。哈儿歹,将他绑至门外,杀了。” 胡巍山惶恐地看着脱鲁忽察儿,脱鲁忽察儿却只是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了句:“纸上谈兵,无用的废物!” 哈儿歹拖着胡巍山到了外面,还没来得及砍掉胡巍山的脑袋,便看到远处一条黑线跃出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马蹄声。 “警戒!” 哈儿歹厉声喊道,抽出刀,一刀砍掉了胡巍山的脑袋,对走出帐篷的脱鲁忽察儿说道:“有骑兵,应有三千骑!” 脱鲁忽察儿摆了摆手,道:“让大家不要生出事端,若我没猜错,是宁王。” “如此说,他还是需要我们的。” 哈儿歹心中多了几分安稳。 说话间,朱权所率领的三千骑兵左右各分出一支,中间一支向前,以“箭矢阵”缓缓逼近脱鲁忽察儿所在营帐区域。 第二百三十章 朵颜卫少年的志向 箭矢阵! 哈儿歹眼神中浮现几许戒备,脱鲁忽察儿眯着眼,面色严肃地低声说道:“人未到,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呵呵,来者不善啊。” 箭矢阵是正面冲锋阵,以最精锐部分居中居前,负责凿穿任何阻碍,左右两翼跟进,以撕开防线。 如箭矢一般,穿刺而过。 这种阵型,有着明显的进攻性。 宁王朱权勒住了马,将手高高抬起,身后军士纷纷停住,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脱鲁忽察儿携哈儿歹等一干人出外迎接,脱鲁忽察儿右手握拳,捶放在左胸口,欠身道:“朵颜卫众见过宁王。” 朱权豪爽一笑,翻身下马,道:“佥事大人无须多礼,本王此番前来,只是按例巡查朵颜卫,若有困难,可一一告知,本王定转知朝廷。” 脱鲁忽察儿平和地笑了笑,侧身邀请道:“王爷,还请入帐。” 朱权转身看了看左右,命其他人在外等候,只带了刘长阁与克山两人,与脱鲁忽察儿等人向里走去,看着不远处的人头,朱权不由停下脚步,问道:“这是?” 脱鲁忽察儿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此人乃是汉人胡巍山,前些年进入朵颜卫,看他有点力气,便让他牧马,可谁知他竟仇视大明,今日也不知怎地,竟挑拨朵颜卫与大明关系,让朵颜卫攻下大宁府。” 刘长阁看着死不瞑目的人头,看那血依旧在流,便知此人被杀便在不久。 这是一个野心家,也是一个仇视大明的人,不过,他死了。 朱权眼神微微一寒,看向脱鲁忽察儿,缓缓问道:“佥事大人真想要大宁府吗?” 脱鲁忽察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王爷,若朵颜卫想要背叛大明,何必杀了此人?又何必给王爷解释?正因心中无愧,忠于大明,天地可昭,才有胆量坦然直言。” 朱权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朵颜卫是忠臣,这一点本王知道,朝廷也知道,只是这等乱臣贼子,实在是该杀,不知此人家人在何处?” 脱鲁忽察儿抬了抬眉头,道:“听闻只有他一人,其他家人,怕是不在人间。” “倒便宜了他!” 朱权冷冷说道。 脱鲁忽察儿牙齿有点疼,老朱家就是这德性,斩草的时候,还不忘记刨个根…… 入帐。 脱鲁忽察儿安排其其格准备酒宴,邀请朱权上座,朱权不肯,最终推诿几次,朱权才“被迫”坐在了北面,但朱权也十分来事,只偏了偏位置,以稍东北位坐下。 在人家的地盘喧宾夺主,是不合适的。 虽然朵颜卫臣服于大明朝,但人家只能算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客气点,人家听从大明朝调遣,帮着明朝守护下大东北。 若是不客气的话,随时都可能翻脸,雇佣兵干掉买家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朱权寒暄几句后,便询问道:“佥事大人,寒冬将至,不知朵颜卫可做好准备?” 脱鲁忽察儿面露难色,唏嘘长叹两声,说道:“还请王爷放心,朵颜卫过冬,没有问题。” 朱权摆了摆手,道:“看你神态,可不像是没有问题。往日直爽,怎就不见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王爷,真的没有问题。” 脱鲁忽察儿肯定地说道。 一旁的哈儿歹连忙说道:“大人,怎么能叫没有问题,今年冬日,可是困难的很啊。” “闭嘴,王爷在此,如何能言困难?” 脱鲁忽察儿呵斥道。 朱权见状,止住脱鲁忽察儿,对哈儿歹问道:“同知大人,还请直言。” 哈儿歹一脸忧愁地说道:“王爷,臣听闻北地寒风已起,今年冬日定是严寒难挡,可以朵颜卫所存货物,恐无法抵抗严寒,且朵颜卫手中食盐并不多,若冬日有大雪封路,朝廷供应不及,朵颜卫便面临无盐可用境地,到时严寒与缺盐交并,朵颜卫必损失惨重啊。” 朱权皱了皱眉头,问道:“本王记得,朝廷不久之前,刚刚给朵颜卫供应了一批食盐吧?足有二十石,够朵颜卫吃用两月之久。” 哈儿歹有些着急,道:“王爷,朝廷供应食盐,不过是以最低量为准,且是按数年前一万八千户来计,如今朵颜人口已增至两万户,牛马数量更有所增加,依旧按照旧制供应食盐,根本不够用啊。” 朱权有些为难,看向脱鲁忽察儿,问道:“可真如此?” 脱鲁忽察儿叹息道:“却有如此问题,不过王爷请放心,朵颜卫不会成为朝廷负担,我们少吃几口盐便是。” 朱权看着有些悲壮的脱鲁忽察儿,扫了一眼刘长阁,然后说道:“朵颜卫有困难,朝廷不会不管不顾。不若这样,本王让随从去查探一番,也好知悉朵颜卫问题所在,回至大宁后,便以文书通告朝廷,可否?” 哈儿歹肃然起身,道:“我愿带路。” 朱权看了一眼刘长阁与克山,点了点头,两人起身跟随哈儿歹走出营帐。 脱鲁忽察儿听人已是走远,便伸手抓起一块大骨头,对朱权说道:“那个就是安全局前指挥史刘长阁?” 朱权微微点头,道:“此人不可小视。” “呵呵,依我看,不过如此。” 脱鲁忽察儿不屑地说道。 朱权并不解释,因为脱鲁忽察儿不知道刘长阁的过去。 在很长时间里,刘长阁毫不起眼,但他从军十多年,甚至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战斗经验丰富,更难得可贵的是,此人竟还识文断字,颇有将才。 只不过在洪武朝,将星太多,就连蓝玉那样的天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黯淡无光,何况是刘长阁这种低级军官。 朱允炆发现了刘长阁,并将自己安全局交给了他,可见刘长阁本事非同小可。 朱权高傲,但却不会过于轻视存在威胁的人,看着脱鲁忽察儿,轻声说道:“朝廷那边未必会增加供应,盐铁之物,被朝廷管控的更为严苛了。” 脱鲁忽察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到底,明廷还是不愿接纳朵颜三卫,始终将我们作为外人啊,这些年的臣服,还不足以赢得他们的认可吗?” 朱权听着如此言论,竟没有任何反驳,平淡地说道:“所以,臣服明廷,不如臣服于本王。只要本王在大宁,朵颜三卫便少不了供应。若本王出了事,或离开了大宁,呵呵,朵颜三卫,也只能和鞑靼、瓦剌一样,只靠一些游商续命。” 脱鲁忽察儿知道这个道理,也清楚朱权死不得,走不得。 “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一些?你所求的,是什么?” 脱鲁忽察儿严肃地问道。 朱权拿起一把小刀,剔下一块肉,优雅地咀嚼着,吞咽之后,轻轻说道:“本王所求的,你自是清楚。眼下刘长阁在大宁,是一个威胁,他在,交易很难安全地进行下去。” “解决一个人,还需要我们朵颜卫动手?” 脱鲁忽察儿意外地看着朱权。 朱权微微摇头,说道:“他可不能死在这里,本王安排的人已调查清楚,刘长阁此行主要目的,确实是调查大宁都司房宽,可房宽此人并无多少破绽。本王需要朵颜卫帮忙的,便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哦?” 脱鲁忽察儿饶有兴趣地看着朱权。 朱权将刀子插在桌案上,冷厉地说道:“祸水东引。” 刘长阁跟着哈儿歹,走了很多帐篷,甚至去了朵颜卫的临时仓库,里面的物资,也仅仅是朝廷拨发,并没有其他渠道输送的物资。 站在一处高坡上,刘长阁看着草原上纵横驰骋的少年们,目光中透着几分忧虑。 经过这些年的修养生息,朵颜卫人口增加不少,加上蒙古各部落之间谁也不服谁,时不时会发动战争,一些人为了避祸,从鞑靼部落中跑出来,加入了朵颜三卫。 壮大的朵颜三卫,当真没有野心吗? 刘长阁不确定,但看那些年轻人,弓马娴熟,英勇无畏,一旦成为大明的敌人,将是一场灾难。 大明的骑兵,往往是后天训练的。 而蒙古骑兵,却是天生的。 “这些人不除,定是大明心腹之患!” 刘长阁心中想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匹棕色骏马跑了过来,骏马腾起,少年没有抓住缰绳,翻身滚落,呲牙喊着:“黑齿,你又摔我!” 马匹低着头,啃着枯黄的草根。 少年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看着牵马走过来的刘长阁,眼神一亮,喊道:“你的佩刀看着不错,我们摔跤,我赢了,你把佩刀给我如何?” 刘长阁哈哈一笑,道:“这把刀可不能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鄙视地说道:“连接受摔跤的勇气都没有,如何配知道我的名字,汉人是懦夫吗?” “不接受挑战,便是懦夫不成?” 刘长阁微微一笑。 少年傲然向前一步,道:“自然,是男人,就比一把。” 刘长阁拍了拍身上的腰刀,嘴角一动:“若我赢了,你又能输给我什么?” 少年眼神中透着不屑,咧嘴道:“我完者帖木儿可没输给过任何人,若我输了,黑齿归你,这可是千里良驹,如何?” “完者帖木儿?” 刘长阁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的孩子竟是脱鲁忽察儿的长子。 “完者帖木儿,不得无礼。” 哈儿歹骑马赶了过来,冲刘长阁拱了拱手,道:“孩子不懂事。刘经历莫要见怪。” 刘长阁哈哈笑了笑,并不介意,将腰间的刀取下来,递给完者帖木儿,道:“既然是佥事的儿子,还是要有一份见面礼的。” 完者帖木儿看着刘长阁,冷哼一声,抓住缰绳,踏过马镫,飞身便上了马背,拨动马头,冷冷地说道:“我完者帖木儿想要的,是打败你,然后拿走你的刀。如今你因父亲而给我,是可怜我吗?这样的刀,已经配不上我,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完者帖木儿便打马远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放大镜与大眼怪 落日余晖,投向宫墙最后一抹温柔,灯火初上,奉天殿中走出百官,一个个精神饱满,兴致勃勃。 解缙走向徐辉祖,笑着招呼道:“魏国公,今日如何都不能走脱啊,望春楼,一醉方休。” 徐辉祖一脸红光,拍了拍胸脯,叹道:“能等到解阁请酒,可是罕见啊,不得不去,宋都督,一起如何?” 宋晟看向解缙,打趣道:“阁老不邀,我哪敢去……” 解缙甩了甩袖子,有点沉,道:“今日,谁想来,皆可,我解缙请客!三大国本已定,我大明万民都将共唱国歌,共仰国旗,他日功成名就,还可佩戴国徽!如此国之大事,若不醉倒一番,岂不遗憾?” 宋晟感谢道:“既然阁老如此说,那可不要后悔。” 解缙毫不在意,后悔? 自己可是准备了几百两银子,就这几个人,能喝多少酒? 一个时辰后,解缙木然若呆,神情恍惚。 自己只不过是请几个人吃个饭,为啥成了包场子了? 包场子也就罢了,我什么说过所有人的账都算在解府身上? 徐辉祖你大爷啊,为啥三大营将领都来了? 还有那些大头兵…… 还有姑娘…… “阁老就是阁老,雅量无双,感谢解阁老。” 徐辉祖喝高了。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宋晟也喝多了,高声喊道。 好好的酒楼,传出一阵阵滔天的怒喊声。 国子监大庆,杨士奇亲自招待国子监,就连一直忙碌于京师初等学院,始终无法抽身的徐妙锦,也被杨士奇请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能参与国本之事,一个关键的人物便是徐妙锦,这个功劳是任何人无法否认的。 李志刚高举酒杯,庆贺国子监的胜利,庆贺国旗、国歌、国徽的诞生。 马恩慧下令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全部停工,转而制作国旗。 京师之中,无数染织厂听闻消息之后,更是自发行动起来,问清楚了国旗样式,连夜投入到国旗织染之中…… 兵仗局、科技局、御用监则负责国徽制作,国歌的文本,更是被书坊雕刻刷印,流传于京师内外…… 坤宁宫。 朱允炆疲倦地吃了两口饭,便再无胃口。从早到晚,一直都在忙碌,在处理过三国本之事后,还需要批改积累的奏章,直至半夜才回后宫。 马恩慧并没有休息,而是拿着针线绣着一面国旗,见朱允炆来了,便安排人准备热水,劝道:“皇上应早点歇息,不可如此熬着。” 朱允炆坐了下来,拿起马恩慧尚未绣成的国旗,问道:“皇后认为这国旗如何?” “极好,臣妾准备亲自绣一面国旗,就插在武英殿。” 马恩慧含笑道。 朱允炆看了看尺寸,微微摇头,道:“朕倒是有个想法。” 马恩慧嘴角含笑,道:“皇上的想法,定是极好的。” 朱允炆张开双臂,比划了下,道:“皇后应该弄一大国旗,长九尺,宽五尺,到时,朕在奉天殿外设一个国旗杆,将这国旗悬于顶端,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国旗所在。” “皇上所思极妙!臣妾这就去找贤妃、宁妃商议,争取早日拿出大国旗。” 马恩慧说着便想要向外走去,却被朱允炆一把拉了回去。 “已经入夜了,便不要惊扰她们了。明日一早再说,朕累了,陪着朕。”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马恩慧,马恩慧张了张嘴,微微点头,轻柔地说道:“那臣妾侍奉皇上就寝。” 第二日没有朝会,朱允炆难得晚起一次,正用早膳时,淑妃的信便到了,马恩慧看过之后,对朱允炆说道:“淑妃已经与句容郭、骆、刘、王等家族商谈妥当,他们愿扩大石灰窖规模,并作价四钱一石,大量提供石灰,同时承担运输。” 朱允炆接过信件,看了一遍后,道:“这个价格还是很合理的,至于运输,并不需要耗费太多人力,走秦淮水,可以直抵京师。那皇后便代朕给淑妃回个信吧,便说京师递送银子,货到银到。” “皇上不亲自回了?” 马恩慧眼神中含着几分莫名意味。 朱允炆用过早膳,起身道:“不了,朕今日需要出宫去一趟城外的琉璃厂。” “琉璃厂?皇上去那作甚,宫中琉璃可不少。”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那日在马府时,戴院使阅览药方已是十分吃力,想来是眼力有所下降,朕打算去琉璃厂试试,能否找打一面镜子,也好增强下眼力。” 马恩慧转头看了看妆奁方向,道:“臣妾这里有两方上好铜镜,也不见有增强眼力之用。” 朱允炆知道那龙凤铜镜,照人是清晰可见,但这里的清晰,相对后世的镜子而言,还是差了几个档次。 “等朕回来,看看能不能打一面镜子,到时候送给皇后。” 朱允炆含笑出了坤宁宫。 古代虽然极少有后世透明玻璃,但琉璃还是有的,精美至极,堪称瑰宝。 明代的琉璃发展,与皇家建筑工程息息相关。 明初,琉璃厂主要分布在山西、河北、河南、陕西等地。但随着南京京师与中都凤阳建设,琉璃厂开始在南京、凤阳等地聚集。 南京聚宝山附近,更是出现了琉璃七十二窑,兴盛一时。后来朱棣打造大报恩寺,其中九重琉璃塔的五彩构件,便是在聚宝山烧制。 朱允炆并不需要去聚宝山,在通济门城外,也有一个中等规模的琉璃官窖。 只带了双喜、顾三审两人,朱允炆一身便服融入烟火民间。 东水关外的扇骨台俨然成为了一座小型城镇,朝廷预先拨付了灾民一个月的收入,其手中多少有了些银两,加之有些灾民手中还有存余,便不再领取朝廷救济粮,去粥棚的人家逐渐少了。 户部卓敬提出,朝廷给灾民提供一个月口粮,一个月后准其以低价购买“灾粮”,以取消所有粥棚。 朱允炆同意了卓敬的意见,但要求保留两座粥棚,以照顾孤寡老幼。 走过扇骨台,清水塘的另一侧,便是一座官家琉璃厂窑,主要负责给宫里烧制琉璃、青瓷器、陶器等,陶器又以绿、黄、褐、黑等色琉璃为主。 朱允炆进入其中,厂官王洋携管事行礼,待参观窑厂烧制琉璃之后,朱允炆不由感叹:“流云漓彩,美轮美奂。” 琉璃是艺术品,价值不菲,制作工艺复杂,往往需要数十道工序,完成一样精美的琉璃,有时候会耗费半月乃至更久,稍有不慎,还会前功尽弃。 朱允炆知道,虽然在材料上,琉璃与玻璃是有些不同,但在制作方法上,玻璃显得简单的多,也更为容易。 他们连那么难的琉璃都制成了艺术品,没道理烧不出来玻璃。 王洋听皇上要烧制东西,连忙安排了三口窖,并按照朱允炆的纷纷,主事安排匠人,准备好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纯碱、硼砂、盐、硝石等物。 在琉璃厂,基本材料基本上都不会缺。 天然纯碱宫里有的是,硝石兵仗局也多,石灰与硼砂是中药材,随便去药铺也能找到…… 朱允炆安排匠人,将石英砂、纯碱、长石、石灰石等粉碎,然后找来磁块,初步除铁,之后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放至坩埚窑内加热。 明代是有焦煤的,石灰窖能是开得那么多,少不了焦煤这种原料。 玻璃烧制需要高温,如果没有焦煤与吹火工艺,是无法将材料熔成液态的,想要得到纯净的玻璃,想都别想。 随着风箱不断吹火,温度越来越高,直至天色黄昏,方熔炼出玻璃液。 玻璃液往往呈绿色,主要是因二价铁元素所导致的,加入硝石之后,则会转为三价铁,玻璃液趋向于透明色。 朱允炆没有办法给他们解释几个价的问题,看着烧制好的玻璃液,虽有匠人在搅拌,依旧有不少气泡,便叫停了搅拌的匠人,下令道:“把硼砂与食盐加到里面去。” 硼砂与食盐,在这里是一种澄清剂。 添加澄清剂之后,玻璃液中升腾出更多大的气泡,而大气泡的产生,会带走很多小气泡,只需要破碎大气泡,整个玻璃液的气泡数量已是寥寥。 模具早有匠人打了出来,数量还不少,虽然他们不清楚朱允炆为什么要打造两面凹下去的扁圆状模具。 玻璃液被打起一点,通过退火通道降温,流入模具之中,压实成形。 朱允炆一次浇筑了十个凸透镜模具,然后安排人,以铁板将剩余玻璃液倒入其他圆形、正方形等模具,液体玻璃的冷却与凝固时间很短,不需多久,便已形成固态透明玻璃。 一干匠人看着眼前透明的玻璃,纷纷称奇。 朱允炆仔细检查了下玻璃板,微微点头,还不错,气泡虽还存在,但十个玻璃板中,还有五个堪称完美,让人打开放大镜的磨具,朱允炆挑选了几个都不满意,中间有气泡,太影响使用。 十个里面,只有一个合适的放大镜。 朱允炆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其他玻璃板的问题,一些细微的气泡在放大镜之下,显得如此的清晰。 “把这个打磨好,外面接一个把柄。” 朱允炆很满意。 至于镜子,朱允炆没条件制造铝金属,镀银的条件也不具备,再说了,银子多宝贵,自己拿去给镜子用,马恩慧会发火的…… 无奈之下,只好安排匠人找来锡与汞,加热成锡汞漆,刷在镜子一面,等忙完已至亥时,吩咐匠人打造更多的凸透镜与镜子,交代好标准,朱允炆便返回宫中。 马恩慧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昏昏欲睡,听到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惊,一拳头就打了出去,喊道:“来人啊,有大眼怪……” 完了,被打了。 朱允炆捂着眼眶哼哧哼哧地郁闷着,马恩慧在一旁捶肩揉背,温言软语,到了最后,无奈地说道:“臣妾也是冤枉啊,何曾见过如此大的眼睛……” —— ps: 一开始因为疫情缘故,没打算回山东老家过年,想着爆更完这个月。 眼下河南疫情(老家挨着河南)好转,年底时想回家陪陪父母,所以惊雪现在需要将三更调整到两更,存一点存稿,过年期间,尽可能维持两更,不出现断更情况。 回家不易,也想多陪陪家人。 更新不易,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写小说的却一直没有假期…… 还是那句话,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惊雪努力跟上进度,认真写好,再次谢谢你们。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医学之外的医论 国子监大门顶端,插着一面日月旗,鲜艳异常,迎风而动。 朱允炆走入国子监,杨士奇陪在一侧。 “皇上,国子监革新之后,虽苦于没有书籍可读,但因黑板出现,众监生只需认真听讲,便可知其学问,不误修学。” 杨士奇对于黑板给予了高度认可。 朱允炆看了看不远处的医学院,抬手指了指头,说道:“黑板的出现,虽解决了教学方法的问题,但真正需要解决的,还是这里。” 杨士奇清楚,朱允炆想要改变的是人的认识。 “朕要去医学院讲一些医学之事,杨先生可愿意听一听?” 朱允炆平和地问道。 杨士奇认真地回道:“皇上对医学见地新颖,臣仰慕不已。” 国子监医学院可谓精英荟萃,实力雄厚。 院长戴原礼不需多说,神医泰斗,太医院何渊、黄岩、丁明登、程名相等也是名声在外,更有地方之上召集而来的名医,如郁震、陈以诚、匡愚、陈弓、陈常、吴仲德等。 这些人汇聚一堂,正在集中精神编纂医学书籍,听闻皇上来了,不由纷纷起身行礼。 一番礼仪与寒暄之后,朱允炆翻看着尚未完本的《医学初典》,里面内容并不晦涩难懂,而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 “戴院使,诸位,朕今日来医学院,一是应戴院使、匡愚、郁震等医师邀请而至,二是想与诸位谈论下,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看着众人,含笑说道。 戴原礼老脸堆笑,道:“皇上能来,实属医学院荣光。只是臣等愚昧,不知何为医学之外的医学?” 朱允炆示意戴原礼等人坐下,吩咐双喜将背着的木匣放在桌案上,让其与顾三审在门外等候,方对众人说道:“论说医学,朕实乃是门外汉,在诸位面前谈说,可谓班门弄斧。朕深知医术玄奥,非有数十年积累与见识,不可大成。” “朕并不懂医学,无法与诸位谈说医学本身,但因缘际会之下,朕听闻过一些奇妙医论,而这些医论,迥然不同于阴阳、五行与经络学说,但仔细说来,其亦是医学之内事,由此,朕说它是医学之外的医学,诸位姑且一听,便当朕说了一段书。” 戴原礼、匡愚等人肃然地看着朱允炆,他虽是帝王,但却对人诚恳,待人和善,难得还有着清醒认识,从不自傲,更不会以君权凌驾于学问。 朱允炆打开木匣,拿出了一个空碗,对众医师说道:“前宋时期,有名医宋慈,提出过滴血验亲之法,不知诸位如何看?” 没错,滴血验亲的提出者是宋代宋慈。 宋慈可不像是《大宋提刑官》里面演得那么简单,他不仅是世界公认的“法医鉴定学”祖师,还是一个当过官,带过兵,打过仗,赈过灾的厉害人物。 在其《洗冤集录》中,记载了两种滴血验亲之法: 一是滴骨法,即以死者尸骸为准,滴血在骨头之上,查看血液是否渗透于骨头之中,若渗入,则认为其与死者存在血缘关系。 二是血合法,即所谓的扎手指头,滴血看看是不是融合。 后世很多电视剧都这样演,古代估计也有不少人真这么干过,但可以肯定一点,这么干的,都是没学问的…… 有学问的,起码会去翻翻《洗冤集录》,人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但生血见盐醋则无不凝者,故有以盐醋先擦器皿,做奸蒙混”。 所以,有学问的人,通常都自己拿个干净碗,而不是经其他人的手,万一人家动了手脚,加点盐什么的,该是自己儿子的,非说不是,那岂不是亏大了…… 戴原礼等人听闻此问,也不由微微吃惊,难以回答。 匡愚起身道:“滴血验亲,虽有可取之处,然并不精准。臣在行医时,便遇此问题……”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滴血验亲,在朕看来是一件荒唐之事。按照朕所知,我们所有人身上流淌着的血,虽都是红色的,但却有着不同型号,暂且定为血型,便如麦穗,虽出一株,然大小有别。” “血型?” 戴原礼等人吃惊不已,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有些迷茫。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没错,血液也有型号,型号不少,但主要可分为甲型、乙型、甲乙型与丙型。血液相同者,允许输血……” “皇上,何为输血?” 郁震不由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便以军士来论,其战斗中被砍伤,失血过多,生命垂危。此时施以补血之物,难以续命。若可以借人血输其体内,以血补血,则其可活。” “这,这怎么可能?” 郁震等人震惊不已。 匡愚更是脸色有些苍白,问道:“皇上,这岂不是说,喝人血也可补血?” 朱允炆严肃地摇了摇头,道:“输血之法,可不是吃血,需要辅以器具,将血液输入至经脉之中。此法听闻来惊世骇俗,然则,却是救命活命之法,不过当下尚寻不到容纳血液之器物,其模样大致如此……” 黑板之上,粉笔刷刷,一个输液瓶、输液管显现出来。 朱允炆解释着输液理论,虽然知道这些人未必相信,也未必听得懂,但无妨,打开思路是最关键的。 人是有求知欲的,一旦知道那里有一扇门,他自然而然会去推开。 朱允炆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认知的墙壁上,开凿出一扇扇门,能不能走出去,研究出来点后世医学,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皇上,如何证明血型,又如何分类?” 戴原礼询问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方面朕也不甚清楚,若想分辨,还需你们来探索。” 戴原礼有些无奈,这说了半天,竟如什么都不曾说,实在是让人心痒。 朱允炆笑道:“血型之论,暂且放下。诸位可有人读过《华严经》?” 杨士奇站了起来,道:“臣偶有读过,并不精通。” 朱允炆抬手,示意杨士奇坐下,说道:“朕虽不喜佛经道文,但在《华严经》中,有这么一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如来,朕是认可的。你们可知为何?” 戴院使等人纷纷摇头。 朱允炆解释道:“因为在这细沙之中,其蕴含着我们肉眼看不到的存在,深入其中,却是别有洞天。佛经中还说,一滴水中有十万个生命,此话也绝非谬论。在我们打上来的水中,有着我们看不到的生物,它们的名称,是为微生物,有些有毒的,也称之为细菌。” 匡愚、郁震等已有些麻木,又是从未听闻过的学说。 “皇上,臣实属无法相信,水中清澈,一览无余,如何能有其他物存在?” 出身于太医院的何渊起身问道。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朕知道你们会有此问,所以准备了一件东西。” 说着,朱允炆便拿起手帕,从木匣之中取出了一物,放在了桌案之上,笑道:“大家可以走近看。” “猪,猪肉?” 戴原礼虽是眼神不好使,但这么一大块猪肉,还是看得清楚的。 其他医师也懵了。 好好地,咋就拿出猪肉来了? 难不成皇上还想在这剁肉馅,吃饺子? 朱允炆示意道:“仔细观看,看看此猪肉如何,可有异样?” 陈以城伸出手指头,按了按猪肉,看着凹陷下去而没有反弹起来的猪肉,捏了点血水,闻了闻,皱眉道:“皇上,这是一头病死猪,似乎已有两日余,这肉,也有些异味了。” 朱允炆没想到陈以城不仅是人医,还是个兽医…… “没错,但各位仔细看,可看出什么异常来?” 陈以城摇了摇头,道:“除了少许白斑外,并没有异常。” 其他医师也上前观察,皆是摇头。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了放大镜,交给陈以城,道:“此物名为放大镜,可将事物放大,以利观察,增强眼力,陈医师再看看,可有发现?” 陈以城接过放大镜,看了下自己的手指,顿时一惊,来回几次,才叹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在朱允炆的引导之下,陈以城借着放大镜观察猪肉,果然在那白色斑点中发现了一些白色小虫,甚至还在缓缓蠕动。 “这,这……” 陈以城惊讶至极。 戴原礼也接过放大镜,把玩一番,才观察去,面色微微一变。 “这种猪肉,已是生了虫子,不能食用。可百姓看不到,我们也看不到,便会认为,此猪肉虽有些异味,但还是可以吃一吃的,诸位都是医师,想来没少用乌头或砒-霜打肚子里的虫子吧?”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众人,见众人点头,便继续说道: “那些虫子,实则是吃入肚子之中的。我们看不到的细处,有着很多的生物与细菌。大明军士屡次征沙漠,一些河流中漂浮着死去的牛羊,蒙古人便是借助这些病菌,污染河流,阻滞大军前行,若饮用这等水源,多会腹泻不止,甚至会身染重病。” “朕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知道,细菌之毒,是许多疾病之本。若可消毒杀菌,则可免除不少病患……” 朱允炆侃侃而谈,从细菌讲述到了瘟疫,从瘟疫转入人体免疫,外科手术,然无论是什么问题,都只是泛泛而谈,无法深入。 戴原礼听着这些奇诡的医论,乍一听,荒唐至极,不可理会,但仔细琢磨,却似乎隐藏着道理在其中。 便如那肉眼无法看到的存在,这些古怪的医论,是耳朵不曾听到,却事实存在的医学。 杨士奇有些麻木了,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一个帝王,如何懂得如此多的奇怪医术? 而且这些学问,似乎根本不存在于各种医学典籍之中。 无尽的疑惑,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朱允炆也没办法,自己哪里懂真正的医术,能记住这些还得感谢当年生物老师的粉笔头,至于能不能开出新医学这朵花,那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与此同时,三位驿使快马闯入正阳门,占城国与安南国的命运,摆在了大明面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不出兵是个问题 在戴院使等人遐想与讨论新医论时,朱允炆已回到武英殿,紧急召见内阁解缙、张紞,兵部尚书茹瑺、侍郎刘儁,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都督宋晟,户部尚书黄子澄,前军都督府府事兼水师总兵李坚,燕王朱棣…… 这些人不是朝廷重臣,便是军中砥柱,被召是情理之中。 可让人吃惊的是,朱允炆竟还召集了工部侍郎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翰林院杨荣、杨溥、金幼孜等人。 众人行礼后,朱允炆命解缙将郑和文书读了一遍,安南天变、占城求援的消息,传入众人耳中。 “如何看待此事,大明是管还是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议下吧。” 朱允炆端坐着,看着众人。 兵部尚书茹瑺紧锁眉头,占城求援不求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任由其自生自灭,可安南天变,这就难以处置了。 安南是大明藩属国,再怎么乱,那也应该是陈朝自己的事,眼下胡季犛篡位不说,还大肆屠戮陈朝王室,摆明了是造反派。 藩属国有义务进贡宗主国,宗主国也有保护藩属国的义务。 按理说,明朝是应该管一管这胡季犛,可是安南不是在南京门外,出个门就能到了,隔着三千多里路,怎么管? 一旦朝廷动用大军,必会耗费大量国孥,朝廷刚刚积累下来的一些家底,又要被耗之一空,为了一个偏远且难以控制之地,劳师动众,值得吗? 武英殿中,一时无人说话。 安南位于云南、广西两省之南,秦朝时期,秦始皇没有通过拍卖,而是让屠睢用武力直接拿下了这块地皮,看着周围大象挺多,便将其设置为象郡,这是安南首次纳入中原王朝版图。 秦末,南海郡尉赵佗乘秦亡之际,封关绝道,兼并岭南的桂林郡、象郡,汉高祖时期,建立了南越国。 汉武帝刘彻,于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冬灭亡南越国,设交趾郡,此后近千年,安南皆是中国领土。 五代时期,中原大乱,南汉高祖刘?攻入交趾,后因统治暴虐,交趾土财主吴权趁势起兵,自立为王,建立吴朝。 至此,安南脱离中国版图,至朱允炆时,已接近五百年。 朱允炆见众人不言,便敲了敲桌子,道:“茹瑺,你领兵部,先讲吧。” 茹瑺不得已,叹息一声,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有待查探,占城使臣所言是否属实,我们并不能确定。若冒然出兵,安南国内又无此事,一旦消息传开,我大明岂不成了笑柄。”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在没有弄清楚之前就准备出兵,是不合适的,可他们不知道这是事实,朱允炆知道。 “朕召你们入殿来论,不是考其真伪。朕已安排安全局前往调查,若此事虚假,大明自可不动如山,可若此事为真,而朝廷却不做准备,便是失职。”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茹瑺听闻,只好言道:“皇上,臣以为安南虽有变,但无碍于我大明。太祖曾言,安南为永不征讨之国,若我大明出兵,于礼不符,于祖制不符。况出兵安南,得其领土,大明无法供给,得其子民,大明无法号令,时间一长,必成顽疾,拖累朝廷。” “由此,臣以为对于安南,朝廷并不需劳用大军,只需派遣使臣前往安南,警告胡季犛,命其收敛,不可进攻占城即可。” 宋晟听闻之后,心头有些愤怒,也顾不得其他,直言道:“只派使臣便可解决安南问题?若真如此,朝廷应派遣使臣去那鞑靼、瓦剌,去那日本,看看能不能解决边患!” 茹瑺脸色一沉,怒目而视,道:“宋都督,安南乃是化外之地,且不说道阻路险,密林毒瘴,江河弥密布,便说动用大军,如何动用?几万兵马,不足以平其乱,十万兵马,二十万兵马,又如何保障粮草?一旦供给跟不上,我大明军士就白白牺牲在那里!” 宋晟刚想反驳,却被徐辉祖拉了一把,徐辉祖叹息道:“茹尚书,宋晟是个粗人,脾气暴躁,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皇上,茹尚书所言在理,出兵安南,实属下下之策。臣以为,若安南天变属实,可先行招抚,警告胡季犛,一旦他进攻占城,我大明将不会坐视不管。” “先礼而后兵吗?”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将目光看向解缙,问道:“解爱卿,你如何看?” 解缙对朱允炆拱了拱手,面色严肃地说道:“皇上,臣以为安南之事,大明不可不管。理由有三,其一,安南为大明藩属国,胡季犛以下犯上,篡位于朝,此违背君臣之道,应将其拿下,以明正统。” “其二,洪武时期,安南多次进犯占城,占城国屡屡进贡丘渊,太祖有云,大明为天下主,当治乱持危,理作当行。太祖曾多次差遣使臣,警告安南,然安南置之不理,甚至还出兵进犯广西,忤逆大明。若再遣使臣,未必能有其效。” “其三,我大明国盛,新军整训已成,此战胜算可期。当下,南方边患不定,我大明子民必受其害,与其坐视不动,不若出兵安南,一劳永逸。”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置可否,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问道:“你怎么看?” 黄子澄走出一步,认真说道:“皇上,臣领户部,不宜参断军机,然就粮草供应而言,臣认为并无问题。受益于一条鞭法等新策,今年夏税颇丰,除去相应开支与赈灾所用,仍有存留。虽云南、广西等地困顿多年,但四川、贵州、广东、江西等地官仓储粮充沛。” “据臣估算,凭地方官仓供养二十万军士绰绰有余,甚至不需动用京师储粮。只是眼下秋收在即,朝廷若发动大军,必征调民工,恐有损秋收,波及秋税。臣只能说,出兵安南,户部可支。”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黄子澄,他虽然在历史上名声不好,但自从领了户部之后,却十分负责,且有大才。 他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动用二十万大军,绝对不是二十万军士的事。 很多人认为古代打仗跟玩似的,张嘴闭嘴就是带领几十万大军出征,还恨不得几千里路,几天就能飞过去。 事实上在古代,打仗是一件极为劳民伤财的事,轻易打不得,更轻易大打不得。 《孙子兵法》中有云: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意思就是,动用十万兵马,行走千里,每日耗费便达“千金”,而为了保障这十万人打仗,需要七十万家庭提供后勤保障。 就算是一个家庭出一个人,那也是七十万人的后勤去保障十万人的队伍。 一个兵,就需要七个人来提供后勤。 《孙子兵法》毕竟是春秋时期的,随着历史发展,后勤效率有所提高,但也需要动用极大国力。 以历史上朱棣率五十万大军北征来看,其后勤堪称恐怖。 历史记载: 前后运用驴三十四万,车一十七万七千五百七十三辆,挽车民夫二十三万五千一百四十六人。运粮凡三十七万石,并出塞分贮。 当然,朱棣的“五十万”大军极有可能是一个虚数,或者把后勤人数一并算了进去。 因为按照后世很多史料研究,五十万大军加上漫长的供应线,以这点后勤,最多只能供应十五万至二十万兵马北征。 由此可见,出兵打仗,绝不是在军营里面点了兵马,呼啦啦就可以出征了,他波及到了数十万家庭与人口,需要数十万的民工来保障后勤。 而眼下秋收在即,若动员大军,必少不了征用数十万劳力,而这些人,往往又是家庭支柱,没了他们,秋收很可能会减产,而减产的结果,便是民穷。 朱允炆又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朱棣很明显是支持对安南用兵的,姚广孝也希望通过一次战争,来解决安南问题,同时给西南麓川等潜在势力一个威慑,以保西南太平。 “杨荣,你如何看?” 朱允炆轻声问道。 徐辉祖、朱棣、解缙等人有些惊讶,杨荣不过是翰林院编修,而且进入翰林院还没几个月,这就参与军国大事了? 杨荣也有些错愕,原以为自己与杨溥、金幼孜等人不过是旁听,带耳朵来的,周围都是大佬,怎么也轮不到自己说话才是。 朱允炆期待地看着杨荣,史书给他的评价是“挥斤游刃,遇事立断”,极擅军务,不知道初入仕途的他,有没有这份决断力。 杨荣定了定心神,走了出来,目光笃定,神情严峻。 虽然对于自己而言,这个舞台来得太早一些,但既然登台了,就不能错过机会。 杨荣行礼,而后浩然道:“皇上,臣以为,不仅要发兵安南,还应将安南收至我大明版图,让其成为我大明的一个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茹瑺直接反驳:“安南乃是大明藩属国,是不征讨之国,若动用大军,不过是处罚胡季犛,让其还政于陈氏,若占领安南,让其成为大明郡县,我大明岂不是成了侵略他国?于礼不合,于情不合!若用兵不义,大明如何立足,其他藩属国如何看待大明?” 徐辉祖也皱眉道:“安南立国已久,想要将其领地收入大明,未必容易,而且当地蛮夷众多,极难管控,若是强硬控制安南,势必会引起战乱,时间久了,会拖我大明于泥沼之中,不利,太不利。” 姚广孝看着杨荣,目光中透着几分异样。 在别人反对的时候,姚广孝已在盘算收回安南利弊。 那地方,原本就是中原郡县,若是收回来,貌似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些朝臣,都将“正义”看得太重,若不是正义之师,违背儒家礼法,他们恐怕是不会同意出兵的。 杨荣面对质疑,毫不畏惧,只坦然地看着朱允炆,说出了收回安南的理由。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杨荣初显峥嵘 战争是一种手段,服务于政治,服务于大局。 若脱离政治与大局,单独去论战争,其职位与成就,多只能止步于将领,无法成为真正的统帅。 统帅所虑,绝非一城一池得失,而是全局全域。 朱棣力主出兵,便是从大明南部边疆、西南边疆安稳来考虑。 杨荣不是朱棣,不是职业军人,没有天才的战场指挥能力,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全局观与谋断力。 面对兵部尚书、中军都督府府事等人的驳斥,杨荣坚定着自己的看法,肃然道:“臣之所想,理由在七,还请容臣禀说清楚,再作评判。” 朱允炆眉头一抬,好家伙,杨荣这是要露峥嵘啊,七条理由,足以证明其心中已有计较。 “讲来!” 朱允炆期待地看着杨荣。 杨荣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之后,是一幅简画的大明舆图,舆图北部重镇,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南面明显空了许多,只有寥寥几笔。 “皇上,各位大人,我大明边防重在北部,以御蒙古部落南下。然回望洪武朝,南部边疆并不安稳。洪武三年,广西阳山县山民十万余反,洪武十四年,广州的曹真和苏文卿等叛乱,洪武十五年,广东铲平王叛乱,洪武二十八年,广西瑶壮叛乱。” “此间种种,祸乱难平,朝廷大军虽屡次平叛,终无法解决根本。臣以为,发兵安南,设安南郡,不仅有助戡乱地方,遏乱民之心,亦可借此机会,调整大明军务部署,改八分北、二分南为七分北、三分南。以稳帝国南方,此为一。” 听闻杨荣之话,朱棣、徐辉祖、姚广孝等人不由暗暗吃惊,就连朱允炆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杨荣所说的是整个大明的军事部署,他的眼界之高,令人赞佩。 没错,大明的主要敌人是蒙古部落,所以在军事部署上,大部分军力都沿北方边疆一线部署,除了京师主力之外,精锐之师百分之八十都在北方重镇! 而剩下的军事部署,又分散在全国各地,云南、广东、广西等地卫所数量不多,实力也偏弱。在平时,确实可弹压地方,然一旦遇到大的叛乱,根本无济于事。 洪武朝时,南方屡次反叛,朝廷镇压一次叛乱一次,这边刚刚班师回朝,还没睡个安稳觉,那边又开始叛乱了,甚至有些叛乱长达数年之久,一个关键因素便是南方军事力量薄弱,干不过当地土著与少数民族。 而杨荣看到了大明军事部署上的不足,想要借发兵安南,增加朝廷在南方的军事存在,以更好控制地方。 就连驳斥杨荣的茹瑺,此刻也平息了愤怒,安稳地听着杨荣的讲述。 杨荣继续说道:“再看安南,其屡屡进攻占城,威胁暹罗、勃固,更屡次进犯我大明,广西一线深受其害。无论是安南陈氏王朝,还是这胡季犛,其都有着对外征战的野心,若是朝廷动用大军,何不一劳永逸,彻底踏平安南,将其收回?” “若按所谓正义之师,戡乱安南之后,选一陈氏后人主政安南,过三五年,其野心膨胀之下,必会再犯边大明。届时,大明是出征还是不出征?出征,岂不是二次动用大军,耗费巨大,不出证,便是坐视安南袭边,蚕我大明!这个结果,谁来担?此为二!” 朱棣赞赏地看着杨荣,他所言确实在理。 朝廷动用大军不容易,不说一劳永逸吧,至少也得一战而定,换个十年二十年太平。 如果只是打胡季犛,地盘不归大明,说话算数的还是人家,太平不太平,大明管不了,万一在出现个胡季犛第二…… 若是将其收回大明,派驻大军与官员管控,只要不欺压当地过甚,保个太平还是没问题的。 杨荣侃侃而谈,从大局至地方,从朝廷至安南,从治国至安民,讲述着一个个出兵安南,收安南而大明领地的理由。 到了此时,茹瑺、刘儁等人也看清楚了,虽然出征安南有困难,会耗费一定财力、物力、人力,但相对于大局,相对于整个大明而言,打下安南,利大于弊。 杨荣指了指手中的舆图,说道:“安南一侧临海,与广东雷州府、琼州府遥相呼应,若占据安南,我大明便可在南洋之地,存在一个军事据点。近可遏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制满刺加,苏门答刺、三佛齐、瓜哇、渤泥国等。” “虽我大明无意于吞并南洋诸国,但却可以借此威慑诸国,靖清海贼,也为南下船队清除障碍,与广东水师配合,肃然南海,此为七。” “综而论之,取安南之地利大,舍安南之地弊大。由此,臣力主出兵安南,并将其纳为我大明领土。” 朱允炆看着杨荣,微微点了点头,击掌道:“处处在理,精妙之论。茹爱卿,你认为杨荣所言如何?” 茹瑺深吸一口气,对朱允炆道:“臣所思所虑,皆不如他,仔细想来,他所言是对的。然臣坚持认为,只有正义之师,方可立国安国,若我们趁机强占安南,恐会为后世人耻笑,还请皇上多多思量。” 朱允炆知道这些文官都是正人君子,做不出强盗行径,不过,运作一番的话,还是可以收回安南的,历史上的朱棣不就做到了? 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死几个人,也需要一点时间。 “是否出兵安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允炆沉吟道。 茹瑺、徐辉祖、朱棣等人愣住了。 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他的态度,不是一直想要出兵安南吗? 而且杨荣的观点十分鲜明,皇上也赞同了,转头却说要从长计议? 朱允炆起身,严肃地说道:“占城使臣求援,我大明身为宗主国,不可不管。然安南情况未名,不宜直接出兵。不若先安排人查明情况,若安南真有天变,且兵指占城,那大明再出兵也不迟。至于安南归属问题,日后再谈吧。” 众人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带着疑惑,纷纷行礼告退。 朱允炆踱步思索,胡季犛弑君篡位极有可能是真实的,只不过问题是,胡季犛这个人虽然有些手段,但下手不够利索,陈氏后人与大臣还没杀绝,估计过不了多久,陈氏后人与大臣便会跑到大明来。 陈氏后人不死绝了,那大明想要安南那块地皮,可就太难了,再加上朝廷里有一群儒士,要脸要皮要名声,出兵安南他们或许没意见,但直接占据安南,他们会跳起来的。 想要安南全境,彻底将其并入中国领地,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把胡季犛一家子全部干掉,然后,陈氏王族也一并消失。 安南没管事的了,自然就由大明说了算,再安排一些托,请大明留下,事情不就成了? 即有脸,又有名声,南洋诸国知道了也无法反对。 现在不能动用大军,因为安南还不过乱,事还不够大,朱允炆选择了等待,等待胡季犛杀更多的人,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虽然朱允炆没有采纳杨荣的意见,但却让众人看到了杨荣的能力,第二日一早,徐辉祖便求见朱允炆,希望将杨荣调入都督府,人尽其用。 朱允炆这边还没批准,茹瑺也来了,一样的事,希望杨荣进入兵部,进入职方司任职主事,配合职方司郎中,主征讨、军制、城隍、镇戍、巡视操练、整顿军伍等事。 徐辉祖极力争取,茹瑺毫不退让。 没辙,朱允炆让杨荣自己选,杨荣二话没说,选择了兵部职方司。 这个选择也很好理解,职方司类似于后世参谋部,本就是筹划战争的主要机构,杨荣擅军务,又是科举出身,不去兵部,难道去都督府? 坤宁宫。 朱允炆看着拿着镜子当宝贝的马恩慧,微微摇头,继续鼓捣着粗细不一的竹子。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 马恩慧见朱允炆拿着个短锯,将竹子锯开,不由问道。 朱允炆将短如巴掌的竹子拿在眼前,透过竹孔,对马恩慧说道:“朕听闻有神仙会千里眼,也想学学。” 马恩慧噗嗤一笑,说道:“人家千里眼,皇上这是千里竹呀。” “你懂什么……” “臣妾不懂,但那放大镜宝物,缘何不给臣妾留着,反而给了戴院使?” 马恩慧有些委屈。 朱允炆指了指自己的眼,说道:“放大镜在皇后这里就是个不祥之物,朕不打算给你了,免得这一只眼也挨一拳……” 马恩慧不愿意,拉着朱允炆便想哀求一个放大镜,双喜却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之上,皆是放大镜,不过却没有把柄,只是中间的圆镜。 “为何没有把柄?又为何有大小不一之别?” 马恩慧不解地问道。 朱允炆拿起一枚小的镜片,对竹子比划了下,稍大,便换了一个合适的,小心将镜片塞至竹筒,然后又找来一个大竹筒,选了大镜片,组装起来。 将小竹筒套入大竹筒,朱允炆将竹筒缓缓拉开,眼睛透过竹筒向外看去,有些模糊,便又调整了几次角度。 门外走过的侍女清晰可见,就连其衣服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楚。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走出了坤宁宫,走到一处高地,然后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你看清楚,将眼贴在这里,另一只眼闭上,然后通过抽取竹节,调整远近,来你试试。” 马恩慧不明所以,接过之后,看了看,对朱允炆说道:“皇上,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朱允炆笑着说道:“那皇后将竹节抽出一点试试。” 马恩慧试着抽出一点竹节,顿时惊讶出来,喊道:“皇上,臣妾好像看得更远了,那里不就是冷香殿吗?为何隔着数百步之远,还得看得如此真切?” 朱允炆含笑道:“朕不是给你说了,这是千里眼,以后行军打仗,人家都用斥候,咱用千里眼……”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开封是个旋涡 郁新站在黄河河堤之上,看着远处繁华的开封城,目光中透着几分忧思,对一旁的景清说道:“开封,乃是中原要地啊。” 景清认可地点了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黄河,道:“这黄河河床如此之高,一旦决堤,整个开封府都难保,幸赖大堤稳固,没有酿成大祸。” 一旁的宋礼微微摇头,插了一句:“大人,这黄河若再不治沙,河床继续抬高,便只能加高堤坝,然堤坝总有不安全的时候,根治黄河,还应从沙入手。” 郁新深深看了一眼宋礼,道:“张忠赈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水利人才,在你回京之后,皇上必会将你调任工部,若你有心,可多思量下如何治水。” 宋礼听郁新提到了张显宗,脸色变得肃然。 在张显宗去世后,薛夏回京汇禀消息,宋礼、潘行、高巍、老船工等人留在了徐州城外,一方面是等待京师旨意,一方面观察黄河分流状况, 再后来,郁新、景清、毛泰亨、雄武成等人便赶到徐州。 原本与他们同行的古朴,因兵部调令,先一步回京。黄子澄也因配合定国将军铁铉,转回了凤阳府,后灾民处置妥当,便直接返回京师。 郁新等人在徐州城外,凭吊张显宗,并亲自给张显宗的祠堂题“忠赈祠”,命人传书后世。 对于张显宗,宋礼充满了敬意。 “郁阁老,我们直接入开封府吗?” 高巍询问道。 郁新转过身,看着老船工,说道:“安全局调查过了,原武知县蔡智于洪武二十五年离任,同年病逝于山东。蔡智死了,还有谁能证明洪武二十四年原武黑洋山决堤是人祸?” 老船工咬牙道:“知县死了,主簿、县丞未必会死吧。就算是他们都死了,那原武的老衙役也都死绝了吗?发大水的时候,他们是有船的!” 郁新可以体会老船工的愤怒与仇恨,宽慰道:“这件事本阁会调查清楚,若此事背后真牵涉到周王,本阁也会如实奏报朝廷,只是眼下我们需要入开封,入城之后,你不能乱走,必须在安全局的照看之下。” 老船工看着郁新,眼神中带着疑问与不信任,问道:“为何阁老不直奔原武,去查找当年知情之人,反而是急着去见那周王?” 官官相护的事,老船工听多了,也见多了。 郁新微微摇头,指了指南面的开封城,道:“我们奉命而来开封,若不入城,直奔原武,岂不是惹人怀疑?一旦打草惊蛇,我们又如何调查?” 老船工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情面地说道:“阁老难道不是留给他们时间去处理尾巴?” “放肆!” 高巍厉声呵斥。 郁新瞪了一眼高巍,对老船工严肃地说道:“本阁是朝廷之人,受皇上委派而来,又岂会与周王有所瓜葛?” 老船工摇头道:“阁老莫不是忘记了,那原武知县也是朝廷之人,也是受皇上委派到的原武!” “阁老有海量,可容你放肆,我等可没这等度量,你若再无敬意,本同知可以带你去府衙走一遭!” 雄武成出言道。 郁新摆了摆手,对雄武成说道:“罢了,他也是命苦之人,保护好他,莫要出了意外,我们入城。” 开封,位居中原,乃是逐鹿天下之地。 在明代初期,开封的地位与繁华,超出了后世人的想象。 当时的开封是京师金陵外、大明天下第一大城,繁华一时。 明代行政区,设定为两京一十三省,共十五个一级行政区。 而这里的两京,指的是南京与北京。 在洪武朝与建文朝,北京可不是北平府那个地方,而是开封,北直隶的京府,一开始是开封,后来朱棣迁都,改北平府为北京。 开封是河南省城,府治之地,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县,可见其区域之大。 郁新等人尚未进入开封城,便看到了前来迎接的开封知府任毅与一众知府官员。 “开封知府任毅率府衙官吏,拜见郁阁老与诸位大人。” 任毅高声喊道。 郁新没想到地方消息如此灵通,自己这才刚刚上岸不久,他们已准备齐整,甚至还等候多时。 “免了,直接去府衙吧。” 郁新等人一路奔波而至,身体困乏的厉害,连任毅准备的晚宴都没参加,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在府衙后堂休息下来。 任毅见雄武成等人也休息了,便趁夜色离开了府衙,带着知州王文涛,直奔周王府而去。 周王府。 周王朱橚正在欣赏着一幅画作,长史王翰走来,低声禀告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看了看窗外天色,询问道:“这么晚来,定不是寻常事,这开封府,来了什么高人吗?” 王翰脸色微微一变,对朱橚道:“尚不清楚。” “王长史,你跟了我几年了?” 朱橚将画作卷了起来,轻声问道。 王翰思索了下,回道:“五年又七个月。” 朱橚满意地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看着王翰,轻道:“五年多时间里,是一块石头,也该属于本王了吧。” 王翰瞳孔微微一凝,拱手道:“王爷,王某本就是周王府长史,自当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朱橚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莫要行错了路,毕竟,父母还没送终,儿女还没成家。” 王翰暗暗咬了咬牙,拱手道:“王爷,知府、知州求见!” 朱橚坐了下来,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王翰走出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此处为是非之地,若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恐怕会性命不保,可知道秘密的人,想要带着秘密活着离开可不容易。 开封知府任毅、知州王文涛给朱橚行礼,分坐之后,任毅谄媚一笑,道:“王爷,郁阁老已到了开封城,如今正在府衙后堂休息。” 朱橚对于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感觉意外,只平静地问道:“安全局的人有几个,是谁领队?” 任毅恭谨地回道:“入城时,跟随在郁阁老身旁的护卫皆是安全局之人,大致二十六人,领队之人不简单,是安全局指挥同知雄武成。” “雄武成?” 朱橚沉思着这个名字,皱眉道:“那个在定远大破白莲教的雄武成?” “王爷,是那人。” 任毅回道。 朱橚喝了一口茶,徐徐问道:“一直跟在宋礼、高巍等人身边的指挥同知薛夏呢?本王记得,他返回京师之后又回到了徐州,没道理不与郁新同路。” 任毅并不慌张,平静地回道:“据沿途之人禀告,薛夏在陶家店便与郁新等人分开,看其方向,应是去了陈桥镇,大致是奉郁新之命,探查黄河北岸状况。” “有人监控着?” 朱橚问道。 任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皆是军中好手,不会暴露,其行踪在掌控之中。” 朱橚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说道:“既如此,那本王便可高枕无忧。” 任毅犹豫了下,说道:“王爷,臣下此来,并非只是禀告郁阁老至开封一事。” “哦?还有何事?” 朱橚问道。 任毅皱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在郁阁老一行中,为安全局保护最密之人,并非是郁阁老,而是一个不知名姓的老人。” “老人?” 朱橚站了起来,严肃地问道:“难道说是武定侯郭英?不对,他应该还在大同,莫非是长兴侯耿炳文?他也来到了开封?” 任毅看着有些惊慌的朱橚,连忙回道:“大人,并非是武定侯,也非长兴侯,依下臣看,那人并非是朝廷官员,只是一寻常百姓。” “一寻常百姓,如何能为安全局所保护?” 朱橚不解地问道。 任毅叹息道:“这正是下臣无法想通之事。” 朱橚踱了两圈,沉声道:“明日郁阁老会来府里,你务必将此人身份调查清楚。安全局可不是谁都保护的,除非那个人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任毅答应下来,与王文涛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任毅看着阴晦的夜空,对王文涛说道:“郁阁老一来,这开封的天便阴了,此番我们必须好好应对,否则,你知道后果。” 王文涛严肃地保证道:“属下全听知府大人安排。” 任毅点了点头,说道:“府衙的人手能不动用就不要动用,改用那里的人,跟踪郁阁老一行人。” “大人,所有人都要跟踪吗?” 王文涛有些顾虑。 任毅咬着字,道:“没错!” 王文涛深吸了一口气,郁新带来的人合计三十余,想要完全跟踪这些人,需要动用的人手最少也需三倍,而增加人手,极有可能会暴露。 尤其是安全局的人,极难对付,但知府大人发了话,王文涛只好听从。 在任毅、王文涛离开周王府门口之后,一个乞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巷口,轻轻扫了一眼两人的背影,便端着破了一角的碗,走向周王府南面的繁华街道。 那里,夜来时,红灯正起,酒正香,秋风瑟瑟,吹不散热闹与繁华。 一座红楼之上,朱有爋(xun)拥软入怀,纵情畅饮,怀中女子盈盈而笑,风情无数,红唇凑到朱有爋耳侧,缓缓说道:“世子可想好了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朱有爋耳朵一热,不由抱紧,将头深埋,深深吸着香气,道:“可是我不想负了父王,若为其他人得知,本世子如何立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沫儿相信世子。” 女子柔柔地说道。 朱有爋起身,将名为沫儿的女子抱了起来,走向一旁红帐,道:“你就那么想做周王妃?” 沫儿抱住朱有爋的脖颈,眼神中充满渴望地说道:“沫儿不想再被人欺负。世子若不能护沫儿周全,那我宁愿枯老于山林,也不走这人间。” “呵呵,跟着我,可没人会欺负你。” 朱有爋吹灭了蜡烛,房间暗了,声音浅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被发现的蚁穴 翌日一早,郁新携随行官员前往周王府拜见周王。 这并不是郁新想去,而是按照朝廷规制,来一趟人家的地盘,怎么也需要给个面子,基本的礼数少不得。 何况周王朱橚是太祖第五子,当今皇上的叔叔,内地藩王之首,怠慢不得。 一番礼仪之后,朱橚将长子朱有炖、次子朱有爋等人介绍给郁新,笑道:“郁阁来一趟不容易,府衙毕竟有些简陋,不若搬至周王府暂住几日,本王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郁新先是感谢了周王好意,然后回道:“王爷,我等为查看沿河灾情,奔波劳苦,有个地方歇息已是不错,哪里还敢劳烦王爷。” 朱橚也清楚,郁新这一行人确实辛苦,不说定远赈灾,智斗白莲,就是这一路行舟,也够其疲累。 “说起那七月暴雨,可谓是危急万分,若不是此处堤高且固,加之张忠赈分流之策,这开封与开封府,恐要遭难。如今想来,依旧是后怕不已。” 朱橚感叹道。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时的情况绝不容乐观,想到当下处境,不由苦涩地说道:“幸赖大雨终消,分河有法。眼下灾情虽远,仍不可掉以轻心,堤坝加固、整修、堰塘整顿,千头万绪,让人心力憔悴。” 朱橚微微点头,拱手道:“这些事,也只能劳烦郁阁与诸位了。” 对问一番,朱橚邀请郁新等人前往东书草堂,看着难以计数的典籍,郁新等人不由感叹。 “听闻王爷手中有一本《袖珍方》,是为难得一见的医书,不知郁某可有幸一览?” 郁新恭谨地问道。 朱橚笑了笑,示意长史王翰取书。 王翰走到一处书柜上,取出一本书,双手呈递给郁新,说道:“难得一见,只是因阁老忙于政务,这书已在民间广传,救死扶伤无数。” “哦?竟是如此,王爷此功不可埋没,本阁回京之后,定奏陈皇上。” 郁新接过七寸大小的《袖珍方》,认真地说道。 周王朱橚喜医药,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 洪武二十三年,朱橚未请示朱元璋,擅自从开封跑到了凤阳。 凤阳那是什么地方,大明中都,龙起之地,跑到那里是想干嘛? 朱元璋琢磨了下不对劲,也不管朱橚是去旅游,还是想沾染点龙气,直接将朱橚发配到了云南。 那时候的云南尚未开化,野生动物、野生植物多,野人也多,加上大明没有旅游业,当地人生活的困难,生病的也多,缺医少药,生个病只能扛着。 王爷毕竟是王爷,流放也不是一个人的冷清,而是一群人的热闹。 朱橚安排跟随自己的名医李佰等人,就地研究医药,分类汇集医方,耗费近一年时间,完成了这《袖珍方》。 袖,即“易于出入,便于中笥”,方便随身携带。 珍,即“方之妙选,医之至宝”,所选药方珍贵。 因药方选择严谨,切合实用,在当地流传较广。后来朱橚结束了一年流放,又回到了开封,这《袖珍方》也就在开封府及周围传播开来。 “王爷一心向医,实乃仁善楷模。” 王翰严肃地说道。 郁新翻了下医术,对朱橚道:“长史这些年在王爷身边,能说出此言,足以证明王爷宅心仁厚,深得民心。” 朱橚和善一笑,轻道:“本王所作,不过是为朝廷分忧而已。” 开封知府衙门,后堂。 老船工不安地走动着,朝廷虽然派人来调查决堤之事,但其是不是与周王一伙还很难说,若是被周王收买,自己死无所谓,但这冤情怕是再无昭雪机会。 门外传来了动静。 一个安全局之人走入房间,端来了一些食物,也不说话,将东西放下便走出了门。 老船工打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咬牙道:“我是囚犯吗?” “大人有令,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这也是为你安全考虑。” 护卫赵恺直言道。 老船工无论怎么说,这两人都不放行。 便在此时,开封同知王文涛走了过来,招呼道:“两位护卫辛苦,府尊去了王府,嘱托我要好好招待各位,来啊,送酒菜。” 赵恺微微摇头,行礼道:“同知大人,安全局想要饱腹,会自行去街上采买。大人好意,我等心领了。” “哎,街上之物如何能招待你们?” 王文涛说着,便有几个衙役抬着桌子走了过来,身后还有布菜之人,酒菜满桌,香气扑鼻。 “这样会坏了安全局的规矩,还请大人撤去宴席吧。” 赵恺有些饿,但还是坚定地说道。 王文涛哪里听这个,拉着两人坐了下来,满上酒,道:“不过是浅酌两杯,吃点饭而已,能坏什么规矩?” 赵恺喜酒,忍不住喝了一杯,又忍不住吃了一口菜,满意地点着头。 王文涛是一个酒桌行家,没用多久,便将两人灌醉,王文涛走到赵恺身旁,低声问道:“赵兄,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可这房间里的人还没吃饭吧,是不是请他一起过来?” 赵恺摆了摆手,推开王文涛,道:“他可是重要人证,岂能出来吃饭,去,拿酒来!” 王文涛眼神一亮,连忙拿酒给赵恺满上,问道:“重要人证可是要保护好啊,若走漏了风声,被人知晓,就不安全了。” “你放心,安全局看护的人,绝对安全。” 赵恺有些不耐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身体一软,酒杯摔在地上,人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而另一个护卫,早已醉倒。 王文涛见状,转头看向房间,推开门,看着戒备的老船工,问道:“你不应该活着吧?” 老船工以为身份被识破,浑身一颤,厉声喊道:“你们这些狗官,害死了原武百姓,我就是死了,化作鬼也不会饶了你们!” “原武?!” 王文涛眼神一寒,难以置信地看着老船工。 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水,吞掉了整个原武,百姓之家几乎全部罹难,后来重建原武,还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人口。 看样子,眼前之人竟是原武老人。 难道说,他知道当年之事? “大人。” 王文涛还没有询问,身后便传来了声音,无奈之下,王文涛只看冷冷看了一眼老船工,便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雄武成便走了过来,看着烂醉如泥的两个护卫,直接掀了桌子…… 郁新返回府衙,得知此事,召集了随行人员,面色阴沉地说道:“本阁一再言明,老船工是关键之人,没有我的许可,任何外人不得接触!呵,这才刚进入开封,就有人找上了老船工,雄武成,这就是安全局,这就是你保证的安全?!” 雄武成感觉自己的脸丢尽了,从未如此窝囊。 “大人,我们应该将老船工转移出去,知府衙门未必安全。那王文涛知晓了老船工是原武人,必会警觉,万一有人想要灭口……” 高巍有些不安地说道。 郁新沉吟一番,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除了府衙,我们能将他安置在何处?初来乍到,谁都不了解开封,此时去寻觅藏身之地,怕也会落入有心人眼中。依我看,还是在这府衙之中吧,不过需要加强守备。” 高巍见郁新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 “外出的人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郁新看向雄武成。 雄武成微微摇头,道:“周王在这开封城内并不扰民,百姓对其较为认可。虽然周王府征调了不少人,大兴土木,但也没出过苛责、殴民之事。” 郁新思索了下,问道:“知府这边呢?” 雄武成无奈地说道:“也没调查出什么问题,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官声还是不错,虽谈不上爱民如子,但也算是勤恳善断,并没有发现有贪污、冤狱等事。” “如此说来,这开封府倒还是晴空一片了?” 郁新冷声问道。 雄武成虽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说:“就当下安全局调查来看,是这样。只是我们进入开封时间太短,想要深入调查,这需要时间。” “那就查,深挖!一个同知都敢窥视朝廷证人,其背后必有图谋。雄武成,你是安全局指挥同知,有权调查府衙乃至王府之事,既然皇上给了你权,那就好好用着。” 郁新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威严地说道。 雄武成肃然答应道:“既如此,那便从王府调查吧。我总感觉,周王府里面的气氛有些微秒。” “那就从王翰开始查起!他是周王府长史,必知晓不少事。” 郁新安排道。 雄武成微微点头,见郁新没有其他事,便带人离开府衙。 “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死伤无数,此天灾之下,是否存在人祸,必须调查清楚。万望诸位用心,走访暗查,以寻线索。” 郁新说道。 景清、高巍、宋礼等人纷纷答应。 同知王文涛找到知府任毅,屏退左右,面带不安地说道:“那个被安全局看管起来的人,是原武人。” “哦。” 任毅淡然地答应一声,并不在意。 王文涛见状,低声补充了一句:“洪武二十四年的原武人。” 任毅顿时打了个激灵,瞪眼看着王文涛,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文涛摇了摇头,说道:“府尊,我也不清楚,但我有一种直觉,此人极有可能知道当年之事,郁阁来这开封,很可能是带着秘旨来的。” 任毅起身,不安地走了几步,沉声道:“那一场水灾直冲原武,整个原武活着的人不过几十口,其中知情之人更是不可能活着,就算是有他一个人,也只是孤证,算不得什么威胁。” “下臣知晓这些,只不过府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人说不定是个威胁,若他真是当年原武吏员、匠人,知道背后的事,王爷可就危险了。” 王文涛严肃地说道。 任毅思索良久,问道:“当年事并不曾假于王爷之手,再大的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王文涛着急地说道:“府尊,王爷是没参与过,但难保没人看到过王爷府的长史去过原武啊,当年给原武官吏置办舟船,可是王翰出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安全局刑讯之权 周王府,灯火辉煌。 长史王翰手提毛笔,却迟迟没有落笔,抬头看向窗外,秋风瑟瑟之下,一片梧桐叶飘至桌案之上。 叶已枯黄,枯黄色的死亡。 王翰用力地抓着毛笔,咔嚓一声,毛笔断开,跌落在空白的纸张上。 “长史,王爷在长春宫有召。” 护卫杨恒站在外面喊道。 王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答应道:“稍候便到。” 从一处暗格中,取出了一份文书,王翰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长史司,一步步走去,满是沉重的脚步。 长春宫。 朱橚看着行礼的王翰,赞赏道:“你今日表现不错,为本王请功,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王翰摇了摇头,拿出了文书,高举头顶,喊道:“下官不需要什么奖赏,只念王爷可听下官一劝,以全苍生!” 杨恒取了文书,转呈给朱橚,朱橚接过看了几眼,脸色越来越冷,到了最后,直接将文书摔在地上,厉声喊道:“王长史,你这是不怀好意啊!” “还请王爷安分守己,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一己之私,连累无数百姓!” 王翰咬牙道。 朱橚呵呵摇头,面色严峻,道:“本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大明天下!你屡屡上如此陈言,是根本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吧!” 王翰握紧拳头,道:“王爷若真心为大明天下,就应远离小人,忠于朝廷!” 朱橚愤怒然而起,走向王翰,抬起脚便想踢去,只是看着王翰那无畏的目光,终停了下来,厉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追随本王了。” 王翰呵呵笑了起来,声音瘆人,喊道:“王爷想要造反,这种事让下官如何追随?我王翰,是朝廷的官,不是王爷的官!长史之职,便是敦教王爷遵纪守礼,还请王爷收回心思,我愿侍奉王爷至终老!” 朱橚面色阴沉,被人说造反,这也就在周王府,若是传了出去,那自己的脑袋在不在还是两说,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长史,你病了。” 朱橚冷冷地说了一句,便向外走去。 杨恒了解这句话的意思,招呼来几人,就想要将王翰处理掉,谁料王翰竟突然跳起,喊道:“王爷,我死不足惜,只愿王爷以天下万民为重!” 说着,便一头撞向柱子,顿时头破血流。 朱橚见状,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文弱之人,竟有这份狠厉的死志! 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王翰,朱橚摇了摇头,说道:“看他一片忠诚的份上,送他去良医所吧,是生是死,看他的命。” “大人,此人已不能留!” 杨恒连忙劝道。 朱橚摇头道:“放心吧,此人是不会泄密的,若是他想要泄密,早在几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若他这样还能活下来,就让他离开周王府吧,一个聪明人,懂得如何闭嘴。” 杨恒无奈,只好安排人将王翰抬走。 朱橚刚想去后院休息,却听闻同知王文涛秘密求见,安排人召其进入东厢别院。 王文涛等待良久,才看到朱橚走来,不由急忙上前,道:“王爷,大事不好。” 朱橚示意王文涛冷静,询问道:“说清楚。” “安全局护卫之人我已查明,是原武县的老人,极有可能会知道什么。” 王文涛慌乱地说道。 朱橚听闻之后也有些惊讶,待王文涛将事情与推测讲完,才说道:“这么说来,郁阁来开封,并不是探查河道与灾情,而是意在本王?” 王文涛并不确定,只是揣测道:“当下情况不明,那人知晓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就推测而言,能被安全局如此严密保护,其所掌握的秘密必是不小,若只是涉及死去的原武知县,安全局也好,郁阁也好,都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朱橚沉默下来,王文涛的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朝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保护一个原武县草民,或许,此事牵涉很大。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的事与自己并没有多少关联,就是王翰去送舟船,也只是分内之事,至于送了舟船之后,河堤溃倒,那也只能算是天意,与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如何查,自己都是安全的。 “无妨,让他们去查吧。” 朱橚轻松一笑,自信地说道:“就凭一草民之言,还无法动摇周王府。再说了,本王有何过错?敞开了让他们查,又能查到什么?” 王文涛见朱橚发话,便安心下来,行礼告退。 从王府侧门走出,沿着一条寂静的小巷向南而去,远处的灯火闪烁着繁华。 一个乞丐坐在阴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王文涛,张嘴说道:“行行好吧。” 王文涛被惊住,凝眸看了看,见是个乞丐,不由吐了一口口水,喊道:“哪里来的混账,滚。” 乞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拿着拐杖站了起来,看着王文涛,换了一种阴森地口气,说道:“王大人,朝人吐口水,有失礼仪。” 王文涛骇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地一声,脸上便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痛还没来得及消化,另一半脸又挨了一巴掌。 蹬蹬,扑通。 王文涛后退两步,跌倒在地上,看着走过来的乞丐,浑身颤抖起来,喊道:“你到底是谁?” “太祖祖制,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无诏不得出藩城,禁止藩王结交京官,禁止藩王结交地方官员。王大人,你似乎忘记了这一切。” 乞丐冷冷地俯下身,在黑暗中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对恐惧的王文涛说道:“安全局请你去喝茶,起来吧。” “安,安全局?” 王文涛浑身发冷,刚想喊话,腹部挨了一脚,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一双发臭的黑布塞到了王文涛的嘴里,胳膊被绑了起来。 不多时,一辆推车走到了巷口,将王文涛装入麻袋之中,晃悠悠地便离开了。 乞丐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走出了黑暗的巷道,找了一棵树,便躺在树下睡了下去。 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地窖里,王文涛悠悠醒来,挣扎着,却如何都挣不脱绳索,整个人如“十”字绑在了柱子上。 “我乃是朝廷命官!安全局没有权利抓我!” 王文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喊道。 汤不平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王文涛,道:“安全局是没有权力抓人,不过那是在没有许可的命令下。王同知,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你已经没有活路了,只凭你夜入藩王府,结交藩王,你就已经死了。现在的问题是死你一个人,还是死你一家人。” “我根本就没有夜入藩王府!” 王文涛知道这个罪行的严重,一旦坐实,可就是背叛朝廷,私攀藩王的重罪,灭门都是有可能的。 汤不平摇头叹息,道:“你好歹也是一个文官,基本的真诚应该是有的,为何敢做而不敢当?王同知,你不会以为自己不说,安全局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王文涛看着汤不平拿起了一个烧红的烙铁,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济于事,喊道:“我是朝廷命官,再犯错,也轮不到你们安全局用刑!” 汤不平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展开在王文涛面前,道:“你看清楚,这是内阁批文,准许安全局在开封府境内,秘密抓捕、刑讯危害大明、危害朝廷、危害百姓之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吏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文涛彻底恐惧了,文书之上,不仅印有内阁官印,还有一个私印,而那个私印,是大明皇帝朱允炆的! 这么说,皇上已经给予了安全局一切行动权限,虽然只是限于开封府内。 看来,皇上是真的打算对周王动手了。 “你就算不想想家中娇妻,也应该想想你那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吧?交代清楚了,算是将功赎罪,你的家人可以安然无忧。” 汤不平拿着烙铁,靠近王文涛的脸色,炙热的气息让王文涛歪着头躲避。 “我要见郁阁老!” 王文涛喊道。 汤不平拿开烙铁,缓缓说道:“没问题,但在这之前,把事情说清楚。” 王文涛摇头,喊道:“不见郁阁老,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是真的想见郁阁老,还是想要引郁阁老来这里,然后让有心人知道,你已经被抓了,也好想办法,提前一步转移你的家人?王同知,安全局在瞿佑身上吃的亏,绝不会再吃第二次,你的家人,已经被安全局的人盯住了,想走,走不了。” 汤不平严肃地说道。 王文涛颤抖着,精神有些颓然,畏惧地看着汤不平,哀求道:“你们不能对他们下手!” 汤不平用烙铁捯弄着火炭,道:“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可以活命,否则,就是周王亲自求情,他们也必死无疑。再说了,你认为周王会为了救他们而暴露自己吗?” 王文涛低下头,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汤不平点了点头,平和地说道:“很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伍九,看着他,不要让他睡觉。” 王文涛疑惑地看着汤不平,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汤不平也不解释,走出地窖,看着破败的庭院,自言自语道:“丢了孩子,狼会着急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上是大大的奸商 京师,东水关码头。 李九将手插在头发里抓-揉着,一脸疑惑地看着李老三,问道:“谁家药铺能吃下如此多石灰,听闻后面石灰会更多。” 李老三老脸一笑,道:“不管是谁家的,只要少不了咱家钱饷,咱就搬。” 李九点了点头,这话倒是真的。 砰! 一袋水泥摔在了地上,麻袋破开,露出了灰白色的粉末。 李九连忙上前帮忙,找了个麻袋,重新弄好,让那人继续抗走,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这石灰与我们见的不一样啊,怎么不是白色,而是灰白色的?似乎加了一些东西,你看。” 李老三从地上捏了一点残留的石灰,在手指头上搌了下,然后闻了闻,皱眉道:“好像掺杂了一些黏土,嗯,这灰色的有点像是煤渣。” 李九有些奇怪,问道:“好好的石灰,怎么掺了东西,这要吃到肚子里,怕是要出人命吧?班头,你说这买石灰的,该不会是个奸商吧。” 李老三也拿不准,按照他的认识,石灰是一种中药,可以掺杂其他药材一起使用,也没听说可以放黏土、煤渣等东西的。 “把这点石灰收起来,晚点去找大夫问问,若真有奸商害民,以劣充好的话,我们就……” 李老三眼神变得犹豫起来,这种事告官,官员也未必受理啊,说不得到了最后,自己还会丢了活计。 一个草民,如何能管得了商贾之人的事。 “嗯?” 李老三陡然之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抓着李九的胳膊,低声说道:“那个人,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在清水塘救好丫头的神医?” 李九胳膊有些疼,挣脱李老三,顺着其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朝码头这边走来。 “没错,就是他。” 李九想了起来,看着双腿有些颤抖的李老三,问道:“老班头,你这是咋啦?上次他走的时候,你跪在地上半天不起来,这次又想跪了?左右一个大夫而已,至于吗?” 李老三狠狠瞪了一眼不开窍的李九,咬牙说道:“奸商的事可以解决了,但你得听我的,敢乱来,说不得要掉脑袋。” 李九不解地看着李老三,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古怪石灰,咬牙道:“只要能不让这石灰害人,抓起来作恶的奸商,我听你的。” 李老三嘱托几句,带着李九,迎面走向朱允炆,李老三注意到有几道目光锁定了自己,只要自己有一点异动,恐怕便会身首异处。 周围的行人中,隐藏着不少高手。 “有奸商害人啊。” 李老三在距离朱允炆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对一旁的李九喊道。 李九连连点头,说道:“是啊,这无良的奸商,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啊。” 朱允炆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李老三与李九,顾三审上前一步,挡住了朱允炆的视线,低声说道:“皇上,此二人似有意接近,不可不防。” 顾三审的警惕不可谓不高,他那双锐利的双眸,随时都盯着周围的动静,李老三、李九在前面嘀咕的时候,便已注意到两人。 朱允炆偏头看了看,眯着眼,想了起来,道:“这是怀远受灾的灾民,朕在扇骨台遇到过他们,有些印象,既然他们都想法子接近朕了,那就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将他们叫到船上等着。” 顾三审微微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个人,吩咐了两句,便陪着朱允炆向前走去。 沿着木板上了船,顾三审为了安全,暂时封了这条船。 朱允炆拿出腰间的小刀子,刺入麻袋之中,划开一个口子,拿出水泥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 石灰石制备的是石灰,可混凝土施工用的是水泥,石灰与水泥两者并不相同,只有在石灰之中,加入黏土、铁矿石末、煤渣等一起高温煅烧,将生料转为熟料,最后粉碎研磨,其结果才是水泥。 这些工艺说复杂并不复杂,只要解决了高温的问题,其他方面都不存在技术难题,只是作业效率上,让人有些郁闷,毕竟粉碎研磨一项,只靠着人工是很困难的。 听闻句容现在已经在搭建大的水轮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来水力粉碎机。 大明工匠是伟大的,他们确实做得不错,就朱允炆手中的水泥,已与后世水泥差别无几,最多就粉碎程度上还有些不足。 但这并不会影响太大,后世一些公路,承载水平动不动就几十吨,换算下来几万斤,可大明朝不需要那么高级的公路,小推车也不可能到几万斤去,就是最沉重的火炮,也多是五六百斤,后期就算是再重,也不可能超出两千斤去。 修混凝土路,完全可以满足运载力上的需求,甚至余量还很大,认真修,在不可能出现超载的情况下,用三五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就算是材料上有些不足,也不会影响混凝土路的实用性。 朱允炆十分满意,随着水泥送至,其他的材料也陆续送来,第一条混凝土路不远了。 混凝土制备,需要材料主要是水泥、粗骨料、细骨料、水与添加剂。 粗骨料就是碎石头或卵石,细骨料是砂。 南京周围有的是山与河流,石头与天然河砂、湖砂多的是,而且还不需要花钱买,直接派人去拉就行…… 朱允炆收起小刀,走向船舱,看着里面的李老三与李九,淡然一笑,道:“哪里有奸商,说来听听。” 李老三扑通跪了下来,拉着李九下跪,然后道:“草民见过皇上。” 李九转头看向李老三,瞪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 眼前的家伙竟是皇上? 老班头,你害死我啊! 朱允炆有些意外,问道:“你如何知朕身份?” 李老三微微抬头,似乎看到了顾三审已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连忙解释道:“草民以前是个衙役,认得出绣春刀,皇上救治清水塘溺水孩子时,草民也在。后来有茶馆说皇上喝了他们家的茶,草民便知救治孩子的是皇上。” “倒是个聪明人,看来你当衙役,这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本事修的不错啊。” 朱允炆轻笑道。 李老三连忙叩头,道:“草民岂敢,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 朱允炆抬了抬手,道:“起来回话吧,朕不喜欢人跪着,你们叫什么名字?” 李老三、李九介绍之后,朱允炆便询问道:“你们口中的奸商,指的是?” 李九有些着急,好不容易见到大明天子,怎么也不能让李老三一个人抢了风头,连忙将包在布巾里的石灰拿了出来,道:“皇上,买这石灰的人商人便是奸商,大大的奸商啊。” “……” 朱允炆瞪着眼,无法理解,自己弄点水泥,咋就成了大大的奸商了? “奸商,从何谈起?”朱允炆不解地问道,难道说买卖过程中还有其他波折? 李九快速说道:“草民虽没什么学问,但也知道石灰是白色的,是一种治病的药。可这船上运的都是劣质石灰,不仅颜色不正,里面似乎还掺杂了许多杂物,若这些石灰进入药铺,被人用了,岂不是害人?害人的商人,不是奸商是什么……” 朱允炆恍然。 这群朴素的人,只认为石灰是药用之物,却不知道船上运载的,已不是纯碎的石灰,而是水泥。 见识上的不足,并不影响他们的善良。 “买这种特殊的石灰的人,是朕……” “啊?” 李九一哆嗦,手中的石灰撒了出去,就连李老三也吃惊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朱允炆。 完了,彻底完了。 说皇上是奸商,还当着皇上的面说,这就是辱骂皇上,是要掉脑袋的。 “草民该死!” 李老三与李九连忙跪着喊道。 朱允炆起身,看着不安的两人,安抚道:“这种石灰可不是医药用的,而是用来修路的,你们的好心,朕领了。” “修路?” 李老三迷茫了,什么时候石灰可以修路了? 这粉尘的东西,风一吹就不见了,如何修路? “朕观你二人还是有些善心,不若这样吧,朕要修路,也需要一些人手,你们可愿意帮朕?” 朱允炆轻和地问道。 “草民愿意!” 李老三与李九丝毫没有犹豫,能给皇上办事,怎么也比在码头搬运货物好,若是运气不错,不说混个一官半职,至少吃穿不愁。 就在朱允炆准备试验混凝土的时候,开封周王府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周王府长史王翰疯了,从良医所跑出去之后,冲着人就嘿嘿笑,手指头还放在嘴里,嘴巴不断地张合着。 朱橚不相信王翰会疯,亲自去看,却看到王翰一边喊想要吃肉,一边咬树叶吃,见不是肉,便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头。 恐怖的一幕让朱橚意识到,王翰是真的疯了,正常人谁能一边嘿嘿傻笑,一边吃自己的手指头? “赶他走,赶他走!” 朱橚再也忍受不住,命人将王翰丢出周王府。 离开周王府的王翰,就这么活脱脱地在开封城上演了恐怖片,百姓无不骇然,就连府衙里面的郁新听闻之后,也不由惊讶。 “王翰真的疯了?” 郁新无法相信,前面还侃侃而谈,夸赞周王有功劳于社稷,这不过隔了一晚上,就疯掉了? 雄武成脸色有些苍白,说道:“他要没疯,那就是我疯了。郁阁老,你可见过人一边笑,一边吃掉手指的?雄某打过仗,见过吃别人的,没见过吃自己的,那王翰……” 郁新感觉胃里一阵不舒服,连忙摆手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雄武成呵呵一笑,不再言说。 郁新看向众人,问道:“王翰之事,你们怎么看?” 景清叹息道:“可惜了,此人还是有些才干的,辅佐周王也算是尽心尽力。” 高巍等人也扼腕叹息。 宋礼微微摇头,言道:“阁老,诸位大人,王翰乃是周王府长史,心智、能力皆是上等,发疯的话,下官认为不太可能,虽然他的手段有些恐怖,但装疯避祸的事,并不少见,或许他知道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密云开封,白莲再现 开封知府任毅陷入了恐慌之中,站立不安,对匆匆走来的通判付耀问道:“可找到了?” 付耀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用粗糙地嗓音回道:“大人,所有衙役都派出去了,还是没找到同知大人。据其家人交代,那日晚间出门后,就没回府衙。” 任毅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支撑着桌子坐了下来,道:“去找,马上去找,另外,想办法联系下周王,询问下同知什么时候回去的。” “大人,恐怕不易,郁阁老就在府衙,安全局的人也盯着周王府,若是我们与王府联系,一旦暴露,怕会牵涉过多。” 付耀有些担忧地说道。 “让那边的人代为传话!” 任毅咬牙说道。 付耀无奈地点了点头,眼下也没其他方法。 周王府。 世子朱有爋看着有些慌乱的大哥朱有炖,眼神中有些不屑,一个连吃指头都害怕的人,凭什么有资格世袭周王,而自己如此勇敢,却只能做个郡王? 皇家无亲,皇家无情! 想要得到更多地位,想要活得舒坦,就需要自己去争取。 朱橚走入大殿,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人,说道:“从现在起,你二人不可再出王府一步。” “父王!” 朱有爋不由着急,自己还答应了沫儿姑娘去上香祈福。 朱橚严厉地看了一眼朱有爋,道:“尤其是你!” 朱有炖瞥了一眼朱有爋,沉声道:“父王,这段时间二弟经常去青楼,与一些不清不楚的人混在一起,甚至还有几次夜不归宿,眼下郁阁老就在府衙,若是被人得知,告之朝廷,周王府的脸面岂不是都丢尽了。” 朱有爋怒目而视,对朱有炖喊道:“大哥你这是何意?这开封城中,谁不知道你时不时将红月儿带回府中,若不是礼法约束,怕你都要扶她入正室了吧!” “胡说!” 朱有炖火冒三丈。 “够了!” 朱橚猛地拍案,茶碗一颠,茶水洒了出来。 看着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朱橚指了指外面,道:“都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谁敢擅自出门,家法伺候!” 朱有炖与朱有爋两人只好带着不满行礼退走。 朱橚召来杨恒,沉声道:“让刘、滕二人到书房。” 时间不久,刘醇、滕硕便走入书房之中,此二人皆四十出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被朱橚引为谋士。 朱橚将王翰发疯、王文涛失踪之事告知两人,然后问道:“你们如何看?” 刘醇沉思片刻,严肃地说道:“王文涛行事素来谨慎,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回府衙,眼下知府任毅必然在找寻,而这还没消息,说明王文涛极有可能被抓了起来。” 朱橚心头一沉,自己所担心的,就是这个结果。 刘醇继续分析道:“王文涛乃是朝廷官员,开封同知,能抓他的人,恐怕也只有安全局了。” 朱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安全局并没有抓捕与刑讯之权。” 刘醇看着朱橚,不安地回道:“王爷,安全局是皇上装在鞘里的刀,一直不出鞘,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许可,眼下郁阁老就在开封,若他准许安全局越过地方府衙,直接抓人的话……” 朱橚脸色一白。 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也是当下唯一合理的解释。 滕硕摇了摇头,说道:“这有点说不通,安全局进入开封府的人不过二十余,除了留守府衙外,外出之人皆在监控之内,并没有察觉他们抓人。何况郁阁他们对于开封丝毫不熟,就是抓了人,又如何能将人藏起来?” “那依你之见,王文涛去了哪里?” 朱橚连忙问道。 滕硕皱眉苦思,道:“属下担忧的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暗处,还有一支安全局的人。” 朱橚顿时愣住。 滕硕对不安的朱橚说道:“王爷,除此之外,那王翰也是一个隐患,不可不除啊……” “王翰已经疯了,他是死是活,不重要吧?” 朱橚问道。 滕硕着急起来,起身道:“王翰一直在周王府办事,知晓的事情太多,他虽疯了,但万一是装疯呢?别人不会相信疯子的话,可若是安全局的人……” 朱橚顿觉不好,王翰是疯子,安全局的人也是疯子,疯子相信疯子,这很正常啊…… 不行,王翰必须死! 王府后院中,朱有爋将杯子摔碎在地,冲着自己的侍女发火道:“滚,都给我滚!” “世子爷消怒。” 随从梁温跪着请求。 朱有爋怒火中烧,道:“大哥竟敢如此对我,可恨!” 梁温是一个阉人,打小跟在朱有爋身旁,自然是知他心思,连忙顺着说道:“世子爷说得对,只是眼下王爷禁步,那沫儿姑娘应还在等着,世子爷要不要托一封信过去?” 朱有爋一想到沫儿姑娘,怒气便消了一半,转而说道:“我既然答应了她,自然会亲自赴约,若只是一封信,岂不是伤了她的心?你在府里扮本世子。” “啊,还要扮……” 梁温有些委屈。 知府衙门,郁新安排景清、高巍留在府衙,带着宋礼、潘行等人离开了开封城,准备去周边巡查,内阁大臣巡视地方,知府任毅自然需要陪伴左右。 王翰疯癫地抢了两个馒头,胡乱地往嘴里塞,商贩踢了几脚之后,看着王翰那少了两个指头的手,吓得不敢动弹。 不远处的茶棚中,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人,瞥了一眼大叫王翰,便拿出了一文钱,放在了桌上,起身走到街上。 一瘸一拐的王翰走了过来,中年人活动了下双手,在王翰接近之后,一个斜跨步,双手便按在了王翰的脑袋上,刚想发力扭断王翰的脖子,便感一阵破空声,不由骇然,收力闪避。 噗! 一声惨叫声传了出来,中年人看去,只见一柄飞镖插在了一人肩膀上,那人惨痛地喊着,若不是自己躲避的快,那飞镖扎中的,将是自己的脖颈! 雄武成从斜对面走了出来,没有看瘫在地上的王翰,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的中年人,沉声说道:“报上名来。” “没想到你竟然会亲自来。” 中年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原想着瞬间出手,解决掉王翰便抽身,现在看来,安全局早就盯上了王翰。 “是你丫拿刀子扎我?” 一个大汉走向雄武成,咬牙切齿。 雄武成伸出手,捏住大汉的鼻子,猛地向下一用力,膝盖便顶在了大汉的脑袋上,大汉瞬间晕倒在地。 “无论你是谁,什么身份,你都跑不掉了。” 雄武成冷冷说道。 中年人微微摇头,道:“谁说我要跑了?杀了你,不就可以走了。” “就凭你?” 雄武成冷笑起来,走向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走近的雄武成,目光微微一寒,十指张开,手腕微微一旋,便化作拳头,朝着雄武成的面门打去。 雄武成侧身躲过,刚想还击,却感觉一阵不安,对方的手中,不知如何竟多了一柄短剑,寒光掠过雄武成坚毅的脸庞。 毕竟是战场杀伐活下来的汉子,雄武成毫无畏惧,右手迅速扣住对方的手腕,掌心向下一按,对方手腕便被压低,不等雄武成动作,那人左手短剑便刺了过来。 雄武成退后一步,避开这一击。 “安全局的人,不过如此。” 中年人冷笑道。 雄武成低头看了一眼,腹部衣襟被划出一道口子,虽没有伤到皮肤,但却伤到了尊严。 “再来。” 雄武成冷厉地看着对方。 中年人手持双短剑,跨步之间,分刺雄武成心脏与腹部,雄武成接连退了两步,眼看对方越攻越急,杀势已盛,雄武成抬手之间,一抹寒芒乍现,中年人刹那一惊,手中动作一滞,便听到砰砰两声,手腕一痛,短剑飞了出去。 雄武成抬着右脚,毫不客气地补了一脚,直踢在了中年人胸膛之上,中年人蹬蹬后退三四步,强行止住身形,运气之间,一脸通红。 “你也不过如此。” 雄武成冷冷地走向中年人。 中年人调息两口,手臂如铁棍一样砸向雄武成,雄武成猛地转身,以肩膀拨开对方手臂,左手肘砰的捣在了中年人胸口处。 雄武成反手推开中年人,一掌抽飞了中年人,中年人摔倒在地上,半边脸肿的如同熟透的烂桃子,一口血喷出,牙齿都掉了几个。 伤势,要命! 雄武成抓起中年人,撕开其左手臂上的衣服,看着手臂上绣着的三瓣莲花,花染为红色,宛若火焰。 “白莲教!” 雄武成眼神中透着几分杀机,猛地抬起脚,踩在了对方的手腕处,厉声喊道:“给我带走他,我要亲自审讯!” 白莲教徒出现在开封,对于雄武成而言并不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但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眼前之人颇有武力。 这份武力,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打熬出来的,说明白莲教在暗处已筹划多年,野心不死! 雄武成清楚,开封这里的水,就如黄河水一样,浑浊的很。 “王翰,别装了,跟我走一趟吧。” 雄武成看着走向王翰,便在此时,雄武成耳朵一动,听到了一声轻微地颤动声,脸色一变,疾步上前,然而就在雄武成抵达之前,一根箭矢射穿了王翰的心脏…… 第二百四十章 户部不想修路 京师,工部。 一张舆图铺展在桌案上,舆图之中,以京师、苏州、杭州为点,通过不太顺直的红线,串出了一个窄小的三角形。 郑赐挠了挠头,对侍郎黄福问道:“这是何意?” 黄福指了指一旁的文书,小心地说道:“皇上想要修一条路,自京师连通苏杭。” 郑赐看得懂文书,只是看不懂皇上这种安排的意义所在,不解地问道:“如今京师到苏州、杭州的道路并不难走,为何还要劳民伤财,修筑如此长的道路?” 黄福也有些无法理解,按理说,路坏了才去修,这路好好的,咋就要修路了? 再说了,从京师到苏杭两地,未必要走陆路,还可以走水路嘛,花大力气修路,实在是没必要。 “这是皇上的意思。” 黄福不知道如何回答郑赐,只好搬出了皇上。 郑赐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京师至苏州四百多里路,至杭州五六百里路,苏州至杭州三百多里路,要修筑一千三百余里道路,这不是一件小事,仅动用民力,怕都不下五万,如此耗费,朝廷如何承受得起?走,去内阁!” 黄福哀叹一声,无奈地跟着郑赐走出了工部,刚走没多远,便看到了急着进宫的黄子澄、卓敬,一问之下才知道,户部也收到了皇上所谓的“基建规划”。 “黄尚书也认为不妥?” 郑赐询问道。 黄子澄微微点了点头,严肃地回道:“此事大不妥,内阁应允,我户部也绝不答应,这道路修来无益,且耗费巨大,不可容忍。” 郑赐第一次见黄子澄如此硬气,不由问道:“皇上要户部拨多少银两?” 黄子澄晃了晃食指,说道:“这些,你认为户部能答应吗?” 郑赐抬了抬眉头,说道:“十万两而已,对户部来说不算什么吧?谁都知道现在的户部是个金库……” “是一百万两!这还是今年的!” 黄子澄愤然回道。 郑赐有些发懵,瞪着眼问道:“不可能吧?工部盘算过路程,虽有曲折,但总体来说,应不会超出一千五百里,如何可能会耗费如此之多?” 一百万两,一千五百里路,一里路划六百多两银子,这哪里是修路,这是铺银子啊,大明不可能把钱砸在这没用的地方去。 黄子澄哀叹一声,说道:“当下内库虽存留一些银两,可又如何能支撑起如此耗费?你应该知道,前日龙江船厂要造船,购置花销之大,让人心疼,皇上以靖海为由,让户部支给船厂一百三十万两,为保边疆重镇冬日无忧,户部又抽出了五十万两从各地采买煤炭,运往北地。” “宁波、绍兴、台州等地又要整修工事,加强沿海布防,福建那边也要求追加银两,以整顿军队,强化卫所……如此种种,户部如何能支撑的住?皇上想要修路,户部没钱!” 郑赐看着发怒的黄子澄,不由笑了起来。 现在好了,没工部的事了。 皇上修路,肯定绕不过去户部,户部这边不给钱,路就没办法修起来,到时候皇上发怒,与工部没有任何关系。 到了内阁,还没等黄子澄、郑赐说话,解缙与张紞便走了过来,解缙摆了摆手,道:“必是为修路之事而来吧?” 黄子澄与郑赐点头称是。 张紞整理了下衣襟,说道:“皇上料定你二人abc小说网,便让我们在这里等候,然后一起去正阳门外。” 黄子澄有些疑惑,问道:“皇上在正阳门外?” 解缙走了过来,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没错,两位尚书大人,还请去换一套便服。” 正阳门外。 朱允炆正指挥着人配比混凝土,不远处便是正阳街大道,直通南方。 正阳街大道的宽度虽然比不上秦朝“宽五十步”那么夸张,但还是有三十多步,堪比后世八车道高速规模。 而在正阳街大道中,有那么十五步道路,已铺就了混凝土路,只不过在其上面铺着草席子,周围还设了围栏,不让人进入。 没有纯机械搅拌机,朱允炆便设计了一类简易的摇动式搅拌机,搅拌机内部很简单,就两个浇筑的特殊铁棍子,类似于“米”字型,一根长铁棍穿过铁仓内部,端部在外,通过摇动铁棍把手,促使中间的“米”字型铁棍转动,从而完成搅拌。 考虑到仓内混凝土若是太多,两三个人根本摇不动,若是太少,又跟不上进度,混凝土这东西又矫情,一次浇筑一次成型最好,断断续续地来,太影响质量。 不得已,朱允炆改进了工艺,将三脚架、滑轮、配重设计了出来。 在铁棍一端增加了配重,通过配重自重向下滑落的力驱转铁棍,而在配重落地之后,则利用滑轮轻松提起配重,整个过程中只需要安排两个人,一个负责提起配重,一个负责调整配重,同时将绳子重新缠绕好…… 虽然这种方式比较费绳子,还需在配重下面挖一个大坑,以增加一次驱转的次数,但毕竟解决了基本的作业效率问题,只要增加搅拌机数量,便可以保证供应稳定。 朱允炆给匠人嘱托着标准,时不时查看下混凝土搅拌状况,见差不多了,便安排人准备施工,一个个麻袋平铺在地上,王九打开搅拌机后仓门,用铁锹铲出混凝土至麻袋上,有两人抬着麻袋便走向施工道路。 按照后世施工标准,混凝土道路需要分三层,最下侧是垫层,主要是隔水、排水,同时承载上层力,中间一层为基层,是承载负荷的主要层,最上一层是面层,主要是混凝土。 考虑到官道本身就存在着垫层与基层,朱允炆的混凝土道路施工,其实就是负责面层施工。在没有官道或官道破损的地方,才需要重新布置垫层与基层。 “厚度不够,再加混凝土。” 李老三看着路边立着的木棍喊道。 木棍高一尺,混凝土施工厚度是八寸,而这就需要大量的混凝土来铺,在铺到八寸高度之后,会有匠人拿着木板去抹平,让整个路面变得光滑。 朱允炆盘算着施工进度,按照当下五个搅拌机的供应来计,十五步宽的道路一天铺就三丈,等后续搅拌机数量增加,再考虑句容一地的水泥供应量,最多能够五段施工。 一天十五丈,就按五十米算,一千五百里路,想要修成,至少也得四十年。 估计等自己死了,也没机会看到南京到北平的混凝土路了。 想要缩短工期,最大的问题不是人,也不是钱,而是水泥,句容只是一个县城,虽然那里水泥质量高,储量足,但毕竟动用人手有限,无法支撑大规模的基建工程。 木桶理论,决定水多少的不在于长处,而在于短处。 解决不了水泥供应,那自己雄心勃勃的基建事业就无从谈起。 朱允炆正盘算着需要扩大多少水泥供应量,才能支撑自己搞个三线建设,将去北平的路也一并修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解缙、张紞、黄子澄、郑赐等人走了过来,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都有些意外,这里并没有多少匠工,仔细数数,也不过八十余人。 “这修的什么路?” 黄子澄走到施工地边缘仔细看着,路面倒是很平整,只不过这还带着水,一看就走不得人,这样的路,修来有何用? 郑赐想要踩一脚试试,却被一旁匠人阻止:“这些路还不能踩,会坏掉的,没看到有栏杆……” 堂堂工部尚书,就这样被人训了一顿。 朱允炆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说道:“郑尚书也不要怪他们,这路想要上人,至少也得等上两日,此时上去可是会损坏道路的。” 郑赐尴尬地笑了笑,道:“臣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路,一时兴起……” 黄子澄左右看了看,对朱允炆直言道:“皇上,臣此来是想说这道路修不得,一侧官道并无破损,为何还要劳民伤财,大兴这种道路?户部之财,取自百姓,也应用之百姓,而不是无端浪费。”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黄尚书依旧是铁骨铮铮,直言善谏。这混凝土道路修还是不修,朕不做最终决断,便交给户部如何?” 黄子澄有些错愕,原以为皇上铁了心要修混凝土路,自己进言反驳,必冒犯天颜,说不定官位不保,可现在,皇上竟说将修建与否的权利,交给户部? 解缙没有说什么,只是看有人拿草席子盖住了混凝土路,不由想起什么,侧身看去,不远处那一截路,应该遮盖了有些时间了。 “皇上此言当真?” 黄子澄肃然问道。 “君无戏言。” 朱允炆自信地看着黄子澄,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席,道:“混凝土路耗费不小,朕是清楚的,可为什么朕要主张修这种道路,爱卿可清楚?” 黄子澄、郑赐纷纷摇头。 黄子澄的出发点是:户部没钱给皇上修路玩。 郑赐的出发点是:工部没人给皇上修路玩。 至于为什么修路,两人从未思考过,只下意识地认为,路嘛,不就是走车马人的?能有什么区别?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五年基建计划 路与路,是不同的。 朱允炆招手,对走过来的顾三审问道:“可都准备妥当了?” 顾三审肃然道:“已准备妥当。” 朱允炆微微点头,侧身对黄子澄、郑赐、解缙等人说道:“既如此,那就看看朕为什么要修混凝土路吧。” 几个民夫上前,将最初一段混凝土道路上的草席子取了下来,打扫了一番,显露出了清洁的路面。 黄子澄、郑赐等人随朱允炆走上了混凝土路面,郑赐用力踩了踩,惊讶地说道:“这路面好平整,竟没有半点坑洼。” 黄子澄弯身,用手触摸着路面,赞同道:“确实整洁,甚至有些光滑。不过……” 只凭着光滑、平整,是不可能说服户部拨款混凝土道路。 朱允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顾三审点了点头,顾三审便安排人将取来的水向混凝土路面上泼,黄子澄、郑赐等人不得不退至一旁。 水顺着力道,流淌向另一侧土路之上,土路逐渐出现了水汪,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反观混凝土路,除了湿润一点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都没有积留多少水。 “皇上,这路面中间偏高吗?” 解缙见泼的水都向两侧流去,中间几无积水,不由问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很小的坡度,走在上面不会察知。黄尚书,左右对比一番,你认为如何?” 黄子澄对比着土路与混凝土路,优劣一看便知,只是黄子澄依旧摇头道;“皇上,虽然官道遇雨时会有些难走,但耗费如此巨大,修筑这混凝土路,臣依旧认为不妥。”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爱卿是不想出这笔钱了,也罢,顾三审。” 顾三审了然,安排人通知下去。 黄子澄、郑赐等人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出现了四十重骑兵,披挂齐备,气势浑雄地走了过来。 二十重骑兵走泥泞之路,时不时马匹会弯下马腿,若不是骑兵驭术精良,加上速度偏慢,说不得马匹便会摔倒。 而另外二十重骑兵踏在混凝土路面之上,踏踏之声悦耳,整齐,没有半分凌乱,若不是混凝土路尚短,说不得可以飞马而出。 兵仗局的人推来了四门沉重的火炮,两门火炮陷在了泥坑之中,几个人吆喝着,用力推才走出一段路,回望一看,道路之上多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后续再想行人或走火炮,更为困难。 而反观混凝土路,火炮运走轻松,走过之后,甚至连一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黄子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虽只是领户部,但也清楚道路通畅的重要性。 朝廷政令通达需要道路,驿使传报需要道路,民众与商人需要道路,军队调动也需要道路! 而无论是官道还是地方道路,皆是泥土路,一遇雨天、雪天,道路便不再通畅,政令难传,驿使难行,民商难行,军队更难调动。 这混凝土路,改变的不止是一条路,还有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力,对地方的管制力,若地方有问题,朝廷凭借如此便利之道,在最短时间内进行管控,无论是政令,还是军队调动,都不会因为天气而拖延。 解缙、郑赐等人看着黄子澄,默不作声,他们也看明白了,这混凝土路成本是高,但作用不容忽视,从大局来看,这笔投入绝对值得。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行礼道:“臣只问一句,这混凝土道路可用多少年?” 朱允炆知道黄子澄已有了选择,便认真回道:“按照朕的估算,三十年没问题,若认真维护、修补,五十年还是可以坚持。” 大明的混凝土路,绝没有超载的可能,最重不过是马匹拉点货,偶尔跑跑重骑兵、运转下火炮,在这么理想的状态下,混凝土路外力损伤的可能微乎可微。 用个几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黄子澄听闻朱允炆的回答,肃然道:“混凝土路当大行其道,户部愿每年拿出百万银两,以资新路。”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黄爱卿,朕修路,可不止是为了修路。” “臣知晓,皇上还考虑了运兵问题。” 黄子澄回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走吧,我们回宫,具体谋划下。” 武英殿。 朱允炆展开了一幅大明舆图,指了指北平方向,道:“朕真正想要打通的是这一条路线,由京师出发,一路北上,经凤阳、徐州、开封、济南、真定至北平。以北平为中心,向西打通大同、太原、延安、兰州,向东打通广宁、大宁与辽东等地。” “边防重镇,皆应以混凝土道路相连,无论雨雪,皆可快速支援,以增边防之力。寻常时,物资转运也较为轻松,一旦遭遇固守战,不至粮草绝尽。” 解缙看着朱允炆雄伟的修路蓝图,不由问道:“皇上,既重北地,为何先期修筑的是京师至苏杭两地的道路,直接向北修筑,岂不是更为稳妥?” 黄子澄等人也是看着朱允炆,带着同样的疑惑。 皇上修筑混凝土道路,似乎更看重军事部署与边防,既如此,那就应该集中人力物力与财力,全面向北铺筑混凝土道路才是。 向南是苏杭,那两地所面临的威胁,只是海上倭寇,可倭寇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跑到杭州城去吧,向南修路,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说道:“混凝土道路是一件新鲜之物,修筑过程中必然会遇到些问题,我们需要时间积累经验,也需要培养出更多混凝土施工人员,民间谚语云,磨刀不误砍柴工,后续有了人手、经验,完全可以多点开花,各地同时动工。” “朕拟出了一个五年基建规划,希望朝廷可以在五年时间内,完成京师至苏杭,京师至北平的混凝土道路修筑。” “五年?!” 解缙、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变,这个规划可以说近乎疯狂。 抛开京师至苏杭那些路,只京师至北平便足足有两千余里,还需要串联起各大重城,至少也有两千五百里。 平均下来,一年就要修筑五百里,具体到每天,便需要一里多路。 除去不适合施工的天气,寻常施工时,每日至少要铺筑近两里路,需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又需要多少财力作为支撑? “皇上,此规划有些不妥,以臣之见,可延至七年乃至十年。” 郑赐身为工部尚书,知道一旦大规模施工,必动用不少劳力,成百上千的人一起作业没多少问题,可若是监工过于追求速度,让百姓日夜劳役,激起民变,那问题就大了。 进度,不可过于苛责。 朱允炆知晓这一点,但也清楚时间不等人,五年之内修路到北平,是有些夸张,但朱允炆并不是空想出来的五年规划,而是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 大明并不缺人手,基本的施工材料,全国各地都有。 人有,材料有,又是朝廷主导,还是遍地开花,沿途城镇同时动工,哪怕是一年干两百天,一年也能修出五百里道路来。 大明不是后世的建设企业,几十个工人包一条路,开着机器,几个月就给修好了,虽然大明没有机械便利,但却有人海战术,集数万人之力,修几条路还是没问题的。 “五年基建规划,不可更改,具体如何管控工期,朕会拟写一份章程。其实,修筑混凝土道路,朕还有另外两层考虑。” 朱允炆坐了下来,示意解缙等人坐下。 “皇上,除边防、运输之便,臣等实想不出还有其他考量。” 郑赐直言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你领工部,想不出那么多也属正常。朕所虑还有二,其一,便是百姓就业问题。” “皇上,何为就业?” 解缙皱眉问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迷惑的众人,想了想,貌似就业是后世词汇,便解释道:“就,即也;业,生计。就业之意,便是从事生计之事,以养家人。” “原来如此。” 解缙点了点头,了然道:“百姓有了生计,便有所得,朝廷虽耗费了银两,但银两流入了百姓手中,百姓又会花钱买百物,到时商业繁盛,朝廷税也会增长。皇上是想以修筑道路,以促百姓殷富,增百商之利?” “解爱卿所言极是。” 朱允炆赞赏过解缙,将目光看向黄子澄,道:“虽然户部会耗费不少银两,但从长期看,朝廷会通过商税、农税,收回这些银两。” 黄子澄放松下来,长远看,眼下的投入并算不得亏本。 “那皇上第二层考虑是?” 黄子澄期待地问道。 朱允炆嘴角的笑意缓缓收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寺院、道观、士绅、藩王,凭其财力,大肆购置田产,遏田产兼并国策俨成虚设。百姓售卖其田,虽得眼下巨利,然于未来而言,其失去了立身之本,不出三年,大明便会多一批佃农,这是朕不想看到的。” “可朝廷又能如何?严令禁止他们购置田产?寺院、道观的田产还说,朕可以下令,让其预留部分田产,其他田产分给百姓,可士绅田产、藩王田产又如何处置?他们合法购买田产,朝廷总不能强取豪夺,勒令不许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历史难题,土地问题 朱允炆深知,土地问题是封建王朝的根本问题,解决不了土地兼并,就解决不了底层民生问题。 作为皇帝,大明最大的地主,朱允炆始终是需要剥削农民,维护地主阶层利益的,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朱允炆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喊出“一切为群众服务”的口号,不可能将“最广大群众利益”放在大明利益的最高处,但朱允炆必须想办法,解决土地过度兼并。 解决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并不是纯碎为了百姓的生存,以表示自己的悲悯,更多的是从大明未来去考量,因为土地兼并,直接关系着社会稳定,关系着王朝更迭! 不想大明两三百年就灭亡,土地兼并这匹疯狂的马,必须有一根缰绳,否则,它会拉着大明,坠落悬崖。 土地,对于任何王朝而言,都是最为敏感的问题,也是最为头疼的问题。 它成就了很多奸臣,也拖累死了很多忠臣,它支撑着一个个王朝的兴盛,也挖掘着一个个王朝的坟墓。 古代的土地关系,是极为复杂,很难说清楚的。 在原始氏族或部落时期,大家都是穷光蛋,连个衣服都没有,自然不会谈什么私有,你捡来的石头,我也可以拿去打恐龙,你手里的果子,我也能啃一口,大家谁分谁啊。 生产关系的改变,最初的原因还是与生育能力有关。 这边二十年生了一百个,那边生了五百个,人家一招呼,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一大堆,什么氏族公社,不搞了,谁人口多,谁分的东西多。 于是,最初的母系氏族公社逐渐演变为家族公社,后来男人一看,自己有力气能打猎,也能打人,有吃的也有喝的,凭什么要被女人欺负? 于是,女家长时代结束,男家长时代开启,父系家族出现。 既然都是家族了,那原本的氏族财产,像是肉啊,果子啊,毛啊,石头啊,那自然也就成为了家族财产。 什么公有制,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抢过来也是我的。 私有制就是这样登上历史舞台的。 这个过程并非是短时间的突变,而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形成。 在夏商周时期,其土地制度基本上是宗族土地所有制。 《尚书·酒诰》中记载商朝时期: “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旅,宗工,越百姓里居。” 需要解释下的是,这里的外服不是给你贴膏药,内服也不是让你吞下去。 内服指的是京畿地区,国家京城,外服指的是畿外地区。 这意味着商朝时期,分封诸侯已成常态。 西周时期的分封制记录更多,在《左传》中记载: “昔盛王克商,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藩屏周。昔周公昂二叔之不成,故封建亲戚,以藩屏周。” 商周时期嘛,人口不多,生产力不高,哪怕是国家搞分封制,大部分也都围绕着都邑,周围良田多,大家一起搞建设,加上你的地是你的,我的地是我的,这边修一条路,那边修一条沟渠,站在高处一看,呀,这不是“井”字吗? 嗯,这个时期的土地关系,采取的就是井田制。 当时的农民就是干活的,贵族就是监工,没事的时候就跑到田边瞎指挥。 但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是分封制,但田地是国家的,不允许私自买卖、转让,而且是需要“贡税”的。 这种土地制度,可以说是国有制之下的贵族土地私有制。 春秋战国时期,各地诸侯为了壮大实力,开垦出了大量私田,而这些私田是不需要纳税的,既然这些东西是自己的,诸侯自然不愿意在“公田”之上投入人力,所以出现了“民不肯尽力于公田”的现象。 私田增多,公田没人种,井田制自然就失去了基础。 公元前594年,鲁国推行“初税亩”法令,法律上要求,无论是公田还是私田,按亩征税,私田通过这种方式,取得了法律认可。 后来商鞅变法,井田制被正式废除,封建土地私有制得以确立。 秦始皇兼并六国,说白了就是土地之争,无数地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奋起反抗,但终没挡住秦始皇的大军。 秦一统时代,原来的地主一部分被杀,一部分被俘,大片的土地荒芜。为恢复生产,秦始皇颁布了“使黔首自实田”的土地法令。 黔首,即百姓。 秦朝时期不再采取授田制,而是鼓励农民开荒,占据土地,政府并不限制。而这种制度的存在,肯定了农民土地私有,也制造出了新的地主。 秦朝之后,西汉开国,采取的是汉承秦制,承袭了秦朝的土地私有制。 西汉初期的国策,突出特征是“黄老无为”、“休养生息”,国家不管,地方自主,土地私有制如同脱缰野马,发展迅猛。 到了汉武帝时期,土地兼并问题终于显现出来,出现了“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并兼豪党之徒,以武断子乡曲”的现象。 疯狂的土地兼并,让大批官僚、贵族、豪强、商人成为土地的拥有者,一个个“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毫其积委”,继而出现了“强者规圃以予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的问题。 汉武帝看到了土地兼并的问题,董仲舒为其献策,提出“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即给出田产限额,说清楚,最高能占据多少田产,多了之后,国家是要管管的。 然而汉武帝时期的管管,只存在于字面上,最多训斥几句,罚一点银子,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毛毛雨的惩罚,轰隆隆的利益,导致土地兼并进一步加剧。 汉哀帝时期,“百姓失职,重困不足”已成常态,无奈之下,汉哀帝“限圈”之策推行,当官的最多只能占据三十顷,商人不准随意占地。 不过汉哀帝也只能悲哀地看着土地一点点被兼并,因为他们的惩罚举措都没有跟上来。而缺乏管控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了豪强地主田庄。 三国时期与曹魏时期,主要的土地制度,那就是豪强地主私有制。 南北朝与隋唐时期,土地制度基本上采取的都是均田制,这种制度是相对公平的,按人头分地,一个人分多少亩,简单,直接,粗暴,但不持久…… 原因很简单,均田制是允许超额占田的,也是允许土地买卖、转让的,至于买卖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亦或是被抢走的,地主谁会在意这些。 再说了,生个人就得几十亩地,一开始地广人稀可以分得过来,你们天天造娃,人那么多,怎么分得过来? 既然均不了,还不如被拿走…… 这是地主的思维。 哪怕是唐代后期不断制定法律,禁止土地兼并,但也无济于事,地主养成了,一个个都是有钱有势有影响力的,谁能管得住? 宋朝并没有吸取唐代灭亡的教训,宋朝是一个很厉害的朝代,他们在土地关系上,采取的是“不立田制”、“不抑兼并”的政策。 意思就是,只要朝廷能收税,你们该怎么兼并,那就怎么兼并,随你们自己玩。 这种政策的存在,导致宋代土地私有化、土地兼并达到了历史最高程度,哪怕是北宋玩完了,他们也不认为是土地关系的错,南宋接着玩。 因为土地都在地主家里,所以整个宋代,真正拥有自己土地的农民是极少数的,而没有土地,依附于地主的佃农却是大多数的。 也正是因此,宋代的租佃制度极为完善,甚至还出来了专门的租佃合同,租佃法律…… 当然,主要是保护地主家利益的,比如你累死了地主家的牛,那你就是地主家的牛,如果地主打了你儿子,那人家是没半点损失的。 后来元朝时期,统治者是蒙古族系游牧民族,人家骑马的人,谁会管土地问题,只要有草原,那就是够了。 所以在元代初期根本就不管土地的,底下怎么整,没人在乎。 后来忽必烈也意识到,总不管土地也不行,所以颁布了一些法律,但元朝的法律,就像是他们手中的马鞭子,自己用来打人的,不是拿来抽自己的。 所以,法令可以颁布,但蒙古人是不需要遵守的。 于是出现了“今王公大人乏家,或占民田近于千顷,不耕不稼,谓之草场,专放孳畜……”之事。 元朝的覆灭,与地主过度剥削、农民没有田地有着直接关系。 朱元璋他们家一开始就是地主家的佃农,多悲惨? 死了都没地方埋…… 后来明朝洪武元年,朱元璋颁布一系列法令,鼓励农民复业归耕,在土地所有问题上,直接规定,只要是你耕垦的、开垦的土地,那这些地都是你的,而且三年赋税徭役全免。 所以在明代初期,拥有土地的自耕农是相当多的。 洪武三年,朱元璋设司农司,“计民授田”,分配了部分土地给农民,洪武二十七年,鼓励开荒,给予其牛、农具…… 但朱元璋没有遏制土地兼并,他默许兼并,默许土地集中起来,其分封藩王,这本身便附带着分封土地,加上明代初期的藩王,大部分都带着“野心”,多占几百万亩地也很正常。 一些藩王甚至直接将所在城池当成了自己家,整个城的大部分,都成了王府产业,城都能占,占个地算什么…… 朱允炆知道明代中后期的土地兼并有多厉害,所以推出了“遏兼并国策”,然而,这条国策也有漏洞,那就是允许“合法”买卖。 虽然设置了农税司,把关买卖环节,但人家你情我愿的事,朝廷实在是管不住,所以导致了一个现象: “遏兼并国策”提高了交易成本,但却没有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 自从杭州知府虞谦上奏以来,朱允炆都在苦思冥想,寻找破解之法,而五年基建规划,也是朱允炆破局土地兼并的一条方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人背着朝廷卖盐 修路与土地兼并,似乎并不存在关系,但在国家事务中,很多事情并不是孤立看待的,而是从整体来看待。 朱允炆很清楚,以私有制的“惯性”与支持力量来看,强行推动土地国有化,那是完全不现实的,也会出大问题的,说不定大明王朝就会“二世而亡”。 解决土地兼并的方法有很多,古人也给了很多经验,比如“限圈”、“征没”等,但处罚措施跟不上,导致很多法令形如虚设。 朱允炆解决土地兼并的逻辑就一条: 推出大明土地管理法。 藩王、士绅、佛寺、道观等不是有钱买地吗? 朝廷允许你们合法买卖,但需要记住一点,朝廷土地法规定,不允许荒废田地,一旦荒废田地,朝廷有权罚没其荒废田地。 这一条规定也不是朱允炆的独创,汉朝时期,有《四时月令诏条》,明确规定农业生产需遵循时节,该种什么种什么,不允许你过时不种,如果不种地,荒废了,那是要被处罚的。 王莽改制时,提出“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等,直接说明了,你的地你不种,要惩罚三倍的税。 尤其是隋唐时期,其采取的是均田制,国家对于田产的控制力度很高,别以为给你分了地,你就能随便种黄瓜了,朝廷让你种什么,你就种什么。 比如唐代,要求“诸户内永业田,每亩课种桑五十根以上,榆、枣各十根以上,三年种毕。” 明太祖朱元璋也干涉田产使用问题,直接要求: 凡民田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 所以朱允炆提出“荒废土地收回朝廷”的法令,也并不会显得突兀,其面临的朝堂阻力也很低。 士绅买来田产,不就是为了种地赚钱的,谁会荒废掉,哪怕是朝廷颁布这样的法令,他们也会一笑置之,甚至还会说一句: 多余! 但他们不了解的是,朱允炆要下的是一盘大棋。 虽他们土地兼并,随他们怎么买地,朝廷不管了,放开了让他们买去,反正朝廷每一笔交易都会收税,该收的赋税,也少不了一分。 这些人手中的地多了,又不能荒废,只能找人种地,找谁? 除了失去土地的农民,还能有谁给他们种地? 佃农便会成为这些地主不可缺少的耕种力量。 可如果,朱允炆推动的是五年大规模基建工程,将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都招入到基建之中,那地主拿什么耕地去? 总不能自己天天下地干活吧? 就靠着手里的几个伙计,想要照料几千亩地,纯碎是痴人说梦。 一旦没有佃农,地主手中的田地就必然荒废,到时候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走他们的田产,然后将这些田产,再让农民花钱买回去,事情不就解决了? 你们给地主干农活一年能落多少银子? 五两? 三两? 没有一文钱? 现在朝廷每个月就给你二两,来修路,干不干? 朱允炆准备坐看土地兼并,然后引流失去土地的农民外出“打工”,然后等着吃掉太多土地的地主被撑死,不得不吐出来田产。 地主无法与朝廷竞争,因为他们不可能给佃农一年二十四两银子。 很多人认为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太多,不切实际,但这个标准已是偏低,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天合六十六文钱,你能说多? 要知道前宋去饭店跑堂,一天都能有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文钱,虽然明初不如前宋繁华,但也不至于穷困到一天合不到六十六文钱。 但地主擅长剥削,恨不得将农民手中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一年二十四两银子,那他们买下田地的价值就荡然无存。 花二十几两银子雇佣农民干活,没利可图啊,没有利益,谁还兼并土地? 而且荒废之后,朝廷会拿走,这简直是亏本的买卖…… 朱允炆将自己的考虑告诉了解缙、黄子澄等人,严肃地说道:“朝廷以农为本,绝不能允许任何藩王、士绅、寺院、道观,一切人员,闲置与荒芜耕地。” 黄子澄作为户部尚书,对于这一点极为认可,表态道:“田地就应该有产出,而不应该荒废,若荒废了,收回朝廷,另做分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上,虽说如此,但臣以为,应朝议清楚,什么是荒废,荒废朝廷会收回田产,若有天灾,如何处置,形成法令,应详实可行。” 张紞提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吩咐道:“朕的意见是,一年内可用而不用作耕种的的,给予警告,超出一年,朝廷按亩产征收五至十倍荒芜费,累积两年不用的,则朝廷给予收回。具体细节,可由内阁、户部、都察院等先形成文书,改日朝议。” 解缙、黄子澄等人赞同,转过土地问题之后,几人又议论起五年基建规划,直至午时,方才退去。 大宁府外,向北三十里。 原本寂静的道路上,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如雷而动的马蹄声踏破了林间的寂静。 商人卫宾听到动静后,连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三辆马车,三十辆手推车,对惊慌的五十余人喊道:“有骑兵,快,快避开,躲到林子里去。” 商队连忙将车马推向路边树林,可从路上转到山林如何容易,加上慌乱,一些推车翻倒在地,一个个麻袋砸在了路上。 就在商人招呼人快走的时候,几匹马由远而近。 “吁!” 宁王朱权看着前方有人,连忙拉住了马缰绳,身旁的护卫克山、经历刘长阁也纷纷勒住马匹,身后数十骑兵纷纷停了下来,而在更身后,一大队骑兵正在接近。 “王爷,好像是商人。” 克山看了一眼,禀告道。 朱权皱眉道:“商人?既然是商人,那就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让开道路,莫要耽误我们回大宁。” “遵命。” 克山驱马向前,喊道:“让开道路,后面骑兵大队马上就到,不可阻碍。” “等一等。” 刘长阁突然喊道。 克山回过头,看着刘长阁,朱权也有些疑惑,问道:“刘大人,你这是何意?” 刘长阁指了指躲在林里的商人,问道:“王爷,为何这里会有商人?” 朱权淡然一笑,解释道:“朝廷为了边关补给,鼓励商人向边地运输粮食,在商人运抵粮食之后,边关开具证明,其可返回地方领取盐引,以发卖盐为营生,这一点,刘大人应该清楚才是。”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刘某自然知晓。只是王爷,这里位于大宁府以北,他们运粮,最多到大宁即可,为何还要向北?再向北,可就是泰宁卫了。” “哦,如此说,还有些蹊跷。”朱权看向林间,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问上两句吧,看看他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刘长阁眯着眼,摇头道:“绝不可能,这一条路只能从大宁来。王爷,刘某想要亲自问询。” “没这个必要吧?眼下时辰不早,我们需要赶在天黑之前入城,可耽误不起。” 朱权不情愿地说道。 刘长阁见朱权不允,心头疑惑更甚,道:“他们这些商人明显是畏惧我们,若是正经商人,走关北地并无不可,为何要如此仓皇,躲至树林之中?看这路上货物丢弃,倒像是心虚恐慌所留,既有疑问,就不能不查明,还望王爷海涵。” “好吧。” 朱权无奈地点头,然后对克山道:“带人将所有商人都拉到路上来,让刘大人问话。” 克山答应一声,手臂挥舞,便有骑兵冲入树林,将躲避的商人驱赶至路上。 “你们是何人?” 刘长阁问道。 卫宾哆嗦地看着眼前之人,道:“回大人话,我们是北平商人,准备趁着冬日来之前,前往泰宁卫看看能不能交易一些牛马,也好赶至关内贩卖。” “既是商人,那你们所带的是什么货?” 刘长阁追问道,驱马走向马车。 “是一些豆料、荞麦,马匹饲料而已。” 卫宾努力维持正常,说道。 刘长阁下马,伸手抓了抓马车上的麻袋,里面倒真的是豆类,向泰宁卫等地贩卖马匹饲料,算不得什么大错。 毕竟朵颜三卫臣服于大明,一些无伤大雅的交易还是允许存在的。 刘长阁接连摸了几个麻袋,都没发现异常,便转身上马,准备与宁王离开,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伙计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目光还看了一眼前面马车上的麻袋。 一丝疑惑浮上心头,刘长阁下马,抽出腰刀,不等卫宾等人阻拦,便刺入了麻袋之中,猛地一划,黄色的大豆哗啦啦流淌而出。 “刘大人,够了吧?” 朱权骑着马过来,看着这一幕不由皱眉道。 刘长阁微微摇了摇头,对朱权道:“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朱权不解地看着刘长阁,刘长阁猛地拔出腰刀,看着刀锋之上的白色粉末,说道:“王爷,有人瞒着朝廷,私自给泰宁卫提供食盐啊!” “这?” 朱权吃了一惊,连忙下马,撕开麻袋,一开里面,竟还有一个小麻袋,而里面装着的,正是食盐。 “都给我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跑!” 朱权厉声下令。 身后骑兵闻声而动,一批军士下马,将卫宾等人给绑了起来。 朱权走向卫宾,厉声质问道:“朝廷有禁令,不允许商人给胡虏贩卖盐铁,你以大豆包裹于外,藏盐于内,看来是知道朝廷禁令的!知罪还犯,罪加一等,本王看你是活腻了!来啊,把他砍了!” “王爷,不可!” 刘长阁连忙阻拦道。 “违背朝廷禁令,不杀留着作甚?” 朱权喝问。 刘长阁将卫宾护在身后,对朱权抱拳道:“此人身上还有许多疑点,安全局需查个明白,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朱权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道:“既然你都将安全局搬了出来,那本王也不好再说什么,克山,带他们回大宁府!”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房都司与海东青 大宁府。 安全局庭院之中,千户杨成等到了归来的刘长阁,刚迎上前,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便看到了刘长阁身后跟着一群军士,还押着一群人。 “腾出几间房,我要审讯。”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 “大人,我们安全局是不能私自扣押与审讯犯人的……” 杨成低声提醒道。 刘长阁摆了摆手,道:“事急从权,晚点我会写一封请罪文书递送京师,去办吧。” 杨成见刘长阁坚持,咬了咬牙,安排人腾出房间,克山交了卫宾一伙商人与货物之后,便转身离开,安全局负责将人关入房间。 刘长阁面色严峻,对杨成问道:“我离开大宁这段时间,宁王府可有异动?” 杨成微微摇头,道:“并没有异动,兄弟们一直都在盯着。” “那房宽房都司那边呢?” 刘长阁问道。 杨成愣了下,皱眉道:“大人,我们的重点不是盯着宁王府吗?怎么突然问起房宽?这段时间,安全局并没有过于关注都司衙门那边,房都司的动静并不太了解。” 刘长阁指了指院子里的货物,说道:“让人检查下。” 杨成虽是不知具体情况,但却十分信任刘长阁,安排人搜寻货物,没过多久,已调查清楚,百户蔡澜汇报道:“有十石食盐之多!” “如此多?” 杨成几无法相信,亲自看过,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刘长阁选择越过都司衙门是对的! 这里是大宁府,是关外之地,很多物资只能靠关内运送,尤其是食盐。 而朝廷为了控制朵颜三卫,对于食盐的供应量都是极力管控,根本不会大规模提供给朵颜三卫,让其食盐“富余”。 而为了确保朵颜三卫食盐供应稳定,朝廷往往会在大宁府囤积一部分食盐,这些食盐,直接归都司衙门管理。 眼下有商人运输如此多的食盐前往泰宁卫,那问题来了,谁能提供如此多的食盐? 都司衙门! 大宁府中,只有都司衙门能一口气拿出如此多的食盐! 换言之,房宽有着极大的嫌疑! 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去联系都司衙门的人搞联合审讯,那岂不是给房宽补救的机会? “我们的时间不多,都司衙门的人把控着大宁,用不了多久便会知道消息,抓紧审问,天亮之后送至都司衙门。” 刘长阁知道事情的紧急性,也清楚这件事不可能瞒下去,安排杨成提审卫宾。 卫宾是一个商人,不是一个死士,也不是一个硬汉,在杨成几番威胁与恐吓之下,已是汗流浃背,无法支撑。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壮大不小,青壮更是魁梧有力,这与你们走私食盐有关,你说清楚了,朝廷或许会留你一条命,若一直推诿搪塞,呵呵,那你将痛不欲生!” 卫宾连忙磕头,喊道:“大人,草民只是负责运送货物,其他一概不知啊。” “不知,还是不想说?千户,把他的手卸了!” 杨成上前一步,抓起卫宾的胳膊便猛地一动,咔嚓一声,卫宾顿时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着。 “不说,你的另一条胳膊也别想要!” 杨成厉声威胁。 卫宾连忙喊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是房都司让我们去的。” “房宽?!” 刘长阁豁然起身,目光冷厉,逼近卫宾,喝道:“你胡说!杨成,把他另一条胳膊也卸了!” “大人,我说得都是真的!” 卫宾恐惧地喊道。 “卸!” 刘长阁猛地看向杨成,杨成上前,抓住卫宾的胳膊便用蛮力卸了下去。 卫宾惨叫着,却又被堵了嘴巴,只能呜呜地喊着。 刘长阁盯着卫宾,阴森地说道:“在我刘长阁面前,你还敢撒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卫宾连连摇头。 杨成取下卫宾嘴里的布,卫宾马上喊道:“我说得都是实话,是都司大人让我们去泰宁卫,希望忽剌班胡可以捕获更多海东青!” “海东青?” 刘长阁看向杨成。 杨成脸色一变,安排人将卫宾送回去,然后对刘长阁低声道:“大人,此事极有可能与都司有关,我曾去过都司衙门,那房宽确实是酷喜海东青,甚至还驯养了两只。” “海东青,这个名字好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刘长阁沉吟道。 杨成连忙解释道:“大人,头鹅宴。” 刘长阁顿时想了起来。 海东青,有着万鹰之神的名声,甚至有人直言: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海东青不仅俊美,而且凶猛,捕食时犹如闪电,扑凌得煞是威严,其喙爪如铁钩,善捕杀天鹅、兔、野鸭、狍等。 唐代时期,李白便写过“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赞誉其俊美。 然而让海东青闻名于世的,并不是因其本身的俊美,也不是因李白的诗作,而是因为辽与金的战争。 辽国主天祚帝十分喜欢海东青,经常派遣使臣去女真人部落中索取海东青,使臣要鸟也就要鸟吧,抓就是了,可这些使臣不把女真人当人看,不仅要鸟,还要女人。 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不管是低贱的还是高贵的,恣意凌辱。 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造反的,杀掉了辽国税官,直接告诉了辽国: 从今以后,女人,没有了,东珠,没有了,海东青,也没有了,只有战争! 天祚帝哪里看得起女真人,想着亲自干掉这群水猴子,结果,辽国就此衰败,不仅辽国被灭,就连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契丹人,也几乎被杀得绝尽……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是说书先生经常用的话,刘长阁听说过这些,也清楚辽王天祚帝索海东青的目的: 好玩。 天祚帝很喜欢海东青,是因为这神鹰不仅动作优美,速度快,抓起猎物好特有欣赏性,而且还是抓东珠最好的猎物。 天鹅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嗉囊。 东珠指的就是天鹅嗉囊中尚未消化的珍珠,而海东青又喜欢吃天鹅大脑,正好拿来捕捉天鹅,以取东珠。 东珠是珍珠,天祚帝自然喜欢。 甚至是后世清朝,在皇冠、凤冠之上,分别挂着三十七颗、九十八颗东珠,可见其珍贵。 天祚帝每年都会在鸭子河放海东青捕天鹅,而捕到的第一只天鹅,需要拿出来摆宴庆贺,由此,这道宴,也被称之为“头鹅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东青关联着辽国的国运,是其灭亡的导火索。 “房宽驯养了海东青?” 刘长阁一脸森寒。 杨成重重点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去都司衙门的后堂,便可以看到,那两只海东青,确实是朵颜三卫奉上的,只是我不曾想过,这背后会存在某种交易。” 刘长阁坐了下来,沉思良久,道:“除此之外,房宽并没有任何逾越举动,更找不出半点有负于朝廷的举动,只凭着商人一句话,很难相信房宽会背着朝廷做这些事。” 杨成紧锁眉头,道:“话虽如此,但房宽毕竟有了嫌疑,而且大宁之中能一次提供如此多食盐的,除了都司衙门,也没其他人了。” 刘长阁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不要忘了,辽王手中也可能拥有大量食盐,他的货,都司衙门未必能管得住。” 杨成没有否认这一点,只不过眼下辽王那里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且宁王是见证人,如果真是他做的,也不会傻到安排人走那一条路,正好被安全局撞见。 反而是房宽这里,人赃俱获,可谓是证据如山,不可不查。 “接下来,该怎么查?” 杨成询问道。 刘长阁经过长时间的思索,才说道:“一个个挨个审问,若他们口供一致,那就交给房宽审讯,安全局旁听!” 开封,府衙。 郁新看着王翰的尸体,面色阴沉,对雄武成道:“你身为指挥同知,竟将事情办到如此地步,可真让本阁失望!一个小小的白莲教徒,值得你亲自动手?连王翰都护不住,你又如何守护皇上,守护大明?” 雄武成低着头,紧握着拳头,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没错,王翰的死,是自己失职所致。 “上请罪折子吧,本阁没有资格处置安全局,那就交给皇上处置吧。依我看,安全局办事,一点都配不上安全二字!高巍,你去拿本阁旗牌与皇上旨意,调河南中护卫三千兵马入城,搜捕白莲教,同时接替安全局职责!” 郁新愤然说道。 雄武成感觉脸很疼,这是直接被撤销了护卫权,让安全局的人无事可做,或就此回京师,这种惩罚,比挨打一顿还难受。 但自己确实对不起郁新,对不起安全局,先有保护老船工的护卫被人灌醉,走漏了消息,后面自己亲自出手,竟没有将保护王翰放在第一位,而是争强好斗,被人钻了孔子,害死了王翰。 “阁老,调动河南中护卫,是否需要通告周王?” 高巍低声问道。 郁新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河南中护卫也是朝廷经制之兵,本阁有旨意有调兵旗牌,为何还要通告周王?!谁敢不听从调遣,按叛军处置!” 高巍顿时打了个哆嗦,看来王翰的死,白莲教再现,彻底惹怒了郁新,接过旨意与旗牌,高巍带人直奔河南中护卫军营。 郁新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对雄武成冷冷问道:“王翰死前,可说了什么?” 雄武成有些痛苦地看着王翰尸体,咬牙道:“白莲教徒那一箭太沉太重,一击致命,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一个字。” 郁新盯着雄武成,脸色凝重。 “古!” 雄武成沉声道。 郁新脸色凛然,问道:“莫非是古今?” 雄武成皱眉思索了下,摇头道:“我甚至无法判断,他是说的古字,还是濒死之前的气息。” 郁新目光中闪现出决然之色,说道:“不管是什么,既然王翰死了,那就调查周王府长史司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周王若有什么意见,让他来找本阁!” 长史疯了,死了,周王总是要担责任的,他是不是古今,也需要深入调查,只待在王府之外盯着,很难知道核心的问题。 郁新打定主意,要在这开封与周王对弈一次,赌上自己的官途!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杀猪容易,杀狼难 常千里站在山丘之上,眯着眼看着远处,迎面吹来冷风,让人不由地紧了紧衣服。 “叔叔,是蒙古包,那条河就是土剌河吗?” 第一次随常千里出关的新晋掌柜常百业指着远处,一脸兴奋地说道。 常千里看了看自己的侄子,摇了摇头,道:“土剌河还远着呢,那是旺吉河,沿河流北上,是阿鲁浑河与鄂尔浑河,哈拉和林就在鄂尔浑河下游。” “哈拉和林!” 二十出头的常百业有些激动。 哈拉和林曾是蒙古帝国的首都! 鄂尔浑河是蒙古中部的主要河流,也是游牧民族住牧之地,许多游牧民资选择在这里建立政权,修建都城。 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就是在回鹘都城的基础上,兴建了哈拉和林,一座即有游牧民族特色,也有中原汉族特色的城市。 后来窝阔台驱使汉族工匠,扩大与完善了哈拉和林,各国国王、使臣、教士、商人汇聚于此,让哈拉和林成为了世界名城。 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这些大汗都以哈拉和林为首都,管理者整个帝国。只不过元世祖忽必烈在开平城即位,其弟阿里不哥则据哈拉和林地区自立为大汗。 忽必烈打败了阿里不哥,占据了哈拉和林,几年后,忽必烈将正蓝旗升为上都,又将燕京升为中都,后为更好控制漠南汉地,忽必烈将燕京改为大都,迁都中原。 曾经的帝都哈拉和林就此衰落。 常百业并不在意哈拉和林的衰落,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走到那里,去看看曾经大蒙古国的帝都。 “铁木真是一个野蛮残忍的刽子手。” 常千里瞥了一眼常百业,冷冷地提醒道。 常百业看着远处起伏的草原,缓缓说道:“叔叔不经常教导我,强大才能生存。大蒙古国强大,那是他们的辉煌,我们弱小,那是我们的悲哀。我并不是崇拜铁木真,我只是崇拜强大。” “呵呵,崇拜强大,不如自己变得强大。无论是大蒙古国,还是大元帝国,都已烟消云散,剩下的是每日勾心斗角的蒙古贵族,不足为惧。” 常千里走南闯北多了,心境自是宽阔。 常百业张开双臂,喊道:“我要让晋商变得更强大!” “少年英雄啊,哈哈,我们老了,如何都喊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侯西域等人赶了上来,看着常百业如此,不由感叹。 常千里侧身看着侯西域等人,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算不得英雄。待风霜打磨几年,就不得不收敛起来了。” 侯西域拍了拍常百业的肩膀,说道:“别听你叔叔的,要记住你的雄心,可不能被磨灭了。但你也要知道,只有武力,就如大蒙古国、大元一样,最后只能灭亡。只有财力,便如那江浙巨商,在朝廷的屠刀之下,谁都逃不掉。想让晋商变得强大,你需要寻找另外的出路。” “另外的出路?” 常百业陷入了思考之中。 常千里连忙拉过常百业,对侯西域狠狠瞪了一眼,说道:“哪里有另外的路,我们是商人,就用商人的路,把生意做到最大,就是最大的光荣。百业,去催促下伙计跟上来,我们要做买卖了。” 见常百业走远,常千里才转过头对侯西域严肃地说道:“你这是想要害死我常家满门啊?!” 侯西域摇了摇头,说道:“老常,你心里也十分清楚,哪怕是将生意做得再大,在朝廷眼里我们也不过是一头肥猪而已,宰的时候,不会问我们一下。” “常百业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年纪轻轻,却跟着你历练了五六年,成为了常家新秀掌柜,有朝气,也有雄心,让他走一条新路,未必不可。” 常千里愤愤地说道:“新路是会要命的!做商人,就老老实实经商,不能想太多!猪对朝廷没威胁,狼却有威胁!你认为狼死得快,还是猪死得快?!” 侯西域看着远处,平静地说道:“杀猪容易,杀狼难。” “好了,两位不要争执了,队伍已跟了上来,我们可以去交易了,看远处的蒙古包,这应该是一个中型部落,我们可要当心一些。” 曹有山走了过来,招呼道。 七百余骆驼、四百余马,近两千人的队伍,形成了长长的商队,宛如长蛇,行进在草原之上,铜锣叮叮当当响着,声音传出许远。 照鲁正在与兀突摔跤,周围还站着几个魁梧的小伙子与美丽的姑娘,照鲁看到了格萨仁,心头一热,面对兀突,强壮的手臂猛地一发力,便将兀突给提了起来,扫了一腿,将突兀按倒在地,笑着说道:“你输了。” 兀突无奈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道:“不愧是你,这份力量我比不过。” 照鲁拍了拍兀突的肩膀,鼓励道:“输给我,不丢人,但你的力量还需要加强。” 兀突点头,周围人叫喊着。 照鲁看向格萨仁,格萨仁抓着辫子,转身便跑了出去,照鲁在众人的起哄中,追了过去。 格萨仁坐在了一处山丘之上,看着南面的草原,对走过来的照鲁说道:“你如此强大,能保护我们部落吗?” “那当然,我要保护你,保护整个察哈尔部落。” 照鲁傲然地说道。 格萨仁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照鲁,说道:“若是尼古埒苏克齐汗要我们进攻柯尔刻氏贵族该怎么办?” 照鲁坐了下来,说道:“你听说了什么?” 格萨仁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并不知道多少,只是听闻尼古埒苏克齐汗似乎有些,有些,过分了。” 照鲁哈哈一笑,道:“你还称他为大汗?让我说,直称他买的里八剌就是,这个人残暴不仁,不配做我们的大汗。” “可他毕竟掌控着蒙古各大部落,我们也需要听从他的调遣。眼下柯尔刻氏强大,买的里八剌应该照顾柯尔刻氏,可他却敌对柯尔刻氏,过于宠信瓦剌绰罗斯贵族,将浩海·达裕父子作为中流砥柱,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格萨仁担忧地说道。 照鲁有些惊讶地看着格萨仁,问道:“你如何想那么多的?” 格萨仁眨了眨大眼睛,缓缓说道:“柯尔刻氏也和你一样,善于欺负弱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还需要想?” 照鲁呸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欺负弱小,我是照顾他们,训练他们,若此时不强大,他日征战时死了,岂不是让人心疼?” “那我错怪你了?” “那当然,你要道歉。” “哦。” “哦算什么道歉,我要你看着我道歉。” 照鲁抓过格萨仁的胳膊,看着那双美丽的眼,格萨仁脸有些红,就在两个人越来越近的时候,铜锣与梆子声传了过来。 照鲁猛地起身,将格萨仁护在身后,道:“快回去!” 格萨仁站了起来,看了看远处,说道:“你仔细听,是商队的开路声。” “商队?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商队?莫不是明朝军队打过来了吧。” 照鲁有些疑惑。 “照鲁,快上马。”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兀突骑着马,还牵着一匹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随手便丢过去一把马刀。 照鲁接过马刀,飞身上马,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族人,对格萨仁喊道:“你且回去,我们去看看。” “要当心,回来我给你道歉。” 格萨仁盯着照鲁说道。 照鲁哈哈大笑,见族人已有二百余,便打马奔出。 常千里、侯西域等晋商并不在队伍的最前面,距离最前面还有五十余步,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蒙古部落万一想要抢劫,打人,杀人,那也需要干掉前面的,到时候站出来解释,事情还是容易解决。 万一在最前面被人当做杂兵给干掉了,那就哭死了。 伙计们听到了马蹄声,立马喊道:“停止前进,树起商队旗。” 整个商队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个商队旗帜被人支了起来,迎风而动,商队之人伸开双臂,以示自己并没有武器。 照鲁、兀突的骑兵队伍并没有直冲商队,而是分了两路,沿着商队外围向后跑去,至队伍最后,见只是商队,才安心下来。 照鲁又安排一批人去远处探查,查看是否存在明朝军队,然后带人拨转马头,返回商队最前面,喊道:“谁是头领?” 常千里与侯西域等人纷纷走了出来,常千里双手捧着纯白色哈达,恭谨地走向照鲁,喊道:“赛奴,我们是大明晋商,此番组成大商队,是来互通有无,拜问大汗。” 照鲁审视着周围的商人,下马走向常千里,接受了其哈达,笑道:“大商队啊,照鲁欢迎你们。怎么,明廷允许你们如此大规模通关了?” 常千里摇了摇头,说道:“回尊贵的少年,明廷还是老样子,不过我们商人有的是法子,有钱打通了关系,这才得以出关,想着趁冬日各部落修养时,赚一笔回去。” “哈哈,贪婪的商人,这话倒是真诚,比那虚伪的明廷强多了,既如此,兀突,去禀告我父亲,我引他们到河边驻扎,另外让兄弟们通知下周围的族人,有商队来了。” 照鲁大笑,对兀突笑着说道。 兀突答应一声,拨转马头便兴奋地跑了出去,大商队啊,难得一见的大商队,这次可要多交易一些货物。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我们要毛…… 察哈尔部落是鞑靼诸多部落中的一个,居住在旺吉河畔,足有三千户,人口一万八千人左右,算得上是中型部落。 部落之长是照阔山,照鲁的父亲。 在照鲁带人离开营地时,照阔山已召集了两千青壮族人,长弓在手,长刀在侧,威风凛凛地骑着马,站在高处,旁观着照鲁、吴突等人的动静。 兀突奔马而至,在马背上将右手握拳,捶打在左胸口处,给照阔山行礼,然后道:“族长,是大商队,没有危险。” “如此规模的商队,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明廷那边是什么态度?可是准备开放互市了?” 照阔山询问道。 兀突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听闻商人说,是用财力打通关系才得以出关。” 照阔山哈哈笑了笑,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汉人有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商人有的是钱,开一道城门并不算什么,既然是大商队,那就传令下去吧,让他们在丰水塘驻扎,告诉那些商人,若敢欺诈贪婪,恶意压价,那他们就把人头留下吧。” 兀突答应一声,嚎叫着跑了。 照阔山身后的兀森吉尔驱马上前,低声道:“如此规模的大商队,明廷不可能看不到,他们来鞑靼境内,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商人取利而已,能有什么心思?再说了,南面部落来过消息,今年已是他们第三次出关了,算不得反常。” 照阔山并不介意。 兀森吉尔想了想,看着照阔山自信的面容,便不再说什么。 商人确实是没什么可怕的,虽然这次是大商队,人数多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保护货物,想要做一笔大买卖而已,远处没有大明军士,只靠着这些商人,还偷袭不了察哈尔部落。 “若是不放心,就做好警戒吧。” 照阔山瞥了一眼兀森吉尔,拨转马头便返回了营帐。 常千里带人到了丰水塘,说是塘,实则就是一处水湾,招呼着伙计分开搭建起蒙古包,一些货架也开始拼接起来。 走到这里,售卖货物可不是卖几个时辰就走人的,至少也要停留两三日,让周围能赶得过来的蒙古人过来交易。 八大晋商此番北上,携带的伙计都是一流的,没过半个时辰,蒙古包与货架便已摆放好,一批批货物也开始拿出来。 虽然伙计们准备已是齐当,外围站着不少的蒙古人,但却没有一个人前往交易,就连照鲁、兀突也没有动弹。 他们在等待,等待族长亲自开市。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等为首之人,携带着精美的陶瓷、玉器、茶叶、精盐与哈达,进入了照阔山的营帐。 照阔山理所当然地笑纳了这些礼物,嘱托了几句,便走向丰水塘,对众人喊道:“公平交易,成则交割,不成则罢,商人不可欺诈,我们也不可蛮横,开始吧。” 铛铛铛。 铜锣被敲响三声,交易终于热闹起来。 “盐,盐。” 兀突瞪大眼,对一旁的照鲁喊道。 照鲁白了一眼兀突,温和地对格萨仁道:“我们置买多少盐合适?” “什么叫我们?你买你自己的,汉家商人,这盐如何交易?” 格萨仁问道。 伙计伸着手指头比划着,道:“三斤盐,五头羊,两头牛。” 格萨仁皱了皱眉,道:“为何还如此之贵?” 伙计连忙解释道:“姑娘,明廷禁止向北地贩卖盐铁,我们是赌了命来的,而且这些盐皆是使了银子才从官家那里拿出来的,又是长途跋涉,路途遥遥抵了这里,自是贵了许多,虽是如此,也是寻常价。” 照鲁微微点了点头,对格萨仁低声道:“这价虽高,但物以稀为贵,盐我们部落可缺不少,就连我,一年到头,也有月旬吃不到盐的时候。” 格萨仁自然是知晓族里缺盐,但五头羊换三斤盐,却让格萨仁有些不舍。 没错,三斤盐,省着点,足够一个人吃一年。可一家五六口,就需要十五至十八头羊,家里的羊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一天天吃草长大的。 不要以为蒙古人家家户户牛羊马很多,那纯碎是胡扯,这些牲畜长大需要时间,一次也生不出多少个,而且族长是最富有的,寻常人家,手里的牛马羊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十五头。 常百业走了过来,招呼道:“三斤盐五头羊,是老规矩了,我们也不好打破。但其实伙计没有说清楚,我们还有另外一种交易方式。” “哦?什么法子?” 照鲁有些意外。 常百业笑了笑,说道:“我们要毛……” “呃?谁的毛?” 兀突突然问道。 常百业愣了下,连忙说道:“自然不是你的毛……那什么,我们要的是羊毛。” “羊毛?你们要羊毛作甚?” 照鲁有些不解。 多少年来,从未见有商人来收羊毛的,那东西,要来能做什么? 常百业也无法解释,总不能一摊手,说自己也不知道吧,都是那该死的大明皇帝想要羊毛吧? “这是商人的一些手段,呵呵,不多要,三十斤羊毛,一斤盐。” 常百业说了出来,牙齿有些酸。 这个价格,让常百业恨不得抓几头羊去剪羊毛了。 照鲁突然愣住了,兀突与格萨仁也惊呆了。 “多,多少羊毛?” 格萨仁眨着美丽的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 常百业咬了咬牙齿,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更好看一些,缓缓说道:“给我三十斤羊毛,给你们一斤盐,童叟无欺。” 格萨仁抓着照鲁的胳膊,喊道:“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竟然说三十斤羊毛一斤盐,天啊,这还是商人的做派吗?” 照鲁一脸不可思议,一手抓住货架,确认道:“这里是鞑靼境内,可容不得欺诈,你说三十斤羊毛一斤盐,若不能兑换,可是要杀脑袋的!” 常百业面不改色,严肃地说道:“我们是诚信的商人,自然说到做到。” 照鲁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问道:“为何?羊毛可不值钱!如此价来交易,你们岂不是亏死?” 常百业摆了摆手,道:“值不值钱,有没有利,是商人的事。至于你们愿意选择哪一种方式交易,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去,把所有羊毛都给我找出来!” 照鲁喊道。 周围人也听到了消息,纷纷返回蒙古包之中去找寻羊毛。对于蒙古人而言,羊毛多的是,甚至很多时候还会丢弃羊毛。 因为这东西,它没多少用处。 格萨仁十分兴奋,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商人,竟然要羊毛,还给出了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天价,太好了,自己家的羊可以少卖几只了。 一头羊可以出五六斤羊毛,可每次都嫌弃这东西没什么用处,所留并不多,里里外外,找出了一百二十斤,凑够了四斤盐的量,然后又牵了五头羊,笑嘻嘻赶着到了商队。 常百业亲自上称,见还多了几斤羊毛,便打算给格萨仁找铜钱,格萨仁很豪爽地表示道:“铜钱就罢了,多余的就当送给你们了。” “不可,是多少便是多少,等价交易才能长久,不若这样,这里有一个陶瓷碗,抵当多出的羊毛,可好?” 常百业清楚名声的重要性。 商人的贪婪,贪的是长久,那些只顾着眼前,过一把瘾死的,那是蠢货,不是商人。 “照鲁,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兀突看着马背上载着的盐巴与两口铁锅,不由问道。 照鲁皱着眉头,说道:“我也看不明白,不过羊毛什么时候如此值钱了?要知道一头一百三五十斤的羊都换不来一斤盐,凭什么三十斤羊毛能换来一斤盐?这些人到底如何想的?”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这笔生意太好了,我们不愁盐巴了。” 兀突眯着眼,满心欢喜。 站在远处的照阔山也一头雾水,对一旁的兀森吉尔求证道:“果是如此?羊毛还可换盐铁?竟还如此价高?” 兀森吉尔肃然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做不了假,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商人求利,可无论怎么看,羊毛这东西也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如果商人要羊马牛,那是可以理解的,羊赶回去可以卖肉,马赶回去可以卖给朝廷,牛赶回去可以卖给富户,弄回去一堆羊毛,卖给谁去? 照阔山看着热闹的丰水塘,缓缓说道:“一开始我还在想,这些商人是不是明廷派来刺探情报的,可现在看来,他们绝不是明廷的人。” “何解?” 兀森吉尔问道。 照阔山指了指丰水塘,笑道:“明廷不是换了新皇帝吗?听说是一个聪慧的主,怎么都不可能办出如此蠢事。若这些商人一味索要牛、马,那我不会让他们继续前进,可现在看来,他们只是一群傻傻的商人罢了。” “可是,商人逐利啊,这与他们的行为不符。” 兀森吉尔连忙说道。 照阔山摆了摆手,说道:“这一点确实不好理解,但商人总不会亏本的,或许羊毛对他们而言,有利可寻。” “父亲,我们回来了。” 照鲁赶马而来,指了指丰厚的货物,一脸笑意地说道:“大丰收,这一年冬日,我们可以过得舒坦一些了。” 照阔山欣慰地点了点头,问道:“可问清楚了,商人为何要羊毛?” 照鲁摇头道:“父亲,他们只说是商人的手段,并不细说,我也不好追问。不过我偶尔听商队里有人说,日后还会来收羊毛,甚至只收羊毛,还说羊毛的价会越来越高,说不准三十斤羊毛可以兑换两斤盐。”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照阔山实在无法想通。 兀突嘿嘿笑着,说道:“族长,事情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年我们要多牧羊,要养越来越多的羊,只有这样,才能在下次交易的时候拿出更多的羊毛。” 照阔山眼神变动犀利起来,兀突说得没错,若羊毛若真的有如此价值,日后可就要多牧羊了。 若是察哈尔族可以得到更多盐铁,便可以吸纳或抢掠更多人口,到时,察哈尔便会成为一个大部落,一个可以决定自身命运的部落!  第二百四十七章 羊毛的赌约 坤宁宫。 马恩慧捧着一套新的便服,看着浴桶之中的朱允炆,微微摇头,叹道:“皇上出宫也就罢了,为何总还要亲自劳作,这几日已毁了几套衣服。” 朱允炆用手撩动水花,笑道:“皇后,朕不能总每日坐着,偶尔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至于衣物,有点痕迹去除不掉也无大碍,不需要总是换新。” “你是大明皇帝,若脏兮兮的,岂不是丢了皇室的脸面,臣妾可不准。” 马恩慧埋怨道。 朱允炆看着走过来的马恩慧,道:“古来帝王中耕作的还少吗?唐宗宋祖,包括太祖,春日时不也一样下田耕作,疲倦而归?” “那是春耕,以身作则,勉励百姓,不过一二日罢了,哪里像皇上,这都几日了?”马恩慧将衣物放在一旁,然后拿起了肥皂团,道:“混堂司准备好的浴池为何不去,那里不是挺好?” 混堂司,专门伺候皇上、后宫妃嫔洗澡的机构。 朱允炆伸手接过肥皂团,道:“朕只是想泡会澡,不喜欢那么多人伺候。” 洗个澡,被一群人围观,朱允炆总有些不习惯。 “好吧,其他臣妾也不问,只想问一句,为何突然要收羊毛了?承乾宫原本是织造医用纱布的最重之地,突然被裁撤,让宫女都去整那羊毛,是不是欠妥?若淑妃回来,可如何解释?”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闻了闻肥皂团,说道:“皇后认为羊毛没用?” 马恩慧微微点头,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可不是吗?羊毛脏膻不说,便是如此成团,有何用处?” “皇后,若是羊毛可以织造为衣物呢?” 朱允炆轻轻问道。 马恩慧苦涩摇头,说道:“皇上若有如此心思,那就早点收回吧。且不说羊毛太碎,无法成线,便说我们乃是汉人,汉人可不喜欢这种膻味,也只有胡人才会穿着如此味道的衣服。” 朱允炆享受着马恩慧的伺候,说道:“若是解决了羊毛成线的问题,又去除了味道,那是不是便可以了?” 马恩慧眼神一亮,问道:“当真可以做到?”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自然。” “可即便如此,又能有多少盈利?” 马恩慧轻声问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如今寻常百姓之家,过冬可以购置棉衣,就连朝廷高原、民间富绅也是如此,这是不合适的。” “怎么不合适?” 马恩慧疑惑。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朕说的不合适,并非言说穿在身上不合适,而是说,官员、富绅手中有钱,只花费极少的钱财,便可以解决穿衣问题,这是不合适的。所以,朕打算,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 马恩慧眨着眼,轻声说道:“医用纱布打劫了户部,下南洋船队打劫了商人,这次皇上打算如何打劫这些官员、富绅?”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拿来毛巾,道:“简单,把羊毛织造的衣服卖贵一点,不就好了?” 马恩慧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一听竟是提升价格,不由摇头,道:“贵了,谁还会来买?”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皇后有所不知,这人,有时候就喜欢贵的,价格高点,反而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他日织造出羊毛衣物,拿出去发卖,一件便定它五两、十两银子,购买者少不了。” “臣妾怎么就不信了?那些官员与富绅精明至极,如何可能会吃这种亏?” 马恩慧不以为然。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那皇后,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马恩慧思索了下,回道:“无论如何,价高客少,天下生意皆是如此,臣妾可不敢相信如此高价还有多少人购置,那就赌一次吧,安个什么彩头?” 既然要赌,自然需要输赢点东西才是。 朱允炆从来信奉的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后宫如此枯燥,多怡情下也没什么不妥。 “若朕赢了,共浴如何?” 朱允炆敲了敲浴桶,眼神中带着几分渴望。 “皇上!” 马恩慧跺了跺脚,跑出去几步,脸红着回头,道:“那都是狐媚子的手段,臣妾乃是皇后,如何能做?” 朱允炆踩着木凳,走出浴桶,拿起一旁的衣物,说道:“皇后也可以说自己的彩头。” 马恩慧转过身,看了一眼,又转了回去,说道:“臣妾才不会说如此胡话,若臣妾赢了,那皇上便不可再亲自劳作混凝土道路。” “没问题。” 朱允炆说着,想要找马恩慧伺候自己更衣,人却跑掉了。 承乾宫。 宫女皱着眉头,看着一堆堆满是膻味的羊毛,不由皱着眉头。 宁妃、贤妃也有些为难,不知所措,安排人取了清水,怎么洗,都去不了羊身上的膻味,见朱允炆与马恩慧到了,便领众人行礼。 宁妃抬起拿着手绢的手,遮住鼻子,皱眉道:“皇上,这羊毛可没办法处理味道,而且这也无法成线,更无法织造。” 朱允炆从盆中捞起一些羊毛,仔细闻了闻,味道依旧有些重,便说道:“想要去除羊毛的膻味,就需要如洗衣服一样,洗一洗才可。” “皇上可是说用肥皂团?用过了,依旧有味道。” 宁妃苦涩地说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肥皂团是好,但却不是朕想要的肥皂。这样吧,双喜,让人去取来一些草木灰、猪膘、酒、盐过来。” “皇上,这是又要做什么新鲜物吗?” 马恩慧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笑道:“也算不得什么新鲜物,不过是另一种肥皂罢了。” “另一种肥皂?” 马恩慧很是期待。 朱允炆只微笑着,安排让去取一些蒸馏水,不远处就有蒸流酒的地方,弄点蒸馏水还是简单。 很多人好奇,古代没有肥皂,是如何洗衣服洗澡的? 说古代没有肥皂,那就是见识不够多了。 古人很聪明,他们有自己的法子,也有自己的办法,并不是洗衣服全部都拿到河边,拿着棍子砸来砸去,或弄个搓衣板,搓来搓去的。 最早的肥皂当属草木灰,弄点枝条、草、秸秆等,做个烧烤,弄个篝火舞会之余,还能把灰拿出来当洗洁剂,洗洗衣服,去一去昨夜疯狂。 《礼记·内则篇》记载:冠带垢,和灰清漱。 灰,那就是草木灰。 除了草木灰,古人还整出来了“漂白剂”,为了让丝帛更为柔软、洁白,发现将贝壳烧成灰,有漂白作用…… 在后世中,华北等地依旧有着一个习惯,即将肥皂称之为“胰子”。 何为胰子? 猪的胰-腺。 在唐代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中年,便记载了“猪胰子皂”,甚至将具体的制造过程写得清楚,并将其称之为“澡豆”。 这类澡豆,可谓是古代最全能的洗护用品,洗手、洗脸、洗头、沐浴、洗衣服,一切污渍、油渍,澡豆都可以解决。 这是一件全民用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可谓是居家必备之物。 很多人以为到了唐宋明,弄个后世“肥皂”就能赚钱了,其实是想当然的无知,人家有猪胰子皂,不比你那后世肥皂好太多了,你弄出来或许能卖出去,能发家纯碎是胡扯。 不信? 看看猪胰子皂的效果,其不仅质地细腻、去污力强,还性情温和,不伤皮肤,最主要的是,还可以防治手冻手裂、皮肤干燥,同时具备润肤护肤的奇效。 纯天然,纯绿色,纯上品,你搞市场竞争,怎么赢? 澡豆垄断市场,这是古代生活的常态。 到了宋代,有人发现天然皂荚具备清洁作用,便将其捣碎,加入香料等,制造为桔子大小的球状,名为肥皂团。 这类肥皂团,就是专门用来洗脸洗澡的物品,等同于后世香皂,但因为有香料,价高,一般家庭根本无法享用。 后来明代李时珍在写《本草纲目》的时候,还不忘记将肥皂团的制备方法记载清楚: 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於皂荚也…… 然而,这些肥皂团也好,澡豆也好,都无法去除羊膻味,只有后世的肥皂水,才有不错的效果,想要弄出羊毛衫,打造羊毛围巾,羊毛羽绒服,第一步需要的就是肥皂水…… 制造肥皂的方法,朱允炆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受益于无数的影视文字,基本方法还是清楚的,无外乎就是将动物油脂与草木灰混合,然后一起加热,加入适当酒精搅拌,升温,出现皂化反应,之后添加一些蒸馏水,直至皂化反应完成。 将皂化反应得到的液体倒入盐饱和的热水之中,随着温度降低,析出固态物,捞起来塑形,凝固之后便是后世肥皂。 通过这种皂角水,可以更好清洗羊毛,去除油脂杂质,清洗之后,放在毛巾之上,自然风干,之后打造一批针梳,安排人梳理羊毛,待整理成蓬松之后,则可以捻成线条,通过纺车可以纺成线。 而这些线除了线头之外,其他完全可以用作织造,后续工艺与日常织造没多少区别,并不存在技术问题。 在马恩慧督导羊毛纺线的时候,开封城中的郁新伪装成了行贩,趁人不注意,走入了一家破败的庭院,看着行礼的汤不平,沉声问道:“王文涛可招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灾情不死官员 王文涛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长时间不得休息,导致他眼前一片花白,根本就看不清来人。 郁新看着神情恍惚,却又毫发无伤的王文涛,不由皱了皱眉,对汤不平问道:“没有用刑?” “没有,但他已经交代了一些事。” 汤不平拿出了几张纸,递给了郁新。 郁新快速看了几眼,便将纸张叠起,揣入袖子里,阴沉着脸说道:“百姓不言,并非是不可言,而是不敢言!好啊,依我看,这开封也该整顿整顿了!” 汤不平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护卫着。 郁新走向王文涛,厉声喝道:“周王府长史王翰送舟原武,之后不久大堤溃坝,除一干县衙之人,侥幸之人,原武人全部罹难,这背后可是周王指使?” “是,是……” 王文涛混沌之中回道。 郁新听闻这个回答,眼神中爆射出愤怒与痛苦,沉声道:“为何?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文涛摇晃着脑袋,无力地说道:“弥勒佛降于乱世,世道越乱,越黑暗,才会有光明佛,救苦救难。” 郁新眼中充血,白莲教的人就是疯子,好好的世道,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不惜决堤杀人,制造灾难! 白莲教,必须彻底剿灭! “周王与白莲教,是什么关系?” 郁新追问道。 王文涛呵呵笑了起来,喊道:“关系?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是一件不错的事。你想想,黄河夺淮,凤阳受灾,中都地位必然下降,到时候,大明除了京师之外,还有哪个城市能与开封相比?这里,就应该成为北京,成为大明帝国的中心!啊——” 一声惨叫声猛地传出。 汤不平看着郁新将烙铁死死按在王文涛的脸上,不由打了个哆嗦:娘咧,文人都冲着脸去的吗? 狠起来也太狠了…… 王文涛彻底毁了,烧得殷红的烙铁,直接毁了他半边脸,甚至连嘴都封死了一半。 郁新作为内阁重臣,素日里气度不凡,行止从容,可王文涛的话让他失去了理智,只想将这群疯子彻底扼杀! 为了洪武二十四年罹难于洪水之中的千千万万百姓! 为了自己为官为政的抱负! 为了基本的人性! 郁新丢下烙铁,咬牙说道:“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送到京师,交给皇上发落!” 汤不平答应之后,问道:“阁老,虽然很多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但周王有问题已成事实,是否需要调更多安全局人员进入开封,还请阁老示下。” 郁新摆了摆手,说道:“只凭着王文涛的口供,根本扳不倒周王。若周王反咬一口,说与王文涛有结仇,是为污蔑,如何处置?当下最紧要的是找出更多人证,物证。” 汤不平退至一旁,不再说什么。 眼下开封城已封了数日,杀死王翰的白莲教徒依旧没有找到,而雄武成抓到的中年人,至今连什么名字都没调查出来。 白莲教的人比汤不平想象中的更为顽强,他们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与意志支撑着他们,哪怕是用尽刑罚,也没有泄露半分秘密。 调查陷入困境,想要找到突破点并不容易。 汤不平清楚自己的位置,提醒可以,但不能干涉,郁新才是这里的最高决策者,他的决断,安全局会遵从。 “原武那边调查的如何了?” 郁新走出地窖,询问道。 汤不平摇了摇头,说道:“一场大水,毁了所有,就连原武县衙原来人员,不是隐姓埋名远离他乡,就是莫名死亡,安全局暗中调查许久,也仅仅找到寥寥几个原武老人。” 郁新眉头紧锁,说道:“你们毕竟是暗中调查,有许多不便。明日,我会携老船工至原武,亲自探寻。” “老船工一起去?” 汤不平有些不安。 白莲教在开封的力量绝不容小觑,能瞒过安全局的眼睛,当着雄武成的面杀了王翰,可见其不仅有实力,还有不顾一切的疯狂。 加之封城搜索依旧无所获,说明白莲教徒在这开封府内有安全的据点,或者说有着十分安全的身份。 这种情况下,将唯一的知情人带出府衙,离开府府衙庇护,无异于将其暴露在外,一旦被白莲教找到机会,老船工极有可能会步王翰的后尘。 郁新看着汤不平,严肃地说道:“钓鱼总需要鱼饵。” “可是……” 汤不平欲言又止。 鱼要上钩,那前提是吃掉鱼饵。 难道说,郁新为了找到白莲教或周王的破绽,准备牺牲老船工? 郁新摆了摆手,走近汤不平,缓缓说道:“老船工绝不能出事,所以,我们需要如此……” 翌日一早。 郁新拜别了周王,下令解除开封封禁,携开封知府任毅、随行官员、老船工等巡视地方,出开封城,沿黄河向西而行,途径陶家店、兽医口、杨桥至孙家渡口。 站在孙家渡口处,郁新对任毅指着黄河北岸,问道:“从这里过去,便是原武吧?” 任毅心头一沉,回道:“大人,这孙家渡口其实已是原武县辖区,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决堤,便在那里,黑洋山。” 郁新顺着任毅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说是山,实则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并不显著。 “走,去看看。” 郁新没有直接北渡黄河前往原武县,而是选择去了黑洋山。 大堤已是修好,近几年这里并没有出现大的险情。 郁新站在黑洋山,眺望南方,不远处便是郑水,而郑水又连接着涡河,郑水以西,是颖水,黄河夺淮,便是通过这些水流,倾注到淮河之中。 “为何决堤在南岸,而北岸原武县也损失惨重?” 郁新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任毅摇了摇头,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的那一场暴雨极大,黄河水一度暴涨,先是在南岸溃坝,但随后不久,北岸大堤也垮塌,黄河水在南下肆虐的同时,吞并了原武、阳武,一直波及到新乡等地。” 郁新冷冷看了一眼任毅,问道:“本阁听闻,这附近县中,受灾百姓有的去了五六成,甚至有九成百姓悉数罹难的,可为真?” “哎,确实如此,天灾无情啊。” 任毅苦涩地回道。 郁新换了一种口气,缓缓说道:“本阁又听闻,无论是原武,阳武,还是郑州、荥阳、密县、陈留等地,官府衙役在如此水患之下,损失不过一成,可为真?” 任毅愣了下,看着郁新的目光躲闪开来,道:“这个,好像是真的。” 郁新带着几分疑惑,问道:“任知府,还请你回答本阁,为何同样造灾,百姓十不存一,而官员十损其一?莫不是说,这黄河决堤时,洪水是绕着官员流过去的?” 任毅脸色微微一变,带着几分尴尬,说道:“阁老,这灾情之下的事,谁能说得准。兴许是官府之人警惕性高,而百姓之家松懈……” 郁新冷冷地说道:“哦,官府警惕性高,所以连带着他们的妻子儿女,也都警惕性高了?看来,这开封府的官都命大啊,黄河水都不敢侵犯。景大人,你说我们要不要给朝廷去个旨意,留在开封当个知县算了,反正天大的洪水,都毫发无伤。” 景清听闻之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能保全家无忧,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任毅额头有些冒冷汗,想到了什么,说道:“也并非全是如此,朱仙镇官员就死了几个……” 郁新跺了跺脚下的大堤,说道:“朱仙镇官员死了,那是因为没有人给他们送信,也没有人给他们送舟船吧?” 任毅瞪眼看着郁新,努力让自己镇定,道:“大人是何意?” 郁新冷笑一声,转身走向孙家渡口,道:“何意?呵呵,有了舟船,自然就可以从容面对洪水,就算有人命不好掉下去了,也只是少数。罢了,去原武。” 任毅跟了上去,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安。 从郁新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他似乎在暗示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王翰送舟的事。 可王翰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只要不承认,他们也没任何办法。 “老船工,你是老原武人,把你知道的事,告诉下任知府吧。” 船刚离岸,郁新便对一旁的老船工说道。 老船工看了一眼任毅,阴沉着脸色,说道:“知府大人,我乃是原武县匠人,洪武二十四年,朝廷征调匠人、民工合计三万人,加固黑洋山一带黄河堤坝……” “那一日大雨,我奉命巡堤,发现渡口处灯火通明,便过去探寻,发现黄河边停留着三十余艘船只,而送船之人,正是周王府长史王翰,接船的,则是当时的原武知县蔡智……” “当日晚间,县衙官吏便抵达了黄河岸边,我甚至还听到了孩子的声音,很明显,官府在转移家眷。而就是在那一日晚间,堤坝在一阵轰隆之下,彻底溃坝,原武就这样没了……” 郁新看着伤心欲绝的老船工,沉声说道:“家眷入船,大堤溃坝,这时间拿捏的,可是精准至极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未出现的双刀客 郁新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任毅的脑海之中。 任毅没有直视郁新的勇气,只侧过身,伸手拨动起黄河水,缓缓说道:“阁老,水火无情,更是无可预料,说什么家眷转移,听闻起来倒像是无稽之谈。” “呵呵,是不是无稽之谈,走一趟原武就知道了。” 郁新目光沉稳地看着北岸。 任毅微微眯起眼睛,心头一沉。 经过几次的对问,任毅可以确定的是,郁新知道一些事,而这些事,却不应该是他知道的。 看着老谋深算的郁新,任毅撩起一串水花,冷冷说道:“无论去哪里,作为开封知府,自然需要陪大人走去看看的。原武是一个苦地方,不容易的很。” 郁新嘴角浮动出一抹浅浅笑意,转瞬之间便消逝不见,缓缓说道:“那就去见几个熟人吧。” 任毅惊讶地看着郁新,郁新却没有说什么,船一上岸,便走了出去。 熟人? 难道说原武知县苗继文,主簿张兴? 还是说,另有其人? 原武十分落后,可以称得上是贫困至极的地方。 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洪水,毁掉了这里的一切生产物资,包括绝大部分人口。 虽然经过几年人口迁徙,原武有了一些人气,人口也达到了两千户,勉强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县,但原武依旧是破败不堪,穷困的让人心疼。 这里的人口,绝大部分是赤贫。 赤贫不是贫穷,贫穷只能算是手头拮据,但多多少少还饿不死,冷不死,渴不死。 隔壁牛家的,每天都要出苦力,却只能吃两顿饭,还吃不饱,说自己贫穷是可以的,但不能归入赤贫。 赤贫,那是真的一无所有。 什么时候吃饭,那得看树什么时候发芽,地里还有没有野菜,若是能守着柱子,等来一个兔子,那恭喜你,你可以暂时摆脱赤贫两天时间。 什么时候喝水,那也得看池塘的水还有没有,万一水枯了,最好是去黄河边喝点水。 去地主家井里打水喝? 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需要做好永远待在井底的心理准备,毕竟地主家的井很多,给你们一个两个的,也损失不到哪里去。 衣服? 哎,这个就不太好说了。 人知廉耻,那是解决了肚子之后的事,肚子都解决不了,一是没有脸,二是不能要脸,三是没人给脸,所以,廉耻也就不重要了…… 几个人穿一条裤子,那是很正常的事。 老爹老了,不能干活了,裤子给大儿子穿,大儿子干活累个半死回到家,脱下来裤子,往床上一躺,裤子就被弟弟拿走了,晚上有点风,还得帮地主家扬麦子去。 后世人形容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通常会用这么一句:他们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 这句话的意思,可不是骂人家两个都是赤贫,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而是说他们关系似一家人。 因为古代,只有一家人才穿一条裤子,从老爹到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乃至孙子…… 一条裤子多少人穿,那得看有几个娃,床上能躺几个,实在是忍不住,一大把年纪裸奔的也不再少数。 后来的唐伯虎装疯,用得就是裸奔这一招,也就是骗骗当时宁王,如果宁王有点见识,去乡下看几眼赤贫的农民,估计唐伯虎裸奔几个月,也不会将他当疯子…… 原武很穷,赤贫很多,所以,裸奔与半裸奔的人并不再少数,就连旁边的草垛里,都窝着两个光溜溜的人。 郁新带着人站在草垛旁边,仔细观察了半天,才感叹道:“知府大人,这就是你治下的原武啊,百姓如此困顿,竟只能蜗居于草垛?” 任毅脸铁青,看着发难的郁新,咬牙提醒道:“大人,这草垛里光溜溜的,可不是两个男人啊……” 郁新看向任毅,沉声道:“你想让两个男人都在一个草垛里?” 任毅无语。 这摆明了是一男一女正在做苟-且之事,咋就扯到自己了?你没看到他们刚刚那一招老树昏鸦,摆明了是有恨力气的,这说明自己治下的人,至少吃饱了。 一路巡视,一路询问,一路探寻。 这里很多庭院都只是树枝插出来的篱笆,甚至很多连篱笆都没有,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草房子。 “这是一户原武老人家吧?” 郁新一行人停留在了一处水塘旁,看着眼前不大不小的庭院,沉声问道。 “按乡民所言,应是吴大壮家。” 宋礼恭谨地回道。 郁新微微点头,刚想推开木门,雄武成却拦住了郁新,道:“大人,这里有些不对劲,容我等先入庭院探查。” “有何不对劲?” 郁新老脸一暗。 对于雄武成及其所带来的人,郁新很是不满意,若不是雄武成认错态度良好,郁新未必愿意再用安全局之人。 雄武成指了指不远处的杨树,说道:“大人,这里有乌鸦窝,而且有不少。” “又如何?” 郁新转头看去,在杨树的高处,搭建有一个乌鸦窝,不远处的树木之上,也有一些窝巢。 雄武成眯着眼,说道:“路过那些树的时候,我曾丢过几枚石子,可都不见乌鸦鸣叫,而在这里,却听到了乌鸦的声音。” 呱呱。 嘶呖的乌鸦声,从庭院之中,隐隐传出。 郁新退后一步,高巍等人连忙将郁新护在中间,安全局之人也开始分散开来。 任毅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一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景清盯着宅院的柴门,肃然道:“乌鸦护巢,极为凶猛,若有石子飞掠而过,必惊起乌鸦,腾空而鸣。若他们没有鸣叫,只能说明乌鸦并不在巢穴之中。而庭院里面传出乌鸦声,说明乌鸦就在庭院之中。” “在庭院里又如何?” 任毅皱眉问道。 景清白了一眼任毅,缓缓说道:“乌鸦喜食腐肉。” 任毅深吸了一口气。 雄武成一脚踹开木门,两名安全局之人快速进入庭院之中,雄武成与郁新等人走入庭院,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 空气中弥散着腐臭的味道,被惊起飞出的乌鸦不是三两只,而是数十只,黑压压一片。 “查!” 郁新咬牙道。 雄武成带人去房间之中调查,没过半个时辰,便走回庭院之中,对郁新等人汇报道:“大人,这宅院之中,上上下下十六口人,无论老少,全部被杀,死亡时间大概在七日前。” “七日前?” 郁新回忆着,这个时间点,是在自己进入开封府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老船工身份泄露的那一日。 老船工身份泄露,只能说明他是原武老人,按理说,暗中的人就算是联想到洪武二十四年的洪灾,也不至于手段如此凌厉,直接清理掉潜在的知情人士吧? 只凭着一个怀疑,就大开杀戒? 这也太过疯狂了。 “有什么线索?” 郁新看着雄武成,认真询问。 “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雄武成没有直言。 郁新思索了下,道:“带我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候着。” 任毅、高巍等人只好留在庭院之中。 郁新走入堂屋,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 雄武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杀人者身高大概五尺,却是一个极厉害的双刀客!从伤口看,是双刀同时施展一气呵成所致,合计有二十一刀。” 郁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能被雄武成称作极厉害,可见其手段不容小觑。 “只凭着这些,能找到人?” 郁新问道。 雄武成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大人,双刀极难有成,就是我大明京军三十万,也找不出三百双刀客,而能做到一口气施展二十一刀,刀刀致命的,甚至都找不出来五个。” 郁新看着雄武成,心头有些不安。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就是前指挥史刘长阁,其施展双刀,最多也只能一气十八刀,而较之眼前之人,尤有些弱。” “给我一个名字!” 郁新冷冷地说道。 雄武成沉思了稍许,回道:“在捕鱼儿海之战中,有三名出挑的双刀客,其中一人死于乱军之中,还有一人离开了军营,他的名字是郭栾。” “郭栾?” 郁新似乎耳闻过这个名字,却总也想不起来,看着雄武成,询问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雄武成呵呵一笑,道:“阁老,第三人绝不可能做这件事,因为他如今在京师。” “顾三审?” 郁新抬了抬眉头。 雄武成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顾三审能接班刘长阁,并非是空有其表,其双刀一旦施展开来,二三十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郭栾在哪里?” 郁新对于安全局的事并不感兴趣,眼下命案的发生,说明背后之人,不仅能量极大,而且手段狠厉果决。 而这,似乎又不是周王的做派。 按照郁新的观察,周王或许有野心,却是一个不太自信,需要谋士,需要别人给主意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并不果决。 不果决,意味着周王不太可能会在得知老船工身份之后,马上安排人下杀手,至少会等待一段时间,观察一段时间。 可这些人死了,死在了那一日。 他们的死,到底是时间的巧合,还是有隐藏更深处的人,有着狠厉无情之下的果断,郁新需要知道答案。 ps: 惊雪在山东给大家拜年了,愿各位读者大大,新年快乐,万事顺遂,来年共有进步,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都更上一层楼。 过日子,总是需要做点事出来的。 愿大家心怀梦想,过得舒坦,幸福。 也许愿自己,新的一年可以有更多进步,更多读者朋友的支持与喜欢,谢谢你们。 第二百五十章 任知府的密信 死了十六口,原武知县苗继文、主簿张兴的官途彻底走到头了。 按照朝廷全察规定,县辖区内出现重大凶杀案,无论是否与知县、主簿有关,两人都必须承担责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离任。 至于知县会调往其他地方,还是入狱,亦或是辞官回家,这需要看朝廷的调查结果。 全察的法令早已传至大江南北,原武自然也在其中。 这段时间,官员都在装孙子,装可怜,谁都不敢轻易冒头,搞大动作,怕的就是混了几十年才穿上的官服,一朝被人扒了下去。 苗继文、张兴瘫坐在衙门大堂之上,看着堂上的郁新,浑身颤抖。 郁新阴沉着脸,说道:“十六口被杀,长达七日竟毫无察知,任由尸体腐烂,乌鸦啄食,里长不巡,知县不问,主簿不察,那你们做官为何?按照朝廷全察规制,你们二人需停职审查,这原武知县,便暂时交给宋礼来担任吧。” 宋礼听闻有些惊讶。 郁新起身走出,坐在左侧,看向宋礼。 宋礼没有推辞,谢过郁新之后,便坐在了知县大堂之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喊道:“两班衙役听差!” 两侧衙役听闻之后,连忙侧身看向宋礼,齐声喊道:“下属在。” 宋礼瞥了一眼郁新,见郁新毫无动作,便说道:“彻查原武,但凡是原武本地人,非洪武二十四年之后迁移而来人士,全部找寻清楚,包括其家眷,悉数带至县衙,本尊需要过问。” “谨遵堂尊令。” 衙役喊道。 宋礼摆了摆手,道:“去吧。” 至于知县与主簿,宋礼并不在意,他们已经不是官身,无需再浪费自己一言。 郁新拟写了一份奏折,安排安全局递送京师,然后便坐镇原武,等待安全局的调查结果。 郭栾是不是杀人的双刀客,需要先找到此人。 可这些人已经死了七日,郭栾就算是杀人凶手,怕也已逃之夭夭,无迹可寻。所以想要找到郭栾,还需要从五军都督府查阅郭栾的资料。 而这,需要不少时间。 傍晚,郁新正在与任毅、景清等人商议原武命案,老船工在外面大声喊道:“郁阁老,这摆明了是有人杀人灭口,需要马上抓周王啊。” 郁新听闻之后,脸色顿时一变,起身冷道:“雄武成,将这个胡言乱语之人关起来!” 雄武成听闻之后,便走出门。 任毅凝眸看着门外,老船工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向外拖行。 他竟然说要抓周王? 难道说,这个老船工当真是知道不少内情? “你们不能关我,郁新,郁匹夫,这十六口人,都是被你害死的!” 老船工高声喊着。 郁新眼帘颤动几次,对雄武成喊道:“将他带过来!” 雄武成无奈,将老船工带至大堂。 “你告诉本阁,什么叫我害死了他们?” 郁新厉声喝问。 老船工挣脱护卫,愤怒地看着郁新,喊道:“你明知一旦入开封城,周王必然知晓消息,会杀死所有知情之人,即便如此,你还是不顾一切进入开封城,现在人死了,不是你害死的,又是谁?” “莫要胡言!” 宋礼连忙喊道。 内阁大臣又如何,又不是皇室的人,进入藩王领地,必须要去拜见,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将郁新入开封城与命案挂在一起,并不合适。 郁新抬了抬手,止住宋礼,对老船工道:“我看是你害死了他们!本阁一再告诫你,不要泄露身份,更不可提原武二字,可你呢?” 老船工顿时哑口。 当时的自己也是慌乱了,一看到有人过来逼问,便认为官官相护,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便喊了出来。 “那也是你们护卫不力!说什么不让外人接触我,可最后呢?” 老船工愤怒地喊道。 郁新沉默了。 雄武成更是难受,脸色阴沉着看着地面。 安全局护卫不当,是老船工身份泄露的关键,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些人若真是被灭口,那极有可能与此事有关。 老船工见郁新不说话,便喊道:“你根本就不能为百姓做主,不能为原武百姓伸冤,我不能再留在这里,留下来,必死无疑。” “你不能走,你是黑洋山溃坝的唯一见证人。” 高巍走出一步,厉声喊道。 此话一出,郁新眉头紧锁,就连雄武成也有些意外地看着高巍,这个家伙,竟当着任毅的面说出如此机密的话? 任毅看着老船工的目光,透着几分诡异的幽森。 唯一的见证人! 任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高巍,这个人似乎很想让老船工死,他的话,并不像是一时失口,倒像是蓄谋已久的施行。 无论高巍怎么想,老船工这个人都不能留着。 他死了,那自己会安全,开封府内大大小小官员会安全,周王也会安全。 杀一人,众人皆安。 任毅收回了目光,暗暗盘算。 郁新狠狠瞪了一眼高巍,对雄武成说道:“务必保护好他,绝不允许任何陌生人接触他,否则,本阁纵是拼着官位不要,你雄武成也休想在留在安全局!” 雄武成浑身一冷,看得出来,郁新是真的愤怒了,强行带走了老船工,大堂里面又陷入了寂静,郁新安排道:“任何人不得对外泄漏消息,一旦老船工出了意外,那在场的各位,都别想安生。” 任毅等人点头答应。 走出大堂,高巍紧走几步,追上了任毅,低声说了句:“周王不能出事,想办法解决老船工。” 任毅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高巍疾步走了过去。 夜间,任毅坐在房中,沉思着高巍与周王的关系。 作为周王倚重之人,任毅上接朝廷,下控开封府官僚,其地位与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在任毅的认识中,周王旗下根本就不存在高巍这一号人。 “高巍,都督府断事,都督府……” 任毅喃语着,思索着高巍背后的力量博弈。 都督府中,与周王有渊源的人并不在少数,原因有两点。 其一,周王朱橚是燕王的亲弟弟,燕王又是统兵大将,数次出塞北击蒙古部落,功勋卓著。作为燕王之弟,内地藩王之首,太祖第五子,其地位自是不简单。 其二,周王朱橚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 冯胜乃是真正的开国大将,很多曾追随过冯胜出征的将士,都受过其恩惠,对于冯胜无罪而被杀,心头充满了愤怒,若朱橚这个女婿受了朝廷诘难,未必不会出来说话。 可让任毅有些疑惑的是,高巍并不是军伍出身,算不得冯胜旧部,他应该没有道理帮助周王才是。 左思右想,任毅也不确定高巍是不是郁新抛出来的陷阱,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老船工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此人必须死。 任毅写了一封密信,然后将信藏匿在了房间之中,第二日随郁新出了县衙之后,便有一个衙役悄悄走入任毅住过的房间,取出密信…… 京师,东厂。 厂公王越正在审核弹劾奏折,分门别类,催问进度。 自从全察推行之后,朝廷内外弹劾官员的奏折少了三分之一,原因很简单,朝廷不允许言官“风闻奏事”,不允许以“道听途说”作为攻讦依据。 没有了想说就说的自由,言官在弹劾之前必须考虑事情的真伪,考虑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能总听路边社的小道消息。 言官没了路边社,弹劾官员就需要找其他的法子,比如自己当狗仔,当密探,当尾随痴汉……而这些,是需要时间与运气的。 所以,东厂最近并算不得忙,积压的奏折也不多。 可在最近几日,弹劾河南开封官员的奏折突然增多,一开始东厂并没有在意,只认为是寻常地方弹劾,准备联合安全局,调查核实一二。 可当稽查千户孙洵拿着一份奏折,念给王越之后,王越顿时脸色一变。 奏折是河南御史周吾北所写,弹劾对象是开封同知王文涛,弹劾内容是王文涛作为开封同知,竟屡屡出入周王府,关系密切。 这种地方官员与藩王结交的弹劾,可不是小事,这背后的逻辑只有一个: 控制地方,对抗朝廷。 王越接过周吾北的奏折,连忙入宫求见朱允炆。 这种事关藩王的奏折,东厂没有权限直接处理,必须第一时间呈送皇上,待取得皇上同意与批示之后,才可安排下一步行动。 武英殿。 礼部尚书陈迪肃然道:“皇上,占城国使臣已进入天界寺学习礼仪,何日准其觐见,还需皇上定夺。” 朱允炆思索了一番,说道:“此事不宜推迟,占城情况不明,虽前有奏报,然并不详实,朕想要亲自询问耶嘉僧远,查看占城国王罗皑国书,若可以,明日或后日便可让其觐见。” 陈迪点头答应,道:“既如此,那便准其明日觐见吧。” 朱允炆答应下来,陈迪刚离开大殿,迎面便看到东厂厂公王越匆匆求见,刚想询问一声,却不料王越脸色难看,只是行了个礼,便匆匆入殿。 陈迪深感一阵不安,却不明所以,只好离去。 王越拿出了奏折,呈报朱允炆,道:“皇上,有御史弹劾开封同知王文涛结交周王,意图不轨。”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奏报玄机,善谋宁王 王越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炆的脸色。 地方官员勾结藩王,这可是朝廷极为敏感的事,一旦坐实,地方官员要倒霉,藩王也别想安宁。 对于这种行为,朱元璋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干死地方官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冯胜之所以无罪而被杀,背后的一个因素,那就是周王没有经过请示,去拜访老丈人冯胜。 朱元璋是不可能杀掉自己的儿子的,所以,就杀掉儿子的老丈人,甚至连一个罪行都没有定,就这样干掉了冯胜一家。 能找什么罪行? 冯胜是被动的,他是老实人,女婿上门,总不能赶出去吧?若真的赶出去了,罪名也就有了…… 王越清楚,若是放在太祖身上,开封同知王文涛必死无疑,虽然新皇仁慈,但也不会容忍这样的事。 可出乎王越预料之外,朱允炆似乎并没有在意,只是平静地看了看,便将奏折放在一边,没有一句话。 王越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朱允炆,却只看到了心平气和,一切如常。 朱允炆批过几份奏折之后,才对王越说道:“东厂办事不错,朕很满意,退下吧。” 王越惊讶地看着朱允炆,就这样,就完了? 周王的事,也不谈一句? 王越不敢再说什么,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能知道的,就会让你知道,你不能知道的,知道就是找死。 在王越离开之后,朱允炆拿起周吾北的奏折,仔细看了看,然后召来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道:“让地方衙门配合,由安全局抓御史周吾北至京师。” 顾三审有些意外,却没有多问什么,答应之后便离开了武英殿。 朱允炆处理好奏折之后,揉了揉肩膀,对双喜问道:“燕王在做什么?” 双喜回道:“昨儿还在大教场,今儿应该还在那里吧。” 朱允炆走出武英殿,看着远空,缓缓说道:“你说,若是燕王知晓周王有异心,他会如何做?” 双喜吞咽了口水,道:“皇上,咱家可不敢说。”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但说无妨。” 双喜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皇上,虽然燕王与周王为兄弟,但燕王心系国事,一心扑在京军整顿与训练中,纵知晓周王有错,皇上惩罚,燕王也不会怨至皇上,毕竟,周王犯错在先。” 朱允炆知道周王很可能与白莲教存在某种勾连,很可能与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有关,却始终没有发作,一方面是因为郁新还需要证据,只靠着一个人两个人的口供,很容易“错怪”周王,到时候周王发难,说自己是冤枉的,一哭二闹,就是不上吊,那事情如何收场? 另一方面,朱允炆不得不考虑朱棣的态度,作为朱橚的亲哥哥,朱棣会不会因为朱橚被惩罚而心怀怨恨,心怀不满,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事。 虽然朱允炆不相信朱棣与朱橚关系很铁,但兔死狐悲的事并不少见,朱橚被处理了,朱棣会不会认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朱允炆需要朱棣,所以迟迟不动周王,哪怕是安全局拿到了开封同知王文涛的口供,朱允炆也选择按兵不动。 动周王易,但消除动周王的后果却是困难的,除非周王亲自认罪,或者有更充分的人证、物证。 朱允炆尚且没有抵达承乾宫,便收到消息,大宁安全局八百里加急送抵,不得已,再次折返武英殿。 奏报是刘长阁写的,内容让朱允炆吃惊不已,安排双喜召解缙、徐辉祖、茹瑺、杨荣。 时间不久,四人入殿行礼。 朱允炆拿出刘长阁的奏报,命四人看过之后,便说道:“按刘长阁所报,大宁都司房宽很可能与朵颜三卫之间存在一些秘密交易,而正是这些交易的存在,导致朝廷对朵颜三卫的节制有所削弱,辽东等地极有可能会不太平,你们怎么看?” 茹瑺仔细看过奏报,道:“皇上,这奏报有些蹊跷。” “何解?” 朱允炆询问道。 茹瑺沉思稍许,说道:“房宽此人掌控大宁,实乃是能不配位。此人虽对山川边塞城防了若指掌,颇有将才,然其并不善于抚慰将士,性情孤傲,这样的人在边关久了,必不得军心。一个没有军心的人,如何能做如此隐秘的买卖?” 朱允炆眉头一皱。 茹瑺的意思很简单,房宽虽然位居都司高位,但大宁将士并不真心服他,一个没有军心的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办成走私这种事,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大宁的官员又不是他房宽一个,看不惯他的人那么多,等着他倒霉,或者准备让他倒霉的人必不再少数,被一群人盯着,很难秘密去办事。 除非,房宽是一个知道利益均分的人,而一个懂得利益均分的人,是不可能没有军心的,这又与人性不符。 徐辉祖附议茹瑺,道:“皇上,五军都督府对于房宽的评价也不高,此人有些贪心,不太合群,对于将军士较为怠慢,若非是忠诚可嘉,未必可以坐稳都司之位。这样的人想绕过都司衙门,直接去与朵颜三卫交易盐铁,有些让人寻思不透。” 朱允炆听闻之后,微微点头,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报,道:“那安全局的这份奏报,如何解释?” 茹瑺、徐辉祖沉默不语。 安全局的一切奏报,可以说是可信度极高,轻易不会出问题,可其奏报之事与房宽本人大相径庭,这让兵部、五军都督府有些怀疑奏报的真实性。 伪造报告容易,伪造人性难。 茹瑺、徐辉祖相信长久以来的军报,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解缙走上前,拿起了安全局奏报,看了几眼,道:“皇上,这份奏报必是真实,无需质疑。然而奏报是真实的,我们的判断未必是真实的。”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中有几分疑惑,问道:“解爱卿是何意?” 解缙沉吟了下,严肃地说道:“皇上,安全局调查自然是真实,然而这一份真实,只是他们看到的结果,或者说,很可能是别人希望安全局看到的结果。就以刘长阁奏报所言,其是从泰宁卫巡视回去途中遭遇的商队,商队招供出房宽。” “然而,房宽若真与朵颜三卫有秘密交易,为其提供更多盐铁,换取海东青等物,以房宽的消息能力,绝不会恰巧出现在宁王、刘长阁等人必经之路上,这无异于找死。” “走私盐铁,乃是朝廷重罪,房宽清楚这一切,若他真的知法犯法,也必不会如此张扬,在安全局前指挥史抵达之后依旧如此行事。由此,臣认为,此事不假,然其未必是真。” 虽然解缙说得有些绕,但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之人,皆听了个明白。 朱允炆拿起奏报,皱眉审视。 按解缙所言,刘长阁所看到的真实,审问出来的真实,只不过是一场戏,专门为刘长阁表演的戏。 茹瑺、徐辉祖、解缙,都认为房宽是不会勾连朵颜三卫,或者说,房宽根本就没这个能力与条件去走私盐铁。 可如果不是房宽走私盐铁,那是谁导演了这一出戏?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杨荣,问道:“杨荣,既然你也在这里,不妨谈论下你的看法。” 杨荣见朱允炆点名,便微微点头,对周围人行了礼,方说道:“皇上,诸位大人,臣认为解阁说得极有道理。刘长阁身为安全局前指挥使,其能力自是不简单。奏报中有如此一句,体现了刘长阁的预判。”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拿起奏报,仔细看去,竟也没有发现其中问题。 杨荣缓缓说道:“刘长阁言说,于泰宁卫返回大宁途中,与宁王一起撞见商队,宁王意亲斩之。这句话,看似无关,实则紧要。” “哪里紧要?” 茹瑺插了一句。 杨荣凝聚心神,认真说道:“首先,宁王意亲斩之,而非宁王意斩之,一个亲自,说明宁王想要亲自动手斩杀商队头领,然被刘长阁所阻,没有得逞。” “这个动作虽细微,但却透着一股此地无银的意味,宁王想要杀人,给人的感觉便是,此人绝非宁王之人,由此,宁王可以置身事外,旁观安全局与都司之间的斗争。” “然则,依尚书大人、府事大人所言,房宽怕是不太可能行此走私之事,暂且假定并非房宽,那除房宽之外,整个大宁又有谁能调动十石食盐,又有谁能有资格走私朵颜三卫?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善谋之称的宁王。” “当然,这一切推断,都建立于假定房都司非为走私幕后之主,若他不能洗掉嫌疑,那推断宁王为主谋,便只是猜想。” 杨荣的话,令人惊讶。 茹瑺、徐辉祖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已是认可杨荣的话。 解缙也微微点头,杨荣的判断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宁王善谋,是众人共识。 若真的是此人暗中布置棋局,那以刘长阁的能力与手段,未必可以看得穿,也未必能对付的过。 朱允炆深深看着睿智的杨荣,道:“无论如何,大宁都不容有失,朵颜三卫也不容有变。说个章程出来,如何应对大宁局势?” 第二百五十二章 明长城,都司新人选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朵颜三卫控制着东北之地,一旦朵颜三卫叛变,脱离明廷控制,居庸关、喜峰口、山海关一线便会成为前线,北方军事压力必然大增。 洪武十四年,徐达奉朱元璋之命,修筑永平、界岭等关,考虑到古渝关并非是扼制南北的要地,徐达选在古渝关东六十里,修筑山海关。 事实上,此时的山海关、居庸关,乃至宣府、榆林、嘉峪关一线,可以说是破绽百出,根本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入侵。 明长城工程,可以称之为明代最大工程,没有之一。 自明建朝,至明结束,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长城建设几乎没有停止过。 虽然明长城始建于洪武元年,朱元璋为了配合北伐,修筑、修缮了一批长城城关,但明代初期的长城建设,可以说是一项“不那么着急”的工程,工期虽然有,但大家慢慢来,宽松的很。 洪武元年,朱元璋派徐达修筑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等城关,四年后,调蔚、忻、崞三地民工和军士一起,负责加固这些城关。 又过了十年,在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下令修筑永平、老龙头长城、小河口长城。 虽然中间没有完全停顿,但基本上并不着急。 可到了明代中期,尤其是“战神”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成名”后,大明对于长城工程的工期要求,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原来十几年要干的事,现在突然压缩到三四年来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前期朱元璋生猛,修缮与修筑长城,只是为了稳固大后方,北伐出征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朱棣时期也差不多。 长城嘛,就是一道自己想出去就出去的门,心情爽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欣赏下草原风光,心情不爽的时候,出去逛逛,烧几个蒙古包,抢几头牛羊回来。 可明中后期,猛人少了,皇帝都被人抓走了,不对,不能说是被抓走了,而是说“北面狩猎”去了。这个时候,看心情出长城的时代不复存在。 心情爽的时候,你不能出关,心情不爽的时候,你也不能出关。 理由很简单,就一个字: 怕。 土木堡之变,可以说彻底改变了大明。 以此为界限,在土木堡之前,大明是豪放的,主动的,热烈如火的,武勋还是有地位的,可在土木堡之后,明朝开始充满了一股子“畏惧”心理,不再那么热烈,反而展现出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谨慎的大明。 自那之后,大明武勋失去了一点可怜的地位,彻底沦为配角。 大明走向了被动。 既然都被动了,自然也谈不上进攻,只能防守。 而防守最好的手段,自然是修筑长城,明长城真正大规模修筑,就是在中后期,而中后期贪污问题又十分严重,很多时候拿不出来修长城的钱,导致出现了很多“豆腐渣”工程。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作为超级工程,谁不想拿点回扣? 按照工程造价来算,一米长城一两银子,在中后期,哪个皇帝不修个几千里、几百里长城的? 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咒骂长城,指责长城,是所谓的割裂界限,根本挡不住游牧民族的铁骑,还耗费了无数财力、人力,毫无价值。 说这些话的专家,基本上就是“叫兽”级的了。 稍微熟悉历史的就知道的,无论是哪个朝代,从来都没有将长城作为抵抗游牧大军、不可逾越的天堑。 长城真正的作用与价值,从来都不是永绝游牧铁骑,而是对付游牧民族数百人、数千人,小股流窜游骑的骚扰、入侵,掠夺。 修筑长城的伟大,就在于有了长城,关内的百姓就不用整天担心游牧民族肆无忌惮地来,说抢就抢,可以安心生产,安心睡觉。 为关内百姓铸造一道坚固的门,不让贼寇随意入关,这就是长城建造的初衷,也是长城最伟大的地方。 然而,再好的门,也经不起几万人一起踹。 长城在很多时候,是顶不住大军不计代价的进攻的,之所以很多时候敌人打不开长城城关,是因为这边大军刚来,那边烽火一点,鞑靼、瓦剌好不容易干掉了一批人,大明的后续援兵到了…… 迟滞敌人,换取时间,赢得集结与支援,这是长城拱卫边疆的法宝。 可现在,朱允炆没有这些法宝,或者说,这些法宝还没炼成,拿着不太完整的长城,根本就挡不住朵颜三卫的入侵。 所以,朱允炆此时并不希望东北混乱,还需要朵颜三卫来看着东北的山山水水,可眼下有人勾结朵颜三卫,为其提供朝廷份额外的盐铁,这会削弱朝廷对朵颜三卫的控制力。 大明人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兀良哈是手里有盐,心就躁动。 “皇上,臣认为,此事不失为一个机会。” 茹瑺思索了下,缓缓说道。 朱允炆看向茹瑺,平和地问道:“茹爱卿可是想借此机会,撤换了房宽?” 茹瑺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房宽并无多少能力,位在都司并不合适,臣请其回京,另做安排。”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徐辉祖,徐辉祖赞同道:“朵颜三卫一直都想要获得大宁的住牧权,这些年来,幸赖宁王威严,才没有出什么乱子。换言之,大宁都司虽是房宽,但真正掌控大宁与朵颜三卫的,恐怕还是宁王。” “不若借此机会,撤掉房宽,安排有能力之人,重新整顿大宁,收揽军心,重塑军威,主动与朵颜三卫接触,削弱宁王影响,也好让朵颜三卫长期忠于大明。” 朱允炆清楚,让朵颜三卫长期忠诚于大明,这是一件很难的事,甚至是当下不太现实的事。但让这个忠诚期延长,或许还是可以试一试。 “解爱卿,你如何看?” 朱允炆询问道。 解缙自信地回道:“安全局调查房宽出了问题,此事若真的是房宽,将其撤回京师,自是当然。若并非是房宽,也足以说明有人在针对房宽,陷害房宽,而房宽作为都司,竟不知是谁所为,可见其能力有限。” “无论房宽是不是有问题,他都不应该继续留在大宁。臣附议尚书大人、府事大人之言,将房宽调回,另遣良将。”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来这个房宽真的不适合继续留在大宁了。 忠诚是第一位的,但第二位的能力也必须要考虑在内,重用空有忠诚,毫无能力的人,会害死很多人。 “杨荣,你认为谁能接替房宽?” 朱允炆抛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大宁都司,所辖卫所众多,兵势威武,虽处在关外,但毕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史司,能补上这个缺,可以说是极大好处。 一旦从大宁都司位置上正常退下来,返回京师最少也是个侍郎,多数是尚书衔。 若推荐对了人,被皇上选中,那被推荐的人,必然会心怀感激,日后或许会成为“政治同盟”,大家一条战线,立足朝堂。 茹瑺、徐辉祖、解缙都看着杨荣,目光中带着几分羡慕。 杨荣毕竟有些年轻,面对如此重要一问,变得有些紧张,但很快便调整过来,镇定自若地回道:“皇上,能接替房都司之人,应满足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其一,能文善武,善待士卒;其二,行军经验丰富,善于指挥骑兵作战;其三,熟悉东北之地,能适应东北寒冬。” 解缙听闻之后,嘴角挂笑,对朱允炆道:“皇上,杨荣所言极是,臣心中也已有人选,不若容臣写下名字,交给皇上,看看与杨荣所想是否同为一人。” 朱允炆含笑道:“准了。” 解缙心中一喜,看向杨荣,杨荣欣然上前。 看着杨荣提笔,解缙也转过身,开始写下自己推荐的官员名字。 如今内阁,只有自己、张紞与郁新三人,郁新去了开封府,张紞能力有限,自己虽不能无视张紞,但此人早晚会离开内阁。 让自己担忧的,并非是郁新、张紞,而是那些后起之秀,比如和尚姚广孝,国子监祭酒杨士奇,还有眼下的新科状元杨荣。 杨荣在分析安南局势时,已出尽风头,被皇上委以重任,进入兵部职方司,眼下又是议论军事,自己再不表现一二,他日杨荣必风头无两,而内阁首辅之位,自己又能坐多久? 解缙写下名字,退后几步,双喜走过,将解缙、杨荣的两份答案折叠好,交给了朱允炆。 谁来代替房宽,并没有标准答案。 解缙不怕自己的答案有错,若与杨荣所写名字一样,那说明两个人想一起去了,若是不一样,那也好说,解缙完全可以凭口舌,争论一番。 无论哪一种结果,解缙都表现了自己的观点、智慧,给皇上留下了印象。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抬头道:“看来你二人所见略同,解爱卿,你来说说,为何要选他为大宁都司?”  第二百五十三章 哄老婆是重要的 朱允炆低眼,看着纸张上的名字: 盛庸! 解缙与杨荣,一个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一个是新秀之星,两人同时选择一个人,正应了一句话: 英雄所见略同。 解缙瞥了一眼杨荣,惊讶于此人能力,要知道自己在洪武时期就已经在朝堂,虽为人疏狂,被贬离京师,然政治目光还是存在的,对朝堂人员,无论文武,知之颇多,所以才能在众多将领中选出盛庸。 可杨荣此人进入大明朝堂,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个月,竟对大明军事、边关将领极为了解,无论是从大局观,还是从细微处,皆为不凡。 看得出来,此人未来绝不容小视。 大明新星! 看来在这之后,需要将杨荣作为自己的朋友,好好经营一二。 解缙打定主意,方看向朱允炆,肃然道:“皇上,盛庸乃是行伍出身,是能文善武,颇具谋略的将领,其在洪武五年,被授予流官,洪武六年,调辽东左卫前万户,后因北伐有功,升任都指挥。由此可见,其不仅经验丰富,且能力出众,又有辽东从军经验,熟悉大宁诸地地形,又是马上将军……”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解缙不知道的是,盛庸在历史上,可是赫赫有名,他与铁铉一起,打破了朱棣不可战胜的神话。 从历史来看,盛庸绝对是一个能扛得住压力,且有脑子的将领,其忠诚也没有问题,选择他接替房宽,统帅大宁及周边诸卫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杨荣作了补充:“平安在北平推行新军之策已至正轨,盛庸北上大宁,对于北平新军之策施行并不会构成阻碍,且北平当下平稳,反观大宁,似有危情,需一大将方可胜任,盛庸有谋略,也有威名,更容易收服军心。” “此外,大宁一旦有变,盛庸凭借骑术与护卫,未必不能突围。而镇守山海关、喜峰口一线的,是平定过麓川的瞿能瞿将军,盛庸若有所请,瞿能可临机决断,是开关迎战,还是闭关防御,只要两人在,山海关、喜峰口、居庸关一线,不至出现大的问题。” 朱允炆点头应允,道:“既如此,那就由内阁拟旨,调房宽入京师候审,发调令让盛庸自北平直接至喜峰口,经松亭关等地,一路招抚卫所至大宁,接任大宁都司。” 解缙肃然道:“臣遵旨。” 朱允炆端起茶杯送走几人,眼下天色已晚,看着桌案旁堆着的奏折,朱允炆叹息道:“去告诉皇后,朕今晚就留在武英殿了。” 双喜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皇上,明日是皇后生辰……” 朱允炆拍了拍额头,起身道:“差点忘了此事,二炮局那边可准备妥当了?” “回皇上,已准备好了,为了保密,二炮局特意安排匠人去了山里,已准备妥当,绝无问题。” 双喜笑着回道。 朱允炆满意地看着双喜,道:“此事办好了,你去领赏,办不好,就去孝陵扫墓吧。” 双喜毫不担心,轻松回道:“那咱家就谢过皇上赏赐。” 朱允炆心情舒畅,返回坤宁宫。 马恩慧与朱允炆一起用过晚膳之后,询问道:“皇上,眼下九月多了,火炉之事,何时提上日程?总如此囤积,搁置,也不是个法子。”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皇后,此事急不得,新式火炉与蜂窝煤是拿来赚取银两,以资中央钱庄,保障钱庄与后宫运作的要物,此炉一出,天下煤炭必成要物,各地官商见有利可寻,必会深挖煤矿。” “深挖煤矿不好吗?”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是好,只不过为了钱,有些人是不把人当人用的。皇后要记住,资本是喝人血的,朕想要控制资本,让它少沾点血腥味。” “何为资本?” 马恩慧更不解了。 朱允炆沉思了下,解释道:“可以简单的将资本理解为金钱,很多衙署、商人唯利是图,就以煤炭为例,一旦新式炉子与蜂窝煤大行其道,必有商人垄断煤矿,大肆开挖煤炭。可煤炭它并是在地皮之上,而是在地下,挖深到一定深度后,危险也会随之增加。” 古代挖矿不是后世,有通风设备,有抽水设备,有支护模板,还有充分的救生系统,一旦出了问题,能调动挖掘机、钻探机…… 古代什么都没有,挖矿全靠命。 挖深了,拿个木头支撑着,支撑不稳,垮塌了,那就彻底躺在里面了,救都不用救了。 拿着小铲子救人,等救出来,人都成骨头了,浪费这个时间,还不如换个坑,多挖点煤。 死了人怎么办? 简单,一个人,一头牛的价,五至八两银子,够了吧? 商人考虑的是整体利益,不在乎人命。 这一点朱允炆十分清楚,后世多少黑窑,埋着多少人命,都是无法计数清楚的,在信息极度发达的时代,都有人隐瞒矿难,若在古代,毫无制度约束,一旦被资本驱动,黑窑必会疯狂,不要命地往下挖,岂不是罔顾人命? 大明最重要的资本那就是人口,这片大地,可以容纳十几亿人口,如今才六千多万人,太少太少,还有无数的荒地等待着开垦,等待着种植。 人口远远不够,死一个都衰减着国运,必须提前安排好。 马恩慧第一次听闻煤矿还有如此多危险,脸色有些发白,不安地说道:“皇上,我们还是不要将蜂窝煤推出来了,若是害民,那所得利钱,不也沾染着血色。” 朱允炆看着善良的马恩慧,道:“蜂窝煤远比一块块的煤炭安全,实用,推行出来,有利万民,这是我们不应该阻挡的好事。只不过,无论是官府还是民商煤矿,都应有制度,有人监督,不可胡乱开挖,不可蛮干……” “所以,皇上才这么忙碌?” 马恩慧低眉问道。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坐了下来,道:“是啊,工部这段时间安排了很多人外出,为的便是将那些无主煤矿收入朝廷,将发卖给商人的煤矿购置回来,由朝廷来控制,至于无法收回的煤矿,朕已安排了三法司,颁布法令纳入监管,只有一切布置到位之后,方可将新式炉子与蜂窝煤推出。” “皇上所虑周祥,臣妾万万不及。” 马恩慧感叹道。 朱允炆浅浅一笑,缓缓说道:“其实,炉子推行于世已是不远。皇后应该知晓,朕已安排人去了北平等地吧?” “自是知晓,还带走了臣妾八千两银子。” 马恩慧有些心疼。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几分期待,道:“当第一场寒潮进入北平的时候,新式炉子便会出售,待京师冷起来之后,京师店铺便会开张。” 大夏天的卖炉子也不合适,这东西在冬日发卖,最为惹人注目。 马恩慧一脸笑意地看着朱允炆,两人说说笑笑,直忘了时辰,过了二更天,马恩慧方起身道:“皇上还应早点歇息,明日占城使臣觐见,不可没了精神。” 朱允炆不想休息,拉着马恩慧走出了坤宁宫,沿着星光,走向后花园。 “往年时,朕总没陪你过一次生辰,今年至以后,朕都会陪着你,陪你从这一日,走到生辰日。” 朱允炆深情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有些感动,能得朱允炆如此用心陪护,自是欢喜,只是一想到待至三更,必会耽误朱允炆休息,若二日朝会困意来袭,如何是好? 不等马恩慧劝说,朱允炆便捏了捏马恩慧的手,道:“不需要劝说,朕心中有数,走吧,我们登假山看看。” 马恩慧只好笑着陪在一侧,登上假山看着远处昏暗的宫墙,道:“阑珊夜色,并无多少景致。” 朱允炆看着夜空,缓缓说道:“是啊,不过,这星空总还是好看的。” 九月初的星空,繁盛且明,似乎星星就在不远的高处,登高便可摘取。 马恩慧看着北斗七星,道:“皇上,淑妃来信,说句容那边,郭、骆等家族已达成协议,日后合作开发石灰矿,依人力、投入分取所得利,至于淑妃那一份利,则留给了句容县,县衙有申请使用资金的权利,但需通过郭、骆两家同意。眼下句容事了,淑妃即将返京,安排谁去迎接好一些?” 朱允炆想了想,道:“她应还有两三日抵京,到时朕亲自去接吧,东水关外的混凝土路,朕还想带她去看看,也让她清楚,石灰对大明的重要。” “这是应该的,淑妃若知自己所为之事,事关大明基建之策,必会为参与其中而深感荣幸。” 马恩慧莞尔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做了个手势,朱允炆便点了点头,拉着马恩慧的手,道:“你听。” “笃,笃——咣,咣。” 声音由远及近。 “这不是打更的声音吗?” 马恩慧听着,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朱允炆拉起马恩慧的双手,深深看着马恩慧,道:“皇后,生辰快乐。” 砰砰砰。 不太远的地方,传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伴随着一道流光升至长空,猛地炸响开来,五颜六色的花火点在长空。 一刹短暂,却是永恒。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长空的炫彩与美好,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的烟花,如此美丽,如此夺目…… 朱允炆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拿二炮局做烟花,不知道会不会被史官骂死,不过不管了,研究炸药是重要的,哄老婆也是重要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憎恨“乖,摸摸头” 夜空被无数焰火照亮,灿烂而炫美的光芒令人沉醉。 马恩慧眼角有些湿润,这是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最珍贵礼物,一份独属于自己的风景,一朵朵璀璨如莲的花火,映入秋水眸中。 这一刻,自己是幸福的。 朱允炆仰头看着无数焰火照亮天地,心中带着几分欣喜与快意。 烟花对于大明而言算不得什么新鲜之物,但在皇宫后院如此大规模燃放烟花的,自己必是头一个。 后世管得严,这里不准放鞭炮,那里不准放烟花,打着环保、安全的旗号,将过节的气氛压制到了冷冰冰的地步。 过节都没半点味道,相信没多少年,就没人能看懂陈子昂的“烟花飞御道,罗绮照昆明”,柳永的“赏烟花,听弦管。图欢笑、转加肠断”,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些唯美的诗句了。 现在自己是皇上,谁敢给自己提环保,提安全,就把他腿打断,古有烽火戏诸侯,周幽王博褒姒一笑,今有大明皇帝,放烟花于后宫,赢皇后莞尔…… 马恩慧迷失在温柔里,入梦时,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笑意。 清晨,朱允炆回味着昨夜的疯狂,看着依旧在睡梦中,红润未消的马恩慧,没有介意她破天荒的晚起,在侍女的帮助下,穿好弁服。 奉天殿。 耶嘉僧远德手持占城国书,携众使臣觐见,一番礼仪之后,朱允炆接过国书,仔细审读。 占城国王罗皑在国书中所言与耶嘉僧远所言相当,无外乎是安南变天,胡季犛篡位,大肆扩充军备,军卒数量猛增,占城危险至极,希望宗主国大明能出面管一管安南,救一救占城。 朱允炆将国书交给解缙等人,让其与往年占城国书字迹、印鉴对比,以证真伪,对忧愁的耶嘉僧远道:“国书朕看过了,安南若真有侵略野心,朕不会坐视不管。然安南天变是否属实,大明仍需查探清楚再做决断,还望使臣暂留京师,等待一些时日。” 耶嘉僧远是一个聪明人,知晓大明皇上说的话不容更改,也明白大明不可能听信一家之言,便行礼道:“尊敬的皇帝,还望大明早日查探清楚,占城百姓是善良的,友好的,也是苦难的,他们苦了太久了,不能再陷于新的战火。”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还请使臣放心,作为宗主国,也不希望大明的南部出现战乱,安稳与和平是大明的渴望。” 耶嘉僧远再次谢过朱允炆,随后,宴会开启,文工团献舞,直过了午时,方才散去。 朱允炆于暖阁,临时召见了解缙、徐辉祖、茹瑺、齐泰、黄子澄、陈迪等人,询问道:“占城国书应是真的,安南天变也极有可能存在,大明是否应提前做一些准备?” 解缙肃然道:“皇上,有备无患,臣提议,早日准备出征事宜。” 陈迪皱眉,走出来反对道:“眼下情况未名,如何就谈到了出征?以臣之见,应等待安南情况查明之后,再作打算。” 茹瑺附议道:“皇上,此时准备显得早了一些,安南情报传回,至少也得月余,若真有天变,我们再做打算,也是无妨,眼下秋收正紧,不宜动用民工。” 朱允炆不置可否,看向黄子澄,询问道:“户部如何看?” 黄子澄从袖子中掏出一份文书,道:“皇上,户部已于安南之辩后,下令江西、广东、广西等地就地存粮、调粮,至十月底,应足够二十万大军六个月所需,若京军出动,只需携带路上粮食便可,京粮并不需调动多少。”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无论大明要不要打安南,提前准备好粮食总是好的。 广东、江西、广西等地盛产水稻,粮食筹备并无多少问题,这是大明的底蕴。 徐辉祖提议道:“皇上,若安南天变属实,大明用兵安南或难以避免,臣请旨给云南西平侯沐晟传信,让其整备军队,准备从云南进军安南。” 朱允炆看了看安南地图,大明想要攻略安南,免不了从广西、云南两线进攻,便答应道:“就由五军都督府传信西平侯,调动云南五万兵马,为南下做准备,至于何时出征,暂定。” 徐辉祖欣然答应。 就在众人讨论占城、安南国的时候,三佛齐旧港之上,已满插满者伯夷的旗帜,一艘艘船只安稳的停靠在海港之中,原来的三佛齐皇宫已成了一片焦土。 陈祖义携陈士良等主力,于一处无名高丘之上约见满者伯夷的大将乌璐,乌璐如约而至。 “满者伯夷果是不同凡响,一举灭三佛齐,占据如此要地,他日必可成为这南洋霸主。” 陈祖义恭维道。 乌璐豪气大笑,指了指周围的土地,毫不客气地说道:“陈祖义,这里是满者伯夷的领地,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打它们的主意。” 陈祖义脸上笑容不减,言道:“怎么会,按照协议,我陈祖义只要船只,俘虏,海道,如今我拿到了这些,自然不会再觊觎旧港。” 乌璐拍了拍腰间的尖刀,笑道:“打下旧港,你是有功的,该是你的满者伯夷不会亏待。你已经拿走了人与船,此番来这里,又是为何?” 陈祖义和煦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按照协议,我要梁道明的脑袋,可至今打下旧港已有月余,可我依旧没有收到梁道明的脑袋。” 乌璐脸色有些难看。 旧港打下来了,三佛齐也打下来了,但三佛齐的主力并没有完全歼灭,而是在梁道明、施进卿等人的带领之下,突出重围,逃到了西北森林之中。 虽然乌璐数次派遣军队进入森林围剿,却根本不敢深入,深入森林追敌,是一件极不安全的事。 派遣的兵马多了,后方空虚,极容易被人钻空子,乌璐并不相信陈祖义,自然不敢放开手完全去追击梁道明。 可派遣的人手少了,进入森林就是找死,不说梁道明、施进卿都是善于森林之战的猛士,便是森林本身,也是吃人的。 一来二去之下,乌璐在森林里丢下了三百余军士的性命,之后再不愿深入,只阻断外围,避免梁道明等人反攻。 乌璐也清楚,自己去或不去,梁道明都在那里,不会轻易死,这个隐患依旧存在。 按照战后统计,梁道明带至森林的人手超出了六千人,而且多是青壮主力,这些人一旦杀出森林,只凭着乌璐手中的三万人,未必能扛得住。 三万人足以灭三佛齐,却很难防备六千人。 原因很简单,这三万人灭掉三佛齐之后,会分散驻扎,旧港一地便需要一万军士驻防,其他各地分散下来,真正能防备梁道明的力量,也只有五六千人,谈不上什么优势。 这也是满者伯夷打下三佛齐的原因,闪电般的进攻之下,梁道明所能调动的力量,只能是皇宫附近的军队,分散在各地的主力,根本无法回援。 等他们反应过来回援时,梁道明已带人逃窜,留给他们的命运,就只有三个:被杀,投降,逃命。 被杀的,埋了。 投降的,卖了。 逃命的,跑了。 乌璐也忧愁当下的困境,拿下了地,可似乎没什么好处,反而需要成天担忧梁道明反攻,现在被陈祖义一问,心情更多了几分沉重。 “梁道明会死,施进卿也会死,莫要着急,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要知道森林里面可没有多少粮食,他们那么多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投降。” 乌璐表示道。 陈祖义也不介意,看了看旧港的方向,说道:“两个月,若两个月后梁道明还活着,这里的土地,就会换一个主人。” 乌璐目光犀利地看着陈祖义,陈祖义毫不畏惧,坦然地看着乌璐,然后带着众人走下高丘。 “父亲,这样会不会惹乌璐不太高兴?” 陈士良不安地询问道。 不需要转身,也知道乌璐必然站在高处,目光阴冷地看着这边。 陈祖义嘴角带着几分寒意,说道:“他不高兴又如何?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父亲打算拿回旧港?” 陈士良有些惊讶。 自从澎湖水道被大明水师打败之后,陈祖义的力量被大幅削弱,为了弥补损失,选择与满者伯夷密谋,帮助满者伯夷打下旧港与三佛齐,以换取三佛齐俘虏。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陈祖义从三佛齐收拢了一批力量,足有三千二百人,抢走船只八十余,曾经威风凛凛的海贼船队,再次建立起来。 然而这些被抓来的俘虏,很多并不愿意转行做海贼,抢劫不太积极,让他们学会杀人放火抢东西,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仓促返回三佛齐作战,在陈士良看来,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陈祖义看着远处的海,沉声说道:“孩子,我们可不能做摸满者伯夷脑袋的人,不过,有人会来摸他们的脑袋。” 陈士良目光微微一闪,他很清楚,满者伯夷国的人有一个风俗,他们最憎恨的,就是被人摸脑袋。 那些抚摸满者伯夷人脑袋,一脸笑意说“乖,摸摸头”的人,会被满者伯夷人追几十里、几百里,彻底干掉。 第二百五十五章 旁观者,站远点 陈士良很清楚,满者伯夷是南洋霸主,国人尚武,实力强大,自己的父亲虽纵横海域,不将所有人放在眼中,但对于满者伯夷却颇为忌惮。 可在这南洋之中,除了父亲,还有谁可以承受摸满者伯夷人脑袋的后果? 梁道明已经被打得成了野猴子,只能待在森林里,渤泥不敢与满者伯夷为敌,满剌加畏畏缩缩,小心翼翼,不敢主动惹事,苏禄、吕宋小国寡民,更不是满者伯夷的对手。 占城? 算了吧,他们被安南压制,可没力量南下。 暹罗倒算强大,但此时也在戒备安南,根本抽不出身来。再说了,暹罗的政策是向北,不是向南,与满者伯夷并没有冲突。 陈士良带着几分疑惑,问道:“父亲,这南洋之中还有谁会是满者伯夷的对手?” 陈祖义停下脚步,原本平淡的脸色上浮出了一抹畏惧与不安,咬牙道:“不久之前传来消息,大明船队已然南下,早已过了占城,恐怕距离三佛齐不远了。” “大明?!” 陈士良一脸惊慌,连忙看向大海方向。 “莫要慌乱!” 陈祖义见儿子如此,不由皱眉呵斥。 陈士良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明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长久以来,自己跟随父亲,纵横南洋,抢掠无数,鲜有敌手,自认为强大到世界第一等的船队,竟然如泥捏的娃娃,在大明的船只面前,不堪一击! 自己的叔叔死了,很多驰骋于南洋,赫赫威名的海贼也死了,就连自己与父亲,若不是逃避及时,也极有可能会覆灭在那一片海域。 大明是强大的,他们的战舰是如此的威猛,他们的战士是如此的厉害,他们是如此的不可战胜! “父亲,大明船队真的来三佛齐了?他们该不会是……” 陈士良一脸担忧。 大明船队下南洋,该不会是来抓自己与父亲的吧? 陈祖义握了握拳头,冷冷地看着远方,道:“据悉,大明船队规模极为庞大,远甚于澎湖水道时规模,看样子,他们是想要扶持梁道明,彻底绞杀我等。” “那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陈士良连忙询问道。 陈祖义阴冷一笑,道:“怎么办?自然是坐观其变,伺机而动。如今三佛齐被灭,满者伯夷占据三佛齐,大明船队一旦进入旧港,那必然与满者伯夷发生冲突,大明船队不过是外来者,如何能扛得住满者伯夷这种霸主?” 陈士良听闻之后,原本紧张的情绪逐渐舒缓下来,咬牙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大明船队与满者伯夷发生战争,必会引发满者伯夷对大明的仇恨,到时,大明未必是满者伯夷的对手,而我们,则可以寻机歼灭大明船队,报仇雪恨。” 一个远来的船队,能有多厉害? 满者伯夷可是这南洋之中,唯一冠以“帝国”称号的国家,其吞噬了不少地盘,人口二百余万,能战军兵三五十万,大明船队如何都扛不住的。 或许,这是拖住大明船队,让其葬身于此的一次大好机会。 “大明船队远比我们的船队更为精良,一旦获得他们的船只,我们称霸南洋将再不是问题。既然大明船队来了,就不能让他们再回去。” 陈祖义渴望地说道。 陈士良强压着恐惧,道:“父亲,若大明船队将至,那我们就不能再继续停留在旧港附近了。” 陈祖义凝重地点了点头。 停在这里,大明水师还没与满者伯夷起冲突,自己就先被干掉了。旁观者,就应该站在旁观的位置,远一点,再远一点…… 陈祖义唤来一个海贼,道:“安排一个降俘逃走,让他知晓大明水师即将抵达三佛齐的消息,他会带着消息进入森林,将话带给梁道明、施进卿。” 海贼答应一声,便去安排。 陈士良不解地看着陈祖义,问道:“这是为何?” 陈祖义淡然一笑,道:“大明水师进入三佛齐海域,不明所以,若以为三佛齐已被满者伯夷消灭,梁道明已死,那大明水师极有可能会返回大明。现在我安排人告诉梁道明救兵来了,梁道明必然会想办法主动联系大明水师,内外夹击,以摧垮满者伯夷在三佛齐的力量。” “只有将大明水师彻底拖入战争之中,满者伯夷才会对大明有仇恨,才会耗费更多力量对付大明,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孩子,要学会借力打力。” 陈士良深感认同。 大明太强,而眼下自己太弱,那就拉一个强者入场,让他们强强对决,最后落得两败俱伤,自己再登场干掉一个或两个,宣布赢家是自己,岂不是更好? 陈祖义是一个聪明的海贼。 丛林之中,梁道明正坐在一棵树下,疲倦地休息着,一条青黑相间的蛇,顺着苍苍虬木的枝条,悄无声息地游动着。 在距离梁道明只有一步远时,蛇吐着信子,弓起了身子。 刹那,蛇动。 几乎在同时,一只如铁钳的大手虚空一探,猛地往回一拉,拇指用力地按在蛇头下侧,整个蛇身开始盘至手臂之上。 “大人,总如此待在森林里不是办法,我们必须杀出去。” 施进卿无视着手中挣扎的蛇,对梁道明道。 梁道明抬起头,看了看散在四周,毫无斗志,颓然无力的众人,道:“以眼下我们的力量,莫要说杀出去,就是走路都成困难。” 施进卿面色凝重,猛地一发力,捏死了手中的蛇,递给梁道明:“那就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无论是蛇,还是鳄鱼,亦或是树根,必须组织力量反扑,再留在森林里,大家都会死。” 森林之中毫无遮挡,这里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个月可能四十五场雨,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过于潮湿的环境,会让人皮肤溃烂,尤其是胯部。 逃命到这里,是安全,因为满者伯夷的人未必敢深入其中,可这里也有着无数的危险,不说蟒蛇丛障,就气候一项,便足以让人难以承受。 男人胯下溃烂,走路都需要岔开腿,如何发力,如何作战? 溃烂一些,强忍着,还能支撑下去,吃饭问题如何解决? 森林吃的东西是不少,可人也多啊,根本无法支撑几千人一起吃饭,眼看着便要陷入绝境,施进卿不得不战出来主张反击。 宁愿战死在外,绝不逃死于内。 这是施进卿的骨气。 梁道明接过蛇,猛地咬了一口,咀嚼吞咽之后,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厉声喊道:“重新整顿,准备反击!三佛齐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死也要夺回家园!” 收拢了三千能战军士,梁道明、施进卿带人接近了森林外围,尚未出击,便有人抓了一个舌头,压到梁道明身前后,那人连忙禀告道:“我名冯九,乃是三佛齐军士,后被抓至海贼船,不久前才找机会逃了出来。” 施进卿见冯九似真是三佛齐军士,便询问道:“外围有多少满者伯夷军士?如何布防?” 冯九摇了摇头,道:“此事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我们有救了。” 施进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冯九。 冯九看向梁道明喊道:“国王,郑伯回来了,大明水师也来了,我们三佛齐有救了!” 梁道明与施进卿听闻之后,皆是浑身一颤。 大明水师来了?! 梁道明看向施进卿,施进卿也转过头,看着梁道明,两人的目光透着欣喜与希望。 盘算日期,郑伯也该回来了。 “大明水师来了多少船,多少人?” 梁道明询问道。 冯九连忙道:“属下也不清楚,但听海贼说,不低于六十船只,陈祖义畏惧不敢战,正在准备逃离,属下正是趁其不备,才逃了出来。” 梁道明如释重负,对施进卿道:“我们必须早点与大明水师取得联系。” 施进卿思索了下,严肃地说道:“就由臣下去接头吧。” “属下知道一条道,可以直通旧港,在那里寻一条小船,可以先一步联络大明水师。” 冯九自告奋勇。 梁道明有些不放心,道:“此事危险极大,让你去冒险,我于心不忍,不若安排其他人……” “正因为危险才需要我亲自去。大人,你就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吧。” 施进卿肃然道。 梁道明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施进卿的肩膀,道:“你是我的好兄弟,去吧,在日后,我希望回归大明故土,这三佛齐便交给你来打理。” 施进卿并不喜欢这种空幻的许诺,只是十分清楚,没有三佛齐,没有旧港,那自己就没有立足之地,满者伯夷不会饶自己,陈祖义也不会容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梁道明目送施进卿带了四五人离开,便安排众人就地隐藏,等待消息。 海洋之上,大明船队浩荡行进。 沈一元心头很是火热,大明有几个人能想象得到,那些被大明人视为“黄金”的香料,竟在这南洋一些岛屿之上,如同破烂的园子,无人照管,任由其野蛮生长,无情凋零,甚至不用花费一个铜板,就可以拿走众多的香料。 杀千刀的郑和啊,若不是他赶时间,自己一定能多摘几百斤的肉蔻,一旦运至京师,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说话算数的是刀子 润娘看着铜镜,原本白皙的面容不见了,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古铜色皮肤的脸。 这段时间,润娘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并快乐着。 疲累是真的,谁一天睡一个时辰也会累,但休息不得啊,到处都是宝物,一刻钟几百万钱上下啊,耽误不得。 夫君没有欺骗自己,一个黑陶瓷真的可以换一根四尺长的象牙,一匹劣质的丝绸,可以换来一百斤香料,为了一把菜刀,竟有个土著拿出了掌心大的宝石。 润娘打开木匣,看了看里面安静躺着的宝石,宝石是海蓝色的,名为海洋之心,自己起的名字,这是自己的宝石,谁都不准抢走。 走一趟大海,才知世界竟是如此的辽阔,如此的漫无边际,之前的自己,幼稚如井底之蛙,还自以为是,指指点点。 润娘明白,人如果不走出去看看,就如始终低头走路,从不看天之风云变幻与辽阔,这样的人,视野有限,心胸有限,谈吐有限,未来有限。 “嗷嗷——” 响亮而粗糙的叫声,惊扰了润娘。 润娘转身看去,目光中透着满满的幸福。 这是一只蓝色的鸟,头顶翠绿,羽冠成尖形,尾上覆羽很长,形成彩色尾屏,当尾屏展开时,便如一把多姿多彩的羽毛扇,黑、绿、黄等颜色相间,宛若一颗颗宝石镶嵌其上。 极为美丽,高贵大方。 这是传说中的神兽凤凰,是真正的祥瑞之物。 沈一元走入房间,看着喂养孔雀的润娘,叹息道:“这不是凤凰,是孔雀。” “不,就是凤凰。” 润娘绝不相信。 凤凰展翅,五彩纷呈,这天底下能做到的,不就是眼前凤凰? 沈一元有些无奈,解释了多少次都不听,非偏执地认为这是凤凰,好吧,随她吧,这段时间也够她辛苦的了。 “距离旧港不远了,可以准备上岸了。” 沈一元道。 润娘拍了拍手,走向沈一元,问道:“我们会在旧港停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家?” 沈一元含笑道:“怎么,知道想孩子了?” 润娘没有否认,别离后,才知晓牵挂有多沉重。 沈一元拉起润娘的手,看着润娘的眼睛,道:“应该耽误不了多久,抵达三佛齐,宣布大明诏书,之后便是修整与购置货物,大概用不了一个月,我们便会返航。” 润娘微蹙眉头,问道:“你不是说三佛齐会成为大明的领地,那郑和还会回去吗?” 沈一元拉着润娘走出船舱,到了甲板之上,温和的海风轻轻吹动,轻声道:“郑和此番来,一是送郑伯使臣归国,探明水道。二是颁诏三佛齐,将其收入大明版图。然而这里的收入版图,怕只是一个虚名,郑和与这些军士未必会一直留在这里,真正管理三佛齐的,应还是梁道明等人。” 润娘不理解地问道:“既然都是大明的领地了,为何不自己管着?要知道这里有无数财富,无论是如山的水稻,还是如海的香料,都是大明所需。交给外人打理,如何能信得过?” 沈一元叹息一声,道:“你不知道,官员需要的是可以吹嘘的脸面,而并非是一片土地。再说了,这里距离大明太过遥远,完全占据未必行得通。” 润娘还想说话,便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军号声。 “看到大陆了,看到大陆了。” 有伙计高声喊道。 “怎么了?” 润娘不解地看着脸色变得凝重的沈一元,这马上就要到三佛齐了,为何变得如此严肃,此时不应该放松吗? “去船舱里!” 沈一元用力推着润娘走。 润娘还没询问,又听到了急促的军号声传来,这才想起这不是水师靠岸的军号,而是警戒的信号。 郑和站在座船之上,周围的军士纷纷就位,投石车被拉立了起来,一个个黑色的坛子被搬了出来,船舷外的炮筒隔板被拉开,黑洞洞的炮筒伸出船舷,炮手与炮石已然齐备。 船舷之后,站立着威武的军士,有人刀枪火铳,有人长弓在手,皆是最高警戒。 郑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看着一旁的商人,伸了伸手,几次都没有抓到。 李兴没有看郑伯,而是走向船首的郑和,高声道:“副总兵,水师船队已准备妥当,商人船队已安置到了最后方。” 郑和右手压着刀柄,盯着远方的大陆,道:“这附近的商人说满者伯夷覆灭了三佛齐,你认为我们如何做?” 李兴咧了咧嘴,杀气凛然地说道:“属下不管什么陈祖义,还是什么满者伯夷,只知道,皇上的旨意很清楚,三佛齐是大明的国土。既然是大明的,谁占了,那最好是交出来,否则,嘿嘿。” 郑和瞥了一眼李兴,这个家伙这段时间杀了不少人,杀心有些重。 沿途很多人都不老实,零散的海贼,不友好的土著,见人就要杀的野人…… 郑和虽希望友好、和平,可人家都拿着竹刀、长刀杀过来了,你还在这里和他们挥手打招呼,说“你好,我们做好朋友吧”,那被人砍死也不冤。 对待不友好的人,先打一架再说,打服了,就是朋友,打了不服,那就彻底干掉。 郑和不是纯碎的友好主义者,他爱护自己的士兵,若非事关国事,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只有牵涉到国与国时,才会显得谨慎,小心。 眼下便是国事。 满者伯夷! 郑和知道这个国,郑伯曾多次提起过满者伯夷。 梁道明当政之前,三佛齐便为满者伯夷所灭,为了保护旧港与三佛齐,梁道明才在众多羁旅商人、当地土著的支持下,反击满者伯夷,重新建立了三佛齐。 满者伯夷好斗,好强,好武功,他们渴望建立一个巨大的帝国,在这南洋之中,可以说是一个实力强劲,不可忽视的国度。 眼下满者伯夷占据三佛齐,是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到底如何应对,这需要仔细思量。 杀几个野人、土著、海贼,不碍事,但杀了满者伯夷的军人,极有可能会引发满者伯夷对大明的战争,后果与责任谁来承担? 可如果不发动战争,不赶走满者伯夷的人,那朝廷想要的三佛齐土地,岂不是落入满者伯夷手中,使命完成不了,如此一无所获的回去,岂不是丢尽颜面,有负圣恩? 郑和没有直接下令对远处的旧港船只发动进攻,而是下令放缓航速,传唤朱能、张玉等将领。 “三佛齐剧变,梁道明生死不明,旧港等地皆入满者伯夷,我等该如何行事,说说吧。” 郑和面色严肃地询问道。 朱能拔出长刀,高举过头顶,喊道:“此事有何可议?满者伯夷占据的不是三佛齐,而是大明三佛齐,既是占据了大明领地,那就只好刀兵相见!” 作为军人,捍卫国土是其使命。 郑和低了低眼,对于朱能的看法,他是可以预料的,毕竟朱能推崇的理念就是“武力解决问题”,无论是对鞑靼,倭寇还是海贼,他始终秉持着这个观点。 三佛齐被满者伯夷占据,朱能主张武力驱逐满者伯夷,拿回三佛齐与旧港,并不在郑和预料之外。 相对朱能的意见,郑和更在乎张玉的看法,张玉英勇不凡,战力强大,更难得他为人稳重,有勇有谋。 张玉见郑和看着自己,便直言道:“满者伯夷兵强马壮,实力强悍,且距离三佛齐较近,支援起来便捷,纵我们干涉其中,也未必能够长期守护三佛齐。” “你的意思是放弃三佛齐,置之不理?” 郑和皱眉道。 张玉微微摇头,认真道:“朝廷已决议收三佛齐为大明领土,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也不容满者伯夷染指。三佛齐必须收回,只不过我们需要想想其他的方法,尽量避免与满者伯夷直接发生冲突。” 朱能有些愤愤不平,道:“满者伯夷占据了三佛齐,用什么法子他们也不可能离开那里,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张玉瞪了一眼朱能,道:“刀子能不能解决在三佛齐的满者伯夷军队尚且不可知,即使打下三佛齐,当满者伯夷再来大军时,我们该如何应对?此番南下,水师规模虽是空前,但也不过只有五千余军士,如何可敌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 朱能一时语塞。 郑和眉头紧锁,张玉说得对,但朱能说得也有道理,说话算数的只有刀子。 满者伯夷如果没有打下三佛齐尚且好说,大明介入也简单,可眼下满者伯夷打下了三佛齐,看样子已有月余,想来其驻防已是完善,只靠手中的几千人,打未必会赢。 可如果不打,只靠外交手段,派个使臣过去谈判,满者伯夷未必会畏惧大明威严、主动撤离三佛齐。 若他们不撤,使臣一行会打草惊蛇,满者伯夷为了提防大明,必会加固防御,增派士兵,到时候会更难打。 “大人,旧港出现了异动。” 李兴匆匆走至,连忙禀告。 郑和眼神一寒,自己还没动手,满者伯夷竟先来了不成? “各自归船指挥,准备作战!” 郑和披挂战袍,走出船室,对跟出来的将士高声下令。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件事,大明管了 站在桅杆高处的瞭望手看着远处的海港,冲着下面高声喊道:“出来了五艘船只,一艘小船在前,四艘大船在后,直冲我方而来,周围没有船只。” 郑和看了一眼李兴,道:“凹字阵,放他们进来!” 李兴了然,安排旗手打出命令,两翼船只向外向前突进,郑和主舰及周围的四艘船只并没有动静,只安静的等待。 “大人,有些不对劲啊。” 李兴眯着眼,看着敌舰而来说道。 郑和也有几分疑惑,如果是敌人,也不应该用小船打头阵吧,这种小船连伤到大福船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小船身后的四艘船,竟两两一起,密集布阵,这如果一炮下去,很难打不中啊。 送死,也没见过这种死法。 “大人,他们在进攻了。” 李兴视力好,看到那些船只上的人开始射箭,不由禀告道。 “呃……” 箭矢飞出来倒是飞出来了,只不过都是冲着前面的小船只去的,这让郑和与李兴有些纳闷,感情他们是在处理内部矛盾…… “是施进卿,是施大将,郑副总兵,那船上的人是施大将啊。” 郑伯趴在船舷后面,小心地看着,当看到施进卿时,连忙回头对郑和喊道。 郑和有些惊讶,施进卿,三佛齐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国王梁道明的存在,既然是他,那大明就不能不管了。 “你可看清楚了?” 郑和肃然问道。 郑伯发誓道:“绝不会看错,大人请看。” 郑和看去,只见施进卿的小船上挥舞起神鸟旗帜,而挥舞旗帜的人,威武不凡,身背一张硬弓。 “是施将军。” 郑伯肯定道。 郑和见此,厉声下令:“拦船,救人!” 李兴犹豫了下,问道:“若真是施进卿,那追杀之人必是满者伯夷的军士,若他们受阻而攻击水师船队,我们是还击还是不还击?” 郑和按下腰刀,冷冷一笑:“有一箭伤我大明军士,有一人意图登船,就全部抓获,不放走一人!” 李兴嘿嘿一笑,转身传令。 两翼船只听闻之后,直横冲而至,让过施进卿的小船,以庞然姿态,堵住了满者伯夷四艘船只的去路。 尤腊站在船首,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冲着大明船只哇哇大喊。 朱能掏了掏耳朵,对一旁的舌人问道:“他在叫嚷什么?” 舌人回道:“大人,他让我们让开道路,要杀掉抢了他们小船的人,还说再不让开,就要把我们打到大海里,献祭给海王。” 朱能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你告诉他,我们是大明船队,让他让开道路,再不让开,就把他们打到大海里,献祭给海王。” 舌人擦了擦冷汗,这样回的话,估计免不了一场大战,但没办法,只好按照朱能吩咐,回了话。 尤腊听闻之后,并没有暴怒、狂喊着冲锋,而是很识时务的喊了几嗓子,便带人返回了旧港。 朱能看了一眼舌人,道:“他是不是说让我等着,他回去找人去?” 舌人连连点头。朱能呵呵笑了笑,并不介意。 尤腊也不想就这样回去,可是他不是傻子,人家船只又高又大又多,还有火炮对着自己,不回去还能咋滴? 大明! 这个国度不是在遥远的北方,在海的那一面吗?怎么会派遣如此多船只来这里? 尤腊心中有些不安,连忙带人返回旧港,上了岸,匆匆去找大将乌璐汇报这个要人命的情报。 施进卿上郑和的座船,与郑伯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等几个男人哭好了之后,施进卿才带人郑重地跪在郑和面前。 “三佛齐施进卿,代国王梁道明,请求大明水师助力三佛齐复国,重夺旧港!” 施进卿猛地叩头,声音沉闷。 郑和、朱能、张玉等人看着施进卿,并不言语。 郑伯见状,也带使臣跪在一旁。 一群人沉重的请求,让郑和陷入了为难的境地,答应他们,极有可能会让大明卷入与满者伯夷国的冲突之中,未来事态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可不答应他们,且不说无法收回三佛齐的土地,虚与委蛇的话,三佛齐的人心也将丧失。 郑和看了一眼张玉,张玉凝重地点了点头。 无路可绕的时候,就应该有披荆斩棘的勇气,直接开出一条路来,哪怕是面对的是山,是海! 郑和起身,安排李兴搀起施进卿,肃然道:“三佛齐国王梁道明献国书于大明皇帝,大明皇帝已然应允,将三佛齐并入大明,虽然诏书尚未颁布于三佛齐,但大明说话是算数的,施进卿,郑伯,你们也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的人!” 施进卿、郑伯等人看着郑和,眼神中充满了希望与渴盼。 郑和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是大明子民,既然三佛齐是大明国土,那我们便是一家人,应同仇敌忾,共护大明疆土!这件事,大明管了!” 管! 这是郑和的决断。 郑和目光坚定,意志决绝。 对还是错? 郑和已无法仔细思量,只清楚一点,大明需要三佛齐,需要旧港,需要这一片海域与海道! 瞄准结果出发,错也是对! “施将军,早就听闻你乃是三佛齐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三佛齐情况如何,我们该如何应对,还需先明了而后决断,还请你仔细说说清楚。” 郑和请道。 施进卿连忙伸出手,请道:“副总兵大人请,三佛齐虽被满者伯夷占据,然梁公手中依旧还有一批精锐,还有一些被打散的军士,一旦收拢起来,应有一万余……” 在这一刻,施进卿没有再说国王,而是转用梁公。 在旧港外海上起风的时候,北方草原之上吹起了一阵阵寒风。 浩荡的商队沿着鄂尔浑河北上,找寻着蒙古主力。 侯西域指了指前面空无一人的马匹,对身旁的常千里说道:“常百业的骑术很不错啊,这才多久,竟可以熟练地藏身于马肚之下,这可是精良骑兵才可做到的事。” 常千里怨恨地看了一眼侯西域,道:“你再给他灌输奇怪的想法,回到大明后,我便用尽一切办法,毁掉侯家。”侯西域哈哈大笑起来,不介意常千里的威胁,道:“这孩子有悟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担心什么?让我说,常家能不能兴盛,还需要看百业。” 常千里看了一眼出现在马背之上的常百业,低声道:“我再说一次,常家需要的是纯碎的商人!” 侯西域摆了摆手,不想再议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按照得到的消息,此处距离蒙古大汗所在地已是不远,用不了两日便会抵达,你可做好准备了?” “有什么可准备的?这一路之上,我们打发的蒙古贵族还少吗?” 常千里不屑地说道。 侯西域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听说过买的里八剌这个人吧?” 常千里深深看了一眼侯西域,他此问,必不是说买的里八剌是尼古埒苏克齐汗,而是另有深意。 “你是说,他很可能是大明送回的那一位俘虏?” 常千里询问道。 侯西域微微点头,道:“洪武三年,大明军队破袭应昌,北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之子买的里八剌被俘,太祖将其封为崇礼侯。洪武七年,太祖试图缓解大明与北元矛盾,将已继承汗位爱猷识理达腊之子,即买的里八剌送回北元。” “在爱猷识理达腊死后,其弟脱古思帖木儿继承汗位。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领大军于捕鱼儿海击灭北元主力,脱古思帖木儿逃走,后被也速迭儿所杀。也速迭儿称汗位,传至恩克,恩克死于内乱,当时是洪武二十七年。” “蒙古各部落虽然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统一,但却已形成了事实上的分裂。为了避免彻底瓦解,削弱实力,被大明分而歼灭,瓦剌蒙古与东蒙古正统之间达成妥协,选择拥立买的里八剌为大汗,至此,蒙古大汗之位,从阿里不哥后裔手中被夺走,忽必烈后裔再次坐在大汗之位上。” 常千里看着侯西域,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清楚,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侯西域叹了一口气,道:“常兄,纯碎的商人是要不得的,我们需要把握人心,把握这些人怎么想的。你应该听闻了,买的里八剌虽继承了汗位,但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给黄金家族带来半点荣耀,他是一个德行很差,好色且暴戾的大汗。” 常千里看了看周围之人,将冷冷的手抄在袖子里,哈了一口气,道:“我们只是商人,可没什么美女子,买的里八剌再好色,也好不到我们身上来。至于暴戾,他再不懂是非,也应该清楚一点,斩绝大商队,蒙古各部落将面临再无商人的困境。侯兄,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侯西域凝重地看着常千里,缓缓说道:“你知道哈尔古楚克都古楞特穆尔鸿台吉吧?” 常千里微微眯起眼,道:“买的里八剌的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谁不知道?” 侯西域拉了拉常千里的胳膊,低声道:“没错,就是他,他娶了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 常千里挣开侯西域,不耐烦地说道:“一个女子而已,你到底要说什么?” 侯西域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意味深长地说道:“妣吉可是蒙古第一美女子啊,你说,买的里八剌如此好色,会不会夺走儿媳妣吉……” 第二百五十八章 王昭君、大乔与收继婚 买的里八剌会夺走儿媳? 常千里皱了皱眉头,看着侯西域,摇头道:“应该不会吧,虽然蒙古部落中盛行收继婚,可妣吉毕竟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媳,若真如此,岂不是乱了套?” 侯西域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目光坚定地说道:“常兄,我们此时来这里,或许是天赐良机。你说,若在我们的助力之下,蒙古部落四分五裂,纷乱加剧,朝廷会不会松一松我们脖子上的枷锁,让商人的地位提升一二?” “你想要什么?” 常千里心头一沉,似有千钧之重,压迫而来。 侯西域阴冷一笑,虚握拳头,道:“乱元!” 常千里瞳孔猛地放大,惊讶地看着侯西域,这个家伙明明是商人,此时竟想要投机于政治,若押错了宝,那这一支商队所有人,都将葬送在这里。 “你知道后果吧?” 常千里冷冷问道。 侯西域凝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不成功,全死。成功,晋商有未来。” “几成把握?” 常千里沉默了稍许,终问出来。 侯西域伸出了两根手指,看向远处的山丘。 常千里没有再说话,而是迎着冷风前进着。 对于蒙古部落而言,他们并不遵循一夫一妻制,他们的婚姻制度是收继婚。收继婚亦所谓的“转房”,是丧夫妇女的家族内婚,“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收继婚主要有两种方式,其一,异辈收继。如子收庶母、叔伯母,多为晚辈娶女性长辈。其二,同辈收继,即弟收兄妻。 以纲常伦理来看,儿子娶后妈、弟弟取嫂子,这是无法被汉族人认可与承认的“乱伦”,是畜生行径。 可在指责这些之前,不能只顾着尺度太大的问题,还需要保持几分理智。 很多人或许瞪大眼,绝对不相信收继婚的存在,或是第一次听说,实则不然,无论你见识多少,你绝对知道几个收继婚的家伙。 其实,收继婚存在的历史很长,主要存在于少数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之中,甚至在汉族之中,也存在过收继婚。 别先忙着摸砖头,寄刀片,就说几个大家熟悉的人。 中国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无人不晓吧? 在西汉时期,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汉朝拜,并提出和亲。汉元帝同意,将王昭君许配给呼韩邪。 后来,呼韩邪死了,王昭君向汉廷上书求归,汉成帝敕令王昭君“从胡俗”,即按照收继婚,改嫁呼韩邪的弟弟复株累若鞮。而在复株累若鞮死后,王昭君再改嫁于搜谐若鞮。 你不能说王昭君不检点,这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兴盛的便是这种收继婚习俗。 再说一个,三国时期的大乔。 大乔为孙策之妻,孙策死后,大乔何去何从,为人注目。 在嘉靖版《三国演义》中,直言孙策死时,召妻子大乔嘱托后事,并在后文中,借曹操之口言“昔日乔公与吾至契,将二女以侍吾。吾视之皆有国色。不料被孙权、周瑜所娶。” 也就是说,孙策死了之后,大乔转嫁给了孙权。 这是否属实很难说,但在元、明时期,民间就是这样认为的。 如在元初高文秀所撰杂剧《周瑜谒鲁肃》中,就接写了“孙权娶大乔”,元明间无名氏杂剧《周公瑾得志娶小乔》头折还演孙权“下财礼娶大乔做夫人。” 收继婚的出现与存在,有着很多因素。 对于少数民族,尤其是游牧民族,男性虽从事高危的狩猎、战争活动,但其死亡率只能说是十分之三四,可对于适龄产妇而言,其死亡率却高达十分之四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为了族群延续,他们不允许妇女成为“守节寡妇”,而需要妇女再嫁,以“生育”更多儿女。 再者,少数民族的女性并没有什么地位,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女子就是牛马一样的“财产”,既然这个女人嫁了过来,那她就是整个家族的财产。 虽然她丈夫死了,值得同情,但家族财产再分割,还轮不到外人说话。 外嫁? 那不是财产流失? 谁愿意拱手送出自家财产? 换一句话说,如果游牧民族遵循的是中原的“伦理纲常”,那这些游牧民族,极有可能早就灭绝了,根本无法动不动就成为一个大族群,威胁中原。 在元主中原的时候,曾在汉族之中推行过“收继婚”,但这种理念与儒家伦理有着尖锐的矛盾与冲突,并没有得到广泛传播,只在小范围内存在。 这也可以理解,汉人都习惯了礼仪约束,有着基本的伦理道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人那么熟,怎么能下手? 加上元代时期,儒家学说盛行,尤其是程朱理学主张伦理,不遵循伦理的,便是“异族”,为了证明自己是汉族人,也不能做出收继之事。 在元汉化的过程中,元廷甚至颁布过法令,禁止收继婚,嗯,对象只限于汉族,对于蒙古民族并不作限制。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很正派,听闻有如此之事,直接下令禁绝收继婚,谁敢触犯,处罚方式很简单,就一个字: 杀。 由此,整个明朝,收继婚是很少有的。 常千里尊重蒙古部落的习俗,但对于侯西域的计划也充满了担忧,毕竟有同辈与晚辈收继的,却从未听闻过长辈收继晚辈女人的,尤其是人家晚辈还活着的时候…… 在距离商队一百五十余里的北方,一座山丘的南面,临湖之地,无数蒙古包点缀在荒芜的草原之上。 尼古埒苏克齐汗买的里八剌坐在奢华的蒙古包内,身旁有四个美貌女子谄媚地侍奉着,眼前桌案上,摆着难得一见的烈酒。 “大汗,太尉求见。” 护卫阁折入账通报。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喊道:“准。” 浩海达裕走入其中,一脸笑意地行礼,道:“贺喜可汗,大喜将至。” 买的里八剌身体微微前倾,睁着有些困意的眼,道:“快入座,何处来喜?” 对于浩海达裕,买的里八剌并没有过于傲慢与无礼,这不仅仅是因为浩海达裕是瓦剌绰罗斯部的领主,还在于此人极为支持买的里八剌,他之所以能当上大汗,背后就有着浩海达裕的功劳。 加上浩海达裕办事极是顺遂买的里八剌心思,深得买的里八剌信赖与器重。 浩海达裕入座,笑道:“南面传来消息,有一支大商队北上,规模庞大,货物奇多。臣已安排人去查过了,是大商队,距离此处不过两三日脚程。” “哦,如此的话,倒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买的里八剌眼神一亮。 这些年来,各部落虽看似平和,实则明争暗斗颇多,作为大汗,他需要调和各方面的矛盾与冲突,然而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这样做和事佬,还没人给脸色,买的里八剌就不乐意了,索性也一摊手: 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吧,别来打扰我逍遥快活就行。 可逍遥快活是需要物资基础的,总坐在帐篷里臆想,搂搂抱抱,是没多少快活可言,中原快活的物资多,可这里是苍茫的草原,连个后花园都修建不起来,怎么快活? 现在有大商队前来,自然可以购置不少货物,说不得会有不少好东西助兴。 浩海达裕看着一脸笑意的买的里八剌,嘴角浮现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道:“大汗,臣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哦?” 买的里八剌发出了疑惑。 浩海达裕看了看买的里八剌,目光左右瞥了下。 买的里八剌了然,挥了挥手,让左右女子退出去,才问道:“何事需要如此谨慎?” 浩海达裕凑近买的里八剌,缓缓说道:“大汗,此番大明商队规模空前,若我们可以将所有货物购置下来,掌握着盐铁分配权,那些不愿意听从调遣的部落,岂不是会低头?” 买的里八剌抬了抬眉头,一拍手掌,兴奋地说道:“这个主意好啊,既如此,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此番交易之事。不过你要记住,不可强行全部买下所有商盐,只取大部即可。” 浩海达裕目光中闪过一分诧异,没想到在酒色中沉迷多年的买的里八剌,竟还有这份敏锐的心思。 一旦自己全部吃下所有盐,垄断商盐,占据着分配盐的权利,自己的部落势必壮大,可若其他部落一点盐都买不到的话,那就容易出大麻烦。 第一个麻烦是商队会倒霉,第二个麻烦是大汗会倒霉。 浩海达裕的想法很简单,无论谁倒霉,只要自己不倒霉,那就是好的结果,可现在看,买的里八剌虽然沉迷酒色,但还不傻。 谢过大汗之后,浩海达裕含笑离开。 “父亲,怎么样?” 俊朗的马哈木见父亲走出来,连忙走近询问。 浩海达裕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一次,我可以借助商人的力量,成为丞相,掌握更多的部落。” 马哈木咧嘴笑道:“父亲,商人盐铁虽重,但毕竟是国事,无法入大汗之心,真正让大汗在意的,还是女人。” “哎,我何尝不知,美貌女子可不好寻啊。” 浩海达裕叹息道。 马哈木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父亲似乎忘记了,在这东北十里外,便有一位奇绝的美女子,她可是这草原上独一无二的格根塔娜……” 第二百五十九章 绝美妣吉,傲骨梁道明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侧躺在虎皮长椅上,一只手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舞蹈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绝美,如此的动人心魂。 秀眉妙目,红唇皓齿,玉指蛮腰,轻盈曼妙。 这是我的妻子,我的妣吉。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妣吉迈着细碎的舞步,如云轻动,旋即如疾风吹过,快速旋起,身上翠绿的褶裙舞开,如仙女之态。 回眸,如水清眸透着浓浓情意。 婀娜更是温柔。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心被触动了,不由坐直身子,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去。 妣吉旋动身姿,微盘双腿,一手拈花指,一手托长天,发髻簪子上的珠花闪烁着光芒,流苏摇摇曳曳。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拉起妣吉,看着那白皙红润,吹弹可破的肌肤,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塔娜,我将永世呵护你。” 妣吉嫣然一笑,低眉转目,道:“我永属于你,任谁要,都不会给。”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将妣吉抱在怀里,豪情万丈地说道:“谁敢要,我就要了他的命!” 妣吉浅浅笑着,双手握拳,轻轻捶打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壮实的胸膛,道:“用力太过,弄痛我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直接将妣吉抱了起来,道:“那我温柔一些,如何?” 待红衣轻解,云雨变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尚没有从剧烈的喘息中平静下来,便听闻外面有人来报:“大人,浩海达裕太尉求见。”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皱了皱眉头,安抚着有些惊讶的妣吉,道:“太尉与我素来不和,此番来这里,应是有要事,我去见一见,你且休息着等我。” 妣吉乖巧地点了点头,嘱托道:“可不要再与他起了争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点了点头,穿好衣服便走了出去,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迎了上来,拜见行礼后,道:“大明有一支大商队即将抵达,大汗希望可以购置大量盐铁,以固大汗之威严,更好调和各部落纷争。这件事,还需台吉配合一二。” “哦,大商队?”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目光中透着几分期待。 眼下马上进入寒冬,若此时有大商队前来,无疑是最好的安排,他们会送来众多物资,可以让所有人都吃上有滋有味的食物。 “此番商队规模很大,听闻不仅有大量盐铁之物,还有着精美的陶瓷、醇香的茶叶、美丽的胭脂、奇怪的玩物……” 浩海达裕轻轻说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忽视了陶瓷、茶叶、盐铁,耳朵中只记住了“胭脂”,妣吉虽是蒙古女子,却出落的颇有几分南人气息。 她绝美不凡,若再略施粉黛,岂不是更美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想着,心不在焉地说道:“既如此,待商队来了,我会亲自过去看看。” 浩海达裕含笑离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转身回到账内,只说是寻常之事,隐藏了商队即将到来的消息,准备去购置一些货物,作为礼物送给妣吉。 夜色之中,商队的众人并没有闲着,而是在蒙古包之中盘点各类货物,并将女子所用之物集中起来,统一交给侯西域、常千里等人。 常千里看着匠人一点点雕琢,打出了一个精美至极的妆奁,才舒了一口气,对侯西域道:“如此礼物,应该可以动人心吧?” 侯西域凝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常千里走了出去,低声道:“那妆奁只配得上最美的女子,需要送给大汗。那一瓶勾魂夺魄,则只能发卖给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他会将礼物带给妣吉。” “这些都好办,可如何让买的里八剌见到妣吉?” 常千里有些为难。 侯西域轻轻说道:“蒙古部落并不团结,我们只是外人,不能做得太明显,只需散播一些关于妣吉是绝世女子的消息即可,若事可为,会有人帮我们的,若事不可为,我们也不能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常千里点头答应,抬头看着残月半面残月。 残月很明,透过树枝,留下斑驳的光斑。 梁道明检查过众人,见所有人都有吃的之后,才回到一个简易的木桌前,坐了下来,端起一碗米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桌子上的两道菜很快便一空。 张玉站立挺拔,看着梁道明的目光从不屑变得有几分敬重。 一个身陷绝境,饿肚子的国王,还能在面对食物时,保持足够的理智与克制,先行照顾军士,这样的人拥有人心,也拥有强大的统治力。 只从梁道明的举动来看,大明想要以武力控制三佛齐,恐怕不太容易实现,想要得到这一片土地的控制权,必须先得到这些人的忠诚。 “张将军,郑和副总兵是何态度,还请明说。” 梁道明喝了一口水,浑身充满了力量,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张玉。 张玉不苟言笑,道:“郑副总兵提出了三个方略,至于选择哪一个方略,全由梁公决定。” 梁道明微微点头,道:“请说。” 张玉言道:“第一个方略,由大明水师袭穿旧港,击溃满者伯夷主力,夺回旧港与三佛齐。” 梁道明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问道:“第二个方略呢?” 张玉清楚梁道明这样询问,意味着他不认可第一个方略,便说道:“第二个方略,内外夹击。旧港及其周围区域,交给大明水师,大明水师率先发动进攻,吸引满者伯夷主力,梁公、施将军等人率军士杀出森林,两线夹击,可破满者伯夷。” 梁道明听闻之后,沉思了稍许,摇头道:“大明水师远道而来,军士不多,对抗满者伯夷主力怕会有很大压力。第一,第二方略,皆是有些不妥。” 张玉微微诧异,梁道明在这种处境之下,竟还心为大明水师考虑? “第三种方案,是大明水师出面,以大明名义,派遣使臣至满者伯夷国,命其撤兵,若其撤走尚好,若不撤兵,则兵戎相见。” 张玉说道。 梁道明微微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施进卿,道:“这三个方略,皆不妥。” 施进卿连忙向前,道:“第二个方略是眼下最合适的,内外夹击,满者伯夷大军必无法抵抗,到时他们退走可期。” 梁道明摆了摆手,起身走向张玉,道:“张将军,梁某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可转达郑副总兵?” 张玉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梁道明走到高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将士,肃然道:“三佛齐与旧港,是在我们手中丢的!既然我们答应臣服大明,将这一片领地归入大明版图,那就应该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地交给他们,让他们出兵作战,那我们算什么三佛齐人?” “张将军,我梁道明不求其他,只求大明水师支援一批武器,一批粮食,我们自己夺回三佛齐,然后在那里接收大明皇帝诏书!” 张玉一脸震惊地看着梁道明,他竟有这份傲骨! 施进卿重重点头,转身对众人喊道:“让我们亲自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 “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 众人齐声喊道。 梁道明看着张玉,张玉没有拒绝,只深深抱拳,带人离开了森林。 郑和听闻张玉的奏报之后,沉默许久,方说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不过梁道明手中只有五六千人,当真能胜过满者伯夷吗?” 张玉握了握拳头,道:“他们有胜的信念。” 郑和盯着张玉,见他一脸严肃,可见他已被梁道明与三佛齐的军士所折服,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拨调武器吧,给他们两千长枪,两千长刀,一千弓,箭三万。” “遵命。” 张玉答应道,安排人去准备物资。 郑和目送三艘福船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转身看向远处的旧港,那里的灯火较之前两日更多了一些,想来满者伯夷也在担心大明水师会发动进攻,调来了不少军士吧。 这是不是梁道明想要孤军作战的底气? 郑和猜不透梁道明的心思,但就当下来看,满者伯夷已经在调动大军,重点防御旧港了,其他防线的力量,应该削弱了不少吧。 这是梁道明的机会。 天亮的时候,乌璐一脸的疲倦,看着一旁的尤腊,问道:“他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尤腊也一头雾水。 大明水师来这里两三天了,几乎抛锚在那里,也不派人交涉,也不进攻,也不后退,就如一个旁观者,看着旧港。 乌璐不能不担心,陈祖义率领那么多海贼都被大明水师干掉了,只靠着满者伯夷国有限的小船只,打陈祖义都费劲,何况是打大明? 海战,不是满者伯夷擅长的。 乌璐听闻施进卿去了大明水师船队,以为大明水师与施进卿会对旧港发动进攻,连忙调动大军加强旧港防护,可一连等了两天两夜,这眼看天都要亮了,大明水师还是老样子,毫无动静。 总这样防备着,人会很疲倦。 乌璐看着太阳破晓,下令道:“安排军士轮流作息,加强警备,不可松懈。” 尤腊连忙点头,提醒道:“大将军,大部分军士调至旧港周围,防范梁道明的力量必会削弱,万一梁道明反扑……” 乌璐摆了摆手,严肃地说道:“梁道明纵还活着,也必没有了战力,眼下最重要的盯住大明,一旦他们进攻,我们必须将他们埋葬在这里!”  第二百六十章 密集弹章,图穷匕见 右都御史练子宁重重叩头,一脸毅然决然,沉声道:“周吾北弹劾开封同知王文涛勾结藩王,不过是履行自身职责,何罪以至下狱?臣请皇上开恩,调查清楚之后再施刑狱。”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叹了一口气,说道:“周吾北有没有问题,需要他自己来证明,你且下去吧。” 练子宁微微抬起头,毫不退让地说道:“臣管都察院,若御史周吾北出了问题,那臣也有过,那就请皇上将臣也关入大牢吧!” 不低头的针锋相对! 练子宁不认为周吾北有什么罪,一个御史履行弹劾职责,哪怕是弹劾错了,那也应该调查清楚之后再作处罚。 可眼下周吾北弹劾对错尚无定论,“无罪”而入狱,这对于朝堂而言,是一个极坏的开头。 一旦被撕开口子,那日后皇上想要调查谁,只需一句话,安全局便会拥有逮捕权、刑讯权,再无需经过内阁、刑部等部门配合,他日安全局必演变为锦衣卫,黑暗与恐怖将再度笼罩朝廷。 所以,无论是出于对都察院御史的保护,还是对朝堂未来的考量,练子宁都没有退路。 朱允炆清楚练子宁是一个有骨气的官员,他有着自己的意志与观点,见他如此坚持,便对一旁的双喜吩咐道:“去,把最近开封府的弹劾奏折拿出来。” 双喜答应一声,取来了奏折,交给练子宁后,道:“练大人,皇上所思所虑,自是有道理的。” 练子宁没有搭理双喜,只接过十六份奏折,简单地看了几眼,便放了下来,朱允炆道:“皇上,这些奏折臣之前已看过,皆是弹劾开封府官员的奏折,不知这些奏折与御史周吾北下狱有何关系?” 朱允炆起身道:“开封府官员有问题,你清楚,朝廷上下也清楚,只不过是问题大小而已,在大部分时间里,弹劾开封官员的奏折不过寥寥,一年下来,大致四十余封,一个月不过三四封奏折,且多数是小事。” “而眼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如此密集地冒出来十六份,不,是十七份奏折,你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竟不认为存在问题?” 练子宁错愕地看着朱允炆,感觉有些不适应。 这位皇上看问题的方式似乎很不寻常,他善于用数据来看问题,对于练子宁与朝廷大臣而言,地方上多少奏折,都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只会认为,有人反应问题,那里存在问题,该调查与解决问题了。 从来都没深思过,在短时间内,密集冒出来这么多奏折会有什么问题。 练子宁不怀疑朱允炆给出的数据,低头看着手中的十六份奏折,还有一封奏折没有拿出来,那是御史周吾北的奏折,奏折内容练子宁也清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出来十七份奏折,这确实有些反常了。 “皇上,这或许与郁阁在开封府巡查有关。” 练子宁有些不自信地说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当真如此吗?郁新去了定远、怀远,为何凤阳府没有如此多的弹劾奏章?这去了开封,弹劾奏章就突然增多了?较之往日多几份尚可理解,眼下超出寻常时日四倍之多,你当真就不想想这背后隐藏着什么?” 练子宁有些忐忑。 作为朝堂大臣,练子宁可不是初入仕途的菜鸟,他清楚其中的规矩与弯弯绕绕,若有京官的话,几个官员同一天或紧随其后地弹劾某个对象,未必说明他们是心有灵犀,亦或是蹭热度,最大的可能是受人指使! 这样的手段,练子宁十分熟悉,因为他自己也用过,都察院就是这种弹劾方式的好手。 只要看不惯某个人或需要整倒某个人,都察院便会安排御史,要么同日上书,要么接二连三上书,总而言之,不弄出个结果就不罢休。 刘基、李善长、胡惟庸……无数前辈的灭亡,其背后都有着“阴谋”之下的弹劾。 对于开封府这种地方官员的弹劾奏章,练子宁并没有多少在意,如今被朱允炆点醒,才发现这些官员接连上书的弹劾方式,更像是这些官员收到了什么人的授意。 “这……” 练子宁没想到看似只是抓了一个御史周吾北的小事,竟是一个令人悚然的大坑,而自己此时就站在了坑的边缘。 “皇上,东厂王越求见。” 黄门站在门口,禀告道。 朱允炆挥袖坐了回去,道:“让他进来。” 王越匆匆走入大殿,行过礼后,高声道:“皇上,河南朱仙镇知县唐擎上书弹劾开封知府任毅与周王!” 朱允炆冷着脸,对练子宁道:“看吧,这就是他们的手段,你现在告诉朕,周吾北是无辜的?唐擎是无辜的?朕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练子宁浑身一冷,竟有人想要搅浑开封官场!这绝对是一场阴谋,是一场人为的安排! “皇上,揣测不足以定罪!” 练子宁咬牙道。 无论是御史周吾北,还是知县唐擎,他们虽有被授意弹劾的嫌疑,但这并不是其罪,不能以此让其下狱。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练子宁,道:“朕只是安排安全局下狱周吾北,调查其是否与周王存在间隙,若他弹劾为实,并非诬陷,安全局自会奏禀,届时,他会恢复御史之职。” 练子宁暗暗叹息,看来周吾北需要在大牢里待一段时间了。 朱允炆接过奏折,朱仙镇知县唐擎弹劾内容很简单,就一项,贪污。 唐擎不仅弹劾开封知府任毅贪污,还弹劾周王贪污,认为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并附带了朱仙镇历年上缴税赋账本,希望朝廷可以调查清楚。 若是放在平时,朱允炆必然会作为一起贪污案来处置,可眼下开封府上演的戏码,就是“图穷匕见”。 先是一群官员上书弹劾开封官员,展开地图,眼看着地图到头了,于是周吾北上来,拿出匕首,在刺向开封同知王文涛的同时,刺向了周王。 现在周吾北被抓了,又冒出来第二个人,接过匕首继续刺,这次瞄准的是开封知府任毅与周王。 这个结果让朱允炆有些不解。 如果说定远白莲教之乱的罪魁祸首是周王,那周王应该是有实力与势力的,起码是可以控制得住开封官场,能压得住消息的藩王,可眼下一封封弹劾奏折,不是指向开封城内官员,就是指向周王,倒像是告诉朱允炆,周王有问题,快点来处理。 这幕后一定有人在主导,在安排,只是,这个人一定不是周王。 周王会点火,也会玩火,但绝不会傻到自己跳到火堆里,他又不是什么鸟,做不到浴火重生。 那问题来了,不是周王在操纵这一切,那会是谁? 谁能有这份能量,调动如此多的开封官员? 谁又能有这份野心,直接瞄准了藩王? 朱允炆看不穿重重迷雾,但很清楚,周吾北、唐擎等人的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股力量,而这一股力量,才是真正令人忌惮的,令人不安的。 “运筹帷幄,落子布局,虽不知你是谁,但你终会露出马脚!” 朱允炆低声自语。 如出一辙,不久之后,练子宁便收到消息,安全局已收到旨意,羁查朱仙镇知县唐擎。 练子宁这一次没有再出头,吏部尚书齐泰想要反对,却被解缙拉了出去,说了许久,齐泰才收起了奏折,返回吏部。 解缙与朱允炆一样,都感觉到了压力,这份压力并非因为隐藏的敌人有多强大,而是因为未知。 开封府的事如今很是敏感,这个时候谁敢牵扯到周王,都会被列为调查对象,只有找到这批人背后的命令来自于谁,才有可能找到潜在更深处的黑手。 解缙不希望齐泰、练子宁等这些大臣过多参与其中,一旦涉及过多,表现过于激烈,极有可能将自己卷到其中。 “郁阁的奏报到了。” 张紞对回来的解缙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面色严肃地说道。 解缙疾步上前,拿起奏折便看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到了最后,眼神中竟充满了愤怒,嘶喊道:“安全局的人是做什么吃的,竟然让老船工跑了!” 张紞看着愤怒的解缙,端起一盏茶,平静地喝着,直至解缙放下奏折,将目光看过来,方说道:“这件事不能完全怪罪安全局,郁阁在奏折中说得很清楚,当时郁新所在宅院突发大火,安全局为了郁阁安全,安排众人取水。” “即使如此,安全局也没有撤离监控老船工的人手,只不过灭火喧嚣,老船工寻机破窗,趁乱之际离开。好在郁阁没有大碍,安全局已在追找老船工,看这奏折时日,此时也应有结果了吧。” 解缙坐了下来,眼神中透着满满的担忧,说道:“郁阁身边的防护如此严密,为何会突发大火?这其中必有蹊跷。老船工乃是指正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夺淮最关键之人,一旦出了闪失,此番调查岂不是无疾而终?” 张紞淡然地放下茶碗,意味深长地说道:“有几日不见顾三审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吃人的麻袋 解缙惊讶地看着张紞,这个看似老实的人,竟也有着几分活泛心思? 顾三审不见了。 这一点解缙是清楚的,前几日朱允炆迎淑妃省亲回宫时,身边的护卫已不是顾三审,而是换成了安全局指挥同知岳四海。 这种变化,只有少数人知晓。 除了朱允炆外,没有人知道顾三审去了哪里。 虽然内阁不方便探寻安全局人员的去向,但凭借各种情报能力,解缙还是可以猜测一二。 顾三审离开京师,应与开封府出现的双刀客有关。 解缙也清楚,凭借着开封府布置的安全局人手,拿下一个厉害的双刀客并不是问题,只是,捉拿与打服是两回事。 军伍背景的双刀客郭栾,必然有着不服输的精神,如果不能正面打败他,那郭栾纵死也未必会说出背后的人。 所以,皇上安排了顾三审亲自出马。 这样算下来,安全局的几大主力,除了前指挥使刘长阁在大宁,指挥同知岳四海在京师外,一半主力都汇聚在了开封府,如此多的力量还挖不出来背后的人,那也只能说明对方隐藏的太深太深。 解缙舒缓了下心情,深深看了一眼张紞,低声说道:“如此说来,老船工的离开并非是意外,而是郁阁安排的结果?” 张紞嘴角微微一动,道:“安全局再如何笨拙,也不至看不住一个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还是清楚的,在开封府的安全局,可是分明暗两根线的……” 解缙舒了一口气,看了看门口方向,眯着眼道:“你说得对,若不是郁阁安排,此时皇上如何都应该召你我入殿询问了,可眼下发生如此大事,竟没半点动静。” 张紞低头审阅起奏章,道:“开封府的情况如何了,还很难说。在我看来,开封府最多不过牵涉藩王,纵周王有异动,也掀不起来大风浪,真正让人担忧的,还是大宁。” 解缙并不否认这一点。 眼下铁铉掌控着中部各路卫所调动大权,以救灾之名,调卫所大军于亳州、商丘、曹县等地,以睢阳卫等主力,如钉子一样,钉在了开封以东。 开封乱不起来,纵是乱了,周王也不敢南下,有三大营在,他根本无力抗衡,向西有武定侯郭英,向东有铁铉、耿炳文,向北有平安与北平新军。 解缙甚至怀疑,周王连河南三护卫都指挥不动,他不是朱棣,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开封虽有阴谋,总归是内部问题,不会危及到大明帝国,而反观大宁,朵颜三卫若是反叛,自喜峰口至山海关一线往北的关外地区,极有可能全部落入朵颜三卫手中。 而到那时,大明要么出兵作战,要么被动防守,这才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这是北平布政使张昺的奏折。” 张紞皱了皱眉。 解缙接过张紞递来的奏折,仔细看过后,道:“平安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张紞点了点头,道:“募兵制与卫所制相比,自有其优势所在,但在新军之策下,很可能会出现走后门的情况,明明不符合新军入伍标线的,却因有人送礼,私自开后门。若不解决这个问题,募兵制施行几年,军兵战斗力也会下降。” 解缙深以为然,当下新军之策极照顾军士,成为军士,不仅是一种荣耀,还是一种保障,一旦有功,或服役达到年限,都将享受丰厚待遇。 在利益驱动下,难免有人钻空子。 解缙思索了下,指了指奏折,道:“新入伍者,需经三个月整顿,而后全体考核,不合格者,淘汰归家,这就是平安的对策吧?” “考核真有用吗?莫要忘记了,还有替考之事。” 张紞有些担忧地说道。 解缙浅浅一笑,说道:“这个简单,我们给他们一条建议即可。” “哦?” 张紞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提笔,添了一句:“但凡新人入伍,皆行封闭整训,至考核通过后方可开营。” 张紞眼神一亮,暗暗赞叹。 若封闭起来整训,自是没办法替考,纵是有人开了后门,本人没那个本事,也只能灰溜溜离开军营。 开封,阳武。 郁新看看困顿潦倒的百姓,眼神中满满的忧愁,景清、高巍等人也看到了人间悲苦的一面。 “这就是皇上眼中的盛世,若不是我等亲自走下来看看,谁能相信,在繁华京师之外,还存在着如地狱般的穷困?” 郁新悲愤地说道。 景清叹了一口气,道:“阁老,这些人的困顿,可不是朝廷造成的。你也看到了,那里田地都是好田地,可他们自己懒啊,有田不种,有力不出,朝廷能怎么办?” 高巍愤怒地说道:“是啊,他们就是一群赖民!我调查过,他们自三年前搬迁到这里之后,竟三年不事生产,屡屡荒芜田地,朝廷给他们发的牛,也不管不顾,任由其饿死!这群人无可救药!” 郁新狠狠瞪了一眼高巍,厉声道:“什么叫无可救药?他是大明的子民!你看看他们的年龄,多是青壮,在三年前,他们之中还有很多人仅仅十六七岁,在朝廷法令之下,强硬地搬迁到不熟悉的地方,离开父母,离开家人,离开故乡,他们不是懒,他们是心寒!” 高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郁新目光阴冷,对所有人说道:“大明百姓都是勤快的,都是好样的,他们宁愿躺在赤贫里无所事事,每年吃朝廷赈济粮,也不愿生产,必是有原因的。” “希望你们此番下来巡查,莫要只带眼睛叹息,还应带心去追问一句为什么,这世上,谁都不希望过得艰苦!” 哀莫大于心死。 阳武也好,原武也好,很多赤贫之家,是被强制迁移过来的人口,他们怨恨朝廷,不愿意适应当地,若不是朝廷法令严苛,加上有路引制等,这些人恐怕早就跑路了。 迁移过来的,也有愿意事农桑的,他们原本应该享受的三年不上税政策,却被执行成了“每年无所留”,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到头一看,自家里还是老样子,除了多活了一年,一件物件,一件衣服都没有添,就连一口粮食都没多打。 两年之后,这些地方事农桑的人越来越少,包括后来迁移过来的人,干脆都宁愿饿死,也不愿出力气,到头来一无所获。 朝廷说的话不算话,知县与小吏说的话才算话,这些百姓不相信朝廷,也不相信知县与官吏,只相信一点: 不干活,不容易饿死。 干活了,容易饿死。 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认识,但确实是存在的。 郁新清楚其中的门道,原武、阳武等地,每年都会上报朝廷,调拨赈济灾粮,而这些灾粮,可不是全部进入灾民的口中的。 这里的官员,不是向下盘削无法再盘削的百姓,而是捆绑着一无所有的百姓,向上盘削朝廷。 “大人,这阳武知县也有问题啊,不宜再待在阳武。” 景清低声说道。 郁新重重点头,道:“整个阳武如此困顿,百姓枯瘦如柴,知县却肥肚大脸,没有问题也是问题!但知县人员还需朝廷委任,雄武成,先去衙门,摘了知县、主簿的乌纱帽,查其问题。” 雄武成答应一声,便带人奔向阳武县衙。 在阳武与原武交界处的密林中,一处枯了的草丛微微动了动,旋即陷入沉寂,直至夜色笼罩,四周黑暗时,草丛才淅淅索索动了起来。 老船工深深吐了一口浊气,起身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硬邦邦的馒头,用力撕咬了一口,费劲咀嚼着。 吞咽,犹如刀子刮过咽喉。 “一群狗官!” 老船工低沉着嗓音咒骂了一句,辨了下方向,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在一棵树后,汤不平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长刀,弯身处理过痕迹,遮上枯叶,处理好痕迹之后,才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夜空,低声说了句:“郭栾,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也该现身了吧?” 三佛齐,旧港。 乌璐被一阵阵炮声惊醒,尤腊紧张地呼喊着准备作战,可等了等,也不见大明水师船队发动进攻。 “发生了什么事?” 乌璐很快便赶了过来,带着几分不安询问道。 尤腊指了指大明水师所在的海域,眯着眼说道:“大明水师似乎在准备进攻,刚刚有十几声炮响。” 夜色之下,只看得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数十船只,对于远处发生了什么,尤腊并看不清楚。 “提高警戒!” 乌璐遥望着,见大明水师船队熄了灯火,似有什么图谋,便安排道。 对于乌璐而言,这一夜是无比煎熬的。 不清楚大明水师的意图,只能被动的防守,瞪着眼等。 等啊等,没有等到一个好朋友,倒等到了一个老朋友。 在乌璐与满者伯夷大军极度疲倦的凌晨,将明未明时分,梁道明、施进卿率五千余人,喊声震天地杀出了森林。 施进卿一手长弓,箭如流星,射杀了挥舞着火把的满者伯夷将领,吹起了三佛齐大军反攻的号角……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百骑兵破三千 梁道明目光凶戾,左手提着外层镶铁的木盾牌,右手高举一柄长弯刀,厉声喊道:“夺回我们的土地,赶走满者伯夷!随我杀!” “杀!”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中,充斥着愤怒、仇恨与杀机。 这群人中,有本就善战的土著,有舍弃家园漂泊在外,想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勇士,有失去一切,被梁道明收留的商人。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战士,这些战士,并非是天生的。 三佛齐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争已不是一次两次,每年都有着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为了避免灭国灭家,梁道明、施进卿采取的是“全民皆兵”政策。 凡年满十六岁的男子,皆是三佛齐军兵,闲暇之时,编队整训,这也是为什么三佛齐只有十万人,却有着三四万兵的缘故。 只是梁道明在防守上出现了问题,将主力一分为二,一方面布置在南部海湾,虽然守住了长长的海岸线,避免了满者伯夷从南入侵,但也耗掉了自己近五成的军士。 其他军士,还需要防护旧港、北部、西部与皇宫,部队分散,加上旧港被袭,丢得突然,是导致梁道明失败溃逃的一大原因。 可纵是如此,三佛齐的军兵战力依旧不可小视。 梁道明与施进卿皆是出色的将领,他们并不是中原地区的和平“皇帝”,拥有着剥夺他人素有的权利,他们的权利,是三佛齐人给的,他们的使命,是保护三佛齐。 哪怕是身处高位,他们也不曾忘记初心,始终保持着战斗能力,梁道明虽上了年纪,也冲杀在了第一线。 这不是梁道明想要抢风头,而是他十分清楚,想要鼓舞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身先士卒,杀在最前线。 此战一开始并没有多少的策略,或者说策略就一点,那就是拔除满者伯夷大军布置的鹿角丫杈,击败目光之中的所有敌人。 施进卿高大威猛,以长枪挑开鹿角丫杈,率先跳过壕沟,杀掉数人,开辟出前沿阵地,随后梁道明率军队杀至,五千余人对五千余人,原本应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激励鏖战,可战事一开始,满者伯夷的大军便彻底崩溃了。 昏暗之中,满者伯夷的将领并不知道梁道明、施进卿有多少人马,乍一听漫天遍野的都是杀声,能不慌乱? 原本还想调动军队,指挥众人反击,可也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支箭,送自己回到了满者伯夷故土…… 为首将领死了,军队就难以支撑了。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了指挥官,副指挥官又怕死,光着一只脚就跑路了,这还怎么打? 可怜的,只是士兵。 梁道明、施进卿没有废多大力气,就斩敌八百余,俘虏一千余人,其他三千人早已作鸟兽散。对于降俘,梁道明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通过言语招抚了三百人加入三佛齐,其他七百余让其留在原地。 至于他们是选择留下来,还是会离开,梁道明没有在意,也没时间管他们。 此时,天已放亮。 梁道明召集三佛齐将士,下令道:“施进卿率一千五百人,自此处向东南,奔袭旧港以北,郑军礼率一千五百人,奔袭旧港以南,其他人手随我,夺回皇宫,直击旧港,明日此时,务必将满者伯夷大军赶出三佛齐!” “遵命!” 众人齐声喊道。 梁道明没有拖延,安排好军策之后,便马上下令出击。 时不待我。 梁道明清楚,通过大明水师多日来的施压与牵制,满者伯夷大军已到了十分疲倦的地步,之所以选在白日,是因为满者伯夷在旧港的主力,夜晚更是清醒,戒备,更有战斗力,而白日,却是他们经过一夜提防、警备之后的疲倦期。 这是最好的进攻时期。 虽只有不到六千人,梁道明依旧将军队一分为三,声势不可抵挡地杀向东南旧港方向。 原本整个三佛齐的国土并不大,东西不到五百里,后被满者伯夷与满剌加等国侵蚀,东西距离已剩下不到三百里,而从森林杀出来之后,梁道明距离旧港与海湾,只有一百余里。 梁道明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在十二个时辰内夺回旧港,夺回整个三佛齐! 这是一个极有野心,也极考验军士能力的决断。 十二个时辰,不计杀敌时间,仅仅是强行军百里,便足以让人震惊。 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的魏国“武卒”特种兵选拔,其标准也只是半日行“百里”,但这里的百里,只等同于后世六十里。 对于日常军队而言,即常行军,每日按五个时辰来计,也不过只有三十至五十里路;急行军,需要轻装上阵,一日五个时辰,可行百里,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基本到了地方,也没多少力气作战了。 非强军,悍军,绝不会轻易使用急行军。 可梁道明选择的不是急行军,而是强行军! 百余里的距离,只是距离,而这一条路上,还有满者伯夷的军队。 他们不仅要跑过去,还需要战而胜之! 为了实现一日夺回三佛齐的战略,他们至少也要急速行军五六个时辰,还必须保持战斗体力,这需要顽强的意志,需要强烈的信念。 梁道明是幸运的,他的军士拥有夺回故土与家园的意志与信念。 施进卿是一个勇猛之士,在急行军二十余里后,远远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满者伯夷军队,根本不停步,近两百人在跑步过程中便换了长弓。 在距离满者伯夷军队不到五十步的时候,接连三轮齐射,然后背起长弓,大刀队与长枪队便叫喊着冲杀了过去。 满者伯夷拦住施进卿的军队有四千人,还有八百骑兵,可面对施进卿等人不要命的冲击时,这些人也产生了畏惧。 “给我杀,杀了他们!” 满者伯夷的将领高声喊道,下令出击。 骑兵动,地面颤动。 施进卿厉声道:“竹枪准备!” 身后一排排军士纷纷从身后取下了竹枪,说是竹枪,不过是三尺长的竹节,竹节的一端削得尖锐罢了。 在骑兵奔腾,近二十步距离,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施进卿才高声喊道:“投掷!” 竹枪一排排地飞了出去,满者伯夷骑兵身上简陋的皮甲根本无法在如此近的距离挡住这密集的进攻。 随着竹枪覆盖,满者伯夷的先头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施进卿长枪一挺,挑落一个杀至面前的骑兵,抓住马匹的缰绳,猛地踏地,顺势飞身上马,调转马头,看向不远处的满者伯夷骑兵,眼神中充满了战意。 “杀!” 施进卿长枪一落,刺穿了倒在地上嚎叫的满者伯夷军士,高声喊道。 有竹枪、长枪队、大刀队与抢过来的马匹,加上施进卿一马当先,犹如战神一般杀入满者伯夷骑兵阵营,满者伯夷的骑兵队伍很快便感觉到了极大压力。 而在后排的三佛齐军士,已张开了长弓,开始了新一轮齐射,此番齐射,不是针对已经交错在一起的步骑兵,而是覆盖满者伯夷支援骑兵的步兵。 切开满者伯夷步兵支援骑兵的路,给施进卿等人赢下来创造战机。满者伯夷将领狂喊着,军士倒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无法冲过箭雨。 受制于冶铁、气候等因素,无论是满者伯夷,还是三佛齐军士,几乎都没有铁质盔甲,身上的防护,主要是皮甲、藤甲,还有很多军士没有穿任何防护。 在这种情况下,弓箭的杀伤被放大。 施进卿催马横枪,整个人躺在马背之上,交错而过时,锋利的枪头已撕开了一名骑兵的腰部,猛地起身,长枪舞动,伴随着呜地声响,直砸在一名骑兵的胸膛处,将其击落马匹。 当施进卿接连杀了七八人之后,周围再无人敢与之为敌,满者伯夷的骑兵开始慌乱,而被三佛齐步兵牵制住的骑兵也倒了霉。 标枪刺死了不少骑兵,导致后续骑兵没有冲锋起来,速度跟不上,极大削弱了骑兵的冲击力,而被步兵缠斗后,这些骑兵只能坐在马背上挥舞着刀枪砍来砍去,可并没有多少杀伤。 原因很简单,三佛齐的军士虽然没有盔甲,却有盾牌,在骑兵只能原地打转的时候,盾牌一推一挡,便可以很好防护,配合长枪或大刀进攻,骑兵便成了靶子。 不到一刻钟,满者伯夷的八百骑兵便损失了一百五十余,其他骑兵或逃,或坠马求饶,已没了斗志。 杀红了眼的施进卿带着三佛齐临时组建的一百“骑兵”,蛮横地冲入了三千人的大军阵,如此悍不畏死、宛若杀神莅临的架势,摧垮了满者伯夷的军阵, 一百破三千,几是不现实的事,就这样以血的方式,淋漓在大地之上。 三千被破,不止是因为施进卿的一百骑兵,还在于他身后的千余军士,在于无法战胜的信心丧失。 报仇的人,更具攻击性。 施进卿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抬手举起了一颗血淋漓的人头,喊道:“谁敢与我一战?” 第二百六十三章 杀猪与杀狼的区别 冰冷的刀锋猛地剁了下去,骨头分开,达拉米将大大的羊骨头一股脑倒入锅里,加满了水,不需要吩咐,两个儿子已经取来了枯草与牛粪。 “好了,阿都沁,阿如汗,快生火吧,趁着天还早,我们可以美美吃上一顿。” 达拉米拍了拍手,笑道。 阿都沁与阿如汗都没有动弹,只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只有八九岁的阿如汗低声问道:“父亲,不是说明日大商队便来了,今日可以吃盐了,为何还不放盐?” 阿都沁连连点头。 达拉米爽朗一笑,抬手摸了摸阿如汗的脑袋,道:“纵是加盐,也需等你们烧熟了之后,平日里让你们学着点总不听,如今都这么大了,竟连何时加盐都不知道了,这可不行。” 阿如汗十分委屈,哪里是自己忘记了,是根本就没机会看到吧,家里盐十分少,一个月能吃五六次就算是好的了,父亲将盐藏了起来,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不放,都是瞒着自己与哥哥的。 不过今晚上可以吃盐,因为大商队带来了很多很多的盐,明天一早,父亲便会带自己与哥哥一起,赶着牛马去找大商队。 朴素的牧民,没太多心思。 达米拉拿出了盐,在阿都沁与阿如汗渴望的目光之下,挑了一点点盐到沸腾的锅里,阿如汗还没哭出来,达米拉便手一抖,将一撮盐全部倒了进去。 “好了,今夜允许你们吃个够。” 达米拉笑着说道。 在阿都沁与阿如汗的鼓掌与欢呼之后,一阵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脸色一变的达米拉连忙命两个孩子藏在马圈里,然后找出了弯刀,牵了一匹马出来,小心地看着远处。 至少三百骑,看那方向,像是去瓦剌柯尔刻氏部落方向。 达米拉放松下来,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大商队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草原,有人聚拢在一起准备庆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柯尔刻氏部落。 部落之长哈什哈正在营帐中与部落要人商议购置货物问题,严肃地说道:“盐,最重要的便是盐。明日商会一开,便需要购置大量的盐。” “族长,购置盐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太尉、台吉与大汗……” 哈什哈最倚重的智囊额日和木言道。 “你认为大汗会先下手购置盐?” 哈什哈微微皱眉。 额日和木叹了一口气,道:“此番虽是大商队,然如何交易,谁来负责,恐还需大汗发话。若大汗让太尉浩海达裕或大台吉负责,他们会放任如此多的盐铁被我们拿走吗?” 哈什哈深深看了看额日和木,严肃地说道:“若是都没盐,大家一起过苦日子,我们看柯尔刻氏也认了,若大汗故意为难,想让独自过好日子,而让我们吃不得盐,那大家都别想安稳过冬!” 额日和木不再说什么。 哈什哈也清楚,眼下大汗太过信任太尉浩海达裕,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绰罗斯部落实力不弱,又都是瓦剌部落,哈什哈并不想对浩海达裕动手。 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常百业兴奋地躺在草原的大地上,看着明亮的星辰,对一旁的伙计说道:“我喜欢草原,我以后还会来这里。” 伙计有些疲倦,没有回常百业的话,没过多久便起了鼾声。 常百业坐了起来,看着宛若一条长龙的货架蜿蜒而出,心头充满了火热,这是大商队第一次完全展示出来货物,这里将是一条足长三里的货物街,吸引无数的蒙古人。 常千里走了过来,笑道:“这一路走来,可有什么收获?” 常百业重重点了点头,盘坐起来,道:“收获甚大,叔叔,这世界总需要走走才看得清楚,很多道理,知道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有走过,走通了,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说说,明白了什么?” 常千里坐在了常百业一旁,问道。 常百业指了指远处的蒙古包,道:“再强大的族群,在内斗与分裂面前,也只能软弱的如同羔羊。叔叔,不是我说,若大明此时差遣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足以覆灭整个蒙古部落。” 常千里不屑一笑,道:“小子,你太想当然了。没错,当下的蒙古各部落明争暗斗是很多,甚至还伴随着很多族群的吞并,但你不要忘记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大汗,那就是买的里八剌。” “你不能因为他是个无能之辈便小看了他,大汗的号召力与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一旦他站起来,别说十万,就是三十万大明军士,也未必能走过来。内斗归内斗,一旦外敌出现,他们会放下内斗,转而一致对外。” 常百业沉思了稍许,低沉着嗓音道:“叔叔说得对。” 常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侄子十分有悟性,有成为常家未来主事人的潜质。 常百业侧过头,对常千里道:“所以,如果没有了大汗,那蒙古各部落便再无法放下内斗,一致对外了,对吧?” 常千里脸色一变,惊讶地看着常百业,道:“你小子在想什么?” 常百业手中摇晃着一枚玉佩,道:“我父亲临死之前告诉我,做商人需要读懂人心,看清楚人需要什么,渴望什么。最近几日,叔叔眼神中,便出现了渴望。” 常千里低头,看向那一枚青色玉佩,道:“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 常百业握起玉佩,灿然一笑,道:“自然是听到了,小侄如此年轻,怎么能看懂人心。” “该死的侯西域,这件事说好要保密的!如今他竟泄露给你,他当真是胆大至极!” 常千里无需推敲,也知是侯西域在捣鬼。 常百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道:“叔叔放心,侄儿可不是把不住嘴的人。侯叔叔说的没错,杀猪不需要担心被猪拱,杀狼却需要担心被狼咬死。我们是商人,不是猪,不能将命运完全交给朝廷,我们需要自己的地位与力量。” 常千里担忧地看着常百业,叹息道:“这种事,太危险。” 常百业自信地说道:“常家的哪一份利中不是从危险中取得的?这件事办好了,朝廷上下都会对商人刮目相看,我们晋商也可闻名天下,到时做生意,纵没有任何本金,只凭着晋商的一个招牌,也足以行走天下!” 常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少年多壮志,说他是敢冲敢闯好呢,还是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在冰面上,需要的是脚下谨慎,而不是遥望远处。 旧港外海。 郑和站在船头,眺望着海港方向。 远处的喊杀声震天,原本防护海港的军士,乱成一团,不大的船只上塞满了人。 “梁道明、施进卿等人不弱,他们仅凭着我们支援的武器,便可以夺回旧港,夺回三佛齐,这不得不让人惊讶。” 李兴面色严肃地说道。 一旁的朱能微微摇头,道:“梁道明率领的军队人数虽少,但却是精锐中的精锐,且养精蓄锐多时,反观满者伯夷,被我水师拖在旧港沿海附近,接连数日无法休息,早已是疲倦不堪一战,莫要说是梁道明带了五千人,就是三千人,也足以将这些人赶下海去。” 张玉板着脸,插了句:“五千人杀三万头猪都不容易,莫要小瞧了满者伯夷,他们能占据三佛齐,必有其本事。” “有本事也不需要借助陈祖义的力量了。” 朱能反驳道。 郑和负手而立,沉声道:“梁道明、施进卿皆是善战之辈,能以少驱多,以少胜多,便说明了他们的本领。若是他们真能在天亮时分夺回三佛齐,那他们就是真正的英雄,是值得我们敬佩的军人!” 朱能、张玉挺直胸膛。 “旧港着火了。” 李兴指着远处的火海喊道。 郑和看着那一道蔓延数里,宛如半圆的火线,清楚点起这一道火的人并非是梁道明等三佛齐人,而是满者伯夷的军人。 他们已经到了绝路,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只能点了一把火,以火来阻滞三佛齐的进攻,争取上船逃生的时间。 “副总兵,我们当真不出手吗?” 朱能有些不甘心。 如此好的机会,甚至都不需要炮石,只需要十几艘福船往海港里一撞,那些小海船就只能成为碎木板,满者伯夷的大军,别想跑一个。 郑和严肃地摇了摇头,道:“三佛齐与满者伯夷的战争,我们不参与其中,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大明与满者伯夷发生直接冲突。” “可杀光了他们……” 朱能看着郑和愤怒的目光,连忙止住了话。 郑和下令道:“传令各船只,不可阻拦一人一船离开,若有人进攻,以防守为主,没有命令,绝不可攻击。” 李兴领命,安排人手传令。 乌璐站在海港的高处,听着远处的喧嚣,目光中充满了不甘与痛苦。 打下三佛齐不过才一个多月,自己竟然就被梁道明、施进卿给翻盘了,在这里留下了失败的耻辱。 “可恶的大明水师!” 乌璐咬牙切齿,若不是大明水师突然出现,自己怎么可能会仓促调动各地军士,怎么可能会致使军士如此身心疲倦,无力作战? 此战败,非我之罪,罪在大明!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旧港宣慰司 尤腊冲到了乌璐面前,喊道:“大将军,快上船撤吧,施进卿已经带先头部队抵达了三里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撤,我们还有近两万军士,他们不过才几千人,整合军队,我要杀掉梁道明与施进卿!” 乌璐一脸愤怒与不甘地喊道。 尤腊看了看海港里吃水-很深的船只,满嘴都是苦涩。 没错,满者伯夷大军是还有近两万,可一万多已经在船上了,在岸上的七八千人,不是在准备战斗,而是准备抢船逃命。 这个时候,真正能调动与组织起来的战力,已不足千人,如何能抵挡三佛齐军士如狼似虎的反扑? “大将军,上船吧!” 尤腊有些着急,再拖延下去,就走不掉了。 乌璐咬牙切齿,红着眼喊道:“我要战死在这里,势与旧港共存亡。” 尤腊深深看着乌璐,肃穆地行了个礼,便带人跑向船只。 乌璐瞬间凌乱了,心中大骂: 该死的尤腊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政治秀,知不知道什么将军不能主动跑路? 你丫的就不动动脑子,把我拖走,绑走,打晕带走,什么法子不行啊,你竟然直接走路了,我,我也太难了…… 尤腊上了船,深深看着岸上的乌璐将军,感动地不得了。 这就是满者伯夷的英雄啊,舍身报国,忠魂永存,回到满者伯夷之后,一定要将乌璐大将军的事迹广传于众。 大将军在给自己招手。 尤腊挥了挥手,回应着大将军,虽然听不清楚他在喊什么,但尤腊猜想,一定是让自己多保重。 乌璐悲伤地看着船只越来越远,而自己似乎被遗忘了。 船只根本不足够使用。 大军是分批次多次进入三佛齐的,如今想要一次性撤回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很多军士根本上不了船,只能拼了命地向船上挤。 原本只能容纳十几人的尖底海船,如今却装载了近三十人,船只吃水距离船舷已不到一尺,甚至有几艘船尚未出海湾便倾覆了。 想走,也走不了。 乌璐看看身旁的军士,大声喊道:“我们已是无路可走,只有杀掉梁道明才有生路,大家随我一起杀出去。” 声音在喧嚣中无法传递多远,便被喧嚣吞没。 “让我们上船!” 数千军士已再没了战斗之心,仓皇之中,只想要逃命。 没有木桥,施进卿便下令军士砍伐了几颗大树,直接横在了燃烧的火海之中,待将几棵树并排固定好之后,形成了简单的木桥。 施进卿将打来的水往头上一浇,握紧手中的长枪,对身后冲淋过的军士喊道:“拿下海港,杀!” 周围的火在燃烧,底下是松油混合大木形成的火壕,火焰顺着木桥的缝隙窜了上来,施进卿毫不犹豫地踏了过去。 随后军士也没有一人退让,纷纷杀过了火壕。 扑面而来的不是严阵以待的敌人,而是慌乱逃命,跳海求生的敌人。 施进卿难以相信,强大的满者伯夷大军,此时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就是这样的军队将三佛齐的军士打败,将三佛齐占据? 输给这样的军人,可耻。 施进卿不是一个仁慈的人,挺起长枪,带人杀向海港,振奋的三佛齐军士更是勇猛,如下山猛虎,直扑而去。 乌璐看到了施进卿,连忙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丢到了大海之中,然后从地上抓起一些泥灰,抹在脸上,趁混乱推开几个军士,就向船只方向跑去。 就这样死在这里,根本不值得。 乌璐还没马革裹尸的勇气与觉悟,准备溜号逃走。 可是逃走这是个看运气的技术活,有技术,有眼色,找准路线,突然登船,踢开两个碍事的,再丢几个占地方的,超重的,这才能保证安全地离开海港。 乌璐的技术不错,踢人的本事也很娴熟,船只也没有超载,安安稳稳地,可以发船了。 只不过乌璐的运气,实在是有些太差了。 被丢下海的几位仁兄明显没有“你先走我殿后”的高尚品德,见有人不让自己走,便拉着船舷,那意思是,拖也得拖走。 被踩了手指,疼得不得了的几位松开了手,一个军士气不过,扎了个猛子便到了船底,一柄匕首刺穿了船底。 乌璐的船还没行出多远,便沉了…… 可怜的乌璐到了岸边时,便看到了脸上带着血迹的施进卿。 施进卿俯视着乌璐,嘿嘿说道:“这不是乌璐大将军吗?一个多月前,你打爽了吧,杀爽了吧?” 乌璐还没说出一句话,枪尖已刺穿了乌璐的脖颈。 施进卿换了长刀,砍掉乌璐的脑袋,命人挑起,并四处宣传,凡投降者不杀,不投降者砍头示众。 原本犹豫的满者伯夷大军,在梁道明、郑军礼带兵赶至后,不得不选择了投降。 天亮,旧港与这一片土地,再度回到了梁道明、施进卿手中,而在战斗最后时,梁道明等所携军队,已然超出了一万余人。 原本分散的,被迫臣服的人,纷纷站起来支持梁道明,让其势力随之扩大,此长彼消之下,疲倦的满者伯夷已没有了任何机会。 一战,俘虏八千余人。 梁道明成功了,三佛齐再度为其所掌控。 郑和站在船首,肃然下令道:“进港!” 大明水师船队至三佛齐外海已有数日,始终停留在外,直至今日,三佛齐大局已定,郑和方才下令启航进港。 正在货仓中盘查货物的沈一元听到了号角声,不由匆匆攀过梯子,出了舱室,进入甲板,润娘与一干活计连忙迎了过来。 “是不是进港的号角?” 沈一元不敢确认地问道。 润娘一脸轻松地笑意,道:“是进港的号角,我们终于可以上岸了。” 沈一元嘴角含笑,拉起润娘的手,对一旁的伙计说道:“大家进港之后,不要单独走动,如今三佛齐战乱虽平,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我们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就应该带满货物,好好地回家,可不敢在这里出了意外。” “大东家放心,我们都听你的安排。” 伙计纷纷保证。 沈一元笑道:“一旦回到京师,沈某答应你们的事,一定会全力办到,大家准备入港,等待海港安全了,我们再贩卖货物。” 众人答应。 沈一元看着准备而去的众人,对润娘说道:“这三佛齐原本是富庶之地,不知经过战乱后,是否还能吃下我们所有的货物。” 战争容易毁掉很多。 三佛齐原本豪华的皇宫都被烧了,这不得不让沈一元等商人郁闷万分,据说里面还有不少珍宝,也不知现在在哪里。 大明水师入港,先是八膄军舰,三四百余人上岸,布置防控线,与梁道明等人交接,确保安全,随后才是郑和、朱能、张玉等人的主力战舰,最后才是商人船队。 海港处,郑和手持诏书走出座船,通过栈桥踏上了三佛齐的土地,梁道明、施进卿、郑伯等一干文武,随梁道明一起,向诏书行礼。 郑和在海港,宣读了大明皇帝朱允炆的诏书,宣告三佛齐归入大明版图,并将三佛齐改为旧港宣慰司,命梁道明、施进卿为宣慰使,命郑伯、郑军礼为宣慰司同知…… 梁道明等人接诏书,感大明皇帝天恩。 郑和代表大明皇帝,颁发宣慰司相应礼仪之物,如印鉴、衣物、赏赐等,消息很快便传遍三佛齐。 三佛齐土著无所谓,他们原本便臣服在梁道明之下,现在还是在梁道明等人之下,什么宣慰司,对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的目光早已被精美的陶瓷、华丽的绸缎所吸引。 至于三佛齐的主力商旅,他们更是欢迎大明,这里成为了大明的领土,那他们便获得了大明子民的身份,日后前往大明,也可以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大明人。 最主要的是,这里是大明的领地,那大明就有责任与义务保护他们,满者伯夷也好,满剌加也好,陈祖义也好,都不能再随随便便欺负三佛齐。 梁道明臣服大明,并非是他一人的臣服,而是三佛齐绝大部分人出于利益考量、权衡的结果。 三佛齐很多人虽然没亲眼有见识过大明的厉害,但很多人看到了那强大的战船,强壮的士兵,反光的盔甲与锋芒的武器。 施进卿清楚,自己在三佛齐或可成为一方大将,但对于大明而言,恐怕只有资格成为一名百户,最多千户。 大明的军士是强大的。 施进卿不止一次想过,若是自己与明军参将张玉战斗,自己能活几招? 那个看似老了的张玉,实则是一头恐怖的雄狮。 郑和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朝廷的使命,设置了旧港宣慰司。自此之后,这里将是大明的土地,谁敢再进犯,大明水师将用炮石欢送他们抵达大海黝黑的深处。 谨慎的郑和下令海港的大明水师,保持四艘战舰于外海游弋,两艘战舰于内港游弋,其他战舰与商船,则安排在海港最里面。 郑和不会重蹈梁道明的覆辙,他始终没有忘记,在这看不到的暗处,有着一只吃人的狼,它的名字叫陈祖义。  第二百六十五章 俘虏是货物,商人在投机 梁道明、施进卿邀请大明将士等入皇宫休息,虽然皇宫主殿被烧了,后殿也被抢掠一空,但住人的地方还是有的,不至于让人风餐露宿。 考虑到三佛齐战事刚休,局部还有战斗,郑和并没有带主力进驻皇宫,只带来八百人,其他主力安排在海港周围,担负起警戒与防护。 “设宴招待什么的,暂且延后吧,你们已是拼战一天一夜,身心疲倦,且先行休息。” 郑和见梁道明双目已充满血丝,加上状态不佳,不由说道。 梁道明想要坚持,但却被郑和拒绝,不得已,宣布于三日后再举行宴会,先行休息去了。 长途奔袭与作战,对于上了年纪的梁道明而言,几乎是要命的,若不是顽强的意志与信念支撑,他很可能无法坚持到最后。 疲倦如潮,人倒即鼾。 郑和安排张玉、朱能等人轮流警戒,看着太阳逐渐升起,不由舒心浅笑。 “副总兵,辽王朱植、商人黄发财、沈一元、王忠富等求见。” 李兴走近,禀告道。 郑和有些疑惑,商人是商人,军队是军队,这一路走来,商人很少找自己,甚至连辽王朱植都遵循着这一点,保持着与军队之间的距离。 该做生意的去做生意,没事不要与官员联系,这种状态是舒适的,也是郑和希望长期存在的,毕竟这些商人都有钱,万一与将士关系过于紧密,出钱雇佣一批军士,去抄个家、灭几个国,这岂不是乱了套。 在这南洋之中,最小的国家只有一两百人,完全不够军士一波冲击的。 郑和约束了将士,也约束了商人,为了避嫌,在这航程之中,除了加强了辽王朱植的保护之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照顾。 “他们不去做生意,来这里做什么?” 郑和不解地问道。 李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商人并没有直接搬下来货物,而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不过属下听闻,他们似乎想与大人做一笔买卖。” “买卖?与我?” 郑和更是不解。 自己手中有的,不过就是军士,难道说这些商人竟想要打军士的主意? “让他们进来吧。” 如果只是沈一元、黄发财等人,拒绝也就拒绝了,可辽王朱植也一起来了,王爷的脸面还是需要照顾的,哪怕自己再不想照顾,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原本有些发福的朱植,已变得干练灵活许多,自京师至阳江,又从阳江至三佛齐,这一段又一段的航程中,朱植并没有将自己作为一个尊贵的王爷,躺在船舱里面逍遥地当个大爷,而是选择与伙计同吃同住同劳作。 朱植是一个极为毅力,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哪怕是累得如狗,也绝不吐出舌头哈哈喘气,而是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与状态。 这位王爷商人,赢得了随行商人的敬,黄发财、王忠富等人逐渐向朱植靠拢,加上沈一元本就与朱植存在着说不清楚的关系,导致下南洋的商队中,很多商人与朱植之间,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商人联盟”的组织,而这个组织为首的,正是辽王朱植。 对于这些变化,朱植泰然处之,他很清楚,商人向自己靠拢,只是因为自己的藩王身份,能给这些商人带来一种无形的政治保护,这种靠拢是不稳定的,甚至可以说是暂时的,一旦商人群体的地位增强,朝廷肯定与支持商人,那他们便不再需要自己。 朱植并不介意,甚至预期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很清醒,一直都在用心谋划自己的商业帝国,准备以商赢商,做大做强,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影响、串联起这些商人,才能在商人群体中,获得真正的话语权。 一行人进入皇宫西苑,郑和想要找几把椅子都难,只好安排众人席地而坐。 朱植没有拐弯抹角,对郑和直言道:“副总兵,此番前来主要有两件事,希望得到副总兵的准可。” 郑和面色严肃,谨慎地回道:“只要不违背朝廷禁制,我会认真思量。” 朱植清楚郑和的底线与职责,浅浅一笑,道:“既然来找郑副总兵,自不会提出违背朝廷禁制之事。这第一件事,便是希望由商人出资,雇佣轮休军士以作保护,保障商人的交易安全。眼下这旧港宣慰司中,仍旧存在着小股的满者伯夷军士,还有一些趁火打劫的恶人,并不甚安全。” 来做生意的人,并没有带什么保镖,只带了一些精炼的伙计,现在都到终点了,用不了太久便会返航,总不能在这里出了意外。 郑和皱眉,雇佣军士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事,朱植应该知晓其中的问题,一旦开了这个头,军士很可能会出于钱财,成为商人的私兵。 “保护商人交易安全,是朝廷下南洋使命之一,还无需商人出资雇佣,明日我会亲自与宣慰使梁道明、施进卿商议,划定交易街道,届时你们可在街道之中交易货物。” 郑和直接揽了过来,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朱植。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在特定街道交易,做不了多少买卖,只有分散出去,让商人各自走向四方,才能在短时间内处理掉手中的货物,也能获取来更多番货。” 郑和没有退让,坚持道:“大明军士隶属朝廷,没有朝廷法令,这个许可,我给不了。” 朱植皱眉道:“若如此,商人无法完成最后的交易,岂不是无法让朝廷见识到南洋富庶?若因此继续维持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策,副总兵大人也无法给朝廷交差吧?” 郑和明白朱植在给自己施压,反驳道:“若大明军士成了商人私兵,王爷回去之后,也不好给皇上交代吧?” 朱植脸色有些难看。 眼见场面僵了下来,沈一元起身道:“其实还有一条折中之法。” 朱植默不作声,郑和以目光探寻。 沈一元言道:“眼下三佛齐情况特殊,商人安全需要保障,这就意味身旁需要一些看护之人。然大明军士乃是朝廷利器,商人不可役使。所以,是否可以请动副总兵,与宣慰使商议一二,商人拿出货物,交换宣慰司军士保护商人行商。” 郑和眼神一亮,若如此的话,或许可行。 旧港宣慰司虽是大明领土,名义上听从大明调遣,实则有着高度的自主权,大明并没有往原三佛齐文武中添加一人,便是出于对梁道明、施进卿等人的尊重。 眼下旧港在战乱之中损失不小,正是重建的时候,商人有不少精致货物,皆是可以用得到的。若他们能以礼物换取宣慰使同意,安排军士保护商人,那事情不就解决了? “这是一个办法,只不过我们乃是商人,不好与宣慰使直接联系……” 朱植带着几分沉闷说道。 郑和微微摇头,深深看了一眼沈一元,不用说,他与朱植一唱一和,摆明了是商量好的,自己先拒绝了一次辽王,总不好意思再拒绝第二次。 “这件事我可以与梁道明宣慰使商议,若他点头,你们可直接与他商议。” 郑和和煦地说道。 朱植顿时笑了起来,拱手道:“那就多谢副总兵了。” 郑和微微摇头,询问道:“第一件事暂且如此,你们想要说的第二件事是?” 朱植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黄发财。 黄发财起身,对郑和行了礼,便说道:“这第二件事,是解决满者伯夷后患的大事,此事需要副总兵、宣慰使等共同参与。” “解决满者伯夷后患?” 郑和有些惊讶地看着黄发财,转而将目光看向朱植。 先有满者伯夷联合陈祖义,占据三佛齐,后有三佛齐反攻,杀掉了满者伯夷大将乌璐,俘虏八千余人,可谓是大获全胜。 然而,满者伯夷并不会甘心失败,在残兵返回之后,满者伯夷很可能会发动大军,再度进军三佛齐,到时候便不再是满者伯夷与三佛齐的战争,而是满者伯夷与大明旧港宣慰司的战争。 这就是后患! 郑和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没有调主力进驻皇宫,而是留在了海湾附近,一是防范陈祖义的偷袭,二就是提防满者伯夷的反攻。 如此后患,绝不会轻易化解。 郑和与张玉、朱能等人商议过,甚至研究过最不利的情况,但唯独没想过此事会“善终”。 可这些商人,竟大言不惭,大放厥词,说要解决满者伯夷的后患? 郑和严肃地问道:“如何解决满者伯夷这个后患?” 黄发财一脸自信地看看郑和,说道:“简单,让我们商人前往满者伯夷,做一笔买卖。” 郑和凝眸盯着黄发财。 黄发财讲解道:“满者伯夷此时最需要的,未必是复仇,而是一个台阶。他们清楚在大明的支持之下,再想占据三佛齐无异于痴人说梦,纵是占据,也必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们言明利害关系,并给他们想要的货物,他们便会休战,甚至会成为大明的朋友。” 郑和疑惑地问道:“你们打算用什么货物来打动满者伯夷的国王?” 黄发财轻轻地说道:“八千俘虏。”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又是一根稻草 寒风翻越过山峦,缓缓吹向南方,山丘挡住了一部分寒气,而大部分寒气爬过山丘,从高处吹了过去。 寒风下沉,冷飕飕的吹过草原。 然而此时的草原,却丝毫不见寒冷之下的瑟瑟冷清,而是载歌载舞,热气欢腾的一幅景象。 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乔贡等晋商携重礼拜见北元尼古埒苏克齐汗,即买的里八剌,献上了最华美的哈达,最精致的陶瓷,最精细的盐,最烈的酒…… 买的里八剌很是满意,一脸笑意地安排道:“有客来,自当热烈招应,你们是商人,想要以物易物,准了。但需谨记一点,不可有半分欺诈。” 常千里心中微微放松,对买的里八剌笑道:“尊敬的大汗,我们远道而来,自是想将生意做好,安安稳稳的回到家乡。我向你保证,商人都是诚信的,守规矩的。”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就由大台吉与太尉,负责管理你们吧,待交易完毕,你等离开之日,朕会亲自设宴,为你等送行,也望你们能再筹货物,来到美丽的草原。” 常千里感谢道:“感谢大汗盛邀,我们此番以大商队前来,便是想探探路,以期日后常来,以通有无。但愿此番交易,即可为大汗添欢,也可为晋商谋利。” “哈哈,你倒是直接。” 买的里八剌笑着说道。 常千里微笑着,侧身看了一眼常百业,常百业手持锦帕遮盖的木匣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 “大汗,这是献奉给皇后的礼物,一件南地都难得一见的瑰宝,足以配得上这草原上最美丽、最尊贵的皇后。” 买的里八剌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问道:“这是何物,可否打开看看?” 常千里走至一旁,拉起锦帕一角,道:“不过是一件妆奁罢了。” 买的里八剌的眼中还没流露出失望,常千里已扯下了锦帕,精致无瑕的妆奁映入买的里八剌的眼眸之中。 这是一件绝世瑰宝。 买的里八剌被深深震撼,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妆奁,外部用的是檀木雕琢,刷以红漆,四周雕刻着古朴而唯美的花纹,在妆奁的最上面中央,是一枚四四方方的蓝玉石,被雕刻为了飞鸟凤凰之态,栩栩如生,精美绝伦,极不寻常。 常千里轻轻按下凤凰的身子,凤凰向下沉陷了稍许,轻微的咔咔声传了出来,妆奁的前面木板被打开,用手轻轻按下木板,整个妆奁便徐徐打开。 先是上部隔板与凤凰被支撑了起来,随后是前侧部分向外缓缓凸了出去,紧随其后的,则是左右隔板缓缓推出。 妆奁打开,分为上下三层。 最上层是一个圆形的古香古色的铜镜,铜镜镶着金黄色的边花,左右两边托举着两个小小的木托盘,托盘之中存放着两个精致的小木盒。 中间一层则分为六个小托盘,以莲花状分布,各有小木盒。 最后一层则设计为可抽取的条状木槽,里面存放着不同香物,闻着令人沉迷,心神激荡。 买的里八剌眼睛都看直了,这哪里是妆奁,这就是一件绝世珍宝,能享受这妆奁的,只能是天底下最美丽可人的女子。 常百业看着眼前的妆奁,这可是商队里的奇巧匠人的杰作,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如果这都打动不了好色的买的里八剌,那就只能说明他根本不好色。 好色的男人,都渴望美好的存在,越是美好的,越需要抓在手里,揽在怀里。 好色,绝不是单纯的生理欲望,还包括好看的,好闻的,好品的,好难忘的一切。 色非色,即是如此。 常百业看到了买的里八剌眼神中透着的渴望,他想要的,是一个个美女子的环绕,然而在他的渴望之下,还透着一分痛苦。 他痛苦的是,身边女子虽众,却无一女子可以配得上如此绝世宝物,他在可惜,他在渴望,他在走入陷阱。 “商人以最真诚的礼物,献给草原上最美丽与尊贵的女子。” 常百业打破了既定的安排,擅自出言说道。 常千里狠狠地瞪了一眼常百业,他太年轻,太好胜,也太想要参与到大事之中,可是他不清楚的是,这件事一旦出现纰漏,那此行众人都将折损在这里。 好在买的里八剌没有介意,也没有多想,但却深深记住了一点:这礼物,只有最美丽,最尊贵的女子才可享用。 而自己身边,没有这样的女子。 “礼物朕很满意,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你与太尉一起,去敲开商市的锣鼓吧,传告各部落前来交易,不可为难商队。” 买的里八剌让常千里收起妆奁,亲手接了过去,满意地吩咐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与浩海达裕答应下来,随商人一起出了大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常千里,严肃地说道:“大汗准你们在这里交易,是你们的福气,然有几点,我需要说清楚。” “大台吉请讲。” 常千里小心地应对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常千里如此谦恭有礼,便也放松下来,温和地说道:“我们是欢迎大商队常来的,但你们也应该清楚,大汗是这片草原的统治者,他希望整个蒙古部落稳定,而盐又是稳定蒙古部落的重要之物,所以,无论你们带了多少盐来,大汗这里需要拿走九成。” “九成?” 常千里吃惊地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如此白痴的要求他是如何想出来的。 眼下买的里八剌是大汗没错,可他对于蒙古部落的控制力早已衰落,很多部落都是各自为政,各自攻讦,一些小的部落更是在内部争斗中彻底消失。 一个疲弱如猫的大汗,若不是身旁还有几个忠心的或另有打算的野狗支持着,早就被人埋了,他竟还以为大汗能控制着所谓的北元? 一张口就要九成的盐,恐怕这些盐都要进入绰罗斯部落吧,就买的里八剌、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所属的黄金家族,被杀的也就没剩下多少人了,根本就吃不下多少盐,真正受益的,只有绰罗斯部落。 给自己找麻烦,却便宜了浩海达裕的绰罗斯部落,如此助人为乐的黄金家族,常千里这是第一次遇到。 既然他们自己想要跳悬崖,作为商人,没有利益自然不能出声阻止他们。 “大台吉,还请原谅我的冒犯,敢问这九成盐是打算强行拿走,还是按商人的方式购置?” 常千里严肃起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哈哈大笑,道:“大汗不会强取豪夺,绝断了商路。放心吧,全部按照你们的法子来。” 常千里皱了皱眉,道:“若是如此的话,九成盐便需要是无数的羊毛,不知大台吉与太尉能拿出多少羊毛来,亦或是打算全部用牛羊马来交易?三十斤羊毛一斤盐,五头羊,两头牛可以兑换三斤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愣了下,羊毛? 为什么商人会要羊毛要换盐,竟然还是三十斤羊毛一斤盐的天价!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脸色阴沉着,看向浩海达裕,只见浩海达裕面色如常,便知他早已知晓各中详情,但他却选择了沉默不说。 可恶至极的浩海达裕,前几日派人大肆收购羊毛,而自己还嘲笑他白痴,可怜他,卖给了他数千斤的羊毛,现在看来,真正白痴的是自己啊。 奸诈小人,不杀不足以平复自己的心头之恨。 浩海达裕嘴角带着微笑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想,此人若不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子,他有什么资格对自己呼来喝去? 一个没有脑子的人,可不能成为新的大汗。 绰罗斯想要更高的地位,统领更多的部落,那自己就需要努力赢得是买的里八剌更深的信任,让自己成为北元的丞相。 唯有丞相,才能统管瓦剌所有兵马。 可惜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很久了,想要上位可不容易,除非真正让买的里八剌极度信任自己,赢得他的欢心。 商人需要羊毛的消息,浩海达裕是清楚的,凭借着情报上的优势,浩海达裕收购了大量羊毛,这也是他想要吃下更多盐的底气。 至于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眼神中露出了杀机,这并不要紧,他虽是大汗的儿子,但却没多少人追随他。 在这蒙古部落里,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各大部落首领与大汗,大汗的儿子?算了吧,他说的话可以完全忽视。 “好,很好,我们会想办法,按你们商人的方式来购置盐。”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答应了常千里。 常千里笑了。 这群人在内斗,而且貌似很激烈。 自己要不要想办法添个柴火,反正火不是自己点的,加个柴总没人怪自己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远处连绵的商队,想起来了那绝世妆奁,问道:“那个献给大汗的妆奁,是否还有第二个,我愿出一百匹马来换。” 常千里暗暗吃惊,一匹蒙古马在大明至少值五十两,一些骏马甚至高达二百两,千里马更是有价无市。 一百匹马,这个价格已是很高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勾魂夺魄,阴谋无声 如此高的价格,让常千里几乎想要答应下来,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然而常千里当下所求的,并非是什么财富,而是地位。 大明商人的地位太低了,低得让人可怜,官员从不会平视商人,尊重商人,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会放弃? 所予非所求,便是拒绝。 常千里遗憾万分地表示道:“如此高的价码,是任何商人都无法拒绝的,然而实在抱歉,那一件妆奁乃是罕见之物,恐怕这人世间仅此一件。”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失落,若是将那唯美的妆奁拿走,送给自己的妣吉,那她一定会欢喜,会欢笑出来的。 “大台吉若真心喜欢,何不求大汗,将那妆奁赏赐下来?” 浩海达裕在一旁说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摇了摇头,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喜欢那一副妆奁,绝不会轻易赏赐出去,若自己冒头,一定会惹大汗发怒。 常千里眯着眼看了一眼浩海达裕,来这里的时间虽短,但草原上并没有多少秘密可言,只要商人去做客,豪爽的蒙古人便会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趣事。 早在到达这里之前,常千里便听闻到了消息,大汗买的里八剌十分信任太尉浩海达裕,而这份信任,有时候甚至会超越买的里八剌对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信任。 也正是因此,浩海达裕与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之间始终保持着冲突与对立。 常千里看到两人时,还以为情报有误,但浩海达裕的一句话,让常千里彻底明白,这两个人,面和心不和。 确定了这一点,常千里便对失落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妆奁那是奇珍异宝难得一见,我等行商实在是没有此等奇珍,但毕竟远来,理应送给大台吉一些礼物,还请大台吉移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眼神一亮,这些商人果是会钻营的,竟还给自己备了礼物,那需要仔细瞧瞧去,便安排道:“太尉,还请你去敲动开市的锣。” 浩海达裕微微点了点头,顺从道:“既如此,那我便代大台吉去敲锣开市。”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将事情委托给了浩海达裕,这件事自己运作也没意义,毕竟只靠着牛马羊,能兑换多少盐? 如今这附近的羊毛,大部分都入了绰罗斯部落,此事还应交给他们来负责,大汗需要看到盐的时候,也应该去找他们,而不是自己。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打算将自己摘出去,货物让浩海达裕来出,到时候自己空拿好处。 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忘记了,这世上有傻子,但绝对不是浩海达裕。 在一处蒙古包里面,常千里拿出了精美的礼物,而这些总不能与那罕见的妆奁,那能引女子倾心的礼物相提并论,这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很是不满。 “大台吉似是不太满意,可是我等礼物怠慢了?” 常千里明知故问。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思索了下,直言道:“若有一些精致的,讨女子欢喜的罕见物件,便更好了。” 常千里苦苦思索,就在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认为没有,准备放弃的时候,常百业突然说道:“叔叔,我们不是还有一团勾魂夺魄吗?何不奉送给大台吉。” “什么勾魂夺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连忙追问。 常千里瞪了一眼常百业,连忙解释道:“大台吉,并没有什么勾魂夺魄,不过是一类香物,佩戴在身上,浑身会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香气?”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脑海中已浮现出了画面,似乎看到了盈盈暗香的妣吉,不由道:“那还等什么,快拿来。” 常千里有些为难,低声道:“这个,不瞒大台吉,此物乃是一个匠人从西域行商中得来的秘方,配出来之后,匠人与秘方都消失了,这香物也就成了绝品,我手中所有并不多……”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不容拒绝,道:“若能让本王满意,一百匹马不少你们的!” 常千里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财主家的儿子,既然如此,那就成交。 “这便是那香物。” 常千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铜制香囊,而在香囊之外,则有一块拳头大的宛如松木的圆形物,颜色微黄,淡淡的香气萦绕而出。 “这味道,是不是太淡了一些?”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皱眉。 常千里严肃地摇了摇头,示意常百业拿过小刀,小心翼翼地从“圆木”上刮下一些粉末,然后打开香囊,将粉末加入其中,点燃香囊里的犹如灯芯的线绒,合上香囊,微微摇晃。 很快,香气便透过香囊弥散而出,令人惊讶的是,这香气虽不浓郁,却极让人心动,隐藏在心底的躁动似乎不安了起来。 “香气持久,三日不绝,所以很多人便将其称之为勾魂夺魄。” 常千里介绍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满意至极地看着常千里收起香囊,问明了法子之后,便道:“很好,明日一百匹马会送过来。” 常千里感谢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将其送出许远,才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 “如何?” 常千里询问道。 常百业重重点了点头,道:“如叔叔所想,太尉浩海达裕一直在注意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动态,大台吉含笑离开的一幕,他看到了。” 常千里嘴角微微一笑,道:“看到了,就好办了,剩下的事,会有人帮我们去做好。” 市开,万民至。 常千里、常百业也加入了忙碌之中。 大明长期的封锁政策,导致蒙古部落物质极度困顿,只靠着小小的走私商队,根本无法满足这一片市场。 而如此大商队的到来,则瞄准了这个极度饥渴的大市场。 市场很大,货物很多,但不意味着没有波折。 浩海达裕没有打着大汗的名义,而是打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名义,以大量羊毛、牛羊马等方式,拿走了八石的食盐,而这些食盐,占据了大商队食盐存量九成之多。 商人其实是不喜欢这种直接“买断”的交易方式的,这不像是什么小街小贩,一次买走所有货物,小贩会开心地回家睡觉去,在这里的商人若是一次售卖了所有食盐,那意味着后续的人来了,商人将再无法拿出食盐。 让客户失望,是商人的罪。 这是常千里秉持的信念,然而这一次,他不得不低头,因为在这里,商人终究没有握着马刀,没有资格也没有本钱,对抗大汗或大台吉或太尉的命令。 浩海达裕带走了货物,满意至极。 而就在这之后不久,柯尔刻氏的哈什哈便带着一批人走入了商市,拿着大量的货物,想要交割盐铁时,商人拿出了铁锅、铁盆,却没有拿出盐。 这让哈什哈充满了愤怒,认为商人欺诈了自己,当即便拿鞭子抽打了几个伙计,常千里一脸愤怒,赶了过去,厉声喊道:“我乃是大商队头领,你若不满,便冲我来,何必对伙计动手?” 哈什哈握着鞭子,一脸威严地走向常千里,冷笑道:“竟还有一个有骨气的南人,我问你,你们这大商队来这里,竟没有食盐可交易,让我与众人跑数十里空欢喜一场,你说,该不该打?” 常千里毫不畏惧地回道:“我们八大晋商,使尽了手段,才从大明官库里拿出了十二石食盐,携带着无数货物,便是为了在这里互通有无。十二石食盐的量,敢问这位首领,你能说我们没有携带食盐?” 哈什哈有些惊讶,十二石食盐,这可是极多的食盐。 “可为什么这些人皆说没有食盐?” 哈什哈身旁的额日和木问道。 常千里叹了一口气,道:“原本还是有大量食盐的,但有人来得更早一些,便交易了大量食盐,我们作为商人,自无法阻拦,只能有货先兑现,满足前面买家的需要,不巧,你们来时,食盐已被很多买家买走了。” 额日和木看向哈什哈,轻轻说道:“如此多的食盐被人吃下了,他们当真就不担心太咸了吗?” 哈什哈眼神犀利地看向大汗营帐的方向,咬牙道:“走,我们去找大汗理论理论!” 额日和木拦住了哈什哈,劝道:“族长,此时找大汗说道理,未必说得通,毕竟先到先得,有人没有违背交易规则,拿走了食盐,纵是让大汗介入其中,也未必能起作用。” “难道说,这食盐就被人拿走了,而我们就什么都没有?” 哈什哈愤怒地喊道。 额日和木思索了下,说道:“先交易其他我们需要的,再考虑盐的事吧。这位商人,你手中应该还有一点盐吧?” 常千里有些为难地说道:“有是有,不过仅仅只有一石多,我们想要留给更多的牧民。” 哈什哈听闻之后,虚抽了一鞭,威胁道:“无论你还剩下多少食盐,都必须交给我,我来到了这里,便要拿走你所有的盐。若你敢藏私,依旧存有盐售卖其他人,便是欺诈于我,那你们休想再做买卖。”  第二百六十八章 被洗脑的阿都沁 面对强势的哈什哈,常千里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伙计,拿出所有的盐,然后叹息道:“如此的话,寻常牧民便再无盐可买。” “你不过是一介大明商人,北元牧民还轮不到你操心,额日和木,安排人交易,并告诉后续赶来的所有牧民,便说商人的盐全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走了,想要盐的,去找大台吉!” 哈什哈阴冷地说道。 额日和木听闻这个吩咐,顿时明白了哈什哈安排的妙处,笑着去安排。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哈什哈这是想要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命啊。 要知道,大商队前来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在今日与接下来的数日时间里,无数牧民会从四面八方兴高采烈地赶来,他们想要的主要货物,就是盐铁。 没有盐铁,那他们的心情就如哈什哈一样,愤怒、不甘。 若是在大明,农民去买盐,商人说盐卖完了,农民会叹息,然后转身回去等待下一次购买。 可这里不是大明,而是蒙古草原,这些远道而来的牧民若没有买到贵重的盐,在叹息之余,未必会转身离开。 不知道谁让他们买不到食盐还好,一旦知道了,这些人可是会发怒的,学哈什哈拿鞭子抽人毕竟是不太礼貌的,但拿拳头打几个嘚瑟的,再拿刀子砍几个不顺眼的,也可以理解。 愤怒这东西总压制着,会伤身体。 哈什哈这是故意地引所有人,将怒火烧到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身上去,这对于大明商人而言,是一件好事。 常千里等人谋划的,便是让北元各部落从小规模的混乱,发展为大规模的无法收拾的混乱局面,彻底削弱整个北元的力量。 眼下哈什哈针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明柯尔刻氏部落与大汗买的里八剌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虽然哈什哈克制地没有直接将矛头对准买的里八剌。 阿都沁十分兴奋,父亲达米拉骑着骏马在后面,自己与弟弟阿如汗则骑着小马驹,帮忙驱赶着十五头羊、三头牛,达米拉将鞭子甩地清脆响亮。 “父亲,为什么商人来得那么少?” 阿如汗催动着小马驹,可惜马驹总不奔跑起来,只不紧不慢地跟着。 达米拉凝视着远方的山丘,回道:“因为大明不允许商人给我们送货物啊。” “大明真坏!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消灭大明。” 阿如汗握着小拳头说道。 达米拉哈哈笑了起来,收起长鞭,伸出长长的木杆,将跑偏的羊赶了回去,对阿如汗说道:“想要消灭大明,至少要成为一位合格的战士啊,可你连哥哥都打不过,如何打得过那群可怕的敌人?” “大明真的很厉害吗?” 阿如汗好奇地问道。 阿都沁驱马跑了过来,插了一句:“现在的北平可是我们北元的大都,都是那群低劣的南人,将我们赶了出去,我们早晚会重新回到那里去。” “阿都沁,慎言!” 达米拉严肃地训斥道。 阿都沁嘟了下嘴,道:“我说得没错,大汗一定会带我们重新夺回大都,消灭南人的。” 达米拉脸色一沉,道:“大汗消灭不了他们!你们要记住,不要总听那些人狂喊的消灭大明,重主中原的话!那是要死人的!父亲不希望你们出事。” “战士拔刀应向南,不夺中原誓不还!这是大汗的教导,是黄金家族的声音,它没错。父亲为何如此胆怯?” 阿都沁有些难过。 达米拉冷冷说道:“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容易。孩子,你要知道,大汗是在山丘之下的暖帐里,而不是在大同关外。” “那是大汗需要时间,需要我们成为勇猛的战士。” 阿都沁坚定地说道。 达米拉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听人讲故事,加上头脑简单,总相信北元会打败南人,重新夺回大都的话。 可达米拉不相信这一切。 自己的远亲都死在了十一年前的捕鱼儿海,大明军士如鬼神一样突然出现,彻底消灭了北元的主力。 十一年了,黄金家族与北元至今还没有恢复过来,而大明在这十一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试图再度深入大漠。 几个月前,听闻去过远方的牧民带来消息,那个让北元恐怖至极的杀人魔头朱元璋已经死了,成为大明之主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可面对如此好的机会,大汗的动作只有一个: 娶了两个女人。 达米拉不知道大汗是在庆贺朱元璋的死,还是在安慰自己不敢去触碰大明的脆弱心灵。 无论是北元鞑靼各部,还是以浩海达裕、哈什哈为主的瓦剌部落,都无一例外地没有喊南下的口号。 不是他们没有勇气,也不是没有胆量,而是因为没有力量,真的没有。 曾经纵横天下,驰骋浩宇的蒙古帝国、大元王朝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了一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老人。 这个老人,没有力气去遥远的地方征战,他们最多只能站在高处,凝望南方,回味着几十年前的风光,讲述着一去不复返的第一等民族的故事…… “孩子,你们的父亲可不胆怯,只是想让你们好好地活着。” 达米拉有些担忧地看着阿都沁。 阿都沁猛地一拍马匹,便奔在了前面,将手中的木棍当做长刀,高举着喊道:“想要好好地活着,就需要拿回我们失去的荣耀,我愿成为大汗手中的刀,杀向南方。” “我也……” “闭嘴!” 达米拉呵斥了阿如汗,看着前面的阿都沁,叹了一口气。 “父亲,大明真的不可战胜吗?” 走过山丘,阿如汗才低声问道。 达米拉微微摇头,道:“大明自然是可以战胜的,只不过孩子,你能战胜哥哥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的力气不如他。” “孩子,现在的北元就像你,大明就像是你的哥哥,北元的力气不如大明啊。” 达米拉教育道。 孩子之间输了也就输了,拍拍杂草与泥土,起来蹦跶下还是兄弟。可如果是北元与大明的战争输了,那是要死人的,到时候拍裂大地,也喊不醒死了的人。 “商队,父亲,大商队。” 阿都沁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指着前面热闹之地,回头喊道。 “这次规模,当真庞大!” 达米拉手搭凉棚看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三人驱赶着牛羊至了互市之地,达米拉安排阿都沁、阿如汗看着牛羊,并嘱托两人不要乱跑,自己一个人走入了热闹的商市。 阿都沁、阿如汗虽有些着急,很想去看看,但前面人实在是太多了,牛羊根本赶不过去,只好等父亲谈妥了之后再去逛。 达米拉一脸笑意地走到一个货摊前,说道:“我要六斤盐,两个铁锅,牛羊就在那边,可以带着货物过去交换。” 伙计苦涩地看着达米拉,舔舐了下有些干燥的唇,说道:“这位尊敬的牧民,实在抱歉,我们的盐已经卖光了,铁锅倒还有……” “卖,卖光了?” 达米拉有些难以相信,如此规模的大商队,怎么可能一早上就卖光了所有的盐? “我真的有羊,有牛,就在那里,绝不会欺骗你!” 达米拉有些着急,以为眼前的伙计在担心自己没有带货物来,才拒绝自己。 伙计为难地说道:“是真的没有盐了。” “可你们是如此大的商队,怎么可能没有盐?你行行好,我出更多的羊,给我们三斤盐也好!” 达米拉连忙说道。 伙计哀叹了一声,指了指前面的摊点与货架,说道:“不是价的问题,而是整个大商队都没有盐了,实在是抱歉。” “这,怎么会这样……” 达米拉有些慌,连忙去其他摊点询问,无论问几个人,都没有食盐,还有很多如达米拉一样的牧民,到处询问,到头来毫无所获。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传出,一声粗粝的声音传了出来:“大家听清楚,大商队原本是有十几石食盐,够我们牧民吃一年的,可全都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走了。” 达米拉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气炸了。 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只顾着自己一家人好吃好喝,就不管牧民的死活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这就是我们大汗的大儿子,未来的大汗吗? 若任由这样的人胡来,那自己岂不是;连吃一口盐都要看他的脸色? 很多牧民都愤怒了,一个个撸起袖子,喊道:“我们去找大汗与大台吉问个清楚!” 达米拉看着走了的一批人,脸色阴晴不定地往回走,看着期待的阿都沁与阿如汗,叹息道:“交易出了点问题,盐都被大台吉买走了,我们——没盐可买了。” 阿都沁瞪大眼,咬牙道:“这不会是真的,大汗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达米拉皱眉,指了指远处,道:“我问过了,大台吉是大汗委派的商市管事人,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能有如此权力?你看看那边,喊话的是柯尔刻氏的人,他们是不会撒谎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演技是一种手段 在达米拉与许多牧民看来,大汗的儿子买走了所有食盐,和大汗自己买走了所有食盐是没有区别的,结果都一样: 自己无盐。 牧民吵吵嚷嚷着闹事,却没有任何结果,这也不能怪他们,隔着老远,他们就被卫队的人赶了回来。 冲击大汗营帐的罪名他们是承受不起的。 浩海达裕做得很绝,不仅让人赶走了牧民,还让人封锁了消息,根本就不给买的里八剌通告。 马哈木不解地说道:“父亲,这件事还是通报给大汗比较好吧?” 浩海达裕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煮熟肉需要时间,现在的水不过温热罢了。” 马哈木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拖延下去,大台吉来了,可如何是好?” 浩海达裕瞥了一眼马哈木,又将目光投向商市方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听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用一百匹马,在商人那里拿走了一件名为勾魂夺魄的香物,是不是真的?” “确实如此,我安排人亲自核实过,是常千里亲口说的。” 马哈木回道。 浩海达裕呵呵笑了起来,微微点头,道:“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啊,你看好商市,我去找大汗,用不了多久,大台吉便会彻底失去一切。” 马哈木看着离开的浩海达裕,眼神中透着几分阴冷,折兀朵牵了两匹马过来,马哈木接过马缰绳,踩着马镫便上了马,对上马的折兀朵道:“柯尔刻氏当真没有半点动作?” “没有,哈什哈拿走了剩余的盐后,便带人安静的离开了。” 折兀朵不苟言笑地回道。 马哈木微微点头,又问道:“大台吉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折兀朵摇头,道:“自大台吉回去之后,便与妣吉在一起,并没有动静。” 马哈木嘴角含笑,双腿夹了下马,马向前慢慢跑了起来,到了后面,随着马哈木的催促,马快速奔跑,折兀朵也随在一侧,直至一处山丘,马哈木勒马傲然地说道:“你且看好了,我将统治这一片草原!” 折兀朵看着马哈木,原本冰冷的目光在此时变得狂热起来,眼前的马哈木,是绰罗斯部落的族长接班人,他英勇无畏,极有谋略,绰罗斯将在他的带领之下,走上巅峰! 奢华暖帐内,买的里八剌正品着美酒,观赏着妃嫔新编出来的曲舞,可惜这些人毕竟是蒙古人,舞不出南人的柔媚与娇弱,这让买的里八剌有些惋惜。 浩海达裕求见时,买的里八剌已让妃嫔至了隔帐。 “大汗,你可要为臣做主啊!” 浩海达裕浑身泥草,头发散乱,一脸悲伤地哭喊道。 买的里八剌吃了一惊,不久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厉声问道:“太尉,你这是怎地,怎么会如此狼狈?” 浩海达裕悲戚至极,擦了擦眼角,道:“臣命苦啊,还请大汗准臣回绰罗斯养老吧。” 买的里八剌听闻之后,脸色一变,起身走向浩海达裕,将其亲自搀了起来,严肃地说道:“太尉乃是北元肱骨大臣,是朕最器重之人,如何能回去?说,是谁让你如此狼狈,朕定不饶他。” 浩海达裕感动至极,在买的里八剌几番劝之后,收起了养老的念头,方说道:“如此狼狈,其实并不怪大台吉,只怪臣太心急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此事竟与他有关?” 买的里八剌心头一紧,若牵涉到别人还好说,可牵涉到自己儿子,这就有些难办了。可浩海达裕又是重要之人,绝不能忽视,否则失去了绰罗斯的支持,自己能不能稳坐大汗位都难说。 浩海达裕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大汗,臣听闻商人中有一香物,名为勾魂夺魄,是助兴最佳之物,臣想买来献给大汗,却不料被大台吉抢先一步。” “勾魂夺魄?” 买的里八剌听闻这个名字,便失了魂。 “是啊,如此助兴圣品,当属大汗所有,臣去找大台吉索要,以献给可汗,却被大台吉的人给哄赶了回来,他还说,还说……” 浩海达裕犹豫起来。 买的里八剌脸色一沉,问道:“还说什么?” “臣不敢说。” 浩海达裕连忙请罪。 买的里八剌面色严肃,道:“说!” 浩海达裕开口道:“大台吉还说,这勾魂夺魄之物,唯一配得上的,当属这蒙古草原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其其格,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 买的里八剌嘴角抖动起来,咬牙说道:“好一个逆子!他是说朕的妃嫔还不如他的妣吉吗?” 浩海达裕悲伤地说道:“臣正是因此而愤怒,大汗品美,应辅以香物,如何能轮得上大台吉?他此番如此吹捧妣吉,实在是有些过了,虽然那妣吉生得十分娇媚,机智又美丽。” 买的里八剌盯着浩海达裕,问道:“那妣吉,是一个如何的人儿?” 浩海达裕似乎沉浸在悲伤里面,不走心地夸赞道:“臣也没见过妣吉,不过听闻很多人说起时,都说她是草原上的第一美女子,任何花朵在她的面前,都会枯萎。还有人说,大台吉自娶了妣吉之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总黏在一起,鲜有分开。” 买的里八剌眼神中透着几分渴望,旋即阴沉下脸,道:“有好东西不想着朕,大台吉却想要独吞!太尉,你亲自去,将那宝物拿过来给朕!” 浩海达裕连忙答应,刚转身要走,却听到:“且慢,敖登格日勒,你随太尉去大台吉的营帐,训诫妣吉,让她劝导大台吉奋进,而不是每日沉沦!” 浩海达裕见买的里八剌竟安排自己的妃子随同出行,连忙行礼,寒暄一二,一行人便出了营帐,直奔大台吉所在区域。 妣吉此时是欢喜的,腰间佩戴的香囊是如此的好看,而且里面散发的香气让人十分舒坦,美好的恰到好处。 “这气息,正是配你,芬香持久,令人沉迷。”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脸享受地说道。 妣吉咯咯笑着,紧走几步,跪坐在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旁,浅语道:“商人来了,这么好的事不告诉我,只因为给我这个惊喜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伸出手,抚摸着妣吉的脸,笑道:“为了你此时的欢喜,我等了很久。” “我最欢喜的,是遇到了你。” 妣吉灵动的目光带着笑意。 就在两人说笑情浓的时候,浩海达裕与敖登格日勒骑马来了。 听闻通报,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意外,皱眉道:“难道说商会交易出了问题?即使出了问题,也不需要敖登格日勒妃来吧?” 妣吉心头有些不安,轻轻说道:“敖登格日勒妃此来,恐怕是来找我的。” “找你,为何?”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惊讶。 妣吉笑道:“怕是大汗担忧大台吉沉迷于我,不务本部之事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笑道:“我们成婚不过两个月而已,总不至成婚便去忙吧?罢了,见过便了然了。” 妣吉微微点头,又说了几句,两人才走了出去。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携妣吉见浩海达裕与敖登格日勒,对敖登格日勒妃行过礼后,敖登格日勒便笑道:“按理说,我是不应该来这里的,但奉了大汗命,总还是需要与妣吉说几句话的。” 妣吉见此,便邀敖登格日勒去了其他帐内。 浩海达裕看着面色阴沉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此番我来,也是奉大汗之令而来,先前我差人来取勾魂夺魄香物,却被你的人赶了出去,如今大汗命我来索要,你可还推辞?” “大汗要勾魂夺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吃惊不已。 对于浩海达裕差人索要的话,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完全听不懂,赶人?自己是下令赶过一些闹事的牧民,难道说赶错人了? 只是大汗如何知晓勾魂夺魄,如何又会亲口索要? “是你告诉大汗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愤怒地看着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平静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冷冷说道:“明知道大汗最喜这种助兴之物,竟还想独吞,大台吉,你心中到底有没有可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罪名可就有些大了,连忙解释道:“这香物是商人给我的,如何成了我独吞?我只以为是寻常礼物,太尉,你可不能胡说!” “商人给的礼物?呵呵,为何外面传闻,是大台吉用了一百匹马换来的?一百匹马啊,这需要多少的牧民心血,才能换来一百匹马!” 浩海达裕有些悲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浩海达裕如此说,便知他是有备而来,论口舌之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他的对手,想起妣吉的劝告,便止住了辩解,避免自己陷得更深,不甘心地说道:“既是大汗所需,那我会亲自送过去。太尉可还有其他吩咐?” 浩海达裕有些意外,没想到一根筋的大台吉竟没有掉入自己的陷阱,看来他背后的妣吉不简单,也只有妣吉,才能让大台吉有如此改变吧? 看来此女,不止是精美的陶瓷。  第二百七十章 不甘心的红楼沫儿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是不甘心与愤怒的,自己亲手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还没多久就被人硬生生夺了去,任是谁,都不会高兴。 妣吉倒是毫不在意,安慰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台吉送给我这份礼物,不就是为了我开心吗?如今我收获了那一份欢喜,这不就足够了?至于它在或不在,已不重要。”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拉起妣吉的手,面色阴沉地说道:“我虽为王子,却连一件你喜爱的物件都保护不住,日后有了危险,又如何保护你?” “说喜爱,那香物倒是不错,但还不至于让我痴迷,勾魂夺魄,一听这名字就有些邪魅,我妣吉是这草原里绽放的莲,要的是大台吉的垂爱,可不敢也不能勾魂夺魄,好了,快收起你的苦涩,将这宝物送给大汗去吧。”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接过“勾魂夺魄”,愧疚地看着妣吉,保证道:“待我成为大汗,一定会找来比这更好的礼物送你。” “好,我们约定。” 妣吉笑着说道,丝毫不见悲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妣吉如此,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拿着这份礼物,随浩海达裕、敖登格日勒等返回大汗本部。 当儿子的,需要有当儿子的觉悟,既然要低头,就低得认真一点。 这是妣吉教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道理。 所以,一见到买的里八剌,还不等大汗问罪,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便紧走两步,扑通跪了下来,手举“勾魂夺魄”香物,高声喊道:“大汗,儿臣有罪,自商人处购来这奇异香物,竟是鬼迷心窍,只顾一己之私,没有献给大汗,幸赖太尉提醒及时,特持此物献给大汗。” 浩海达裕听闻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话,有些牙疼,他倒学会了颠倒黑白,避重就轻,明明自己是奉命索要这“勾魂夺魄”的,他倒好,说成了自己提醒,还从被动索要,转变为了主动献予。 “此人不可久留!” 浩海达裕又一次动了杀机。 现在大汗买的里八剌听自己的,信任自己,如何筹谋北元,都是方便的。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敌人,两个人的矛盾很深,不可调和。 大台吉虽然没什么雄厚的实力,背后支撑的力量也不多,但他明显更倾向于瓦剌柯尔刻氏的哈什哈与鞑靼阿苏特部的阿鲁台。 虽然哈什哈、阿鲁台等人并不睬他,但此人不除,一旦买的里八剌死在女人的肚皮上,那自己与绰罗斯族便会被边缘化,他日哈什哈成为了丞相,必会想办法吞掉绰罗斯。 原本还想留着他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祸害还是早点除掉的好。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虽然赢得了买的里八剌的好感,但也引动了浩海达裕的杀机。 买的里八剌收起了“勾魂夺魄”,说了几句之后,便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与浩海达裕离开,把玩着铜制香囊球,听着里面发出的清脆声响,对敖登格日勒道:“妣吉如何?” 敖登格日勒盈盈一笑,回道:“妣吉是一个百媚千娇的可人女子,怪不得大台吉如此宠爱她。” “百媚千娇?” 买的里八剌嘴角微微一动,便说道:“你且将妣吉的容貌画出来,让朕看看迷倒大台吉的女子,到底是何等女子。” 敖登格日勒没有多想,应了下来,行礼离开。 商队的交易如火如荼,虽没有了盐,但其他各类交易也吸引了无数牧民,只是他们的面容少了一些愉快罢了。 不满的情绪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要不然咋滴,还能造反不成? “若是如此,岂不是造了父王的反?” 开封城,红楼。 朱有爋一脸不快地看着红衣沫儿。 沫儿委屈地垂泪道:“妾身所思所想,难道不是你我之未来?世子真的看不到,还是在假装,这开封城中都传开了,周王勾结开封官员,意图不轨。民间已是如此,我不相信朝堂没有任何风波,若风波起来,周王如何能善了?” “既周王已无法脱身,世子不过是站出来作证而已,朝廷一定会看到世子英勇忠义,到时候周王之位,便落顺理成章地落在世子身上。” 朱有爋最怕红颜泪潸,见此状况慌成一团,道:“好,好,你莫要哭了,且容我好好思量思量。” 沫儿一跺脚,别过身去,埋怨道:“还要思量,若在郁新抵达开封时便上奏朝廷,世子必是首功之人,眼下局势大变,大不利周王,此时上书朝廷,犹是有功,但却已不如那时。” “若世子再拖延下去,一旦郁新找到了新的证据,足以指正周王,那时候世子再上书陈言奏表,又有何意义?朝堂不仅不会重视,反而会嗤笑世子。” 遇事犹豫不决,为人懦弱,缺乏主见,能拖就拖,这就是朱有爋。 沫儿深知此人性情,所以才屡屡劝说,可谁知他竟是错过了最好机会,还想错过第二个机会。 朱有爋犹豫道:“可沫儿你也要清楚,哪里有儿子揭穿父亲的事,此事一旦传开,日后天下人如何看我?一个大不孝的帽子,怕是少不了吧。” “又如何?!” 沫儿豁然起身,一脸不甘地说道:“只要你能当上周王,别人怎么说又如何?他们谁敢诽谤藩王?谁敢对你说这样的话?” “再说了,你此举是为了大义,舍亲情而为国家,有何不妥?朝廷会给你功劳,这不就是对你的肯定?百姓如何喋喋,那是他们无知,朝廷与百官会认可你,周王府上下会认可你,妾身也会认可你,这还不够吗?” 朱有爋看着沫儿那双迷人的眼,心被触动了,咬牙道:“好!我做,我不要朝廷百官,不要周王府上下的认可,只要你!” 沫儿狠狠点了点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没有什么名分,我始终都是你的。” 朱有爋感动不已,肃然道:“我这就回去,写好奏章密报朝廷,你等我的好消息。” 沫儿有些不舍的看着朱有爋,道:“那沫儿在这里等世子的好消息。” 朱有爋拥抱过沫儿之后,转身离开。 沫儿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直至门被广袖推开,才醒过神来。 广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沫儿对面,冷冷地说道:“妹妹,你不会真的动情了吧?” 沫儿抬头看着广袖,微微一笑,道:“怎么会,我们的命只属于先生,其他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至于他,还不足以吸引我。” 广袖点了点头,道:“先生差人传来了消息,让我们完成任务之后及时撤出开封府,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 “又要换地方了吗?” 沫儿有些悲伤地说道。 广袖浅浅一笑,说道:“留在这里,早晚会被安全局发现的。” 沫儿不屑,道:“未必吧,老船工逃出去那么多天,安全局都没有找出来,凭什么能找到我们?再说了,我们在这里可是清白的,调查过来又如何?” 广袖见沫儿如此,不由摇头,叹息道:“先生说过,不要小瞧任何对手,否则即将到手的东西,也会失去,到最后一无所有。沫儿,准备吧,一旦老船工身死的消息传回,我们就可以走了。” 沫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壮观的周王府,轻轻说道:“姐姐说,这里塌了,对先生有什么好处?” “不要揣测先生的意图,我们只是小人物。” 广袖关上了窗,严肃地说道。 沫儿看着光明消失,阴暗再度闯入房间,不由眼神一暗,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把这些都忘记。” 广袖警告道。 沫儿微微点头,送走了广袖,一个人坐在床头,随着一口叹息,身体软了下来,无力地躺在了秀床之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血的地狱,人头滚滚,都是自己熟悉的人。 到了后来,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人给自己吃的,喝的,穿的,以为是天堂,可那里教导的,只是魅人百术,学不好,一样挨打,有些女子,甚至直接被打死了。 打死的,或还是好一些的,那些被活活欺辱至死的,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 自己的一切都是先生的,先生的命令,自己必须服从,毫无条件的服从,哪怕是要自己杀掉朝夕为伴的姐妹,也不能迟疑。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这就是自己的生活。自己想要离开地狱,想要周王妃的身份,想要朱有爋的庇护。 “若我成为周王的女人,那你们就再不会纠缠我了吧?” 沫儿泪流了出来,自己不止一次地想。 这是自己最接近逃离地狱的机会,所以自己耗费心机,说服朱有爋揭发周王不轨事,并极力讨好朱有爋,眼看着机会如此之近,先生却传来了命令,让准备撤出开封府。 呵,难道说自己这一生,只能成为一个木偶,被人提着线,操纵着一举一动? 我不甘心!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血染县衙,受伤同知 封丘的县衙有些破旧,院子只有三进,低矮的围墙如一个卑微的人,弓着腰叹着气。 一朵云遮住了月亮,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夜,变得更昏暗了。 老知县苏焕亲自打着灯笼,检查院门是否关好,今晚可不敢马虎了,朝廷的大员都住在了县衙里面,若有什么惊扰了这些大人物,自己的乌纱不保。 “刘老鬼,晚上当个值,看着点。” 苏焕从二道门走了出去,看了看大门紧闭,安心了不少,刚喊了一声县丞,猛地嗅到了血腥气,苏焕脸色一变,根本不去一旁的厢房查看,而是转身返回二道门,只是当他转过身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 喉管咕噜咕噜地冒着血,苏焕仰面躺了下去,涣散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群黑衣人翻过了围墙。 杀手! 这群人行动迅速,手段狠厉,在清除了外围几个衙役之后,便蹑手蹑脚,寂寂无声地潜入二道门内,黑衣人没有停下来去袭杀左右厢房的官吏,而是直奔后院杀去。 黑衣人进入后院,极有目标地找到了一间房,一个黑衣人小心地将刀伸入至门缝处,轻轻移开门闩,眼见门闩打开,黑衣人侧过头看着伙伴,咧嘴笑了。 伙伴握了握长刀,还没开始行动,便骇然地瞪大眼,随即一道热乎乎的液体便喷在了自己脸上,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借助刚露出乌云的月光,看到了倒地而亡的伙伴。 惊愕之后的冰冷尚未传遍全身,一道刀锋并刺穿了门板,猛地一划,切过了这位的脖颈。 雄武成一脚踢碎了门,看着门外蜂拥围拢而来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好胆量,闯县衙不说,还敢袭杀朝廷官员。” “都是狗官,杀了是为民除害,动手!” 一个汉子冰冷地喊道。 雄武成气沉丹田,高声喊道:“我要能喘气的!” “遵命!” 隐藏在暗的安全局之人纷纷跳了出来,弓弩直冲着一众黑衣人的腿部射去。 “杀人放火!” 为首汉子见状,也不慌乱,厉声喊道。 雄武成手挥长刀,以大开大合之势,直劈斩而去,残肢断臂,横飞当场,其他安全局之人更是勇猛,丢下弓弩之后,便两人一组,有节奏地杀戮而至。 火燃了起来。 郁新站在门口,看着庭院里的厮杀,不由皱了皱眉,对一旁的景清说道:“这是白莲教的人?是不是太弱了一些?” 景清含笑道:“阁老,若白莲教徒皆是勇猛之辈,那他们早就闹腾了,这些人才是白莲教徒的常态,如定远时一样,不堪一击。” 郁新有些疑惑,问道:“可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应该知道安全局在这里,为何还只派了这点人手?白白送死吗?” 景清见郁新如此说,也有些奇怪,庭院里来了近三十黑衣人,这可不是小数目,但想要在安全局防护之下杀掉阁臣,这点人还是远远不够。 白莲教的人绝不是傻子,觉得人多了,扔出来几十个打打消耗战。 他们每一次出手,都意味着暴露的危险,不到万不得已,至关重要的时刻,他们不会轻易出手。 “除非,他们另有打算。” 郁新沉吟道。 嗡! 一根箭矢射穿黑夜,声音隐藏在喊杀声中,直刺郁新而去。 雄武成感觉到了,但箭矢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雄武成来不及考虑,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刀脱手而出,而眼前的两个黑衣人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人砍过了雄武成的胸膛,一人持剑刺入了雄武成腹部。 叮! 长刀追上了箭矢的尾巴,箭矢猛地转了个方向,斜着射至一旁的门窗之上,而长刀也擦着景清的耳朵,飞了过去,一缕发飘落而下。 “在屋顶!” 安全局其他人这才发现,黑衣人中竟还隐藏着一个强悍的杀手,杀手见一击不中,景清已掩护了郁新,狠狠地瞪了一眼雄武成,翻下屋顶遁逃出去。 “杀!” 雄武成的受伤,激怒了原本不杀戮的安全局人,原本手下留情的众人,一瞬间便朝着对方要害斩杀而去,人头滚落几个。 “快去保护郁阁老!” 雄武成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喊道。 自己生死不打紧,若有人当着安全局的面伤了内阁大臣,安全局就真的没脸活了。 好在郁新无碍,这才让雄武成松了一口气。 搏杀很快结束,活捉了二十人,杀了十二人,检验过,皆是白莲教徒。 “找到人了吗?” 雄武成咬着牙,忍着酒精消毒后的疼痛,对赶过来的赵恺问道。 赵恺微微摇头,道:“那人速度很快,追至河边只找到了一只鞋子,没有找到人。” 随行大夫给雄武成上了药,用医用纱布包扎好之后,道:“腹部受伤较深,幸亏没伤到要害,但你需要静躺一个月,不宜再有大的动作,一旦伤口裂口,后果不堪设想。” 雄武成摇了摇头,道:“眼下如此纷乱,我如何能躺着?你且让开,赵恺,带人再去找,一定要找到这个人,我有一种预感,他就是杀死王翰的那个杀手!” 赵恺凝重地点了点头,带人再度去调查。 郁新走至雄武成面前,面色不定,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冒险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雄武成呵呵笑道:“这是安全局的职责。” 郁新摇头道:“是我害你受了伤,这一次是我的过错。”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袭杀等意外,郁新应该待在房间里面并不外出,以避免有危险。可文人总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情,面对这种场面,想露个面,显示下自己的无畏与风骨。 不成想,装风流是需要代价的。 雄武成站了起来,额头之上冒起了汗珠,强忍着说道:“白莲教徒出现在这里,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濒死之前的疯狂罢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背后,隐藏着不止一股势力。” “无论如何,周王都脱不了干系。” 雄武成严肃地说道。 郁新没有否认,只是安排大夫,道:“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躺着,不可出半点意外。” “不行,我必须跟着!” 雄武成着急起来。 郁新并不退让,道:“等你修养好了再说吧,赵恺,召薛夏回来吧,他在外面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雄武成反对无效,被一群人强迫带走了。 郁新目光中充满了阴冷的气息,对其他人吩咐道:“将所有人分开关起来,连夜审问,我要知道白莲教在这封丘还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是谁派他们来的!” “遵命!” 安全局之人答应道。 景清走了过来,低声对郁新道:“知县被杀了,还死了一些衙役” 郁新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所判的冤狱重重,本该死在朝廷律法之下,如今竟死在了白莲教徒手中,算是便宜了他!倒是那些衙役……厚恤吧。” 景清叹了一口气,悲戚地说道:“开封府的官僚出了大问题,上至知府,下至知县,主簿,不贪不黑的,寥寥无几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封府问题如此之多,你最好是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官位!” 郁新警告道。 都察院的职责是:“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可作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竟然没有发现开封府如此多的问题,其必会担责,贬谪是可预期的事。 景清也有些委屈,洪武三十年,自己才进入都察院担任佥都御史,在太祖走后,朱允炆登基,方晋升为左都御史,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整饬都察院,建文新政就开始了,自己都忙着对付皇上去了,哪里有心思去查看地方。 而河南、开封府御史都没反馈过这些问题,一直呆在京师的景清,怎么可能会了解下层的真实状况。 委屈虽是委屈,但责任是跑不掉的。 景清不打算推诿,直言道:“就算是不在都察院,到时候请旨出京,到开封府当个知县总没问题吧?” 郁新无奈地摇了摇头,景清也有着一股倔强劲,道:“你还记得国子监的监生胡浚吧?” 景清郁闷地说道:“那个害我们抄写了几十遍奏章的胡浚?” “没错,他写的《为江浙万民请命》我依旧可背诵下来。” 郁新叹道。 景清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郁新指了指封丘破败的县衙,道:“胡浚是一个不错的人才,因一封奏疏而闻名朝野,不仅本人有才,还有胆魄,请命留在了长兴当了一个知县,听闻眼下的长兴已是风气大改,百姓大治。” 景清眯着眼,思索道:“阁老的意思是,选新人才至地方,才是治理地方之道?” 郁新背负双手,仰头看着阴沉的夜空,道:“新人才,需要新教育啊,眼下国子监虽已推行了革新,却成为了朝廷百官眼中的异类,你也应该听说了吧,皇上不过是命礼部通告地方,明年春闱,将增百艺学问,不止于经义,不拘于八股,便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大风波。” “胡浚虽非新教育之才,然其行为与底蕴,却有新教育之风,尤善于学习与吸收,他的成功点醒了我,开封府想要改变,大明想要改变,就不能太过死板。” 景清郁闷地看着郁新,绕了一个大圈子,还是不忘责怪自己,太死板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反对不是目的 京师,朝堂。 御史尹昌隆出班,弹劾东厂厂公王越、稽查千户孙洵扣押奏章,拖延不报,力主取消东厂,惩治王越、孙洵等人。 朱允炆理解尹昌隆的心情,辛辛苦苦,熬了半夜写成的弹劾奏折,被人丢在了垃圾堆里,半个月不见个响声,能不生气吗? 只是…… 你弹劾的对象就是东厂,还指望东厂的人给你快速处理,是不是有些滑稽了,什么时代自己调查自己有过结果? 弹劾就弹劾吧,说什么取消东厂,这不是打东厂的脸,是打内阁、吏部、都察院的脸,因为东厂的设置,这些人都点了头,同意了的,一个御史瞎蹦跶,可不太合适。 不需要内阁解缙、张紞,吏部侍郎卢义便训斥了尹昌隆,道:“东厂运作如何监管,取自于内阁、都察院、六部等,无需你来过问,还望你好自尽职,莫要胡乱张望!” 尹昌隆愤愤不能言。 朱允炆没有在意尹昌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出班的给事中陈继之。 陈继之言道:“皇上,科举之制乃是朝廷选士之根本,太祖立规制,明方圆,才有《科举成式》,科举之内容,宜以经义为主,不宜扩之百艺,徒增天下举子之苦。” 朱允炆皱了皱眉。 革新国子监的目的,并不是革新本身,而在于选拔人才,入朝办事。 眼下国子监部院革新已成,监生也已挑选了自己的方向,在修习主课业四书五经、数学的同时,需要兼修两门至三门副课业。 杨士奇与李志刚上书,表示监生虽适应了主、副课业的修习方式,然对副课业缺乏主动性,混日子的居多,两人提议将副课业纳入科举考试范畴,以激励人心,促使监生摆正态度。 朱允炆深以为然。 大明天下无数学子,他们并非是为大明富强而读书,也并非是为了建设大明,他们读书的目的并不高尚,却很纯碎,那就是: 读好书,去科举,通过科举改变地位,改变人生。 脱离原本的寒门生活,告别吊头发,扎大腿的苦寒日子,成为人上人,拥有地位,权势,富贵,是大部分读书人的目的。 朝廷搞革新,监生没意见,却可以在上商业课的时候,找孔子出来聊聊去哪个列国走走,困了的时候问问朱熹找到尼姑没有,也可以在背诵中药名字的时候,唱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蒿”,一群心不在焉的人,怎么可能学得好。 归根到底,监生不在状态,是因为主课业与他们的未来利益挂钩,而副课业与他们的未来利益无关。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将副课业挂钩肄业考核,挂钩科举。 挂钩肄业考核,杨士奇是国子监祭酒,可以说了算,一张考卷,谁通过谁肄业,简单。可挂钩科举,那就不是杨士奇能说了算的事了。 朱允炆批准了杨士奇、李志刚的奏折,可到了礼部,却遭遇了激烈反对,而反对的风潮,又从礼部吹至满朝。 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不是因为朱允炆不想或懒政,而是因为此番面对的阻力之大,超出了朱允炆的预料。 在朱允炆看来,在科举考试中设置“主课业卷”、“副课业卷”,引入评分制,取总分排名靠前的三百人为进士,是一项合适的变革,也是从上而下的一种教育改革方式,督促各省州府县效仿国子监,革新课业。 可朝廷上下,对于设置“主、副”课业卷多数持反对意见,六部尚书中,反对之声过半。 朱允炆倚重的户部尚书黄子澄、吏部尚书齐泰、礼部尚书陈迪均在反对之列,甚至连内阁大臣张紞也予以反对。 一时之间,朱允炆几乎成了孤寡之人。 朱允炆看着陈继之,面色严肃地说道:“扩之百艺,便是增天下举子之苦?可若不扩之百艺,便是增百姓之苦,陈继之,你来告诉朕,是应该让举子苦,还是应该让百姓苦?” 陈继之摇头,毫不退让地喊道:“皇上,举人修习四书五经,足以治国平天下,何必再多增负累,分人精神,若行‘主、副’课业两卷,只能让朝廷选士不佳,以不佳之士为官,方是百姓苦!” “臣附议!” 科给事中为王坦站了出来。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强压心头的怒火,将目光从陈继之、王坦身上移开,看向齐泰、黄子澄等官员,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了沉默。 解缙低着头,很想说一句话,却又不敢站出来,哪怕是可以感觉的到,朱允炆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 朱允炆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对陈继之问道:“佳与不佳,朕自有评断,百姓自有评断。你们先是反对百艺入国子监,没有得逞,现如今又反对百艺入科举。呵呵,陈继之,你是饱学之士吧,可知科举制始于何时?” “回皇上,隋唐。” 陈继之回道。 朱允炆又问道:“你且说说,唐朝时期,科举考试所考科目者何?” 陈继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朱允炆厉声问道。 陈继之面容惨淡,犹豫不敢言。 朱允炆指了指陈继之一旁的王坦,道:“他不说,你要不要说说?” 王坦跪在地上,不敢言。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两人,锐利的目光扫向陈迪、黄子澄、齐泰等人,道:“都不说是吧,不说,朕来说!自隋唐至今,科举科目一直都在变化,从无定法!唐开科目,有明经、三礼、三传、史科、秀才、俊士、进士、明法、明书,还有——明算,医科。解缙,你来说说,唐代明算,考的是什么?” 解缙不得已站了出来,沉声道:“明算,主考《九章》《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等。” “那医科又考什么?” 朱允炆沉声问道。 解缙再言道:“考脉科、针科、疡科;含本草、脉经、素问、伤寒论,各类经方等。”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着满朝文臣,怒道:“明算、医科能不能入科举,盛唐已有定论,缘何到了我大明,科举便只能剩下经义为主,其他罕见?” “推崇经义,也需知经义学问是拿来用。宋神宗时期,王安石颁发《三经新义》,将《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孔孟之言次之。而朕依旧将经义放在主课业之中,汝等还不满意?是逼朕废除科举吗?!”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朱允炆站起来,威严地说道:“朝廷取士方式多得是,若你们执意认为科举内容无法变改,不让百艺以副课业形式成卷,那也无妨,日后科举取士之后,再去国子监修习副课业三年,不经考核肄业,不得入朝为官,如此,诸位可满意否?” 朝臣看着离开的朱允炆,第一次慌乱起来。 陈迪、齐泰、黄子澄等面色苍白,内阁大臣张紞也有些不知所措,徐辉祖呵呵笑出声来,对宋晟道:“看吧,非要惹皇上不高兴他们才满意。” 宋晟微微摇头,并不搭话。 自己不是徐辉祖,徐辉祖能嘲笑满朝文臣,那是因为他是魏国公,又深得皇上器重。不过徐辉祖说的没错,文臣在这件事上,确实不太地道。 他们反对的,并非是革新科举内容,也非是百艺入科举,他们真正反对的,只是朱允炆本人。 在建文新政中,文官集体显得尤为被动,没有半点主导力,这让他们深深感觉到了不安,他们渴望展现出自己的力量,展示出自己的地位。 反对,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可他们面对的皇帝,并非是一个单纯的仁慈皇帝,而是一个有魄力,有智慧的皇帝,也是一个能操控局势的皇帝。 皇上自己不怕破釜沉舟,没了锅,可以打,没了船,可以造,可百官不行,没有了锅,那就真的没办法吃饭了,没有了船,就别想有退路。 宋晟只不过是一个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文臣的把戏,他不相信朱允炆看不出来。 回到内阁,解缙看着不安的张紞,叹息道:“此事就不应该起,作为臣子,我们应以国事为重,而非私利,如此结党营私,协众强君,不是忠臣做派。” 张紞冷冷地看着解缙,道:“解阁是在标榜自己为忠臣吗?” 解缙叹息道:“张大人,解某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为何如此偏执,据我所知,眼下新政并不存在大的问题,百姓获得好处,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张紞坐了下来,鼻音一哼,道:“你不会不知道,皇上有意开武举吧?若我们再不团结起来,不彰显出文官集体的力量,日后武官岂不是做大?一旦他们形成力量,把控朝堂,文臣如何处之?” “就因为如此,所以要处处反对?” 解缙皱眉,问道。 张紞摇了摇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道:“解缙,你也是文臣一员,若武官地位提升,他们必然会想方设法巩固自身地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武官会以什么方式去赢得地位吧?到那时候,真的对百姓好吗?”  第二百七十三章 用扩招解决南北榜争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紧锁眉头,躺在藤椅里的朱允炆,劝道:“烦忧事总会过去的,皇上不应郁郁难解,且看着,文官总会妥协。” 朱允炆枕着双臂,道:“来,给朕揉揉太阳穴。” 侍女搬来矮凳,马恩慧坐在朱允炆一旁,伸出素手轻轻揉着,听着朱允炆的唠叨:“虽说开设主、副课业两卷,似是对天下举子不公,然此时推行才是对天下举子最公平的时候。” “国子监革新不过刚刚起步,此时其他州府县跟进,纵没有什么成效,亦是所有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若拖延一年、两年再行此法,国子监监生岂不占尽优势,届时进士皆是监生,才是对所有举人不公。” 马恩慧脸色一变,连忙劝道:“万万不可进士皆出国子监,皇上要以南北榜案为鉴。” 朱允炆抬眼,看了一眼马恩慧,平静地说道:“放心吧。” 南北榜案,又名刘三吾舞弊案,南北榜之争,是明初科举考试中一件极大事件,也可以说是洪武朝最后一件大案。 事情发生在洪武三十年,朱元璋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主持丁丑科会试。 会试出题没问题,过程没问题,问题出在了结果上。 发榜之后,录取陈?、宋琮等五十一人。人不多,但这五十一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全系南方人,一个北方人也没有。 虽然说在明代初期,经济、文化重心在南方,但北方人一名未取,实是从未有之。毕竟南方文化人再多,北方人似乎不应该没一个成器的。 当时,南方人骄傲啊,载歌载舞,爽。 当时,北方人不服啊,如丧考妣,哭。 可是,什么时候哭解决过问题? 大伙擦了擦眼泪,开动脑筋,联名上疏,跑到礼部门外,鸣冤告状,告的对象就是主考官刘三吾﹑白信蹈等人,理由是偏私南方人。 皇城外总晃荡着几十个举人喊冤,散发各种版本的揣测消息,说给百姓听也就罢了,这些举人认为官员也应该听一听,于是拦了很多官员的马车、毛驴。 官员一边听,一边擦冷汗,不断哀求,这位兄弟啊,早朝要迟到了,你让让,行行好,现在你有冤情,再拖延下去,我全家都有冤情了…… 没办法,官员开的也不是威震天,霸天虎,撞不飞人,只好丢了马车、驴,一路长跑到了宫里。 事情闹大了。 什么主考官收了钱,什么“地域歧视”,什么“南北对立”,纷纷冒了出来,朱元璋发怒,下诏成立十二人调查小组,让人从落第北方人的卷子里增录十人。 也不知道调查小组十二人是太实在了,还是有些缺心眼,调查了半个多月,说“南榜”五十一人没问题,至于落罢的北方人,那是因为没文化,怪不得其他人…… 这下问题失控了。 原本是落榜北方举人闹腾,现在轮到北方籍官员闹腾,大喝一声:“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北方人?” 官员的能量,自然比举人的能量大,不仅要求彻查考官,还请旨探探调查小组十二人的底。后来,调查小组张信状告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以“陋卷进呈”,以致调查小组没查出问题。 朱元璋大怒,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刘三吾、白蹈信等处理了,理由不是科考出了问题,而是他们都是“蓝玉余党”,并说刘三吾十几年前为胡惟庸说过话,这就是同情反贼的反贼,于是,刘三吾等考官被发配了。 至于打小报告的张信,也因“办事不利”被凌迟了,调查小组十二人中,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原因是这两个人复核之后,认为可以增补北方士子…… 人处理完了,朱元璋亲自问策,这一次很干脆利索,选了六十一个人,全系北方人,一个南方人也没有。 南北榜争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杨士奇说服朱允炆早日施行“主、副课业两卷”之策的理由之一,便是避免新的南北榜争。 杨士奇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一旦国子监革新取得成效,南北榜争便会演变为国子监与州府县学之争,若国子监一家独大,那惹出来的麻烦,未必比南北榜争小。 朱允炆调查过南北榜争,得出的结论,这是一个冤案,彻头彻尾的冤案。 理由很多,比如刘三吾不可能科场舞弊,因为这位爷当时主持科考的时候,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没错,就是一老不死的正值之人。 史书称其“至临大节,屹乎不可奇”。 对于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老人来说,舞弊图啥去?没利益可言啊,总不会是希望多结交几个朋友,到时候奔丧用吧? 再比如刘三吾等牵涉蓝玉、胡惟庸案,这明显是朱元璋找不到黑锅,随手就扣了一个过去,毕竟这两个黑锅威力大,覆盖广,什么时候想用,都能扣住人。 最让朱允炆相信这是一个偶然事件的,还是数据,统计洪武朝中所有进士籍贯,属于南方籍的达百分之七十一,而越是在洪武后期,这个比例越高。 出来一次百分之百南方人中第,在概率学上并不突兀。 然而南北榜争虽然是偶发引起的冤狱,但朱元璋绝不能允许这样的偶发出现,就如朱允炆现在,不能允许国子监与州府县学对立。 朱元璋不能不处置,是因为他必须考虑南北对立、地域矛盾的问题,哪怕是没有理由,也必须给北方人一个交代,同时借机打压江南抬头的地主势力。 否则人心的分裂,远比地域的分裂更可怕。 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朱元璋虽然解决了南北榜争案,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他没有考虑,也没力气考虑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如何是好。 历史上,解决南北榜争矛盾的是杨士奇,他在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当皇帝的时候,提出“南北分卷”。 朱允炆不打算搞什么南北分卷,这个政策虽然看似不错,却会带来更厉害的“老乡关系”,朝臣拉帮结派的后遗症太厉害。 对于朱允炆而言,并不存在什么南北之争的问题,原因也很简单,就两个字: 扩招。 洪武朝一次科举才招几十个人,出点极端情况也算不得意外,可朱允炆一招就是三百余人,北方举子再怎么差,也不可能没一个人。 朱允炆不担心南北对立与南北之争,却担心教育革新能否联动,朝廷百官反对者众,虽也有他们的道理,但立足长远,教育革新势在必行。 “皇上,钦天监传来消息,北地寒风将至,不出两日,京师温度将骤降。” 双喜禀告道。 马恩慧秀眉微蹙,埋怨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禀告天气之事?”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皇后,是朕让他留意的,天要冷了,这对皇后来说是一件好事啊。” “好事?” 马恩慧有些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眼下九月中旬虽未过去,却已是寒意如丛,尤是夜间,温度更低,一旦到了十月,北地怕要冰封,京师也不好过,湿冷的令人骨头疼。 不说个人冷暖,便是这后宫花销也会大增,仅购置煤炭一项支出,便足够让人心疼。 煤炭? 马恩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皇上,到时候发卖新式炉子了?” 朱允炆坐了起来,活动了下脖颈,道:“没错,新式炉子将会成为京师冬季最热销之物,皇后便等着数钱吧。” “可是皇上,百姓不知道新式炉子,如何买卖?” 马恩慧有些发愁。 虽然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御用监少监赵贵在京师中花费大代价,盘下了八个商铺,分散于京师各处,然而,这些商铺并没有开门营业过,就是突然开了业,怕也是无人问津,购者寥寥。 朱允炆一扫阴郁的心情,自信道:“若是百官使用,京城的富绅商户能不使用?若富绅商户使用,那手头稍有宽裕的百姓便会使用,到时,何愁卖不出去?” 马恩慧眨了眨眼,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可如何让百官使用?” 朱允炆神秘地说道:“朕自有妙计。” “皇上,安全局刚传来话,说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已过了采石,明后日便会抵达京师。” 双喜汇报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告诉光禄寺,曹国公归来日朕要备宴犒赏。” 双喜笑着答应,退了出去。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皇上怎又改了主意?” 李景隆、李增枝擅自为广州商人开后门,想引广州商人随郑和水师下南洋,此事郑和在离港之前已发来秘报。 当时朱允炆可是怒斥李景隆等人贪腐之心、犹如顽石,无法撼改,怎突然又改了主意,要犒赏以正其功? 朱允炆收起了笑意,严肃地说道:“皇后,李景隆虽有过,但掩不了其功劳,南海靖平,百姓安泰,阳江船厂,巨舟出海,协助郑和,破除海贼,这都是其功,若不赏、不夸、不荣,那日后如何驱使此人?人心,可寒不得。”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明商人VS国王 对于李景隆的所作所为,不能简单地“功过相抵”,朱允炆不可能拿捏“予商人南洋之便”的罪名,摘了魏国公的招牌。 既然处置不了,就只能给予私底下的告诫,属于他的光荣,还是应该公开给予的。 朱允炆为表示对李景隆等人回朝的重视,差遣内阁解缙、水师总兵李坚前往迎接,并安排礼部,以其功劳,安排官员、百姓于正阳门外盛迎。 兵部尚书茹瑺听闻到消息后,瘫坐在椅子里,叹息道:“皇上意在武勋,赋其荣耀,加其威位,武臣朝堂恐会再现。” 一旁的黄冠默然点头,目光中充满隐忧。 洪武朝前期,可以说是武臣朝堂,武勋地位超然,都督府一家独大,兵部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当个奴役,推个车,造个兵器,搬个粮。 后太祖改组都督府,形成了五军都督府,兵部才在大明第一次拥有地位,与五军都督府平起平坐,而随蓝玉案发生,有能力、有影响的武勋,基本上都被杀绝了,剩下的不过是武勋二代。 兵部正是抓住了蓝玉案的契机,逐渐掌握了“领导权”,只需要再加一把力,五军都督府将彻底成为兵部下属,他们的命运,也只能是舞个棍,弄个棒,打个仗。 可这一把力使了出来,却没有达到目的。 武勋在徐辉祖、平安、宋晟与一干藩王的支撑下,依旧活跃,对军队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而随着正、副三大营的改造,五军都督府的地位得到了巩固,如今曹国公自广东回来,皇上如此重视,摆明了告诉文臣,武勋地位不容动摇。 “历朝历代,武勋掌权均无好事。武夫,就应该远离朝堂,免得将暴戾带至奉天殿。” 茹瑺叹息道。 黄冠低下头,没有回答茹瑺,虽然他自己也不喜欢武夫,可大明终究还是离不开武夫,皇上在国子监对于军士的论断,说明皇上正在找寻一条平衡之道,即文武兼备。 可文武兼备,对个人还好说,但对于朝堂,太难。 文官不喜欢武官,这群人没素质、没文化,遇到问题就知道爆粗口、动拳头,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感觉丢人。 但皇上想要这个结果,谁又能阻挡? 这一次反对百艺入科举,文臣是必然妥协的,不妥协都不行,一旦皇上下令废除科举,那便会重新回到举荐制,到时候私人关系太牢固,不容易拉帮结派。 若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还得去国子监修炼三年,那更麻烦,国子监一家独大,谁是祭酒,司业,谁就是未来朝堂股肱,理由很简单: 所有官员都是祭酒的学生。 校长的话,学生总还是要听的吧? 现在的文官并未形成一个团体,根本无法抗衡强势的朱允炆。 内阁解缙,都察院练子宁,工部、刑部等都保持沉默。而这里沉默,便说明他们是站在朱允炆一侧的,只是碍于反对声大,不好直接表态罢了。 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官员上书,称赞百艺入科举的伟大,随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州府县学革新,革新教育的时代便会拉开序幕。 文官有文官的问题,还远不到与武勋“对决”的时候,如此处处反对,掣肘政事,明显是不合适的。 满者伯夷国。 沈一元,黄发财两人携四个伙计,以大明商人的身份,拜见满者伯夷国王维卡拉玛瓦哈纳。 维卡拉玛瓦哈纳接见沈一元,不是因为他的商人身份,而是因为他大明的身份。 对于大明,满者伯夷国一直以来都是敬而远之,即不怎么积极打交道,也不敌对,大概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让满者伯夷国感觉到愤怒的是,大明的出现,导致了满者伯夷国在三佛齐的失败。 这种失败,是耻辱! 而洗刷耻辱的,只能是战争! 然而战争的发动,并非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敲定的。维卡拉玛瓦哈纳没有下定决心,朝内官员也分为两派: 主战派力主出兵,为死去的大将乌璐、万余将士报仇雪恨,重新夺回旧港与三佛齐。至于大明,他们不参战也就罢了,若是参战,就一起收拾。 主和派主张不宜再起战事,认为眼下失去了最好的进攻时机,军心不稳,又有大明强敌在侧,一旦兵戈三佛齐,已经进入三佛齐的大明军士必成为梁道明等人助力。且大明水师雄厚,若封锁海域,以满者伯夷国的海舟根本无力对战。 纷吵持续数日,主战派逐渐占据上风。就在维卡拉玛瓦哈纳打算征调五万大军,兵发三佛齐的时候,沈一元等人到了。 王城内,长矛如林,杀气腾腾。 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虽是商人,却也见过世面,大风大浪经过的多了,面对这种程度的下马威,只有云淡风轻。 胆怯、畏惧的人,走不到这里,也无法走出这里。 维卡拉玛瓦哈纳惊讶于大明商人的气度与胆识,沉声问道:“你们如此镇定,难道不怕我杀了你们?” 话音落,周围便将士抽刀上前,围住了沈一元等人。 寒芒阴冷,杀机森然。 沈一元见状,脸色丝毫未变,泰然作揖道:“尊敬的国王,若是杀了我们能拯救满者伯夷的话,那就请动手吧。” “你是何意?” 维卡拉玛瓦哈纳皱眉问道。 沈一元笑道:“我们是商人,杀我们无减于大明军力,只会触怒大明。大明的怒火,满者伯夷国真的能承受吗?” “有何不可承受,大明在海遥远的另一侧,就是杀了你们,他们又能如何,你们大明不是有句话,叫做鞭长莫及?” 满者伯夷的重臣山德鲁居厉声问道。 沈一元看向瘦弱有神的山德鲁居,施礼道:“敢问阁下是?” “山德鲁居,满者伯夷第五军团的将军,手握八千精锐,所向披靡。” 山德鲁居彰显着自己的威严与地位。 沈一元轻蔑地说道:“这位将军,你听到了鞭长莫及,可曾听过,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大汉时期,上帝之鞭的匈奴侵犯华夏,被打得奄奄一息。眼下北元残兵退至漠海,数千里之遥,大明犹然深入,以灭其精锐。” “远,不意味着大明不为,但凡是触怒大明的,都必须给大明一个交代。将军莫以为八千精锐为多,须知大明人口六千余万,久经沙场的军士多达三百万,舟船无数,若在大明,将军所属之人,不过是朝廷仪仗罢了……” 山德鲁居脸色一变,大明竟有如此多的人口?如此多的战力? 仪仗能有八千人? 这家伙一定是吹嘘吧。 维卡拉玛瓦哈纳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呵呵,如此夸大之言,意在攻心罢了。若我斩杀于你,大明未必会因为几个商人,大动兵戈吧?就算是发动战争,怕也不能翻越大海,到这南洋深处吧?” 沈一元叹息道:“国王难道没有听闻到,大明水师船队浩浩荡荡而来,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若大明想要战争,只需舟船运兵即可。以大明舟船,运五十万兵,轻松之事耳。再说了,国王是不是忘记了一回事……” “何事?” 维卡拉玛瓦哈纳皱眉道。 沈一元嘴角微微一动,道:“在这南洋之中,虽久不见大明船队,但大明的属国可是众多的,占城、暹罗、安南、渤泥……包括东爪哇。” 维卡拉玛瓦哈纳豁然起身,冷冷地看着沈一元,厉声道:“你是在威胁满者伯夷帝国吗?” 满者伯夷帝国虽然统治着一大片区域,但始终没有攻克东爪哇,导致一座巨大的岛屿中,存在着一根刺,始终刺痛着满者伯夷。 沈一元微微摇头,道:“洪武三年,满者伯夷当时的国王昔里八达拉遣使奉献金叶表于大明,洪武十四年,再上金叶表。虽然大明与满者伯夷交往不多,但想必两国都不愿起刀兵。” “你到底是商人,还是政客?” 维卡拉玛瓦哈纳眼神犀利地问道。 沈一元笑了笑,说道:“我们只是商人,来这里,并非是为了阻止国王出兵,只是有两个目的。” “说!” 维卡拉玛瓦哈纳阴沉着脸色说道。 沈一元直言道:“第一个目的,是受大明副总兵郑和所托,转知满者伯夷国王及其官员,三佛齐已成为大明旧港宣慰司,那一片土地,是大明的土地。” “什么?!” 维卡拉玛瓦哈纳难以置信。 “国王,此话绝不可信,一定是大明保护三佛齐的计策!” 山德鲁居等人连忙站出来道。 沈一元看着众人,待至喧闹退去,方才说道:“是真是假,自有国书为证。若诸位想要见证,可去旧港宣慰司走一走,只要是和平、友好的,大明会欢迎。” 维卡拉玛瓦哈纳深吸了一口气,三佛齐并入大明,直接表明了大明的立场,此时满者伯夷再进攻旧港,那就是直接对大明动手了,其后果难料。 对上强横的大明朝,满者伯夷真的有胜算吗? 沈一元看出了维卡拉玛瓦哈纳的犹豫,趁热打铁,道:“大明副总兵郑和表示,为表诚意,共维和平,愿释放在三佛齐的八千余满者伯夷军士,并交由商船送还,如今已在外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新式炉子,百姓口碑 商人是讲诚信的。 满者伯夷国王维卡拉玛瓦哈纳亲眼看到了被俘军士的归来,满意地对沈一元说道:“你是满者伯夷的朋友,可以回去告诉大明将官,只要旧港宣慰司不进犯满者伯夷,满者伯夷便不会出兵旧港。” 沈一元清楚,促成这一交易的并非是自己的口舌,而是大明的强大。 东汉时,班超敢带三十六人斩杀北匈奴使臣,收服鄯善国,所依靠的绝非是班超手下的三十六人,而是东汉的强大。 唯有国强,别人才可能坐下来听你的声音,思考你所说的话。 “尊敬的国王,话我一定会带到,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一元恭谨地说道。 维卡拉玛瓦哈纳看了看吃水-很深的商船,想起皇宫里的几件精美陶瓷,不由笑道:“若是商事,准了。” 沈一元谢过维卡拉玛瓦哈纳,招呼商船上的伙计们搬出货物,三佛齐地方不大,货物不多,交易来交易去,也交易不了多少货物,可满者伯夷的国土便大多了,物产更是丰富。 旧港宣慰司衙署。 梁道明严肃地取下随身佩剑,交给了施进卿,道:“这一次战争耗去了我最后的生机,我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旧港宣慰司交付你来管理,切记,这里是大明的领土,你是大明的子民。” 施进卿接剑,紧握在手中,看着梁道明,叹道:“真的要回去吗?” 梁道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落叶归根,是时候回家了。” 施进卿有些悲伤,眼前的梁道明虽只有六十余,却已走过无数沧桑,最近的战争,给了他极大的创伤、痛苦与折磨,虽夺回了这片土地,但也燃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生命。 当两人走出房间,走到大殿时,梁道明对郑和道:“日后旧港宣慰司,便交给施进卿来管吧,我已想好了,跟随大明的船队返回故土。” 郑和欣然道:“若皇上得知此消息,定会开怀,说不定还会见一见梁公。” 梁道明露出了憧憬的目光,说道:“我也想去见一见大明皇帝,若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大明重开大海,便是死也无憾了。” 郑和走向梁道明,肩并肩地说道:“海禁之策,还需梁公亲自问询皇上,我能说的是,皇上极为重视旧港宣慰司,或许在不久的未来,这里会成为大明的重地。” 梁道明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道:“若真如此,海禁必开。” 一个远离大明的“孤岛”想要成为大明重地,离不开军人,也离不开商人。 “我们什么回家?” 梁道明问道。 郑和指了指大海的方向,说道:“等商人售卖完货物,我们便回家。” 大明,京师。 寒风终于吹到了京师,温度骤降。 一车车煤炭拉至六部衙署,可纵是点了火盆、火炉,衙署之内依旧显得冰冷。 户部尚书黄子澄坐在小炉旁,拿着一份奏报仔细看着,对一旁的卓敬说道:“开封府调拨粮食的明细,可都在这里了?”卓敬点头道:“都在这里了,主事核对过,开封府每年确实会扣留很多粮食,直接拨付给原武、阳武等地,虽然原武、阳武等知县签收过粮食,但就郁阁走访奏报来看,这些粮食并没有用于救民。” 黄子澄放下奏报,两只手放在火炉上方,叹道:“穷民不改,却一味贪婪朝廷赈济,以赈济粮为贪污粮,开封府知县所为,令人触目惊心啊!” 卓敬苦涩至极,原以为是太平盛世,谁知在那看不到的远方,还有着穷顿如野的蛮荒。 “有口谕。” 少监王钺走入户部大堂,尖声喊道。 黄子澄、卓敬等人连忙起身跪礼,王钺开口道:“风冷天寒,朕忧城外灾民,意欲探访,以察民之生活,访其难处,命六部、内阁主官即刻随行。” “臣等遵旨。” 黄子澄不敢怠慢,收拾妥当之后,走出了户部大门,寒风卷至,直让人哆嗦。 “黄大人。” 工部侍郎郑赐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道:“这天正是冷时,皇上此时出宫探访,万一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我们是否进言一二?” 黄子澄顶着风,对郑赐道:“郑大人知晓皇上性情,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郑赐将手藏在袖子里,转过身,倒着走,对黄子澄道:“其实我等实在没必要在文武之争上内耗,只要是有利于大明,我们就应去支持。工部已有几个官员写了奏折,认为开设正、副课业卷是可行的,主张在州府县学中革新教育,只是被我压了下来,尚未递上去。” 黄子澄看了一眼郑赐,便眯着眼道:“递送吧,户部也有官员上了奏折,拦是拦不住的。” 郑赐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一些,对黄子澄道:“其实文武之争并没有多少必要,你还不知道吧,二炮局研制的新型火药已开始装备神机营,其威力不凡。” “这与文武之争有何关系?” 黄子澄不解地问道。 郑赐呵呵一笑,道:“有了新型火药,火铳威力大增,火炮威力也会大增,日后三大营中,神机营的战力不可小觑。黄大人,你想想,神机营就是瞄准了射击或炮击,它不需要武将啊……” 黄子澄愣住了,止住脚步,惊讶地看着郑赐,道:“你说什么?神机营不需要武将?” 郑赐重重地点了点头,严肃地回道:“神机营只需要装备大量的火铳、火炮等火器,指挥官可以是文人,它不像是三千营,需要骑术精良,精通战阵。” “若神机营战力超出三千营,神机营规模必会扩大,并成为我大明京军的主力,若文官可以掌控神机营,那岂就是掌控了武勋命脉?” 黄子澄看着郑赐,并不言语。 郑赐轻轻补充了一句:“所以,户部应多多支持二炮局,这是一张二十万两的支取单据,只需大人盖个印……” 黄子澄凌乱了。 绕了一大圈,说得自己都信了,竟是一个要军费的…… “你说得话到底是真是假?” 黄子澄拿不准神机营的未来,问道。 郑赐严肃地保证道:“一旦二炮局研制出新式火铳、火炮,其在三大营中战力必然居首,只是眼下研制出了一些问题,需要购置更多的材料。” 黄子澄看了看二十万两的字迹,咬牙道:“最多十万两,多一文都没有。” 郑赐为难地说道:“黄大人,十万两可不够啊。” 黄子澄推开郑赐,不想理会。 作为户部尚书,他如何不知道火铳、火炮的造价,以火炮来论,兵仗局的一门火炮,造价在一两至三两之间,十万两足够买多少火炮的了? 郑赐也很郁闷,生产成熟的火炮自然成本低,可研制新型火铳、火炮成本当然高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毁了二十多门炮,工部也不容易啊…… 朱允炆带解缙、黄子澄、齐泰、练子宁等一干人,步行出了通济门。 “工部营造居所,并不能御寒吧?” 朱允炆问道。 郑赐连忙说道:“皇上,时日给得太短,加之灾民是短暂停留,待春日便会返乡重建,故此居所营造,以大通铺为主,只能挡风遮雪,并无多少御寒围挡。” “那灾民度冬,可有应对?”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肃然道:“过冬衣物已筹备妥当,大致已无问题,加之百姓手中有些存余,纵天寒加剧,穿着、睡眠保暖应是无忧。” 一行人边说边走,已至了扇骨台。 敲开一家房门,门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穿着单薄的少年打量着陌生的客人,一股热气扑出门外,让门口的解缙等人惊讶不已。 “谁啊?” “奶奶,是官爷。” “官爷?” 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朱允炆走入房间,道:“老人家,寒冬将至,我们来看看你们过冬可有困难?” 老奶奶听闻如此,顿时笑了,道:“官家,过冬没困难,暖和的很。” 随行官员惊奇不已,解缙打量着房间,见在墙一侧有一大炉子,而在炉子一旁,连接着一排铁质的管子,上前摸了下,铁管竟热得有些发烫。 “老人家,这是?” 解缙清楚,这房间温暖如春,必与此物有关。 老奶奶到了管壁旁,用拐杖指了指火炉,笑道:“这是一炉暖春坊送来的宝贝,即可燃煤热水,也可暖室如春,端得是一件好物件。你们是官家,应该给一炉暖春坊嘉奖才是。” “为何要嘉奖?” 黄子澄皱眉道。 老奶奶笑道:“这位官家,这火炉与铁壁必有心血耗费吧,听闻这一套在外面,要三五两银子呢,可这一炉暖春坊,硬是给灾民中有六旬以上老人,十岁以下孩童的家庭送了来,分文不取。” “商人会如此好心?” 齐泰不解地问道。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道:“好心不好心,那需要怎么看了。这炉子虽好,可煤炭也不便宜,一日两煤,一煤十文,总还是有些花销的,但老身畏寒,有了这宝贝,多少可以熬过今年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银贱铜贵,筹备钱庄 官员啧啧称奇,入室没多久,便已暖意洋洋,解缙感叹道:“一炉暖春坊,名副其实啊,若百姓之中皆有此炉,度寒冬何愁?” 黄子澄听着水烧开发出的“呜呜”声,看着少年将水壶取下,不等其盖住火炉,便走近了看,道:“诸位来看,这煤炭似也有玄机。” “好规整的煤炭。” 郑赐看了之后,惊叹道。 齐泰感叹不已,说道:“刚还寻思什么煤炭能一日二十文,现在看,如此大个煤炭,又有孔洞通彻,燃烧更是温暖,此定价怕还是稳妥的。” 黄子澄走向老奶奶,关切地问道:“老人家,家中可有存留,买了煤炭,可影响过日子?” 老奶奶笑了,一道道如刀割的纹路堆了起来,道:“有存留,我家儿子与儿媳都在做工,上月领了四五两银钱呢,这是皇上体恤我们百姓,才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想想那些没有迁过来的百姓,还说朝廷坏话,老身恨不得回去唾他们几口。” 黄子澄转身看向朱允炆。 以工代赈,迁移灾民,这是皇上听取姚广孝之言,力排众议推行的政策。 事实证明,皇上是对的,这些灾民进入京师,不仅节省了朝廷赈灾救济的支出,还带来了更多廉价劳力,支撑起了粮库、报恩寺与英烈碑、东水关商道…… 眼下百姓安泰,过冬无忧,老人欢颜,感恩朝廷,这不就是最好的文治吗? 安民天下,才应是文人之本,而非与武相争。 黄子澄在这一刻,反省与批判了自己的过去,改正了观念。 “一日二十文,这花销是有些偏高了,但按其所得,还支得过去,一银子足一个月又两旬,熬至开春,也用不是多少。” 练子宁盘算了下,说道。 就在齐泰等人点头的时候,老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两银子可支使不了一月又两旬,也就一个月的花销。” “为何?” 齐泰有些不解地问道,其他官员也满是疑惑,先前说一天二十文花销,一个月不就六百文,一两银子一千文,一个月如何也是用不完才是。 老奶奶微微摇头,有几分忧愁地说道:“眼下也不知怎了,拿铜钱去买东西,人家欢迎,可若拿碎银去购置,人家便挑剔,一两银子也就只能作六七百文用,可足不了一千文。” 黄子澄眉头紧锁,老人家所说的事,他作为户部尚书是清楚的,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一两银子等价一千文,可在商业交易中,没起过什么作用。 “铜贵银贱,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户部需拿出一个方略出来。” 朱允炆轻声说道。 黄子澄连忙答下话,说道:“臣回去之后,便召集官属集议。”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安排人去看看钱钞兑银,钱钞兑铜的情况,议后奏陈。” 黄子澄点头。 从一户人家中走出,便去了其他人家,很多户人家并没有购置一炉暖春坊的新式炉子,甚至连煤炭也没有,就如此冷冰冰地过着日子。 节俭与朴素,是这些人生活的常态,哪怕是室内与室外一个温度,他们也不愿意花如此多的钱,去安装一个炉子。 甚至还有一些人家,一炉暖春坊免费送来了新式炉子,可他们转手就低价卖了出去,老人说了,冷就多穿两件,冻不死就行,省着点钱花。 朱允炆握着一双冰冷而苍老的手,对黄子澄说道:“城外风大,冬日又是湿寒难挡,阴雨不断,总不能让百姓受了苦,由户部出资,为有六十以上老人、十岁以下孩子的灾户,购置新式炉子与三个月的煤炭,如何?” 黄子澄思索了下,便答应下来:“他们受过灾,应享受朝廷更多照顾,臣会调拨专项银钱,于一炉暖春坊购置炉子与煤炭。” 因受灾迁移至京师的,有高龄老人与低龄孩子随行的大致占两成,分摊至户来算,应到不了两千户,即使是两千户,购置新式炉子的花销,也不过万两银子,整体上花销并会太多。 朱允炆满意点了点头,在回程路上,对随行官员道:“新式炉子朕看不错,即无呛人的煤烟气,也可保暖于室内,若户部有力,可为六部衙署添置新式炉子,也免百官冬日办公凄惶。若户部不愿出资,就作罢吧。” 黄子澄郁闷地瞪着眼,皇上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把户部放在架子上烤吗? 户部要是答应,岂不是开了口子,那一个个官员申请钱粮的时候,人家岂不是有了借口,说什么,都能为六部添置炉子,缘何没钱如何如何…… 若是不答应,那完了,户部肯定没好日子过,估计户部的煤炭都会被人打劫了去,认为自己冷是户部的锅。 皇上也是,你下个旨意,户部照办便是,这交给户部自己决定就有点害人了…… 黄子澄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对,朱允炆便笑着大踏步走了,只留下一群人盯着黄子澄。 朱允炆没有理会黄子澄如何处置,这个家伙最近成了“反派”,站在自己对面摇旗呐喊,积极的很,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也无妨。 回到坤宁宫,便是暖如春日。 脱下外衣,朱允炆一身轻松地对马恩慧说道:“皇后可拟好了请帖?” 马恩慧笑盈盈道:“已发了出去,晚间便会在坤宁宫设宴。”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不久之后,朝廷会采买一批新式炉子,这后宫妃嫔、宫女、太监那边也购置一批吧,淑妃中毒事件不可再上演。” 马恩慧拿了一份账册,递给朱允炆,道:“后宫购置之事已安排妥当,只是皇上,坤宁宫的钱库已满,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转换地方了。” 朱允炆接过账册,翻至最后,看了看,道:“有了这些资金,中央钱庄的筹备也可提上日程了,今日问访发现,银又贱了,一两银子,只得六百余文铜钱。” 马恩慧担忧地说道:“那我们继续收银,岂不是吃了许多亏?” 朱允炆用手指扣着桌子,轻声道:“眼下银贱铜贵,若中央钱庄成立,便会让银、铜兑换回归正轨,到时候皇后手中的一两银子,便凭空升值三四百文,如何会亏?告诉一炉暖春坊,铜钱与银子都要收,宝钞就少收一些吧。” 马恩慧眼神一亮,有些疑惑地说道:“臣妾什么都没做,就凭空赚了?”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两碎银,道:“这其中涉及货币贬值与增值的问题,银贱铜贵,是银贬值,铜增值,若我们升值银,贬值铜,到时候这一两银子,自然便可以兑换更多的铜钱,也可以采买更多货物。十万白银,转眼间便会成为十三四万白银……” 投机货币,在后世是常见的,甚至还有人专门做空某个国家的货币,割割韭菜。 不是大明商人看不到这个商机,而是因为铜在大明实在不多,市场中流动的铜钱总量增长跟不上商业需求的增量,尤其是在新商业之策推行之后,宝钞贬值、银贬值的问题就更加凸显出来。 朱允炆清楚,货币问题必须得到解决,而解决的条件也越发成熟。 江西,饶州,鄱江西侧。 几座高大的水轮机修建了起来,水流冲击水轮机齿轮,齿轮啮合转动,带动着一根沉重的铁棍升起,至一定高度之后,铁棍顺着圆滚,垂直砸落,叮地一声,铁棍底部凸起的部分,便已砸入底部小小的凹槽内。 铁棍升起之后,匠头吴大胜将浅浅凹槽内的圆形铜币拿了出来,恭谨地交给宁远侯何福,何福拿捏着有些温热的铜币,看着清晰的“洪武通宝”四个字,凝重地问道:“成了?” 吴大胜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说道:“按大人所给图纸,试验了近五百次,终于成了。” “可扩大规模?” 何福问道。 吴大胜点头道:“只需加配铁棍,增置水车即可,此法以冲压铸币,较之以往之法大不同,不知是哪位匠人如此奇思妙想?” “匠人……” 何福看着吴大胜,心里也是疑惑万分,给自己图纸的人可是大明皇帝朱允炆,可皇上怎么会懂得这些玄奥的东西? 吴大胜是铸造铜钱的老匠人,看着冲压制备的装置,眼神中充满了惊叹。 前朝货币铸造,多采取的是型范浇铸工艺。 型范浇铸,一开始是平板范浇筑,即制造两个范具,拼合之后浇铸,这也是古代最早的铸钱工艺。 一开始使用的是泥板,在泥板上雕刻出钱型、浇道,一个泥板雕刻一个或两个钱范,但这种泥板材质并不好用,只能使用一次。 总不能为了一枚钱,一天天玩泥巴去吧? 后来才出现了铜范铸钱,可铜范本身的透气性不足,热应力问题不好解决,没用几次,铜范就变形,不能用了。 一边为了打铜钱,一边耗费铜范,这生意也不划算啊…… 于是,智慧的古人改变了平板范浇筑,提出了影响深远的叠铸法,而这一门技术自西汉开始,便成为了铸钱工艺的主角…… 第二百七十七章 儿子想夺大汗位? 叠铸法最早出现于秦,在王莽时期达到登峰造极,可一次浇铸百余枚钱币。 王莽“不惜铜,不爱工”,铸钱精美,引动潮流,影响深远,无论是南北朝还是隋唐宋,但凡是追求铜钱“飘亮”的皇帝,都会使用叠铸法…… 元朝就算了吧,纸币为主。 至明,在铸钱工艺上,仍是以叠铸法为主,平板范浇铸为辅。 按理说,叠铸法技艺不错,一次可浇铸百枚铜钱,效率也不算低,似乎没必要引入什么冲压铸钱法。 但吴大胜却很清楚,叠铸法的优越,只存在于浇铸环节,可问题是,叠铸法造钱它不是只有一个浇铸环节,需要先制造泥范,练泥之后,还需要填入铜制范盒,之后需要时间去阴干。 阴干之后,需要合范、烘范,而这也需要时间…… 这还没算雕刻问题,损耗问题。 而冲压铸钱法的出现,有效解决了叠铸法的范模问题,时间问题,能够凭借强大的冲压力,足以更快捷地制备铜币。 何福很是满意,将手中的铜钱交还给吴大胜,道:“既如此,那就扩大规模吧,皇上等我们很久了。” 吴大胜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马上安排匠人。” 何福走出庄园,看着远处严密把守的军士,哈了一口气冷气,自言自语道:“铜富之下,囤铜钱的商人一定会倒霉吧,呵呵,也不知皇上会何时动手,稳定银铜……” 寒风吹过茫茫枯草,起了风沙。 买的里八剌看着桌案上的女子画像,眼神痴痴,魂已飞了出去,直至有人通报太尉求见,才收起画像,准其入帐。 浩海达裕行礼后,道:“大汗,一众部落首领因为买不到盐正在闹事,他们认为大台吉一口气吃下九成盐,是断绝了他们的活路。” “九成?” 买的里八剌有些惊讶,眯着眼对浩海达裕道:“朕记得让你只取部分盐,为何会拿走了九成之多?” 浩海达裕解释道:“原本大汉让臣来负责,后大台吉参与其中,下令取走九成商盐,臣不敢违逆大台吉……” “糊涂!” 买的里八剌有些愤怒。 浩海达裕低着头,沉声道:“眼下众怒难犯,他们正在来这里的路上,大汗应早思对策才是。” 买的里八剌脸色微微一变,对浩海达裕道:“还需什么对策?既他们求盐,那给他们便是。” 浩海达裕面色有些为难地说道:“若如此简单,臣也不会来这里打扰大汗。” 买的里八剌心头一惊,道:“何意?” 浩海达裕解释着,原来大台吉拿走九成商盐,也就八石,可眼下外面疯传,大台吉拿走了十八石,若大台吉不交出商盐,给他们一个交代,那就走着瞧。 “十八石?” 买的里八剌瞪大眼,十八石与八石可是差太多了,就是把大台吉卖了,也换不来十八石食盐啊。 “让商人澄清不就好了?” 买的里八剌连忙问道。 浩海达裕摇头道:“没有人会相信商人的话,只会相信自己人的话。大汗,此事是因大台吉而起,还需大台吉来解决啊。” “如何解决?” 买的里八剌满面冰霜地问道。 浩海达裕献策道:“自然是让大台吉亲至大帐,与其他部落首领说清楚,并拿出部分食盐,以寻常价发卖出去,以平各部愤怒。” 买的里八剌思索了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便命人去召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妣吉抱着一只初生没多久的小羊,笑着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初生的羊儿总是免不了蹒跚,蹒跚多了,摔几次,总会站起来的。”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眼神中含着浓浓的爱意,道:“你让我臣服,我做了,让我收敛,我也做了。可现在让我学羊,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妣吉抿了抿嘴,道:“哪里过分了?我又没说错。”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微微摇头,示意妣吉放开小羊,道:“不过是遇到一些事罢了,还不至于让我摔跟头。” 妣吉看了看远处,松开小羊,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件事总透着诡异,大意不得。各部落首领中,对大台吉友好的可没几位,若他们闹腾起来,大汗也难以应对。”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毫不介意,拉着妣吉至了河边,轻松地说道:“说到底这件事也与我没多少关系,虽说由我来负责看管商市,可拿走九成食盐的却是浩海达裕,是绰罗斯,不是我,哈什哈也好,阿鲁台也好,他们谁想要商盐,去找浩海达裕便是。” 妣吉洗净手,给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一个微笑,轻启红唇:“那就引到太尉身上,本就不是我们的麻烦,何必为他们担着。”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点了点头,说笑着,便打算与妣吉回去,便在此时,大汗的护卫到了,传话让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前往大帐。 “我去去就回,等我一起用饭。”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含笑对妣吉说道。 妣吉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上马,带人离开了营地,当远去的背影模糊不清时,才放下了挥着的手,转身回到帐中,刚拿出从商人那购置的酒,却感觉一阵难受,连忙放下酒坛,奔至帐后,干呕起来…… 大汗暖帐。 哈什哈、浩海达裕、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等蒙古贵族都不说话,只安静地等待着,买的里八剌也有些尴尬,也不好一个人喝酒吃肉,众人便在沉默之中,各怀心思,直至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进入大帐。 见过礼之后,买的里八剌直言道:“你虽是朕的儿子,但也应敬重各部,岂能因私利而枉顾族群利益?自商人那里拿走了多少商盐,便拿出,以低于购置价发卖给各部,以作赔罪。”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头有些愤怒,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自己没多少关系,到了此时,竟需要自己去赔罪? 压制着怒火,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汗,儿臣与太尉一起负责商市管理,交易盐一事,完全是由太尉负责,与儿臣毫无关系。各位族长,若你们需要盐,找太尉才是。” 浩海达裕拿起了一块骨头,张口便咬掉一块肉,慢慢咀嚼着。 马儿哈咱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大台吉此言也太没有担当了吧?无论是商人,还是我们自己人,皆看到商盐运到了你的营地,此时却否认,是何道理?”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瞳孔微凝,对马儿哈咱道:“商盐运到了我的营地?为何此事我丝毫不知?太尉也在此处,何不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商盐在哪里?” 浩海达裕微微抬起头,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说道:“大台吉,我只是奉你的命令,收买商盐,既是你的命,自然是将商盐送至了你的营地。” “你胡说!”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有些慌张,厉声喝道。 自己根本就没有收到盐,那九成商盐,全部都被绰罗斯的人拿走了,他竟当着大汗与众人的面,颠倒黑白! 浩海达裕冷冷地看着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咯嘣一声,咬断手中的骨头,道:“胡说?大台吉是在质疑我浩海达裕的人品,还是质疑绰罗斯族的人品?大汗,我以绰罗斯先祖的名义起誓,购置商盐之后,我安排人将盐送至了大台吉营地。” “如此大事,大台吉难道不知情?莫不是整日沉迷在女人身上,忘记了张开耳朵,听一听这草原的风声?”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咬牙,向前一步,道:“浩海达裕,你休想诬陷我!绰罗斯拿走了九成商盐,这是我的人亲口告诉我的!” “够了!” 买的里八剌皱眉喊道。 哈什哈用小刀子插着一块肉,缓缓摇了下,道:“大汗,我们来这里,只是要盐的,可不想看这推诿的把戏。” 买的里八剌看着哈什哈等人,面色阴沉,厉声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盐在哪里?” “大汗,盐真的不在我那里。”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喊道。 买的里八剌愤然起身,喊道:“盐到底在哪里?”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皇,伸手指向了浩海达裕,喊道:“在他那里!” 砰! 一个人被推入了营帐,跪在了地上,马哈木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对买的里八剌行了个礼,便喊道:“大汗,请恕我不敬之罪,大台吉诬陷我父亲,作为儿子的自不能不管,此人乃是大台吉的贴身随从,大台吉,你可认?”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着被抓至营帐的人,皱眉喊道:“马哈木,放开我的护卫月哲!” “呵呵,承认便好,诸位都在这里,也方便澄清了,月哲,你来告诉大汗,从商人手中购置的九成食盐,有没有运到大台吉营地?” 马哈木一脚踩趴月哲,威严地问道。 月哲看了一眼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目光中透着几分决绝,对买的里八剌喊道:“大汗,九成商盐确实运到了大台吉的营地,大台吉想要借盐之利,增强自己的权势,吸引更多部落投靠,他,他想要夺取大汗之位!”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汗杀子,混乱之始 呼啸的风,卷动着厚重的帘。 暖帐之内,鸦雀无声。 月哲的话,令所有人震惊,即使是买的里八剌也惊讶不已,看向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彻底慌乱了,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事情为何会成为这样子? 哈什哈将刀子插在桌子上,冷冷道:“想要当大汗,大台吉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 阿鲁台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原本自己与大台吉还有些交情,现在看来,这个家伙的野心很大,根本就不容易控制,扶持上来怕也不会听自己的话。 对于阿苏特部,不听话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我没有!月哲,你背叛我!”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愤怒至极,从一旁取过一把尖刀,猛地刺入了月哲的脖颈,血咕咕直流,月哲睁着的眼,再没有一点光泽。 马哈木抬起脚,走至一旁,道:“大汗,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心怀异心,为其贴身护卫揭穿,竟恼羞成怒,格杀护卫于帐内,如此狠厉果决之手段,令人胆寒,若他日其与大汗共处一帐……” 买的里八剌浑身一冷,马哈木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若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想要造反,而自己没有提防的话,那倒在血泊里的人,岂不就是自己? 看着手握滴血尖刀的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买的里八剌彻底愤怒了,喊道:“你这个逆子,枉我如此厚爱,如此信任你,你竟意图弑父篡位!来啊,将他给我绑起来!” 门外护卫听闻,入帐便想要抓住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连忙闪开,对买的里八剌喊道:“我是你的儿子,如何可能会背叛,这一切都是太尉的阴谋,是绰罗斯人的阴谋啊!” “大台吉,你屡次诬陷绰罗斯,辱我父亲,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想要将我们赶走,更好接近大汗?你若无罪,那就告诉大汗,你这两个月中做了什么!” 马哈木大声喊道。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看向买的里八剌,说道:“两个月前,儿臣迎娶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为妻,这两个月,始终与她相伴,根本就没有半点逾越之举,大汗要相信儿臣啊。” 买的里八剌听闻到了妣吉的名字,眼底多出了一抹犹豫的疯狂。 马哈木微微摇头,对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道:“大台吉太善伪装了吧?据我所知,在这两个月之间,你以成婚掩饰,曾多次夜见其他部落之人,而你为了麻痹大汗,行为举止大不同于两个月之前,这不过是你谋权的先兆罢了……” 买的里八剌紧握着拳头,怪不得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想,他改变了很多,而这些改变,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好感! 好一个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给我杀掉这个逆子!” 买的里八剌彻底愤怒了,厉声喊道。 “大汗!”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竟然想要杀掉自己! “还不动手!” 马哈木对一旁的护卫喊道。 护卫见买的里八剌是认真的,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便上前去擒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见事已至此,心头怒火彻底释放了出来,握着尖刀便奔向买的里八剌,喊道:“昏庸无道,听信奸佞,你不得好死!” “杀,杀了他!” 买的里八剌连忙喊道! 浩海达裕抽起一块骨头便甩了出去,正中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太阳穴,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被这一击打得有些发懵,还没缓过劲来,便被护卫给抓了起来。 马哈木上前夺走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手中的尖刀,毫不犹豫地便刺入了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心脏,低头至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耳边,低语道:“这一刀是为月哲报仇,他是我的族人。” 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瞪着眼,刚想说话,马哈木握着的刀子猛地一搅,哈尔古楚克鸿台吉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马哈木松开手,任由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尸体滑落摔倒,对买的里八剌道:“大汗,谋逆之人已诛杀,臣请命彻查大台吉营地,将其营地所属一切,归入大汗营下,由大汗分配各部落……” 原本还有些悲伤的买的里八剌,听闻马哈木的话,顿时来了精神,便道:“大台吉意图弑父谋反,现已被诛杀,其所辖营地自当归朕暂管,太尉,还请你亲自走一趟,将商盐找出来,送到这里!” 浩海达裕道:“臣定不辱使命。” 走出营帐,浩海达裕看了看马哈木,嘴角微微上扬,道:“大台吉已死,后面的事就容易了,走吧,我们去带回大汗想要的……” 马哈木有些为难地问道:“父亲,难道说我们真的要交出所有商盐?” 浩海达裕呵呵笑了笑,道:“孩子,一旦为父成为北元丞相,我将可以名正言顺地统帅瓦剌各部落,虽然柯尔刻氏等部落未必臣服,但一些小的部落必会加入我们,用不了多久,绰罗斯便会成为瓦剌第一大族,与这些相比,盐又算得了什么?” 马哈木听闻此话,不由点头,长鞭震空,疾驰而去。 妣吉正坐在帐中,伸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自言自语道:“大台吉早点回来,早点回来,你的妣吉正在呼唤……” 杯中的水陡然泛起了波纹,妣吉惊喜地起来,走出帐外,笑着迎接自己的大台吉,只是当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妣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浩海达裕高声喊道:“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意图弑父篡位,为大汗诛杀,现营地中所有人,转移牧场至山丘以北,划归大汗亲治牧场。” 妣吉捂着嘴,瘫坐在地上,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台吉没有谋反之心,他没有,这一切都是浩海达裕父子的阴谋诡计! 妣吉无声地痛哭,却无改于事实。 大台吉的随从返回营地时,带来了他的尸体,妣吉看着死去的大台吉,那一柄尖刀,犹插在心脏处,妣吉紧握着刀柄,咬牙拔了出来,哭喊道:“你说过的,等你回来一起用饭,你骗我,你骗我!” 浩海达裕看向哭泣的妣吉,对一旁的马哈木说道:“果是美人,就连哭泣也让人怜爱,大汗若见了,怕是要丢了魂。” 马哈木低声道:“我打听过了,大汗多次看着妣吉的画像发呆,若将她献给大汗,父亲想要丞相之位,易如反掌。” 浩海达裕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想到这里死了人,实在是不宜大笑,便强忍着,道:“绰罗斯想要崛起,总要死一些人的,走吧,把盐拿出来……” 夜晚,常百业坐在篝火旁,沉默不语。 侯西域走了过来,坐在了对面,拿起了架子上的一串羊肉,从地上的小木盒中捏了一点盐,仔细撒在羊肉上,递给了常百业,道:“有些事,说出来会更好。” 常百业没有客气,接了过来,轻轻说道:“侯叔叔,你也听说了吧,大汗杀掉了自己的儿子。” 侯西域微微点头,道:“怎么,你很惊讶?” “难道我不应该惊讶?” 常百业反问道。 侯西域呵呵笑了笑,又取了一串肉,道:“你读过史书,应该看多了这种权力之下的冷漠,北魏拓跋绍、宋元帝刘劭、隋炀帝杨广、后梁朱友珪,皆是弑父夺权,胡亥杀扶苏,李世民杀兄逼父……阿里不哥反叛忽必烈,不也带着杀戮?” “我只是看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冷血!” 常百业问道。 侯西域呵呵问道:“权力本身就是冷冰冰的,就以我朝来论,之前民间传闻燕王朱棣有心谋反,若不是新皇应对得当,未必没有叔侄战事。” “可是大台吉是买的里八剌的儿子!” 常百业说道。 侯西域挥了挥手中的铁签子,道:“唐玄宗李隆基杀自己儿子的时候,可说过什么?汉武帝刘彻杀掉儿子与女儿的时候,可说过什么?王莽杀掉自己三个儿子的时候,可说过什么?孩子,你要知道,死人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常百业深深看着侯西域,思索了下,握着手,坚定地说道:“我想活下去,更久地活下去,不要被人杀掉!” “好好活着吧,未来一定有你的一片天,只是孩子,你要记住了,无论是猪,还是狼,通常都不会招惹猛虎的,猛虎也不允许威胁存在……” 侯西域说完,便起身走了。 常百业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堆,思索着侯西域的话,许久之后,才喃语道:“做猪不行,做狼也不行,那就成为一只虎吧,商人参与国事,未必行不通。‘商祖’白圭受教鬼谷子,学的不就是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如今,时机也该到了吧。” 大明京师。 一炉暖春坊掌柜的赵贵贴着假胡子,拨动着算盘,至珠算声停下之后,方对卓敬道:“户部想要批量购置三千新式炉子,最低只能走四两二钱,再低,我们便会亏损。” 卓敬摇头,道:“四两是户部底线,不可变改。这新式炉子新颖,然并不难打造,若你不准,朝廷调工匠赶制的话,一炉暖春坊将再无生意可言。” ps:历史中很多阴谋,并不是多出彩,却很实用,有些看似弱智的计谋,偏偏屡试不爽,再说了,蒙古部落的计谋往往都很简单、粗糙,他们没文化,不能怪我不用心编排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弹劾:周王九罪 赵贵含泪接受了一炉四两的价,签下了三千新式炉子的买卖契约,答应在半个月内交付户部。 卓敬满意地走了。 赵贵拨动算盘,原本的四两二钱,眨眼便成了七钱,旋即拿起算盘,在手中哗啦一摇,放在桌上,对一旁的伙计道:“这一笔买卖,足够腾出三个大仓库了吧。转知匠工,昼夜轮班制造新式炉子,辛苦这几个月,元旦时会有他们的大好处。” 伙计一脸笑意,马上去安排。 燕王府。 朱高炽有些担忧地看着门外,朱高煦坐立不安踱步,朱棣走入房间,见只有两兄弟,不由问道:“燧儿人呢?” “父王,三弟出门查探去了,母妃入宫一夜未归,也没差人送个信,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朱高煦连忙说道。 朱棣呵呵笑了笑,道:“入宫而已,有何可担心的?准备用早膳吧。” “可是父王,皇后设宴招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王妃留宿后宫?这在大明朝并无先例啊。” 朱高炽担忧地说道。 朱棣坐了下来,平静地说道:“无需担心,昨晚入后宫赴宴的,有各王妃、诰命夫人二十余,怕是言欢忘了时辰,被皇后留在了宫中。听闻国子监设置了冬考,是吗?” 朱高炽见朱棣如此,也安心下来,回道:“国子监设置了夏考与冬考,冬考结束之后,会有近两个月的长假,至元宵之后,再开课业。” 朱棣看了一眼脸色不自然的朱高煦,道:“怎么,看你如此表情,是担心冬考不过?” 朱高煦有些郁闷,埋怨道:“父王,我贵为世子,如何能与那些人同室而坐,谈经论学?加上那杨士奇丝毫没有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动不动便会打掌心,作为男人,如何能受如此屈辱?” 朱棣瞥了一眼朱高煦的手,冷冷说道:“杨士奇是一个正直之人,他打你,自有他的道理。你最好是收敛起身为世子的尊严,老老实实待在国子监。” “可是我不想待在那里,我想要出去,那里就是一个让孩儿透不过气的牢房!” 朱高煦有些愤怒地说道。 “啪!” 朱棣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顿时颠动,朱棣起身,缓缓走向对惶恐不安的朱高煦,道:“你本就应该待在牢房里!你在北平的所作所为,当真我不知情?” 朱高煦脸色苍白,低头道:“父王,儿已认过错,为何还要屡屡提及?” 朱棣甩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朱高煦踉跄两步,厉声道:“以前的事也就罢了,可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再次将手伸向北平府?” “北平府?我,我没有啊。” 朱高煦有些迷茫,捂着脸回道。 朱棣拿出了一份信,丢在了朱高煦脸上,道:“你还狡辩,这是你托人发往北平府的密信!” 朱高煦看着跌落在地上的信,有些慌乱,解释道:“父王,我不过是询问下藩王府下的生意罢了,并没有任何越轨举动。” 朱棣冷冷地看着朱高煦,道:“那金忠呢?” “金忠?他不是被大哥软禁在了白羊口所?” 朱高煦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连忙走了出来,道:“父王,金忠确实被禁留在了白羊口所。” 朱棣没有理睬朱高炽,面色阴沉地对朱高煦说道:“金忠之前在白羊口所,我岂会不知?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现如今金忠在何处!” “什么?” 朱高炽脸色一变,听朱棣的意思,那金忠竟离开了白羊口所? 朱高煦一脸疑惑,道:“父王,金忠他……我没有给他去过信,他是被大哥控制住的人,我的手也伸不过去啊。” 朱棣上前一步,逼问道:“再问你一次,金忠人在哪里?” 朱高煦有些喘息不过来,摇了摇头,看着朱棣冰冷的目光,道:“父王,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与金忠联系过,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情。” 朱棣深深看着朱高煦,在那双目光里,他没有看到欺瞒,似乎金忠的消失与朱高煦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金忠从白羊口所消失了,这件事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是因为朝廷不清楚金忠此人的厉害,也不会将此等小事奏报,可若是这个消息传到了姚广孝耳中,他一定会有所警觉,并告知朱允炆。 姚广孝清楚金忠的能量,那是一个精通兵法、玄术的厉害人物,朱棣见识过金忠的才智与厉害,只是后来至京师,便将金忠留在了北平。 再后来,朱高煦挟金忠准备造反,被朱高炽识破,朱高煦被送至京师,而金忠却被留在白羊口所,若不是北平府之人密报,朱棣几乎忘记了金忠。 金忠的消失,让朱棣有了一种不详预感,因为与金忠一起不见的,还有他的家人。 能让一群人逃过众人耳目,悄然消失不见的,绝非寻常人所能为。 “我会安排人找寻金忠,若是他的消失与你们有关,早点承认,若是不说,到时候他惹了麻烦,那你们谁都逃不脱!” 朱棣严肃说道。 朱高炽、朱高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连忙点头。 “回来了,回来了。” 朱高燧的声音传入房间,没过多久,徐仪华便与朱高燧一起进入了房间。 徐仪华见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便笑道:“不过是在宫中停留一宿,怎就担忧成如此?” “王妃怎也不差人通知一声?” 朱棣迎着徐仪华,安排入座。 徐仪华接过侍女送来的湿热毛巾,擦了擦手,道:“王爷,昨日晚间天寒,大风呼啸,皇后担忧我等出宫安全,便安排人,在坤宁宫住了下来。” “皇后仁爱,体恤众人,不错。” 朱棣夸赞了一句。 徐仪华微微点头,道:“皇后仁爱之名在宫中是众人皆知,不过让臣妾最在意的,是坤宁宫中的新式炉子,只布置了两个煤炉,殿内便已温暖如春,需去了外衣方可。” “哦,什么煤炉如此温暖?” 朱棣有些惊讶地问道。 徐仪华含笑道:“是一炉暖春坊的新鲜之物,皇后为后宫购置颇多,已答应为各王府送来十个新式炉子,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便会送来。” “若真如此,这冬日将不会漫长。” 朱棣期待地说道。 随着新式炉子进入六部衙署,后宫诸监,王府官宅,一炉暖春坊便成为了京师热销之物,无论是内阁大臣,还是七八品京官,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行商小贩,都纷纷订购新式炉子,以求在寒冬来临之日,可以不那么寒冷。 一炉暖春坊的所有库存,在短短数日便被搬运一空,巨大的利润涌入,赵贵在马皇后的示意之下,安排匠人前往苏州、杭州、济南、开封等地,抢占先机。 在马恩慧于坤宁宫盘算收益,满心欢喜的时候,朱允炆却在武英殿中陷入了沉默与不安,面色阴沉地下令召集解缙、茹瑺、杨荣、徐辉祖、李景隆、宋晟、朱棣等人。 几人入殿,便感知到了强烈的压抑感。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对众人说道:“这里有一份奏折,诸位不妨听听。周王心怀祸心久矣,太祖不察,留有大患于陛下,臣为大明,心向朝廷,愿违天下伦常,揭周王九罪。其一,心性邪恶,堕入魔道,勾白莲弥勒,以借其势行己之私,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天变,实乃人祸。时周王与白莲使徒……” 解缙等人听着朱允炆所读奏折,皆是脸色一变,不经意地看向朱棣。 朱棣低着头,脸色丝毫未变,只安静的听着。 解缙不解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这些没有“证据”的奏折,怎么就突然拿出来了,还直接当着朱棣的面说了个清楚。 皇上难道想要动手除掉周王,试探下朱棣的态度? “其二,周王野心极大,借身份尊贵之便,勾结开封官员,以利为带,以权为纽,构筑进退同盟,暗中操控开封府,侵吞朝廷赋税……” 一个个罪名被揭露出来,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朱棣不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都做了什么,却很清楚,眼下的这封奏折,是将他逼向死路。若皇上没有明确的证据,怕不会拿出如此奏折吧? 只是,朱橚真的有心谋反吗? 朱棣听着朱允炆的声音,眉头不由紧锁起来,当听到“精研医药,寻致命药方,意图勾结宫廷宦官,谋杀皇上”时,更是瞪大了眼。 周王精研医药的同时,竟还有弑君的打算? 朱允炆读完“周王九罪”后,将奏折放在了桌案上,威严的目光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阴冷地说道:“周王之罪,绝无可赦之理,然如何处置,诸位便直言吧。” 解缙等人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他没有说此奏折弹劾内容是否真伪,只说处置,莫不是罪名已经敲定? 茹瑺也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一点,有些忐忑地站出来,道:“皇上,此奏折弹劾周王九罪,罪罪当诛,然其是否属实,还应查探清楚再作处置。” “查探?呵呵,此弹劾内容还需查探吗?” 朱允炆发怒,直接将奏折扫出桌案,奏折摔在了地上。 茹瑺小心地拿起奏折,看清楚了署名之后,如雷击当场,木木不敢言。  第二百八十章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弹章,更像是一封揭发检举奏章。 茹瑺看清楚了奏章的落款,三个醒目刺心的大字: 朱有爋! 茹瑺很清楚朱有爋是周王的次子,儿子揭发父亲,一次说清九个罪行,作为臣子的茹瑺,还能说什么? 寻常官员弹劾周王,也顶多是弹劾,朝廷可以慢悠悠地喝着茶,聊着天,拖几个月也不碍事,反正没什么证据。 可这是周王的亲儿子啊! 朱有爋不是什么十岁的小孩子,信口胡柴,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风流倜傥不说,还娶了盛庸的女儿,虽说为人不咋滴,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不存在神经失常,胡乱攀咬的病症。 茹瑺浑身冰冷,朱有爋到底是有多恨朱橚?这九条罪状,任何一条摘出来,都足以让周王去死啊。 娘咧,皇室无亲,也不至于这样玩吧。 茹瑺哆嗦地将奏折交给了解缙,解缙看后,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深深看着朱棣,开口说道:“此封弹劾奏章,是周王次子朱有爋亲笔所书。” 朱棣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了错愕与惊讶,其他人听闻,也不禁震惊。 大明以孝立国,老子就是一切,除了几个白痴与猛人,历史上就没几个敢造老子反的,多数都会选择欺负下侄子晚辈。 基本的孝悌伦理,是要维护的,这是大明统治百姓的工具,身为皇室,自当以身作则,哪怕是皇上,也得经常去给母后请安,这就是孝,少不了的。 皇上要听妈妈的话(听着),百姓也得听老爸的话(听从),寻常人家都没几个敢违逆老子的,就算是生气,闹矛盾,大不了分家,逢年过节也得去探望。 可像朱有爋这样直接给老子挖坑,还不忘推一把,铲一锨土的家伙,大明这是头一号啊。 到了这一步,确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可以直接抓人了,至于周王认不认罪,那是抓了之后的事。 解缙见其他人不言语,只好站出来,道:“皇上,周王世子上密折弹劾周王,历数九罪,虽不足全信,然世子毕竟为周王亲密之人,知情必多,应也全非虚言,臣认为,御史与官府弹劾周王与官员勾结,此事基本坐实,可以此条罪状,先行召周王入京,交代清楚再作定论。” 徐辉祖看了一眼朱棣,接过解缙的话茬,道:“臣附议解阁之言,九罪累累,是否为真,可徐徐调查,眼下紧要之事,是先召唤周王。” “召回周王?呵,如何召回?” 李景隆冷笑一声,出言反对。 自从将李增枝、朱棣秘密会谈的事报告给朱允炆,李景隆便清楚,自己与朱棣就再无法回到从前,李家与燕王府已彻底决裂。 既是决裂,李景隆也没打算再贴上去,乞求朱棣的原谅。 南海的风浪告诉李景隆,随波逐流的只是弱小的海船,真正拥有方向的,无惧风浪的,是那些大船。 李家挂着曹国公的牌子,不是弱小的海船,没必要退让,也没必要看朱棣脸色。别人顾忌朱棣与朱橚是亲兄弟,不敢直说,那就由自己来说。 “皇上,周王罪行已是昭昭,臣请命逮捕周王入京!” 李景隆肃然道。 徐辉祖、解缙、茹瑺等人都吃惊地看着李景隆,这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直接与燕王对着干啊。 朱允炆没有说话,将目光看向了朱棣。 朱棣缓缓抬起头,看着朱允炆,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臣附议曹国公之言,逮捕周王入京候审!” 朱允炆暗暗握住手,朱棣没有选择帮助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避讳,而是主张对周王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来办。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这一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最初是由韩非子、商鞅等人提出。 《韩非子·有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史记?商君列传》:“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 但这种思想,在实际执行中,往往并不是如此。 封建王朝,本身就存在着不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别做梦了…… 就以商鞅“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来论,商鞅的处罚措施是什么? 是“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也就是说,太子犯了错,商鞅没有处罚太子,因为那是“君嗣”,要怪就怪太子的老师,这两个人没教导好,那就一起收拾了吧…… 纵览历史长河,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只存在于只言片语之中,而处罚“王子”死刑的,又是寥寥无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周王是否有异心,朕都不能容他继续留在开封。说到底,周王是朕的叔叔,皇室宗亲,不宜广宣于内外,此事再没有定论之前,不可传之于众。” 解缙等人连忙表态遵从。 朱允炆看向朱棣,严肃地说道:“燕王叔,宗人府当下以你为尊,待周王返回京师之后,朕希望由你来处置此事。” “臣遵旨。” 朱棣没有推辞,答应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茹瑺与徐辉祖道;“既如此,便传令铁铉,听从郁新安排,择机入开封府,邀周王及其家眷、官属,乘马车至京师。” “臣领旨。” 茹瑺、徐辉祖道。 徐辉祖看着朱允炆的目光有些惊叹,他选择了动手,不是简单地处置周王一人,而是打算趁此机会,彻底解决开封周王府! 虽体面地安排“马车”,但谁都清楚,他们的身份,是囚。 朱允炆挥了挥手,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看着朱有爋的奏折,朱允炆苦涩地摇了摇头,原以为自己不走削藩老路,会很难处置周王朱橚,谁料白莲教、黄河夺淮等事竟关联着周王,派遣郁新前往开封府,一是为了查明真相,二是为了寻机削掉周王。 现在好了,郁新调查进展缓慢,正在开封府里面当黄雀,准备捕蝉,这边朱有爋却送来了密报,让想要拿下周王的朱允炆暗暗庆幸。 开封府作为一个战略要冲,朱允炆绝不允许藩王把控。 无论周王有没有罪,他都会因此而离开开封,再无回去之可能。 朱允炆走入一旁的房间,看着大明疆域沙盘,将一个黑色的三角旗从开封的位置取了下来,随手拿起了日月旗,插在了开封的位置上。 “开封之事,当休。” 朱允炆舒了一口气,围着沙盘缓缓走着,目光盯着沙盘中插着黑旗的位置。 “九大塞王之中,只剩下四个,谷王朱橞在宣府,庆王朱栴在宁夏,肃王朱楧在甘州,还有,辽王朱权在大宁!” 朱允炆停下脚步,盯着大宁这一片区域。 谷王、庆王、肃王都不足以为虑,唯有辽王朱权,是最棘手之人,他有勇有谋,有影响力,又是联系与控制朵颜三卫的核心人物,一旦动他,大宁会不会失稳,若不动他,大宁还能是大明的疆土吗? 朱允炆拿不准朱权的盘算,历史中只记载了他只萌芽却未成长起来的野心,而熄灭他野心之火的那个人,叫做朱棣。 可眼下没有靖难之役,朱棣不会去夺走宁王的朵颜三卫,挟持他南下,他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慢慢发酵自己的野心。 走出房间,朱允炆召安全局岳四海,道:“传信刘长阁,警惕宁王,同时转知盛庸,让他不可大意,务必小心。” 岳四海听闻后,连忙去安排。 入夜,清冷的月光洒在茫茫田野之上,田野北面,是一片密林。 老船工身心疲倦地瘫坐在一棵树旁,脸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短小身影,不甘地喊道:“终究是逃不过吗?”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阴冷的气息,吹至了老船工的脸上。 老船工看着高只有五尺左右的精悍男子,身后竟背着三把大刀,而那大刀,似并不是安全局所佩刀的绣春刀。 “你不是安全局的人?” 老船工眯着眼问道。 郭栾停下脚步,嘴角微微一动,冷冷地说道:“你这只老鼠还跑吗?不跑的话,我要出刀了。” 老船工站了起来,有些颤抖地说道:“是周王让你杀我的?” 郭栾伸手,取出了两把刀,刀在身前交错而开,发出了清脆的金鸣声:“我喜欢对着尸体说话,不喜欢对着活人,你想知道什么,等你死了,我会告诉你!” 老船工看着郭栾出刀,连忙转身跑去,可是一个脚步不稳,踉跄之下摔在地上,转身看时,郭栾已至面前,双刀如死神,骤然降临。 咻! 箭矢破空! 郭栾下意识地抬刀护在身前,“叮”地一声,郭栾蹬蹬后退一步,看着跌落在地上的纯铁箭矢,眼神中冒着杀气,厉声喊道:“能用二石弓的人可不多,是谁,出来受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铁券再现,阴兵将起 郭栾没有理睬爬起来跑了的老船工,那突如其来的一箭,说明了很多问题。 二石弓的弓,寻常军士拉都拉不开。 而就在这里,在自己要杀掉老船工的时刻,出现了可以使用二石弓的强者,说明对方一直都在这里,而不是路过。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自己探查了几日都没有发现的陷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的树后面走了出来,随手一松,长弓便丢在了地上,从身后箭壶中取出两根铁箭,随着脚步,顺手插在了地上。 卸掉不必要的装备,身后只剩下了两柄长刀。 “郭栾,你什么时候从双刀客成了三刀客?” 顾三审走至郭栾一丈开外,停了下来。 郭栾惊讶地看着顾三审,道:“原来是你!听闻你加入了安全局,还接替了刘长阁,成为了安全局指挥史,你来开封府,只是为了抓我吗?” 顾三审微微摇头,道:“我来这里,只是履行安全局职责,解决掉危害大明的所有敌人。郭兄,若你愿放下刀,换做酒,我可以设宴招待。” 郭栾呵呵笑出声来,看了看周围,道:“这里已经被安全局围住了吧?” 顾三审冷冷地说道:“收起你的刀,跟我走出去吧。” 郭栾看着手中的双刀,说道:“捕鱼儿海之战中,我斩敌十六首,可朝廷给我的是什么?呵呵,除了二两银子,什么都没有!顾三审,你呢,是三两银子,还是五两银子?” 顾三审缓缓抽出了双刀,沉声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上级,只有一两银子。” “我们豁出去命,冒死杀敌,建功立业,到头来,他娘的功劳全都是将官的,死的都是我们的兄弟!这样的朝廷,你给效力,我郭栾不给!” 郭栾眼红了起来。 苦练武艺,拼死杀敌,只想换一个军职,风风光光回家,可是呢?自己不会钻营,不会奉承,加上身材短小,没有人看得起自己,提着十六个脑袋,得到的却是嘲讽! 二两银子! 这就是大明对自己的方式! “朝廷对我如何,我都是朝廷的人,它护卫我们的家人不受鞑子铁骑袭扰,护卫无数家庭安居乐业,这就是我效力的原因,就是我甘心拿着一两银子,也无怨无悔的原因!” 顾三审肃然道。 “去你x的无怨无悔!少给我扯家国大义!我只知道,我回到家时,我父亲被衙役打残了,我母亲被人侮辱了,我弟弟被人丢到了河里!朝廷肮脏,就怪不得我手段残忍!” 郭栾咬牙,踏步上前,双刀挥动,寒光直奔顾三审而去,顾三审凝眸而动,双刀迎出! 叮叮! 一阵金鸣交错,响彻清寂的森林。 一棵树后,汤不平打了个哈欠,看着远处的战斗,突然感觉有异动,手腕一沉,一枚飞镖沉落手中。 “是我。” 薛夏踏步走了过来。 “薛大人。” 汤不平收起飞镖,行礼道。 薛夏止住汤不平,看了一眼拼杀之中的顾三审与郭栾,道:“五军都督府已经查清楚了,郭栾离开军伍,是用二两银子找了个子侄代替的,捕鱼儿海之战后,有很多将官在极度放纵之下,贪墨了将士军功。” 汤不平嘴角微微一动,道:“捕鱼儿海之战消灭了北元主力,所有将官都认为,这是士大明最后一战,包括蓝玉。所以,没有多少功劳的将官,只能抢夺军士的是功劳。” “拿了功劳的人,基本上都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那些人的贪诈欺压,我们很多人才可以活下来。” 薛夏严肃地说道。 汤不平微微摇头,道:“话虽如此,只是很多人想要的是正义与公平,哪怕是拿着自己的功劳去死,也比失去功劳苟且的活着来得痛快。” 薛夏深深看着汤不平,道:“那你改名汤不平,也是因此愤愤不平吗?” 汤不平呵呵一笑,道:“我是渴望世间再无不平事。” 薛夏拍了拍汤不平的肩膀,转身看向顾三审、郭栾,不得不说,郭栾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他虽身材不高,但刀法犀利,攻势猛烈,一招接不住,便会陷入被动。 好在顾三审也不是虚名,虽位居安全局高位,但依旧凶悍,不减当年。 “旗鼓相当,顾大人想要赢下来,怕不轻松。” 汤不平低声提醒道。 薛夏目光中透着幽深的光,道:“此人背后牵扯着另一股势力,只有打败他,才有可能窥见对手。郁阁老发了话,一定要让郭栾张嘴,哪怕是违背顾大人意愿,情况危急时,我们也必须出手!” “袖手旁观,是对强者的尊重。”汤不平拿起了一柄飞镖,轻轻挑着指甲中的污垢,道:“最主要的是,我相信顾大人。” 转眼之间,顾三审与郭栾已过了二十余回合。 双刀猛地对碰。 郭栾红眼发狠,看着挡住自己双刀的顾三审,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顾三审向前一推,随后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冷声道:“我打败你,说出你背后的人,你打败我,提着我的脑袋离开这里!如何?” 郭栾呵呵冷笑,道:“你想知道我背后的人?呵呵,那就赢下我再说!” 话音落,郭栾便大喝一声,双刀如残月,划破夜空,刹那之间,右手长刀脱手而出,化作飞刀,直刺顾三审,与此同时,伸手抓住背后的第三把刀。 刀出鞘,夜冰寒! “去死吧!” 郭栾厉声道。 汤不平、薛夏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郭栾会以这种方式动用第三把刀,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凌厉的攻势。 “顾三审危险了!” 两人同时察觉危机,然而,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参与。 顾三审不愧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军士,下意识地身体后仰,双刀如杆,斜插入地,堪堪避过飞来的刀,抬手一刀,便护在胸前。 叮! 郭栾重刀砍落,直将顾三审的刀压在身上,眼看着便要开膛破肚,便在此时,顾三审身体一落地,随手一刀横扫,便破开了郭栾的杀招…… 京师,轻烟楼。 暖阁红袖,檀烟袅袅。 轻盈如燕的柳俏儿纤舞一场,手指明月,长袖滑落,显露出了如雪的肌肤。 “啪啪!” 李增枝击掌赞道:“俏儿姑娘果是不凡。” 柳俏儿起身,步步生莲,走向李增枝,柔媚地说道:“公子才是英雄,妾身还想听听海上的事。” “哈哈,夜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再陪我喝一杯。” 李增枝十分享受。 想起广东的荒凉与禁欲岁月,李增枝就浑身火热,这才在广东忍不住收下了商人送来的采珠女,可一路返回京师,李增枝便又坠落红尘。 门没有被敲响,便打开了。 一个带着黑色帷冒的人走了进来,在李增枝惊讶的目光中,坐在了李增枝对面。 “你是谁?” 李增枝有些疑惑,握住酒杯问道。 来人毫不客气,拿了一壶酒,自顾自倒了一杯,道:“李都督,我来这里是与你谈一件大事的,还请这位姑娘退避。” “你算什么东西?” 李增枝听声音陌生,便厉声呵斥。 来人轻轻喝着酒,从携带的木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高一尺,广一尺六寸五分的类似于瓦片的铁板,铁板之上,闪烁着二百余金色字迹。 李增枝脸色一变,推开柳俏儿,道:“你且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柳俏儿不得要领,失落地离开。 李增枝目光盯着那铁质瓦片,不由咬牙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有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即民间传说中的免死金牌。 后世很多影视剧,都将这种免死金牌当做了一个巴掌大的牌子,挂在腰间,那纯碎是胡扯,糊弄观众。 这东西就不是挂在腰里的“腰牌”玩意,跟一大瓦片似的铁片,你挂在腰间试试去?它要么是放在香案上,供奉起来,要么就藏起来,别被小偷给顺走了,绝不可能在腰上显摆。 明代的第一版丹书铁券,是朱元璋发行的。虽然朱元璋不像后世广告商一样,后面会备注了一行小字: 所有解释权归某某所有。 但朱元璋事实上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上面写着“予铁券,免二死,子免一死”之类的话,但真正要杀某个人的时候,这些铁券就没了任何作用。 领了这铁券的人,往往也领取了午门鬼头刀体验券。 值得一说的是,铁券虽然发行量不大,但体验券发行量就大多了,包括三族…… “我?你可以叫我金忠,金子的金,忠诚的忠。” 话音中,带着阴森。 李增枝皱了皱眉,仔细看向铁券,只见上面刻写的名字是韩国公李善长,不由脸色一变,道:“这丹书铁券不是已经毁了吗?” 太祖杀李善长时,连其妻女弟侄等全家七十余人一并处死,家中之物尽数抄没,而所谓的丹书铁券,也被毁掉,眼下却出现在眼前,不由让人悚然。 金忠透过帷纱,看着李增枝,冷冷说道:“冤魂无数,总有报时。阴兵将起,天色将改。李增枝,这是你李家最后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最毒:儿媳妇的心 买的里八剌杀掉了大儿子哈尔古楚克鸿台吉,并没有半点失落,而是充满了渴望。 浩海达裕安排马哈木拿出商盐,哈什哈、阿鲁台等人拿到了想要的食盐,满意离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盐还是那个盐,北元还是那个北元,商人还是那些商人,只不过,死了两个人,仅此而已。 浩海达裕深知买的里八剌好色,在强力迁移大台吉所属牧民之后,以“大汗审讯”的名义,强行带妣吉至大汗营帐。 买的里八剌看着悲情凄美的妣吉,一瞬间便陷落了。 妣吉看着浩海达裕出去,见暖帐之中再无其他人,只剩下了自己与大汗,不由有些慌乱,而买的里八剌那双毫不掩饰、满是欲求的眼,更是让妣吉不安。 “大汗,大台吉他是被冤枉的。” 妣吉流泪,希望用大台吉唤醒买的里八剌。 可买的里八剌早已沉迷,妣吉那轻盈苗条的身段,如雪似酥的肌肤,清秀绝丽的面容,都让买的里八剌不可自拔。 “大汗。” 妣吉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后退。 “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你!” 买的里八剌上前一步,抓住妣吉,在妣吉的求饶与惨叫声后,只剩下了破碎的衣物,痛苦的呻吟。 妣吉躺着,目光空洞地看着帐篷顶。 买的里八剌的手从温柔处停留过,满意地欣赏着妣吉,道:“从今以后,你是朕的妃子!” 妣吉轻轻咬动嘴唇,一缕血渗入口中,又混着口水被吞咽了下去,妣吉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红润与笑意,坐了起来,毫不遮拦地看着买的里八剌,轻柔地说道:“谢大汗,妣吉无能,只愿好好侍奉大汗,庇护妣吉一生无忧。” “哈哈,那是自然。朕从商人那得到的绝世妆奁与勾魂夺魄,全送你了,也唯有你,配得上这些夺天之物。” 买的里八剌一脸笑意。 妣吉的臣服与屈从,让买的里八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与满足感。 “大汗,我早就不想跟着大台吉了,他太窝囊了,如今我成为大汗的女人,实在是需要感谢太尉的帮忙。” 妣吉轻柔地扑在买的里八剌肩膀上,吹着气息,说道。 买的里八剌微微点头,道:“太尉确实是忠心之人,他垂涎丞相之位久矣,如今有功,丞相之位便给他吧。” 妣吉笑盈盈道:“大汗,能否先让臣妾感谢太尉之后,再行封赏。” “不需要吧?” “大汗……” “好,好。” 买的里八剌忍受不住,连忙答应。 数日后,傍晚。 浩海达裕与马哈木正在饮酒作乐,大汗身边的护卫便来通报:“恭喜太尉,贺喜太尉,大汗将封赏太尉为丞相,统领瓦剌四部,还请太尉前往大汗营帐,接受封赏。” 听闻如此消息,浩海达裕顿时来了精神,对马哈木道:“醉酒当歌。” 马哈木举杯道:“等父亲回来,我们不醉不休。” 浩海达裕大笑着,随护卫离开,至了大汗营帐,而此时,天已入夜。 暖帐中,没有买的里八剌,只有妣吉一人,浩海达裕有些奇怪,便询问大汗何在。 妣吉一脸柔情,指了指酒菜,道:“大汗知你功劳甚大,特赐宴款待于你。我因你的计谋而受益,成为大汗的女人,请命感谢你。” 浩海达裕不疑有他,便坐了下来,道:“你如今身份高贵,我当不起你的感谢。” “哪里的话,来,我敬你一杯酒。” 妣吉说着,便端起酒。 浩海达裕一饮而尽,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肉,笑道:“丰盛至极。” “那就请丞相大人食用吧,大汗与北元,可还离不开大人。” 妣吉又劝酒。 浩海达裕微微点头,这倒是真的,失去了绰罗斯的庇护与支持,买的里八剌将会失去大汗,而寄身于大汗的妣吉,也将会成为别人的俘虏,她是一个聪明人,不会做傻事。 一杯酒,又一杯酒。 而这些酒水,可不是往日里蒙古各部落饮用的低度奶酒,而是商人带来的烧酒,热烈不凡。 浩海达裕好酒,酒量不错,但也经不起一杯接一杯,没多久便已有些醉意。 “大汗,太尉已等候多时。” 门外不远处传来了声音。 妣吉看着醉态的浩海达裕,连忙打散了头发,撕碎了衣服,抓着浩海达裕,两个人摔在地上,浩海达裕还没有从酒意中醒来,只看着迷人的妣吉,疑惑自己身在何处。 “救命啊,来人啊,太尉,你让开,非礼啊。” 妣吉大声喊着,凄惶至极。 买的里八剌在帐外听闻声音,连忙走入帐内,看着骑在妣吉身上的浩海达裕,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喊道:“来人,给我杀了浩海达裕!” 四名护卫进入帐篷中,刀光闪闪。 此时浩海达裕才发现自己中了妣吉的圈套,连忙起身喊道:“大汗,我……” “去死吧!” 买的里八剌不容浩海达裕说什么,便愤怒地抽出了挂在一旁的剑,朝着浩海达裕杀了过去,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如此可人的女子,老子为了她,儿子都不要了,你浩海达裕算个求? 浩海达裕仓皇逃避,可帐篷门又被护卫堵住,根本就逃不出去,而买的里八剌等人又杀了过来,愤怒的浩海达裕见墙上挂着一张弓,便抢了下来,抽出一根箭,对准买的里八剌,道:“我是被冤枉的!” 买的里八剌看向妣吉,只见妣吉捂着脸哭泣,衣服散落在一旁,只剩下了胸前的红布,不由喊道:“你该死!” “昏君!” 浩海达裕松开了弓弦,买的里八剌躲避过要害,箭矢直射中了持剑的右手食指,哎呀一声,便丢了长剑,护卫见大汗受伤,连忙上前救护,并杀向浩海达裕。 浩海达裕平日里是威猛无双的,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可在这狭窄的帐篷里面,加上醉酒之态,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在打翻了两个护卫之后,更多的护卫听到动静杀了进来。浩海达裕在激战中身中十八刀,跪倒在买的里八剌面前,怒目而视。 妣吉看着满身是血的浩海达裕,手中多出了一把尖刀,走至浩海达裕面前,双手握着刀子,刺入了浩海达裕的心脏,冷冷地说道:“你进献谗言,设计杀我男人,现在,你体会到他死时的滋味了吧?” 浩海达裕伸出手,想要抓住妣吉的脖颈,妣吉将尖刀向上一提,浩海达裕便瞪大眼,向后倒去。 “他没有非礼你?” 买的里八剌包扎好伤口,难以置信地问道。 妣吉拔出带血的尖刀,跪坐下来,将刀子插在一块牛肉上,便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吞咽之后,才对买的里八剌道:“他害死了你的儿子,我为你的儿子报仇,有什么过错吗?” “你个毒妇!” 买的里八剌厉声喊道。 “呵呵,浩海达裕与马哈木只是杀死大台吉的帮凶,大汗,你说,谁才是杀死大台吉的真凶?” 妣吉阴冷地看着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浑身一冷,喊道:“你,你……” 妣吉轻咬银牙,道:“可是我不能杀你,大台吉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分裂的北元,他希望你活着,你应该庆幸,是你杀死的儿子,保护了你。” “来人,把她,把她……”买的里八剌犹豫了下,下令道:“给朕关入别帐!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一步!” 买的里八剌看着浩海达裕的尸体,捂着额头,大喊了几声,发泄着自己心头的愤怒。 现在好了,绰罗斯的首领被妣吉杀了,绰罗斯部落能不闹事吗? 马哈木会轻易接受这个现实吗? 买的里八剌思索良久,召过护卫,道:“告诉马哈木,浩海达裕因非礼妣吉,为妣吉所害。朕囚禁了妣吉,加封马哈木为丞相,嗯,让马哈木迎娶萨穆尔公主,日后由他来统领瓦剌四部。” 消息传至马哈木耳中时,马哈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绰罗斯之人围拢在马哈木帐前,希望马哈木为浩海达裕报仇雪恨时,马哈木才清醒过来,思索良久,摇头拒绝了众人。 “父亲教导我,要听从大汗的指示,我们绰罗斯现在还不够强大,我不忍大家再受伤害,失去父亲的痛苦,就由我马哈木一人承担吧。” 马哈木接受了丞相之位,迎娶了萨穆尔公主,成为了大汗的女婿。 折兀朵巡视着牧场,见马哈木站在帐外,不由走近,道:“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担忧?” 马哈木看着折兀朵,沉声道:“丞相?呵呵,这个虚名怕守不住了,折兀朵,你应该清楚,瓦剌部中哪个部落最强吧?” “哈什哈所带领的土尔扈特部。” 折兀朵直言道。 马哈木微微点了点头,道:“有消息说,哈什哈对于我当上丞相极度不满,加之大汗昏庸无道,杀其子,夺其儿媳,想要起兵诛杀大汗,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折兀朵看着忧虑的马哈木,将腰间的刀抽出,道:“一切听从首领指挥,死而不悔!” 第二百八十三章 瓦剌称霸之始 马哈木走在夜色中,感觉到了命运抉择的沉重。 “父亲还在时,我依靠父亲的庇护,不知决策之难,现如今绰罗斯部以我为主,方知决策之难,步步皆危。” 马哈木看着星空,面色凝重。 折兀朵没有说话,只警惕地守护在一旁。 马哈木伫立良久,才对折兀朵说道:“让峰陆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土尔扈特部找到哈什哈,便说大汗昏庸,若哈什哈领兵前来,绰罗斯部将臣服于他。” “啊?” 折兀朵惊讶至极地看着马哈木,一头雾水。 作为元廷丞相,名义上统领瓦剌各部落,可谓是大汗之下的第一人,却说要臣服土尔扈特部的哈什哈? 这算什么? “很吃惊?” 马哈木作出了决断,轻松地问道。 折兀朵摇头道:“属下不解。” 马哈木坐了下来,道:“土尔扈特部实力强大,哈什哈又是善战之辈,最主要的是,他才是当下的瓦剌王,绰罗斯名义上还是他的部属,眼下的我们,只能蛰伏起来。” “可是,为何要暗通哈什哈,如此通告于他,一旦他引兵而来,岂不是让他毫无顾忌,无人可挡?” 折兀朵担忧地说道。 马哈木笑了出来,对折兀朵道:“你是想说,暗通哈什哈,大汗会死,对吧?” 折兀朵点了点头。 买的里八剌能安稳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与绰罗斯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当然,哈什哈、阿鲁台等也表态支持,但他们的牧场并不在这里。 若绰罗斯不去保护买的里八剌,凭着买的里八剌手中的一万余人,根本就扛不住哈什哈的进攻。 马哈木收敛了笑意,拔了一根草,咬牙说道:“杀父之仇,岂能不报?但为了未来,我们绰罗斯,我马哈木,不能背负杀害大汗的罪名,你懂吧?” 折兀朵惊讶地看着马哈木,明白了马哈木如此决断的理由。 虽然元廷的大汗这些年来并不安稳,几年就换一个,但无论是谁,篡位杀害大汗的,往往都没好下场,不说改天被人干掉,就是民心也不服他。 背着一个造反家的帽子,在草原上是不受欢迎的。 既然绰罗斯不愿意要这一顶帽子,那就送给哈什哈吧,这个家伙一定愿意戴上去的,因为他是瓦剌王,是王,得要脸…… 要脸的哈什哈正在拍桌子,大喊道:“汗政治不端,杀子哈尔古楚克洪台吉,以儿媳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为福晋,yin虐乱法,复被妣吉所欺,杀臣浩海,以有此耻。乃既有我在,而令我属人马哈木管辖四卫拉特耶?!” 额日和木想要拦住哈什哈,担忧道:“一旦起兵弑汗,恐会引元廷崩溃,到时整个蒙古部落又将一片散沙……” 哈什哈毫不畏惧,傲然道:“那就在一片散沙中建立新的帝国!即日起,集结兵马,我要在第一场雪落之前,手提买的里八剌的脑袋!” 额日和木见此,终知一切都不可挽回,便说道:“若要动手,便杀个彻底,将鞑靼也给处理了,否则,他们必会成为新的威胁。” “他们的死活,由他们的态度来决定!若阿鲁台、也孙台等人臣服,那就饶他们一死,若他们想要给买的里八剌报仇雪恨,并以此为名对抗我等,无论是鞑靼,还是绰罗斯部,那就一并斩杀。” 哈什哈威严地说道。 昂沁是土尔扈特部二十岁的少年,听闻族里召集兵马想要袭杀大汗,便喊上了自己的弟弟傲木嘎,携带好吃的、兵器与弓箭,两人四骑便冲出了土尔扈特部。 没日没夜走了三日,昂沁与傲木嘎方抵达了大汗牧区,两人骑着马,奔跑到商市。 “常百业,给我出来!” 昂沁喊道。 伙计听闻是找常百业的,便纷纷告知其位置。 常百业走出帐篷,一看是昂沁与傲木嘎,不由意外地喊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如何又回来了?可是想要购置什么?” 傲木嘎嘿嘿笑着,将手插在头发里抓着,说道:“大哥说有恨重要的事告诉你,我们也不方便多留,只传个话。” 常百业拉着两人,进了帐篷,傲木嘎四处看着,昂沁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对常百业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七八日吧。” 常百业笑着说道。 此番交易规模很大,卖出了很多货物,但也换来了很多牛羊马与羊毛,如何全部运走这些货物,也是一个问题,好在来的人多,也有了一些马,想着赶着羊群、牛群回去,眼下一些伙计正在练习马术。 昂沁微微摇头,对常百业严肃地说道:“不行,三日,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必须离开这里。” “为何?” 常百业有些惊讶,三日有些来不及,这个时间太仓促了一些。 昂沁看着常百业,没有解释原因,只重复了一遍,道:“记住我的话,三日,不可多留!你送我了一柄百炼匕首,我送你一个口信,我们扯平了。” 不等常百业明白过来,昂沁便拍了下盯着货物的傲木嘎,道:“走了。” 傲木嘎冲着常百业道:“你是我们的朋友,若是什么时候再来草原,一定要找告诉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会去接你。” “好,我一定会再来的。” 常百业看着昂沁与傲木嘎骑着马跑远,才面色凝重地对伙计道:“去告诉八大东家,起风了,我们该回家了。” 大明,京师。 朝堂,礼部尚书陈迪言道:“《礼记·月令》有云,是月也,天子始裘。明日入冬,皇上应尊太祖制,行授衣之礼。” 朱允炆应允,道:“准。” 十月初一,寒衣节,民间多是祭祀祖先,为亡人送寒衣过冬。 皇上在这一天就不需要给老子送衣服去了,毕竟棺材里带的多,不缺这些。在这一日,皇上需要多关心下活人,给百官、三军将校、学子等授衣。 承乾宫。 骆颜儿正看织着毛衣,见朱允炆来了,便笑着迎上前,道:“皇上,羊毛衣真的织了出来,穿在身上,较之棉衣还暖和几分。” “那是自然。”朱允炆笑着说道,指了指筐里的线团,道:“这是做什么?” “给皇上织一件羊毛短衣,眼下武英殿也配置了新式炉子,在那里办理公务不需穿得多厚了,换上羊毛短衣,应也是可以。” 骆颜儿拿起织出的袖子,在朱允炆胳膊上比划着。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些事,交给织造局便是了吧,何苦多加劳累?” 骆颜儿不愿意,道:“臣妾想亲手织一件,这才显得特殊。” “好吧,朕给别人授衣,淑妃给朕授衣。” 朱允炆坐了下来,笑道。 骆颜儿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道:“句容那边的水泥供应可还稳妥?” 朱允炆见提到句容,便道:“稳妥倒是稳妥,只是眼下混凝土道路暂停了。” “暂停?为何要暂停?可是朝堂起了风波?” 骆颜儿着急起来。 句容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结合体,而结合所有利益方的,便是石灰,水泥。 一旦朝廷取消了水泥进货,那句容失去营生者众。 看着担忧的骆颜儿,朱允炆摆了摆手,道:“莫要着急,朕说暂停了,并非说是不再施工。这两日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这南京城竟也起了冰渣子,如此冰冷的天气,不适宜施工,纵是施工了,也会因温度原因,出现较多问题。” 骆颜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皇上也真是,一次说清楚不好,吓坏臣妾,赔偿。” “哈哈,敢跟朕要赔偿?说,你想要什么?” 朱允炆端起茶壶,道。 骆颜儿眼神一转,轻声道:“让骆冠英、骆冠华入国子监吧。” 朱允炆看着走后门的骆颜儿,倒了一杯茶,品了品,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骆冠英是你大伯家的孩子,骆冠华是你那没人性叔叔家的孩子,对吧?” 骆颜儿点头,道:“叔叔已认了错。” 朱允炆深深看着骆颜儿,叹息道:“他认了错,是因为他本就有错。你宽容了他,但朕还没有。此人心性薄凉,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依朕看,让那骆冠英入国子监便可。” 骆颜儿连忙请求道:“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说。” 朱允炆皱眉。 骆颜儿目光中含着恳切,道:“知错改之,这是圣人教诲,不可因其一错,罪责了他,还罪责他的子孙,贻误百年乃至更久。皇上不是希望收天下英才尽用之吗?臣妾考校过骆冠英、骆冠华,冠英为人敦厚仁孝,通晓经义,不久之前的秋闱,又中了举人。” “冠华虽非经义学问之人,但多少也是一个童生,其随叔叔经商,学了一身的商贾本事,皇上布局天下,商贾之道不正是关键?总用宫廷内人,也有诸多不便,不妨将冠华送去国子监,在商学院锻炼三年,日后也好为皇上用。” 朱允炆起身,对骆颜儿道:“骆冠英可入国子监,他有堂堂正正的资格,加之眼下国子监革新,正是进入国子监的好机会。可淑妃你要知道,朕不能用骆冠华,哪怕他有范蠡之才,朕也不能用他。” 骆颜儿不解地问道:“为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微微摇头,道:“朕累了,爱妃早点休息。” 看着离去的朱允炆,骆颜儿有些慌乱。 坤宁宫,马恩慧看着回来的朱允炆,似早有所料,道:“淑妃之前询问过臣妾的意见,臣妾没有说,推给了皇上,现在看皇上回来,怕是拒绝了淑妃吧?”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她如此聪慧,怎么就看不清这一点?” 马恩慧吩咐侍女去端一碗羹汤,道:“事关自己与家人的时候,人总有几分盲目与自私。她还没有真正明白商业对于皇上有多重要,也没有明白,皇上手中牵着的风筝,必须是服从的……” 皇室的商业版图,必须由皇室说了算,交给内监可以,交给藩王可以,唯独不能交给自家亲属,因为朱允炆很清楚,资本的力量会迷失人心,一旦他们不听话或试图挣脱控制时,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朱允炆不想有一天,亲手杀掉骆颜儿的亲人……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朝廷不能是守财奴 奉天殿,有些冷。 虽然朱允炆表示过想在奉天殿安上新式炉子,可被礼部直接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很简单: 不合礼仪。 朱允炆不知道装几个暖气片有什么不合礼仪,说得好像礼部衙署没有暖气片一样,但考虑到自己挨冻的时间比较短,朱允炆也就忍了。 授衣之礼,可不是简单的拿几件新衣服,笑着说几句“天冷加衣,莫着风寒”之类的话,还需要将刚从庄稼地里收获的赤豆、糯米熬成热羹,分赐给群臣,大家先喝一顿再说…… 也正是这样的习俗,直至后世,南京还有着“十月朝、穿棉袄,吃豆羹、御寒冷”的民谚存在。 朱允炆看着如居委会发粮油白菜的朝堂,扶了扶额头。 十月份,终于到了。 寒衣节什么的,朱允炆并不在意,真正在意的是,十月是稻谷收获进仓的日子。 有了粮,就有了底气。 虽然夏日开封府、凤阳府等地遭遇洪灾,好在张显宗、宋礼等人应对有策,没有出现黄河大决堤,灾害区域有限,谈不上动摇根基。 受益于一条鞭法、遏田产之争、扩大税田与卫所屯田商卖等政策,北直隶、南直隶、江浙、江西、湖广、四川等地大丰收,无论是仓储粮食,还是税收赋银,都得到了增长。 《管子·牧民》:“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说到底,粮食才是维持礼节、荣辱与帝国稳定的磐石,而不是几件衣服,几碗粥。 授衣百官,授衣将校,授衣学子……忙碌完这些,也该回去吃午饭了。 武英殿,刚用过膳,尚未休息片刻,户部黄子澄、卓敬、严奇良,农税总司夏元吉,内阁解缙、魏国公徐辉祖、兵部茹瑺等便联袂而来。 徐辉祖开门见山,道:“皇上,眼下秋粮入库,各地丰收,万民安泰,户部充盈,臣请扩大新军之策于江浙、福建、山东、山西诸地。” “臣附议。” 茹瑺表态。 朱允炆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黄子澄,六部之中,恐怕他这个户部尚书当得最是难受吧,钱少了,到处想办法弄钱,拆东墙补西墙也是经常的事,可现在钱多了,也是个麻烦。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都希望增加支出,新军之策经过一年的考验,证明是有利的,是能够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只是眼下新军之策的范围有限,并未扩之全国,这也就导致了不平衡。 各地都司与卫所,多次发出奏折请求,想早点在自己治下引入新军之策。 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也想,只是,新军之策能不能扩大范围,最关键的不在于皇上点不点头,而在于户部给不给钱。 没有钱的支撑,新军之策施行不起来,施行了也无法维持。 黄子澄站出来,叹息道:“皇上,臣以为新军之策范围扩大,为时尚早,一是各地税赋所得尚未解送京师,二是眼下混凝土道路、大报恩寺、英烈碑等土木正兴,耗费巨大,户部需盘算清楚,再作定夺。” “黄大人,你该不会故意不给拨付钱粮吧?土木正兴能花多少钱,税赋所得之多,恐超往年五成吧?多出钱粮留着作甚?还不如早点为军士谋点好处。” 茹瑺冷着脸说道。 作为兵部尚书,他必须为军队争取利益,这是起码的职业操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打压武勋,这是两码事。 黄子澄看着茹瑺,认真说道:“茹大人,你只看到了税赋所增,为何看不到支出所增?不说宗室、官吏、军士基本支出,便是新军之策、医用纱布与酒精、龙江船厂、阳江船厂、海战耗费、赈灾济民、河道修缮、灾后重建、三大营、二炮局、沿海卫所修缮加固、长城修筑……哪个不是冲户部要钱?” “户部不是无底洞,所有钱粮也并非是只进不出,眼下尚未到年底,户部存留需支撑至明年夏日,如何能轻易大动?实非户部不予,而是户部有心无力。” 茹瑺不愿与黄子澄争执,对朱允炆道:“皇上,新军之策不宜再推迟,今年年底或开春,应扩大范围,以稳军心,旨在告诉大明军士,朝廷是一步步推行新军之策,而非将他们抛弃!” 朱允炆对众人道:“新军之策事关大明军制,国之安危,不宜拖延太久,户部存余有所改观,应给予支持。然户部也有通盘考虑,至于能拿出多少,朕以为不妨做一个规划。” “规划?” 黄子澄等人有些疑惑。 朱允炆含笑,安排双喜去取一个大饼,对众人道:“户部财政平衡,朝廷方可运转无忧,若户部支出过大,而收入跟不上,必会滋扰百姓,赋税叠加,这与朝廷法策有违。可若是户部收入较多,而支出较少,则会引起财富损失与浪费。” 黄子澄紧锁眉头。 按照户部官员的逻辑,自然是钱财越多越好,留在手里的越多,朝廷一旦有所需要,可以拿得出来。从未听闻过,留在手里的钱财,还成了损失? 夏元吉不解,出声询问道:“皇上,何为财富损失?” 朱允炆解释道:“钱财放在手里,它只是钱财,带不来其他的价值。唯有让钱财流通起来,才会让大明的财富增加。夏爱卿,可有一两银子?” 夏元吉在袖子里摸索了下,还真的拿出了一两银子。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手中的一两银子,道:“就以这一两银子来论,放在袖子里,仓库里,它只是一两银子,什么都不是,但你可以拿着这一两银子,去百姓或商人那里买一石六斗米,而百姓或商人便拥有了这一两银子……” 说着,朱允炆拿走了那一两银子,然后说道:“百姓或商人卖出了货物,他们也不会将这些银子埋在地下,可能会拿着去置办布匹,而布商拿着这一两银子,则会去采购新的蚕丝…… “整个过程中,虽只有这一两银子,但大明的百姓有收获了,你得到了米,他得到了布,我卖出了蚕丝,这不就是财富?可若是将这一两藏在袖子里,那这些财富就不见了。”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将银子藏在袖子里,张了张嘴,很想说那是自己的银子…… 朱允炆道:“所以,户部存余越多,流通在大明的货币越少,那百姓也好,商人也好,匠人也好,官员也好,都会面临着财富损失。在朕看来,户部在财政方面,还需作出规划,把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不做貔貅,才是最合适的。” 徐辉祖脸一抖,想笑又不敢笑,谁都知道户部是貔貅,只是没人好意思当着户部尚书的面说,皇上就例外了。 双喜拿着一块大饼走入了大殿,朱允炆拿起一柄小刀,对黄子澄等人道:“朕近日来研读户部开支,发现有些开始并不合理,就以礼部来论,每年分得钱粮都极为有限,可国子监也是礼部的,州府县学官员,也归属礼部,不重学问,不侧教育,如何能兴文治?” “还有兵部,军士整训需要钱粮,各地卫所整修需要钱粮,朕还听闻广东一些军士连基本的盔甲武器都缺损,兵部以没有钱为由迟迟没批给,这都是不合理的。” “倒是移民垦荒、流民安置、养马放牧、嘉赏官员这些,户部给予过多,就以开封来论,明明是地方不作为,以穷民之策捆绑朝廷,而户部年年拨付钱粮,这不是真正的善,是恶!” 黄子澄、卓敬、夏元吉等人低着头。 诚然,户部在财政支出方面是存在着很多问题,可这些问题是基于户部认为的重要程度来安排的,开封作为不作为不是户部的事,是吏部的事,户部不拨付钱粮岂不是会饿死人? 一旦死得人多了,地方便会不稳,说不得会有人造反,到时候动用大军,岂不是花得更多? 朱允炆清楚户部的难处,叹息道:“如何分配财政,朕的意见,便是做个年度财政预算。” 黄子澄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何为年度财政预算?” 朱允炆轻轻说道:“就以这大饼来论,将其假定为今年户部所得钱粮,而这个大饼,需支撑朝廷自此至明年夏收之前的所有花销。谁来吃大块,谁来吃小块,如何吃,这都需要仔细权衡与计算。” 说着,朱允炆将大饼划开一半,道:“当下财政,最多的当属官吏俸禄、军饷与宗室俸禄,以往年来论,这三项支出,占户部收入五成多。今年调整俸禄,推行新军之策,然整体户部收入在增加,大致占比依旧维持在五成左右。” “抛开这些支出,剩余钱粮如何分配,不仅是户部的事,还应让各部参与其中,主动提出财政方略,户部基于往年标准、当下困难与未来可能,酌情商议,以分配财政之力。” 黄子澄等人听明白了,所谓的年度财政预算,说到底就是谁可能要花钱,到底要花多少钱,这一张大饼怎么吃的问题。 朱允炆没办法分蛋糕,只好分大饼了,财政不平衡,户部不舍得花钱,主张节俭,这对当下的大明而言,未必是好事。 朝廷,不是小家,它不能是守财奴。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家中央钱庄 财政是一个国家的支柱,若是支柱倒了,国家这座宫殿基本也就完了。 对于财政问题,古人是有着深刻认识的,只不过大家多是儒家弟子,文人嘛,都要脸,总把钱财、利润挂在嘴边,那和商人那种没品的人有啥区别? 就因为文人好面子,害了无数人。 一个受害者,就是朱允炆。 朱允炆想要当一个明君,操控好大明这艘巨舟,但也清楚,每一项政策的推出,都必须有其根源与依据,必须符合当下国情。 老马主义最精髓的四个字,不就是实事求是? 《资本论》没看懂不要紧,这四个字学会了就行,帝王嘛,不可能事事躬亲,顶层设计就好,具体执行与完善,还是要靠官吏。 为了这些官吏能整明白,朱允炆想看看前面各个朝代的古书,准备以古为鉴,推行新的财政观。 可谁知历史上的各位兄弟,都耻于言利,羞于提及,导致财政管理方面的学说只是“只言片语”,鲜有专门论述财政的言论。 也不是没人专门说过这个问题,历史上第一个大声喊出理财的家伙,是“佛菩萨也劝他不转”的拗相公王安石,这个宋代猛人认为经济出了问题,那是“理财未得其道”,并公开宣扬,不理财,无以成“圣君贤臣”。 朱允炆深入研究过王安石的“不加赋而国用足”,不得不说,这个不洗澡,浑身都是虱子的家伙有着极为超前的眼光,他要生在后世,绝对有用武之地。 不加赋而国用足,不是一句虚妄之言,它是后世国家财政推崇与遵循的基本原则。简单来理解,就是在不改变税率的基础上,扩大经济总量,继而提升国家税收。 可以说在某个程度上,朱允炆虽然没有喊出“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口号,但商业解禁、促进消费、扩大手工作坊等举措,都是“做大饼”的思维,朝廷不需要改变税收基准,一样可以增加税收。 只是王安石不认识老马与老恩,对经济问题思考的又太过简单了一些,只去刺激商业、刺激官僚资本,做大经济,却没想到当时田产兼并已是无药可救,百姓没有剩余资本,肚子问题都解决不了,怎么能指望拿百姓去拉动内需? 大饼弄出来了,百姓不买单,这不就泡沫了? 阳光下的泡沫,是彩色的,好看是好看,可它一触即破…… 对于财政来源问题,王安石是有着清醒认识的,提出“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用后世的话解释,就是税收取之于百姓,用之于百姓。 很多朝廷,都践行了前半句话——取之于民,至于后半句话,一言难尽…… 税收是取之于民的最关键手段,至于是学商鞅行重税,还是学孔子“敛从其薄”,这就需要看情况了。 可无论什么时候,在财政支出方面,这些思想家的立场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 量入为出。 《管子》云:“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主张“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为国之急也”。 唐代杨炎主张:“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 量入为出,几乎成为了每个朝廷户部的基本理念。 可问题是,量入为出也需要结合实际。 大明自推行革新之后,不仅释放了百姓生产积极性,还将官田、免税田、藩王田、道僧田等等纳为征税对象,其结果便是户部税银的大幅增长。 别看现在黄子澄为难,不愿意出钱,实际上户部的钱多得是,甚至连夏税银都没有花完,这种守财奴式的财政,并不合适。 过多财富积累在国库,看似不错,实则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聚敛过多,资金的不流通,导致社会财富下降;再比如冗费,有了钱,却没有计划好怎么花,遇到什么事,就支出一点,一些完全没必要的支出不断出现。 理想的朝廷朝政,应该是收支平衡,多花一点不碍事,少花一点也不碍事,但绝不能存一大堆,不花了…… 眼下正是商业发展的好机会,朝廷不花钱,如何刺激商品流通,如何购置百姓余粮,如何促进消费? 朱允炆认真地对黄子澄等人说道:“户部之财,分配得当,方可有利于大局。朕准备命六部,以运作所需,提出年度银两预算,户部核查把关,以预算为准控六部开支,你看如何?” 黄子澄思索良久,又与卓敬、夏元吉商议一番,最终道:“臣以为可行,只是若不合理之银两所请,户部将予以驳回。” 朱允炆清楚黄子澄是担心户部权利旁落,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若驳回之后其再提出,可交付内阁与朝廷共议,若户部认可可行,再予以批准。” 黄子澄松了一口气,答应下来。 朱允炆见此事敲定,便安排徐辉祖等人离开,然后询问户部之人,道:“对于银贱铜贵之事,可调查清楚了?” 黄子澄微微点头,道:“皇上,据户部调查,眼下一两银只能兑换六百五十文铜钱,商人之中甚至出现了囤铜之事,商人买卖越发好铜,可铜越发稀缺,致使铜钱紧俏,怕用不了多久,一两银只能兑六百文铜钱。” 朱允炆面色有些凝重,询问道:“大明宝钞呢?” 黄子澄叹息道:“最初,大明宝钞一贯钞可兑一两银子,至洪武三十一年,一贯钞只能兑半两银子,但到了今年初冬,一贯钞只能兑三钱银子,一些商户还拒收宝钞……” “拒收宝钞?” 朱允炆有些意外,作为大明的法定货币,甚至可以说是曾经唯一的合法货币,竟有人拒收? 要知道,朱元璋为了推行纸币,曾禁绝银两、铜钱流通的,只不过后来这一招实在行不通,才出现了钱钞并行的局面。 黄子澄担忧,摇头道:“不仅有,还有不少。” 朱允炆走了出来,询问道:“户部可有对策?” 黄子澄看向夏元吉,夏元吉走出来,道:“皇上,户部集议多次,认为钞法不通,在于朝廷出钞太多,收敛无法,以致物重钞轻。银贱铜贵,也与朝廷以银钱为俸禄有关,银多则贱,铜少则贵。” “户部拟定,以朝廷法令来规整银铜兑换比例,同时加大宝钞、银钱回笼。这也是户部捂着钱财,而不愿增大支出的一大原因。”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笑道:“你是指责朕准备扩大支出?” “微臣不敢。” 夏元吉道。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说道:“法令去干预银铜兑换,短时间可以生效,但有些事朝廷说了不算,法令便免了吧,朕倒有一个新的想法,不妨户部听听。” 黄子澄等人道:“还请皇上示明。” 朱允炆安排人赐座上茶,然后说道:“你们也知道,中华书局、医药纱布生意里面也有后宫的份额,文工团又赚了一些银钱,加之藩王进贡、皇家田庄等,多少也有一些存余。朕打算拿出钱,设置一个皇家中央钱庄。” “皇家中央钱庄?” 夏元吉眉头一皱,黄子澄也暗暗吃惊,卓敬低头盘算。 朱允炆品着茶,道:“没错,中央钱庄以皇家的名义,内置银铜,负责平衡宝钞、银、铜兑换比例。” 黄子澄拿不准,询问道:“皇上可是打算以钱庄的方式,为商人、百姓提供银铜兑换,并开辟收拢宝钞的渠道?” 朱允炆点头道:“没错,眼下银铜兑换比例失衡,若设置钱庄,吸引官员、富户、商贾存入大量铜钱,百姓可以拿着银两到钱庄兑换铜钱,到时,银两便会进入钱庄,而铜钱则会进入民间,银两少而铜钱多,兑换比例自会平衡。” “这个,百姓若至钱庄,应以什么标准兑换铜钱?” 黄子澄感觉有些担忧。 朱允炆笑道:“自然不能让皇室吃大亏,民间什么比例,就按什么比例。他们不是一两银子六百五十文吗?只要百姓拿着一两银子,钱庄就给他们六百五十文,或稍多几十文,若民间一两银兑七百文,钱庄也会浮动改之。” 夏元吉皱眉,反对道:“皇上,皇家中央钱庄设想是好的,然这里有一个极大漏洞,若弥补不上这个漏洞,则无法施为。” “哦,什么漏洞?” 朱允炆询问道。 夏元吉严肃地说道:“皇上说吸引官员、富户、商贾存入大量铜钱,可若是没有大量铜钱存入,钱庄的铜钱有限,一旦百姓兑换铜钱过多,钱庄无法兑现,岂不是伤了皇家声誉,亦无法解决银贱铜贵的现实。”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夏元吉、卓敬与黄子澄,严肃地说道:“朕为首投大量铜钱于钱庄,百官难道不从之?百官从之,富户商人难道不从之?” 夏元吉道:“臣只怕商人不会从之!商人以利为根,他们会拿出大量银两,兑走无数铜钱!” 朱允炆摇头,道:“不会,商人应该看得清楚,皇家钱庄的目的,便是改变银贱铜贵,他们若如此,岂不是打劫皇室?这群人没有如此大胆。” “皇上!” 夏元吉还想劝阻。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此事不需担忧,钱庄可以设置规章,凡存入银钱者,一年后,除可得存入本金外,还可获本金百分之一利。朕以利许之,总不可能无人存入铜钱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听劝的皇上 除可得存入本金外,还可获本金百分之一利。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这个看似“很香”的条件,未必能引动官员、富绅巨贾,可刚愎自用的皇上,竟不听自己的劝说,一意孤行要推行钱庄。 离开武英殿,夏元吉对黄子澄满是担忧地说道:“尚书大人,此事必须阻止皇上才可。一旦皇家中央钱庄出世,民间兑铜风波必会骤起,以当下后宫钱资,根本无以支撑。户部税所得虽以银铜为主,然为解送便利,地方解送而来的多是银钱,铜钱极少,若钱庄危机,纵户部拿出全部铜钱,也不足解民间之渴啊。” 黄子澄面色凝重,道:“也不知皇上手中有多少铜钱,能作如此大局,这一次皇上恐怕要吃大亏了。商人绝不会放过机会,哪怕钱庄挂着皇家的招牌。” 卓敬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钱庄出世,却因无法银铜兑换而数日关停,皇家声誉必会受损,到那时,皇上定会发怒。户部夹在中间,最是难做。” 黄子澄回到户部,命夏元吉、卓敬核对账册,检查库藏。 卓敬汇报道:“大人,当下铜钱总计不过五十万贯,地方秋税解送尚未抵达,至少也需三月时间,可地方税银皆以银为主,铜钱也是不足。” 夏元吉将一本账册合上,忧愁地说道:“若现在传令地方改解送税银为税铜,是否来得及?” 黄子澄摇了摇头,道:“若改铜解送京师,耗费民工便会大增,且传令抵达,地方怕已来不及更兑。若地方借朝廷之令,以税为由,大肆兑换铜钱,必会滋扰百姓,对地方极是不利。” “那我们如何是好?” 卓敬有些着急。 夏元吉思索了下,道:“最合适之法,当属劝皇上莫要行钱庄之事,言明厉害关系。” 黄子澄微微点了点头,同意道:“这是最合适的法子,只不过,皇上自登基以来,多有主见,罕有退让,若他已下决断,我们怕难说服。” “纵无法说服,也可免户部之责。” 卓敬肃然道。 户部反对,若皇上执意开设中央钱庄,吃了亏,丢了人,也不能说户部不作为,哪怕是日后追究责任,也怪不到户部头上。 钟粹宫。 宁妃亲手熬制了御寒滋补鱼汤,端给朱允炆,道:“冬日免不了寒,总在外走动,皇上还需多保养才是。” 朱允炆品了品,笑道:“手艺见长。” 宁妃听闻朱允炆夸赞,便说道:“臣妾可是从尚膳监学了许久才学会的,厨艺一道,也极多学问。” 朱允炆吃了一口,放下汤匙,嘴角微动:“《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小鲜想要做得好,可不容易啊。” 宁妃浅浅一笑,道:“愿皇上选尽良才,多有伊尹。” “伊尹吗?他以味说汤,至于王道,爱妃倒也清楚?” 朱允炆眼睛微微一亮。 宁妃坐了下来,轻道:“商元圣可是传说,臣妾如何能不听闻,就是尚膳监也以其为祖。五味调和、火候论,便是其所创。以厨之艺,比之国家,是成汤之重臣。” 朱允炆有些叹息。 古代人都知道治大国若烹小鲜之难,唯有清至以后,在那喋喋不休,说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是简单,借此抨击《道德经》无为而治。 可要知道,提出“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时代,可没什么炒锅,只能“烹”,拿一条小鱼,简单洗一洗,既不去肠子,也不去鳞,如果总翻动,会让小鱼碎掉。 在《毛诗故训传》中有云: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 烹小鲜不可扰,治大国不可烦。烦则人劳,扰则鱼溃,这才是治国智慧,才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的真谛。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鱼羹,品了品,说道:“道理虽是相通,可做起来难,想要做好更难。朕已经给户部放了风声,打算设置中央钱庄。” 宁妃聪颖,笑道:“那户部一定会反对。”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道:“没错,他们会反对,而且不会反对一次。只是朕给他们机会,希望他们与朕共进退,若他们不要这个机会,而是想要在朕身上捞取好处,到时候吃了巨亏,也怨不得朕。” 宁妃莞尔,提醒道:“百姓还好说,他们手中的银本就不多,可百官、商贾未必会放过如此机会。谁都知道银贱铜贵,若有人大量囤积铜钱,必会导致铜更贵,凭空多出来许多利来,他们必会争抢。” 朱允炆示意宁妃一起用膳,道:“争,他们不争,我们如何赚一笔?秘密运抵京师的铜币已堆积如山,何福那边冲压铸币也已实现,后续供应不会出问题。银贱铜贵已到了危险地步,再如此下去,必影响民间生活,钱庄已经等不得了。” 宁妃清楚朱允炆的谋划,中央钱庄的原始资本积累,便是以后宫营收为主,后来何福带匠人开大铜矿,铸造铜币,积累了近十个月,已形成了相当规模,推出钱庄,是有条件的。 “臣妾有一事不明。” 宁妃拿出了一枚铜钱,放在桌案上。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释道:“可是在疑惑,为何到了建文朝,铜币依旧是洪武通宝,而不是建文通宝?” 宁妃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疑惑。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太祖自言,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回顾太祖一生,其聪敏而有远见,神威英武,收揽英雄,平定四海,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 “虽诛杀良多,冤案多出,然就其功绩来看,仅驱逐胡虏,除暴乱,拯救汉民族,平定天下,恢复中华,便足以让其彪炳史册,千古流芳。” “如此功业,当为万民永记。朕不打算铸造建文通宝,也不打算改建文钱钞,这天底下,应只有大明宝钞,只有洪武通宝!开国之艰,中华之立的无上功德,应让太祖以这种方式永存于世。” 宁妃听闻,肃然起身,行礼道:“皇上有如此认知与决断,是大明之福。” 翌日一早,户部黄子澄、夏元吉便联同内阁解缙、张紞求见。 夏元吉苦口婆心,劝道:“皇上,若准备铜币不足,挤兑风潮起时便是中央钱庄关门之时啊。”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阴沉着脸说道:“朕已从后宫中,筹措了三十万贯铜钱,这只是朕注入钱庄的。一旦引利法策颁布,百官跟进将铜币存入钱庄,便可拥有大量铜钱,京师商贾、百姓,能兑多少铜钱?只要兑换下去,银贱铜贵的局面便会改观。” “可是,若是依旧不够兑换的,如何收拾局面?” 夏元吉咬着牙,冒着被降罪的危险说道。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道:“不会不够,朕盘算过,若是在京师兑出五十万贯铜钱,民间铜荒便会缓解,若是兑出八十万贯铜钱,铜钱便会走低。夏爱卿,民间缺铜已成大疾,中央钱庄需早日面世,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黄子澄止住了夏元吉,道:“既然皇上已下决心,户部存铜五十万贯,愿拿出二十万贯,以支钱庄,剩余三十万贯,实乃不宜动用。”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看着黄子澄,说道:“二十万贯铜钱入钱庄后,钱庄会拿出相应银两送至户部。如此一来,户部可是会大赚一笔啊,罢了,既是户部好心,朕不准也是不妥。” 黄子澄不知道朱允炆哪里来的底气会赚,早已做好了亏损的准备,但有什么办法,现在不说明底线,一旦钱庄无以为继,皇上发怒,干涉户部,那岂不是财政大乱? 解缙见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再说钱庄之事,道:“皇上,眼下各地秋收已是入仓,为百姓过一安稳舒适之年,臣请命新建八座粮仓,以朝廷名义收购粮食,充实粮库,以备灾兵。”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夏元吉。 黄子澄表示道:“金川外门大型粮仓,有助平抑京师粮价,可一旦地方出了问题,自京师调动总有些缓慢。臣认为,多设粮仓,如磐石多铸,稳百姓生活如泰山。” “既然户部没有意见,那便选址,多设几座粮仓吧,但具体位置,朕认为应以北为主,以南为辅。” 朱允炆吩咐双喜拿出舆图。 北方粮食供应本就存在困难,加之又存有大军,虽说大部分区域军屯还在施行,可一旦出了天灾,粮食减产必会引起大麻烦,不若提前布置。 最主要的考量,还是军事。 通过大明舆图,朱允炆与解缙、黄子澄等人,最终决定,设北平仓、徐州仓、大同仓、淮安仓、真定仓、广东仓、吉安仓、汀州仓八大粮仓。 粮仓规模不一,分在八十万石至三百万石之间。 朱允炆特别强调广东仓不低于二百万石,这让解缙敏锐的察觉到,皇上对于南面的事尤为重视,联想到先前户部发往广西、广东等地公文,可以揣测,皇上极有可能会对安南动用大军。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开封抓人,造反未遂 就在朱允炆于朝堂之上,宣布推出皇家中央钱庄的同一天,铁铉带领一万兵马,抵近开封城。 周王朱橚听到消息,也不由暗暗警惕,安排朱有炖秘密联系三卫将领,并调遣部分卫队埋伏在周王府内外,以防不测。 郁新、景清巡查开封府地方归来,端坐开封知府大堂,以勾结白莲教,贪污腐败,勾结藩王等八条罪状,下令摘掉开封知府任毅的乌纱帽,将其打入囚车,一同被处置的,多达二十余人。 开封官场几近塌陷,震惊开封内外。 薛夏匆匆走入后堂,对郁新禀告道:“铁铉将军距离城外只有十里,是否入城,还请阁老示下。” 郁新凝重地问道:“三护卫中,有多少离开军营的?” 薛夏严肃地回道:“近两千人。” 郁新踱步,忧虑道:“这些多人一旦反叛,城中百姓必然遭殃。告诉铁铉,驻扎城外,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大人,若铁铉大军不入城,周王一旦起兵控制城门,这城中百姓便成了瓮中之物,是生是死,将全凭周王一念!” 薛夏连忙劝道。 郁新摆了摆手,自信地说道:“我已有安排,郭栾可醒了?” 薛夏脸色有些难看,叹息道:“郭栾败于顾三审,一心求死,以头撞树极是用力,虽救下了生命,但至今尚未苏醒。” “也许,是他不愿意醒。” 郁新沉重地说道。 树林一战,顾三审身受两刀轻伤,郭栾因一招落败,失去了兵器。面对顾三审的问询,郭栾只透露了一句话,严格说,只两个字: “金陵!” 这两个字,困扰着顾三审,也困扰着郁新。 金陵,便是南京,大明京师。 若郭栾所言非虚,那其背后的力量便在京城! 可京城之大,有权有势的人之多,又会是谁? 郁新严令救活郭栾,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未必能活过来了。 “走吧,去周王府。” 郁新没有继续等待,带着景清、高巍、薛夏等人前往周王府。 朱橚携朱有炖、朱有爋等人接见,并对郁新道:“郁阁在这开封府巡查多日,也不见休息,如今便要返回京师,本王却从未招待一次,令人遗憾啊。” 郁新带着满脸的笑意,说道:“其实,王爷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在开封招待不了郁某,大可在京师招待。” 朱橚吃了一惊,面色阴冷地问道:“郁阁是何意?” 郁新平静地说道:“所言即是本意,王爷,皇上有旨。” 朱橚看着郁新从袖子里拿出了圣旨,惊惶之下,不得不起身行礼。 郁新冷冷看着朱橚与朱有爋等人,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王朱橚勾结地方官员,意图控制开封府,如今查证属实,特令郁新携诏,请周王至京师宗人府待审,以听天命。钦此。” 朱橚咬牙切齿,没有谢恩,而是反抗道:“这不是真的,郁新,你竟敢假传圣旨!来人!” 哗啦。 一片响声之后,内外近百军士,手持刀枪封住了大殿。 薛夏等安全局之人纷纷抽出刀,护卫在侧。 景清直接走了出来,对朱橚喝道:“你身为藩王,收到圣旨应谢恩领旨,如今竟看都不看,反说是郁阁假传圣旨,召军士封锁大殿,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高巍看着景清,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平日里看似寻常,没想到竟如此大胆,在这种场合下还敢呵斥王爷。 景清胆子很大,说完周王之后,便对周围的军士喊道:“造反是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吗?现在给我退下去,都察院还可免于弹劾你们,若还在这杵着,小心上奏朝廷,灭你们九族!” 军士听闻之后,面带犹豫之色。 郁新走了出来,沉声道:“王爷,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抗旨不遵,呵呵,仅凭这一条,便足以让你坐在大牢里。” 朱橚清楚眼下局势对自己不利,可一旦进入京师,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与其在京师被人当个囚犯,不如反了! 只要控制了开封府城门,打败铁铉,那自己便可站稳脚跟。 朱允炆啊朱允炆,要怪就怪你无能,铁铉不过是个文官,毫无名声,如何能统御大军? 朱橚冷笑着下令道:“我是太祖之子,今日便……” “够了!” 仓琅,剑出,横在了朱橚脖颈之上。 朱橚惊讶至极地看着走至身前,手握锋芒宝剑的朱有爋,脸色苍白,咬牙道:“你这是作甚!” 朱有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郁阁,我这也算是平叛有功吧?所有军士听令,放下武器,朝廷绝不追罪,若执迷不悟,那就是死路一条!” “二弟,放开父亲!” 朱有炖难以置信地喊道。 “你闭嘴!” 朱有爋厉声喊道。 郁新看着朱有爋,眉头微皱,朱有爋颇有城府,做事虽有些毛躁,但也不至于暴躁吧,这与情报有所不符。 看了一眼薛夏,薛夏也表示不知情,不知道朱有爋吃了什么药,竟没有按戏本走。 郁新呵呵笑了笑,原本还想看一场好戏,将周王逼至绝路,作牢他谋反之事,现在看来,只能说周王谋反未遂…… 既然如此,那就收场吧。 薛夏无畏的走至门口,封锁的军士纷纷退开,薛夏只抬起手,握了握拳,便返回了大殿。 远处新建的阁楼顶部,雄武成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到了薛夏的手势,便对身旁的人安排道:“发信号,动大军!” 信号飞天,数千化作百姓的大军,转眼之间便涌上接头,杀向了周王府。 郁新没有调动铁铉的人手,却早通过河南都司衙门,调动了地方卫所军士,潜入开封城内,如此突然的杀出一支军队,让周王府的护卫根本无法抵抗。 加上没有周王的命令,谁也不敢出手,一个个稀里糊涂成了俘虏。 “河南都司指挥同知徐武躍见过郁阁。” 一个粗狂军士走入大殿,行礼道。 郁新看到局势已然掌控,便下令道:“邀周王及其家眷入京,查封周王府一应财物,遣散周王府所有官吏与仆人。” “郁阁,为何要查封周王府?” 朱有爋惊讶地喊道。 郁新轻蔑地看着朱有爋,道:“世子大义灭亲,上密奏揭周王不法事,朝廷自然会有所封赏,既然是封赏,如何能在这周王府中领?自是前往京师,面见天子。” 朱有爋恨死了郁新,这个家伙揭穿了自己的老底。 果然,朱橚听闻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出卖了自己,不由怒吼:“你个混账!孽畜!” 郁新走出门外的时候,里面已经传出了扭打的声音,这让薛夏有些牙疼,低声对郁新道:“阁老,这若是不管的话,万一出点意外……” “这是他们的家事。” 郁新轻松地说道。 对于朱有爋密奏周王九罪的事,郁新已是了解,除了惊讶周王的罪行累累,还心疼周王有这么一个好儿子,真的是坑爹。 不过从大局来看,没这个傻儿子,朝廷想要干掉他爹,是需要大费周章的。 “是你逼走了沫儿,是不是?若不是你,她如何会消失,如何会离我而去,不辞而别?!” 朱有爋声嘶力竭地喊道,充满了痛苦与愤怒。 郁新转过身,看着闹腾的一家人,对薛夏问道:“沫儿是谁?” “一红楼女子,被朱有爋引为红颜知己。” 薛夏回道。 “她消失了?” 郁新皱眉。 薛夏不解地看着郁新,回道:“安全局并没有留意这方面的消息,可需要去探查?” 郁新想起朱有爋的不耐烦与暴躁,命人拉开三人,对朱有爋询问道:“你说的沫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前日,我一定要找她回来!” 朱有爋痴情地喊道。 郁新看向朱橚,问道:“可是你命人赶走的?” 朱橚冷哼道:“是又如何?” 郁新眯着眼,朱橚明显是在撒谎,想到了什么,郁新一把抓住朱有爋,问道:“你之所以上密奏,是不是也与这位沫儿姑娘有关?” “啊?” 朱有爋吃惊地看着郁新。 郁新久经官场,如何看不懂朱有爋的眼神,连忙对薛夏喊道:“去,马上派人去找那位沫儿,她极有可能是一个关键人物!” 薛夏脸色一变,马上带安全局之人围了小红楼,搜索数遍之后,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好将老鸨带至周王府交给郁新问询。 老鸨如何见过这种场面,连忙交代:“那沫儿姑娘与广袖姑娘,本就不是小红楼的女子,也非是卖身于此,只是寄居小红楼,至于她们来自哪里,去往哪里,我是真的不知。” “她们离开,竟不说一言?” 郁新厉声问道。 老鸨连忙求饶,想了下,道:“她们要走,我是留过的,只是留不住罢了。至于话,只是简单告了别,仅此而已,都没有留一言给世子,如何会留话给我?” “他们是乘马车而去的?走的哪个门?什么方向?” 郁新追问。 老鸨却一问三不知。 薛夏看着郁新,低声道:“郁阁,不过是两个青楼女子罢了,应不会牵扯太多吧?” 郁新坐了下来,沉思良久,方说道:“不告而别的人,不是藏着秘密,便是背负苦衷。领老鸨画出画像,沿途差人去查,一定要查到这两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薅皇家的羊毛(一更) 四日朝会,朱允炆正式宣布,于中城太平桥、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五地,开设皇家中央钱庄,以改变银贱铜贵的局面,许以本金的百分之一利,号召百官向钱庄中存入铜钱。 “朕设中央钱庄,以皇室信誉背书,许诺天下,无论官、商,还是寻常百姓,皆可存入银钱于钱庄之内,钱庄按其存入时限,支付一定利息。无论是谁,皆可于钱庄兑换银铜钞,钱庄以民间价为基准,收银兑铜,收铜兑银,收宝钞兑银铜……” “然钱庄初立,铜钱或储备不足,朕愿百官带头,将手中铜钱存入钱庄,日后分以红利。当下所为,是为缓解民间铜荒,为苍生百姓生计,还望诸位用心。” 朱允炆许之以利,动之以情。 内阁与户部官员当即站出来表态支持,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站出来表态支持,可表态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当皇家中央钱庄已准备就绪,就等开门大吉时,只有解缙、张紞、黄子澄等官员送来了几百、上千贯铜钱外,就没动静了。 坤宁宫。 马恩慧看着有些失落的朱允炆,道:“百官不愿意存入铜钱,那就不用他们的。辽王妃、珉王妃、代王妃今儿上午入了宫,各拉来了三万铜钱。” 朱允炆微微摇头,说道:“总还是要争取的,免得他们后面丢了钱,说朕设局坑他们,寻常百姓家少了钱,会寻死觅活的,若朕凭空拿走他们三成多的钱,而不把戏做足,他们一定会心怀怨恨的。” 马恩慧咯咯一笑,道:“臣妾只怕皇上再如何用心,也挡不住他们的贪婪。”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几分冷厉,道:“给他们的贪婪上一课,也好让他们清楚效国才能成家,只顾小家不顾国家的人,早晚会碰得头碰血流。” 江东门,轻烟楼。 京师布商梁文星约见苏州粮商赵大宇、徽州盐商胡源,红袖添香,一曲舞罢,梁文星挥手让红袖退去,对赵大宇、胡源道:“皇家中央钱庄的事,想必二位也都听闻了吧?” 赵大宇一脸堆笑,道:“早已是满城风雨,任谁都应听到了。只是朝廷此番作为,似有些不妥啊。” 胡源点头赞同道:“不瞒两位,胡家有些关系,听闻皇上在朝堂之上,号召百官往钱庄中存入铜币,旨在平抑银铜失衡。只是,这钱庄的铜,恐怕是有些不足的……” 梁文星喝了一口酒,道:“皇上这次有些冒失了,若铜钱不足,钱庄必无法维继,到时候钱庄关停是可预期的事。” 赵大宇放下筷子,道:“眼下铜荒日益严重,昨日一两银只能兑到六百四十文铜钱了,朝廷出手是可以预期的事,原以为朝廷会颁布法令,可没料想到,朝廷会设钱庄,胡兄,可知钱庄如何兑换银铜?” 胡源倒着酒,满了方道:“具体消息还需等钱庄公布,但据我所知,朝廷为加快铜注入民间,会鼓励百姓兑铜,大概一两银子可兑六百八十文。” 梁文星与赵大宇眼神一亮,彼此对视了一眼。 赵大宇忍着喜悦,道:“若真如此的话,我们作为商人,理应为朝廷分忧才是……” 梁文星看了一眼赵大宇,有些忐忑地说道:“只怕我们的分忧,会让朝廷更忧愁。” 皇家中央钱庄的目的就是稳定银铜,若此时商人将囤积的铜钱拿出来存入钱庄,这是为朝廷分忧,不出两个月,银铜便会平衡。 可若是商人不是存入铜钱,而是拿着银子兑换铜钱,取走大量铜钱,那朝廷就会忧愁,甚至会因没有铜钱而关闭钱庄。 赵大宇直言道:“我们是商人,只要不触犯大明律,不违背朝廷法令,什么不可为?梁兄,朝廷拿走田地的时候,他们可在意过我们的损失?眼下机会,不过是取回来几分息罢了。” 胡源举杯道:“没有人在意过商人,我们在朝廷眼中毫无地位可言,既然如此,那就在商言商,朝廷开了钱庄,那就应该解我等铜荒之渴。” 梁文星没有再说什么,举起酒杯。 他们二人已下了决断,拿银去兑铜,这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铜荒不好解,手中铜钱越多,财力便越厚。 等到五百文可以兑换一两银子的时候,那拥有十万银子与拥有十万贯铜钱的商贾,家产便相差一倍。 “可是,若朝廷当真稳定了银铜,我们又当如何?” 梁文星担忧道。 胡源冷笑一声,满脸不屑:“中央钱庄资本不过以宫廷之财为主,又能有多少铜钱?顶破天,能否拿出三十万贯铜钱?户部方面更是铜荒,梁兄也听闻到了吧,朝廷发给灾民的钱饷,可多是银两,少有铜钱,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本身也没多少铜钱。” 赵大宇一饮而尽,将酒杯用力搁在桌上,道:“我大明铜矿本就不多,再用力开,也跟不上民间周转。朝廷若真的有铜,皇上又何必号召百官存入铜钱?” 梁文星皱眉,叹息道:“可皇上毕竟是为了百姓,我们趁火打劫的话,如何对得起皇上良苦用心,赵兄,听闻你家还参与了南洋货运……” 赵大宇摆了摆手,严肃地说道:“赵家参与南洋之事,是按朝廷要求给足了租赁船只的价,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既是如此,那就各行其事吧。” 梁文星叹息道。 胡源起身,走至梁文星一旁,一只手按在梁文星的肩膀上,好心劝道:“钱利,才是我们所求根本,国家与百姓,呵呵,那是朝廷的事。舍本求末可是不智,商人就要有商人的觉悟。” 吏部给事中陈继之返回家中,安排下人去请冯氏布行的掌柜冯有才。 冯有才提着酒菜登门,这让陈继之颇为欣慰。 陈继之询问道:“布行生意可还好?” 冯有才恭敬地给陈继之倒了一杯酒,道:“陈大人,眼下天寒,距离年底已不足两个月,百姓之家需要置办新衣,布行生意好了许多。” 陈继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仆人抬了一个箱子过来,冯有才见仆人退了出去,不解地看着陈继之,道:“大人这是?” “打开看看。” 陈继之平静地说道。 冯有才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半箱多银锭,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少说也有三百余两,可按照给事中从七品的俸禄,陈继之想存这么多钱,是痴心妄想。 对于钱财来历,冯有才并不多问,很多官员都有商人挂靠,加上官员家属经商所得,有些存余也很正常。 “大人是何意?” 冯有才不认为陈继之脑子不好使,打算将钱财送给自己。 陈继之严肃地说道:“皇家中央钱庄的消息你应知晓了吧?这里有三百五十两银子,待钱庄开门后,你与管家阿海前往钱庄,将这些银子兑换为铜钱,搬运回来。” 冯有才眉头一抬,低声道:“大人,我听闻皇上号召官员存入铜钱,而非是以银兑铜钱啊……” “砰!” 陈继之拍案而起,严肃地说道:“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冯有才连忙请饶。 陈继之见冯有才知错,便坐下,道:“朝廷每发俸禄,皆是以银为主,百官能有多少铜钱?银贱铜贵愈演愈烈,可俸禄依旧如故,看着领了十两银子,可到花销时,才发现仅能折合六七两,总这样下去,谁能吃得消?” 冯有才连连点头。 以前朝廷发的俸禄是粮食,粮食价格稳定,能扛着粮食买豆腐、买布匹,等价之下,物物交易,谁都亏不了谁。 可自施行一条鞭法后,俸禄就改成银两了,粮食还是那个价,银两却不值钱了…… 当官的也要拿钱养家糊口,总莫名少了三成的钱,任谁都不会开心。 虽然朱允炆在朝堂之上“号召”百官往钱庄里面存入铜钱,坐等月息、年息,或兑换为银子,可百官不是这么想的,回到家看了看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是银子,就那点铜钱,给下人发工资都不够,怎么还能存入钱庄? 大家都铜荒,有机会拉点铜钱回来,谁愿意拒绝? 百官之中,真正响应朱允炆的可谓寥寥无几,大部分的沉默者,回到家里就在倒腾银子,准备在皇家中央钱庄上,狠狠吸一口血。 户部再次上书,陈述钱庄问题,却被朱允炆丢在一旁。 十月六日,在鞭炮声中,分散在京师不同位置的五家皇家中央钱庄一起开业。 挤兑风潮在第一日便出现了。 一些巨商驱赶马车,命人抬着一箱箱的银子送至钱庄,趾高气扬地兑换铜钱,少则五千余两,多则数万两。 银子入库,铜钱出库。 马车络绎不绝…… 至傍晚时,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四家分店已有些吃不消,铜钱出库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不安。 好在夜至打样,才没有在第一日临时关停。 朱允炆听闻安全局的汇报后,只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明日晚,关停江东门分店……”  第二百八十九章 挤兑风潮与人心(二更) 皇家中央钱庄以一两银子兑七百文的价,吸引商贾、百姓拿出银子兑换铜钱,仅一日,钱庄便耗去了二十三万铜钱。 翌日风潮更盛,钱庄尚未开门,便已有乌泱泱一群人在排队,待开业之后,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攘攘。 江东门中央钱庄最先吃不消,在又兑出了五万贯铜钱之后,提前一个时辰关停了门店,这让投机的商人有了底: 朝廷没多少铜钱…… 金川门外,农家小院。 黄九二看着桌上的菜,唉声叹气。 刘氏见状,便询问道:“儿啊,可是经厂差事出了问题?怎到家里还闷闷不乐?” 黄九二放下筷子,对刘氏道:“母亲,经厂差事倒还顺利,只是皇上一片良苦用心,被许多商人都给毁了,铜荒不但没解,反而越发严重了。” “为何?” 刘氏不解地问道。 花娘见黄九二气得说话有些喘息,便打了一碗汤,对刘氏解释道:“当下不是出了铜荒,银贱铜贵吗?皇上便开了中央钱庄,打算平抑银铜,听外面传闻,这两日五个钱庄,已经兑出了三十余万贯铜钱,可就在晚间,儿媳回来买菜时,铜又贵了,外面六百文便可兑一两银子。” “这是为何?” 刘氏一脸疑惑。 黄九二站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了愤怒的闷声,道:“还不是那些官员、商人,见有利可寻,捂着铜钱不放,纷纷囤在家中,不管钱庄兑换出去多少,都被捂住了,铜荒才愈演愈烈,怕过不了几日,五百文都可兑一两银子了。” 刘氏听了明白,吃了两口粥,对黄九二说道:“坐下,花娘啊,咱家钱都在你这,还有多少银两与铜钱?” 花娘走至旁屋,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了说道:“母亲,这些年的积蓄都在这了,包括二斤赚钱的钱,总合二十八两银子,十八贯钱钞。至于铜钱,则埋在了床底下与锅底下,应该有三十贯左右。” 刘氏深深看了一眼花娘,这些年省吃俭用,又碰到了好皇上,给匠人提了待遇,这个家才有了一些底子。 “把铜钱全都挖出来,洗干净了,明儿送到钱庄去,兑换成银子。” 刘氏认真地说道。 “啊,这万万使不得。”花娘脸色有些难看,连忙劝道:“眼下这些铜钱送到钱庄,我们虽能兑出四十余两银子,看似赚实则亏,再等一等,这三十贯的铜钱,就可以抵六十两银子了……” 刘氏一摔筷子,厉声喊道:“这个家我说了不算话吗?别人如何对皇上,老身管不着,可咱家受着皇上恩惠,既然皇上需要铜钱,那咱们就送过去!” “可是我们送进去,也是杯水车薪,转眼就会被商人兑了去……” 花娘苦涩地解释道。 刘氏起身,沉着脸色道:“做人要知恩图报!” 花娘知道感恩,只是将所有铜钱拿去兑换银子,损失太大。 黄九二微微点了点头,对花娘道:“母亲说得对,皇上对我们恩深如海,二斤已经进了中华书局,成了一名小管事,二月也去了京师初等学院,黄莺现在就在宫里,几乎享受着公主的待遇。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们家虽是百姓,也应懂感恩。” 花娘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外,拿了铁锹过来,对黄二斤道:“既如此,你就加件衣服,先去排队吧,天亮时,我会给找人你挑过去。” “好。” 黄九二知道钱庄外人很多,若天亮了再去,不知会排到何时,安排母亲早点休息后,便准备出门,迎面看到了大儿子黄二斤。 黄二斤看着自己的家人,咧嘴笑道:“我这里还有五贯铜钱……” 通济门外,中央钱庄。 李老三哈着手,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钱庄大门,踢了踢脚下的两个木箱子,对儿子李昇道:“冷的话,就回家,就这点铜钱,我还是搬得动的。” 李晟擦了擦手,捂在脸上,肩膀上的褡裢哗啦啦响动着,道:“回家也睡不安稳,还不如在这里等着。父亲,江东门的店已经关了,你说钱庄还能抗得住吗?” 李老三跺了跺脚,说道:“扛得住扛不住那是皇上的事,我们来不来是我们的事。孩子,要记住了,做好自己的事,少瞎想。都把自个的事做好了,这大明就真成盛世了。” “十年,再有十年,准能到盛世。” 李晟笑道。 李老三呸了一口唾沫,道:“你小子就知道胡说。” “父亲,这可不是孩儿的话,是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的话。” 李晟拉出了大人物。 李老三白了一眼李晟,道:“祭酒咋啦,他说得话就能信了?让你跟我去筑路,你倒好,跑到国子监旁听去了,也不知道国子监把门的人是不是眼瞎,怎么就那么随便,放你进去了,你都偷听到了什么学问?” “父亲,那不叫偷听,是旁听,就隔着一扇窗户,至于学问……”李晟笑了起来,指了指钱庄,道:“父亲是不是没听说过如此钱庄?存钱名为储蓄,还给利息。” 李老三点了点头,道:“头一回听说。” 李晟想起听到的课,娓娓道:“这种钱庄可不是大明首创。战国时期《尉缭子·治本篇》记载,民无二事,则有储蓄。那时候百姓没有钱庄,储蓄的也不是钱,而是将稻谷存入储藏室。到了秦汉,货币统一,百姓钱多了,便开始有了存钱的习惯,于是便出现了扑满。” “扑满?那是什么?” 李老三没听说过这个词。 李晟解释道:“《西京杂记》中云,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具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就是一类特殊的瓦罐,在存满钱之后,只有打碎了才能取出钱来。到了唐代,商人多了,交易多了,加上铜钱笨重,一贯钱足有六斤四两,这要买个十贯钱的东西,背着岂不累坏?” “于是,唐玄宗时期,便出现了柜坊,商人可以将钱存入到柜坊里面,柜坊收取一定租金。柜坊有了钱,也会放贷给商人。” 李老三听不懂什么《尉缭子·治本篇》、《西京杂记》,但看着儿子神采奕奕,颇有学问的样子,便欣慰地听着,听到柜坊,便插了一句:“这柜坊就是钱庄吧?” 李晟微微摇头,道:“父亲,柜坊是一类钱庄,只不过它与眼前的中央钱庄还是不同,柜坊是两头通吃,存钱要收费,借钱也要收费。与中央钱庄相似的,是北宋时出现的抵当所,抵挡所‘以官钱召人抵当出息’,这与中央钱庄储蓄给息一样的道理……” 李老三点了点头,刚想说话,便听到刺耳的声音: “一个旁听生还有出息了,文绉绉的不嫌丢人?”李九挑着担子,晃悠晃悠地拨开人群,挤出一条路,对李晟道:“来猜猜,叔带了多少钱来?” 李老三踢了李九一脚,道:“只允许你儿子整天登幽州台,不准我家孩子显摆?就你还多少钱,家里几块布我娃会不知道?” 李晟将手抄在袖子里,躲在一旁,李九叔来了,就没自己说话的份了。 看李九叔担着箱子来,不用说,必是铜钱。 这就是人心啊。 商人、官员拿着银两从钱庄里兑出铜钱,只有一些百姓,拿着微少的铜钱去兑出银两,这份初心,只是为了感恩。 皇上给了孩子读书的机会,给了大家赚钱的机会,冬日里了,还专门给一些老弱人家免费安了新式炉子,购置了煤炭。 这在史书中,也只有宋时繁华,京师百姓才有过如此待遇。可对于宋代的人,也只限于城内,城外冻死也没人管的。 而自己生活的大明,朝廷没有嫌弃灾民,而是以工代赈,给了大家重新生活的机会。 皇上几次微服私访,关心百姓疾苦,让来京师的灾民,不仅站住了,还能过上好日子,这不就是明君? 眼下有人欺负皇上,虽然家里没多少铜钱,但也得拿出来支持皇上,这是态度与立场问题。 李晟看了一眼李九叔扁担下面的两个箱子,似乎有很多钱,实际来算,大概也就十贯而已,这应该是他全家人所有的存余了。 第一缕曙光破开了黑暗,撕出了黎明。 通济门中央钱庄缓缓打开了大门,八个伙计各守一桌,其中七个伙计都是负责银铜钞兑换的,只有一个伙计负责盘算统计,核查手续,并发放腰牌,命其至后院交割银铜。 伙计黄重提笔准备记录,没有抬头,直接问道:“有多少银,准备兑多少铜?” 李老三一把将李晟拉至前面,李晟无奈地说道:“我们这里有十五贯铜钱,准备存入,兑换成银。” “好,十五贯银可兑换……啥?你们要存入铜钱?” 黄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晟,起身看了看其身后的木箱子,不由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了?十五贯铜钱虽可兑二十一两余银两,但眼下铜贵银贱,铜荒之下,铜钱会越值钱……” 第二百九十章 张辅要去广西(三更)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办公,双喜走近禀告道:“皇上,安全局顾三审求见。” “回来的倒快,让他进来吧。” 朱允炆批阅着奏折,吩咐道。 顾三审走入大殿,行礼后,道:“臣有辱使命,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将奏折放在一旁,抬头看着顾三审,平静地问道:“受伤了?” 顾三审并没有惭愧,而是直接回道:“以伤换命,战场上惯用的手法。臣虽打败了郭栾,却一时大意,没有将他制服,致使他撞树昏迷,至今生死难料。” 朱允炆走了出来,道:“郭栾能伤你,说明他本领不错,他想要自杀,你想拦也未必拦得住,这件事不怪你,说吧,他交代了什么?” “金陵!” 顾三审咬牙道。 朱允炆微微一愣,旋即道:“郭栾是说,幕后的人在京师?” 顾三审重重点头,严肃地说道:“皇上,臣请命取消宫女、太监休假,加强宫禁、护卫盘查,调精兵把守京城城门,微服私访之事再不宜发生……” 朱允炆见顾三审将事态说得如此严重,反而轻松一笑,道:“郭栾两个字,便要朕寝食难安不成?不需要如此风声鹤唳,若暗中的人有能力将手伸入宫中,呵呵,那就让他伸伸看,朕有安全局,有人心,若这还不足以护朕周全,如何防备不一样吗?” “可是皇上,万一有太监、宫女被挟持,被迫……” 顾三审担忧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后宫之内的宫女太监,不是二十四衙门的宫女太监,他们若无法旨,鲜有出宫,又是家世清白人家,无需多虑。至于二十四衙门那边,安全局把好关便是。” 顾三审叩头道:“为确保万一,臣请旨对入宫之人一律严加搜查、盘问,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点了点头,道:“让女官配合行事。起身吧,你认为金陵之中谁有布局开封府,遥控千里的本领?” 顾三审起身,面色凝重地说道:“在臣看来,目前并无一人有此本领,燕王虽是将才,嫌疑最大,然安全局对其监控最重,燕王并无异动。辽王、珉王与代王又弃了兵权,投身于商,虽有影响,但已没有了势力。” “其他王爷多是年龄小,又未曾就藩,绝无力量与心智布局开封府。至于朝堂内,尚没有如此人物。臣来路时思虑良久,始终没有头绪。” 朱允炆沉思着。 诚如顾三审所言,京师中的王爷要么是没了兵权,要么是年龄太小,还真找不出来一个既有兵权、又有财力的王爷。 “会不会是郭栾故意误导?” 朱允炆怀疑道。 顾三审吃了一惊,拿不准地回道:“他说金陵二字时,极为真诚、不似作伪,之后便一心寻死,应不会虚假……”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既然你认为郭栾的话可信,那就让安全局扩大下监控范围,将藩王世子、五军都督府主要官员纳入视野。” “遵旨。” 顾三审领命。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顾三审,背负双手,对双喜说道:“燕王躁动,朕降服了。周王谋逆,朕下令抓了,接下来还会有谁?是不是朕太软弱,所以才一个个想欺负朕?” 双喜连忙跪地,不敢言。 朱允炆低估了大明初期的政治复杂性,朱元璋的儿子就没几个好惹的,就历史中记载的,光是变态杀人狂就有四五个,还有几个阴谋家,阴损的很。 原以为自己改变了历史,消除了朱棣这个大威胁,其他藩王就能老老实实了,可现在看来,阴谋这把火一旦燃烧起来,不多准备点水,是浇灭不了的。 朱允炆刚坐下来,准备继续批复奏折,解缙便求见,呈报一份奏折,道:“皇上,前往安南的使臣杨渤回京了,这是他的奏报。” 接过奏报,朱允炆快速扫过,道:“杨渤的奏报与安全局的奏报相悖。杨渤言说安南并无胡季犛篡位,只因陈氏国王病死,胡季犛作为陈氏外甥,被百姓拥立为国王,你认为可真?” 解缙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杨勃的奏报是虚假的。安全局调查并未接触胡季犛,而是于安南内外暗处调查所得,而杨勃深入安南,为胡季犛厚待,所看到的听到的只是胡季犛安排的结果。”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杨勃的奏报,道:“将这份奏报抄录一份,送给占城使臣,看看他的反应。” “那杨勃?” 解缙问道。 朱允炆看着解缙,道:“他只给了你奏报,却没有给你胡季犛的国书,自然是想要入殿奏报,既然如此,那就召他入殿吧。” 解缙面色一变,连忙跪道:“是臣疏忽。”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坐一旁等吧。” 杨勃尚未到,御用监少监王钺匆匆入殿,对朱允炆奏报道:“皇上,中央钱庄兑铜风潮猛过昨日,只一个上午,四处钱庄便兑出十八万铜币,再这样下去,钱庄的铜钱怕要见底了,主事提议加以约束,再关停两个钱庄……” 朱允炆皱眉道:“不可再关停,继续兑换!” “皇上,再如此下去,怕支撑不到明日午时。” 王钺担忧地说道。 朱允炆拍案道:“继续兑换,铜荒铜荒,朕就不信解不了!解缙,稍后周知百官,下午开朝会。” 解缙清楚朱允炆开朝会的目的,眼见朱允炆在气头上,也不敢违背,只好答应下来。 杨勃至,跪拜后,拿出了胡季犛的国书,道:“胡氏深得民心,加之陈氏已无后人,故此为民所拥,成为安南国王,并无篡位谋朝之嫌。胡氏亲书朝廷,一为陈明事实,二为宗藩请封。” 双喜接过国书,转交给朱允炆。 朱允炆看过之后,不由暗暗感叹胡季犛是个人才,在演戏、撒谎方面,丝毫不弱于朱棣,历史书都记载了的,你丫的再演戏有啥用? 谋朝篡位就是谋朝篡位…… 只不过,陈氏还没死绝,现在还不是拆穿胡季犛的时机,自然也不能处置杨勃。 朱允炆欣慰地对杨勃道:“你出使辛劳,又查明了安南真相,是有功于朝廷的,且下去休息,朕不会忘记属于你的赏赐。” 杨勃欣喜道:“君之命,臣万不敢懈怠。” 解缙见杨勃走了,才疑惑地对朱允炆道:“皇上,杨勃虽带来了胡氏国书,然奏报明显是虚言,不处置已是格外开恩,如何能嘉奖赏赐?” 朱允炆微微摇头,认真地说道:“虽说杨勃带来的消息不真,但大明需要这一份虚假的消息。这是我们暂时不卷入安南纷争的有力证据。” 解缙恍然。 朱允炆并不打算此时直接插手安南与占城之间的纷争,而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告诉占城使臣,安南已收到大明敕令,会安分守己。” 朱允炆握着安南国书,说道。 解缙重重点了点头,说道:“依安全局调查,占城实力尚在,即便安南大举进犯,也不至短时间内有覆国之危。而安南胡季犛篡位不久,也需要耗费精力整顿国内,巩固地方,短时间应无瑕南下。那我们便坐观其变,徐徐图之。” 朱允炆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筹划,只是还差几个合适的人选。朕听闻张玉有个儿子名为张辅,颇有将才,徐辉祖几次推荐此人,你以为如何?” 解缙面带惊讶之色,朱允炆什么意思?差几个合适的人选,转而就说到张辅?莫不从他想让张辅带兵南下,平定安南? “张辅之名臣是听过的,只不过此人并没有作为主帅,且缺乏历练,若要重用,还需勘磨一番。” 解缙谨慎地说道。 朱允炆认可解缙的说辞,赵括纸上谈兵的事不可重犯,没有四年靖难之役,张辅能不能成长到历史上的程度,是需要打个问好的。 玉不琢,不成器。 “命张辅为广西南宁卫指挥史,并辖驯象卫,练兵地方。” 朱允炆肃然道。 解缙点头答应,见再无其他事,便告辞安排各项事宜。 下午临时朝会,朱允炆再一次号召百官,拿出铜钱至钱庄兑换银子,以助朝廷平抑银铜,可百官浑似聋了,一个个木然不语。 “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一些人,至钱庄以银兑铜,朕不怪罪,但你们要想清楚,中央钱庄为的就是让银铜回轨平衡,你们难道就不担心,银贱铜贵转为银贵铜贱吗?” 朱允炆提醒着百官,可百官却不为所动。 他们虽然不懂得市场规律,却也清楚,皇权不同于铜钱,铜荒的时候,说再多还是铜荒,真正能解渴的是水,不是馒头。 朱允炆为了让这些官员醒悟,甚至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底牌:“朕已命工部遍寻铜矿,用不了多久,铜荒定会解决,莫要因囤积铜钱,反而折损了根本。” 苦口婆心,干不过铜钱。 朱允炆走出奉天殿,揉了揉脸,自己就差直接告诉这些蠢货,铜钱马上要贬值了,快点增持银子,可他们总听不见。 既然想薅皇家的羊毛,那就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无形的手,什么是乾坤大挪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官员家属也逐利(四更) 解府。 曹氏见解缙下朝归来,便吩咐仆人端上饭菜,亲自打了温水,对解缙道:“不是说今儿早点归家,怎又迟了?” 解缙脱下外衣,叹息道:“一日两朝,谁又能作得准时辰。” 曹氏埋怨道:“这冬日已至,应是清闲下来,怎还会一日两朝,朝廷之事如此繁冗吗?” 解缙坐了下来,看着仆人上了菜,便道:“朝廷的事你就少打听了,明日安排管家去一趟钱庄,把咱家的铜钱都拿出来,兑成银两。” “啊,这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曹氏蹙眉道。 解缙吃了一口菜,道:“有什么不合适,不就是亏一点,我总感觉这里面有古怪,皇上自登基以来,鲜有吃亏的时候,这次推出钱庄,似要吃个大亏。” 曹氏转身拿了一张票据,递给解缙,道:“今日早间,管家去了太平桥钱庄总铺,兑了四百贯铜钱。” “什么?你……” 解缙脸色一变,连忙接过票据端详。 票据上端写着“皇家中央钱庄”六个字,中间写着具体金额,右侧底部盖着钱庄的印鉴。 这是一张简单的兑换票据,不记人姓名、约定信物或暗号等。 解缙见票据为真,不由看向曹氏,一脸悲愤,道:“皇上在朝堂之上呵斥百官贪婪,食肉钱庄,我自以为与他们不同,呵呵,现在看来,若中央钱庄死,我解缙也是刽子手啊!” 曹氏听解缙如此说,不由紧张起来,道:“是妾身没有请问官人,只见外面铜钱越发紧俏,才动了私心,我们安排人退回铜钱,再兑出银两,以作弥补吧。” 解缙重重点头,起身道:“自被太祖放逐,我便醒悟,在官场之上,最要不得的便是与天子对立,才华与抱负,都需排在忠诚之下。你要记住,解家要与皇上站在一起,皇上光荣,我们也光荣,若皇上蒙受了损失,那我们就应该更凄惶,绝不能比皇上好。” “饭还没吃……” “不吃了,我要写奏折请罪。” 解缙转身回到书房中,提笔沉思。 最近几日,朱允炆的所作所为,似有些反常。 经过一年多的观察,解缙很清楚朱允炆不是一个冲动之人,更不是一个无法听进劝说的君主,可是在中央钱庄这件事上,朱允炆不仅冲动了,还堵塞了户部进言。 他不再是理性的判断,而是感性的揣测。 这背后诚然有民间铜荒的现实,但还不至于让皇上如此急切吧? 急切? 解缙皱眉,从皇上抛出皇家中央钱庄至钱庄开业,不过短短数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可是,这些动作,如何都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完成! 五处钱庄,五处屋舍,不是一句话就能选出来的,好吧,即使是皇上一声令下,征调房舍,无人抗命,可搬运铜钱难道不需要时间? 如此海量的铜钱,需要的车马绝非少数,可当下想想,却没有见到有车马运输铜钱。 即使是皇上有通天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将铜钱弄到了五个钱庄之中,可人手呢?精通于钱庄的人手,绝不是上午发个招聘告示,下午就能去钱庄干活的。 看穿了种种,解缙悚然,瞪着眼自言自语道:“这是皇上筹谋已久的局!” 没有长时间的筹划与秘密准备,钱庄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出世,难道说,皇上是在做戏? 燕王府。 朱棣见有人抬着数百木箱送入后府,不由对徐仪华问道:“这是什么?” 徐仪华命人打开木箱,露出了满满的铜钱,道:“王爷,外面铜荒闹的极为厉害,煦儿提议将府中银两拿出部分,换了十万贯铜钱,日后也好花销。” 朱棣看着徐仪华递过来的中央钱庄票据,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票据的味道,道:“油墨味很淡了。” “王爷,这票据只是一个兑换凭证,和油墨可没关系。” 徐仪华抓了一把铜钱,又撒了下去,听着铜钱撞击的声音,满脸笑意。 朱棣盯着票据,严肃地说道:“这票据怕有些时间了,不像是近几日所版,当今天子又是一个聪明人,如何会做如此吃亏之事,此事定有变化,将这铜钱留一些,其他存回钱庄,兑成银子吧。” 徐仪华收走了票据,摇头道:“王爷,朝廷若有手段早就用了,就在今日傍晚,聚宝门外的钱庄因再无铜板关停。朝廷设五座中央钱庄,短短几日,已去其二,说明朝廷已没多少铜钱,只能集中供应剩余钱庄,拖慢时间以想对策。” “很多商人已经在囤铜了,民间因无法兑到铜,外面铜更是贵了许多,钱庄外排队的人太多,总不能因等不到,便不过日子了吧?咱们这就未雨绸缪,可不敢送回去。” 朱棣见状,笑了笑,道:“罢了,左右不过十万贯铜钱,损失得起。” 徐仪华白了朱棣一眼,说这些不吉利话。 朱允炆的号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官员参与、商人拿着大把银子兑铜几乎毫无遮拦,只短短数日,金川门、通济门外的中央钱庄也被迫关停,只剩下了南京中城的太平桥中央钱庄总店在苦苦支撑。 中央钱庄主事梁成同于武英殿拜见朱允炆,拿出了几本账册,道:“中央钱庄合计放出一百四十万贯铜钱,吸入银两二百万。铜钱储备仅剩余二十万贯,这其中还包含了地方转运而来的铜钱,再持续下去,太平桥之店怕也无法维持。” 朱允炆翻看着账册,也没想到这些官员、商人是如此过分,何福那边送来海量铜钱,加上后宫、三王、户部、地方、百姓等铜钱,总计达一百六十万贯。 自己预期八十万贯足以解决银铜失衡,可现在流出去一百四十万贯铜钱,银铜对比没有好转也就罢了,反而更失衡了。 不知收敛与满足是吧! 朱允炆目光森寒,召安全局顾三审,问道:“江西广信、饶州、万年、德兴的驿使到哪里了?” 顾三审肃然道:“已在城外,只等皇上旨意。”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开始吧。” 顾三审转身离去。 朱允炆对梁成同吩咐道:“持续放铜,吸纳银子。一旦江西驿使传来消息,便将兑换比例由一两银兑七百铜,调整为一两银兑八百铜。” “遵旨。” 梁成同明白,转折的到时候了。 翌日一早,江西德兴的驿使打马进入京城,沿途高呼:“德兴发现大铜矿,铜荒将解。” 大铜矿的消息很快便被传开。 德兴的奏报传入内阁,解缙很快便意识到,皇上已经在收局,张紞只漫不经心地将奏报放在一边,说道:“德兴大铜矿的消息,是不是来得太是时候了?” 解缙平静地问道:“张阁认为这奏报是假?不会吧,德兴可没如此大胆。” 张紞不怀疑奏报的合法性,但怀疑奏报的时机,这边中央钱庄陷入困境,眼看就要彻底关闭,德兴突然传来了大铜矿的消息,任谁都会多想一想。 德兴的奏报内容,很快便传入百官耳中,“泄密”如此之快,只因与大明的奏折方式有关。 明代奏折分为两类,一类名为“奏本”,这是以官员个人名义上奏的奏折,比如姓杨的,对姓是黄的说“老夫要参你一本”,或说“臣有要事奏本”等,这种明显个人色彩的奏折,就是奏本。 奏本是经过官员之手,递送给皇上,皇上不处理好,是不公开的,保密与否,那就要看经手官员泄不泄密。 还有一类名为“题本”,凡属国家庶政,如举劾官员、兵马钱粮、命盗刑名等例行公务,均可具题。题本奏折往往是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通政司,发给宫内,一份则交给六科廊坊抄录。 来自德兴的奏报,实际上是一类题本,经过通政司、六科廊坊这些筛子,多少秘密也就不成秘密了。 可是百官的态度,几乎与张紞一致,皆认为这是朝廷为了稳定银铜,使用的“攻心”手段,并不是真正有新的大铜矿。 只一日,江西饶州递送奏折,报告饶州发现铜矿,并直言饶州已安排人开采,驿使还带来了高品质铜矿石。 就在百官将信将疑,商人左右观望的时候,皇家中央钱庄竟重开了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四家店铺,与太平门步调一致,将银铜兑换比例调整到了一两银兑八百铜钱。 如此大的动作,吸引了商人逐利的目光,可也让商人警觉了起来。 拿一两银子去钱庄,现在可以兑出八百文铜钱,相比之前的七百文,足足多出了一百文,按理说,眼下更赚了。 可隐藏更深的,则是铜钱贬值了,它不再是七百文等值一两银子,而成了八百文等值一两银子。 铜钱在钱庄,不值钱了。 若民间跟进此比例,岂不是自己手里的铜钱,也不值钱了? 一些谨慎的官员或商人,开始拿出部分铜钱注入钱庄,以免损失更大,只有那些坚信铜荒依旧会持续,银贱铜贵不会改变的人,在咬牙囤积着大量铜钱。 朱允炆并不介意这些人的想法,只是将朝廷派出官员与工匠赶往江西的消息散布开来…… ps:四更,求下月票,推荐票与催更,惊雪谢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 齐泰被贬开封 轻烟红袖舞,添杯自饮愁。 赵大宇与胡源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担忧,梁文星迟来一步,正自罚三杯。 “大铜矿的消息是真是假?胡兄,你有关系,可打探清楚了?” 赵大宇悲愁地看着胡源。 胡源端着酒杯,目光空洞地看着杯中酒,在一声叹息后,酒杯送入口边,咕咚而尽,道:“消息说,从江西发来的奏折来看,定是地方所发,官印绝无造假。” 赵大宇心头沉重,面色忧郁地问道:“难道说真有大铜矿,偏偏在这个时候?” 胡源也无法理解,这事怎就如此凑巧,早点发现大铜矿,或晚点发现大铜矿都好,这捂着的铜钱还没热乎,你就告诉我外面出了大铜矿,这不是要人命吗? “两位,听我一句,趁现在事态还不算严重,将囤积的铜钱拿出来兑换成银子吧。” 梁文星好意劝道。 赵大宇顿时发怒,喊道:“先前朝廷是七百文兑一两银子,现在已是八百文兑一两银子,若我们此时存入铜钱,岂不是亏大了?” 梁文星清楚赵大宇的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心疼自己的损失,也没动怒,宽容地说道:“若眼下不行动,待一千文兑一两银子时,损失更大。断臂求生,要果决啊。” 胡源喊住想要说话的赵大宇,对梁文星说道:“你是对的,自朝廷重开金川门等中央钱庄时,主动权已不在我们手中,赵兄,再不行动,怕会真的拖累在泥潭里。” “要动你们动!我偏不信,江西能有多少铜,开采、熔炼、铸造难道不需要时间?铜荒不是消息能解决的,它需要大量的铜钱!” 赵大宇不甘心地喊道。 梁文星看着偏执的赵大宇,微微摇头,道:“朝廷平抑银铜的决心恐怕是不会动摇,或许江西有铜矿的消息被人为的封锁了,直至需要的时候才放出风声,若真如此,那中央钱庄就不是香饽饽,肥肉,而是圈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不知道你们听说没有,中央钱庄之所以能如此坚持下来,不只是朝廷准备充分,还有京师无数百姓支持!百姓拿出铜钱存入钱庄,从几十文至几贯钱不等,钱庄是如何受理的,一律兑换为银给了他们!” “哪怕是他们之中有人想要存入钱庄,也被管事给拒绝了,给他们兑了银!若我说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没有听明白,那就继续糊涂吧!” 兴致阑珊。 梁文星起身告别,离开了轻烟楼,在路过江东门外的中央钱庄时,依旧可以看到或背或抬着铜钱的百姓。 这就是人心所向吗? 商人取巧谋利,可若与民心为敌,那就是背道而驰。 奉天殿。 朱允炆将未决奏折交付朝堂讨论,议定之后,批复发至通政司,然后对群臣道:“可还有本奏?” 在朝堂沉默了稍许之后,刑部尚书暴昭走了出来,肃然道:“接开封急报,郁阁宣旨周王府,邀周王及其家眷至京师,如今已在河道之上,臣以为,周王虽是皇室宗亲,应归宗人府制裁,然其勾结地方官吏,将手伸向了开封府与河南三护卫,私自安插亲信,排除异己。” “如此乱纲违法之人,应废其藩位,贬为庶民,移至刑部审讯,并依大明律法处置。如此方可正国法,昭人心,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周王毕竟是朕的家人,其错过当交宗人府来处置,就不劳刑部了……” 周王被抓的消息是封不住的,内阁估摸着周王已经到半道了,便将消息传了出去。 只是如何处置周王,由谁来处置周王,又引起了朝堂争议。 刑部想要处置周王,是因为他们想要将权利扩大到皇室宗亲,一旦皇上开了这个头,日后皇室宗亲谁再犯了错,那遵循先例,便会转刑部来处置,皇上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朱允炆自然不会同意,虽说有着后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但事关皇室宗亲的利益与人心,朱允炆忽视了“平等”。 国法神马的,排队,先家法处置。 虽然宗人府日后会名存实亡,但那是因为没有了强大的藩王,可眼下这么多叔叔还活着,总还需要宗人府发挥点作用。 暴昭还想争取,却被朱允炆给挡了回去。 都察院周德见其他人不再说事,便站了出来,高声喊道:“皇上,臣有本奏!” “讲来!” 朱允炆沉声道。 周德深吸了一口气,道:“臣要弹劾吏部尚书齐泰!” 齐泰听闻之后,脸色阴沉下来。 朝会弹劾官员,无需走东厂,而连日来朝会,给了这些御史更多弹劾机会。可齐泰自认公兢兢业业,并未有什么错过。 朱允炆见齐泰平静,道:“弹劾齐尚书,可要想好罪状才行。” 周德心头咯噔一下,知道皇上在偏袒齐泰,也深知齐泰早在东宫时便跟随皇上,其与皇上关系密切,此番弹劾有些冒险。 但作御史,不就是为弹劾而存在? 周德拿出奏折,高举过头顶,喊道:“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齐泰为吏部尚书,却双目如盲,无视开封府上下官员之勾连、贪污、罪行,害苦开封府无数百姓!” “眼下开封府自知府至知县,几近全面塌陷,臣虽心惊开封府官场之祸,然更惊讶于吏部毫不作为,考课不公,升降不明,任免无据,才是开封府问题之根本!由是,若不惩办吏部尚书,以警百官,他日地方再出一府之祸,岂不失了法度?”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睛,周德说了一大堆,归纳为一句话,就是: 开封府官场集体出了问题,需要吏部来背领导责任。 开封府官场塌方,是朱允炆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地方官场问题,追究责任,根本并不是在吏部,而是在周王。 朱元璋设藩王,并给予了藩王足够的地位与权力,虽努力切割了藩王与地方关系,但实际执行过程中却出了问题。是周王利用自己的权势与手段,笼络与控制了开封府官场。 但周王只承担主要责任,次要责任还必须由吏部来扛,对了,还得加一个都察院。 吏部责任在于考功、选任方面没做好,导致一大堆蛀虫长期留在开封府。都察院责任在于监察、弹劾缺失,尤其是前往河南与开封府的御史,在阴冷的沉默或聒噪的夸赞中掩盖了开封府的真相。 齐泰微微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睁开忧愁的目光,出班跪言:“臣有失职、不察之罪,致使开封府官场问题累累,还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看向户部尚书黄子澄,希望他可以说句话,可让朱允炆有些失望的是,黄子澄选择了沉默不言,将目光看向陈迪、郑赐、茹瑺等人,六部之中,也无人发话。 解缙感觉到了朱允炆的目光,不得不出班,道:“皇上,开封府官场出了问题,与周王干系最大。吏部被掩了耳目,才致使开封府问题一直不察……” “解大人,若地方再出如此问题,是否皆可用‘被掩了耳目’作幌子,从而逃脱惩罚?” 周德直言道。 解缙刚想说话,齐泰便对解缙摇了摇头,然后叩头道:“臣有罪,当遵朝廷律令处置。” 朱允炆看着跪在下面的齐泰,历史上,他主兵部,却因轻率寡谋,能力不济,致使建文朝一步步覆灭。 事实证明,齐泰只是一个被用错位置的可怜人,他本就没有军事之才,也没有谋略之智,只是被架在高位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为了所谓的忠君报国,凭着权力发号施令,纸上谈兵。 虽然他很努力,结果却很失败。 可此时的齐泰,并非主兵部,而是主吏部,管人事,在这方面,齐泰做得不错,他是吏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只是现在,开封府官场集体出了问题,必须找几个人来背锅。 朱允炆沉吟良久,方严肃地道:“吏部尚书齐泰,领吏部而不察地方,考课流于形式,任免失当,免吏部尚书之职。但念其兢业有成,发至开封府,任职开封知府,整饬开封官场,三年考期,若不能有成,主动递送辞呈!” 齐泰听闻之后,重重叩头道:“臣谢皇上恩典!” 堂堂吏部尚书,正二品官衔,直接被贬为了正四品知府,并赶出了京师,处罚不可谓不重。 可解缙、黄子澄等人却松了一口气。 齐泰虽然被处罚了,但好在并不影响其官途,皇上处罚确实是高明。 散朝之后,解缙看着齐泰,笑道:“尚礼啊,此番你出京师,可谓是开封府及时雨,待你整饬好开封府,便是你再度返回京师之时。” 在解缙看来,此时去开封府那就不是惩罚,而是嘉奖与重视。 原因很简单,开封府官场塌了,谁有能力重塑开封府官场,整顿好地方,那就是妥妥的大功一件。 齐泰心里也清楚,并不显失落,反而对过来安慰的都察院练子宁笑道:“不知是练大人还是景清景大人陪齐某北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新式大明宝钞 齐泰被贬离京师,拉开了开封府案追责的序幕。 朝堂倾轧,演为常态。 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尚未返京,关于其弹劾已有十余份之多,练子宁迫于压力,上书请罪。 与此同时,吏部考功司全面整顿,一干令史、书令史与掌固被踢出吏部,或免官返乡,或发落地方。 都察院中,凡经开封府而未曾揭其问题者,一律摘掉官帽官服,回家为农业发挥余热。 武英殿。 朱允炆召解缙、张紞,询问道:“吏部尚书不可长期缺失,你们认为谁主吏部最为合适?” 解缙、张紞听闻朱允炆此话,两人对视一眼,便知事情有变。 按正常情况,尚书一职缺失,侍郎递补,眼下接替齐泰的,应是吏部左侍郎卢义。 可皇上既然询问了,那自然是不看好卢义,若是再推荐卢义,那就说明自己脑袋不好使,听不懂皇上的话。 张紞谨慎地回道:“皇上,按朝廷规制,应是卢义接任吏部尚书,然卢义能力稍欠,难控大局,实是不宜,臣举荐吏部右侍郎毛泰亨。” 解缙反对道:“毛泰亨缺乏心胸,目光狭隘,不是吏部长官合适人选。” 朱允炆也有些犯难。 在六部之中,吏部地位可谓最高,有天官、冢宰、太宰之称,手握全国官吏升迁任免之权。 吏部尚书人选,直接关系着朝廷内外用人问题,即要清明正直,又要胸怀开阔,能力不凡,卢义与毛泰亨,都非良选。 “皇上,臣举荐一人。” 解缙肃然道。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解缙。 解缙言道:“此人秉心正直,淳良笃实,裨益国家。洪武十八年,为太祖授征事郎,中书舍人,后吏部考课优良,当以升迁。太祖将其留用,专司机密文字,侍奉太祖左右,从未差错。后吏部主事,身负大才,为人和气,善与关系,当宜大任。” 朱允炆眼神一亮。 张紞思索了下,也点头称赞,附言道:“皇上,此人可为吏部尚书。”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既如此,那就由内阁拟旨吧,超升蹇义为吏部尚书,告诫卢义、毛泰亨,开封府之事,非齐泰一人之责,侍郎亦当担责,只是念其忠诚,不作处罚,望其悉心于政,辅好蹇义,处置好吏部之事。” 解缙、张紞领命。 朱允炆吩咐道:“郁新、景清与周王等人即将进入京师,你们安排人员接应。” 两人答应后,便离开武英殿。 朱允炆召中央前钱庄管事梁成同,询问道:“民间银铜状况可有缓解?” 梁成同带着几分欣喜,禀告道:“回皇上,自中央钱庄调整至一银兑八百文铜钱后,民间铜荒终于有所缓解,从最低一银兑五百文铜钱,改为一银兑七百文铜,虽尚未接轨于中央钱庄,但银贱铜贵的局,已然破解。”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折腾了这么多天,也该稳定下来了,但这个结果,还不是正常的银铜兑比。 “加大宣传,为百姓提供更快捷的兑换,让民间兑比依附于中央钱庄,日后,中央钱庄的银铜兑换是多少,民间就应跟进,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稳定银铜。”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梁成同答应下来,看着朱允炆,犹豫了下说道:“皇上,眼下银铜兑换趋于平衡,可大明宝钞却依旧过于贬值,钱庄虽开了收回窗口,但无法改变钱钞现状。可放任银铜为主力,不适合商业之策,也不利于商业兴盛……” 朱允炆提笔蘸墨,道:“大明宝钞有诸多问题,你可有具体方略?” 梁成同壮着胆子,道:“臣以为大明宝钞有其利,便于携带与交易,应想办法重塑大明宝钞,将其与银铜挂钩,改变大明宝钞颓势,以促宝钞流转。” “如何重塑?” 朱允炆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梁成同思索了下,肃然道:“全面回收洪武大明宝钞,发行全新的建文宝钞!” 朱允炆批复奏折的笔停顿了下,抬头看着梁成同,道:“建文宝钞就不用想了,不过你的想法是对的,朕会好好思量,且下去吧。” 梁成同行礼离开。 朱允炆批复一众奏折之后,对双喜吩咐道:“召黄子澄、夏元吉。” 两人入殿。 朱允炆安排两人落座,道:“先前中央钱庄主事认为,民间虽重银铜,尤以铜为重,但银铜并不适合大商业格局,难以支撑更频繁的交易,提出重塑大明宝钞,你们认为如何?” 黄子澄摸了摸胡须,认真回道:“皇上,宝钞有利交易,这倒是事实,可宝钞发行量大,已有失控之势,想要重塑宝钞,怕是不易,除非普设中央钱庄,大量回笼昏钞。” 昏钞,即旧钞。 夏元吉对于商税与货币颇有研究,见朱允炆看过来,便说道:“大明宝钞在民间依旧有其地位,只是因滥发无节制,加之兑换与回收道路太窄,致使宝钞贬值过甚。如今设置皇家中央钱庄,通过充盈民间铜币,回收银两,平抑了银铜兑比。” “以此效法,可增大宝钞收拢力度,矫正宝钞、银、铜兑比,并广设中央钱庄,稳定大明宝钞,规定宝钞发行皆需以金银铜为准备,必可重塑宝钞地位,继而扩大宝钞于民间交易。” 朱允炆十分器重夏元吉,这个有着大明“管家”之称的中年人,是一个少有的懂货币与经济的厉害人物。 “朕想要完全回收旧版大明宝钞,打造全新的大明宝钞。” 朱允炆沉声道。 黄子澄与夏元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从桌案上拿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两人,道:“大明宝钞虽是不错,但依旧有其瑕疵,在朕看来,除了滥发之外,最大的问题便在于宝钞太大。” 对于大明宝钞之大,朱允炆是想不通的,既然都纸币了,何必要弄成一张4a纸那么大,小一点不好吗? 难道说,大就有派头? 纸币的价值,在于上面印的数字,不在于纸张的大小,大纸张难道不浪费吗? 自洪武七年,朱元璋设宝钞提举司制造大明宝钞后,没一两年就出现了“昏钞”问题,即“钞用久则昏烂”。 对于宝钞老旧破烂,朱允炆是表示十分理解的。 大家出门,不可能带一张平整的4a纸,总需要折来折去,揉几次,才能放到袖子的口袋里,这是纸,是不是铁,天天揉能不烂吗? 昏钞出现之后,商贾就十分嫌弃,不愿意收,虽然上面写着一贯钱,却只能算作九百文花,老百姓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自己被坑了。 一来二去,谁也不愿意用昏钞。 洪武十三年,朝廷设倒钞法,各地设行用库,专门负责昏钞纳库易新钞,但要收取“工墨”费用。 洪武二十四年,进一步规定,凡钞有字贯可辨者,不问烂损,即收受解京,抑勒与伪充者罪之。 这些举措打通了钱钞回收的渠道,可问题是,钱钞发行量过大,大幅钱钞,回收时也不按钱钞字贯兑现,导致钱钞走向滑坡。 现在还没滑到山底下,还有机会救一救。 黄子澄与夏元吉看着纸张上刻画的新式钱钞,长四寸半,宽两寸,上部写大明宝钞,偏左中间写着一百文字样,偏右中间则画着朱元璋画像,左右各有标记与纹路,翻至背后,则是大明皇宫图,标注年份。 这类钱钞仅如一手之大,随手可藏于身,最多折叠一次,无需多次折叠。 黄子澄对朱允炆道:“这种钱钞倒是新颖,也更为便利,臣以为可行。” 朱允炆微微一笑,说道:“这只是朕随手涂鸦,大致尺寸与内容便是如此,宝钞提举司为户部所辖,这件事便交给夏元吉亲自负责,先制初版,待六部、内阁与朕商议无误后,再广为印版,流通于民。” 夏元吉领命道:“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在夏元吉前往宝钞提举司,找来匠人交代各种事宜时,北方的草原之上,掀起了狂沙。 哈什哈携两万精骑,跨过山丘,杀向了买的里八剌的住牧之地。 惊慌失措的买的里八剌连忙组织军队防护,并命令绰罗斯部落的马哈木率军护卫,马哈木答应了买的里八剌会来,只是他没有答应什么时候来。 买的里八剌的二儿子本雅失里见局势已然失控,再无回天之力,便携自己的亲信,逃出了哈什哈的追击,一路向西,直奔帖木儿帝国而去。 哈什哈亲自带骑兵,凿穿了买的里八剌的阵型,强大的土尔扈特部骑兵,挥舞着马刀,屠杀着所有的反抗者,血染枯草,热暖大地。 买的里八剌的护卫与部族投降了。 没有人想死,更没有人想要为买的里八剌而死。 哈什哈如战神一般,骑在马上俯视着不远处孤零零的买的里八剌,纵马持刀喊道:“你死了,元廷才能崛起!” 买的里八剌没有闪避,他无处可躲,也无需躲。 当哈什哈掠过时,买的里八剌的视野变得凌乱,看到了山,看到了云,看到了挥舞着马刀呐喊的人群,最后看到了枯草,就在嘴边…… ps: 感谢越雪由梦、不期而遇、安修、我为你鼓掌喝彩等读者朋友打赏,也感谢一直鼓励与支持惊雪的各位读者大大,谢谢你们的认可与陪伴,没说的,明天努力三更。  第二百九十四章 哈什哈的时代(一更) 孛儿只斤·额勒伯克,尼古埒苏克齐汗死了。 在买的里八剌尸首分开的刹那,维系元廷蒙古正统鞑靼部落与瓦剌部落的纽带,也彻底被斩断了。 没有了共同的统领,各部落说话算数的,是自己的族长。 元廷只有一个大汗,但主要的部落之长却有十余个,一个心思与十几个心思是完全不同的。 哈什哈杀掉了大汗,马哈木臣服了,阿鲁台也臣服了。 兴奋的哈什哈以为自己是成功者,可他错了,他得到的只是当下,失去的却是未来。 妣吉看着买的里八剌的尸首,嘴角透着清冷的笑。 仇,终于报了。 哈什哈见妣吉是如此美丽,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她掠至马上,带着妣吉,宣示着自己的统治力。 大帐内。 额日和木看着得意的哈什哈,进言道:“妣吉不可留,更不应收入账内。此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又有鬼魅之术,迷惑人心,当杀之。” 哈什哈大笑着,对额日和木说道:“左右不过一女人而已,她的诡异之所以得逞,是因为买的里八剌昏庸无道,好色无度。我哈什哈可不会沉迷在女人肚皮上,留她一条命,不碍事。” 额日和木皱眉,担忧道:“可是妣吉是害死浩海达裕的真凶,绰罗斯的马哈木颇有大才,绝不会任由杀父仇人活着,到时候……” “呵,一个毛小子罢了,浩海达裕在的时候,我都不惧,还怕他马哈木?他想要造反的话,那只能自寻死路!关于妣吉的事,无需再议。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一个大汗出来。” 额日和木见哈什哈执意留下妣吉,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买的里八剌是黄金家族后裔,当年他为大汗,除了绰罗斯部支持外,还有鞑靼的鼎力支持。鞑靼自称蒙古正统,瞧不起我们瓦剌,选大汗自不可能再选黄金家族后裔,再说了,买的里八剌的儿子本雅失里已经逃了出去,短时间怕是寻不来。” “那就在阿里不哥后裔中选!” 哈什哈肃然道。 额日和木微微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我建议选孛儿只斤·坤帖木儿。此番起兵,他也派了一部分兵马策应,以防鞑靼反叛,是一个可争取的人,最主要的是,此人年轻,容易控制。” 哈什哈盘算了下,道:“既如此,那就于明日联合巴尔虎惕、呼里亚惕、巴图特、绰罗斯等瓦剌所部,拥立坤帖木儿为大汗。” “阿鲁台等鞑靼部落那边?” 额日和木问道。 哈什哈冷笑一声,道:“臣服,就应该跪在新大汗的脚下,若不来,便是不臣服!对于不臣之人,自然只能刀兵说话。” 额日和木面色凝重,道:“他们一定会来,只是还有两件件事,我们需要安排人去做。” “何事?” 哈什哈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额日和木说道:“其一,买的里八剌虽死,但其子本雅失里逃了出去,斩草不除根,必有祸患。应派遣精骑,沿途追索,将其斩杀!” “呵呵,丧家之犬罢了,不需费力了。第二件事呢?” 哈什哈一脸不屑。 这种不屑,并非狂妄,而是出自实力。 额日和木低下头,说道:“第二件事,便是马上追赶大明商人。” “商人?” 哈什哈愣了下,眼下都是谈论国事,怎么突然谈到了商人。 额日和木解释道:“族长想要一个稳定的汗廷,强化对瓦剌部的控制,牵制鞑靼,就少不了盐铁之物,追上商人让其日后再入漠北时,改路线至杭爱山以西,那里才是我们的驻牧地。若是不通知商人,他们定会延旧路北上,到时得到便宜的将是鞑靼各部。” 哈什哈认真地看着额日和木,肃然道:“你思虑周全,是我最倚重之人,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安排人去追商人,告诉他们,买的里八剌已死,我马哈木将成为这草原上的真正主人。” 额日和木含笑应下,转身去通告部下。 无论哈什哈的未来如何,他确确实实成为了这个时期元廷真正的统治者,以坤帖木儿为傀儡的他,一手握着瓦剌各部,一手抓着鞑靼各部的缰绳。 瓦剌制霸的时代,从哈什哈开始。 商队回程走得很慢,一日最多只能行四十余里,不是常千里、侯西域等人不赶时间,而是实在是货物太多,走不太快。 庞大的商队出发时带出去的货物,已全部换成了货物,而货物之中,又以羊毛最重,被分散在了骆驼、牛马之上,还有不少的皮草、珍贵药草与东珠等。 当然,多达五千余的牛羊也算是货物,还有五百匹精骑,三百小马驹。 常百业骑在马匹之上,满是轻松地喊着号子,看着眼前的小马驹,不由有些兴奋,大明封锁蒙古部落盐铁等一切物资,同时也斩断了蒙古马匹进入中原的渠道。 马匹,是大明朝廷极度渴望的货物。 洪武元年,太祖便下令应天、太平、镇江、庐州、凤阳、扬州六府等地牧马,可是这些地方是农耕之地,种稻子种麦子那是不错的,能拿去养马的地盘太少太少,总不能人不吃饭,去养马吧? 在与元的战争中,大明战马始终不够用,太祖只能“所急惟马,屡遣使市于四方”,然而所得依旧不多。 洪武四年,置群牧监于答答失里营所,随水草利便,立官署,专职牧餋。 可在洪武五年第二次北伐,即岭北之战中,李文忠的东路军得失相当,冯胜的西路军大胜,可徐达率领的中路军却遭遇大败。 很多人低估了岭北之战的失败后果。 这次战役的失败,不在于死了多少军士,而在于损失了大量的军马,大明至此被迫从进攻转入防御,因此蛰伏长达八年,才恢复过来元气,开启第三次北伐。 而在这期间,太祖几乎每一年,都在努力扩大牧马区,尤其是洪武六年,置太仆寺,专司马政,并在无奈之下,施行了养马之法,让民间参与养马,标准是: 江南地区,十一户人家养一匹马;江北地区,五户人家养一匹马。 这是极为扰民的一项规定,也是大明朝廷的难解之困。 常百业十分清楚马匹的价格,就身下的成年战马,拉到京师,不,就拉到大同,没有五百两,谁都别想拿走,郭英也不行,还有这些优质的小马驹,任意一匹低于百两,自己都不卖。 只是常百业也十分清楚,这一群优质战马与马驹,不是晋商交给朝廷的货物,而是献给朝廷的,只有这样,才能改观朝廷对商人的看法,让商人真正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上。 “身后有骑兵,二百骑!” 一名伙计催马而过,高声喊道。 常百业吃了一惊,连忙命人停下队伍,做好防御,常千里、侯西域等人也催马至了后面,面色凝重地看向远方。 沙尘飞起,战马咚咚。 常千里眯着眼,对身旁紧张的伙计们喊道:“没有命令,不可轻举妄动。但若是有人想要抢走我们的货物,那我们也要拿出拼命的架势,守住我们的财物!” “嗷!” 一群人如狼戒备着,眼看着满载而归,可不能在这里丢了货物。 侯西域看着远处奔跑而来的马匹,见其手中握着的不是马刀,而是长鞭,且其队形散乱,并非是冲杀之势,便道:“不会有事。” “吁!” 土尔扈特部的巴锡渥勒住马,在马停住之后,喊道:“谁是商队首领,出来搭话。”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催马上前,常百业不甘落后,也驱马跟了上去。 “尊敬的朋友,我便是商队的首领常千里。” “哈哈,尊敬的商人,我是巴锡渥,来这里是以琨特穆尔汗的名义,受丞相哈什哈之命告诉你们,新的元廷欢迎商人再次北上,只是元廷驻牧之地,移至杭爱山以西,若你们不辞辛劳前往,丞相大人定会高兴,许你们重利。” 巴锡渥粗狂地说道。 常千里等人暗暗吃惊,不成想才离开数日,元廷便换了大汗,看来哈什哈的造反之路极为顺利。 “巴锡渥大人,琨特穆尔汗是?” 常百业询问道。 常千里瞪了一眼常百业,埋怨他多嘴。 巴锡渥不以为忤,笑道:“琨特穆尔汗是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好了,话我已传到,你们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去的吗?” 常千里拱手道:“还请大人告知丞相与大汗,我们商人一定会再来的,只希望你们准备更多的羊毛。” 巴锡渥点了点头,很干脆地拨马便走。 看着离去的骑兵,常百业有些向往,感叹道:“如此强大的骑兵,大明先辈到底是如何打下江山的?” 常千里没有理睬常百业。 人知道历史与直面历史是两码事,能不能真正体会先辈的英勇无畏、悲壮决绝,触摸那段风云变幻的史诗画卷,不是看他成长的时间,而是看历史的时间。 这些瓦剌骑兵精锐,带着历史的锋芒。 常千里沉重地说道:“不出两三年,元廷必会大乱,朝廷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将决定大明的国运。” 第二百九十五章 英烈商会里铺个路(二更) 中央钱庄开了门,一个伙计拿出了牌子,挂在了高处。 牌子上写着: 一银等价八百三十文铜钱,一贯钞等价三百文铜钱。 在外等候的商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心头一惊,眼下再存入铜,损失更大了。 梁文星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无需看清楚牌子上的字,只看看捶胸顿足,哭嚎出声的人,就知道铜又贱了。 “老爷,赵东家的马车队走了。” 掌柜梁褚低声禀告道。 梁文星侧过头,看了一眼折返的十几辆马车,叹息道:“铜荒已不甚严重,想要依靠银贱铜贵来获利,是不太可能了。” 梁褚欣慰地说道:“还是老爷高瞻远瞩,早日将大部分铜钱存入钱庄换了银两,这才多久,银已贵了不少,看这情形,待银铜回归正轨,老爷必会大赚一笔。” 梁文星呵呵笑了笑,起身道:“摊上一个圣明君主,自然要跟好了。走吧,英烈商会召议对策,我们也去看看,听闻这次代王、珉王会露面,不同寻常啊。” 英烈商会就设在聚宝门外,是一座三层高楼,不仅是协调大报恩寺、英烈碑各类物资的商人中心,也是外地商人羁旅京师的高端客栈。 在设置之初,英烈商会便确定了基本宗旨,即打造好英烈碑,为大明英烈家属提供赡养抚育资金。 正是因这一宗旨,商人在民间取得了良好的声誉。 虽然英烈商会的赡养抚育资金是先交给户部,由户部官吏交给英烈家属,但英烈商会总是会事后做一个调查反馈,若是户部少给了或没给,那英烈商会是会“闹事”的。 有本事闹事的,自然不是寻常商人,而是三王。 三王发过话,这里面有自己的钱,户部按什么规定给牺牲的大明英烈多少钱,那是户部的是,商会给的,必须一文钱不能少,谁拿了自己的钱,就扭掉谁的脑袋。 对于商人藩王的威胁,户部是不敢大意的,不是因为王爷有威信,而是这笔钱太烫手。 拿什么钱,都不能拿大明英烈的抚恤钱,这些人为大明流尽了血,不能再让他的家人流泪。 藩王的威胁之所以有用,不在于威胁本身,而在于他们有着直达天听的权利。 虽然英烈商会中三王不经常现身,但三王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现在商人有难,自然不会忘了这三位,只是辽王朱植随船队去了南洋,尚未回京,商人们只好找了代王朱桂与珉王朱耿。 梁文星进入英烈商会的集议厅时,里面已站了三十余人,皆是京师巨贾富商,赵大宇、胡源也在其中。 朱桂与朱耿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来了。 众人分坐之后,巨商魏艋率先哀道:“两位王爷,中央钱庄再这样搞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了啊,还请王爷出面,给宫里传个话,我们商人愿拿出铜钱,只望是以一两银兑七百文铜来计。” 朱桂看了看朱耿,朱耿示意朱桂来讲。 朱桂没有推辞,冷着脸说道:“事情如何演变为当下局面的,诸位再清楚不过。当初朝廷设中央钱庄,已然说得很清楚,就是要改变银贱铜贵,可诸位呢?” “你们不想着为朝廷分忧,反而为了个人私利,拿着大量银子一蜂窝去了钱庄,挤兑铜钱,结果导致中央钱庄几彻底关闭!甚至还有人蓄意囤铜,在民间收拢铜钱,以加剧铜荒!” “你们所作所为,是何等大胆?朝廷没有问罪,砍掉你们的脑袋已是恩典,现在还想要恢复往日兑比?” 魏艋脸色有些难看,其他商人也低下头。 朱桂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 当初大家都被利益熏心,蒙蔽了双眼,吸血中央钱庄。可现在利益这玩意不熏心了,改呛人,硌牙了,自然要换个调子。 魏艋底气不足地说道:“王爷,我们是有错在先,不应跟朝廷作对,是我们糊涂,只是我们现在想要改正,想要为朝廷分忧,却苦于没有路子啊。” 朱桂一拍桌子,喊道:“什么叫没有路子?出了这商会,走不了几步,不就是中央钱庄?话说得冠冕堂皇,事做得却不入人心。” 魏艋脸色苍白,这要是其他人如此指责自己,早掀桌子了,可现在有求于人,加上人家是王爷,如何都不能翻脸。 “眼下若存入铜钱兑银,我们便会损失良多,还请王爷救救我们,也好让我们少点损失……” 魏艋不得不做低姿态。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哀求。 朱桂还想发火,却被朱耿给拦住了,朱耿起身道:“说到底,你们是不想蒙受损失,可问题是,若你们不吃掉这笔损失,那损失的是谁?是朝廷!是圣上!敢问诸位,真的想要在朝廷与圣上身上割肉吗?” 一句话,满堂皆惊,任谁都不敢言语。 梁文星微微点着头,二王说得没错,银贱铜贵到银铜平衡的过程,总是需要有人损失的,原本承担损失的是朝廷,可眼下,这笔损失被商人“主动”揽了过去。 只能说:自食苦果。 咚咚。 敲门声传了出来,安静的众人不由抬头看去。 朱耿解释道:“我们与辽王也是商人,你们的损失我们也清楚,虽怒你们不争,可也不能见死不救。在来这里之前,请了一位重要人物,你们是断臂求生还是割肉求生,就看他的了,请进吧。” 门开了,梁成同走了进来。 梁文星瞪大眼,这就是皇家中央钱庄的主事! 如此人物出现在这里,可以说代表的绝不是他个人,而是中央钱庄背后的那个人——皇上! 其他商人也认出了这位主事,纷纷起身相迎。 梁成同对朱桂、朱耿简单地作揖,并没有行大礼,然后坐在了朱耿一旁,对一众商人说道:“我们也算是交过手了,侥幸的是,梁某小胜一筹,呵呵,诸位都坐下吧。” 魏艋哀叹一声,对梁成同说道:“我等一时糊涂,才致使大错,还请主事大人宽宏大量,给我们一条活路。” 梁成同坐着,身姿挺直,对魏艋和煦地说道:“诸位所想,皇上大致也是清楚。既我来到这里,即是受二王所邀,也是经皇命所准。在这之前,我入宫面见皇上,皇上可是下了旨意,铜荒已解,钱庄存铜充沛,一两银可调至九百文铜钱。” “什么?” 魏艋、赵大宇等人面色一变,不久之前还是一两银兑八百三十文,现在竟又改了?再如此下去,岂不是很快便会一两银兑一千文铜钱! 捂在手里的铜钱,彻底烫伤了手! 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梁成同微微笑了笑,双手向北一拱,道:“皇上说,货币安稳与否,事关百姓生活,虽说商人逐利,在商言商,但也不应忘记是百姓给了商人获利机会,若反过来祸害百姓,百姓不敢言,可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诸位,皇上以建文为号,极少动武,但你们也应清楚,皇上重百姓,为了百姓,绝不会吝动刀兵,以朝廷为敌,食肉朝廷,呵呵,也不怕撑坏肚子?” 商人一个个冷汗直下。 一些胆怯的,已跪在一旁求饶,到了这个地步,其他人不跪也不行了。 梁成同见众人如此惊惶,便说道:“朝廷并不打算对你们问罪抄家,就不需如此惺惺作态,起来坐下吧,皇上安排了新的方略,你们能不能解眼下之困,便需要看你们的选择了。” 魏艋听闻此话,才舒了一口气,赵大宇等人也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坐下下去。 梁成同平静地说道:“皇家中央钱庄的银铜兑比是不可能走低了,只会恢复至正常水平。但诸位捂在手里的铜钱,也并非会吃太大亏。” “主事大人,此话怎讲?” 赵大宇询问道。 银铜兑比已是如此,怎么可能不吃大亏? 按照赵大宇的盘算,十万贯铜钱,凭空要少三万贯,这还不叫大亏? 梁成同没有喝酒,而是倒了一杯茶,品了品,说道:“在说出路之前,我需要告诉诸位,朝廷正在制备全新的大明宝钞,洪武昏钞将会逐渐回收废弃,改用新版钱钞。你们想要出路,减少自己的损失,条件就一个,当朝廷发行新的大明宝钞时,诸位门下所有商户,配合中央钱庄,流转新钱钞。” “新的大明宝钞?” 魏艋、赵大宇等人面面相觑。 梁成同重重点了点头,道:“你们放心,新版钱钞将会直接挂钩银铜,绝不会存在滥发之可能。日后流转时,随时可拿新版钱钞至钱庄,兑取相应银铜,哪怕是昏钞,也不会收取半文钱。” “若是如此的话,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魏艋坦然接受。 这种事,不接受也不行啊,朝廷法令谁能违背?只不过是主动配合与被动接受的区别。 梁成同看向其他人,一众商人都见识了中央钱庄的财力,加之中央钱庄的背后是皇上,是朝廷,绝不会食言而肥,也纷纷点头答应。 梁成同十分满意,这就为新版大明宝钞的发行,铺好了路。 “大人,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赵大宇心忧如焚。 梁成同嘴角含着笑意,缓缓说道:“皇家中央钱庄将于一个月后,于杭州、苏州、北平等铜荒之地设置分店,若诸位能把握机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放贷利率那点事(三更) 户部。 黄子澄翻看着账本,面色变得尤为凝重,对走过来的卓敬与夏元吉说道:“你们看过了吧,皇家中央钱庄在短短时间内,已吸入银二百八十万两,剔除放出的铜钱,还有一百二十万两新增存余,若加上最初储备,钱庄内至少有两百多万两银钱。” 两百多万两,是一笔巨大财富。 卓敬点头,道:“皇家中央钱庄挂着皇家的招牌,在民间的信誉自是无可匹敌,原本小心翼翼的百姓,也兴起了存钱热。皇上借助平抑银铜的举措,树立了中央钱庄的威名与信誉,百姓信,这就是钱庄壮大的根本。” 夏元吉走到暖气片旁暖着冰冷的手,说道:“下官研究过钱庄的运作,吸储给息,看似是吃亏,然钱庄在走放贷之路。商人若向钱庄借银钱,一年期交还本金后,只需给百分之十的息。” “多少息?” 黄子澄豁然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百分之十,即岁万息一千。” 夏元吉平静地回道。 黄子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商业大兴已是可期!” 借贷自古有之,借贷利率自然也伴随而生。 在三千多年前,西周官方便施行了差异化的赊贷制,若是百姓赊买货物,则约定好付款日期,逾期需要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若是商人借贷做生意,则收取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息。 《周礼》中记载:“民之贷者取息有至二十有五”。 从借贷利息上来看,也可以看出重农抑商。 汉代针对借款利率给了法律规定,在《汉书·货殖传》中记载:“农工商贾,大率岁万息二千。”即借一年期的一万铜钱,利息是两千铜钱。 只是在两汉之间的王莽时期,官方修改了借贷利率,王莽规定月息为百分之三,看似很低,但转换为年利率,则高达百分之三十六。 后来唐、宋时期,无论谁上台,官方放贷利率大致都遵循了汉制,即百分之二十的标准。北宋熙宁变法中,青苗法规定:百姓从官府借贷青苗钱的利息,“则二分(利息)者亦常平之中正也”。 这只是官方的,至于民间的,借贷利率就更惊人了。如北宋初年,富人借给百姓的钱,利率高达百分之百,直接翻了一个跟头。 宋太宗端拱年间朝廷下令:“有取富民谷麦资财,出息不得逾倍”。 这个法令的颁布,便是为了遏制当时翻跟头的高利贷,若非这种现象很是寻常,影响恶劣,恐怕也不会引朝廷出手。 元代,斡脱商人更是热衷于放高利贷。 斡脱商人,即蒙古和元朝经营高利贷商业的官商,甚至还给借款利息起了个贴切的别名:“羊羔儿息”,敲骨吸髓至极。 《元史·太宗本纪》中记载:“国初官民贷回鹘金,岁加倍。” 百分之百的利率啊! 这是有官方背景的官商,那没有官方背景的富商士绅,其利率之高,可以想象。 明代的利率也不低,“月利百分之二以上”,年利率达百分之二十四以上。 可让黄子澄惊讶的是,朱允炆控制的皇家中央钱庄竟然定下的是年百分之十的利率,如此之低,可谓“惊世骇俗”。 在哪个朝代,也没见过如此低的借贷利率。 按照这个标准,那些原本需要借贷的商人,将会放弃从寺院、道观、富户、私人钱庄中借贷,转向皇家中央钱庄。 而过低的借贷成本,将会催动商业的繁荣。一旦形成存储、借贷的运作平衡,中央钱庄便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相对大商业而言,我更担心中央钱庄本身。” 夏元吉严肃地说道。 等中央钱庄成长到一定程度时,必会关联千万人家,若是管理不善,或资金出了问题,那钱庄崩塌之下,国家之根本也会随之动摇。 这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黄子澄吞咽了下口说,道:“虽然当下皇家中央钱庄还是一颗小树苗,但其以皇家威信为后盾,迟早会影响整个大明,我们不能放任中央钱庄为皇家所控,应将其纳入户部,以行管辖、约束。” 卓敬苦涩地说道:“皇上初创中央钱庄,怕不会轻易放手给户部。” 黄子澄叹息一声,也清楚此事难为。 “我们可以退一步,中央钱庄运作我们不插手,但户部应给予监管,不能放任中央钱庄无序扩张,让户部官员监管稽查,皇上应该会同意。” 夏元吉思索了下,缓缓说道。 黄子澄眼神微微一亮,对夏元吉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你来这里,是不是宝钞提举司有结果了?”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拿出的新版大明宝钞,下旨召内阁、六部官员来议。 郑赐、茹瑺等人看着手掌长的精美钱钞,反复看着,窃窃交流着,都带着几分笑意。 陈迪拿着一张钱钞,对朱允炆道:“皇上,新版钱钞变小,携带倒是便利,只是百姓是否会认为钞小而不信,难以推行?” 朱允炆笑着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对陈迪回道:“陈大人大可不必担忧,钱钞价高价低,全在其字贯之上,不在大小之内,推行方面,只要朝廷下定决心,商户配合,百姓必会用之。” 郑赐走出来,询问道:“之前钱钞纸大,所书信息多,花纹繁杂,利于防伪。眼下新式钱钞变小,是否有伪造钱钞之可能?若是民间有人伪造,可否辨识?” 夏元吉自信地回道:“伪造新式钱钞的难度可不小。首先,这新式钱钞所采取的是特殊纸张,即桑皮纸,桑皮纸乃是朝廷所控,民间难得,在配料方面,制备了特殊纸浆,并在制备过程中,还使用了新的颜色搭配,不仅融入了玫瑰红、海棠红,还融入了松花绿,一改传统的青灰色。” “仅这材料、颜色一关,外界便极难仿造。各位大人,再看这钱钞中的文字与纹饰,是最优秀的匠工,以最精湛技术雕刻而成,繁复无比,就连太祖头像中的发丝,都做到了根根分开的效果,民间匠人想要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易。” “再者,在钱钞正反,都加盖有官印,正面是大明宝钞之印,反面则为皇家中央钱庄印与宝钞提举司印,印章中也存在暗记。且官印印泥,并非使用寻常的朱砂,而是特质含铅印泥。这里还标记有专门的标号,也有防伪之用。” 郑赐听闻夏元吉的介绍,便含笑道:“如此的话,自是可行。不过皇上,臣建议在推行新宝钞时,加入洪武时法令,如‘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贰佰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等规定。”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这一点便责户部来定吧,新版宝钞颜色鲜明,制作精良,且更耐折皱,若你们没有意见,便发令宝钞提举司大量刷印,以作筹备,等待来年开春,发行于天下。” 大臣答应之后,便退走安排相关事宜。 坤宁宫。 马恩慧帮朱允炆脱下外衣,询问道:“皇上为何要放过那些可恶的商人,若不是他们,钱庄之事怎会如此波折?” 朱允炆看着小气的马恩慧,含笑道:“朕也不想放过他们,只不过钱庄已转入正轨,民间铜币又开始充盈起来,若是再任由这些商人在京师囤积如此多的铜钱,用不了多久,铜钱便会贬值,到时候一两银子兑一千一百文铜钱都有可能,钱庄放了水,可京师这个池子没有变大,容纳不了。” “再说了,面临铜荒的地方也并非是京师一地,苏州、杭州、北平、开封这些商业重地,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铜荒。京师商人囤积着大量的铜钱,在京师兑换为银必然会折损不少,可若是他们运至苏杭与北平等地,则可以减少大笔损失,而他们的铜钱流入,也会平抑当地的银铜。” 马恩慧没想到朱允炆谋划竟是如此周详,转念一想,道:“我们只是平抑了京师的银铜,却间接也解决了其他地方的铜荒?可是,若是商人以此为契机,在京师存入银两兑走铜钱,然后运至其他地方,以铜币为货,钱庄岂不是危险……” 朱允炆含笑道:“中央钱庄不可能只待在京师,朕已安排国子监、三王,网罗珠算与钱庄人才,一个月之后,苏州、杭州、北平、广州、济南、开封等地,都将开设皇家中央钱庄。” 马恩慧吩咐侍女安排晚膳,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便小心地说道:“皇上,今日下午,前郑国公常茂的夫人入宫,与臣妾说了些话。”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夹着菜的筷子松开来,问道:“冯夫人可是询问周王之事,她是想为周王说情保全,还是希望保住她的妹妹?” 马恩慧见朱允炆有些生气,连忙解释道:“她倒是知进退,并没有谈论周王与周王妃,只是寻常叙叙话,不过看她气色不太好,冯家已经破败,常茂一脉也无后人,她如今也只是一个孤寡妇人,有些凄惶。” 朱允炆放下筷子,拿着汤匙搅动着羹汤,叹息道:“如何处置周王,不是由朕决定,而是由他自己决定。若有人想说情保全,不若先祈祷周王没有做过不可赦的恶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朱棣坠马是有原因的 自古皇家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 这句话不能完全说对,皇家也有亲情,也有人情世故,尤其是在大明初期。 一开始,朱元璋为了笼络一干大臣,当了无数次媒人,给这个牵红线,给那个订婚,所用的,便是“亲情”羁绊。 可后来因为种种,朱元璋杀掉了无数功臣,他维持大明统治的磐石,不再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将领,而是流淌着朱家血液的儿孙、亲戚。 可经他的手留下的复杂亲戚网,却还存在着。 冯胜有两个女儿,长女嫁给了常遇春之子常茂,次女嫁给了周王朱橚。 常茂死后,冯氏便成了孤寡之人,无依无靠,若不是朱允炆平反冤狱,她应该还在广西垂死挣扎,这才回京师没多久,竟又遇到了周王被捕入京之事。 活在人间,她只剩下一个妹妹是至亲,虽说两人多年不见,但人还在,心里多少还有些念想,人走了,那就真的孤独到了绝境。 常冯氏与朱冯氏都与皇室有着紧密的关系。 常遇春是朱允炆父亲朱标的岳父,虽然说朱允炆不是常遇春的亲外孙吧,但毕竟是一家人,冯氏嫁给常茂,这也是家族里的人,嫁给周王朱橚的冯氏更不用说。 这些亲情如一条条纽带,串联着大明初期的主要将领与官员,筑牢了大明的基石。 朱允炆不是朱元璋,即没有朱元璋无与伦比的威望,也没有朱元璋铁石心肠的手段,所以在处理皇室宗亲关系上,总更倾向于“柔”的手段,只有人突破自己的底线时,才会运转下暴力机器。 谁都不希望看到腥风血雨,不希望过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 “建文”这两个字,本身就有着一改杀戮与暴戾的含义,与“洪武”就差对着干了。 所以历史上的朱允炆,对于丢掉了五十万大军的李景隆依旧不行杀戮,对于造反派朱棣,也能关切地嘱托将领“不要让我背负杀害叔叔的罪名”。 仁慈下的文治,是建文帝的政治理想。 可这个政治理想,朱允炆不想背负。 就当下安全局掌握到的情报,周王确实是有罪的,至于是应该罚点钱,还是废为庶人,亦或是砍头,需要进一步的审讯。 这一日,郁新终于回朝。 解缙、张紞作为内阁大臣,亲自迎接,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将周王及其家眷,转移至了宗人府。 武英殿内,郁新、景清、高巍、宋礼、雄武成、薛夏等人齐拜。 朱允炆也有些感慨,自七月出京,至今已近三个月,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张显宗的死,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大损失。 “臣等虽远在开封,却日日垂念皇上,祈愿皇上龙体金安,如今回京,有些失态,还请皇上见谅。” 郁新等人忍不住垂泪道。 朱允炆看着感性的众人,安排道:“开宴,朕要招待郁阁等人。你们能赶在此时回来,朕心甚是欣慰。” 酒宴就设在了武英殿的偏殿,算是给这些人接风洗尘。 郁新喝了两口酒,对朱允炆道:“皇上,周王之罪不容宽恕,当下能坐实的,便有勾结地方,染指卫所,意图谋反三项,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也与周王有着关系,但周王是不是真正下命之人,还有待查实,当下可以确定的是,周王至少是一个知情人。” “如此说来,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确实是人祸了?” 朱允炆目光中闪烁过一抹冷厉的杀机。 郁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道:“臣去过黑洋山与原武,以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暴雨来看,这两地即使是没有人为决堤,也很难说不会溃坝。尤其是黑洋山,那里有一处弯道,上游水流转而下,始终都在冲击两岸,长时间的话……” “这是为周王开脱罪行吗?” 朱允炆放下酒杯,皱眉问道。 郁新摇头,认真地说道:“皇上若想要定罪周王,仅意图谋反一项便足够了,无需臣于他处开脱。但据臣访查,当年雨水之大,甚于今年夏日。今年洪水,黄河之所以没有波及两岸,再次成灾,应归功于张显宗与宋礼的智慧、魄力,分洪有方。若没有分流,黄河必会泛滥成灾,重演洪武二十四年灾祸。” 朱允炆沉默下来。 郁新的意思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黄河夺淮,是到不可避免的天灾。白莲教与官府勾结,掘开了黑洋山大堤,只是让这一场天灾提前了,夹杂了人祸。 说白了,人祸是黄河夺淮的一个因素,却不是决定性因素。 朱允炆闷了一口酒,道:“人祸是不是根本,朕都要彻查到底。当年若多争取一些时间,也能多活下一些人,不至沼国之下,尸骨累累!” 郁新点了点头,一旁景清起身说道:“皇上,白莲教在开封的势力不容小觑,袭杀县衙的白莲教徒,皆是开封府境内之人,他们的头领是一个自称红阳真人的中年人,只是安全局追索日久,并没找到此人真实身份。” “开封府中除了白莲教,还有官场贪腐问题,臣领都察院,失职之罪不可免,愿随齐泰一起发至开封,为一知县,整顿民生,剔除白莲!” 朱允炆看着景清,抬手让其坐下,道:“开封府问题不是一日能解,既然你有心去开封,那就委屈下,做齐泰的副手,为开封府同知吧。” 景清跪在一旁,领命道:“不改开封风气与面貌,臣不返京!”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郁新道:“如此处置,也可以给朝堂一个交代了吧。” 郁新明白朱允炆扛着的压力,开封府倒了,会压倒很多人,若皇上不处置,则国无国法,权无威信。 “皇上,臣举荐宋礼进入工部,专司河道治理。” 郁新举荐道。 朱允炆看向宋礼,宋礼连忙起身跪在一旁,道:“臣认为河道通,则国运达,愿入工部,疏浚河道。” “张显宗极为器重你,他认为你是水利人才,黄河分流也是出自于你,可谓功劳甚大,既你有心为民,那朕有何不允?宋礼,你入工部,担任水部郎中。” 朱允炆满足了宋礼。 宋礼叩谢。 “好了,今日乃是为你们接风洗尘,并非是办理公务,来,满酒,这一杯,敬水灾中罹难的大明百姓。” 朱允炆举杯道。 众人齐声:“敬罹难的大明百姓。” 热酒入喉,令人心酸。 朱允炆再举杯道:“敬张显宗,张忠赈!” 这一日,朱允炆大醉。 燕王府。 朱棣坐了一个下午,直至夜色降临,房间里看不真切时,方被徐仪华推门的声音惊醒,见掌了灯,才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已经晚上了吗?” 徐仪华走向朱棣,关切地说道:“王爷午膳没有用,晚膳总需要吃一些吧,臣妾已吩咐下人,备了些许开胃菜。” 朱棣站了起来,面色忧愁地说道:“没有胃口,王妃先用吧。” 徐仪华蹙眉,担忧道:“总不能因为周王的事,拖垮了自己的身体吧?” 朱棣看着徐仪华,原本一脸的忧愁,竟缓缓消解,道:“对啊!怎么忘记这一茬了,丘福,备马!” 徐仪华疑惑地看着跑出门去的朱棣,还没问清楚,朱棣便不见了踪影,没过多久,正在用晚膳的徐仪华听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朱棣坠马摔伤了。 燕王府一阵大乱,朱高煦连忙去找了大夫,朱高炽不放心,去皇宫求见朱允炆,希望让太医院的人去看看朱棣。 朱允炆醉酒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下来,转头又睡了过去。 徐仪华看着躺在床上,鼻青脸肿,腿部包着医用纱布的朱棣,将朱高煦与侍女赶了出去,坐在床边,皱眉道:“王爷这是何苦?” 朱棣咧了咧嘴,道:“何苦,王妃又何必多问。皇上钦点我至宗人府审讯朱橚,这不是害我?世人皆知周王乃是朱棣的亲弟弟,他最终罪过几多,我都不应介入其中。” “若由我审讯朱橚,说他罪过轻了,皇上不满意,朝廷不满意,若说他罪过重了,世人又会说是我朱棣大义灭亲,日后谁还敢说燕王府一句好话?谁还敢与燕王府亲近?” 徐仪华微微摇头,心疼地说道:“既是如此,王爷上书陈明便可,如何能作出这三四岁孩子之事,竟自戕身体。” “如何陈明?皇命不可违啊。现在好了,我不能动弹了,谁去审讯,如何宣判朱橚,那是皇上的事。” 朱棣放松下来,嘴角带着笑意。 朱橚的事不是一个简单的麻烦,而是一个罪恶的旋涡,自己可以解决麻烦,可不想跳到旋涡里去。 现在朱橚已经被关在了宗人府,自己装病是来不及也躲不过的,只能弄点外伤,皇上就算是知道自己心思,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这次是真伤,没有欺君之罪。 “王爷认为皇上会如何处置周王,臣妾听闻周王有二心,甚至还在府中布置了军士,差点起事。” 徐仪华低声询问道。 朱棣眯着眼,缓缓说道:“最要命的不是周王有什么罪,而是朱有爋的指正。我这个弟弟,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手文治,一手武功 “臣夜马而行,不慎坠马,伤骨以致无法动弹,有负圣恩,难亲临宗人府问询周王之罪,实乃愧疚至极……” 朱允炆喝着清淡的粥,看着朱棣送来的奏折。 周王已经关在了宗人府里,朱棣这个家伙却临阵脱逃了,现在好了,谁来审讯周王成了一个大问题。 论辈分,朱棣现在是藩王之首,朱橚就排在朱棣之后,其他人辈分都不够看,代王朱桂是老十九了,总不能让他上吧? 官员去审? 这是朱家的家事,让官员参与,那不就意味着交给朝廷处置了? 亲自上阵也不至于。 思来想去,朱允炆选择了荣国公梅殷。 梅殷是朱元璋的驸马,夫人是宁国公主,这位公主可是朱元璋的嫡长女,孝慈高皇后马氏之女,仅从嫡系上来看,可比朱棣、朱橚更为高贵。 虽然朱元璋有很多驸马,但最器重最喜爱的,只有梅殷,甚至在临终之前,还将梅殷视为托孤大臣,所谓的“汝老成忠信,可托幼主”。 此人儒雅堪称大儒,同时也精于骑射,在藩王之中的地位也颇高。 选择好人选之后,朱允炆便换了朝服,前往奉天殿。 郁新奏报定远、开封诸事,直指吏部尚书担责,都察院也不能善了,请旨外放景清。 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被贬开封,担任开封同知,考虑到开封不可停转,朱允炆加了一条“即日出京,不得延误”。 此后,在内阁推举之下,将直言不阿,秉公无私的戴德彝,从佥都御史越级提拔为左都御史。 在处理好一干政务之后,朱允炆面色肃然地说道:“开封府问题重重,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亦是罪魁,押其上殿!” 殿前侍卫押任毅、王文涛上殿。 任毅还好,只是神态疲倦,一脸落寞。 可当众人看到王文涛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丫地怎么活下来的?嘴都烙成半个了,脸上皱在一起的皮让人瘆得慌。 “皇上,臣弹劾安全局滥用刑罚,惩治官员!” 监察御史黄凯见状,出班喊道。 郁新嘴角一抖,走出来,对黄凯说道:“王文涛有如此下场,不是安全局所为,我郁某亲自下得手!你若弹劾,冲我来吧!” 黄凯震惊,其他官员也吃惊不已。 郁新素日里和气,又是文官,没想到下手竟是如此的狠辣,看来这个家伙不好惹。 朱允炆都不介意郁新的手段,其他官员只好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草民任毅,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任毅跪下,伏拜不起。 王文涛也跪着,只是呜呜地说不出清晰的话来。 朱允炆拍了拍龙椅,厉声道:“任毅,王文涛,你们也算是朝廷为政一方的重臣,朕自认为对你们不薄,为何还要苟合藩王,控制地方,意图谋反?” 任毅面色悲戚,微微抬起头,道:“草民从未想过谋反,只是受周王蛊惑,财迷心窍,才误入歧途。” 谋反的罪名太大,牵涉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任毅不敢担,也担不起。 王文涛跪着,瑟瑟发抖。 朱允炆离开宝座,缓缓走了下来,怒目而视,道:“财迷心窍?误入歧途?你们也是受过圣人教诲,也是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你们垂听了圣人之言几十年,却没有入了心窍,周王蛊惑你们才几年,就误入歧途了?朕看你们,就是乱臣贼子!” “皇上!” 任毅与王文涛猛地叩头,砰砰的声音传在大殿之中。 “任毅,你当真是贪财吗?” 朱允炆冷冷地问道。 任毅的额头渗出了血色,满含泪水地说道:“我从未想过背叛大明。” 朱允炆咬牙道:“听到了吧,这就是朕的大臣!没想过背叛大明,却想过背叛朕!任毅,在你跪在朱橚面前,宣誓听调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家人?太平盛世,只一空幻的说辞,就让你将一切都交给了周王,当真是大明的好臣子!” 看着沉默的百官,朱允炆心头的怒火腾升。 不知道朱橚能给他们什么好处,竟舍了所有,心甘情愿地成为周王的棋子,上瞒朝廷,下控地方。一个危害地方,不为朝廷卖命的人,留着,无用。 “暴昭,你来告诉百官,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还有哪些罪行!” 朱允炆厉声道。 刑部尚书暴昭走了出来,对于开封府的问题,郁新已带来了足够的人证,被抓的开封官员为了自保,早已将任毅、王文涛、周王的事说了个清楚。 安全局也已搜过这些官员的居所,包括他们在府衙外秘密置办的宅院,物证也极为充分。 “任毅,王文涛……等开封府众官员,罪有七,其一,违背太祖制,勾结藩王,意图不轨;其二,贪污无度,横征暴敛,盘削百姓;其三,欺骗朝廷,收买御史,控制地方;其四,打压地方官吏,不服从其命令者,秘密灭杀,六年来总计有四名知县死于任上……” 血淋漓的罪状,让百官骇然,任谁都无法想象,地方已烂在了根子上! “按大明律,应当如何处置!” 朱允炆沉声冷喝。 暴昭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朱允炆,道:“罪魁任毅、王文涛等人当斩,夷灭三族,其他人一律秋后问斩。” 朱允炆转身坐回了宝座,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任毅与王文涛,愤怒地说道:“秋后问斩?眼下刚刚入冬,难道朝廷还要养着这群硕鼠不成?任毅、王文涛等开封府官员,一律立斩!既然有人想要挑衅朕的威严,那就让他们看看,朕的手段!拖出去!” 暴昭双眼一动,上前道:“臣领旨!” 任毅猛地叩头,喊道:“谢皇上恩典!” 王文涛也在一旁呜呜喊着,老泪纵横。 退朝了。 郁新松了一口气,对解缙轻松地说道:“皇上总算还是有些理智,没有株连任毅等人家眷,也算是一件幸运之事。” 解缙走出奉天殿,看着在殿前广场上拖行的任毅、王文涛,不由感叹道:“这些人该死,开封府看似平和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多的黑暗,当真是难以想象。郁阁,都察院御史编制,是不是应该扩大一些,只百余人,无法看清地方啊。” 郁新皱眉,道:“多少御史也看不清楚地方,真正能解决地方问题的法子,我们还需要仔细去找,地方之困,想要破局可不容易。” 午门外,人山人海。 百姓听闻开封府的贪官罪臣要公开斩首,连生意的都不做了,纷纷跑去围观,李老三、李九闲着没事,也挤入人群。 “以前朝廷杀官,我总感觉恐惧,现在看着这些人跪在那里,我却十分舒坦。” 李九看着任毅等人,对一旁的李老三说道。 李老三带着笑意,从袖子里拿了一块小石子,递给李九,道:“太祖杀贪,血流四海,霸气霸道,只是死人太多,让人不安。不过你恐惧什么,太祖爷什么时候砍过清白百姓的脑袋?” “石子?” 李九疑惑地看着李老三。 李老三嘿嘿一笑,道:“咱家鸡蛋太少了,顺手捡了点石子……” “打死贪官!” “打死贪官!” 群情激奋,一些拿青菜、萝卜、鸡蛋的百姓,开始朝着行刑台扔去,李老三毫不客气地将石子丢了出去,直砸在了任毅的额头上。 李九抬手就是一个大拇指,手里的石子便丢了出去。 “还有这个。” 李老三又递过来一物。 李九兴奋地伸手去接,掌心一沉,瞪大眼看着手心里的秤砣,不由吞咽了下口水,道:“你这是想砸死他们吗?” “反正都要死的……” “你来……” 李九不傻,坚决不干。 李老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掂量着秤砣,也没扔出去,这些人挨几下百姓的打,没什么,这要在砍头之前已经被打死了,那国法咋彰显? 没有等到午时三刻,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便手握着鬼头刀上了台。 杀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滚几个人头,喷一堆血,就这样而已。 百姓之所以围观,不是猎奇,也不是喜欢看恐怖画面,而是希望见证正义,见证他们眼中的“坏人”死去。 他们的死,意味着很多人能更好的活。 任毅等人生命的终结,也了结了开封府案。 朝廷以这些人的人头,警告了其他省府县,告诉那些心存侥幸的人,不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朱允炆也以这种方式告诉了大明帝国所有人,自己的仁慈,只给予听话的人,臣服的人,为百姓办事的人,对那些阳奉阴违,心怀多胎,贪污不法,欺霸百姓的官员,他将举起大刀。 一手文治,一手武功! 这就是建文朝廷的基调! 朱允炆不打算做一个纯碎的文弱帝王,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国家! 文弱过盛,便会缺乏阳刚之气! 朱允炆是男人,有的是阳气,不畏惧任何魑魅魍魉,任何认为自己好欺负的人,那就来试试,看看是自己的刀更锋利,还是他们的脖子更硬!  第二百九十九章 老朱家躁动的魔鬼 宗人府。 梅殷坐在大堂之上,看着堂下站着的周王朱橚,不由有些皱眉,对一旁的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说道:“给他一把椅子。” 顾三审看着梅殷,目光中透着些许惊讶,一个罪犯之身,让他不受铁镣枷锁之苦已是格外恩慈,竟还让他坐着不成? 但主审毕竟是梅殷,顾三审只是旁听,没有反对,对一旁的安全局之人点了点头。 椅子来了。 周王朱橚坐在了下来,对梅殷问道:“宁国公主还好吗?” 梅殷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怠慢,平和地回道:“公主一切安好,只是近几日茶饭不思,忧虑王爷之事,几次想要入宫求情,皆被我拦了下来。” 在尘埃落定之前,所有求情都是浇火油,只能让事态演化的更为严重。 皇上是不容被挟持的,哪怕是这些人出于亲情。 朱橚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说道:“妹婿做得对,不枉太祖常年重视于你。问吧,问清了,我也好解脱。” 梅殷看了看两厢提笔之人,沉声道:“王爷,诚不相瞒,此番询问皇上尤为重视,不仅设了专门笔吏,就连史官也参与其中,两厢之后,更有皇太后长随、燕王府、代王府、辽王府、珉王府人等旁听,若王爷有所冤情,可直陈堂上。” 朱橚脸颊微微一抖,平生以来,第一次听闻如此审讯。 原以为朱允炆要除掉自己,关在宗人府,随便写一份状纸,强行让自己按押,然后等待自己的不是遥遥无期的羁押,便是人头落地的凄惨,可没想到,朱允炆不仅没有做“黑狱”,还如此光明正大,召集了那么多人旁听! 若自己喊冤,这冤枉之声,定然传入所有人耳目。 可是,自己冤吗? 朱橚知道自己的罪无可赦。 梅殷见朱橚不说话,便开始问询:“王爷,据开封知府任毅、同知王文涛等二十七名官员陈述,周王府曾许给知府每年三千两银子,同知两千两银子,至知县一级,每年给五百两银子,以重利拉拢地方,结成开封府阵营,上欺朝廷,下欺百姓,此事可为真?” “当真!” 朱橚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铁的证据早已落入安全局之手,甚至连账册都被人翻了出来。 梅殷看向一旁的笔吏与史官,皱眉提醒道:“王爷要知此次问询,事关重大,不可轻言。” 顾三审抬了抬眉头,梅殷这就有点过了,不明摆着告诉周王,你可以换个说辞吗? 这家伙到底是皇上的人,还是周王的人? 朱橚平静地看着梅殷,道:“控制开封府,是我所为,许以重利,也是我所为。” 梅殷听闻朱橚的话,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朱橚会申辩,会不承认这一切,那事情就会僵在这里。梅殷不担心事情僵持,僵持的结果意味着这件事将会一直拖着。 悬而未决,总不可能把人处理掉吧。 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可现在朱橚竟出乎意料地承认了。 梅殷凝眸看着朱橚,见朱橚并不打算申辩,便严肃地说道:“既你承认,那此事便盖棺定论。再说另一项,洪武二十四年,黄河于原武黑洋山南北两岸决堤,导致黄河夺淮,无数百姓罹难。有证人说,当年黄河决堤乃是人祸,并非天灾!” “而人祸的罪魁祸首,便是周王府,是周王府勾结白莲教,以人命与乱世召唤弥勒,才引发洪水,这件事你可承认?!” 朱橚脸色有些苍白,眼珠转动了下,道:“这件事我是知情的。” “什么?” 梅殷心头一惊。 顾三审眼神一亮,只要此事坐实,那周王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会被砍绝。 朱橚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我是知情,不过这件事是周王府长史王翰所为,与我没有关系,与周王府也没有关系。” “你胡说!” 顾三审跳了出来,厉声道:“此事若没有你许可,开封知府与地方能在短时间内调动如此多的舟船?那些官吏如何收到消息?” 朱橚看着顾三审,冷笑一声,道:“顾指挥史,你调查了那么多,可想过洪武二十四年发大洪水时,本王在哪里?” 顾三审脸色一变。 朱橚起身,大声喊道:“洪武二十二年,太祖放逐我至云南,洪武二十三年被召回京师,直至洪武二十四年十二月,方准我返回开封!在此期间,周王府一干事宜,又与我朱橚有何关系?” 顾三审咬牙道:“你虽不在开封,但开封府内一应事宜,始终都是你在遥控!朱有炖并不能真正做主,长史王翰更不能代替周王府行事!且在当年,你用计……” 朱橚看向顾三审,打断了他的话,道:“隔着千余里,我如何能预知大雨将至,如何能遥控?顾指挥史之言,难服人心。本王可以保证,黄河夺淮与我无关。” 梅殷微微点了点头,黄河夺淮这件事最要命,他不承认此事,至少不会掉脑袋。 可不承认,并非意味着事情会结束。 梅殷毕竟背负皇命,一旁又有安全局之人盯着,不可能不彻查。 为难的梅殷,只好冷脸道:“周王府长史王翰已死,死无对证。然世子朱有爋,却指证王爷参与了当年之事,你虽人在京师,却趁太祖染病时暗遁,以快舟疾至开封,秘密布局,之后又离开开封府,一切机密只有至亲与王翰等人知晓,此事,你可承认?” 朱橚面不改色,道:“朱有爋之言如何可信?他迷恋青楼之女,为维护王府尊严,本王曾屡次禁足、惩罚于他,甚至赶走了他口中的红颜知己,怀恨在心,编织谎言,不过是报私人之仇罢了!” “让朱有爋出来!” 梅殷喊道。 在东厢旁听的朱有爋走了出来,看着一脸怒气的朱橚,咬了咬牙,转身对梅殷道:“周王善于金蝉脱壳之术,早在就藩开封之后,便暗中离开开封,进入中都凤阳,只是事情败露,才会被太祖惩罚,流放至云南。” “而在洪武二十四年,他听闻钦天监预测北方将有大雨,便秘密离开京师,潜入开封府。此事知情人虽是不多,但却为家人所知,大人一问便知。” 梅殷看着出卖周王的朱有爋,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沉声道:“召周王妃、朱有炖、朱有烜、朱有爝。” 几人进入大殿。 梅殷按例警告道:“朱有爋所言你们也听清楚了,你们务必如实回答,若是欺瞒朝廷,他日查清,必会罪上加罪,无法轻饶。周王妃,朱有爋所言可有误?” 周王妃看着朱橚,手微微有些颤抖。 “砰!” 惊堂木猛地拍响,梅殷道:“请周王妃面北回话。” 周王妃微微摇头,低声道:“洪武二十四年,王爷一直都在京师,并未回开封。” 梅殷看向朱有炖,道:“若有人作伪证,可是会被连累,朱有炖你想好了再回话。” 朱有炖毅然决然,上前一步道:“是朱有爋诬陷,王爷绝没有擅自离开过京师。” 梅殷见此,不由微微点头。 无论是从亲情还是从皇室内部来看,梅殷都不希望周王背如此大的锅,其他的罪行还好说,这件事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坐实的后果太过严重。 就在梅殷问过朱有烜,准备否定朱有爋的指证时,只有七岁的朱有爝怯怯地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父王不是回来过吗?我听母妃说起过。” “什么?” 梅殷愣在当场。 朱有爋激动万分,喊道:“看,他尤知此事为真,我没有撒谎!” 朱有炖连忙对梅殷说道:“朱有爝只是一个孩子,他之言不足信。何况在洪武二十四年,他还没出生。” 朱有爝看着瞪眼看着自己的几个哥哥,不由紧张起来,畏惧地喊道:“母妃曾说过,我原应该在洪武二十五年二三月出生,只是因父王回来时,不巧生了病,没能侍奉一旁,才让陈姨娘有了阿芳姐姐。” 朱橚顿时后退两步,面色苍白。 顾三审走了出来,道:“梅都尉,眼下事情已然明朗,只需调阅周王府各郡主出生记载,便可查明朱橚有无于洪武二十四年返回过开封府!” 梅殷见朱橚失魂落魄,便知事情已是坐实。 他若是再否认,那就说明头顶着带颜色的帽子,这传出去,周王的脸也没了。 “不需要查了,我认罪!” 朱橚瘫坐在地上,无力地说道。 梅殷握着惊堂木的手暗暗发力,红着眼,怒道:“你是王爷,是太祖之子,如何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黄河夺淮,死了很多百姓啊!” 朱橚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太祖之子又如何?我的命运什么时候掌握在自己手中过?洪武三年,我被封吴王,原以为我能在苏杭舒坦一世,可是呢?洪武十一年,我被改封周王!十四年就藩开封!当年的开封有多破败,你们能想象吗?” “我只不过想要争取一点自己过得舒坦的权利,苦心经营,恢复开封,只因去了一趟凤阳,太祖竟将我流放到蛮荒之地,你可知云南毒虫遍野,我几度濒死!回到京师后,我就下定决心,只有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不需要看他人脸色活着!”  第三百章 周王,斩,焚身 在大明,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一个人,那就是: 大明皇帝! 生杀予夺,全凭一念之间,拥有绝对的权势与绝对的力量,足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毁灭想要毁灭的所有。 朱橚看着朱元璋将皇帝的权威发挥到极致,任谁都只能瑟瑟发抖,等待着未知裁决的命运!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此滔天的权势,被几次压制的朱橚如何会不心动? 野心滋生如狂草,春生秋长,却从未枯败过,直至在洪武二十四年,朱橚终于找到了机会,从钦天监预言北方多雨时,疯狂终于落地生根…… 潜入开封府的朱橚,亲自谋划了黄河夺淮,所求之目的,便是毁掉中原,制造灾民。由此,白莲教便可凭灾民造反,而自己居京师策应。 只是可惜的是,黄河夺淮成功了,可白莲教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哪怕再有人鼓动人心,也没有人愿意追随。 百姓畏惧朱元璋,不敢敌! 虽然朱元璋很少会对百姓下手,几次大案中杀戮的多是官员,可这些杀戮的阴森恐怖,并非只是笼罩在官员头顶上,老百姓也害怕。 剥皮萱草,砍头示众…… 无数的人头滚来滚去,即恐吓了官员,也让百姓胆怯。 反对朱元璋,别傻了,哪怕是自己选择死,也不能招惹这个阎王,他杀起人来,往往不是个位数…… 那一场洪水,冲走了朱橚的希望,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在朱元璋活着的时候,是绝对没自己的希望的,加上朱标还活着,即使杀掉了朱元璋,皇位也轮不到自己。 于是,朱橚开始了蛰伏。 在朱标死后,朱元璋的身体垮了。 在这种背景下,朱橚加快了控制开封府的行动,才有了笼络开封知府、同知与地方县官之事,并暗中指示对一些地区,采取“穷困”之策。 理由也很奇葩:因为穷困的人容易造反。 这倒也没错,纵观历史,造反-派多数都是无产阶级,有产阶级吃得好玩得好,有几个愿意冒杀头的风险闯荡的? 朱橚讲述着自己的安排,带着疯狂喊道:“朱允炆不过是庶子,如何能坐在皇位之上?我朱橚不服,藩王里又有几个服气的?既然父亲没有将一切交给我,那我起兵夺过来,又有何不可?” 梅殷站了起来,俯身看着朱橚,嘴唇哆嗦着说道:“你这是以下犯上啊,太祖旨意如何能违?百年之后,你如何给太祖交代!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朱橚啊朱橚,你如何走上了这一条路!” 朱橚一脸冷峻,道:“若不是郁新,不是那个老船工,再给我一年,你梅殷也只能跪在我的面前,山呼万岁!呵呵,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你当真是疯了!” 梅殷一拳砸在桌案上,发出了沉闷地声响,厉声道:“左右可都记下来了?两厢之人也可都听清楚了?眼下无需再审,也知周王之罪天地难容!来啊,让他画押,身加镣铐,以待皇命所决!” 武英殿,偏殿。 朱允炆审视着大明舆图,思索着海禁之事,听闻门外禀告梅殷与顾三审求见,方收回思绪,走至正殿。 “皇上,周王一案已然查清。” 梅殷面色阴郁,跪着交上了审讯文书。 朱允炆接过文书,抬手道:“地上有些凉,你们都起来吧,效率如此之高,看来审讯的很顺利。” 梅殷谢恩起身,低声道:“周王全都交代了。” 朱允炆展开文书,仔细看着,每一句对话都没有遗漏,半刻钟之后,方抬起头,对梅殷道:“周王认罪,旁听之人可有说什么?” 梅殷微微摇头,道:“众人皆没言语,只平静地离开,主要是旁听之人只是耳目,并无发言之权,相信用不了多久,一众藩王将会上书表态。” 朱允炆低头扫了一眼文书,带着怒气说道:“堂堂藩王竟作出如此之事,若天下人耳闻,皇室尊严何在?依你看,周王之罪如何处置?” 梅殷犹豫了下,跪了下来,道:“皇上,周王罪过滔天,按律当斩。然臣恳请皇上,顾及宗室之情,免周王死罪,将其贬为庶人,或囚于牢狱,或放逐边疆。” “呵,你倒是顾了亲情,可谁顾过那些死去的百姓?几任知县死了,周王府长史王翰死了,谁又去顾及他们?皇室宗亲是重,可百姓社稷更重!你且下去吧。” 朱允炆冷冷地说道。 梅殷叩头走出武英殿,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从皇上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来,周王这次是危险了。 眼下要争取的,不是周王的死活,而是周王府其他人的死活。 燕王府。 朱棣听着丘福的汇报,脸色阴沉至极,问道:“周王当真承认了?没有任何煎迫与威胁?” 丘福肯定地回道:“梅殷甚至几次开口,引导周王不要认罪。可洪武二十四年,周王确实秘密离开京师,潜入过开封府,其所图的,便是黄河夺淮,以淹中原。此事败露,他便知大势不可挽回,便承认了一切。” 朱棣无奈地说道:“周王于绝境的不是朱有爋,而是他自己啊!明明是偷入开封府,竟还管不住自己的欲望,如此之人,不可为大业。” 丘福没有说话,见朱棣疲累,便退了出去。 徐仪华见朱棣面带悲戚,不由也有些难过,坐在床头,说道:“皇上安排了这么多人旁听,周王又承认了罪行,这件事怕无法善终。” “善终?哪里来的善?他只有恶!” 朱棣坐直身子,愤怒地说道:“大明百姓才多少,中原那么多年才积累出的人气与底子,都被他一把洪水淹没了,致使中原尤其是凤阳府之地倒退十年!至今都没恢复过来,他已是必死之身!无可救药!” 徐仪华蹙眉道:“那燕王府这边如何表态?” 朱棣沉思稍许,才皱眉道:“皇上对开封府首犯任毅等人并没有牵连家眷,可周王所犯之罪太大,能不能保住周王妃及其世子一干人,很难说。” “父王,代王、珉王叔在府外求见。” 门外,朱高煦通报道。 朱棣看着徐仪华,道:“让煦儿告诉他们,我有伤在身不宜相见,让他们回去吧。对于周王之事,他们不应该来燕王府。” 徐仪华也明白,现在安全局盯着整个京师,若是燕王与代王、珉王交往过多,必会引起不必要麻烦,再说了,周王如何处置,自各自上书还好,若暗中撮在一起,商量着上书,这事情就变味了。 晚间,慈宁宫。 吕太后招待朱允炆、马恩慧,抱着朱文奎,笑道:“我们一家人许久没一起用晚膳了,今儿请你们过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说。” 马恩慧看了一眼不答话的朱允炆,便接过话茬,道:“太后嘱托,臣妾会尽心去做。” 吕太后给朱文奎夹了菜,喂给朱文奎吃,看着孩子吃得起劲,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道:“嘱托什么的就罢了,周王的事我都听闻了,按理说此事我不应该说话,只是希望皇上能谨记建文二字,少些风雨与血色。” 朱允炆喝了一杯酒,看着吕太后,微微点头,道:“母后放心,儿有分寸。” 吕太后欣慰,道:“皇上是有为君主,当以国事为重,以苍生为重,遇藩王之事,也不宜太过优柔,当断时则断。” 朱允炆笑了。 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仁慈之人,信奉佛法,但面对帝国的根本问题与皇位的威胁问题,还是有着明确的见地。 她就差直接说“谁想夺你的皇后,该杀就杀”的话了。 仁慈是辩证的。 翌日一早,朱棣、朱桂、朱耿等人的奏折便递了上来,几人的观点是一样的,周王罪不可恕,愿饶其家人。 朱允炆下了决断,亲自拟旨,写下了“王爷一人活,百姓十万死”、“以血昭日月,化灰伏鬼魂”之言。 梅殷于宗人府宣旨: 周王,斩,焚身。 消息一出,满朝皆惊。 藩王之死不比寻常官员,这说明朱允炆没有徇私,纵是王爷,该杀的时候,也毫不手软。 刑部尚书暴昭拿捏着一份奏折,唤来了主事萧顺,冷着脸说道:“你这封奏折若是递上去,恐会不得人心。皇上宽仁,没有追究周王家眷,你又何必再上书,追问他们的罪过?” 萧顺正气凛然地说道:“大人,按大明律,谋反之罪当屠三族!” 暴昭感觉牙齿有些疼,道:“三族你全家啊,难道你还想将所有藩王,包括皇上一起给……多少动动你的猪脑子!朝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你就不要再生事端!” 萧顺不服,道:“最少也应废掉朱有炖、朱有爋等人的郡王,而不应再让其享受国禄!皇上存私,大人不言,我自当言之!” 说完,萧顺拱了拱手,便走了出去。 暴昭气得直接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这个混蛋,就是给自己添堵啊。 周王已经死了,还是挫骨扬灰,这就是朱允炆最大的交代! 现在燕王、代王、珉王等人,都在暗中保护周王的家眷,现在谁要让这些人去死的话,一定会被这些人视为敌人,日后但凡有点问题,都会被拿出来攻讦。 头疼的不止是暴昭,其他尚书也一样,谁底下没几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  第三百零一章 官员也要上学校 周王虽死,风波未停。 都察院御史、朝廷六部主事、给事中等纷纷上书,要求朱允炆严惩谋逆臣子,迁罪周王家眷,用族刑以昭天下。 族刑,即全家族,乃至整个宗族的死刑制度。 夷其三族,诛灭九族,都属于族刑的范畴。 当然,这些官员提出族刑并不是打算干掉老朱家所有人,而是想让周王府付出更大的代价,以惩罚他们不可饶恕的罪行。 朱允炆看到这些奏折,只冷冷地丢到了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族刑起源于上古时期,本就是没人性的时代,当时赢了杀掉对方全家,是为了省一口饭吃。 到了周朝,法制观念的水平是相当高了,提出了“明德慎罚”的理念,反对“罪人以族”的株连,主张“罪止其身”。 这与后世法律几乎是没啥差了。 只是后来礼崩乐坏,春秋争霸,灭族、灭国都成习惯了,“三族刑”才变得司空见惯,便一直流传下来。 很多人认为族刑就是全灭,什么老弱妇孺,鸡鸭狗兔,一个不留。 其实这种认识不完全对,比如在隋朝时期,其《开皇律》规定:“谋反,反逆者,本人与父子兄弟斩首,家口没官”。 就是说,如果谁谋反了,只杀掉他本人与父子兄弟,他的母女妻妾姐妹与旁系男性亲属,那都是可以活着的,不过沦为官府的奴婢罢了。 《唐律疏议》规定: 凡谋反,谋大逆者,无论首从,皆斩,其父与年十六岁以上子绞,年十六岁以下子以及母女妻妾,兄弟姐妹没为官奴婢,家产没收。 所以在唐代谁想要造反,最好是趁孩子还没满十六岁的时候去干。 说来滑稽,元朝是唯一一个没有族刑制度的朝代…… 别不相信,虽然元朝不咋滴,加上不是汉族人,但元朝的刑罚却是很宽松的,原因很简单: 他们不太懂法,也不重视用法律解决问题…… 元朝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族刑神马的,太低级了,他们用的是屠杀…… 朱元璋认为元朝是“宽失天下”,在大明律法上用“重典”,什么剥皮、宫刑、三族刑都冒了出来。 朱允炆打心底不认可族刑,这种不人道的酷刑太过黑暗,再说了,干掉周王的影响已经够大了,再把朱有炖、朱有爋这些根给除了,保不齐燕王、代王等人为了避免哪一天自己不被“族刑”,到处闹腾。 但朝臣有理有据,总这样三番五次上奏折,朱允炆也烦了,加上朱有炖、周王妃存在包庇属实,便将其贬为庶人,留置京师,同时下旨收回周王封地,将其田地发卖,这才止住了风波。 至于朱有爋等王府其他人,则悉数安置在了京师周王府,禁足一年。 这一日,大明迎来了一场特殊朝会。 朱允炆并没有处理朝政,也没有让官员奏禀具体事宜,而是让所有官员思考一个问题,贪腐为何屡禁不止? “大明开朝以来,贪污横行,刑狱盈满,太祖治理三十年,未治根本。如今朕欲行清明之治,禁绝贪腐,尔等悉心思虑,贪腐由何而生,为何而存,又如何防范未然。” 朱允炆面向百官询策。 对于贪污、腐败问题的治理,朱允炆也是很头疼,在有电话、有网络、有高铁、飞机的时代,这个问题从来都没解决过,在这落后的大明,该如何治贪、治腐? 高薪-养廉? 算了吧,看看大宋朝的那些文官,一个个肥的流油,结果呢,该贪的还是贪,该拿的还是拿。 低薪养廉也被洪武朝证明是行不通。 只靠个人自觉,朱允炆又觉得不太现实,几百两就能收走一个知县,三千两就能搞定一个知府,他们的自觉哪去了? 可不治理贪污腐败又是不行的,所有的州县都是大明的基石,开封府官场塌陷已经够严重了,再继续塌下去,大明这座宫殿就该归入高危建筑了。 “各抒己见,谁若是没有奏对,就不必下朝了,朕有的是时间等!” 朱允炆见众人不说话,便定下了基调。 百官听闻,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礼部侍郎黄冠出班,道:“皇上,贪污腐败之根本,在于本性不坚,没有谨记圣人教诲,食百姓民脂民膏,肥一己之欲。善治之策,应强圣人教诲,修身以报效朝廷……” 朱允炆皱眉,问道:“圣人教诲谁给他们去说?难不成每日登堂入室,先对孔孟行礼,再修身半晌,后行政务?” 黄冠语塞。 董伦站了出来,道:“黄侍郎所言贪腐之人,是食百姓民脂民膏,肥一己之欲,臣以为极是,纵观所有贪腐,皆是因欲而起,因欲而狂。故此,应大兴理学,存天理,灭人欲,以重塑朝廷风气。” “程朱理学当真能治贪腐吗?” 姚广孝站了出来,反驳道:“程朱理学说到底是一门学问,并不是防贪治腐之要义。臣以为,贪污所起义贪念,但要切断贪念,却需要两把刀,一把刀是朝廷法令,以法明可为与不可为,以令别有罪无罪,另一把刀则是监察,监察缺失,过于轻信一二人之言,是极大漏洞……” 讨论一开,朝堂便热闹起来。 朱允炆在群臣言语之中,找寻着治理贪腐之道,以确保让皇权不仅能出京,还能抵达各地城邑乡野,不天真的奢求贪腐完全杜绝,但希望底层贪腐能少一些。 “皇上,国家之败,由官邪也。治官邪,当重监察,而监察地方之责又在都察院,臣请旨扩增都察院,增加十二道御史人员。” 新上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肃然道。 朱允炆看着戴德彝,问道:“都察院想要增置监察御史,打算增置多少人?” 戴德彝道:“皇上,监察御史过少,是都察院失职之因。就以河南来论,其有开封府、河南府、卫辉府、怀庆府、归德府、彰德府、汝宁府、南阳府、汝州直隶州九府,而一府之地,又有多县,开封府下辖祥符县、陈留县、杞县、原武县等十七个县。” “而都察院设十二道监察御史,每一道最多者五人,最少者三人。河南为要地,也只有区区五名监察御史,五人如何能窥见一州全貌,如何能明察一省全貌?臣请每一道监察御史,以府州为准,分设监察御史,以监察之制,遏贪腐之根。” 朱允炆没有说话。 戴德彝的话是有道理的,加大监察力度是防治贪腐的方法。 可是他一张嘴,就要让一百多人的都察院,成为三百余人的大班子。 骤增两百多人,这有点过了。 黄子澄出班,反对道:“臣虽认为监察御史增置可行,然不宜按府州来设,额外增加两百余人,恐会带来不少耗费,且监察御史并非地方官员,而是京师官员,无需长期停驻某地,只其使命完成便可回京。” 戴德彝坚持道:“黄大人,监察御史不过是正七品官,增加两百人朝廷能多支出俸禄几何?若这些御史在地方抓到贪污腐败官员,其所得与家产抄没入了国库,难不成还发不起来二百人俸禄?” 黄子澄领户部,自是知道查处贪污所得之大,开封府中查处所得,就足够养二百监察御史二十年了。 吏部尚书蹇义出班,道:“臣附议戴大人,欲治地方,当行监察,而人员过少,根本无法监察地方,若都察院增置人员,盘查地方问题,臣认为可行。” 朱允炆见蹇义与戴德彝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不由点了点头。 从眼下来看,增加二百余正七品官,增加了朝廷支出,可从长远与大局来看,若他们在地方政治清明上有所为,降低府州县贪污腐败,这将是一笔划算的安排。 再说了,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都是新上任的,他们打算做点事出来,作皇上的应给予支持。 “既如此,那就依你们所言,按府州来设置监察御史,朕只提一点,监察御史不可常驻一地,一年或半年则需要轮换至其他府州,若无政绩,或勾结地方,欺瞒朝廷,绝不轻饶!” 朱允炆肃然道。 戴德彝拜言道:“臣定管好都察院,不负监察之职。” 眼看已至中午,百官肚子开始闹腾起来,朱允炆才听闻过所有人的奏论,道:“朕细思你们所言,皆有几点相通之处,律法,监察,朕都给你们解决了,但如何坚定初心,为民请命,志在盛世,而非贪图享受,满足一己之私,却无人可说出对策。” “朕认为,地方官员是否贪腐,很大一部分顺了民间一句谚语,上梁不正下梁歪,归根到底,还是京师朝廷不作为,官员忘了青云之志!要解决此问题,还应抓思想,抓意志,抓本心!由此,朕希望由内阁为首,以翰林院为辅,打造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 解缙、郁新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皇上,何为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 解缙皱眉问道。 朱允炆解释道:“所谓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便是官员的国子监!只不过在这里,你们修习的将不再是四书五经,而是如何成为一名清廉、优秀、贤能的官员!”  第三百零二章 思政学院,横渠四句 开封府官场的塌陷,给了朱允炆太多的震惊,原以为太平乾坤,自己可以依仗皇权御极天下,将大明打造成一个空前盛世。 可开封府的事,犹如一个巴掌打在了朱允炆脸上,还在那大声嘲笑着: 醒醒,别做梦了。 于是,朱允炆疼醒了,开始反思如何让皇权的光照在朱橚、任毅等人的坟头上。 都察院增置人员,有利监察地方,朱允炆准了。 可只靠外部监督,解决不了根本,真正治根的,还在于自我监督,自我意志的培养。 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便是朱允炆抛出来的方略。 朱允炆曾翻阅史书,查看历朝历代的巨贪之辈,发现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征: 其一,在京师有大权。 其二,在京师有党羽。 无论是东汉的大将军梁冀,还是唐朝的宰相元载,亦或是宋代的蔡京,都是如此。 不客气地说,在古代最贪的几乎都在京师朝堂之上,不在地方府州县。 所以,朱允炆瞄准了京师官员,推出了思想与政治学府,想要通过言论,去影响与重塑他们的思想。 虽不能说培养他们的人生观吧,但至少可以影响下他们的价值观,甚至是改变下他们的世界观。 虽然百官闹不懂什么是官员思政学府,却知道每半个月要去“上学”一天,至于学什么,学多久,谁来授课,一概不知…… 散朝之后,朱允炆召解缙、郁新、张紞、方孝孺、姚广孝入武英殿用膳。 “解缙,你是声名在外的大才子,这思政学府祭酒便由你来担当。” 朱允炆轻松地说道。 解缙惊喜万分,连忙起身跪拜,道:“臣谢恩!” 解缙也没摸清官员思政学府的职能,但他却十分清楚,这是一次天大的机遇。 百官之师啊! 这是何等的光荣! 若做好了这件事,日后立足朝堂,解缙将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可以左右皇权!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起来吧,郁阁与张紞担任学府司业,方先生与姚师傅则为学府博士,朕的谋划是这样的,思政学府专攻官员思想懈怠,迷失堕落,贪婪无度等症结,正官员人心、品性,明为官理想,齐心合力,以铸大明九鼎于华夏!” “皇上,课业方向如何选择?” 姚广孝询问道。 朱允炆抬起手,伸出了三个手指头,道:“三个核心问题,其一,为何做官;其二,如何做官;其三,为谁做官。这三点,是思政学府课业的核心所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偏离。” 解缙、姚广孝等人听闻之后,顿觉有了方向。 “就以为何做官来论,光宗耀祖,明耀门楣,拥有权势,皆可解释为何做官。但你们要记住了,这些回答皆是下品,在朕看来,真正能代表文人脊梁,传达出最强音,彰显出担当与伟大情怀的,当属横渠四句!” 朱允炆肃然道。 方孝孺皱了皱眉头,一脸疑惑,解缙等人也有些迷茫,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何为横渠四句?” “呃?你们不知道横渠四句?” 朱允炆愣住了,张载的横渠四句,这些大学问家不应该不知道才是啊。想起来了,坑死人的后世文学,是一个叫冯友兰的哲学家称作“横渠四句”,古代并没有这个提法…… 亏了自己还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皇上说的可是理学先辈、关学之师张载,张子厚,横渠先生?” 方孝孺想了起来,挺着胸膛,嘴角微动,道:“若臣没猜测,皇上所言定是这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方孝孺,其学问精深,如海广博,肃然道:“没错,这就是朕所言的横渠四句!这才应该是每一个读书人,每一个官员应秉持的信仰,也应是他们为何为官的终极解释!” 姚广孝盘珠,笑道:“南宋叶采曾评过这横渠四句,言:天地以生生为心,圣人参赞化育,使万物各正其性命,此为天地立心也;建明义理,扶植纲常,此为生民立道也。” “继绝学,谓缵述道统;开太平,谓有王者起,必取法利泽,垂于万世。其句虽简,然蕴含着极多智慧,以此为解,当为终究不变之宗。” 方孝孺惊讶地看向姚广孝,这个老和尚竟懂得如此之多,素日里见他不多,现在看来,终还是小看了此人学问。 解缙击掌,赞不绝口:“横渠四句当为思政学府课业要义,以正官员精神。” 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何做官,你们比朕清楚,无需赘说,只一点,告诉所有官员,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朕要的是干臣国士!” “清谈误国,实干兴邦?!” 解缙、郁新等人看着朱允炆,震惊的无以复加。 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就响在自己耳边! 是啊,清谈误国! 魏晋时期,风流名士以清谈为风尚。 王羲之看不惯清谈之士,直言“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 后世一些人认为,两晋亡国,在于清谈。 如今皇上喊出了“清谈误国,实干兴邦”,不正是对那些夸夸其谈,风流无度,追求放纵形骸之人的最强回击?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的目光透着无尽的佩服,眼前的人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政治才华,他的言语,直切核心,令人不得不服。 跟着这样的人,自己还能多活二十年,一定要看到他领导之下的大明帝国,看看那千里江山是否如画! “至于为谁做官的问题……” 朱允炆沉吟道。 解缙当即拱手,道:“自然是为皇上做官,在皇上的方略之下,治理万民。” 郁新、方孝孺等人没有反驳解缙,纷纷点头。 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也是一个不容改变答案的问题。 这些人都知道孔孟之道,知道民贵君轻,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说出为人民做官的话,这不现实,也不可能。 君权是最高的,民再贵,也得排队。 这是所有官员的一致观点,也是保证官员手中权利正当性、有效性的关键,没有人会傻傻地真的去相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 承认这句话,就意味着民凌驾于君,凌驾于官员,谁愿意被百姓踩在脚下? 朱允炆看着解缙等人,凝重地摇了摇头,道:“为朕做官,自有其理,但这不应该成为最终的答案。朕希望思政学府告诉官员的是,他们做官,是为这大明做官,是为这大明江山,大明社稷,而不是为朕一人!” 解缙、郁新、张紞、方孝孺、姚广孝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高声喊道:“吾皇万岁!” 有如此的政治觉悟,大明如何能不兴? 为大明! 一切心思,都应放在大明的当下与未来之上,而不应是蝇营狗苟,贪欲无度!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与几人敲定了京师官员思想与政治学府大致,为便于授课,在解缙的建议下,学府设置在了翰林院。 就在翰林院搬桌子搬椅子的时候,旧港宣慰司的沈一元也在招呼着伙计搬运货物。 “都小心点,摆放好货物之后系牢固了,可不敢松了,即将返航,大家打起精神来。” 黄发财提着酒壶,一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沈一元招手道:“沈兄,还有多少货物?” 沈一元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黄发财,笑道:“再多货物也比不了老哥啊,听闻你找到了龙涎香?分兄弟一斤,给你万两白银如何?” “呸,哪里来的龙涎香,别听人瞎说,倒是你似乎与满者伯夷的王公贵族极为熟络,用了什么法宝,让那些人将你奉为贵客的?” 黄发财有些郁闷。 一同去的满者伯夷,自己累死累活,带着伙计几乎都要把腿跑断了,连着十几天都只睡了一两个时辰,才装满了货物。 可沈一元倒好,整天喝着茶,带着伙计在海滩玩水,听说还和老婆一起玩沙子,快活至极,原以为这家伙堕落了,可没想到,满者伯夷的大将直接带来了无数货物,交给了沈一元。 这一幕惊呆了黄发财,也彻底让沈一元成为了南洋商人的代名词,就连满者伯夷的小孩子都知道南洋有个大明商人名为沈一元。 沈一元伸出手,讨要道:“龙涎香给我,法子就给你。” “没有!” 黄发财断然拒绝。 龙涎香是自己下南洋最大的收获,合计不过二两,还被辽王朱植以一万两的价切走了一半,自己剩下一点,还要拿回家给老婆孩子开开眼,怎么能卖出去。 王忠富见黄发财与沈一元说说笑笑,也不打扰,站在港口看着自己的货船,一脸的期待与渴望。 满载而归! 呜呜—— 低沉的军号声陡然传了出来,沈一元与黄发财止住话,连忙走到高处,眺望海面,只见十二艘大福船缓缓而归。 “是朱能参将的船队,也不知道他们找到陈祖义。” 黄发财低声道。 沈一元眯着眼,说道:“无论找没有找到陈祖义,我们都要回去了。这旧港宣慰司经过改造,就算是陈祖义再来偷袭,也能抵抗的住。施进卿也是一个有能力之人,他已整顿了军队,安全问题应是无忧。” 黄发财含笑点头,道:“沈兄,你说在我们回去之后,朝廷会不会正式解除海禁?南洋如此多的财富,朝廷不会舍弃吧?” 沈一元看着朱能的船队归航入港,对黄发财自信地说道:“海禁一定会开,我们也一定会再回来……” 第二百零三章 想要驻牧权?不给 船队入港,军士纷纷上岸修整,朱能换了马,直奔宣慰司而去。 郑和、张玉、梁道明与施进卿正围着一张海图争论着。 施进卿不同意张玉直接北上的想法,道:“北面是满剌加的领地与海域,他们虽不如满者伯夷,但也有着强大的实力,且蛮横侵略,虽然陈祖义极有可能隐藏在这一片海域,可若大明船队北上引满剌加敌视,恐怕得不偿失。” 张玉据理力争,手指戳在海图上,指着满剌加以东的群岛:“陈祖义尾大不掉,任由他坐大,对于旧港宣慰司始终是个威胁,须早日除掉。至于满剌加那边,完全可以先给他们通个气,然后由这里找到并消灭陈祖义,之后向东北行进,返回大明。” 梁道明很想赞同张玉,只是眼下的问题并不是消灭陈祖义,而是找到陈祖义。 郑和也清楚这一点,这段时间商人在忙碌筹备货物,大明船队也没有窝在海港,而是四处找寻着陈祖义的踪迹,可这个家伙似乎消失了,无论如何找寻,也不见他的踪迹。 传言陈祖义于满剌加的海岛出现过,可出现未必是长留,他是海贼,干一票换一个地方很常见。 朱能入殿,行礼后不甘地说道:“没有找到陈祖义的踪迹,一些商船提供的线索都没有价值,他这次藏的很深。” 郑和听闻之后,低头看着海图,沉声道:“那就让他多活一段时日吧,从船队上拆下二十门火炮,交付施进卿以作防范之用。” 施进卿没有拒绝,感激道:“我以性命担保,我在,旧港宣慰司在!” 郑和凝重地看着施进卿,说道:“我能做得不多,大明军士出来许久了,需要带回去。你放心,旧港宣慰司是大明的领土,大明必不会舍你们于危险不顾。” 施进卿拱手道:“陈祖义不会再得逞,倒是你们返航时需多加注意,错过了最佳时节,此番北去多是顶风而行,耗时怕会更长一些,保障储备应到位。” 郑和微微点了点头,最好回去的季节当属夏日,顺南风北上,可现在拖不得了,朝廷对于占城的安排如何,是否与安南开战,郑和不得而知。 再者,商人货物已满,再停留在这里已无意义,早日带货物返回京师,也好让朝廷知晓南洋富庶,开海禁,利沿海万民。 至于顶风,郑和并不担忧。 现在的福船用的可不是单帆,而是三帆。 最初人们用帆,只能借助顺风或侧后风航行,后有了“风有八面,唯当头不可行”,在宋代时期,便掌握了“船驶八面风”的技术。 “船驶八面风”实现了顶风与逆水而行,当迎面为顶风时,可通过“调戗(船头)使斗风”,将顶风化作侧斜风,走“之”字型前进。 虽然顶风航行耗费时间会长一些,但毕竟是归途。 “通知下去,按原定日期,即后日返航。”郑和说完,便看向梁道明,说道:“也请梁公安排妥当。” 梁道明面容有些沧桑,带着几分病态的疲倦,说道:“自少年离家,我就在等这一日,没什么好安排的,葬在故土便是我余生最大的安排。” 落叶要归根,这是他的信念。 船队在整顿完毕之后,开始出港,施进卿带宣慰司所有官员送行,并许下了为大明捍卫领土的承诺,郑和、梁道明、朱植、沈一元等人挥手告别。 在雄浑的军号中,浩荡的船队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施进卿看着原本满满当当,如今却显得空荡荡的港口,对郑伯下令道:“区分军港与民港,开港迎客,告诉所有的往来商人,这里将是他们安全的避风港。” 郑伯肃然应道:“遵命。” 中-山王府。 徐增寿醉醺醺地回到府中,走至后院,便看到了半躺在藤椅里的徐辉祖,不由清醒了过来,上前行礼道:“大哥,今儿不是到你轮值,为何在府中?” 徐辉祖睁开眼,见阳光有些刺眼,便又闭上了眼,沉声问道:“又去了秦淮河畔?” 徐增寿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只是寻点乐子。” 徐辉祖坐直了身子,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徐增寿,问道:“找乐子,大哥不拦你,可你不应该与李增枝、朱高煦走得太近!” 徐增寿有些不乐意,脸色难看,反驳道:“在这京师之中,除了他们还有几人能与我一起寻乐子?我就想不通了,大哥在担心什么!” 徐辉祖起身走向徐增寿,冷厉地说道:“你不知道,监察御史一次增加了两百多人,都察院已成为京师最大衙署,若是被他们抓到了把柄……” “能有什么把柄可抓?” 徐增寿动怒,反问道。 徐辉祖瞪着徐增寿,咬牙道:“我是你的兄长,长者为父,你给我听好了,朱高煦与李增枝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若再与他们纠缠不清,休怪我不讲情面!” 徐增寿梗着脖子,刚想说话,却被一声惊喜之音打断了。 “大哥,三哥,看我买了什么回来?” 徐妙锦提着几个花色布袋子,笑盈盈走了过来。 徐增寿看了一眼徐妙锦,便没有兴致地说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徐妙锦喊了两声,也不见徐增寿回头,徐辉祖摆了摆手,对徐妙锦道:“不用管他,买了什么,我看看?” “叮当,你看这是什么?” 徐妙锦从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了一件物,展开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徐辉祖看了看,不由也笑了起来,说道:“不就是一件普通衣服?” 徐妙锦微微摇头,将衣服递给徐辉祖,道:“大哥,这可不是寻常衣服,里面用的可是羊绒,精贵的很,我花了十两银子才买来呢。” “十两?” 徐辉祖吃惊地看着徐妙锦。 这该不会遇到打劫的了吧,什么衣服能卖十两银子? 羊绒,闻着也没羊膻味啊。 徐妙锦一脸得意,说道:“这是新开的富贵堂最上等保暖之物,做工精良,穿在身上十分暖和,想着哥哥冬日也免不了去教场,妹妹便买了来,大哥试试可合适?” 徐辉祖比划了下大小,便笑道:“应是合适,这富贵堂是?” 徐妙锦凑近徐辉祖,低声道:“大哥千万不要外传,这富贵堂其实是皇后开的……” 徐辉祖坐了下来,一直困扰自己的困惑,变得更疑惑了…… 早在八月间,朱允炆就曾给大同下过一道秘旨,让商人代替斥候,去北元看一看,调查下情报。 这些内容徐辉祖是理解的,也点了头支持。 毕竟商人去打探情报,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朝廷不会发放抚恤费,没什么损失,可若他们取得了情报,那就是有所得,五军都督府也好早点调整北方部署。 可让徐辉祖不理解的是,朱允炆在旨意中加入了收羊毛的要求,还定下了一个极具诱惑的价码,徐辉祖当初问过朱允炆,却没有得到回答。 现在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羊毛可以变为羊毛衣,然后赚钱。 这个结果极有可能是对的,可徐辉祖无法理解,难道皇上绕了那么个大圈子,就只是为了造几件衣服,赚几个钱? 这不符合逻辑啊…… 皇上又不是穷光蛋,至于拔北元的羊毛吗? 徐辉祖看不清楚朱允炆的意图,总认为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随手将衣服盖在身上便躺了下来,眯着眼看着太阳,一脸忧愁。 周王被押到京师之前,副三大营便少了一千人,这一千人不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而是加入了安全局。 朝廷只看到了扩增的都察院,却没有人看到安全局人手的增加。 徐辉祖很清楚,朱允炆虽然信任大臣,但更为信任安全局。 现在安全局到底有多少人手,徐辉祖也摸不清楚,但他却清楚一点,安全局增加人手的目的,就是盯着京城与地方。 徐辉祖端正,不怕安全局的人盯着,可徐增寿呢? 因为广东之行,徐增寿与李增枝、李景隆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徐辉祖可以理解,但他们却又与朱高煦混在一起,这才是徐辉祖最担忧的地方。 朱高煦此人有反骨,虽然眼下被压制,但早晚会闹出事来,而与其关系过密,势必会被牵连其中。 可惜徐增寿看不清楚这一点。 徐辉祖正思考着如何说服徐增寿,徐膺绪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对徐辉祖说道:“大哥,大宁那边传来了紧急奏报。” “什么奏报?” 徐辉祖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接过徐膺绪递过来的奏报,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最后竟愤怒地喊道:“脱鲁忽察儿想要大宁的驻牧权,他疯了?”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一脸愤怒的徐辉祖,将奏报放在桌案上,一脸轻松地说道:“看来盛庸到了大宁之后,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压力。驻牧权,呵呵,大明是不可能给他的。” “皇上,兀良哈三卫蠢蠢欲动,如今竟想生了野心,臣请动用大军,扫荡奸佞,铲除兀良哈!” 徐辉祖肃然请令。  第三百零四章 朕的《白蛇传》…… 徐辉祖是一个武将,他渴望像他的父亲徐达一样,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眼下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竟滋生出野心,想要大宁地区的驻牧权,这是一个机会! 驻牧权,说好听一些,就是允许兀良哈在这里驻留,放牧,说难听一点,那就是这块地盘以后不姓明,改性兀良哈了。 明代人嘛,对于姓氏看得很重,寻常百姓都知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况是明朝的一块地盘。 朱允炆看着求战心切的徐辉祖,只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到动用大军的地步,脱鲁忽察儿所写奏请言辞恳切,意气平平,并无多少杀伐之气,说明他没有反叛大明的决心。” 徐辉祖有些不甘心,如此军国大事,怎么能从行文中揣测? “皇上,脱鲁忽察儿明知大宁不可能给他们,反而却提出如此无礼要求,可见其根本就没有将朝廷放在眼中,此人不除,他日必乱大宁。” 徐辉祖严肃地说道。 朱允炆安排双喜从大龙柜中取出一份密报,交给徐辉祖,道:“这是安全局发来的密报,刘长阁一直监视着朵兀良哈三卫与宁王,据刘长阁所言,今年冬日北地奇寒,不利行军,十月初的时候,因温度骤降,三卫中出现了冻死牛羊之事。” “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不适合动刀兵。就算是他们起来闹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要知他们南下路上可是有不少关隘,骑兵虽疾,破关却难。若将他们拖在冰天雪地之中,多少兀良哈也不够。” “若他们只是想据守大宁等地,形成事实上的占据,就不会对北地边关造成威胁,一旦冬日结束,大明发大军北上,便是决生死之时。” 徐辉祖仔细看着安全局的密报,其中一些紧要信息皆被朱允炆用红笔圈了起来。正如皇上所言,此时不动,只因非是时候,事态还没到那个地步。 “若是如此,这脱鲁忽察儿提出大宁驻牧权又是为何?触怒大明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吧。” 徐辉祖无法理解脱鲁忽察儿的作为。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自然有他所言的气候原因,不过在朕看来,他是对盛庸在大宁的所作所为不满。” 徐辉祖笑了出来。 盛庸不愧是一位猛人,在接替房宽之后,便拿着旨意整顿了广宁三卫,携一万精锐浩浩荡荡入主大宁城,给了宁王一个下马威。 这也就罢了,盛庸还给大宁城来了一次全面换防,安插自己的人封锁了所有进出大宁的通道,无论是谁出城,都需严密盘查。 可以说,宁王失去了对大宁城的直接控制权。 若仅仅如此,难受的也只是宁王,可盛庸做事很是周到,安排军士时不时就出城巡逻,但凡发现有向北运输物资的商队,一律收缴物资,关入大牢。 严密的封锁让兀良哈三卫很是难受,虽然说不缺盐铁吧,但却缺少煤炭、茶叶、蔬菜、果子与酒水等。 虽然冻死了一些牛羊,可总不能天天吃肉吧。 缺乏了物资供应的兀良哈三卫自然要闹腾,可盛庸不是无能的房宽,任由兀良哈三卫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呼人马,搞摔跤比赛,骑马比赛。 哪怕朵颜卫集结了一万骑兵,盛庸也是雷打不动,天一亮就站在城头上吊嗓子…… 无奈之下的脱鲁忽察儿,这才向大明朝廷提出索要大宁驻牧权,表面上是因为太冷了,想要搬到城里住宿去,实际上是想找个由头,将事情闹大,赶走盛庸。 “让内阁大臣与兵部议一议,各自形成方略呈上来吧。” 朱允炆安排道。 徐辉祖听闻后,便施礼打算退出大殿,却又听朱允炆吩咐:“将此事告知燕王,问问他的意思。” “遵旨。” 徐辉祖领命而出。 朱允炆拿起脱鲁忽察儿的奏报又看了看,不由微微摇头,说道:“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怂恿,朵颜卫敢在这个时候闹腾,朕是不信的。” 宁王,是你吧? 朱允炆环顾四周,当下藩王之中最棘手的,只剩下这位能谋善战的宁王了,他年轻气盛,荷尔蒙旺盛,干出点不老实也可以理解。 宁王的棘手,就在于他长时期待在大宁,已有了足够的威信。 洪武二十六年,仅仅十五岁的朱权就已就藩大宁,在这六年的时间中,他用自己那瘦弱却不柔弱的身躯,征服了朵颜三卫,成为了他们的朋友。 谁能想象,一个十五六岁的皇子,在无尽的风沙之中骑着马,握着刀,纵横驰骋。 这在后世人眼中,是难以想象的。 因为还是孩子! 可这就是现实,宁王在十几岁的时候,已是屡次出征,战果累累。 遥想霍去病,十八岁时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封冠军侯。十九岁时升任骠骑将军,指挥两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人,俘匈奴祭天金人,直取祁连山。 封狼居胥,只是少年时! 而宁王,正是一个堪比霍去病勇猛的存在,就连朱棣对于朱权这个弟弟也忌惮不已。 历史上朱棣抢朱权朵颜三卫的时候,是用的计谋,在这之后还放低姿态,允诺事成之后两分天下。 虽然后来朱棣“忘记了”最初的承诺,但在安置朱权封地时,对其也是顾忌颇多,富庶之地根本不敢交给朱权,只将他打发到了南昌! 对于此人,朱允炆并没有任何轻视。 回到坤宁宫,朱允炆抱着朱文奎,对马恩慧问道:“富贵堂的生意可起来了?” 马恩慧喜上眉梢,道:“生意极好,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何如此高价,百官富商为何还会趋之如骛?” 朱允炆抵着朱文奎的额头,回道:“富贵堂,富贵堂,贩卖的可不是羊毛衣物,而是富贵二字,能穿这些衣服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热衷的是体现自己不同于寻常百姓的富贵。” 马恩慧似懂非懂,说道:“只为了彰显富贵?好吧,臣妾倒是第一次听闻。”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马恩慧说道:“文工团不也是如此吗?” 马恩慧愣了下,认可了朱允炆的说法,却又有些忧愁地说道:“说起文工团,这段时间已没了多少出演机会,再如此下去,那慕容景儿怕要愁出白发了。” 文工团自元宵节惊艳京师,热度持续大半年,京师有头有脸的也都请过了,多次请的毕竟不多,加上慕容景儿编排的节目已是老旧,缺乏新意,滑落低谷也很正常。 不过想要救活还是简单,创新就是…… 想到这里,朱允炆道:“那就传慕容景儿,朕给她出几个点子。” 马恩慧眼神一亮,连忙安排侍女去传慕容景儿,走到朱允炆身旁,询问道:“皇上有什么好主意,臣妾可否先听上一听。” 朱允炆没答应,挨了一顿白眼。 淑妃、宁妃、贤妃听闻消息,不约而同到了坤宁宫,准备听听朱允炆如何让文工团起死回生。 慕容景儿匆匆进入坤宁宫,见礼之后便开始请罪:“景儿无能,致使文工团得利月减过巨,愧对皇上、皇后……” 淑妃骆颜儿上前,搀起了慕容景儿,道:“皇上今个让你来,可不是问罪的,而是给你锦囊妙计呢。” 慕容景儿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文工团自创立至今,盈利不菲,功劳之大,朕与皇后都是有目共睹。然文工团日渐式微,其根本在于哪里,你可思考清楚?找到症结,方可重回辉煌。” 慕容景儿蹙秀眉,红唇微动:“文工团每个人都很努力地去表演,却已得不到往日尊崇,臣认为根本在于演出不够新颖,没了新鲜感。可文工团虽组织姐妹,新编了一些舞蹈与歌曲,却没有多少成效。” 朱允炆对于文工团的努力是肯定的,只不过限于才情与能力,她们的创新还远远不够。 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这些人多数是抄没官家后的女子,虽识文断字,可日常所看书籍多是女戒女德之类,指望她们天才的来一下文化创新,也不现实…… 朱允炆赞道:“至少你已找到了问题所在。在朕看来,文工团可在每一项中都突出新意,衣裳、妆容、歌曲、节律、手势……表情、动作、故事,都可锐意取新。” “衣裳、妆容、手势等文工团可自创,就歌曲一项来说,所歌者,无需拘泥于风雅颂、苏轼、柳永之词,还可引入民间曲调,采一些雅俗共赏的歌。在曲方面,朕倒是听闻过一个故事,可编为戏曲。” 马恩慧有些意外地看着朱允炆,说道:“皇上素日里可不看戏,竟还有可编为戏曲的故事,这倒要好好听听。” 朱允炆看着有些不太相信的马恩慧,自信地笑了。 虽然自己不喜欢听戏,可父母那一辈不就是靠着戏曲娱乐的,想不接触一些都难,再说了,自己要说的可是《白蛇传》,就是没听过戏,看电视也记住了啊…… “朕要讲述的故事与洛阳巨蛇事件有关。传闻唐玄宗天宝年间,有巨蛇出邙山,准备水漫洛城,最终被天竺高僧善无畏制服。朕认为,可将其编为戏曲《白蛇传》……” 朱允炆拿出来的毫无压力。 《白蛇传》是中国戏曲名剧,在大明初期还没《白蛇传》呢,等冯梦龙写出《警世通言》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那还得等二百年…… 两百年,自己渣渣灰都挖不出来了。 不管了,为了文工团,为了弘扬戏曲文化,为了满足大明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拿出来用了…… “有一千年修炼的蛇妖,化作美丽女子叫白素贞,及其侍女小青,于杭州西湖,与药店之王主管许仙邂逅相遇,同舟避雨,一见钟情……” 朱允炆娓娓道来,不由想起来了自己登临雷峰塔时看到的浮雕,断桥相会,篷船借伞,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永镇雷峰塔,许仙之子仕林祭塔…… 这些故事能从明代中后期传至后世,经久不衰,也一定也能为明代初期的人所接受吧。 这年头,养个文工团也不容易……  第三百零五章 大宁要狩猎了(一更) 低估了《白蛇传》的感染力,这个在后世都惹人垂泪的故事,在古代的威力更是不凡,一个个泪涟涟,红着眼,揪着心,时不时咬牙切齿,咒骂下老秃驴法海。 朱允炆不过是为了法海说两句好话,人家毕竟也是尽职尽责,替天行道,结果遭遇了集体反对,无奈之下,只好任由她们了…… 故事太长,讲至二更天还没讲完,昏昏欲睡,只好将这几个爱听故事的赶走了。 马恩慧伺候着朱允炆躺下,温柔地看着朱允炆,轻轻说道:“臣妾有时候真的看不懂,皇上缘何会如此多才。这《白蛇传》感人肺腑,让人爱不释手,一旦出世,应会与孟姜女齐名。” 朱允炆侧过身,看着俏美的马恩慧,说道:“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故事在民间一直都是千古绝唱,如今添一白蛇,也算是凑齐了四个……” 马恩慧身体蠕动了下,渴望地看着朱允炆,问道:“那白蛇可盗取到灵草了?会不会被神仙给抓住?臣妾还想要听……” “想要?” 朱允炆眼神一亮,一扫睡意。 马恩慧捶打着朱允炆的胸膛,哪里听人说话,只截两个字的…… 翌日。 内阁、兵部、燕王与五军都督府便将朵颜卫索要驻牧权的方略递了上来,朱允炆仔细看过,便召集众人至武英殿商议。 朱允炆指了指几份方略,道:“你们所提担忧与方略朕都看过了,燕王叔与五军都督府更倾向于有备无患,先期加固北方防线,调部分北平精锐驻守喜峰口、山海关、蓟州等地,兵部与内阁认为此事尚不表明兀良哈有反意,可通过使臣沟通来解决。” “到底是以使臣沟通为主,还是加强军备,以防其变,诸位不妨多讲一讲。解缙,你认为脱鲁忽察儿索要驻牧权,朝廷派遣使臣驳斥,可解决问题吗?” 解缙走出来,回道:“皇上,使臣能否解决问题,不在于使臣本身,而在于朝廷态度。若朝廷态度坚决,强硬,以雷霆之威降于朵颜卫,脱鲁忽察儿必会多虑后果,而非多虑来日。有泰宁卫前车之鉴,朵颜卫定不敢轻易妄动。”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解缙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阿扎失里带领下的泰宁卫那么强,都被打得奄奄一息,这才过去七年,脱鲁忽察儿等人不会如此健忘吧。 “皇上,臣认为解阁所言不妥。” 朱棣严肃地走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朱棣,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脱鲁忽察儿的朵颜卫闹腾,倒是给了朱允炆试探朱棣的机会,处死周王,朱棣并没有怨恨朝廷,也没有心灰意冷,消极怠工。 虽然少了一个弟弟吧,但朱棣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老子都没了,少个弟弟对他来说,也应该算不得什么重大打击吧…… “燕王叔请直言。” 朱允炆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平缓地问道。 朱棣面色严肃地说道:“在臣看来,不能寄希望于兀良哈人自觉,他们本就是未至绝境之下臣服的降将,所图的就是保存实力。这些年来,兀良哈的实力已然恢复,迟早会反叛。与其坐等其变,受制于人,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朱允炆端起茶,盯着茶汤,说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道理朕还是懂的,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罢了。虽然京军完成了正副三大营改编,然在朕看来,新军只有一年,还不足以形成更强大的战力,不宜轻动。” “加之脱鲁忽察儿所做作为,还达不到动用大军征讨的地步。他是写的奏折索要大宁,而不是拿着刀子,带着骑兵去占领大宁。” 朱棣沉声道:“意欲之,便是其罪!” 朱允炆抿了一口茶,看着不讲理的朱棣,笑道:“意欲之就罢了,无论如何,帝国北部不能出问题。虽不至直接动用大军,但也不能毫无防备。若没有几分压迫,脱鲁忽察儿怕是会更过分。” “命令瞿能,统领东胜、兴洲、开平等卫所,命北平都指挥同知谢贵率两万精锐至喜峰口一线,听从瞿能指挥,同时加固黄涯、宽城、松亭关等防护,对大宁宣传十万大军进驻喜峰口。” 茹瑺、徐辉祖领命。 朱允炆看向解缙等人,说道:“从安全局调查来看,兀良哈蠢蠢欲动并非是想要反叛大明,而是盛庸封锁了商道,致使一切物资无法进入兀良哈三卫领地。朕认为,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 解缙、郁新等人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轻松地说道:“给他们开放互市。” 郁新瞪大眼,连忙反对道:“皇上,互市不可开,一旦有了互市,兀良哈三卫便可大量获取盐、铁、茶、布,对其实力而言将会大增。虽然大明也可从其手中换取马匹,但终归是养虎为患。” 解缙也反对道:“开互市必会削弱朝廷对兀良哈的控制,他们很快便会有大量存余,到时野心滋生,战乱必起,臣以为互市不可开。” 朱允炆摆了摆手,问道:“这些年互市开与不开有什么区别?” 解缙等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事实就是如此,看似大明与兀良哈三卫没有官方承认的互市,但朝廷与兀良哈的盐铁—马匹、牲畜交易始终是存在的。 不仅有朝廷控制之下的交易渠道,还有不为人知的走私渠道。 “与其让互市隐藏在暗处,不如拿在明面上。此举有利在二,其一,朝廷开设互市,可引商人至互市之地与兀良哈三卫交易,减少走私行商,至于交易的货物为何,交易多寡,则可以由朝廷说了算。互市一月开一次,计量供货,便不存在你们过量供应的担忧。” “其二,互市一开,兀良哈三卫便没有了闹腾的理由。北元屡屡叩边,多是因物资穷困,无以生存,只能以抢掠求生。兀良哈非是北元,乃是大明附属,给其好处供其生活,让其安居,未尝不可削弱其野心。” 朱允炆解释道。 解缙、郁新等人面面相觑。 徐辉祖赞同道:“臣认为此举可行,一方面以大军威慑,告诉其大明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大宁,一方面通过互市安抚人心,促其伏拜。” 朱允炆看向兵部茹瑺。 茹瑺思虑再三,最终点了点头,道:“臣也认为可行,但需严格管控,不宜超量供应盐铁之物。”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好,那互市一事便交给盛庸来办吧。” 走出皇城,朱棣与徐辉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朱允炆开互市的理由很多,但他却只说了不太重要的两个,没有说最关键的一个。 盛庸与兀良哈开互市,提升的将是盛庸在兀良哈三卫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削弱的却是宁王朱权对兀良哈三卫的影响力。 在徐辉祖看来,打击宁王,才是朱允炆开设互市的真正目的。 大宁。 盛庸坐镇都司衙门,审阅着军械、粮饷、衣物等军册,冷着脸对毛整、和允中问道:“大宁存粮缘何只有十三万石,朝廷所令,应有十五万石才对得上,少去的两万石粮食,是蓟州没送过来,还是有人贪墨了?” 毛整、和允中脸色一变。 和允中连忙解释道:“原本应该送来十五万石粮食,可瞿能认为大宁不宜储粮过多,扣减少了两万石,留在了冀州镇的三屯营。” “瞿能焉能管我大宁都司之事?差人告诉瞿能,十二月之前不把粮食送过来,就等着弹劾奏章吧。” 盛庸拍案怒喝。 和允中连忙答应。 毛整犹豫了下,劝道:“大人,大宁存粮确实不宜过多,此地虽是紧要,但军士毕竟只有三万余,十三万石足够熬过冬日……” “难道你不想活到开春?” 盛庸冷声问道。 毛整无言以对。 盛庸将军册合拢,严肃地说道:“大宁孤悬于外,粮食便是军士的性命。今年冬日严寒,若有大雪封路,一旦粮食供应不济,城中三万军士如何活下去?为保完全,明日都司衙门率三千人入山打猎,弄点肉给军士们改善伙食。” 毛整、和允中眼神一亮,打猎好啊。 宁王府。 朱权有些愤怒与不甘,赶走房宽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接替房宽的人是更为强势、更有手段的盛庸。 雷厉风行,手段频出的盛庸,几乎斩断了自己与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之间的联系,就连自己想要出大宁府去巡视,他竟也予以拒绝。 眼下自己待在宁王府,便如一个囚犯。 长史刘坚看着有些颓废的朱权,说道:“王爷无需担忧盛庸,一旦朝廷拒绝兀良哈人索要大宁驻牧权,那他们必会有所动作,兵马抵达大宁城时,纵没有战事,也足以惊动朝廷,到时弹劾盛庸无能,朝廷自然会将其调回关内。” 朱权眉宇忧愁,面色凝重地说道:“箭已离弦,就看朝廷如何应对了。本王看不穿的是皇上,他那天才的预判与惊人的洞察,实在可怕。” 刘坚不以为然,说道:“无论如何朝廷都不可能答应兀良哈人。大宁是大明的,任谁都不能拿走,若是皇上示弱,必会有损其威严。若皇上严辞拒绝,迁怒于兀良哈,动-乱必起,到时候能掌控局势的,只有王爷。” 朱权想了想,脸上浮现出笑意,道:“这倒是,除了本王,谁能驾驭这三头野兽?” 大宁城西起伏的山丘之上,刘长阁正骑着马,追逐着一只黄褐色的狍子,手中长弓拉满,箭矢飞动,正中狍子的脖颈,狍子凄厉地叫了一声,翻滚着摔在地上。 刘长阁驱马而至,看着抽搐的狍子,说道:“狩猎开始了……” 一瞬间,骑兵雷动,从远而来。 盛庸也不甘寂寞,飞马前来,远远看到刘长阁,便举起长弓,喊道:“刘经历,不若我们比一比,看谁才是这大宁最厉害的猎人……” 刘长阁指了指地上的狍子,喊道:“盛都司,你已落后了……” “刘长阁,你还要不要脸了……” 盛庸大喊。  第三百零六章 应永之乱引发的倭患(二更) 冬猎竞技,是军中所乐。 盛庸与刘长阁皆是马上军士,弓马娴熟,两人竞技,自然引人注目。 刘长阁是前安全局指挥史,虽被贬为经历,但无论谁都看得出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皇上早晚会将其召回京师。 千户杨成对其恭谨,盛庸也没有将他作为一名不起眼的经历。 盛庸纵马驰骋,见一只野兔跳了出来,抬手便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了一根雕翎箭,满弓如满月,在马匹飞跃过一条溪流之时,箭矢破空而去。 噗! 野兔中箭。 “好!” 毛整、和允中高声喊道,其他观看的军士也不由纷纷叫好。 军人服的就是强者! 相对于庸碌的房宽,盛庸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出众,就以这一箭的水平来论,便超出了军中大多数人。 刘长阁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杨成称赞道:“盛庸,非庸之人。” 杨成催马跟上刘长阁,回道:“庸碌之才可不敢出关啊。” 刘长阁哈哈笑道,指挥着安全局之人,道:“各自散开逐猎!” 众人纵马于寂寥的草原之上,冷厉的寒风也挡不满腔热血。 一声鹰唳刚起,盛庸便弯弓射去,看着老鹰盘旋坠落,军士逐猎更是热闹起来,还没等盛庸赶至老鹰坠落之地,刘长阁已提着一只老鹰奔了过来。 “一箭穿鹰眼,佩服佩服。” 刘长阁赞叹不已,将老鹰丢了盛庸。 盛庸看过,大笑起来,谦虚道:“这点雕虫小技还不入刘大人法眼。” “都司莫要折煞我了,可不敢称大人。” “呵呵,此人又无其他人,你我又有皇上钦点而来,有何不可谈?” 盛庸清楚大宁府的安全局最高负责人并不是千户杨成,而是刘长阁。 刘长阁迎着簌簌寒风,对盛庸说道:“大人可听闻到北元那边的消息?” 盛庸收敛了笑意,看向西北方向,说道:“你是说瓦剌哈什哈起兵,杀掉买的里八剌一事?此事只是传闻,还作不得真吧。” 刘长阁指了指风来的方向,说道:“虽只是传闻,可我隐约感觉这件事是真的,朵颜卫、福余卫那里都发出了警训,说鞑靼一些部落正在向东面迁徙,一些人甚至已经翻越了哈剌温山(大兴安岭)。若没有变故,鞑靼部落绝不可能冬日迁徙。” 盛庸皱眉,说道:“若此事为真,对于大明而言是一件好事。买的里八剌死,其他部落未必会屈膝于哈什哈帐下,一旦北元内乱加剧,实力损耗之下,便再无力南下。” 风顺着地皮刮了起来,枯草之下的灰尘飞起。 刘长阁抬起手,遮住口鼻,喊道:“北元乱对朝廷是好事,可对于大宁而言不是好事。且不说我们将会距离鞑靼更近,便说兀良哈人与鞑靼部落本身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鞑靼东迁,他们之间的联系会进一步加强,到时候大宁就危险了。” “这倒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脱鲁忽察儿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若有问题,必出在他身上。刘大人,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盛庸请教道。 刘长阁见风吹过,便放下手,平静地说道:“这是盛大人的事,安全局可不敢干涉。不过若要问方略,最好还是问朝廷。” 盛庸脸上堆出笑容,提弓射箭,没有去捡拾远处倒地的猎物,只与刘长阁并马而行,道:“我只担心此事不实,加之眼下掌握的情报太少,冒然奏禀,会影响朝廷判断,除非……” 刘长阁见盛庸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再等两天,安全局负责调查的人也该回来了,可走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递送京师。” 盛庸看刘长阁驱马而出,追逐一只狍子,也不追赶,分开朝一只黝黑的野猪追去…… 朵颜卫。 脱鲁忽察儿一脸严肃地看着哈儿,问道:“如此说,额勒伯克汗真的为哈什哈所杀?” 哈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消息已经得到证实,哈尔古楚克鸿台吉死了,浩海达裕也死了,只有本雅失里逃了出去,据说一路朝西而去,不知是生是死,哈什哈已拥立孛儿只斤·坤帖木儿为可汗,统领被北元各部。” 脱鲁忽察儿咬牙道:“坤帖木儿才二十出头,毫无威信可言,不过是哈什哈扶持的傀儡。阿鲁台表面臣服,暗中却在东迁鞑靼部落,说明阿鲁台并不会真的臣服于哈什哈。” 哈儿听闻此话,不由松了一口气,说道:“若真如此,那鞑靼部落最应防范与应对的还是哈什哈,不会大规模进入哈剌温山以东。” 脱鲁忽察儿摊开一张羊皮舆图,说道:“乔巴山,胪朐河与捕鱼儿海!阿鲁台日后一定会选择在这一带驻牧。鞑靼与瓦剌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我们现在还属于大明麾下,不宜与他们起冲突。” 哈儿有些犹豫,说道:“若大明命令我们出击,该当如何?” 脱鲁忽察儿卷起舆图,冷笑一声,道:“呵,大明最擅长的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怎么可能会主动出击?倒是泰宁卫的忽剌班胡,似乎与鞑靼部落更为亲近……” 哈儿惊讶地看着脱鲁忽察儿,泰宁卫会与鞑靼部落亲近?这事自己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七年前,他们被傅友德等人打得实力大损,已是疲弱,休养生息才是最紧要之事,应该不会没事找抽吧? 当看到脱鲁忽察儿嘴角莫名的笑意时,哈儿才陡然警醒,附和道:“这倒是,泰宁卫通鞑靼,可是重罪,此事我们应该上奏给明廷啊。” 脱鲁忽察儿满意至极,拍着哈儿的肩膀说道:“这件事便交给你运作了,最好是让大明军士亲眼所见,我们才有机会……吃掉泰宁卫!” 哈儿凝重地答应下来。 冷风吹过了大宁,吹过了山海关,从渤海一直吹到了日本。 大阪府,堺港。 大内义弘窥视着京都方向,目光中带着浓重的仇怨,不除掉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满,自己誓不为人! 足利义满,自己也曾追随过他,他出家化作源道义,自己也一起出家。 可是他呢? 竟想要夺取自己的财富,还想要自己的命! 凭什么? 当年为了主君,追随今川伊予入道九州探题,十六岁时,自己赌上了整个家族的命运,以四千精兵东征西讨,二十年,二十八场血战,平叛九州之地! 明德之乱时,又是自己率二百精兵,远赴京都,身中数创,打败叛贼山名氏清。 去年,九州的少贰氏叛乱,又是我义弘,在第一时间内派舍弟满弘赶赴战场,结果舍弟壮烈战死! 可是到头来呢,幕府的足利义满竟还不满意,还想要拿走自己的一切! 想要拿走我的一切,那就用命来拿吧。 大内家臣富田走了过来,对大内义弘禀告道:“足利满兼那边传来了消息,将会如期举兵,反对足利义满。不过……” 大内义弘嘴角微微一动,问道:“不过什么?” 福田连忙回道:“足利义满已经在整合队伍,听闻规模很大,足有三四万人之多,我们这里只有五千人,是否再调动一些人手过来。” 大内义弘摆了摆手,道:“我们在这里,为的就是让足利义满起兵而来,将他拖在堺港,给外面的人打下京都制造机会。传下命令,修筑井楼、矢仓,我要确保箭矢可以覆盖堺港的十八个町。” 福田点了点头,安排人去办。 大内义弘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说大明朝连足利义满的使臣也杀了,可是真的?” 福田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真的,足利义满愤怒不已,曾大喊要让大明付出代价。” 大内义弘踱步,满是疑惑地说道:“一直以来,朝-鲜与大明的贸易都是我们大内氏垄断,足利义满想要让室町幕府参与其中,一直虎视眈眈,想要除掉我。几个月前,我们前往大明的船只被击沉,死了近百人,我还以为是足利义满下的手,现在看来,当真是大明所为?” 福田有些拿不准,说道:“呃,也是有可能,从朝-鲜传来的消息,似乎大明新皇帝下了一条禁令,不允许我们的人踏入大明之海域与陆地。” “为何,大明这是想要做什么?” 大内义弘问道。 福田犹豫了下,说道:“可能与海匪有关,明德之乱时有不少人下海逃命,跑到了大明沿海,成了海匪,四处抢掠,” 大内义弘哼了一声,说道:“等我解决了足利义满,就与大明算这笔账,想要杀我的人,没有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哪怕它是大明!” 福田狂热地看着大内义弘,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战神。 风吹动着大内义弘的衣襟,远处的京都,弥漫着杀气,这一战,不是足利义满死,便是自己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结果。 来吧,足利义满,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十日后,足利义满亲任总大将,率领三万六千人,围住了堺港,并派遣细川氏、京极氏和赤松氏为前锋。 大内义弘失算了。 答应自己如期举兵的足利满兼缩了头,没有了外援,这五千人便成为了孤军,虽凭借井楼、矢仓大量杀伤了足利义满的大军,可颓势越来越明显。 为了鼓舞士气,大内义弘找来了堺港里的和尚,提前给自己办了葬礼,并留下了绝命书,以誓死不退。 大内义弘稳住了阵脚。 与此同时,受大内义弘鼓舞,各地反足利义满的势力蜂拥而起,土岐诠直在美浓作乱,京极秀满在近江作乱,山名时清在丹波作乱。 足利满兼也终于伸出了脑袋,带了一万人杀向京都。 这次席卷日本各地的战乱,被史书称为应永之乱,这也是明德之乱之后的又一次大乱,而在这之间,无数逃命的百姓将生的希望寄托给了大海。 无论是战败失去土地的武士,还是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亦或是逃命的士兵,他们窜到了海边,有船抢船,有木筏抢木筏,有木头就抱着木头,什么都没有的,就站在海边等待。 很多人出了海,虽然顶着风,但他们的方向却没有改变,前方——大明! 第三百零七章 威尼斯,大航海萌芽(三更) 意大利,威尼斯。 二十六岁的雅各布眺望着大海,耳边传来了海鸥的声音,身后是熙攘的人群,却没有人关注他。 “我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去遥远的赛里斯!” 雅各布大声喊道。 坐在海滩上的杰罗姆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雅各布,问道:“你有船吗?” 雅各布看着海港里满满的船只,伸手指了指,说道:“这里面总有一艘船会送我们到塞力斯去。” “哦,也许会送我们去地狱,大哥,你不是做商人的料,就清醒一点,我们回乡下,去做一名书匠吧,听闻有个叫薄伽丘的家伙写了本《十日谈》,只要运到外地,准能赚一些金币。” 杰罗姆劝说道。 雅各布走到杰罗姆身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了的书,递给杰罗姆,说道:“卖书能赚几个金币,我们要做大买卖。” 杰罗姆接过书,看了几页,不由皱眉问道:“马可波罗描绘的东方国度,当真存在吗?若真存在,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人去过?” 雅各布笑着拿走了《马可波罗游记》,翻看其中一页,认真地读道:“苏州城漂亮得惊人,方圆有三十二公里。居民生产大量的生丝,制成绸缎,不仅供给自己消费,使人人都穿上绸缎,而且还行销其他市场。” “杰罗姆,你听到没有,在这个苏州城的地方,人人都有丝绸啊。我们要去这里,带无数丝绸回来,到时候我们便会成为这威尼斯最成功的商人。” 雅各布坚定地说道。 杰罗姆吞咽了下口水,说道:“丝绸,这世界是上真的有一个城市的丝绸吗?我不相信,你骗我。” 雅各布拿着书给杰罗姆看,说道:“这可是马可波罗写的。你也知道凯撒大帝,他就曾穿着丝绸的衣服出现在罗马剧场,结果罗马元老院认为赛里斯的国家所生产的丝绸太过华美,可以让女人的形体变得更为婀娜,容易引发犯罪,所以要禁止罗马公民购买丝绸。” “后来呢?” 杰罗姆眨着眼问道。 雅各布笑道:“品尝过糖果的你,还会拒绝第二次吃糖果吗?丝绸自然是成为了贵族之物,直至如今,丝绸都是价比黄金。听哥哥的话,我们出航去遥远的东方。” 古代西方没有丝绸,只有用麻制作的衣服,而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并不舒服。丝绸不仅穿着舒适,且颜色华丽,极为精美,自然被狂热追捧。 可因为丝绸产在东方中国,欧洲想要丝绸,那真的是“难于上青天”。 雅各布带着杰罗姆走访了很多出海的商人,又去询问了不少老人,终于弄清楚了路线。 “难道我们要走陆路?” 杰罗姆看着雅各布有些不安。 雅各布直摇头,道:“走陆路要经过太多国家,还要翻越高原,穿过沙漠,我怕我们还没到,已经累死在路上了,只能走海路。” 杰罗姆指了指粗糙的海图,说道:“若我们早出世一百年,或许可行。可现在奥斯曼帝国占据着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那些商人不也说了,奥斯曼帝国征收重税,即便我们运来了丝绸,怕也要损失过半。” 雅各布思考了会,说道:“就走这里,只要他们放行我们就能去赛里斯,至于回来时候,损失的,我们提价补回来便是。” 杰罗姆无奈地看着雅各布,摊开手,说道:“好吧,可是我们没船,没水手,也没货物,怎么出海?” 出海去遥远的东方,没有船是不行的,只两个人也是行不通的。 雅各布思索着,突然想到了贵族大卫,对杰罗姆说道:“我们没船,其他人有船,不就好了?” 一座奢华的庄园中,新兴贵族大卫正在翻看着但丁的《神曲》,突然听闻外面有两个年轻人前来拜访。 若是往日,大卫也就命人赶走了,可刚刚看过十八层地狱,总感觉不舒服,便打算问问来人是做什么的。 让我的神魂,远离地狱吧。 大卫看着衣服有些破旧的雅各布、杰罗姆,突然感觉还是回到地狱里好一点,和这两个人说话,简直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将他们赶出去吧,不要污了我的庄园。” 大卫挥手便走。 雅各布推开了大卫的仆人,高声喊道:“若是你的庄园铺满丝绸,摆满陶瓷,想来就不会有人污了庄园。” 大卫停下脚步,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雅各布,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雅各布自信地上前,对大卫说道:“我可以让你的庄园铺满丝绸,摆满陶瓷,让你成为威尼斯里最富庶的贵族,所有人都将对你投以羡慕的目光。” 大卫起了兴趣,安排仆人搬来椅子,好好招待。 “哪里有丝绸与陶瓷?” 大卫渴望地问道。 雅各布笑道:“古罗马人口中的赛里斯,马可波罗所说的元朝,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国度,” 大卫听闻之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打量着雅各布与杰罗姆,摇了摇头,道:“你们想要去东方?呵呵,别做梦了,可是数万里之遥,就凭你们,如何去?” “若是我有一支五艘船的船队呢?” 雅各布坦然地看着大卫。 大卫皱了皱眉,若是有五艘船出海的话,或许真的能够抵达遥远的东方。 “你们需要什么?” 大卫认真地问道。 雅各布心头一喜,说道:“一万金币!” “什么?” 大卫尖声喊道。 一万金币,这不是要自己的命? 积累了大半辈子,继承了几代人的财产,自己总不过三万金币的财富,他竟然张嘴要走一万金币? 雅各布循循诱导,道:“这一万金币只是你的本钱,等我们载货而归的时候,你将收获到十万金币,二十万金币。” “若你们回不来呢?” 大卫冷冷地看着雅各布。 大海深处有财富与宝藏,但也有狂风与巨浪,别说去遥远的东方,就是离开威尼斯走不多远,都经常有船只倾覆。 用一大笔钱去换取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财富,这无异于是一场冒险的赌博。 雅各布坚定地看着大卫,说道:“回不回来是耶和华(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杨帆出海。你是守着金币,三年五年依旧,还是相信我们,换一次伟大的机会,你自己选。” 大卫犹豫着。 杰罗姆看着雅各布,嗤笑道:“哥,我就说他没有勇气相信我们,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找约瑟夫贵族吧,等我们归来时,他的名声一定响彻威尼斯,为后世人永远铭记。” 大卫一听约瑟夫,顿时急了起来,喊道:“给你们一万金币没问题,但我需要你们签下契约,并以耶和华的名义起誓。” 雅各布、杰罗姆顿时欣喜起来,办完一切之后,雅各布与杰罗姆用了六千金币,置办了五艘大船,并召集了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又花费了一千金币置办货物,还吸引了一位懂得东方话的天主教教士威廉。 杰罗姆好奇地问威廉:“马可波罗说的是真的吗?” 威廉对东方国度充满着向往,对杰罗姆认真说道:“孩子,不要怀疑,马可波罗真的去过东方,并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之久。他第一次回到威尼斯时,是遵从忽必烈的要求,请教宗派遣宣教士去东方。当时的教宗尼古拉四世,选派意大利人孟高维诺等方济各会士前往中国发展教务。” “孟高维诺主教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是第一个进入东方传教的人。我之所以会说一些简单的东方话,便是受孟高维诺主教影响。听说那里盛世锦绣,却鲜有人皈依耶和华,我作为教士,也应去那里看一看,宣传天主教的教义。” 杰罗姆不在意什么主教,只在意马可波罗说的是不是真的,那里有没有丝绸与陶瓷,见威廉肯定,便坚定了信念。 破除万难,去遥远的东方! “扬帆,出航!” 在十一月底,北风烈烈的时候,五艘船只在雅各布、杰罗姆的带领之下,在无数威尼斯人期待、赞扬或嘲笑的目光中,离开了海港。 杰罗姆等人不会知道,他们此时的所作所为,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被记入了历史之中,并被冠以大航海萌芽时代的先驱之名。 浩荡的大航海时代正在走来,已不足百年。 而历史正是以这个时代为分水岭,完成了东方与西方“国运”的转移,东方的衰落与西方的崛起,处于同一个时空下。 朱允炆看着沙盘中摆放的木质小船队,盘算着时间,对一旁的徐辉祖说道:“郑和的船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徐辉祖微微点了点头,道:“皇上,听闻龙江船厂正在兴建大海船,可是用意在南洋?”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南洋诸国,道:“南洋又如何能当得起如此大海船,朕希望郑和率更先进,更巨大的战船,去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一艘宝船平均造价近七千两银子,这个价让朱允炆这个财主也有些吃不消,想要造六十艘宝船,最低花销也是四十万两银子,这还没计算采料费、运输费、匠人开支,后续海试费用,林林总总算下来,没二三百万两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次耗费之大,并非是为了炫耀大明朝的国力,威名万邦,而是让郑和去南美洲挖土豆…… 只要挖到土豆,别说三百万两,就是填一年的财政进去,朱允炆也认为值了。 ps: 明天就三月份了,奉上三更,求下三月份的保底月票。 有月票的兄弟还请支持下惊雪,另外,推荐票,催更也麻烦点点,哈哈,惊雪谢过。 三月再出航,感谢有你们。 第三百零八章 大同扬沙,商人归家 山西大同。 武定侯郭英正在城墙之上巡查,突然之间,远处黄沙漫起,遮蔽了半处天空,寒冷萧瑟的狂风吹至,城墙之上的军士握着长枪,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寒风龟裂了指头,露出了淡红的血肉。 纵是如此严寒痛苦,城墙之上的军士也没有一人抱怨,而是咬着牙,倔着骨,傲然地挺立着。 自晋商出关之后,郭英便将都司衙门搬到了武定门的城楼上,醒了起来巡城,困了躺下就睡。 郭英的举动害苦了一干都司同僚,同知王成名、千户张韬等只能苦着脸陪着。 有什么办法,都司大人都不回去睡觉,谁敢回去? 打城墙铺吧…… 王成名、张韬等人不太理解郭英的举动,北风烈烈,眼下北元骑兵是不会出来的,至于如此大张旗鼓,严阵以待,搞得像是要与城池共存亡一样。 “有骑兵,有骑兵!关城门,备战!” 望楼之上传出了急促的喊声,铜锣不断被敲响,一队队军士进入城门洞,将厚重的镶铁城门缓缓关闭。 城下军营中的军士听闻到动静,纷纷穿戴好盔甲,带好武器,有序地登上城楼。 一些骑着马的军官,在城墙之上奔跑着,高声喊道:“鞑子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把手搓热了!” 长枪手,大刀手,弓箭手分三排站在城墙之后,箭楼之上,床弩已然拉开,粗长的箭矢瞄准着前方。 城内骑兵林立,只等军令,便可杀出城外。 从预警至整顿完毕,所耗时间不过半刻钟。 郭英召集了所有军官,此时正在城楼之上,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看着远方漫漫黄沙,可黄沙已遮挡了视线,即便是通过望远镜也看不清楚其中详情。 “都司大人,让我用下吧!” 同知王成名揉了揉眼,说道。 郭英瞪了王成名一眼,说道:“如此军国宝器,岂能随便用?想用,等你成了都司再说。” 王成名郁闷地看着吝啬的郭英。 这个家伙已经迷上了望远镜,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城外的动静,整天显摆还不让人摸,可恶的令人咬牙切齿。 王成名只用过一次望远镜,一目窥远的神奇让王成名激动不已,有了望远镜,大同外五里之内的情况便尽收眼底,哪怕是派斥候出去,也完全可以在远处窥见敌军,从容回来汇报。 听闻这是京师匠人用了许久才打造出来的最好望远镜,优先供应给了大同。 数量少得让王成名想哭,就两个。 郭英拿走了一个,另一个在这个刚过来的家伙身上——安全局千户顾云。 一个是都司,官比自己大,搞不定。 一个是安全局的人,官比自己小,可还是搞不定。 “大人,看这沙尘范围,至少有三四千骑兵。” 顾云抱拳行礼,严肃地说道。 郭英收起了望远镜,走至桌案前,沉声道:“准备战斗,无令出城者,斩!” “遵命!” 王成名、张韬等将领答应一声,纷纷离开城楼,前往指挥位置。 顾云盯着远处,疑惑地对郭英说道:“眼下已到了十二月,天寒地冻,雪都下了两场了,风沙正起的日子,怎么会有如此规模大骑兵?” 郭英摇了摇头,走出城楼,站在垛口后对跟过来的顾云说道:“狼饿了总会出来觅食的,风沙挡不住他们的野心。五日前,二百余鞑子窥视大同,最终西去,三日前,五十余鞑子流窜而过。可见他们一直都想要南下抢掠,如今动用大军,怕是想从大同打开大门吧。” 顾云咧嘴冷笑:“大同乃是边防重镇,若只来个三四千人,呵呵,那他们是送死。想要从这里入关,没有三四万人,休想。” 郭英指了指远方沙尘,道:“可偏偏有人喜欢送死。” 顾云拍着城墙,眯着眼盯着远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拿出了望远镜看着,对郭英说道:“大人,这些人似乎走得很慢啊。” “嗯,有何问题?” 郭英看向顾云。 顾云皱眉,说道:“若是骑兵冲锋带来的扬沙,此时骑兵也应抵近,可眼下黄沙漫漫,却不见骑兵冲出,这似乎有些反常……” 郭英顿时明白了顾云的话,骑兵跑得很快,可看远处黄沙,却似乎慢悠悠地在晃动,一点点向前走,丝毫没有半点冲锋的架势。 鞑靼骑兵,最善突袭,催马如雷霆,弯刀如满月,叫嚣如鬼号,可现在,既没有听到马蹄声,也没有听到鬼号声。 “会不会是骑兵放缓了速度?” 郭英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顾云摇头,道:“如此沙尘,必是不少马匹践踏而起,若是骑兵放缓,整个队伍所带起的沙尘,应不会如此猛烈。” 郭英认可顾云的分析,没有放松警惕。 顾云小幅度移动着望远镜,陡然之间定住了,目光之中,出现了几道身影,三骑! 只是望远镜还是有些不够清晰,无法看到其容貌。 “有人来了!” 顾云快速说道。 郭英抢过顾云的望远镜,仔细看着,随着三骑不断逼近,郭英终于看清楚了马匹之上的人,脸上露出了狐疑不定的表情。 常百业扬鞭催马,马匹快速奔跑着,寒冷的风直往身体里钻。 不冷,丝毫都不冷,血是热的,是沸腾的! 我常百业去过关外,见过北元最尊贵的大汗,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使命! 我活着回来了! 虽然预期是开春返回大明,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去时路途选择的对,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元廷所在。 加之元廷事变,商队改变了计划,提前返回。 而在归途中,又遇到了瓦剌与鞑靼部落的暗中交锋,小规模的骑兵不断出现,为避免夜长梦多,商队加快了返程速度。 常百业看着大同城关,第一次感觉它不再那么讨厌。 “东家,不能再向前走了。” 一旁的伙计对常百业喊道。 再向前就到了城上箭矢覆盖范围,万一在家门口被干掉了,就太亏了。 常百业收住缰绳,俊逸的战马高高扬起,而常百业却没有摔至马下,而是端坐在马背上,直至马匹安稳地站住。 城关之上,王成名见城下只有三骑,便对不远处的郭英喊道:“都司大人,下令吧,我要射死这几个狂傲的鞑子!” “闭嘴,谁都不准动手!” 郭英怒吼一声,身体探出垛口,仔细看着城下之人。 “都司大人,我们回来了,我,常百业,你是见过的。” 常百业在城门百步之外,扯着嗓子喊道。 郭英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涌动而来的沙尘,沙尘缓缓散去,一匹匹羊、牛、骆驼、马匹显现了出来。 他们竟然是出关的八大晋商?! 郭英难以置信,对张韬喊道:“带五百骑兵出城,看看马肚子下面有没有藏鞑子!” 张韬脸色一白,五百骑兵?这要真藏了鞑子,那岂不是送死? “大人,五百骑兵是不是太少了……” “滚!马上出城!” 郭英厉声喊道。 张韬无奈,只好拱手道:“若张某为国捐躯,那我的老婆孩子,就拜托给都司大人了!” 郭英有些牙疼,这个混蛋,说得像是自己要抢他老婆似的,也不看看他老婆长什么样子。 张韬点了五百骑兵,杀出城门,没有与常百业打招呼,分作扇形朝着商队包抄而去。 常千里骑在一匹马上,正在与侯西域等人商量着如何将羊毛运抵京师时,张韬来了。 常千里与张韬很熟,挥了挥手,喊道:“张大人。” 张韬看着周围的马匹与骆驼等,并没有发现鞑子踪影,不由放下心来,停下马对常千里等人问道:“不是说开春回来?” “哈哈,货物贩卖干净了,朝廷想要的消息我们也都拿到了,自然要回家辞旧迎新。” 常千里下马,指了指身后大商队,说道:“放心吧,并没有鞑子,武器刀子都在后面,早已收了起来。都司大人在吧?” 张韬有拇指朝着城关示意了下,意思是郭英在城头看着,见周围军士纷纷汇报并无问题,便点了点头,道:“准备入城吧。” 常千里看着城门方向,飞身上马,扬起鞭子,高声喊道:“伙计们,入城!” 一起出去,一个不少的回来,这已是成功! 商队分批入城,张韬带着五百骑兵在外巡视,这是基础的防备,商队规模太大,想要完全入城,根本不是短时间的事。 一旦大规模骑兵趁机突袭,商队占据城门,导致城门没有及时关闭,那大同就危险了。 郭英是一个严肃的军人,在商队没有完全进入大同之前,他一直都站在城楼之上,那双冷厉的目光,如苍鹰一般盯着远处的动静。 近两个时辰,商队才将大批牛、羊、骆驼与马匹赶入城中,张韬的骑兵方快速回城。 沉重的城门再次关闭,大同的战备解除。 郭英、顾云等人下了城墙,常千里、侯西域等八大晋商早已等待多时,纷纷见礼。 “欢迎回家!” 郭英一向严肃的面容,鲜有的露出了笑意。 常千里等人听闻此话,不由有些动容,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只化作了感动。 郭英欢迎我们回家,如欢迎亲人一般。 简单的四个字,即有温暖,也有尊重。 这是常千里从商数十年以来,第一次被官员尊重,还是一位大明高级将领,一位侯爷! 第三百零九章 战马给大同还是京师 郭英回到了久违的都司衙门,下令设宴招待八大晋商,三十余晋商参与宴会。 大同都司衙署官员中除轮值守备外悉数到场,安全局顾云等人自也在场。 菜品齐备,热气腾腾。 闻着香喷喷的菜,常千里等人嘴里已泛出了口水。 三个多月的奔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途之中,风沙肆虐,颠簸不定,吃饭都是问题,一开始还能吃点自备的青菜,可到了后面,只能吃咸肉、米面。 一天天总是吃肉,对于很多伙计而言是一种折磨。 如今回到大明,终于可以吃上蔬菜,换一换口味。 郭英安排人取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坛美酒,对常千里等人笑道:“这坛秋露白是我来大同时,皇上赐下来的烈酒,寻常时舍不得喝,今日你们自元廷归来,所获无数,当饮一醉,来人,倒酒。” 常千里等人纷纷起身,端着酒杯,深感荣幸。 这可是御酒。 常千里代众人谢过郭英,在酒过三巡之后,郭英便说道:“元廷当下如何,还请常东家与诸位仔细说说,大同也好早点奏报京师,诸位之功,朝廷必不会吝少。” 咀嚼着一口白菜,浑似人间美味,常千里的喉结微微一动,放下筷子,道:“都司大人,各位,元廷已发生剧变。” “哦?” 郭英急切地看着常千里。 常千里没有卖关子,从买的里八剌意图染指儿媳妣吉,到哈尔古楚克鸿台吉被杀,再到妣吉为买的里八剌所夺,浩海达裕之死,哈什哈起兵弑杀大汗……所有事件说了个清楚。 郭英被震惊的张着嘴巴,顾云手里的大骨头也掉在了桌子上,如此混乱的元廷,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无法想象。 搞乱-伦搞到自己儿媳妇身上,还被儿媳妇给坑死了,这就是元廷大汗! 哈什哈! 郭英听说过此人,名副其实的瓦剌王,虽然他拥立了孛儿只斤·坤帖木儿为可汗,但他弑杀大汗的名声是背定了。 如此之人,恐怕不会长久。 瓦剌人不服鞑靼,鞑靼又何尝会服瓦剌。 “在我们归来途中,瓦剌部落与鞑靼部落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交锋,车上携带的一些兵器弓弩,是我们从尸体里捡来的,好像是瓦剌西迁在掠夺人口。” 侯西域补充道。 郭英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前几日出现在大同之外的鞑子骑兵,数量不多,又没有战斗意志,想来不是西迁的瓦剌人,便是逃命的鞑靼人。 “你们带来了重要的情报,对大明军略极为重要,来,我敬你们一杯!” 郭英起身,看着这些沧桑的商人。 皇上的安排是对的,在打探元廷情报方面,商人比斥候更管用。 元廷之变,哈什哈上台,瓦剌与鞑靼的裂痕却无法弥补,相信用不了多久,瓦剌与鞑靼的战争便会打响。 朝廷是选择坐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之后,一举消灭他们,还是选择千里奔袭,趁其不备,闪击元廷。 郭英思索了下,终摇了摇头,这样的事不是自己所能定夺。 “常东家,诸位,你们此番北行所获颇丰,其他货物暂且不论,但战马,还请你们留给大同。” 郭英严肃地说道。 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大同城中,战马还不到五千!每次面对鞑靼威胁,只能打守城之战! 没办法,大明缺乏战马,很缺。 仅有的战马,优先供应的京师,其次是北平、开平、大宁、蓟州、辽东等地。 大同虽算是前线,但能分到的战马却是寥寥。 郭英渴望再现大明骑兵的辉煌,一如徐达、常遇春时期,万马嘶鸣,军号嘹亮,直击瀚海! 可现在自己老了,大明的骑兵依旧是那么的少。 眼下这些晋商带来了五百战马,三百马驹,他日就是八百精骑啊! 常千里听闻郭英的话,顿时酒醒一半,连忙说道:“大人,这些战马是我们晋商献给朝廷,以换取朝廷对晋商过往不法事的宽恕,还请大人怜悯,给我们晋商一条活路。” 用战马换取赦免令,这是常千里等人的打算。 且不说晋商为了走私,算计了安全局前指挥史刘长阁,就这些年来为了发财致富,谁没干过走私? 万一朝廷真的追究下来,不管有没有证据,直接抄家灭门,那这辈子就白混了。 郭英摇了摇头,道:“羊毛就足够换你们的赦免,战马留在大同。” 常千里不同意,郭英你个糟老头子啊,骗谁呢,羊毛再多,也跑不起来,就算是皇上有本事把羊毛变成金子,那也没有任何用处。 晋商要说服的不止是皇上,还有整个朝廷。 最好的东西,只能是战马,这是硬货,文官认可,武官认可,皇上认可,百姓也认可,晋商才能赢得地位。 只带着羊毛去京师,百姓摇头,朝廷百官摇头,皇上再点头,晋商还是没地位。 “大人,战马必须由晋商送至京师,还请大人通融。” 常千里毫不退让。 郭英不乐意,若是让战马去了京师,以徐辉祖与茹瑺的品性,绝不会让一根马毛回到大同的,板着脸喊道:“我亲自上奏折为晋商请功,言明战马之事,朝廷自会赏赐与赦免你们,战马无需出大同。” 常千里郁闷的想吐血。 奏折请功怎么会有效果,朝廷上下能有几人看到奏折。 就在常千里准备措辞时,侯西域站了起来,对郭英说道:“大人,晋商北上乃是皇上密令,我们出去时隐藏消息容易,不过封锁大同。可我们如今归来,货物之众,定不能仅限于大同一城,一旦出了大同,消息必会传开。” “若朝廷百官听闻消息,借此发难于皇上,皇上如何给百官解释?这战马,便是最好的解释,也是为皇上分忧之物。” 郭英低头沉思,侯西域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皇上任性,让晋商出关,自己又是共犯,若只给朝廷交代一纸情报,一堆羊毛,却没有其他,百官怕会不服气。 百官不服气,倒霉的不是皇上,而是自己,谁让晋商是从大同出去的呢…… 但大同极缺战马。 郭英将目光投向安全局顾云,顾云知道这个眼神的意思,于是低下了头,继续对付手中的骨头,官场上的事,安全局什么时候能参与了? 自己只是来蹭饭,听故事的,想让自己蹚浑水,门都没有。 这个时候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是犯错。 郭英这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喊自己的名字,还没吃饱就让自己醉倒,真不够意思。 看着装醉趴在桌上的顾云,郭英胡子一颤一颤,瞪着眼对常千里说道:“那三百小马驹留在大同,再反对,老子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不行,最多一百!” 常千里硬着头皮喊道。 “三百!” “二百!大人,这是晋商最后的底线,若您执意的话,日后这差事晋商可不敢再接了。” 常千里退让一步,说道。 郭英长长叹了一口气,面带悲愁地举杯道:“二百就二百吧,大同缺战马你们是清楚的,不要怪郭某,来,饮胜!” 常千里等晋商终于放心下来,若郭英强硬胡来,那谁也拦不住,好在这个家伙还讲点道理。 入夜,常千里、侯西域等晋商酩酊大醉,被送至客栈休息。 郭英看着喝着茶的顾云,责怪道:“你若帮我,大同战马将增五百!” 顾云对郭英笑了笑,道:“大人,我若说话,便是安全局干预国事,是僭越职权。安全局只是负责危害朝廷与大明之事,绝不会凌驾于官员之上,也不会参与到官员之内。” 郭英平息了怒火,走到顾云身旁,问道:“安全局的人都如你一般清醒吗?” 顾云给郭英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不清醒的人都被踢出去了。” 郭英接过之后,端着走到了桌案旁坐了下来,摊开宣纸,提笔对顾云道:“你认为晋商所言元廷之变是否属实?” 顾云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安全局调查过近百人,常千里所言是可信的,若是谎言,如何都做不到集体撒谎而没有任何纰漏。” 郭英放下心来,提笔开始写奏折,半个时辰后方才收笔,封存妥当交给顾云,道:“此事至关重要,不宜拖延,走安全局渠道吧,越快越好。” 顾云接过,答应道:“大人放心。” 不久之后,两人四骑冲出了大同城,披着星光,一路东南。 躺在床上的常百业如何都睡不着,似乎感觉大地在摇摇晃晃,这是长期在马上颠簸的后遗症,想要消除还需要等上几日。 “晋商的未来!” 常百业走下床,坐在了地板上,倚靠着床榻沉思着。 商人如何才能在大明立足? 洪武年间杀商夺财如宰鸡屠狗的日子,让人惶惶,商人连个户籍都没有,只能挂靠在其他户籍之上,虽然建文帝改变了这一切,推行了新商之策,可约束商人的枷锁,依旧存在。 士农工商,这个数千年不变的说法,打断了商人的脊梁,抹杀了商人的地位,践踏了商人的尊严。 自己要改变这一切,就是与数千年以来,所有人认可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开战! 没有退路,赢下来,晋商才有未来,商人才有未来!  第三百一十章 老谋深算杨士奇 连绵不断的雨,让整个南京城湿冷无比。 杨士奇抬脚迈入翰林院,在一间房屋的屋檐下收起油纸伞,跺了跺有些发凉的脚,掀开厚重的棉帘走入房间,对里面的方孝孺、李-志刚、姚广孝说道:“这天实在是冷,也不知几时能暖起来。” 李-志刚起身,拿了一个棉布包裹的铜质暖炉,递给杨士奇,道:“问过钦天监,他们说天象混沌,风云已是难测,只能等雨停了方可推演。” “雨停怕要等到开春,还用得他们?” 姚广孝盘着佛珠,平静地说道。 方孝孺带着温和的笑意,招呼杨士奇坐下,然后说道:“望朔晦弦之事,并非我等所虑。杨祭酒,开始吧。” 杨士奇点了点头,拿出了一把钥匙,将桌上的木匣打开,道:“国子监冬考结束,监生也休了长假,但这冬考试卷优劣如何评判,却需要慎重,有几篇文章杨某也无法列其高下,特来此请教二位。” 方孝孺与姚广孝有些惊讶,以杨士奇的才学功底,竟还有棘手的文章? 这倒要看看。 杨士奇将木匣中的八份试卷拿了出来,各分四份,分递方孝孺与姚广孝,道:“自国子监革新,各类学说成了监生课业,且朝廷已有明旨,将在明年会试中加入副课业之题,以遴选人才,由此,监生皆用心于副课,不敢懈怠。” 方孝孺捋了下胡须,低头审视着试卷,道:“监生用心修习,这是好事啊。” 杨士奇一脸苦涩,连连摇头。 姚广孝扫了几眼,笑道:“学识广博,跨越多类课业,监生思维也显跳跃、开阔,异于以往,便以这份试卷来说,这位监生提出治国之道,应改重农抑商之策,行农商并重之举,如此言论,可谓大胆至极啊,写这篇文章的是……骆冠英,这个名字……” “骆氏?” 原本想张口反驳的方孝孺,突然问道。 若在以往,并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姓氏,可自从句容县郭、骆两家联合,大量为混凝土道路提供石灰之后,骆氏之名便广为人知。 当然,为民间所津津乐道的,并不是句容骆家,而是皇宫里的那一位淑妃骆颜儿。 杨士奇点了点头,不苟言笑地说道:“他是一位举人,新加入国子监的举监。对于他的其他身份并不需要顾虑,只是其言论,令人难断。” 方孝孺与姚广孝看着杨士奇,投以敬佩的目光。 杨士奇掌管国子监,可以说是不畏强权,不管监生的老子是知府还是布政使,哪怕是王爷,也一律按照国子监规矩办。 一视同仁,平等处置。 身份这玩意,进不了杨士奇管理的国子监,所有人就一个身份: 监生。 姚广孝仔细看着骆冠英的文章,字里行间颇有见地,论据论点明晰,可见其还是有些学问。 只是其观点,令人惊讶与后怕。 惊讶的是,骆冠英主张农商并重,见解新颖,目光独到。 后怕的是,农商并重的观点违背数千年来人们的认识,极容易遭遇抨击,乃至于成为无人认可的独-夫。 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在未来官场上,独-夫没有立足之地。 方孝孺接过姚广孝递过来的试卷,审视之后,面色严肃地说道:“商人四处游动,不事生产,却取巨利,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所得只是微利。自古以来,朝廷皆是重农抑商,以免流民成风。” “可眼下这少年之言,却将商人地位拔高,实在是令人匪夷。在我看来,无论何时,商业只能排在农业之后。原因很简单,没有商人,我们可以继续活下去,可若是没有了农民,谁来收种五谷?没有五谷,人会死,国会崩!” “商人,连百工都比不上,如何能比肩农民?士农工商,便是治国学问。这孩子太过狂傲了一些,怕是仗着身份,锐气逼人,张狂乱言,以求名声吧。” 姚广孝见方孝孺将骆冠英的文章贬得一无是处,便看了一眼杨士奇,果然,杨士奇的脸色有些难看。 方孝孺也不想一想,若是杨士奇不赞同这种观点,又岂会在数千试卷之中,单单挑选出来? 姚广孝看着方孝孺,平和地说道:“方学士所言在理,不过姚某认为,这一篇文章也有可取之处。” “呵,可取之处?” 方孝孺冷笑一声,面带不屑。 姚广孝也不介意,起身走到方孝孺面前,拿起骆冠英的试卷,说道:“句容乃困顿之地,百姓生存之道,皆仰天时。然自石灰窖、水泥窖兴建,水车连片,商贸昌盛,百姓所得渐丰,家有存余……” “想必大家也听闻过,句容五山一水四分田,那里人多地少,仅指望田地劳作所得,一年才得几何?可从句容开水泥商业以来,百姓有了银钱,还有了存余,若此事属实,就证明商业解决了农业没有解决的穷困问题,如何就不能比肩农业?” 杨士奇看着方孝孺,目光中充满了赞叹与感激,此人虽是和尚,却从不拘泥于古文经书,善于发现问题,也善于肯定问题,解决问题。 此人为朱允炆重视,经常被召议论国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方孝孺立场坚定,姚广孝也毫不退让,两人各持一词,争论得面红耳赤。 可谁也说服不了谁。 方孝孺凭的是世俗观念,姚广孝凭的是一地经验,世俗观念驳不动,可一地经验也没错啊…… 杨士奇劝道:“两位大人莫要争执,若此事无法判定,便折中,给他个中平的评语吧。” “明显是劣迹行文,有违世俗,如何能给中平?必须下评。” 方孝孺喊道。 姚广孝一摔试卷,道:“如此见识,远超迂腐之辈,如何能委屈人才?当给上评!” 杨士奇无奈地看向李-志刚,李-志刚一摊手,也没了办法。 “要不我们看看其他试卷?” 杨士奇试图转移话题。 可方孝孺是一固执之人,姚广孝又颇为自负,都不肯在未分胜负之前罢手。 “你我再争下去也没个结果,不妨找皇上来评判,分个高下!” 方孝孺吹胡子瞪眼,气喘吁吁地拿起试卷道。 姚广孝佛珠乱颤,盘珠子都错了好多次了,面带愠色地喊道:“如你所愿!走!” 杨士奇一边递上雨伞,一边劝阻,送走了两位之后,回到房间里坐了下来,优哉游哉地倒了一杯茶,对一脸敬佩的李-志刚说道:“看吧,事情解决了。” 李-志刚揉了揉腮帮子,道:“祭酒大人,若是他们回味过来,发现是个计谋,我们国子监该如何收场……” “回味过来也无妨……” 杨士奇颇为得意地说道。 李-志刚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将骆冠英的文章递上去,反而是费如此周折?” 杨士奇将其他试卷收了起来,然后上了锁,说道:“重农抑商,何为抑?抑者,古为印,即往下按,压制与控制之意,而非扼杀、踩踏。商有商的好处,若控制有法,未必不可造福一方,这句容不就是明证?” “皇上推行新商之策,解禁商人,看似增以重税,抑商明显,实则是为商开道。皇上重视商业,骆冠英所言必称其心意。若国子监递送上去,最多皇上一人知晓,给出评判。可若是由方孝孺、姚广孝两人递送上去,那知晓的人就多了……” 从翰林院到武英殿,可是有一段路,而这一段路上,经常有官员晃悠,一旦有人听到方孝孺、姚广孝争执不休,骆冠英的文章必会引起关注。 到时,一篇文章,满朝皆知。 李-志刚吞咽下口水,看着老谋深算的杨士奇,暗暗感叹:朝廷水真深,处处都有计谋啊…… “可是,若事情闹大了,骆冠英恐怕会受不少委屈,甚至连国子监……” 李-志刚有些担忧地说道。 杨士奇起身,拍了拍木匣,冷声道:“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住的话,日后如何入朝为官?国子监既然有勇气革新,就应该迎接风雨。”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处理政务,批阅的奏折已累积成堆。 按照太祖定下来的规制,十二月中旬各地府衙会封印一个月,一些事务需提前处置妥当。 双喜双手捧着三本册子,递给朱允炆,道:“皇上,这是内监账册。” 朱允炆点了点头,继续批阅奏折,只轻轻说了声:“放一旁吧。” 前些日子,沿海各地与大明水师皆发来急报: 倭寇大规模入侵。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下令各地卫所加强警备,李坚作为水师总兵,率十几艘大福船出了长江口,游弋东海。 朱允炆看着李坚的最新奏折,满是疑惑。 据李坚所言,倭寇大规模入侵并非属实,只能说是倭人大规模进入大明,很多倭人并不是贼寇,也没有携带武器,只是逃命的日本平民。 朱允炆犹豫良久,终狠心下写下了三个字: 遵前策! 所谓的遵前策,即遵循不让任何倭人进入大明的政策,擅闯者,驱离或灭杀!  第三百一十一章 泰宁卫,没了 朱允炆不是一个仁慈、悲悯众生的人,他在乎的,只是大明百姓。 至于海上飘来的倭人,管他是平民还是倭寇,只要是来自于日本岛,就不允许踏入大明的领土。 “将这些奏折发至通政司,让他们快速送出去,另外告诉内阁,日后倭人奏报,一律遵前策,无需再作请示!” 朱允炆指了指奏折,对双喜说道。 双喜答应一声,抱着奏折便交给门口候着的长随,刚交代清楚,便看到方孝孺、姚广孝联袂而来。 朱允炆准其入殿。 见礼后,方孝孺拿出骆冠英的冬考文章,对朱允炆道:“古人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重农则有恒产,重商则无恒产,天下必乱。” 这里的恒产,即土地。 姚广孝反驳道:“若无商人贩卖货物,百姓何来器具?仅靠以物易物,这天下岂不是成了朽木?” 朱允炆皱眉听着两人的争吵,看过骆冠英的文章,抬头问道:“杨士奇为何没来?” 姚广孝与方孝孺同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上当了…… 该死的杨士奇,他摆明了就是想让我们两个当冤大头,将事情闹大,而自己竟浑然不觉,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 朱允炆将试卷押在一旁,笑道:“商人重利轻离别,自有其不利之处,但一个国家也不能少了商人,就以折中法来论,商人为了得到盐引,帮着朝廷向边疆运输粮食,若没了商人,朝廷只能征发民工,岂不是劳民伤财?” 方孝孺阴沉着脸,道:“折中法中商人是有贡献,可皇上,此文竟提农商并重,岂不是滑稽?商人再有所为,也抵不上百姓之万一。” 朱允炆看着固执的方孝孺,也不反驳,只是说道:“事不辨不明,既然这是国子监的文章,你们也有所异议,不妨安排国子监再办一场辩论吧。” 方孝孺沉声道:“那臣要亲自去国子监,挑选辩论之人。” “你呢?”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拨动佛珠,微微摇头,道:“臣只是一时入瓮,如今醒了,自不会再去争执。不过依臣看,国子监中有善辩之人,能够为商正名。”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满意地说道:“国子监的事,就交给国子监来办吧,告诉杨士奇,举办辩论时,朕会旁听。” 方孝孺有些惭愧,对姚广孝行礼道:“我为杨士奇算计,失了本心,如今人老了还如此暴躁,实属不该。” 姚广孝还礼,说道:“先生也是为万民忧思,为百姓所虑……” “方先生,《太祖实录》进展如何了?” 朱允炆问道。 方孝孺恭谨地回道:“皇上,《太祖实录》粗计有一百八十卷,已完成七十卷,预期建文三年四月便可编成。”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若人员不足,可自国子监或地方,调用博学、公正、明理之士。” 写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写朱元璋,他办过的好事容易写,可办过的糟糕事怎么写? 为尊者讳。 只能精简,小心翼翼地写。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的儿子是藩王,孙子是皇上,如果谁不小心在史书里贬低或骂了朱元璋,一群人会发飙的…… 史学家与编修们虽然要骨气,但也要喘气不是…… “报恩寺与英烈碑如何了?”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是报恩寺、英烈碑的监工,听朱允炆询问,停住佛珠,道:“还算顺利,只是近日阴雨连绵,湿冷的厉害,一些工程停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民力不可欺,姚广孝办事还是妥善。 “有时间去走访下灾民,若有困难,报给工部及时解决。” 朱允炆嘱托道。 姚广孝连声答应,没过多久,两人便离开武英殿。 大宁。 大雪纷飞,道路阻塞。 盛庸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银装素裹的草原,风雪茫茫,望不到远方。 “关闭城门!” 盛庸厉声下令。 毛整连忙说道:“大人,此时天色尚早,一些入山的民夫尚未归来,若关城门,他们如何是好?” 盛庸用冷厉的目光瞪着毛整,道:“我的命令你听不懂?” 毛整打了个哆嗦,连忙安排下去。 不久之后,大宁城的所有城门缓缓关闭。 盛庸指着漫天风雪,严厉地说道:“洪武二十年,蓝玉随冯胜讨伐纳哈出,蓝玉带领轻骑兵,冒血袭庆州。而当时庆州元军便是因大雪纷纷,不作提防,城门大开,城池顷刻陷落。如今大雪纷纷,目不能视十丈之远,若有骑兵突袭,如此距离,城门如何来得及关闭?” “汝等身为将领,却不以前人功成为师,不以败灭为鉴,只遵循守旧,不临机而变,如何能成大事?至于农夫百姓入城,难道就没其他办法?” 毛整、和允中等人被盛庸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受教。 “你们听到没有?” 盛庸皱眉,靠近城墙问道。 毛整、和允中疑惑地看着盛庸,尚未发问,便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 “警戒!” “警戒!” 声音在风雪中传开,军士纷纷登上城墙准备作战。 “都司大人,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求见。” 哈儿率三百骑兵,抵达了大宁城下,看着关闭的大宁城门,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气,盛庸此人在太平之中,尤有忧患之心。 此人,不容易对付。 毛整、和允中见到这一幕,后怕不已。 若不是盛庸命令,哈儿的骑兵将会轻松进入大宁城,若他们是敌人,那此时的大宁城已经陷落了! 对阵蒙古骑兵,失一门,便是失一城。 盛庸没有露头,只站在原处,压低了腰间的刀。 毛整通过垛口,向城下看去,辨出了哈儿,便高声喊道:“同知大人,风雪中前来,可有何要事?” 哈儿抬头喊道:“毛大人,还请开城门,让我等入城,有要事禀告。” 毛整回头看了一眼盛庸,盛庸只微微摇了摇头。 “都司有令,今日封城,我等也不敢私自放行,同知大人有何要事,可直言,我转知都司大人,让其来定夺。” 毛整冲城下喊道。 哈儿见毛整不开城门,脸色阴沉下来,高声喊道:“通报宁王与都司,泰宁卫出现了异动,极有可能与鞑靼部落勾结。为保兀良哈三卫驻牧地安危,朵颜卫左军都督佥事脱鲁忽察儿、福余卫都指挥佥事安出已带兵马前去查探。” 毛整看着哈儿拨转马头,带骑兵离开大宁城。 盛庸眉头紧锁,问道:“刘长阁在哪里?” 毛整指了指城外,道:“五天前出去,至今还没回来。” 盛庸安排毛整召了安全局千户杨成,询问道:“泰宁卫是否与鞑靼存在接触?” 杨成认真地回道:“眼下鞑靼部落东迁,莫要说泰宁卫,就是朵颜卫、福余卫,或多或少都会接触鞑靼人。但这种接触,未必是勾结,更未必是反叛大明,仅以安全局当下掌握的情报,泰宁卫没有反叛迹象。” “若没有反叛迹象,朵颜卫、福余卫如此兴师动众,剑指何方?” 盛庸忧心忡忡。 “开城门!” 城下一声厉喝,惊动了盛庸。 “是刘大人!” 杨成听出了声音,连忙探头看去,果是刘长阁。 盛庸下令道:“丢绳筐下去!” 刘长阁下马,看着绳筐有些郁闷,晃悠悠地上了城墙,对盛庸抱怨道:“至于吗?若不确认安全,我怎么可能回来?” 盛庸冷着脸,毫不在意刘长阁的话,问道:“朵颜卫、福余卫的动静你知道了吧?他们想要做什么?” 刘长阁从盛庸腰间抢下酒囊,咕咚了几口,才说道:“若我所料没错的话,从今日起,泰宁卫就不存在了。” “什么?!” 盛庸脸色一变。 刘长阁面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我凭望远镜之利,暗中监视朵颜卫多日,发现他们调动频繁,并与福余卫多次联络,唯独不见泰宁卫之人。想来,朵颜卫与福余卫已达成联盟,想要吃掉泰宁卫。” “岂能容他们如此!” 盛庸愤怒地喊道。 刘长阁指了指风雪,无奈地说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突袭,泰宁卫毫无防备,朵颜卫与福余卫又是大军出动,其结果可想而知。” “都司大人,兀良哈三卫是朝廷所设,大宁都司有节制之权,不可放任其内部冲突,应马上出兵阻止朵颜卫与福余卫……” 和允中严肃地说道。 盛庸伸出粗糙而有力的手,一片片雪花落入掌心,旋即化作冰水,一双目光满是忧愁,无力地说道:“我们不能出战!” 脱鲁忽察儿纵马挥刀,刀锋砍在了泰宁卫之人的脖颈之上,优美的曲线划过,带出了一抹热闹的红。 洁白的雪上,不断有红色点缀。 “归降不杀!” 脱鲁忽察儿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牧民厉声喊道。 泰宁卫的忽剌班胡走出了营帐,一队队骑兵冲乱了泰宁卫的守卫,一批批人被迫投降,放弃抵抗。 脱鲁忽察儿、安出握着滴血的马刀,缓缓而至……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完者帖木儿的成年礼 雪落,覆盖了殷红。 忽剌班胡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亲卫就死在面前,悲愤地喊道:“脱鲁忽察儿,安出!为何?” 脱鲁忽察儿刀指向忽剌班胡,咧嘴道:“为何?哈哈,自然是为了兀良哈的安危。泰宁卫暗中勾结鞑靼,意图反叛大明,我等事急从权,只好来借你脑袋一用!” 忽剌班胡脸色铁青,握着马刀的手咯嘣直响,高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来你也学会了南人的卑鄙与无耻!” 安出看了一眼脱鲁忽察儿,又将目光转向忽剌班胡,威严地说道:“你可以安心走了,你的老婆、女儿与族人,我们会替你照料。” 忽剌班胡抽出马刀,朝着脱鲁忽察儿与安出奔跑而去,安出的护卫驱马上前,长枪挺去,直刺忽剌班胡,刀砍在长枪杆之上,顺势一划,护卫松开长枪,还不等抽刀,腹部猛地一痛,身体歪了下去。 飞身上马,忽剌班胡没有掉转马头,而是直接朝着无人封锁的北面跑去。 “呵,丢下自己的家人一个人狼狈逃窜,这就是忽剌班胡啊。” 安出冷笑着说道。 脱鲁忽察儿抬了抬手,身后弓箭手已是弓如满月,箭矢破空而去,忽剌班胡听闻到动静,整个人猛地侧向右边,挂在了马的一侧。 “他逃了。” 安出不以为意地说道。 脱鲁忽察儿冷眸扫视着周围,下了道无情的命令:“杀掉不臣服的男人与老人,其他人一律带走。” 哪怕他们同是兀良哈人,但在战场之上,没有仁慈可言。 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不听话的人,只能是尸体。 一场战争,就如此轻松地结束。 这与泰宁卫实力疲弱有关,也与这一场大雪有关。 正如捕鱼儿海之战时突兀出现的明军,击溃了二十万北元主力。朵颜卫与福余卫也选择了冒雪而战,一举吞并了泰宁卫。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是你来我往,鏖战甚久,而是一面倒,干脆利索。 完者帖木儿面色蜡黄,将头转了过去。 哈儿扬起鞭子,一声清脆的声音响动长空:“你不是要成为勇敢的战士吗?为何不敢看死去的人?将头转过去!” 完者帖木儿咬着牙,看着眼前堆在一起的十几具尸体,一个很大的脑袋,从脖子上裂垂着,血液倒灌在其脸上,将一只眼睛染着血窝,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两具尸体,断了的手臂就丢在雪里,伤口处还在流血,尸体似乎还在颤抖…… 恐怖的场景,就如地狱。 完者帖木儿感觉嗓子一阵难受,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 哈儿看着不适应的完者帖木儿,咬牙道:“在你呕吐的时候,敌人的马刀已经砍翻了十几个族人,甚至已经砍掉了你的脑袋!给我站好了,看着他们!” 完者帖木儿呸了几口,摇了摇有些头疼的脑袋,站在尸体前,喊道:“我会成为勇敢的战士!” 哈儿凝重地点了点头。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弱小就等于死亡。 现在若不对他狠一些,让他熟悉与了解战争,那日后战争来到的时候,他只能死! 脱鲁忽察儿等人驱马过来,只扫了一眼完者帖木儿,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对哈儿道:“大宁城有什么动静?” 哈儿呵呵笑了笑,说道:“能有什么动静,朱权此时已经失去了主要力量,盛庸又是一个谨慎之人,他还不敢在大雪纷纷之时出城作战。大宁就如一个乌龟,硬的很。” 脱鲁忽察儿哈哈大笑,道:“对付乌龟还是简单,只要它露头,一刀的事。不过眼下还远不是时候啊,且留他们多活几年。” 哈儿自然清楚这一点。 大明不是泰宁卫,凭着一次突袭就能搞定。 事实上,朵颜卫所想要的,并不是入侵大明,而是大明关外的土地,尤其是水草丰美的大宁! “给他准备点吃的。” 脱鲁忽察儿握着马鞭,指了指完者帖木儿说道,然后打马离开。 完者帖木儿坐在尸体旁,看着哈儿安排人剁了牛羊肉,一些骨头掉到了尸体堆里,又被捡了回来,直接丢到了锅里。 看到这一幕,完者帖木儿直反胃。 可没有人理睬他,当一切处理妥当,生了火之后,其他人就开始支起帐篷,而帐篷的中间,正是尸体堆。 完者帖木儿惊讶地看着哈儿,哈儿看到了他眼神中的不安,说道:“你今晚就住在这里。” “这……和他们一起?” 完者帖木儿指了指尸体,面色苍白。 哈儿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怎么,你不敢?” “我……我当然敢,只是……” “没有只是!” 哈儿打断了完者帖木儿,厉声道:“你记住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撤走,只有你会留在这里。周围有很多死去的泰宁卫人,你将与他们为伴!明日一早,我们会来接你,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来人,把他的刀留下。” “哈儿叔,我的马……” 完者帖木儿连忙喊道。 “别想了,熬过去你就是战士,熬不过去你就是懦夫!” 哈儿说完,便带人离开了茫茫雪原。 完者帖木儿大声喊着,却也没有一人回应,风雪越来越大,只有这一顶帐篷可以栖身,若在外面过夜,是会冻死的。 没有活人了,只有自己。 完者帖木儿回到帐篷里,看着令人作呕的尸体,硬着头皮坐了下来,将刀放在身旁,然后从锅里拿出了一块骨头,猛地咬了一口。 哗啦! 尸体微微一动,清晰的声音让完者帖木儿浑身一颤,连忙丢下骨头,拿起刀子警惕着。 原本叠在最上面的尸体动了起来,完者帖木儿直想逃走,两条腿却不听使唤,握着刀子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尸体滑落在地上,脸上恐怖的伤口“看着”完者帖木儿,似乎发出了咒怨。 完者帖木儿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素日里虽然纵马驰骋,身强力壮,可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 活在地狱里,需要胆魄。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有没有来,完者帖木儿完全不知道,外面一直都在下雪。 不知何时,完者帖木儿已经适应了恐怖而孤独的帐篷,纵使外面的寒风呜咽如鬼,他也已习以为然。 成为勇士的心,消灭了恐惧。 这一夜,他没有睡。 天亮了。 哈儿带人到了帐篷里,看着大口吃肉的完者帖木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愧是少主。” “我通过考验了吧?” 完者帖木儿看着哈儿,目光中再没有半分胆怯,只有坚韧与无畏。 哈儿呵呵笑了笑,拍了拍掌,两个护卫提着一个精壮的男人到了帐篷里,男人被捆着双手,嘴里也塞着东西,只能呜呜地挣扎着。 “杀了他,你就通过了考验。” 哈儿冷冷地说道。 完者帖木儿瞪着眼看着哈儿,嘴角微微一颤,但在哈儿逼视的目光下,终拿起了刀,走向男人。 “孩子,动手吧,战场上任何犹豫都会害死人。” “可这不是战场!” 完者帖木儿低声说道。 “若这是战场,你已经没命了,动手!” 哈儿冷厉地说道。 完者帖木儿没有回头看哈儿,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 现在,我要杀了他。 这是我的成年礼。 以血洗礼,度过畏惧,成为勇士。 完者帖木儿咬着牙,双手握着刀,斜着劈了下去…… 哈儿踢飞了脚下的脑袋,走向完者帖木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去吧,忽剌班胡的小女儿在等你。” 完者帖木儿收起刀,走出了帐篷,看着依旧沸沸扬扬的大雪,喊道:“我完者帖木儿是一名勇士!” 上马,甩掉最后一滴眼泪! 完者帖木儿飞马而去,闯入了无尽的风雪之中。 大宁城。 盛庸坐在都司衙门里,看着毛整、和允中等将领,终开口道:“安排人去泰宁卫看看情况,并派使者到朵颜卫、福余卫那里,让脱鲁忽察儿、安出来大宁请罪!” “让他们来请罪?” 毛整浑身一冷。 这算什么命令,不是没麻烦找麻烦吗? 现在的朵颜卫、福余卫没有听命行事,已经说明局势有些失控了,他们未必听从大明的差遣了。这个时候喊他们来,那去的人还有活路吗? “大人,如此命令极为不妥。” 毛整不得不站出来反对。 盛庸拍案而起,厉声喊道:“有何不妥?兀良哈三卫臣服于大明,是大明的附庸,没有大明的旨意他们竟敢私自出兵?如此罪行若不惩罚,那大明又何必养着他们?是大明的兵,就应该听从大明的指挥!” 毛整不敢说话。 兀良哈三卫名义上是臣服于大明,可是人家有着相当高的自治权,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朝廷默许的。 拿这一点去惩罚他们,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祸乱。 盛庸起身,冷厉的目光看着所有人,说道:“诸位,若朵颜卫、福余卫听朝廷之命,朝廷自会养着他们,若他们不听,那就只剩下刀兵相见,生死对决。没有其他选择!别想有侥幸,战争没这两个字!”  第三百一十三章 盛庸的反威胁 盛庸派出去的人还没出城三十里,便又折返了回来,不等盛庸发怒,便连忙解释道:“大人,朵颜卫、福余卫首领已到了城外。” 毛整、和允中等人猛地一惊,悚然不已,似末日将至。 盛庸阴沉着脸,踱了几步,严肃地说道:“走,去城楼看看!” 脱鲁忽察儿、安出果真来到了大宁,身后骑兵两万,黑压压地出现在雪原之上,哈儿担忧地看着脱鲁忽察儿,道:“大人,盛庸非是宁王,也非房宽,其行事果决,是一个难以揣测之人,就几人入城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呵呵,你多虑了。” 脱鲁忽察儿自信地看着远处的大宁城,道:“盛庸是一个懂规矩的人,越懂规矩,越不会胡来。” 哈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一个时辰,若你们一个时辰不出来,我便下令攻城!” 脱鲁忽察儿摆了摆手,道:“无需如此,在外安静候着吧,安出,我们走。” 马蹄踏雪,沙沙而行。 盛庸站在城楼上,看着脱鲁忽察儿、安出等人入城,然后下令关闭城门,加强警备,之后返回都司衙门。 脱鲁忽察儿、安出两人齐步入殿,捶了下胸膛,算是行过礼。 “都司大人,我们是来请功的,还请都司大人莫要吝啬,赏些食材回去,我等也好度过这寒冬腊月。” 脱鲁忽察儿坐下之后,便开始讨要好处。 盛庸眉头一抬,没想到脱鲁忽察儿、安出竟扮演成了功臣角色,不由看向毛整等人,问道:“两位首领有功,为何不见你们来报?” 毛整连忙走出,高声回道:“不是我等不报,而是未曾听闻其功。不知两位大人是何功劳,都司衙门也好去探查清楚,论功行赏。” 唱戏的把戏,毛整还是会的。 脱鲁忽察儿见盛庸竟挡了回来,也不介意,豪爽一笑,道:“泰宁卫忽剌班胡勾结鞑靼部落,意图反叛大明,我等受恩于朝廷,自当为朝廷分忧。因事态紧急,朵颜卫、福余卫已于昨日出击,踏平了泰宁卫。” 盛庸看着颠倒黑白的脱鲁忽察儿,严肃地说道:“如此说来,泰宁卫没了?” “没了!” 脱鲁忽察儿道。 “忽剌班胡人呢?” 盛庸追问。 脱鲁忽察儿冷笑两声,整理着袖子,道:“我等布置不周,致使忽剌班胡逃了出去,我派骑兵追寻,发现忽剌班胡已逃到了鞑靼部落,为避免与鞑靼发生冲突,我等没有发起进攻。” 盛庸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怒火。 泰宁卫勾结鞑靼没有证据,但忽剌班胡跑到鞑靼那里去,却成了证据,一个事后造成的“证据”。 话说,忽剌班胡不跑向鞑靼,还能往哪里跑? 大宁这条路,他来不了! “我等也算是平叛有功吧?若放任忽剌班胡乱来,引鞑靼东进,这大宁便成了危险之地……” 安出带着几分老狐狸的笑意说道。 盛庸不置可否,只说道:“这些年来,泰宁卫也为大明出了不少力,如今竟出现这等事,当真是令人唏嘘。兹事体大,都司衙门不敢擅专,不若待大宁奏禀朝廷,再论功过。” “哈哈,理应如此。” 脱鲁忽察儿应道。 盛庸低头沉思,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这两人都很无赖,明明是想要吞掉泰宁卫,却偏偏找一个无法证明的借口。 问他们的罪? 一句事急从权,如何去给他们定罪? 他们到大宁来,真正目的不是要赏赐,而是告诉盛庸与明廷: 泰宁卫反叛,我帮你们收拾了! 至于泰宁卫有没有反叛,还重要吗? 泰宁卫已经没有了,总不能挖一堆死人出来,问他们是不是反叛大明吧? 活着的人更重要。 朝廷需要朵颜卫,也需要福余卫,若是没有他们拱卫大宁及其周边,朝廷想要控制这一片区域就太难了。 思来想去,盛庸终克制住了愤怒,开口道:“左都督佥事曾上书朝廷,想要大宁驻牧权,可还记得?” 脱鲁忽察儿点头,道:“我们兀良哈人也需要一片肥美的栖息之地,大宁这边牧场极好,然朝廷放牧却又极少,总如此浪费实在是不妥。” 盛庸端起一杯茶,冷着脸说道:“不瞒两位,安全局已听闻了京城消息,朝廷上下对此极为不满,认为兀良哈三卫有南下之心……” “南下?我等绝没有此意。” 脱鲁忽察儿面露不安,连忙保证。 盛庸轻轻说道:“有些不属于你们的,就不应该渴望拿走。现在好了,朝廷已自从北平等地,调了十万大军进驻喜峰口。” “十万大军?” 脱鲁忽察儿脸色一变,自己不过是想要一片地放放牛,至于搞这么大动静? 这事态与宁王分析的不太对啊,他不是说新皇上追求文治,短时间内绝不会打仗吗? 可恶,十万大军,自喜峰口出关用不了几日便会抵达大宁,这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盛庸见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脸色不太自然,便继续说道:“大宁驻牧权不容商议,我劝左都督佥事还是收了这个盘算吧。还有,日后若没有朝廷或大宁都司许可命令,朵颜卫、福余卫的骑兵,不要成群结队靠近大宁城三百里以内,以免朝廷再起疑心,兵出喜峰口……” 脱鲁忽察儿、安出惊讶地看着盛庸,他不仅知道此时城外有大批骑兵,还威胁自己再不老实点,朝廷就发大军? “好了,朝廷的旨意并非安全局传递,而是驿使负责,估摸用不了几日了,安心等待吧。” 盛庸平静地说道。 脱鲁忽察儿暗骂盛庸,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安心的下去? 脱鲁忽察儿见盛庸端茶逐客,起身道:“按照朝廷规制,我们来到大宁总要拜见下王爷,既然都司公务繁忙,我等便不叨扰了……” 盛庸摆了摆手,对想要离开的脱鲁忽察儿与安出说道:“忘记通告两位,朝廷规制已于前些时日改了,各地官员、将领至藩王封地,无需再遵洪武制拜见藩王,办完差事自行回去即可。” 脱鲁忽察儿眼神一寒,安出也暗暗心惊,朝廷改了规矩,不需要拜见藩王,那宁王朱权在这座城中还有几分作用? 他的谋略与计划,还有几分可行? 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王爷,可不值得兀良哈人费心巴结。 两人离开都司衙门,又在毛整、和允中的“护送”出了大宁城,不甘地返回了各自的驻牧地。 宁王府。 朱权听到了脱鲁忽察儿、安出进出大宁城的消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眼下的大宁已经不再是朱权所能控制的了,盛庸收拢了人心,撤换了一批人,眼下大宁都司衙门里,几乎全是盛庸的人。 城中护卫换防,都司衙门换人,清掉的,都是朱权的人。 朱权原以为自己能控制局面,毕竟手中还握着朵颜卫、福余卫,可城门紧闭,出门都出不去,脱鲁忽察儿、安出这两只风筝,似乎已经断了线…… “必须想办法破局!” 朱权思索良久,喊来了老仆,道:“你寻机会亲自出一趟城,告诉蓟州掌柜,让他散播消息,就说盛庸是非不分,害死泰宁卫无数,朵颜卫与福余卫人心惶惶,大宁之战在所难免……” 老仆记在心中,领命而去。 大明京师,玄武湖。 朱允炆携茹瑺、徐辉祖、解缙等人进入环洲。 经过几个月时间,二炮局已完全建造起来,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一应齐备,从各地征调的火器匠人纷纷到位。 朱允炆站在高台上,看着众多匠人,心怀敬意地说道:“二炮局三司落成,来自各卫所匠人也已抵京,朕很欣慰。如何运作二炮局,朕不作干涉,需要什么材料报上来,朕安排人给你们采买,你们记住了,二炮局的宗旨,便是将敌人消灭在前进的路途之上!” “火器之威,绝无上限。火药、火铳、火炮三司皆应锐意创新,不断增强杀伤距离、杀伤威力。朕在这里设下奖励,但凡改进有功,研制取得突破的匠人,嘉奖百两银子,若取重大突破,如杀伤加倍,距离加倍,嘉奖千两银子!” “朕不吝银两,只希望你们谨记一点,处处皆可改进,处处没有极限!等你们谁来领走银两时,朕设宴招待!” 朱允炆的话,令二炮局大小管事与匠人沸腾。 三司研究取得突破有奖励,还是百两、千两的巨大奖励! 往日里,匠人做事可没什么奖励,哪怕是研究出“地雷”的哥们,也只能是一个月收到几袋粮食,绝不会有什么银两奖励。 可现在二炮局设置了极具吸引力的奖励! 火炮匠人封善心头满是火热,握了握拳头,渴望地看着朱允炆。 自己进行的火炮研究已取得了一些成果,只是匆匆被调到京师,还没来得及试验,现在好了,只要给自己时间与机会,用不了多久,便可研制出新型火炮! 届时,一定可以解决大碗口筒炮等只能左右炮击、不能大仰角炮击的问题! 只是,寻常火炮还是太过笨重,若是有什么办法让火炮变得轻便一些,岂不是转运更为便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添把柴,浇点油 火器发展了千余年,花样变了不少,但总体来说,更新换代的速度比乌龟还慢。 乌龟一千年都成王八了,火器一千年还是那个火器,只是模样改变了一点,威力似乎依旧。 这也不能完全怪“匠人”不用心,实在是古代没有什么科研环境,大家都讲礼,要循规蹈矩,要墨守成规,要关起门来造东西,还要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即使是天才发明了新鲜玩意,说不定还被上级给抽一顿,再骂骂咧咧两句:“你以为你是谁,能超过老祖宗?” 说研究有错,创新有罪是夸张了一些,但研究没有奖励,创新没有好下场,属实是真。 所以匠人宁愿重复再重复地批量制造,也不愿意花脑子去思考为啥这样制造,能不能改进。 费力不讨好的事,没几个人愿意去做。 当然,制约创新的因素很多,教育也是一个大问题,这个时代没有物理学,没有化学,他们所凭借的,只是经验的积累,实践的突破。 而积累是需要时间的,万一某位寿命又短,积累到半路挂了,自己没什么学问,写不了书,那就只能交给后来人从头积累了…… 形不成持续的研究,是个悲哀。 朱允炆对于大明的火器是很不满意的,火铳就一铁桶,没有正规的子弹也就罢了,也不至于拿石子、废铁当子弹吧…… 必须打造铅弹或纯铁子弹。 还有火炮,让很多人无法相信的是,明代初期的火炮多数是安装在大木板上的,上部设计有一个活动轴,能够左右发射,可它不能大角度仰射…… 其仰角的大小,从镶嵌在木板之上或放在城墙之上时,已经确定了,就那么多,大概十五度,你想调到二十度,三十度都不可能…… “搭木为架”的木架炮架出现在明朝中期,木架炮台的出现,方实现了灵活发射。 等佛朗机炮、红夷大炮漂洋过海来大明,朱允炆是等不到,但却可以创造…… 朱允炆不是火器专家,却知道大概的原理与结构,大明有的是人才,只要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机会,二炮局一定会成长起来。 徐辉祖很是不理解朱允炆,他似乎对火器极为热衷,不惜与黄子澄软磨硬泡,拿走了户部二十万两银子,当做什么二炮局创新资金,还时不时来这里散步,不知道的以为皇上在后湖开了行宫。 返回途中,徐辉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道:“皇上,二炮局司火器,然火器存在颇多缺陷,并不适宜长途征战,更不适合作为对付骑兵的主力……”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道:“你与黄子澄一样,都认为朕拿二十万两银子去喂二炮局不值得,对吧?” 徐辉祖低头道:“臣不敢。” 明明这样想的,虚伪…… 朱允炆目光坚定地说道:“颗粒火药的威力你是清楚的,杀伤距离与威力初步解决了,日后若解决了装填火药耗时长的问题,火铳便会成为骑兵的噩梦。” 徐辉祖眼神一亮,询问道:“这个问题当真有解决之法?” 若能够让火铳形成连续发射,凭借着颗粒火焰与新型子弹的威力,骑兵不牺牲掉先锋,恐怕根本就接近不了神机营! 只是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着,始终都没有办法克服,若投入了大量银钱,反而空无所获,岂不是…… “魏国公,要相信二炮局。”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 火器,才是未来! 能远远地干死敌人,那就干掉,绝不让他们到近前叨叨。 现在的二炮局还不能支撑“真理在射程之内”这句话,总不能让自己的真理,就那么一两里地吧…… 发育是需要时间的,指望他们一天就前凸后翘,有点不现实。 “停!” 撵车慢慢停了下来,顾三审在帘外说道:“皇上,收到消息,大同发来八百里加急。” “哦,终于来了!召朱棣、杨荣至武英殿,加速回宫。” 朱允炆说完,便闭上了眼。 徐辉祖、解缙、茹瑺听闻,对视了几眼,也没有作声。 武英殿。 朱允炆看过大同急报之后,便将急报传了下去,摊开舆图观察起来。 待众人阅览过急报后,茹瑺上前,道:“皇上,大同急报与之前大宁送来的消息是一致的,不过大同情报甚是详细,左右论证,可见元廷巨变属实。” 朱允炆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众人,道:“大宁消息送来时,我们议过一次,此番再议,便需拿出个方略来。元廷巨变,未来五年局势当向何方,朝廷是否介入,畅言吧。” 茹瑺皱眉,言道:“元廷巨变,哈什哈当权,瓦剌占据主导,然阿鲁台等鞑靼部落必不会久屈人下,混乱将起,臣还是认为,朝廷不宜参与其中,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疲倦之时,再起大军。” 徐辉祖赞同茹瑺的观点,附言道:“鞑靼乃是北元旧部,瓦剌是新兴部落,新旧之间势必会有冲突,在其冲突起时参与其中,很可能会导致鞑靼与瓦剌放下恩怨,一致对外。不妨静候其变,寻机出击以消灭元廷主力。” 朱允炆看着连连点头的朱棣、杨荣等人,问道:“燕王叔,你曾推断买的里八剌命不久矣,如今看来果是如此。你也认为瓦剌与鞑靼会发生战乱?” 朱棣呵呵笑了笑,自信道:“以臣对瓦剌与鞑靼的了解,他们部落之间的冲突是难以避免的,哈什哈虽是强势,素有瓦剌王之名,但此人颇为刚愎自用,缺乏大局,以他的能力,还无法牢固掌控鞑靼部落。” “且鞑靼阿鲁台等人实力尚在,绝不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哈什哈,更不会臣服于阿里不哥后裔,能让他真正臣服的,只有黄金家族后裔。故此,瓦剌与鞑靼的冲突,一定会发生。” 朱允炆低头看着舆图,按照晋商与大同都司提供的情报,哈什哈在掌控局势之后,并没有继续留在原来的元廷位置,而是向西迁移,而鞑靼部落也出现了向东迁移的迹象。 东西之间的空白,实则是一个安全距离,或者说,是未来的战场。 “你们认为瓦剌、鞑靼在明年开春之后,会叩我边地吗?”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朱棣看向徐辉祖,徐辉祖对朱允炆回道:“按照当下情况来预判,瓦剌与鞑靼不太会大规模南下,但小规模的袭扰还是可能的,尤其是在瓦剌与鞑靼发生冲突时,边关极有可能会出现小股骑兵。” 茹瑺接过话,道:“以目前边疆防卫,对付小股骑兵并不成问题。” 朱允炆思考着局势,见杨荣欲言又止,不由有些好气,道:“杨荣,有什么话直言,不需要顾忌,朕还不至于给你扣个言论不当的罪名。” 众人听闻,皆是放松一笑,看向杨荣。 杨荣向殿中央走了一步,道:“皇上,臣的意见与燕王、诸位大人一致,任由瓦剌与鞑靼拼杀,不做出兵考虑。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允炆问道。 杨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只不过瓦剌与鞑靼的战争,朝廷还是应该参与其中。” “刚言不出兵,又言朝廷应参与其中,是何道理?” 徐辉祖疑惑地问道。 茹瑺瞪了一眼徐辉祖,道:“且容他将话说完!” 徐辉祖郁闷至极,这个茹瑺是将杨荣当兵部的宝贝了,谁都说不得…… 杨荣拱手道:“诸位大人,我所言并非前言不搭后语,也非矛盾,而是认为,瓦剌与鞑靼冲突是必然之事,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件事做大一些……” “臣以为朝廷应把握时机,观察瓦剌与鞑靼动态,若瓦剌占据上风,朝廷应主动派遣使臣找到阿鲁台,给鞑靼提供兵器、粮草,让他们继续与瓦剌作战。若鞑靼占据优势,也可差使臣至瓦剌,给予支持,甚至给其官位……” “只有瓦剌与鞑靼长期战争,才符合我大明朝的利益。若一方太过强势,另一方被彻底打倒,那蒙古之地必然迎来统一。而纵览史书,但凡是蒙古一统,其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南下!” “由此,令其战,令其乱,不令其一统,才应该是朝廷之策。若朝廷完全游离在外,反会受其反噬。” 朱棣看着“唯恐蒙古不乱”的杨荣,暗暗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是打算彻底玩残瓦剌与鞑靼啊,不过仔细想想,这一招虽然阴损了一些,不过确实刺激…… “皇上,臣以为杨荣之言,当为上上之策。” 朱棣率先表态。 茹瑺、解缙、徐辉祖也纷纷点头赞同。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赞叹道:“得杨荣,是朕一幸事,是大明之幸事啊。” 杨荣的策略是对的,作为鞑靼与瓦剌的好邻居,大明不应该完全置身事外,至少也应该添把柴,浇点油…… 杨荣低头,连忙道:“臣愧不敢当。” 朱允炆起身,看着朱棣、徐辉祖等人,肃然道:“杨荣之策施行,必以准确情报为本。朕意在晋商,给其通关权限,外行商贸,内探虚实!可否?”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本雅失里投奔帖木儿 给晋商通关权限? 茹瑺吃了一惊,一旦给晋商权限,便意味着太祖时期所行封锁北元政策破产,也意味着明朝与北元出现了事实上的贸易。 “皇上,此事礼部部恐怕不会同意。” 茹瑺提醒道。 虽说晋商出关做生意,并非是让瓦剌或鞑靼来大明入贡,但却是通商啊。 在明代,与北元做买卖它不是一件生意场上的事,而是一件事关国本的礼仪之事,不是由什么海关、入境处管理,而是由礼部来管…… 礼部陈迪是洪武老臣,相对固执,加上朱允炆力主国子监革新一事,礼部没少给朱允炆找茬,这事传到礼部,说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朱允炆明白茹瑺的担忧,看向解缙,道:“太祖时所行政策未必适用于当下,我们的斥候与力量,不足以准确把握北元动态,就以哈什哈弑杀买的里八剌来论,大宁府递送来的情报你们也都清楚,极为粗糙,简单,只有寥寥几句话!” “可反观晋商,其深入元廷,不仅记录了元廷事变的整个过程,还摸清了元廷各部落所在大致方向,将瓦剌与鞑靼的明争暗斗调查的一清二楚,更重要的是,这些商人有眼光,有阅历,能判断元廷各方势力首领的个性。” “常千里言说哈什哈未必自负,刚愎自用,说马哈木暗中积蓄力量,是只厉害的雏鹰,阿鲁台信奉的是黄金家族……如此珍贵的情报,足以影响大明对时局的判断,除了启用晋商,谁能担此重任?解缙,此事你来说服陈迪,但需保密,不可外传。” 解缙答应道:“臣领旨。” 现在不是用谁的问题,而是谁能带来更多情报的问题。 徐辉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朱允炆问道:“大同来报中,言说晋商自北元换来五百匹骏马与三百匹马驹,有意将马匹送给朝廷以换取过往不究,日后晋商通关,是否多换一切马匹来?” “朝廷严重缺马,若可多得马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棣赞同徐辉祖的想法。 朱允炆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换取战马未必可行,我们都知瓦剌与鞑靼冲突在即,他们定会严格控制马匹外流,以保存实力。日后去北元,只能是提高羊毛的价值……” “这……” 徐辉祖、朱棣、解缙等人面面相觑,但凡有点消息门道的人,都知道京城富贵堂是皇后开的,幕后主使就是眼前这位。 皇上,你也不能总为了自己赚点羊毛钱,拿国事开玩笑吧…… 可谁都不敢说。 看来朱允炆是打算多薅北元的羊毛了。 帖木儿帝国,撒马尔罕。 大将盖苏耶丁匆匆进入王宫,身后还跟随着四名抬着门板的护卫,门板之上严严实实捂着一人,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脸上冻疮斑斑,嘴被破布塞着。 “你们在外候着。” 盖苏耶丁吩咐一声,便进入大殿,对正在处理政务的帖木儿禀告道:“大汗,沙鹿海牙城发现了一个即将冻死的人,其身份不同寻常,便送了过来。” 帖木儿抬起头,深深看着盖苏耶丁,威严地说道:“身份不同寻常?什么人值得送到这里来?” 盖苏耶丁被强大的威严压迫,不得不低下头,回道:“孛儿只斤·额勒伯克之子,本雅失里!” “孛儿只斤?!” 帖木儿眼神一亮。 孛儿只斤是成吉思汗的氏族名称!帖木儿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这来的人多少也算是“亲人”了。 “我记得是额勒伯克(买的里八剌)是元廷大汗,他的儿子如何会来到我们的国度?莫不是有人撒谎?” 帖木儿冷静下来,询问道。 盖苏耶丁皱了皱眉,有些隐忧,道:“沙鹿海牙城那边并没有给更多消息,不过属下想,既然人送过来了,问问便知真假。若是冒充之人,砍头便是,若真的是元廷额勒伯克之子,那就是大汗的天大机会。” 帖木儿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响彻整个大殿。 盖苏耶丁说得没错,若真的是额勒伯克的儿子本雅失里,那帖木儿帝国进入元廷势力范围便有了充分的借口,解决元廷,将其收归帖木儿帝国,那自己便是成吉思汗之后最伟大的人物! “将他带进来!” 帖木儿满含期待。 护卫将人抬到大殿中,帖木儿俯身看着冻疮满面的本雅失里,见他嘴被塞住,不由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盖苏耶丁连忙解释道:“大汗,此人不仅身体有伤,而且冻疮多处,就连脚指头都冻坏了两根,为了给他医治,不得不切掉。如今身体一暖,自然浑身瘙痒不止,想要伸手去抓挠,致使伤口不断恶化,这才不得不出下策,将他绑了起来,塞住嘴,也是怕他忍不住自杀。” 帖木儿听闻解释,不由点了点头,看着本雅失里那双瑟瑟发抖的眼睛,问道:“你当真是本雅失里,额勒伯克的儿子?” 本雅失里痛苦地点了点头,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 “让他说话!” 帖木儿没有耐性地说道。 一旁护卫连忙取下本雅失里嘴里的破布,本雅失里大声喊道:“我是本雅失里,元廷大汗之子,帖木儿,你若真有野心,就举兵进入元廷吧,只要你杀掉瓦剌王哈什哈,我愿交给你整个草原!” 帖木儿冷冷地看着本雅失里,微微摇头,道:“我想要什么,还轮不到你给予,帖木儿帝国的大军会为我征服过来!说吧,哈什哈那家伙做了什么?” “他杀掉了我的父亲,他弑杀了元廷大汗!我要报仇雪恨!” 本雅失里挣扎着,扭动着身体喊道。 帖木儿眼神一寒,厉声喝道:“哈什哈这是找死!” 虽然没有见过哈什哈,但出于自身是“大汗”的立场,任何以下犯上的行为都是不能容忍的,这与大明朝廷无法容忍安南胡季犛弑杀陈氏篡位一个道理。 统治者有统治者的地位、尊严,有维护至高地位的需要,任何篡位、弑杀君主、造反的行为,都不可能被统治者所接受。 帖木儿对本雅失里说道:“你安心在这里修养吧,待我打败奥斯曼帝国,解决了后顾之忧,便带你东征!这一次,我不仅要拿下亦力把里,还会夺回和林,夺回斡难河,踏平明廷!” 本雅失里瞪大眼,知道帖木儿是一个野心家,没想到他的野心竟是如此之大! 也好! 反正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带着帖木儿回去,毁掉一切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 哈什哈,你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 帖木儿安排人将本雅失里带走,好好照料,然后对盖苏耶丁说道:“我听闻消息,说不久之前,黑的儿火者死在了明军手里,这是真的吗?” 盖苏耶丁不敢确定,小心地回道:“黑的儿火者把控着亦力把里,去年攻占了哈茨和卓,今年初占据了吐鲁番,大肆宣传《古兰经》,将那里化作达尔·伊-斯兰。外界传闻,其试图在冬日偷袭哈密,却失败了,至于是生是死,目前还没准确的消息。” “看来明廷实力不容小觑!亦力把里把控着我们东征的道路,黑的儿火者是一个识时务之人,为我们筹备东征粮饷日久,他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批粮饷不能出意外!去调查清楚,看看他是生是死,若他死了,是谁上位!” 帖木儿严肃地说道。 盖苏耶丁连忙答应下来,底气不足地劝道:“大汗,帖木儿帝国将士征战日久,损失不小,眼下不是考虑西征奥斯曼帝国或东征亦力把里、明廷之事,应修养三至五年,整顿军队,再图谋大业。” 帖木儿瞪了一眼盖苏耶丁,冷厉的目光让盖苏耶丁连忙下跪。 “给你二十个月,准备好西征奥斯曼帝国事宜,不得拖延!” 帖木儿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盖苏耶丁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但还是咬牙接受了这个命令。 不可能完成,也必须完成! 盖苏耶丁也清楚,帖木儿之所以如此着急,恐怕是担心自己岁月无多,毕竟,他已经老了,还能西征东讨几年,他渴望在最后的岁月里,缔造出最伟大的帖木儿帝国,比肩成吉思汗! 杭爱山以西,新元廷驻牧之地。 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坐在大帐里,他终于感觉到了买的里八剌的悲哀与荒唐的来由。 买的里八剌在被拥立为大汗之前,也并非是一个昏庸好色之人,可时局将他抬到了大汗的位置,他就堕落了。 而堕落的根本,不是他想要堕落,而是有人逼着他堕落! 他不能有所作为,但凡作为,都是找死。 就如自己! 坤帖木儿握着酒杯的手猛地用力,银质的酒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自己是大汗,可真正的权利在哈什哈手中,说到底,自己只是个类似于买的里八剌的傀儡,除了饮酒作乐,除了沉迷女色,除了昏庸无道,没有其他的活法了…… 哈什哈不会允许一个聪明人活着,也不会容忍一个潜在的威胁活着,令人可笑的是,只有自己表现的越糟糕,越无能,才能越安全! 坤帖木儿痛苦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傀儡的生存之道吗?呵……”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隐忍的马哈木 哈什哈大踏步走入大帐,看都没看坐在上面的坤帖木儿,便径自坐在一旁,沉声道:“瓦剌部落西迁,重新划分了驻牧地,有些部落不听话,我希望大汗拟写一份诏书,告诉他们不臣服的下场。” 坤帖木儿眼帘抖动了下,对于哈什哈的无礼,他没有半点办法。 “丞相有辖制权,各部落都应听从丞相差遣,他们不服应任由丞相发落,诏书就不必了吧?” 坤帖木儿不甘心地说道。 诏书什么的,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可偏偏在这世道中,有些可笑的形式又是必须存在的,哈什哈既想要当婊-子,还想要立牌坊。 哈什哈冷冷地看了一眼坤帖木儿,道:“没有诏书如何能让人信服,快点写吧,我现在就要。来啊,给大汗上笔墨。” 坤帖木儿低着头,拿起了笔,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了诏书。 有了这一份诏书,哈什哈完全可以“携诏书以令诸部”。 可又有什么办法? 坤帖木儿打不过哈什哈,自己的部落根本就不是哈什哈的对手。 哈什哈拿着诏书看了看,见没有印鉴,不由皱眉,道:“为何不盖印?” 坤帖木儿苦涩地看着哈什哈,道:“印取自买的里八剌,带有不祥之兆,若有新的印鉴……” “元廷印信岂容擅改?” 哈什哈不容坤帖木儿拒绝,动手打开了桌案上的檀木盒,将里面的大印取了出来,盖在了诏书中,然后丢下大印,满意而去。 坤帖木儿脸色阴沉至极,自己这个傀儡,连买的里八剌都不如啊! 哈什哈返回到自己的大帐,召来额日和木,道:“现在我已有诏书,日后哪个部落不服,便将其彻底吞并。” 额日和木面带喜色,请了诏书仔细看过,便对哈什哈恭喜道:“丞相大人将成为草原上的王。” 哈什哈满意地大笑着,安排人准备酒肉。 控制着整个瓦剌,手中还握着大汗,想收拾谁还不是手到擒来? 额日和木告辞,走出大帐,看到有人拉出了社畜准备屠宰,突然跑了过去,喊道:“不能杀!” 作为游牧民族,尤其是这些贵族而言,杀牛羊吃肉是很正常的事。 可额日和木却阻止了这种杀戮。 不等屠宰之人问一句为什么,额日和木便转身进入了大帐。 哈什哈正喝着酒,欣赏着妣吉舞蹈曼妙的舞蹈,对于额日和木的去而复返,哈什哈有些不解,问道:“何事?” 额日和木严肃地说道:“丞相大人,我们还需要找大汗要一道命令。” “哦?”哈什哈的喉结抖动几次,问道:“还要什么命令?” 额日和木道:“不准屠宰与吃羊肉!” “咳,你说什么?” 哈什哈差点呛到,看着额日和木,一脸不可思议。 不让吃羊肉? 开什么玩笑,养那么多羊不就是为了吃肉的?你好歹也是一个智囊之人,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 额日和木没有开玩笑,认真地重复道:“不准屠宰与吃羊肉!” 哈什哈挥了挥手,让妣吉退至一旁,起身走向额日和木,厉声问道:“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吧?如此滑稽可笑的话,竟是你说出来的?” 额日和木行礼道:“作为下臣,当一心为丞相效命。只是丞相似乎忘记了,羊现在是我们除了马匹之外,最大的财富!” 一句话点醒。 哈什哈明白了额日和木的意思。 大明商人一再表示,三十斤羊毛一斤盐,并将羊毛等同于盐价,可购置百货。 说白了,商人将羊毛作为了硬通货,就如明朝以前用粮食当硬通货一个道理。 只要剪了羊毛带过去,那就能换东西。 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把羊给宰了,吃了,那羊毛也就只有一茬,等羊崽子长大又需要时间…… “商人留下了话,明年说不定羊毛会价更高,若是三十斤羊毛可换来一斤半的盐,而我们却又拿不出来如此多羊毛,只能给商人大量的牛羊,甚至是战马去买盐铁等物,这对我们瓦剌而言,损失太大。” 额日和木揉碎了解释着。 哈什哈听明白了,羊毛是钱,吃一头羊就是少一堆钱,吃不得,可下令禁止吃羊肉也是不合适的,大家就靠着牛羊肉活命了。 牛一次生一个牛犊,羊一次生两个羊羔,光吃牛也跟不上啊…… “不准屠宰与吃羊肉是不合适的,这样吧,让坤帖木儿传令诸部,来年大明商人还会来,羊毛会更金贵,能少吃点羊,就少吃一些……” 哈什哈拿定主意。 额日和木连连称赞,道:“是臣所虑不周,理应如此。” 在杭爱山的一处天然隘口南面,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帐篷。 马哈木没有待在帐篷里,而是带着折兀朵与几个护卫,登上了隘口,呼啦啦的北风在隘口处显得尤为强烈。 “族长,我们回去吧,这风太大。” 折兀朵喊道,可声音又被大风吹散。 马哈木站在隘口,遥看着北方的苍茫大地,高声喊道:“我是马哈木,绰罗斯的马哈木!” 凛冽的寒风刺痛了马哈木的脸,可他依旧无所畏惧地看着远方。 绰罗斯臣服了,随着哈什哈的指挥西迁,原以为会获得一处不错的驻牧地,可不曾想到,哈什哈分给自己的竟是最差的地方! 关隘寒风,冬日严寒难挡,就是来年,这里能够放牧的地方也不多。 哈什哈对自己有顾虑,他虽不能对自己下手,但却可以用这些阴招,削弱绰罗斯的实力。 走出隘口,马哈木用清冷的目光看着折兀朵,下令道:“准备冬猎!” “冬猎!” 折兀朵惊讶地看着马哈木。 这个时候已是极寒,如何能冬猎?一不小心,可能会导致人员冻伤。 只是看着马哈木那双没有情感的目光,折兀朵没有说什么,而是领命而去,将族长的话传至绰罗斯部落。 “没有实力,只能被欺负。可我马哈木,喜欢的是欺负人,不是被人欺负!” 马哈木下令了决心,务必让绰罗斯变得更强大。 而通往强大的道路,从来都不是轻松的,而是伴随着痛苦、折磨、流血,乃至死亡!千军踏雪长弓冷, 万马齐喑我为雄! 绰罗斯族没有享受温暖的帐篷,而是走向了林海雪原。 也正是在这一日,马哈木的妻子,买的里八剌的女儿萨穆尔公主感觉到了腹中胎儿的动静。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胎儿在未来将会成为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超越马哈木的存在…… 大明,京师。 马恩慧邀请灾民中手工巧妇三十六人进入皇宫,教授羊毛处理技艺,淑妃、宁妃、贤妃也参与其中,介绍具体事项。 这些人皆知羊毛衣、羊毛被、羊毛帽等金贵,也知这门技艺外界从无人知晓,可皇后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这些妇人。 “你们学成之后,便教给其他的乡亲,多少也算是一门手艺,来年开春之后,若你们打算离开京师,回到故土,这手艺也能养活一家人。” 马恩慧温和地说道。 巧妇们被感动的无以复加,李家娘子揉着眼泪,道:“皇后对我们恩情如海,我们实在是无以回报。” “回报什么,你们是大明的子民,莫要如此哭啼了,来年边关会送来一批羊毛,说不得你们还得出工,好好做工,争取回去之前多存点银两。” 马恩慧一脸笑意地说道。 将羊毛织造之法传出去,并不是马恩慧的本意,而是朱允炆的授意。 在朱允炆看来,羊毛能不能带来圈地运动,关键在于羊毛的市场有多大,产业有多大,利益有多大。 发至大宁的文书也应该到了吧。 在最后的互市方案中,只规定了一点:羊毛是货币。 无论朵颜卫、福余卫想盐,还是想要铁,亦或是其他货物,大明这边一律收羊毛。 马匹就算了吧。 万一朵颜卫觉得一匹马值五百两,商人检查之后认为只能算二百两,谈不拢,很容易抄家伙打架的…… 战神朱祁镇去土木堡,不就是与瓦剌马哈木的孙子商量马价问题的…… 要吸取历史教训。 马匹咱大明先不要了,牛羊也不要了,就要毛,羊毛…… 羊多好啊,吃草多,繁殖快,一旦形成规模,这些人也就不用学习什么骑射、摔跤了,一年都去牧羊多好。 只要给羊毛,大明愿意提供他们需要的一切物资,哪怕是想要牧羊犬,朱允炆也会下令给他们抓去。 至于朵颜卫、福余卫会不会同意这个“互市”方案,朱允炆并不担心,不同意就取消嘛,日后严格控制供应量也没问题。 主动权始终都在大明手中。 腊月十八日,大明各地衙署开始封印,为期近一个月的假期是官员的狂欢。 为避免突发情况,地方衙署通常会安排吏员当值,不过是看看门,传个消息罢了,并不会办公。 只有京师衙署,各部最少会留一侍郎轮值。 这一年封印,内阁留下了张紞,郁新与解缙放了长假,各自大笑着扬长而去。 张紞正闲着无聊,坐在内阁里面看书,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抬头一看,原是刚回京不久,就被抓来轮值的兵部侍郎铁铉。 铁铉脸色凝重地喊道:“张阁,广西有军情。” 第三百一十七章 剑出鞘,指安南 张紞惊讶地看着铁铉,起身接过紧急军情看了看,长舒一口气,道:“只是小战乱罢了,尚构不成大的威胁。” 铁铉面色有些难看,直言道:“那里也有大明的百姓,任何一人死,皆是大事。” 张紞见铁铉如此严肃,倒也不好懈怠,只好板着脸道:“安南胡季犛有野心,这是朝廷皆知之事。眼下虽有军情,但自情报来看,安南胡氏并未发动大规模进攻,且广西已站住了脚跟,双方僵持,不宜将事态渲染太过严重吧,毕竟已是腊月,临近元旦……” 铁铉听闻此话,不由起了怒气,道:“这是军情,安南已经攻陷了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等地!这还不算严重,那什么事算?等广西全境陷落?” 张紞皱了皱眉。 大明王朝的皇上忙碌了一年了,他几乎就没什么假期过,好不容易封印、有几日闲暇,这还要拿军情去打扰,有些不忍。 最主要的是,张紞从请报上看了出来,胡氏只是伸出了手,并不敢也没有实力大肆进入大明,他所攻击的区域,实际上是一片悬而未决的历史遗留之地。 可铁铉这个家伙,实在是太铁了,硌脚,不好打发。 无奈之下,张紞只好点头,道:“既如此,你与我一起求见皇上吧。” 坤宁宫。 朱允炆并没有休息,而是盯着大明的舆图发呆。 历史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建文元年的尽头。 遥想历史风云,在建文元年,也就是在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 二月,诏令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 三月,令都督宋忠、徐凯、耿瓛率兵驻扎在北平周围的开平、临清、山海关,又将北平、永清二卫的军马调至彰德和顺德。 四月,湘王朱柏无以自明,自焚而死,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因罪废为庶人。 六月,岷王朱楩有罪,废为庶人,流放漳州。 七月! 七月,燕王棣杀张昺、谢贵等,举兵称“靖难”! 八月,燕军破耿炳文于真定。 十月,燕王取大宁,得朵颜三卫精兵,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围困北平。 十一月,燕王还军破李景隆,景隆退屯德州。 十二月,也就是这个时候吧,黄子澄让李景隆隐匿败绩,建文帝认为打了胜仗,下令嘉奖北伐之师,加李景隆太子太师。 历史是如此的风云诡谲,令人唏嘘与感叹。 好在一切都改变了。 没有朱棣靖难,没有战争,大明王朝安安稳稳地走过了这一年。 我朱允炆做到了,历史的毛笔,握在了我的手中! 日月风华不改其色, 风云变幻无动我心! 回顾一年施政,有所为,也有所不为,有所急,也有所不急,取得了一些成效,却也带来了不少问题。 自己不是圣贤,也犯了过错。 愤怒之下打死过官员,施行方略时过于独断专行,惹了不少官员站在对立面,也有一些政策存在着漏洞…… 仔细品味,自己的施政策略算不得理想化,每一个方略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影子。可现实依旧出现了水土不服,开封原武、阳武等地告诉了自己: 再好的政策,也需要好的官员,需要人心去支持。 遏田产兼并国策的推行,得罪了不少底层士绅,伤了不少地主的心,可这没办法,朱允炆也绝不后悔,只是自杀了不少人,破产了不少士绅,政策偏激进了一些…… 朱允炆反思着建文元年的过往,每一条政令,每一个结果,每一个错误与可能…… 林林总总,纷纷国事。 内政上,维持了基本的平稳,这就是建文元年最大的政绩吧。 不,建文元年最大的收获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小事”: 收三佛齐,设旧港宣慰司!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南洋旧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 这个时代还没有石油工业,没有巨轮在这里穿梭,其战略意义还不算显著。 但朱允炆绝不会像历史上的明廷一样,说放弃就放弃了这一块海外“飞地”,旧港宣慰司将会成为大明扼制南洋的最重要一环。 大明的国旗,一定会在那里高高飘扬! 对了,安南! 想要让旧港宣慰司永久的存在着,安南必须掌握在大明的手中! 只是历史上的那个陈天平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不死,大明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收回安南啊…… 作为宗主国,作为礼仪之邦,若是在安南还有正牌继承人的情况下吞并了安南,那就不是正义之师…… 谁能想,正义是个负累。 朱允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做点不要脸的事,阴下人不要紧,可大明朝要脸,要脸的,总是有顾虑的…… “父皇。” 朱文奎跑到朱允炆身旁,轻轻推了推朱允炆的腿喊道。 朱允炆收回了反思,低头看着朱文奎笑道:“怎么跑这里来了,父皇不是说了,要晚点才能陪你玩耍。” 朱文奎有些委屈地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嘴角含笑,走了过来,拉着朱文奎的手,对朱允炆道:“臣妾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皇上,只是内侍传来消息,内阁有军情奏报。” “军情?哪里来的军情?” 朱允炆有些疑惑。 马恩慧摇了摇头,安排侍女拿来暖裘,道:“臣妾不知,只是在封印期间求见,应不是寻常事。” 朱允炆披好暖裘,捏了一把朱文奎的脸蛋,便笑着离开了坤宁宫。 大明正愁没地方发泄多余的精力,这个时候谁来触霉头? 朱允炆下了撵车,见在武英殿外候着的张紞与铁铉,走了过去,两人连忙行礼。 “朕不是交代过,凡有事而朕不至,可先入殿等待,外面如此天寒,可不能病倒了。” 朱允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然后走入了武英殿。 张紞与铁铉跟了进去。 “皇上,这是广西发来的军情奏报。” 张紞将奏报递了上去。 朱允炆听闻是广西,也暗松了一口气,对于大明而言,此时最强大的敌人就两个: 一个是北元,他们已经蛰伏起来过冬了,而且分裂战乱在即,没空来大明串门。一个是大明极西之地的帖木儿帝国,帖木儿可谓是世界军事史上留名的统帅,若他提前来大明,倒是个麻烦。 不过看样子,并不是这两个强敌,而只是广西出现了军情,不用说,一定是安南。 果然! 安南胡季犛派遣大将胡杜率两万兵力,侵占广西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等地方,思明府报危。 朱允炆看了看军报发出来的时间,为十二月初二,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月,而在这期间,并没有收到更紧急的军情,说明广西那边的事态并不严重。 “皇上,胡季犛竟敢起兵入侵我大明之地,杀害大明军士,抢掠大明百姓,朝廷必须出雷霆之手,以救百姓于水火。” 铁铉严肃地请令。 朱允炆又扫了一遍奏报,便起身说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思明府原是元朝土地,在元末时安南趁乱抢占,既然我大明赶走了元朝,其领地自当我大明所有!” “安南敢出兵踏我边地,朝廷不能坐视不管。张紞拟旨,命广西都司韩观统揽广西军务,命张辅为先锋,驱除安南所犯我边地之师!” 张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克制的朱允炆竟然真的下达了作战的命令!怪不得他前段时间调动韩观、张辅等一批人去了广西,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现在是不到灭掉安南的时候,但给进犯之敌以迎头痛击,却是极有必要的! 引而不发,只是非时! 现在是时候了! 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凑上来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试试大明军刀掠过脖子的冰冷吧! “告诉韩观、张辅,不可轻敌,首战必胜!” 朱允炆肃然道。 张絨、铁铉看着朱允炆,同时答应下来。 “去吧,将此事告知五军都督府与燕王。” 朱允炆说完,便大踏步走出了武英殿。 寒风吹,终抵不住心中热血! 战争! 朱允炆曾是无比的渴望战争,期待战争,后世没少看经典战役,没少听什么解读,甚至还摁着军事地图推演过战争。 可这都是纸上谈兵,男人的梦想与热血罢了。 战争绝非儿戏! 朱允炆不想当赵括,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在军事部署方面从来都不会独断专行,而是通过朱棣、徐辉祖、宋晟等人反复研判,结合自己对历史与事件人物的了解,去安排军略。 比如派去广西担任都司的韩观,此人在西南蛮夷之地的威名,在历史永乐朝时,仅次于“魔王”张辅! 可此时张辅还没什么名声,也没多少经验,直接将他丢到都司的位置上当一把手,那是不合适的。 而韩观早在洪武时期就已战功卓著。 一群厉害人物在那里,加上广西卫所也不少,没道理干不过两万安南兵。 朱允炆不畏惧剑出鞘,只是想,剑出鞘时,必见血,给安南胡季犛一个教训,刻下对大明的恐惧,也好为日后拿下安南做准备。 张辅,朕给你机会了,你能不能登上五光十色的历史舞台,就看这一战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朝-鲜是个问题 临近年关,京师热闹非凡。 寻常官员大半已是休沐,访亲走友,高歌酒楼,总是快意。 可对于会同馆的官员而言,没有“年假”一说,每逢年底,正是会同馆最忙碌的时候,无他,藩属国的使臣正在陆续入京,准备恭贺大明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王主事,朝-鲜使团即将入京,可都准备妥当了?” 会同馆大使吕嵩一脸疲惫地问道。 前几日刚招待了中-山、山南、山北琉球三国使臣,这又有一波使臣即将抵京,总要操劳。 王烁抖了抖山羊胡,消瘦的脸颊凹着笑意,道:“大使放心,一切皆准备妥当,不会出什么意外。” 吕嵩听闻王烁保证,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既如此,那就出去迎接吧。” 朝-鲜使臣规模不大,只有二十余人,正使为判三司事偰长寿、副使为礼曹典书金乙祥,两人此番进入京师,是怀着几分忐忑与不安的。 这份忐忑与不安,并非来源于大明,而是来自于朝-鲜内部。 礼部、会同馆等安排好了朝-鲜使团,吏部侍郎黄冠便至内阁奏禀,张紞听闻之后,便写了一份奏折,差人递送朱允炆。 朱允炆这段时间算是清闲,考考宁妃的才情,欣赏下贤妃的画作,与淑妃一起散散心,再翻翻皇后的账册,准备年底分点红。 闷了的时候,还能喊文工团表演节目。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钟粹宫与宁妃下棋,双喜便递来了奏折。 “可有说什么事?”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便继续落子。 双喜笑道:“张阁说,是朝-鲜使团入京了。” “朝-鲜?”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道:“把奏折就放这里吧,朕晚上看。” 宁妃听闻此话,脸色微微一红,结果落错了子,被朱允炆抓住机会,大杀四方。 “臣妾输了。” 宁妃求饶。 朱允炆笑着捡着白字,对宁妃道:“朕既然赢了,那爱妃就要愿赌服输。” “好吧,那皇上想要罚臣妾什么?” 宁妃看着朱允炆,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挑衅。 朱允炆凑到宁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宁妃顿时瞪大眼,脸颊通红,甚至连脖子都红了起来,连连摇头,起身匆匆跑了。 跑? 能跑哪里去。 朱允炆一脸得意,拿起了《太祖实录》初稿,翻到了后面,仔细看着。 朝-鲜国,在大明之前名为高丽,先后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契丹(辽朝)、金朝、蒙古(元朝)与大明称臣。 为很多人所不知的是,朝-鲜国之所以为“朝-鲜”,还是朱元璋钦定的。 说起大明与朝-鲜的关系,还需要从元朝说起。 在公元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出于控制高丽的需要,答应了高丽请婚,将自己的女儿忽都鲁揭里迷失下嫁给高丽世子王谌。 元丽联姻,可不像是公主和亲,更像是高丽入赘。事实上也是如此,元朝公主有着极高的地位与权力,这个时候估计是没几个人谈论什么男人地位,说什么三从四德,公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听着便是。 元朝不仅让高丽成为了“入赘国”,还在高丽设置了征东行省,至于行省的丞相,那就由高丽国王做吧。 当国王的同时,兼-职打一份丞相的工,想来高丽王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比如高丽的忠宣王和忠惠王,这两位明显就不愿意做兼-职,结果被元朝逮捕一个,流放一个…… 元干涉期,高丽几乎将头贴在了地上,上层流行辫发胡服,甚至还有国王下达“剃发易服”的法令,直接想要让高丽“蒙古化”。 在大明建立之初,高丽国王亲元势力强大,依旧臣服于元朝。 朱元璋在外交方面,采取的是睦邻友好政策,虽然高丽亲元,但毕竟国小,朱元璋也不屑于欺负它,加上当时辽东还在元朝手里,想欺负也欺负不着。 洪武七年,高丽国王辛隅继位,夹缝之中的他看了看形势,决定耍个滑头,一边向明朝称臣进贡,请求册封,一边给北元称臣进贡,请求册封。 辛隅是个有小聪明的人,他认为只要两边都承认自己,一个头磕两个人,那高丽不就安全了? 可是这个家伙没学习过礼仪,不知道磕头一次只能算一个,想要给第二个人磕头,那你得先站起来。 跪着就想把两个头都磕了,那是不太好的。 果然,辛隅安排使臣去了大明,朱元璋原本还是挺高兴的,只是一看贡品名单,顿时发怒了,这名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是给北元朝廷的礼物,不是给我朱元璋的。 好嘛,磕朱元璋头的时候喊成了北元皇帝的名字,那多尴尬…… 辛隅也郁闷,磕头喊错了你也不至于撕破脸吧?既然你朱元璋不识货,那就换一家,找北元去。 高丽继续臣服北元。 洪武二十年,冯胜、蓝玉率大军打败纳哈出,将辽东纳入大明领地,大明在辽东设置了铁岭卫都指挥使司,控制了铁岭。 铁岭以西是大明,以东就是高丽。 高丽国王辛隅见厉害的北元回草原放牧了,朱元璋的人到了铁岭,便打起了盘算,直接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 我是高丽国王,朱元璋啊,铁岭那一块地皮我要了,你就不要坐地起价,搞什么拍卖了。 如果你非要在铁岭搞什么房地产项目,那将被高丽视为是违章违法建筑,到时候拆了可不要怪我没提醒…… 朱元璋从未见过如此不开窍的国王,自己打了几十年仗,不就是为了这几块地皮,还给自己要土地? 开什么玩笑! 朱元璋以拒绝了辛隅,还写了一封回信,大致是: 小子,你欠抽吗? 辛隅看到信的时候想来是愤怒的,于是他下命:调全国兵马,征伐辽东,我要抽朱元璋去! 嗯,全国兵马,大致四万。 而大明在辽东的可是精锐中的精锐,连手握二十万兵马的纳哈出都不得不投降,凭高丽四万人也想打大明? 辛隅可能还不如赵括同学,人家好歹知道兵力要基本对等,弄几十万人来,辛隅这就派了几万人,这仗怎么打? 四万人出发了,左、右军都统使为曹敏修和李成桂。 李成桂一盘算,打吧,欠抽的就是自己,不打吧,那就是违反王命,是要杀头的。 左思右想之后,李成桂决定造反,于是说服了曹敏修,带四万人回了老家,废掉了辛隅,建立了自己的王朝。 而这,就是后来的李氏王朝! 李成桂比辛隅识相多了,很干脆地给朱元璋递交了国书,请求册封,为了迎合朱元璋,也为了改变高丽的国运,李成桂决定不再使用“高丽”这个国名,而是换个名字。 而给这个国家取新名字的人,正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当时李成桂提供了两个候选名,一个是“和宁”国,是李成桂父亲就仕之地,另一个名字,便是“朝-鲜”国。 朝-鲜这两个字,古已有之。 《山海经》记载:“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朝-鲜、天毒。” 《尚书大传》则记载“武王胜殷,继公子禄父,释箕子之囚,箕子不忍,为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 《史记》则有《朝-鲜列传》,记录了卫满朝-鲜的历史。 高丽本土的一本史书《三国遗事》,称神话人物檀君王俭于公元前2333年建国,国号“朝-鲜”。 朱元璋认为“朝-鲜”是古名,而且“朝日鲜明”出处文雅,因此裁定朝-鲜为新国名,并下令,朝-鲜为永不征讨之国,正式以鸭绿江作为明朝与朝-鲜边界。 朱允炆很是感叹,朱元璋起的名字,一直延续了下去,并因为一场战争,让所有中国人记住了国家。 长期以来,朱允炆都将目光投向了北元、南洋、东海三地,对于东北的朝-鲜没有给予多少关注,但现在不关注不行了。 朝-鲜内部正处在波动期。 虽然说朝-鲜国王李成桂在今年初退休了,王位交给了李芳果,但李芳果上位,却不是正当来的,也没有为大明所承认。 李芳果上台,是伴随着王子之乱上来的。 现在他派使臣前来,必然是希望得到大明的册封,以寻求“正统”。 在这种情况下,朱允炆必须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承不承认李芳果,若是承认的话,那就意味着宽容了朝-鲜内部的斗争,若是不承认的话,人家毕竟上台了……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要怪就怪李成桂,老了你还霍霍人家小姑娘做啥,还非宠溺小儿子,立小儿子当世子,糊涂至极…… 现在好了,小儿子也没保住,老婆也没了吧。 朱允炆询问过礼部的意见,他们的意见是礼待使团,但不承认李芳果,内阁方面倒是愿意承认李芳果,毕竟李成桂还活着呢,他自己都没意见,大明有啥意见…… 李芳果上台的手段虽然卑劣,带着血腥味,可毕竟是“王子之乱”,皇室内乱,这与安南以下犯上的谋反篡位有着本质区别…… 第三百一十九章 廷斥安南使臣 宗藩是一条锁链,加固了关系,也牵制了手脚。 对于朱元璋定下的所谓永不征讨之国,朱允炆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循,像是东面的倭寇那么猖獗,大明早晚会去收拾他们,还有安南,还敢到大明的地盘蹦跶。 永不征讨? 去他丫的! 只要是侵犯大明的,来一个收拾一个! 朱允炆在至上写写画画,宁妃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古籍,神态雅美。 直至掌灯时分,朱允炆才抬起头,问道:“看什么呢?” “贾岛的诗词。” 宁妃起身,收起了书。 朱允炆笑道:“贾岛吗?朕记得他曾经去过灵隐寺,还写了一首诗。” 宁妃莞尔,轻轻吟道:“峰前峰后寺新秋,绝顶高窗见沃洲。人在定中闻蟋蟀,鹤从栖处挂猕猴。山钟夜渡空江水,汀月寒生古石楼。心忆悬帆身未遂,谢公此地昔年游。” 朱允炆赞叹宁妃的才情,道:“在这后宫之中,论才情宁妃首屈一指。” 宁妃掰着手指头算道:“除了臣妾,还有几个?首屈一指,连一手之数都没有……” 朱允炆假装听不到,转了话题,道:“谢公此地昔年有,谢灵运倒是一个不错的旅行家,可惜朕被这国事牵绊,难以轻易离开。朕夏日时曾答应过你,明年去一趟杭州,也不知几月可成行。” 宁妃心头一热,感激道:“皇上,臣妾只是偶尔想家人,如今在宫中忙碌起来,想念也就淡了,即便不能回杭州,臣妾也不会失落。” 贴心,懂得理解的人,到哪里都是令人喜欢的。 不过,朱允炆想要出京师至杭州,并非只是为了陪老婆回家串门,真正的目的是访查民情,巡视地方。 总待在皇宫之中,无法真正的施策为民。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想当然的认为地方如何如何太平,那是不合适的,开封府就是前车之鉴。 翌日,礼部奏报,安南使臣入京。 随后不久,暹罗、占城、苏禄等国使臣先后抵达。 腊月二十五日,朱允炆于奉天殿设宴,招待各国使团。 解缙跑来凑热闹,徐辉祖也不睡懒觉了,茹瑺认为家里太热,想跑奉天殿凉快凉快。 在琉球三国、暹罗、占城、苏禄、朝-鲜等使臣进贡,送上贡品与贺表时,朱允炆始终保持着微笑,直到安南使臣胡利平走出来时。 “安南属国恭贺大明皇帝,愿大明亨通安泰。特献上绝世珍珠一枚、千年乌龟一只,上等珊瑚……” 胡利平抑扬顿挫,说得兴起。 解缙见朱允炆脸色冰冷,便走出一步,厉声打断了胡利平,喊道:“安南还有资格站于此处吗?礼部官员何在?为何乱臣贼子竟也屹立于奉天殿之内!” 礼部侍郎黄冠走出,喊道:“礼部只是遵旧规办事,朝廷也无明旨禁绝安南进贡,故此,并无阻拦。” 茹瑺冷冰冰地走向胡利平,高声喊道:“安南作为大明藩属之国,竟不安本分,屡屡进犯占城,致使占城危难重重,百姓流离失所!此为罪一!不久之前,胡季犛派遣大将胡杜率兵两万,入侵大明思明府,杀我大明百姓,占我大明土地,此其罪二!” “安南有如此狼子野心,狂傲猖獗,还敢来我大明京师!皇上,臣请旨将安南使臣斩首示众!” 茹瑺的声音冰冷,让其他使臣不由一颤。 没想到安南是如此生猛,竟然敢主动招惹大明! 朝-鲜使臣偰长寿与金乙祥看向朱允炆,通过这件事的观察,可以看清楚一个帝王的处事风格,他会选择朱元璋一样的“怀柔”手段吗? 朱允炆看向茹瑺,缓缓说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大明泱泱大国,如何能坏了规矩?既然安南使臣来了,那就好好招待吧。” “皇上!” 茹瑺着急地喊道。 朱允炆抬手,止住了茹瑺的话,看着胡利平,道:“朕希望你回去之后告诉胡季犛,若不乖乖听话,那朕就想办法让他永远听话。” “嘶!” 一群使臣深吸冷气。 永远听话……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看来这位少年天子,颇有雄才大略,也不畏征伐战事。 若是日后招惹了大明,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占城使臣古越杉源一脸喜色,大明皇帝当着众使臣的面,呵斥安南,并下了通牒,安南想来会收敛一些。 朱允炆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在你回去途中,相信会听到思明府重新回到大明手中的消息,若是胡杜活着跑回了安南,你也告诉他一句,朕要一个人死,他就不能活。” 胡利平面色苍白,听朱允炆的意思,他这是已经下令广西出兵夺回思明府失地了! 不过还好! 胡利平并没有担心太多,广西出兵夺回思明府一些地盘,可不容易。就算是他们真的赢了,只靠着那几万兵,根本无法深入安南作战。 而自己一路上走来,四处打听消息,从未听闻明廷大军南下的消息,说明大明没有对安南大规模用兵的打算。 自己的使命并不是来进贡的,而是来探听虚实的。 只是让自己意外的是,大明皇帝竟然亲自下场威胁人了…… “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走吧!” 茹瑺逐客。 胡利平无奈之下,只好带人与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皇宫,为了避免出意外,他们甚至都没停留,奉天殿的宴会还没结束,他们已经打包好行李,离开京城。 奉天殿中,一干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朝-鲜使臣偰长寿不出预料地提出了册封请求,朱允炆经过认真考虑,决定暂不册封李芳果为朝-鲜国王,却安排礼部在回赐之物中,加入了一些王室器物。 对于朝-鲜内部的斗争,朱允炆是有顾虑的。 现在的朝-鲜国内,李芳果占据优势,可是李成桂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而且李成桂还有其他儿子,鬼知道李芳果能活多久。 万一这边册封了李芳果,改天又冒出来一个,那后来者恐怕是不会高兴的。 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朱允炆打算再看一看。 “朕听闻朝-鲜南部也出现了倭患,可否严重?” 朱允炆询问道。 偰长寿哀叹一声,连忙道:“回大明皇帝,倭患日益严重,已成大患,但靖安君李芳远已带兵去讨伐。” 朱允炆清楚,受大明对倭人政策影响,很多倭人根本无法进入大明,而被赶走的这些人,不是葬身大海,便是另谋出路。 而另外的路,最近的就是朝-鲜。 不过现在的朝-鲜也不好欺负,还是有些实力。 “若是朝-鲜不能独自应倭寇,大明可动用水师帮助朝-鲜以平定祸乱。”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偰长寿与金乙祥惊喜不已,连连感谢。 虽然朝-鲜未必需要大明帮忙,但大明皇帝的这个表态却是极为珍贵的。 君不见占城被安南欺负了好多年,使臣来了一拨又一拨,大明也从未爽快答应出兵。 东北不容有失。 这是朱允炆的逻辑,至于夹杂了多少个人情感,那就不太好说了。 时间终于来到了建文二年。 元旦! 朱允炆接受后宫、百官拜贺,一套礼仪下来,已至中午,待忙完这些事宜之后,朱允炆便回到后宫,享受着最后的几日清闲。 正月初四,大明国庆! 朱允炆携皇后马恩慧等,登临南京城城墙,与万民同庆。 正月十五日,莫愁湖。 朱允炆一如往年,登台演说,文工团也正是在这一晚,一轮明月之下,将《白蛇传》搬上了舞台,再度引起京师轰动。 随着对戏曲文化的了解,朱允炆才发现,原来戏曲作为“国粹”,在古代备受喜爱与追捧,绝非偶然。 古代百姓热衷于戏曲,可以说这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 无论是富家子弟,还是寻常百姓,都对这种传统艺术有着极高的兴趣。 先秦的“俳优”,汉代的“百戏”,唐代的“参军戏”,宋代的杂剧,南宋的南戏,元代的杂剧…… 经久不衰,日益隆盛,这就是戏曲! 若是朱允炆告诉马恩慧,戏曲这东西会濒临失传,唱戏的会越来越少,她一定是不会相信的,甚至是会鄙视自己的。 要知道戏曲丰富多彩,表演形式载歌载舞,有说有唱,有文有武,如此好看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失传? 朱允炆也纳闷,按理说,戏曲集合了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武术、杂技等等艺术,一张票足以看好几样东西,为啥就衰落了…… 站在大明眺望未来,不得不说一句,戏曲的衰落是文化的悲哀。相对于那些口水的歌曲,ppt式的电影,戏曲始终都有着浓厚的底蕴。 虽然此时还没形成京剧等剧种,但并不妨碍百姓看戏。 顾三审匆匆走至朱允炆身旁,低声禀告道:“皇上,最新消息,郑和的船队已经抵达太仓州浏家港,在那里卸货换船之后,便会抵达返回京师。”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台上慕容景儿扮演的白素贞,击掌道:“郑和先前来报,梁道明身体有些不太好,安排太医院差人去接下,若梁道明身体不适宜奔波,调养一段时间再入京也可。” 顾三审领命而去。 广西,思明府。 明月高悬,照入了苍林万万。 韩观拨开了半人高的草丛,对一旁的影子冷冷问道:“张辅为何还没有发起进攻?” 第三百二十章 月夜提人头,掌灯看血流 永平寨,三里外密林。 原巡检岑浩看着天空一轮明月,愁容满面,找到千户黄桂质问道:“张辅到底是何许人?为何要选在今日进攻?他到底懂不懂兵法?” 黄桂默不作声,自己只是千户。 岑浩咬牙切齿,道:“既然你们不敢提,那我亲自去找他!” “不用了,我在这里!” 张辅面额宽阔,眉如重墨,一双柳叶眼透着阴冷的光,令人望之生畏。 “参见指挥大人。” 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巡检岑浩等人连忙行礼。 张辅冷漠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树墩之上,看着岑浩,道:“你质疑我的用兵之法?” 岑浩面色一白。 张辅接任广西南宁卫指挥虽是不久,但他在广西的名声却不小,尤其是对于地方卫所而言。 广西气候恶劣,山高路险,瘴病较重,历来是发配官员的地方。 南宁卫前指挥许威见张辅只带了几个随从来,以为是在朝廷里混不下去,被流放到广西劳改的,根本就不交出兵权。 张辅也不介意,笑呵呵地在南宁卫里转悠,不是和军士吹吹牛,就是去几个千户家里蹭顿饭,拉拉关系。 就在许威认为张辅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之上,当着一干千户、百户的面,张辅突然发难,抽刀直接砍了许威的人头,然后拿出了圣旨,历数许威罪状,并警告所有人,不服从的,就是对抗朝廷,对抗朝廷,那就是找死。 在许威血淋漓的人头面前,千户、百户等纷纷臣服。 张辅抄了许威的家,将收上来的所有财物,分给了南宁卫所有军士,并抓了两个千户,以贪墨军饷、欺压士卒、疏于训管等罪状,于全卫之前抽了三十鞭子。 一时之间,南宁卫军纪肃然,令行禁止。 面对一个敢亲自砍人脑袋,还坐在脑袋旁边大口吃饭的家伙,岑浩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既是指挥大人选择偷袭,为何不选在天黑之时?当下乃是元宵之夜,明月之下,偷袭有何意义?一旦惊动了永平寨守军,仰攻之下,岂不是损失惨重?” 张辅冷呵呵地抬起头,看向天空明月,一片乌云缓缓遮蔽而来,月光暗淡了下去,缓缓说道:“月夜提人头,掌灯看血流,这是一件雅事。” 雅,雅事? 岑浩打了个哆嗦,这个家伙选择元宵之夜,只是为了附庸风雅? “可是大人下了军令状,今夜破永平寨!若是……” 岑浩提醒道。 张辅摆了摆手,将目光转向千户黄桂,问道:“马匹都可准备好了?” 黄桂肃然道:“已依照大人安排,准备妥当!” 张辅肃然地点了点头,召集所有千户、百户、总旗,冷厉地说道:“永平寨处在山上,进山之路只有一条狭窄山道,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南大军拿下永平寨,填进去五百余性命便是因此!若是选择强攻,我们必会损失惨重。” “所以,夜袭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至于为何选在元宵之夜,是因为安南与我大明风俗相似,探子回报,永平寨今夜灯火通明,划酒之声四起,今夜必疏于防备。山里的老人也说了,前半夜月明星稀,后半夜便是乌云遮蔽,天色昏暗。” “由此,我们便需等到后半夜,一是以逸待劳,二是待山上之人疲倦入睡,突然袭击。现在我安排作战任务!王远兴,你带二百伸手矫健的兄弟,用打造出来的铁钩,从后山陡峭处登山!黄桂,你带八百人冲寨,以最快速度杀上山!” “一旦永平寨出现动静,虎山岭的安南军队必会下山救援,潘成,你带一千人,埋伏于虎山岭一侧,等其下山之后,切断其退路,以巨石、火铳、弓弩,长枪灭杀其人马!记得抓几个活口送过来!我要一举端掉虎山岭!都清楚了吗?!” 张辅威严的声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震撼。 原以为这一仗只是打永平寨一地,不成想张辅还要玩一次围点打援,直捣虎穴! “清楚!” 众人凝重地答应道。 张辅沉声道:“告诉兄弟们,人衔草,马含枚,战事不起,死不发声!若有人怯阵不战,临阵脱逃,那他就是南宁卫的耻辱与败类!南宁卫不要耻辱,也不会留败类!按计划行动!” “遵命!” 众人齐声答应。 永平寨北山是近二十余丈高的陡峭悬崖,除了孤零零的几棵树外,并没有多少着力点。 王远兴带了二百人抵达山下,抬头看着陡峭的山壁,转身对百户梁毅、韩勋与众人说道:“永平寨乃是我们大明之地,如今为安南所夺,今晚我们就将它夺回来,救出我们的百姓!” “指挥说了,若我们能打退安南贼寇,便会恳请朝廷于南宁卫施行新军之策!兄弟们,此战我们必须胜!若我这一组人死了,百户上,百户死了,总旗上!一定要拿下南山!现在含木、背刀!” 说完,王远兴便拿出一个宛如核桃的木头,塞入口中,转身将一根绳子挂在了腰间,抬头看了看悬崖,目光凝重。 军士用床弩射出了铁爪、铁钩,王远兴带了十人,顺着只有拇指粗的绳索,在昏暗的月夜之下攀山。 二十丈,六十步高度,在广西“十万”大山中算不得高,却尤为险峻,也正是因为这种险峻,安南军队甚至都没有在此处设防。 王远兴攀至十丈时,已到了铁钩、铁爪嵌入位置,再向上,只能徒手攀爬了。取下铁爪,挂在腰间的绳子上,还没等继续向上走,便听到了一声异响: 咔。 哗啦! 一名军士脚下山石脱落,整个人向后一仰,嘴里含着木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砰! 沉闷的声响令人浑身一颤。 王远兴咬牙,低声喊道:“不要往下看,继续爬!” 其他人听闻之后,只好拼了命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 没有任何的防护,甚至连光线都显得微弱,而他们就是在这种绝地之中,一步步向上爬着,一阵山风乱流吹过,两名军士从高处坠落。 王远兴的手隐隐作痛,刚刚被山石划出了一道口子,抬头看了看只有两丈的顶峰,对一旁的军士低声道:“为了新军之策,为了南宁卫,一定要上去!” “为了新军之策!” 一旁的军士被鼓舞! 眼下朝廷新军之策正在推行,却是一步步来的,任谁都清楚,朝廷会优先北方边军,东南沿海卫所,轮到广西的时候,不知道要多少年。 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赶走了安南贼子,那朝廷便会因军功优先考虑在广西推行新军之策,这是事关自己、家人的大事件,绝不容错过! 冲顶! 原本疲倦的军士,再次迸发出力量。 王远兴咬牙,终于摸到了顶峰的山石,耗尽力气攀登了上去,观察着周围,见没有任何动静,便将腰间的铁钩缠在了一棵树根部,然后去接应其他军士。 “这里上不去,不要管我了,你们先走。” 一个军士抬头看着只有三尺远的王远兴,吐出了嘴里的木头,咧嘴一笑。 王远兴俯身探出悬崖,着急地说道:“老五,快上来一点点,我可以抓到你。” 老五小心地伸出手,可依旧差了两尺。 两尺,无法逾越! 向上,无任何着力点。 向下,呵,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在这夜色之中? 钩子也钩不住眼下的一点石缝。 老五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对王远兴道:“王老大,回去告诉我儿子,他老爹是个汉子。” “你丫的别给我废话,把手伸出来。” 王远兴将半个身子都伸了出来,可距离依旧差一尺距离。 老五摇了摇头,对王远兴说道:“我若是不让开路,底下的兄弟根本无法靠近悬崖,老大,我婆娘和孩子就交给你与指挥大人了。” 说完,老五又将木头塞入口中。 在王远兴身后,军士袁岳看着生死别离的王远兴与老五,弱弱地说了句:“千户大人,为什么不用绳子把他拉上来……” 袁岳很郁闷,老五获救了,为啥挨打的是自己……难道说千户大人真的看中了老五的婆娘? 悬崖下百户梁毅、韩勋见绳索已垂落下来,便下令众人登山,途中又因为绳索断裂,牺牲了五名军士,好在大部分人有惊无险地上了山顶。 王远兴安排人探身于悬崖之下,点了一个火把,挥舞了几下,然后熄灭了火把。 这是一个成功登顶的信号。 黄桂收到了王远兴成功登顶的消息,当机立断,驱马极速奔向永平寨。 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不算什么。 马蹄之上包裹着残布,踩踏在山间道路之上,并没有清脆的马蹄声,只有细微而沉闷的声音,传不多远便会消散。 永平寨,就在眼前! 黄桂没有作任何停留,抽出大刀,便朝着永平寨山下的守军杀去,直至敌人将至时,才高声断喝:“杀!” 马蹄飞跃,腾空而过,越过了低矮的拒马,黄桂挥刀便朝敌人砍去,与此同时,山上火光四起,杀生震天……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是杀降,是准备祭品 虎山岭距离永平寨不过五里路,却被蜿蜒的山路拖成了九里路。 当永平寨的大火烧红天际时,虎山岭的将领阮文修连忙召集手下将官商议对策。 “大人,不能去救啊。看永平寨大火,明军极有可能已攻上山,此时我们出兵恐怕也无济于事啊。” 胡寿连忙劝阻道。 吕元秋听闻之后,大吼一声,对胡寿怒斥:“我们若是不出兵,永平寨彭适与一千五百军士都会死!阮将军,此时正是我们攻击的好时候,永平寨易守难攻,一定还在彭适手中,只要我们出兵,与彭适里应外合,必能大破明军!” “若是明军势大,又如何是好?” 胡寿梗着脖子对吕元秋问道。 吕元秋冷哼一声:“明军什么战力你我皆是清楚,一群酒囊饭袋,何足挂齿?阮将军,只要给我一千兵,永平寨之危必解!” 看着自信的吕元秋,阮文修止住了胡寿,肃然道:“永平寨与虎山岭遥相呼应,若永平寨丢了,虎山岭便成为了孤岭。当初为了打下永平寨,我们可是损失不小,如何都不能丢掉!吕元秋,我给你一千人,务必将永平寨夺回来!” “末将必不辱命!” 吕元秋鄙夷地看了一眼胡寿,出门点兵。 胡寿着急地看着阮文修,道:“虎山岭总共才三千人,让他带走一千人,虎山岭岂不是危险?再说了,往日不见明军动静,怎么突然便发动了进攻?明显是明军筹备已久,攻打永平寨的未必是少量明军啊。” 阮文修呵呵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明军人数再多又如何?我安南大军还不是一日荡平三县,如今更是控制着思明府大部,明军只是乌合之众,闻风而逃之辈,不足虑。” 胡寿一跺脚,喊道:“此一时彼一时啊!” 没错,安南大军进入思明府,可谓是气势昂扬,一举荡平三县,在短时间内攻占了禄州、西平州与永平寨等要地。 正是因为太过顺利,以至于出现了集体骄兵的问题。 胡寿很是头疼。 站在高处,阮文修眺望着永平寨的方向,远处的火光在夜空中显得如此明亮。虎山岭之下,一队人马匆匆而行,举着的火把走在蜿蜒的山道之上,宛若一道火龙。 “不需要担心……” 阮文修的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阵沉闷的声响由远处传荡而来,再看那条火龙,顿时乱了形状。 “不好,有埋伏!” 阮文修脸色一白,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力量,踉跄后退。 胡寿忙护住阮文修,红着眼道:“将军,下令让所有军士死守虎山岭吧。” 阮文修慌乱地喊道:“对,快,快传令!” 胡寿暗叹了一口气,连忙带人至了半山腰,安排人手关闭寨门,加强防卫,准备作战。 此时山下跑来一百余人,各个狼狈不堪,甚至还有几个人抬着几个军士,孤零零的几个火把乱晃着,惨叫声也传到了山上。 “快开门,吕大人受伤了。” 山下军士喊道。 胡寿看了看远处,见远处战斗正酣,并没有明军追杀而来,又站在高处看了看被军士抬着的人,那人一脸是血,辨不出来是不是吕元秋。 “开门!” 胡寿见所有人皆是安南衣着,便下了命令。 寨门缓缓又被拉开,一百余军士见状,匆匆上山。 胡寿连忙接应,走至近前看着被抬上来的吕元秋,在明亮的火把下终看了个清楚,不由疑惑地说道:“这不是吕元秋!” “没错,他不是!” 张辅抬起了头,冲着胡寿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月光出来了,胡寿看清楚了张辅的脸,陌生的,冰冷的…… 噗! 张辅一刀刺入了胡寿的心脏,猛地拔了出来,厉声喊道:“给我杀!” “杀!” 百余人大明军士,如猛虎逐猎,勇不可挡,而山下也传来了喊杀声,后备军快速上山支援张辅。 虎山岭的安南军士都懵了,看着犹如鬼神一般的大明军队,开始四散逃命。 可这是山上,能逃的路只有一条,不幸的是,那条路是死路。 张辅身先士卒,奋勇作战,极大鼓舞了军士士气,身边之人更是卖命杀敌,虽只有六百余人,却将山上二千人杀得节节败退,投降者过半! 阮文修躲在虎山岭的一座山洞里,想要脱掉将军服逃命,只是还没等他脱完衣服,张辅已经站在了山洞之外。 “你是阮文修?” 张辅冷冷地问道。 “不,我不是……” 阮文修连忙否认。 张辅看着阮文修,沉默了下,对一旁的军士道:“他不是阮文修,那就没任何价值,杀掉吧。” “遵命。” 军士上前,无论阮文修如何承认,都没有理睬,一刀砍断了阮文修的脖子,又咬牙切齿地剁了几刀,才将脑袋砍下来,提着交给张辅。 张辅冷冷地说道:“用石灰腌制好,天亮了好交给韩都司。” 走到一处山洞中,张辅看着里面瑟瑟发抖的妇孺,喊道:“明军已夺回了虎山岭,你们安全了!” 没有一人回应。 似是没有了灵魂的傀儡,木然地看着张辅。 “大人,这边……” 一个引着张辅走到不远处,一个山洞深处,丢着两百余赤裸的尸体,无一例外,皆是女子,甚至还有一些小女孩! 张辅紧握着腰刀,转身走出山洞,厉声喊道:“将所有俘虏押过来!” 近一千二百俘虏,不安地看着张辅。 张辅抬起了手,下令道:“一个不留,杀!” “杀!” 大明军士举起刀,杀向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哪怕是他们再如何挣扎,再如何求饶,也挡不住军令如山! 结束了伏击任务,活捉了吕元秋的潘成带人赶到虎山岭,正遇到张辅屠俘,连忙跑到张辅面前,道:“大人,杀降不祥啊,朝廷有明令,不可屠杀俘虏……” 张辅冷冷地看了一眼潘成,道:“我不是在杀降。” “这……” 潘成回头看了一眼,人家已经投降了啊,手都被绑着,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我是在准备祭品!” 张辅抽出刀,上前一步,猛地砍去,一颗人头滚落,刀锋之利,手段之残,可谓骇人! 潘成吞咽了下口水,有些无奈。 不到半个时辰,一千余俘虏悉数毙命。 张辅擦了擦刀,对沉默的明军喊道:“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丢到最里面的山洞里去!我希望一个都不能少!对了,潘成,吕元秋还活着吧?” “这,回指挥大人,吕元秋还活着,只是天亮之后,都司韩观大人与知府黄广成大人将会到虎山岭……” 潘成提醒道。 可不能一个都不留的杀光了,这两千人死了就死了,可以报给朝廷说是战死的,如果再杀下去,所有人都没了脑袋,这想瞒也瞒不住啊。 潘成不介意安南人的死活,但介意张辅的去留。 南宁卫好不容易出一个体恤下属,又身先士卒,智谋超群的指挥,若是他犯错被调走了,南宁卫的新军之策、自己的晋升之路都要泡汤了。 张辅毫不留情地说道:“杀掉吧,一个不留。” 潘成张了张嘴还想劝说,却被一旁的军士拉到了最里面的山洞之中,当看到那些赤裸中死去的妇人与女子时,潘成终于明白了张辅的杀意来自哪里。 虎山岭的安南人,一个都不能活! 因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没错,他们的脑袋就是死去之人的祭品,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这些死去的百姓! 潘成亲自动手,砍掉了吕元秋的脑袋,对张辅肃然道:“指挥大人,若是韩都司问起,就说是我杀的。我死了,南宁卫还在,若是大人出事,南宁卫就不在了!” 张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山顶,看着元宵月落,看着天光破晓。 虎山岭上,浓郁的血气怎么都吹不散。 黄桂、王远兴前来交差时,看着湿漉漉的山石,还有山石中化为黑色的血渍,脸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指挥大人,韩都司与黄知府距此只有是三里路了。” 黄桂禀告道。 张辅转过身,安排军士整顿,然后下山,迎接韩观、黄广成。 韩观率军至,坐在马背上心情舒畅,看着张辅微微点头。 在战事结束之后,已有军报传了回去。 张辅一战攻下永平寨,伏击援军,又诈开虎山岭,可谓是布置周祥、用兵如神。 “张指挥,你为先锋,率军取永平,夺虎山,都司绝不会亏待你与诸位将士,功劳簿可拟写好了?报呈上来吧。” 韩观以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 张辅接过潘成递过来的功劳簿,递给了韩观,道:“回都司,永平寨、虎山岭之战,大明军士战亡一百二十七人,伤二百一十九五人,斩首三千七百二十。” “多,多少?” 韩观震惊。 三千七百余? 按照情报,永平寨、虎山岭总共四千五百人,你斩首了三千七百余?只活捉了不到八百人? 张辅重复了一遍,无畏地看着韩观,道:“斩杀三千七百二十,永平寨斩首七百二十,虎山岭斩首三千!”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虎山岭总共才三千人啊! 思明府知府黄广成也听出来了问题,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不用说,眼前的这位张辅指挥,一定是杀降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镇南关,难 韩观打开功劳簿,审视了几眼,阴沉着脸,锐利的目光带着逼人的威势,对张辅道:“告诉我,是不是杀降了?” 张辅还没说话,身后的潘成便走了出来,单膝下跪,高声喊道:“都司大人,杀降之事与指挥无关,是我下的命令,是我放纵军纪,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是我等所为,与张指挥无关!” 黄桂、王远兴走出,肃然喊道。 韩观没有说话,目光从几个千户身上移开,盯着张辅。 张辅只淡然一笑,坦然地回道:“没错,我不仅杀降了,还砍了他们的人头,筑了一座京观,大人要不要去欣赏下?” 韩观脸色一变。 黄广成嗓子有些难受,伸手指着张辅,哆嗦地说道:“你,你怎敢如此胡来!” 京观! 京,谓高丘也; 观,阙型也。 古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 说白了,就是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 这种陈尸的行为,一方面是炫耀武功,一方面是处理战场。 虽然在一些战争之后会有京观出现,但绝大多数的战争,那是管杀也管埋的…… 死了那么多人不埋,且不说恶臭不消,就是人看了也不敢走这一条路不是,何况中国人向来主张入土为安,即使是敌人,也会拉去肥田,直接暴露在外的,在中原并不常见。 而像张辅这种用人头筑京观的,那就更残忍了…… 黄广成是思明府知府,一介文官,虽然广西不太平吧,但毕竟也轮不到他黄家人去打仗,抬尸体,听张辅说得话,不由有些反胃。 “我听闻你崇尚诗书,想来是知道杀降不祥的道理,为何还要如此做?” 韩观冷漠地看着张辅。 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张辅虽然是个武将,却绝不是粗人,他确实是知晓经义之人,甚至颇有文采。但这位被儒家学问熏陶的汉子,同时也有着狠厉决绝的一面,杀戮敌人从不手软。 张辅冷笑一声,道:“杀降不祥?呵,我是大明的军人,无论他们投降与否,都是我大明的敌人,杀了还需要缘由吗?” 杀降不祥的说法,在古代确实是存在的。 按理说,人家丢下武器投降了,就不算是军人了,再动手干掉,在道义上有点说不过去,似乎也算不得光荣。 杀神白起战功卓著,杀敌百万余,可谓几千年战神之最! 可他的名声似乎还不如韩信,究其原因,便是白起杀降,尤其是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国军士,让他背负了屠夫之名。 白起的结局并不好,为秦昭襄王赐剑,落了一个自刎身陨。 于是很多人便借此宣传杀降不祥,不信看看白起的下场…… 明代也有一个杀降的厉害人物,那就是常遇春,而他的下场是四十暴亡。 似乎一切都坐实了杀降不祥这句话。 可张辅不信,一点都不相信。 为国杀敌,为民杀敌,天经地义,若有什么报应,那就让它来试试! 潘成见张辅毫不退让,韩观都司脸色难看,连忙喊道:“大人,杀降是因为虎山岭中的安南士兵,以残忍手段虐杀了大明妇孺!故此筑出京观,以消怨气。” 韩观听闻此话,脸色终于好看一点,将功劳簿递了出去,道:“这份功劳簿错乱百出,毫不规整,现命南宁卫重新整写功劳簿!” 黄广成惊讶地看着韩观,这家伙是摆明了放水啊。 什么叫功劳簿错乱百出,不就是告诉张辅,回去再写一份功劳簿,把杀降的人算到军功里面去…… 韩观看着黄广成,缓声道:“黄知府,此事如此了结,莫要再起纷争,如何?” 黄广成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堆出不自然的笑意,道:“什么纷争?我根本就不知道。张指挥立了大功,应该给朝廷报功。” 韩观见黄广成识趣,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张辅等人上了虎山岭。 当韩观、黄广成等人见到死去的妇人与女子时,明白了京观所在的意义。 韩观下令,寻址掩埋死去的大明百姓,安排黄广成安抚百姓,并召张辅等人商议下一步的战事。 “永平寨与虎山岭有变,用不了多久便会传到了胡杜耳中,我们必须进军,将胡杜大军留下。张指挥,你认为接下来应该攻取逐象山,还是绕过逐象山,直取石西州?” 韩观摊开广西舆图,询问道。 张辅低头看着舆图,手指点在了逐象山位置,道:“逐象山有两千安南军,皆是驻扎在山上,易守难攻,若强行攻取,损失必大。而绕过逐象山,直抵上石西州或下石西州,则可以直接找到胡杜的主力,于这一片山丘之地决一胜负。” “一旦胡杜主力溃败而退,逐象山也好,禄州也好,必失后援,只需封山便可解决战事。只是绕过象山石,便需多耗至少三日行程,若逐象山安南军畏惧之下,退至石西州,便会壮大胡杜大军,到时候决战怕不好打。” 韩观微微点头,询问道:“若是安插一部分军队牵制逐象山之敌,让其无法撤出,大军绕路而行,应可打胡杜一个措手不及。” 张辅认可韩观的想法,只是看着舆图,担忧地说道:“朝廷旨意是若可全歼,不放一人。若我们直入石西州,胡杜担忧之下仓皇退走,如何是好?” 韩观眉头紧皱,一脸愁容。 朱允炆发来的旨意写得很清楚,此番安南进犯大明,必给其迎头痛击,若事可为,务必全灭安南大军,不让一人返回安南。 可现在的问题是,胡杜他有腿啊…… 他手下的一万余将士,也不是残障人士,一旦打起来,很可能会跑路。 而进出大明的要地镇南关,现在还在胡杜手里。 韩观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道:“广西除了桂林三卫外,就只有南宁卫、柳州卫、驯象卫、梧州千户所,总计不到三万五千人。除镇守各地之外,所能调动兵力,不到两万人。以两万打一万三四,还想要全歼,实在是不太可能。” “待胡杜退出镇南关,我会亲自写奏折陈说。若皇上治罪下来,都司衙门一力承担,与南宁卫无关。” 张辅看着颇有担当的韩观,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指,越过逐象山、石西州等地,点在了镇南关上,道:“只要拿下镇南关,胡杜便插翅难逃!皇上所想要的结果,自然而然便会成为现实!” 韩观低头看了看舆图,牙齿一酸,无奈地说道:“拿下镇南关,凭祥关又在我军手中,安南大军是无路可退,只能在西石洲接受他们最后的命运!但是张指挥,不说镇南关是一道险关,必然有大军把守,就一个问题,前往镇南关必会经过西石洲,而那里有胡杜大军,如何过得去?” 人不是鸟,飞不过去。 张辅指了指西石洲附近的群山,道:“若是在山中小心穿行,必可绕过胡杜防线,直抵镇南关。” 韩观连连摆手,拒绝道:“绝不可行,群山穿行便意味着只能走人,不能走马,耗时长久,粮食供应也成问题,加之一些深山老林毒虫遍野,道路不明,一旦在山中迷路,更会带来灾难。” “这是实现大战略唯一可行的方法。” 张辅严肃地看着韩观。 韩观摇头,坚决不同意:“皇上的大战略,并非是我的大战略,我为都司,绝不会让士兵冒如此风险。” 张辅盯着舆图上的镇南关,沉默不语。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想要封锁安南退路,并不全是朝廷旨意,而是想要彻底消灭胡杜大军。只是山路绝不可行,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张辅抬起头,看着韩观,说道:“都司大人,虎山岭被掠百姓中,只剩下了妇孺老弱。” 韩观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张辅。 张辅咬牙道:“男人去哪里了?” 韩观抬动眉头,低头看着舆图,面色阴晴不定,道:“你是说胡杜大军进入大明,最大的目的不是抢夺思明府,而是掠夺青壮劳力?” 张辅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只有这一种可能,所以若是选择正面在西石洲与胡杜交战,胡杜必然会挟百姓南下,到时候我们赶走了安南大军,也失去了青壮百姓!那这思明府还如何立足?” 没有百姓,空有土地,那这一片土地是不牢固的,也是没有人间气息的。 韩观明白了,想要救回百姓,就不能直接进入西石洲,必须先封锁安南大军的退路。 可是,拿下镇南关,难! “都司大人,我愿率南宁卫三千人,携三日口粮,闯大山,走险路,以求出现在西石洲以南,先一步夺下镇南关!” 张辅肃然请命。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南宁卫的千户黄桂、潘成、王远兴,见三人皆挺直胸膛,目光坚毅,便对张辅说道:“你可想清楚了,此行可不容易。” 张辅嘴角微微一笑,道:“若是容易,还需要南宁卫吗?” 第三百二十三章 睿智的徽商沈一元 梁道明站在船头,看着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一脸肃穆与崇敬。 郑和小心地陪在一侧,关切地说道:“梁老,马上靠岸了,还请往后一些。” 梁道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只是身体有点不适,还不至走不了船。郑副总兵,皇上当真会见我?” 郑和含笑,道:“当然。” “呵呵,好,好。” 梁道明松了一口气,一脸祥和。 船只靠岸。 解缙、徐辉祖、陈迪等官员于岸边迎接,给足了梁道明面子。 梁道明感谢过众人之后,便被接至皇宫。 省躬殿外。 朱允炆见梁道明的轿子落地,便笑着迎上前,梁道明哪里敢担如此厚待,连忙行礼道:“旧港宣慰使梁道明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请起。” 朱允炆尊重梁道明,因为正是此人将三佛齐交给了大明,人家给了大明一块战略“飞地”,让大明的力量存在于南洋,自己站门口迎候下,也算不得违背礼仪。 只是让朱允炆有些意外的是,梁道明似乎衰老的很快,一点都不像郑伯口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一行如进入殿中,落座赐宴。 朱允炆询问道:“朕听闻梁公身体抱恙,不知可好了一些?” 梁道明毕恭毕敬,回道:“谢皇上垂问与厚待,臣身体已好了许多。” 朱允炆眼底有些担忧,经过几个月的风浪颠簸,就是年轻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住,何况是一老人,看来三佛齐的战乱,当真是耗尽了他的生机。 罢了。 给他最后的荣耀与安详吧。 在宴会最后,朱允炆命解缙宣旨:“梁道明,旧港宣慰司宣慰使,原三佛齐国王,其臣服大明,献地归附,功在千秋,特加封梁道明为南洋王,享亲王待遇……” 梁道明感激涕零,推辞了加封与亲王待遇,道:“漂泊而来,只为归根。臣不求封赏,只愿皇上恩赐臣一座坟墓,安葬于广东南海。” 朱允炆执意给了梁道明封赏,便答应为他寻一处风水宝地。 坤宁宫。 郑和对皇后马恩慧、淑妃、宁妃、贤妃行礼。 朱允炆拿起桌上的瓜果,对郑和说道:“奏报中总说得不够详尽,将下南洋之事从头到尾,细说一遍吧。” 郑和讲述起出航之事,目光熠熠。 从大海的波涛汹涌,狂风暴雨,到海中垂钓,夜海观月,再到三佛齐战乱,梁道明、施进卿的勇敢…… 故事很长。 朱允炆听闻到满者伯夷与三佛齐之战时,依旧有些担忧,虽然大明强大,但满者伯夷毕竟是地头蛇,若长期敌对,必影响旧港安全。 “你说沈一元等商人解决了这个忧患?”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郑和肃然道:“皇上,商人在化解满者伯夷与旧港危机中出力不少,不止是沈一元,辽王也参与其中……” 朱允炆笑了,马恩慧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满意。 郑和都回来了,梁道明也到了京师,可辽王朱植到现在还在太仓州,为了那点货物,竟不知道礼仪了。 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惩罚。 “你在奏报中说,商人给朕带来了礼物,是什么礼物那么神秘,还不可言?” 朱允炆疑惑地问道。 郑和有些为难,请罪道:“皇上,臣答应过商人要保守秘密。”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对马恩慧道:“看看,这就是朕的副总兵,御马监掌印,竟开始瞒着朕了,罢了,定是辽王封了口,多等几日吧。” 郑和轻松一笑。 “下去休息吧,空闲的时候去一趟龙江船厂,日后海船督造的事就交给你了。” 朱允炆挥了挥手。 郑和行礼告退。 马恩慧见朱允炆很是高兴,便询问道:“听闻商人带来了不少番香货货,此番必会赚去不少。” 朱允炆微微点头。 这些人付出了时间,付出了成本,来回航行近两万里,赚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他们上税就好。 “晋商过几日也要入京了,呵呵,这倒有些巧合了。” 朱允炆平和地说道。 一支商队下南洋,一支商队上北地,是命运的巧合吗?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京师。 也许,他们齐聚京师的背后,隐藏着新的诉求。 太仓州。 朱植、沈一元、黄发财等所有商人齐聚一室,酒菜满桌。 “今日召集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朱植举杯,一脸亲和的笑意,说道:“我们是商人,带了无数的货物回到了大明。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大家是清楚的,我想,谁也不希望这肉蔻一两只得十个铜板吧?” 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连连点头。 南京虽是大明第一大城,可市场毕竟有限,吞十艘货物怕已是极限,若全部货物都放在京师,那所有人就都白忙活了。 就以香料来论,这东西在大明就不是按斤卖的,是两,甚至是钱。寻常百姓肯定舍不得买,只有那些富贵人家,可这些人又能买进多少货? 一杯酒之后,朱植道:“为了利益均衡,我们不妨将目光放远一些,大明可以贩卖货物的地方,并不是只有京师,苏州、杭州、北平、开封……哪里不可出货?” 众人沉默。 黄发财看着朱植,他的意思是让货物分散到不同城市去贩卖,商业逻辑是没错的,只是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 哪个地方能比得上京师? 苏州凭新商之策汇聚了不少商人,可论富户人家,总抵不上京师。还有开封,那地方死了不少人,加上最大的消费大户周王没了,商业惨淡不少,谁去那里? 北平? 张昺在北平搞了一年的新商之策,还推动了军屯商卖,可问题是北平城人口很少啊,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万人…… 再说了,去北平道路还有两千里,这一路奔波不要钱吗? 话说得漂亮,可事关个人利益,谁都不愿意退让。 朱植见所有人不表态,便搁下酒杯,道:“既然诸位有想法,那我也不勉强。辽王府的货物,除了那些粮食与进贡给宫里的之外,我会安排人运抵北平及周边贩卖,京师便留给各位吧。” 沈一元看着退让的朱植,站起来表态道:“我们下南洋,辛辛苦苦返回大明,眼看着就要开张盈利,诸位却只顾一己之私,那他日我们如何再下南洋?沈家的货物不入京师,转至徽州府与江西等地贩卖。” 黄发财叹了一口气,道:“那黄家货物便放在宁波、绍兴、台州一线吧。” 其他商人见状,只好纷纷表态,选了其他苏州、杭州等地,唯留下一些商户,占据了京师市场。 瓜分好区域之后,众商人开始安排河船转运货物。 朱植看着忙碌的商人,对走过来的沈一元说道:“看吧,商人利己,未必会服从大局。这次我们将京师交给了他们,他们未必有感激。” 沈一元摇头道:“与王爷不同的是,我看到了二十家商户站在王爷这一边。” 朱植眼神忽闪出一道光泽,沈一元看问题的角度似乎很是清奇,总与自己有所不同,他善于找到机会,而自己似乎更善于找到问题。 问题难解决,机会却容易把握一些。 “此番回京,我会安排商人入朝觐见皇上,你打算提出什么要求?” 朱植严肃地问道。 商人在南洋猎货无数,有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一般世家有福消受的,如抓来的“凤凰”,砍来的“金丝楠木”,极罕见的珍珠等。 不给皇室,能给谁去? 万一逾制,可是会杀头的…… 所以商人可借献上宝物之名,觐见皇上,当面与皇上争取商人的利益。 这是一次不可错失的机会。 沈一元迎着风,直言道:“开海禁!这是最切实际的要求。” 朱植瞥了一眼沈一元,道:“海禁早晚会开,这一点不需要提吧?难道你不认为,商人与官府的切割更为重要?” 沈一元沉思了下,最终摇头,解释道:“商人依附于官府,这已经成为了常态,不是说改就能改变。再说了,这是一件极得罪官员的事,官员可以提出来,王爷可以提出来,皇上也可以提出来,唯独商人自己不能提出来。”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不是轻松可以做到,即便朝廷下了旨意,也未必有多少效果,只能给商人带来恶名。反观开海禁,此事可议,可行。一旦皇上许可,那天下人便会记住,是商人帮助大明开了海禁!这是才是商人的名誉!” 朱植打量着沈一元,凝重地说道:“你从商太过屈才了,有这份心思,完全可为朝廷效力。” 沈一元嘴角带着苦涩,想起死去的家人,落寞地说道:“王爷,我只是一介商人,一个简单的徽商。” “哈哈,既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安排好货物,准备入京吧。” 朱植大笑。 扬州,江北第一重镇。 常百业骑着一匹马,回头看向浩荡的马队,指了指前面的扬州城,对身后的伙计喊道:“走,我们先一步入城。” 说着,便带了十几骑飞奔而去。 当常百业带着十几个伙计抵达扬州城外时,看着毫无防备的城门洞,不由愣住了,转身对一旁的伙计说道:“若我们是蒙古人,扬州城是不是已经失陷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廷又穷了 晋商入京,声势浩大,仅仅是战马拖成的三里商队,便足以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一时之间,晋商之名传遍京师。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带来的北方货物,更是引出热潮,特别是一些官宦之家,尤喜北地皮革,虎皮、豹皮、貂皮…… 后世可以被抓起来判刑的货物,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东水关、江东门、中城各大商业街。 一些人想要染指战马,结果被徐辉祖的几个跟班追了半里路,朝廷的东西你也想截胡,不想活了? 小教场。 徐辉祖看着眼前五百高大的战马,眉毛不断抖动,笑意堆在嘴角,对常千里道:“不错,很不错,这些战马是你们献给朝廷最好的礼物。” 常千里将目光从战马身上移开,看着满意的徐辉祖,道:“府事大人,晋商一心为国,愿为朝廷效命,只是出关前事,朝廷是否可以宽待……” 徐辉祖摆了摆手,止住了常千里,走向一匹骏马,道:“我只是中军都督府府事,负责接收与检查战马,至于其他事情,需要你与兵部、内阁去谈。” 常千里脸色一凛,这刚收了战马,就打算推诿搪塞了? 找兵部?万一人家不理睬,找内阁,人家不让进门,这战马岂不是白送了? 徐辉祖拉出一匹高头大马,火红的鬓毛浑如烈焰,体型俊逸,健硕有力,不由赞道:“这是一批宝马。” “大人,还请帮我们晋商开一条活路。”常千里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锦囊,借马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低声道:“这是难得一见的东珠,特送给大人做点首饰。” 徐辉祖顺手放到了袖子里,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入宫吧。” “啊?” 常千里惊讶至极。 入宫,去见皇上? 这个忙是不是帮得太大了一些。 徐辉祖命人牵过自己的战马,然后握着红鬓马的缰绳,对呆愣愣的常千里道:“怎么,不想去?” 常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喊道:“想去,还请大人稍后一二,我也好备一些礼物。” “礼物就罢了,来人,给他一匹马。” 徐辉祖当机立断,安排妥当之后,便带着几人,骑着马到了皇宫外,下马牵行,安排人通告皇上。 常千里虽然经过不少风雨,但像今日诡异的风,还是第一次吹。 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商人。 别说面见皇上了,就是见个五六品的官员,人家都未必见自己。 可现在,自己就要去见大明的皇帝了,这犹如梦幻。 徐辉祖瞥了一眼常千里,感觉着袖子里的东珠,暗暗庆幸,这可不是什么收受贿赂,谁都不能冤枉自己。 什么是收受贿赂? 拿钱给人办事才叫贿赂。 自己一没拿钱,二没办事,怎么能叫收受贿赂? 哦,东珠不是钱。 让他入宫是皇上的意思,不是自己想帮忙…… 徐辉祖至武英殿,入殿求见朱允炆,没多久,便传召常千里。 常千里见到朱允炆,大礼参拜。 朱允炆打量着常千里,微微一笑,道:“朕听闻出关之前你还颇为富态,如今再看,却不尽然。看来晋商北上辛苦不浅,起来吧。” 常千里万万没想到,大明皇上对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充满关怀的问候,而不是询问北元或交易。 “草民谢恩。” 常千里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直视。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连搬了一个凳子过去,对常千里道:“皇上让你坐下回话。” 常千里小心地看了一眼朱允炆,感谢之后,只挨着凳子边缘坐了下来。 朱允炆将手中的奏折合了起来,道:“你们的情报很有价值,这一次做得不错,值得嘉奖。只不过八大晋商往日之过累累,想要一笔勾销,怕是不易。” 常千里心头一颤,连忙跪下,求饶道:“草民愿献上所有家产,以求皇恩浩荡。”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站起来,绕过桌案,道:“所有家产,确实可以抵罪。但这并非是朕想要的。” 常千里浑身颤抖起来。 钱财不管用,难道说皇上想要自己全家人的命? 这,这…… 朱允炆见常千里畏惧,微微摇了摇头,道:“朕想要你们继续深入北地,刺探情报。” “啊?” 常千里错愕地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继续说道:“北地大乱在即,他们越是混乱,对物资的需求也会增多。朝廷可以给晋商出关的许可,但主要货物需要由朝廷说了算。” 战争很吃盐,也很吃铁。 平日里节省,两天吃一次盐,可到了打仗的时候,那就少不了盐,顿顿都要有。 再说了,打仗的兵器也是会损毁的,总不能把蒙古刀当锯来用吧。受限于匠人规模,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其战刀数量都算不得充盈,一旦损坏多了,很难大量补充。 而借助商人之手,锄强扶弱,煽风点火,也算是弘扬正义了…… “皇上,草民没听错吧?” 常千里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朱允炆认真地看着常千里,道:“朕允许你们在许可之下出关,但不允许你们擅自出关。另外,你们的家产朝廷不会动,但这一次北去与日活北去所得利,悉数抽出二成,交给大同都司用于新兵之策吧。” “新兵之策?” 常千里眼神一亮。 听皇上的意思,朝廷已经决定将大同纳入新兵之策范围,而这对于晋商而言,绝对是大的利好消息。 当兵的有了钱,就意味着他们家人有了钱,他们家人有了钱,就意味着商人有钱赚了…… “双喜,给他们吧。” 双喜拿了几份文书,交给常千里,道:“这是皇上写给你们的宽赦文书,不走内阁。” 常千里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文书,再次谢恩。 有了这文书,朝廷便会既往不咎,八大晋商的家产便是光明正大,见得了光的了。 至于不走内阁,也可以理解,晋商出关是秘旨,并非是公开的。 现在晋商带大量战马到京师,百官中必然会有人弹劾,只是他们再弹劾也不关晋商什么事,只能将弹劾对象定为郭英。 “下去吧,几日后会再传召你们。” 朱允炆挥了挥手。 常千里小心翼翼地离开武英殿,在宦官的引领下出宫。 徐辉祖有些担忧地说道:“皇上,眼下晋商听话,愿为朝廷所用。臣只担心时日长了,他们会有其他心思。” 朱允炆不置可否,道:“新军之策推行全军不可拖延太久,否则必损军心士气。可朝廷能拿出来的钱财却有十分有限,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打商人的主意……” 徐辉祖有些叹息。 建文二年还没走出正月,这花销预算已基本确定,户部方面,只给了二十个卫新军之策的银两。 要知道整个大明足有三百二十九个卫,除去京军、北平等地,按照户部的给钱方式,想要新军之策普至全军,至少也得十二年。 十二年,你户部等得起,当兵的等不起啊。 不过徐辉祖也清楚,今年户部还真的不是抠门,除了亲王、官员俸禄,预留赈济等,几乎所有的银两都投到了四个地方:报恩寺与英烈碑、混凝土道路基建、船厂、修河。 尤其是船厂,只今年预算便突破了四百万两,龙江船厂规模再度扩大,苏州、松江、镇江、东阳等船厂更是不断加派人手。 大造船只,尤以海船为主,这与日益频繁的倭患有关,与朱允炆的战略安排有关。 户部曾想拒绝过这一笔支出,可仔细算过之后发现,若不加大船只数量,放任倭寇骚扰沿海,所造成的损失很可能超出了四百万两,权衡之下,不得不点了头。 至于修河一项,也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万两。 工部认为北平乃是战略要地,是北部边疆的大本营所在,一旦北地出现战事,北平必会成为重中之重。 而会通河淤塞不通,大运河无法直抵北平,朝廷根本无法通过漕运保障北平用粮安全,只依靠陆运,可陆运耗时耗力,动用民工数量巨大,波及太广。 工部想在建文二年做点事,打开会通河,重新疏通京杭大运河。 朱允炆对于这个方案极为满意,不仅当即同意了工部的提议,还提升宋礼为工部侍郎,全权负责此事,并嘱托宋礼,开大河,以走宽船。 在朱允炆的战略构想中,京师早晚是要迁移到北平去的,只不过这个战略现在还不能提出来。 提前一步疏通水道,开通漕运,可以保障北平粮食供应,扫除迁都的最大障碍。 工部的积极表现,正中朱允炆下怀。 徐辉祖清楚,看似拮据的户部,一直预留着一大笔钱,不过那一笔钱,五军都督府不会去碰。 摊开手一算,除了已经分清楚的,加上不能挪用了的,现在的大明朝廷,还真的是穷了…… 穷朝廷又不能打劫百姓,只能打劫商人了…… 徐辉祖叹了口气,想起来一事,带着疑惑问道:“皇上吩咐要一匹好马,臣已经给带过来了,只是不知皇上打算何用?” 朱允炆期待地看向殿外,轻轻说道:“没什么,朕只是想学骑马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皇上要学骑马 骑马? 徐辉祖惊愕地看着朱允炆,连忙上前一步,阻止道:“不可,万万不可。” 开什么玩笑,你是皇帝,怎么能骑马? 知不知道,骑马是一项高风险活动,万一有个好歹,大明江山怎么办? 朱允炆没有理睬徐辉祖,径自走出了武英殿,看到了殿外的红鬓马,不由一喜。 徐辉祖紧走几步,将牵马的侍卫赶至一旁,亲自抓着马缰绳,道:“皇上,这是一匹烈马,臣去寻一匹温和的马来。” “站住。” 朱允炆喊道。 徐辉祖紧张地看着走过来的朱允炆,满嘴苦涩。 原以为皇上要一匹好马是打算赏赐哪位大臣,谁知道是给皇帝自己用的?这战马可不是寻常人能驯服的,万一暴躁起来,伤到了皇帝,魏国公府所有人都要陪葬啊。 朱允炆站在马匹之前,看着红鬓马,眼神锐利,带着威严,马匹似有些通灵,竟在这种威势之下退后了两步。 “你再向后退,就准备受罚吧。” 朱允炆清楚自己的“霸气”还不足以威慑到马匹,看一眼勒紧缰绳的徐辉祖就知道怎么回事。 走至红鬓马一旁,朱允炆伸手抚过马身上的毛,拍了拍健硕的马身,问道:“它有没有名字?” 徐辉祖无奈地回道:“尚没有名字。”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着红鬓马的眼,道:“这匹马是朕的了,名为——贺兰吧。” “贺兰,何解?” 徐辉祖有些迷茫。 朱允炆没有解释,拍了拍贺兰马,道:“跟着朕,如何?” 贺兰吁鸣一声。 朱允炆满意地笑着,对徐辉祖说道:“留意下广西军报,一旦抵京立即奏报,不分昼夜,回去吧。” 徐辉祖见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走了过来,对朱允炆进言道:“皇上,此乃是战马,绝不可轻易上马,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朕知道。” 骑马风险很高,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坠马摔死的大将与皇上。 比如晋朝李矩,官拜都督司州诸军事、安西将军、司州刺史,战功卓著,可就是这一位善战大将,最终“坠马而死”。 再比如北齐王朝的皇帝高演,也是因坠马导致肋骨尽断,最终一命呜呼。 当然,高兄的死法在皇帝大家庭里是独一份,究其原因大致是皇上会骑马的不多,除了一些开国一代、二代之外,三代就开始出问题了…… 就以大明来论,朱元璋马上开国,骑术高超。 朱标、朱棣、朱权等一干人,又是善马之人,有些人甚至还必须骑马砍人去…… 可到了第三代朱允炆这里,问题出来了。 朱允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从小时接受的是经义教育,没有下课爬树、掏鸟的课余生活,也没有每天溜达五里路的习惯,平时吃得也不多,活到二十出头,虽然不像朱高炽那个大胖子,但也不像朱高煦那个会打架的家伙。 低头看看,朱允炆就感觉到郁闷,没有八块腹肌,也没有股二头肌,就这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宏图伟业。 为了避免像自己老爹朱标一样短命,朱允炆决定从身体开始抓起,不说寿命超出忽必烈、武则天吧,好歹也要活到六七十啊…… 十几年换三个皇帝,那不行,对大明的伤害太大。 朱允炆真正的理想是打造空前绝后的盛世,让大明成为冠绝古今,纵横东西最伟大的帝国。 为了这个理想,自己可以牺牲很多休息的时间,也可以牺牲很多享受。 可身体是本钱。 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核心力量锻炼,需要列入日程之中。 骑马,当然也需要! 朱允炆转身回到武英殿,继续审阅奏章,齐泰与景清在开封府做事很认真,在整顿了府衙之后,便开始深入地方,调动百姓,准备补种春小麦,好歹能收一茬粮食。 只不过地方困顿如重症缠身,不是一朝一夕能好起来。 “让户部拟改试开封府穷困县域赋税,减免两年或三年……” 朱允炆拿了一份奏折,示意双喜去传话。 中军都督府。 朱棣正在研判广西军情,见徐辉祖回来,便直言道:“广西山高林密,地势险峻,不适合大军进攻,历年来广西叛乱极难清剿,皇上这次只安排广西都司对付安南胡杜大军,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徐辉祖叹了一口气,道:“有韩观在,应该没有多少问题。” 朱棣皱了皱眉。 韩观是有能力,也深入过广西打过仗,但问题是,广西的兵力十分有限,以攻打守,兵力必倍,哪里有少数兵力去打多数防守的道理。 “燕王放心吧,韩观不是鲁莽之人,若是攻打困难,他不会以军士的性命去填。我只担心张辅,他是皇上钦点的先锋,若是他失利的话……” 徐辉祖坐了下来,拿起茶壶。 朱棣见徐辉祖如此说,便笑了起来,说道:“张辅是张玉的儿子,自幼习武,更兼善文,可谓文武兼备,是一人才。虽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考验,但本王相信,他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徐辉祖看着朱棣,他似乎与朱允炆一样,极是相信张辅。 罢了。 也许是皇上那天才的直觉吧。 就如他选择郑和担任水师副总兵一样,他的目光总是如此的精准,如此的令人佩服。 “你似有心事?” 朱棣见徐辉祖心神不宁,便问道。 徐辉祖喝尽凉茶,扭头对朱棣说道:“晋商送来了五百匹战马。” 朱棣点了点头,这点消息自己还是知道的,只疑惑地看着徐辉祖,送战马这是好事,总不至于愁眉苦脸吧? 徐辉祖眉宇中带着几分忧虑,道:“皇上要了一匹战马,言说要学习骑术。” “什么?” 朱棣面色一变。 徐辉祖审视着朱棣的脸色,没错,当时自己也是这个表情…… 朱棣眼神微动,双眸如星。 与徐辉祖不同的是,朱棣并不担心朱允炆会坠马摔死,而是思考朱允炆学习骑术的目的! 皇上骑马,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在南京城溜达,他有最好的轿子,也有最高贵的撵车,还有最上等的马车,只在南京城的话,用不着骑马。 除非,他想要出京师! 骑着马出京师?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这是想要当马上皇帝,直追太祖朱元璋啊,他的志向并不只是待在皇宫里,坐在宝座上发号施令,他还想要带兵亲征?! 亲征谁? 朱棣将目光看向舆图。 安南? 鞑靼? 瓦剌? 无论是谁,学骑术背后的意义,都值得深思。 “燕王,贺兰是何意?” 徐辉祖问道。 “什么贺兰?” 朱棣反问道。 徐辉祖严肃地看着朱棣,道:“皇上将所得马匹取名贺兰,这个名字,必有深意吧?” 朱棣抬动眉头,两条抬头纹显现出来,回道:“据我所知,在蒙古语中,贺兰是为骏马之意。” “只是这一个意思吗?” 徐辉祖低头沉思。 骏马,贺兰! 或许不是如此吧。 唐代顾非熊有诗云: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 南宋岳飞曾言: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徐辉祖隐约觉得,贺兰山才是贺兰之意! 出贺兰,便是胡人之地! 也许,皇上意在北元吧。 徐辉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想,刚想询问朱棣对广西战事的看法,徐膺绪匆匆跑入房间,急忙喊道:“大事不好。” “何事慌张?” 徐辉祖从不曾见自己弟弟如此模样,不由紧张起来。 徐膺绪连忙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说道:“水师千户刘成战死,三艘大福船为倭寇所夺,军士被杀二百余,只有十几人侥幸逃生!” “倭寇什么时候有如此实力?” 徐辉祖震惊不已,连忙接过文书,看过之后大怒,道:“刘成怎敢如此大胆,违逆朝廷旨意,私自接纳倭女上船!” 朱棣看过之后,脸色阴沉至极,道:“此事必须立即奏禀皇上,倭寇有了大福船,其实力大增,若不及早处置,恐成大祸!” 徐辉祖咬牙切齿,一脚踢倒了桌案,对徐膺绪喊道:“你去把刘成的家人都给我抓起来!” 徐膺绪看向朱棣,示意他说句话。 朱棣不置可否,自己又不是都督府的人,只是挂在都督府,研究军略、布训三大营而已。 “燕王和我一起入宫吧。” “本王肚子不太舒服,先走一步……” 朱棣很干脆地跑了。 笑话,这个时候去找朱允炆,不挨骂挨训才怪,徐辉祖想让自己顶着,可自己顶不住。 “刘成!” 朱允炆愤怒地将奏折摔在地上,冷厉地目光看着茹瑺、徐辉祖,咬牙道:“朕有明令,但凡倭人,一律不准入我大明!遇到倭人,要么驱逐,要么灭杀,朕从未下达过可以收留的旨意吧!茹瑺,朕下过这样的命令吗?” “没有!” 茹瑺低头道。 “呵呵,没有,那刘成为何如此大胆?收留倭人女子,是同情那些倭人,还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如今倭寇里应外合,三艘大福船尽入他人之手,一小队军士几乎全灭!你们告诉朕,谁该为此事负责!” ps: 给大伙儿道个歉,这两天是单更,不是惊雪偷懒了,而是工作原因,这段时间每天加班到晚上八九点,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我缓几口气,后面很快会恢复二更,可以给大家保证,缺更的,将来一定会以日万的方式补回来。 感谢你们的理解,惊雪谢过。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朕要一个交代 倭寇问题自洪武时期就开始严重起来,但几十年来,从没有一起成“建制”损失,更不要说丢掉了福船,还是三艘!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是耻辱! 刘成这个混蛋若不是已经死了,朱允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茹瑺、徐辉祖低头受训,谁也不敢说话。 朱允炆发了火,但还是需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决问题,倭人有脑子,开始用美人计与刀子了,既然他们要闹腾,那就索性来一次大的。 “传郑和、朱能、张玉。” 朱允炆下令。 三人急匆匆入殿,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地看着朱允炆。 当徐辉祖将事情告之三人之后,郑和当即表示:“皇上,我愿率水师主力,为死难的军士报仇,夺回大福船!” 张玉与朱能也有些愤怒,这些倭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自己休假时候闹事,既然如此,就别在家里休假了,去海上钓鱼吧。 朱允炆看着三人,一脸凝重地说道:“你们奔波南洋方回,这又要出海,朕实有些不忍,然水师之中,能战之师又以你部最强,为避免祸患扩大,只能以雷霆之力,灭倭寇于东海。” “郑和,张玉、朱能,朕命你部即日起整顿水师,三日出海,茹瑺,兵部务必做好保障,做不好,自尚书以下,革职查办!” 茹瑺心头一惊,尚书以下革职查办?那岂不是把整个兵部都干掉了? “臣领命!” 茹瑺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 倭寇有了大福船,便如虎添翼,大明水师如今游弋东海,采取的便是三三战船的防守路线,这种布置在面对倭寇的时候,已没有战船数量上的优势。 若再出现一次大的战斗,损失了船只,那倭寇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壮大,到时再收拾他们就会更难。 “让李坚回来,郑和你来统管东海水师,传令所有战船,但凡遇倭寇或不明船只,一律灭杀、击沉!面对倭人,绝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 朱允炆带着杀气说道。郑和等人领命离开,茹瑺也连忙告辞,水师船队出征需要不少准备工作,可耽误不得。 朱允炆坐了回去,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对徐辉祖说道:“朕一直以为大明将领是可靠的,能够贯彻是朕的旨意,可现在看来,有些将领根本就不服管。你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又身负水师监管之职,是不是该想想如何处置这类事?” 徐辉祖面带痛苦之色,道:“是臣没有约束好将领,缺乏对将领的管教,臣有罪……”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皱眉道:“你有罪回去反省,朕问的是你如何确保这种事不再发生!” “军令如山,不可违背。如刘成之辈,违背军令,当一律斩杀,臣以为,可在全军之中强化思想,一切以服从命令为最高使命,但凡违背命令者,军法处置!” 徐辉祖咬牙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那就抓几个典型,警告所有人吧。” 徐辉祖不敢看朱允炆那双带着杀气的目光,低头答应。 抓几个典型,自然就是杀几个人,看来军队也该整整风气了。 李景隆回京之后,在浙江都司、山东都司安插了不少亲信,千户刘成之所以进入水师,其实也是李景隆安排进去的。 徐辉祖没有点破,这种事说穿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凭着一个刘成,还砸不了李景隆的脚,反而会给自己贴一个“挑拨离间”、“不团结”的标签。 朱允炆平息了怒火,道:“水师船队正在扩大,水师军士训练也务必跟进,李坚回来之后,命他训练水军,并从各地选调有水师指挥才能之人,充任指挥军官。” “遵旨。” 徐辉祖领命。 朱允炆看着离去的徐辉祖,叹了一口气,死了两百多军士,就是破碎了两百多家庭,而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求见,入殿之后,拿出了一份奏报,道:“皇上,这里有份奏报,请皇上过目。” 朱允炆接过之后,疑惑地扫了一眼,道:“扬州?” 顾三审回道:“安全局调查发现,扬州虽设有扬州卫,把控这座江北重镇,然其指挥史王礼却毫不作为,城池洞开,军兵懈怠。晋商来时,常百业等人率十几骑抵达,竟无一人阻挡询问,常百业曾戏言:其为蒙古人,扬州城已然沦陷。” 朱允炆仔细看过,脸色阴沉,道:“戏言?呵,朕看可不像是什么戏言!堂堂重镇,又有卫所把控,竟能为商人一举而下,若真是鞑靼驱兵而至,岂不是城池尽屠!将此奏报交给徐辉祖,告诉他,朕要一个交代!” 顾三审连忙答应。 朱允炆看了看桌案上的奏折,也没了心情,便对顾三审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遵旨。” 顾三审垂手一侧。 走出武英殿,吹着带着寒意的春风,朱允炆问道:“开封府幕后的人可有进展?” 顾三审摇头,苦涩地回道:“皇上,暗中之人似乎凭空消失了,斩断了一切联系。郭栾虽还活着,可人已入木,无法言谈,幕后之人的线索已然断了。” “郁新说的那两个女子呢?”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小心地回道:“安全局查找至今,从未放松过,可依旧无所得。两个女子藏身起来还是容易,若她们自己不抛头露面,想要找到恐怕不易。”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终究是个隐患,朱有爋与其中名为沫儿的女子有旧,你说,她会不会找寻朱有爋?” 顾三审吃惊地看着朱允炆,摇头道:“绝不可能,且不说那位沫儿很可能只是一颗棋子,身不自由,便说朱有爋在京师如同囚犯,已无投奔价值……” “价值这个东西是可以创造的。”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 顾三审不解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平静地说道:“让朱有爋袭承周王,回开封府吧。” “这……” 顾三审一时难以接受。 皇上耗费心力,为的就是削藩,现在怎么能让朱有爋回开封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灾民的去留纠结 走出午门,一些官员见朱允炆,纷纷下跪。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其各自回去办公,然后带着顾三审走向通济门。 “臣不理解。” 顾三审怎么都想不通朱允炆的安排用意,忍不住说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远处的城门,含笑道:“在朕看来,朱有爋在京师,他的那位红颜知己怕是不敢来的,放他回开封,却有可能。” “就目前来看,那两位女子恐怕只是幕后之人操纵的玩偶,玩偶是不可能到处走动的……” 顾三审提醒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你不了解女人。” 从朱有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冒险揭发周王罪状,最根本的动力就是以“功劳”夺“周王”,给沫儿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在禁足京师的这段时间里,朱有爋可谓是沉湎于思念之中不可自拔,对于这种用情至深的主,朱允炆不认为沫儿姑娘会无动于衷。 除非,她从未对朱有爋动过情。 赌一把。 就赌一个女人愿意摆脱控制,想要与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在一起。 即便是赌输了,也没关系。 “周王已死,其护卫与官属一律撤销。安排朱有爋回开封,并没有任何威胁。何况齐泰与景清都在开封,这两人对于朱有爋可没任何好感,自然会用心盯着,一旦他犯错,朝廷必会有所耳闻。只是周王府动静,需要安全局长期监视。” 朱允炆驻足。 自定远出了白莲教之乱后,一个阴影就出现在了朱允炆面前,看不到,摸不着,开封府几次交锋,也也没有找到其线索。 从头到尾,自己似乎都落后一步。 “京城里的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动?”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侧身挡住风口,道:“无论是藩王世子,还是公侯子弟,皆没有多少异动。只是徐增寿与李增枝、朱高煦等人走得很近,时不时结伴去秦淮河畔。” “哦,这三个人吗?”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 李增枝是李景隆的弟弟,徐增寿是徐辉祖的弟弟,朱高煦是朱棣的儿子,背后是两个国公、一个燕王。 结合历史的记载,李增枝心怀不轨,徐增寿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朱高煦又是一个造-反派…… 这三人,还真是一丘之貉。 “朕记得朱高煦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他肄业了?”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听闻此一问,轻松一笑,回道:“皇上,他被杨士奇祭酒赶出了国子监……” “赶出去了?” 朱允炆眉头一抬。 顾三审点了点头,解释道:“元宵之后,国子监监生提交课业,朱高煦不仅没有交课业,且去年冬考不过关,加之其劣迹斑斑,从不用心学业,便将其除名国子监。听闻杨士奇还设置了新规,不认真对待课业,屡次违反国子监规定者,赶出国子监。”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一个祭酒敢对世子下手,看来杨士奇的骨头也够硬。 出了通济门,是一条笔直的混凝土道路,延至远方。 道路之上,商旅之人往来奔波,热闹不凡,就连不远处的扇骨台,也已成了一座真正的小镇。 “去找下李老三与李九。” 朱允炆安排道。 李老三正在船上检查新到的水泥,听闻朱允炆传召,连忙带人跑了过去。 朱允炆止住了李老三行礼,问道:“李九呢?” “回皇上,李九此时应在十里之外监工,当下混凝土道路材料库存已到顶,正是施工的好时候,我们打算安排人手,自苏杭两地,两端同时施工,齐头并进,以缩短工期。” 李老三浑似变了一个人,谈起混凝土工程一事,更是眉飞色舞。 朱允炆踩了踩混凝土道路,看着李老三与其身后的工人,道:“既然他在远处,那就不要打扰他了。朕今日来这里,是想问你们日后打算,走,茶楼说吧。” 茶楼,包了几桌。 李老三等人围坐下来,朱允炆审视过众人之后,笑道:“说说吧,眼下开春了,你们如何打算的?是想继续留在京师,还是回怀远耕作?” 怀远大水已退,此时返乡,春耕正是时候,若再耽误一个多月,便会误了农时。 李老三等人原是笑容满面,突然便凝固了下来。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所有入京灾民面临的最大问题。 李老三也发愁,若搁置在以往任何时候,水灾退了,自然是回家继续种地,没有任何商量可言,谁愿意待在他乡? 可现在不一样! 当下,自己是混凝土道路施工的小工头,上面不是工部官员就是皇上,虽然没有什么权势,但毕竟管着四百余人,比知县强多了。 再说了,待在京师,有工资拿,儿子又想要走仕途,现在就在国子监旁听呢,这要回怀远种地,那自己就没任何前景可言,儿子也别想混了…… 可是人总是要有个家,有个根的。 自己的父亲、爷爷、太爷爷都埋在了怀远,没个人回去,逢年过节,连上坟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大不孝? 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人刨了祖坟,以后下去团聚,怎么给老一辈交代? 再说了,自己等人的户籍还在怀远等地,他们在京师是没户籍的,只是“流民”,一直留在京师,顶着“流民”的帽子,能被人接受吗? “皇上,我想要留下来。” 李老三目光中仍有些迟疑,但口中却依旧坚持道:“我想要留在这里修筑混凝土道路。” “你们呢?” 朱允炆看向其他人。 一些人表态愿意留下来,但更多的人却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朱允炆看着身旁的人,认真说道:“朕知道你们为难,一方面是京师所得之大,一年抵耕作三年,一方面是眷恋故土,思乡心切。如何选择,朕都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朕希望你们可以想清楚……” “我们作出选择,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子孙后代?故土难离,只是因为根在那里,先辈也有飘零时,他们有勇气扎根一地,难道我们还没有先辈的勇气?留下来开出一片天地,为了子孙后代留个家业,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第三百二十八章 爱民如子的皇帝 朱允炆极度渴望人丁增加,浩荡疆域的大明,满打满算只有六千多万人,这搁在后世,也就北上广三个地的人口。 只是生孩子不是下饺子,上午和面,中午就能下锅了,它需要时间。 朱允炆可以给大明时间,慢慢地来。 但给不了南京时间。 作为大明帝国的首都,南京现在的人口满打满算,还不到六十万(不计三大营),将这个数字与宋、元相比,可谓是寒酸至极。 北宋汴梁一百五十万人口,南宋临安一百二十万人口,元朝大都也有一百多万人口。 繁华是靠人支撑起来的。 可现在的南京…… 好不容易借灾民入京师之策,吸纳了四万余人,劳心劳力安排就业、教育,为的就是让他们留在京师,将地方农户户籍转为南京城市户籍。 万一这些人都跑路回去种地了,这多少工程要停摆。 朱允炆继续劝道:“李老三,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哦,佃农,爷爷呢?也是佃农,你们呢……看吧,大家都是佃农出身,这些年成了农户。你们希望孩子继续是农户,还是希望孩子能有其他出路?” “其他出路?能有什么出路?” 一个农户低声嘟囔了一句。 李老三板着脸,刚想起身训斥,却被朱允炆用眼神制止,然后对那位农户说道:“回到故土,只有以农为生这一条路吧?可留在京师,孩子可以上学堂,若学问有成,还可进入仕途。” “即便入不了仕途,也能识文断字,做个账房先生,贩点货物,进入书馆,成为匠人……让朕说,孩子想走哪一条路,可由着他们选。” 李老三有些吃惊地看着朱允炆,由着自个选? 这岂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户籍制? 不过想想这位,貌似没将祖制放在眼里过…… “为了孩子,我愿意留下来!” 一名农户表示道。 “我也留下来!” “我们也留下。” 一些用户纷纷表态。 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不出声的农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上,梁宝。” “可是有什么难处?” 朱允炆和善地问道。 梁宝暗黄色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惊慌,低着头回道:“我,我父亲今年六十有三,腿脚不太好,他老人家一直在念叨回家……” 朱允炆沉默不语。 老人希望归家,这种心愿的力量是强大的,也是很难阻挡的,古人对故土的眷恋,是很多后世漂泊的人无法想象的。 死也要死在家乡,是他们用尽一生最后的执着。 朱允炆侧过身,对顾三审吩咐道:“去请个太医来,给梁宝的父亲看看,嗯,再安排一辆马车,腿脚不好,就莫要赶路回去了。” 顾三审答应,召过来人嘱托。 朱允炆看向梁宝,道:“你是个孝顺之人,朕很欣慰。无论是留还是回,朕都为有你,有你们这样的百姓感到骄傲。” 梁宝感动的无以复加,呜了一嗓子,便忍不住流泪,其他人也被朱允炆的关护所感动。 这是一个好皇帝,真正的爱民如子。 不久之后,这件事便传入灾民之中,无数灾民看到了太医给梁宝的父亲诊治,看到了马车栓在了梁宝家门口,看到了朱允炆命人贴出来的告示。 这应该是大明最短的告示: 告百姓: 留下来,朕欢迎。 若回去,朕送行。 原本争执与犹豫是去是留的百姓,在这一刻作出了决断: 留下来! 就连梁宝的父亲也改变了态度,不为其他,只为报恩。 皇上给的恩情,大于天。 事后户部统报,入京灾民四万六千余人,离京四千余人,朱允炆没有食言,亲至城外送行灾民。 朝廷动用水师船队,将这些人转运至北岸,自有车马接应。 这一日朝堂,户部夏元吉询问:“皇上,灾民不离京师,那其在县府之内的耕地如何处置?是收回朝廷另行分配,还是任由荒废?”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道:“告诉在京所有灾民,是他们的田依旧是他们的。但田地不可荒芜,可借鉴对中法,安排商人前往耕作,所收粮食可折为盐引,依旧免税三年。” 夏元吉听闻如此安排,便不再说什么。 朱允炆皱眉道:“朕听闻山西依旧有大量人口,人多地贫,有近一半人吃饭都成问题。不若自山西再向外迁移五十万人口,填北平三十万、开封十万,其他分散于荒芜之地吧。” 黄子澄有些担忧,出班道:“皇上,今年移民恐有些困难,户部一应支出已是划分,所剩钱粮不足以支持如此规模的人口迁移。” 朱允炆看着黄子澄,自信地说道:“很快户部就有钱粮了。” 开枝散叶,才能加快族群繁衍。 四百多万人口集聚在山西总不是个办法,现在的北平只有三十万人,不加点人进去,想发展什么都难。 北平屯点商卖之后,很多商户都为找不到人手发愁,甚至跑到几百里外去招人。现在给他们送过去一点人,种种地,开开荒,也好为日后迁都积累人气。 户部没钱? 不急。 自有人送钱、送粮来。 正月二十三日。 东水关,热闹更甚往日。 下南洋的商队终于抵达京师,朱植、沈一元、黄发财、王忠富等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享受着这一刻众人的瞩目。 围在码头的除了民众之外,便是无数商家。 南洋有宝物,这些商户都是清楚的,但很多人对于南洋的富庶与宝物,只存在于“耳闻”,从未“一见”。 现在,有机会见识,谁愿意错过? 燕王朱棣、珉王朱耿、代王朱桂等人一袭便装,站在码头最前面,看着挥手的朱植一脸笑意。 晋商常千里、侯西域、常百业等人就站在藩王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艘艘货船,鳞次栉比,竟无法看到尾巴。 “看来这些人在南洋所获颇丰。” 侯西域感慨道。 常千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善于造势的可不止是我们啊,辽王身旁的那位男子,就是徽商沈一元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三季稻引发的血案 沈一元之名,在商人之中颇有名气。 在常千里看来,徽商碌碌,唯有沈一元可敌常家。 此人聪敏、善于把握时机,胆识过人,更兼自洁自律,懂得钻营一道。 他能站在辽王一侧,可见其地位不浅。 常百业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不过是早我十余载,才让他得名罢了。用不了五年,世人论商时,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晋商!” 常千里面色冷厉地看着常百业,严肃地说道:“为商之人如何能自大无边?若你心性看不得他人繁华光荣,那你就回山西,再去当伙计十年!” 常百业见常千里真的发怒,只好低下头认错,不敢多言。 侯西域爽朗一笑,拉着常千里的胳膊,道:“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当初的你可还不如百业。百业啊,你可以轻视任何人,但不可高估自己。” “谢谢侯叔,百业记下了。” 常百业感激地回道。 常千里挣开侯西域的手,道:“看沈一元等人神情,也知所得之大令人心动。但他们只是单纯的商人,再多所得,也于朝廷无补,相对于我们晋商为朝廷献上五百战马,这些人已落入下乘。” 侯西域微微点了点头,有些隐忧地说道:“除非,他们之中也有清醒之人。” 沈一元回头看了看,河道之上,百余艘船只缓缓跟进。 去时是大福船,于长江水师所属之地扬帆,归来只能停留在太仓州,换用河船,转运货物,而河船载货少,两首大福船的货物,可换作四五艘小河船,这才有了秦淮河百余艘船队盛景。 “靠岸了。” 号子声喊出,船只随即靠至码头,早有人接应,待船只停稳,便有人铺上桥木,朱植率先走出,对朱棣、朱桂、朱耿等人行礼叙旧一番。 “拜见诸位王爷!” 沈一元等人上岸行礼。 朱棣让众人起身,道:“长途奔波,总算是回来了。你们很不错,皇上传了口谕,命你们入京师之日入皇宫,对于南洋之事,皇上想要亲自过问。” “哈哈,既如此,那就于今日进献宝物吧?” 朱植笑着回头,看向一干商人。 沈一元等人齐声道:“自当如此。” 一些商人只安排了活计去南洋,如赵大宇等人,如今也获得了入宫机会,自是脸上有光。 进献之物多达三百余样,仅朱植一人,便占据了一百余,由一干活计托、抬等方式,浩浩荡荡前往皇宫,一路之上,百姓驻足。 “好香,那是什么香料吗?竟是如此之多!” “这只是进献的香料,恐怕大部分都在船上呢。” “四尺高的珊瑚树!” 有识货的商家看到,顿时惊呼起来。 如此高的珊瑚树,可是举世罕见,寻常时候,出来一株两尺高的珊瑚树都可以说是宝贝,这里竟有四尺高! “看,那是什么,凤凰?” “天啊,他们竟然找到了神鸟,这是祥瑞之物啊,莫不是盛世真的要来了?” “……” 相对于民间的点评,奉天殿外的进献显得高端多了。 有专人宣读:“辽王进献千年珊瑚树一株、番香之物二百斤、碧蓝猫儿睛一枚、阴阳琥珀一个……” 朱允炆坐在殿外,左右分列文武官员。 为彰显南洋富庶,减少开海禁的阻力,朱允炆以“商人进献”的方式,告诉了所有官员,在大海的深处与远方,有着无数的财富。 现在这些宝物入了皇宫,你们眼馋心痒,没关系,只要你们不在开海禁一事上蹦跶,那日后这些宝物,也是可以摆放在你们家里的。 再如何用语言去描述富庶,终显苍白。 只有拿出实物来,让所有人亲眼看到,他们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 一件件奇珍异宝从面前走过,郁新叹了一口气,只要看看那些官员贪婪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辽王朱植携一干商人大礼参拜。 朱允炆嘴角含笑,看着一改富态、变得壮硕的朱植,道:“以亲王之身远至南洋,你辛苦了,来啊,赐座。” 早有内侍安排座位。 朱植坐了下来。 朱允炆看着下面跪着的沈一元等人,道:“进献之物朕很满意,可见你们还是用心的,都起来回话吧。” 沈一元等人谢恩之后,不敢抬头。 朱允炆询问道:“听闻你们还给朝廷备了一份礼物,颇为神秘,不知今日可否揭晓?” “给朝廷?” 解缙皱眉,看向郁新、张紞,两人暗暗摇头,表示不知。 沈一元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我等虽为商人,却非昧心逐利之徒,愿尽绵薄之力,为朝廷分忧。于南洋之地,有一种水稻可一年三熟,稻堆如山,我等商人合议之后,决定腾出一半船舱,用于搭载谷物。合计载运十万石稻谷献给朝廷,以赈灾济民,护佑苍生。” “什么,一年三熟?” 黄子澄跳了出来,难以置信。 十万石稻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不过黄子澄并不在乎数量,而是在乎是不是真的一年三熟。 “不可能,皇上,商人行蛊惑之言,妄语朝廷,当治其罪。” 御史高翔跳了出来。 朱允炆玩味地看着高翔,朱植站了起来,一脸阴沉地走向高翔,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笏板,呜地一声便抽在了高翔的脸上。 啪! 几颗牙齿伴随着血飞了出去。 高翔惨叫一声,朱植又补了一脚,转身对想要跳出来的都察院之人喊道:“我们历经生死,惊涛骇浪都挺过来了,怎么,你们还想把我们给整死在这里不成?” “三季稻有假?呵,一群白痴!皇上,臣虽从商,但毕竟是大明的王爷,可以舍了利益不要,也想让百姓多吃几口!” “可总有些可恶之人,恶意揣度商人,意欲抹杀商人报效朝廷拳拳之心,令人心寒至极!臣忍不住出手,还请皇上治罪!” 官员骨子里的偏见,充满了对商人的不认可,哪怕商人付出再多,做了再多,也挡不住他们的两片嘴皮。 锐利如刀。 朱允炆看着被打得脸肿的高翔,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请罪的朱植,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为了给商人争取点地位,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啊。  第三百三十章 大海富国论,两步开海禁 朱植低着头,等待着朱允炆的惩罚。 殴打御史,这是重罪。 这些御史是言官,直言进谏,就连皇上也不敢轻易惩罚言官。 无他。 一旦处置了言官,朝廷言路便会出现问题,随之而来的便是“偏听则暗”的朝堂。 虽然有些言官很混蛋。 朱允炆审视着朱植,这个人并不冲动之人,他此番作为,明显是有预谋的,证据就是他从袖子里抽出来的笏板。 他去南洋肯定是不会带笏板去的,刚到京师便入宫进献,没时间回家洗个澡换套衣服,更没工夫找个笏板塞到袖子里去。 最大的可能是他半路找人要了个笏板…… 堂堂藩王竟如莽夫,当着自己与文武百官的面殴打御史,这是很得罪人的,起码把都察院的人都给得罪了。 不过!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沈一元、黄发财等人,这些人看向朱植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尊敬与感激。 收商人之心吗? 朱允炆不等走出来的练子宁说话,便责怪道:“你作为堂堂亲王,如何能如此粗鲁?朕念你南洋初归,劳累加身,便不治你冒犯之罪。但高翔御史医药费用,还需你来承担,另罚俸半年!” 练子宁转头看向哽咽的高翔,这个家伙被打掉了不少牙齿,说话漏风,以后估计当不得御史了…… 罢了,此人不听使唤多时了,让他离开吧。 但都察院的脸,还是要维护的。 “皇上,如此轻易饶过辽王,岂不是纵然乱纪。高翔不过言三季稻有假,纵是有错,也不应遭如此对待,臣请令禁足辽王。” 练子宁悲愤地喊道。 朱允炆看着练子宁,冷着脸问道:“朕屡次下令,言官之言,不可风闻,不可虚假。你明知高翔言之有错,为何没有出来纠错?身为都察院主官,放纵御史肆意胡言,这便是天子言官吗?” 练子宁顿时感觉不好,这把火似乎转了风向,烧到自己脚面了。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我大明江浙、广东等地,以再熟稻为主。在南洋之地,气候炎热,雨水充沛,出现三季稻并不算稀奇。早在宋真宗时,便出现了占城稻,推行于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极所谓的占城稻,可一年两熟或三熟。” “纵是乡野之间百姓对此也有听闻。而高翔身为御史,屡访府县,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消息,可见其未深入民间。身在朝廷而不忧百姓,如此之人作言官所为者何?” 练子宁连忙请罪,高翔也顾不上脸疼,跪地求饶。 朱允炆挥手,对沈一元说道:“在朕看来,你们所带来的水稻,以其为粮不如以其为种。试想,若在我大明有一些区域能遍植三季稻,所得稻谷岂不是更多?” “臣愿领户部,推行三季稻。” 黄子澄出班。 在这个年代,粮食就意味着人命。 别看现在大明人少地多,可粮食从来不够吃的,很多地方依旧在闹饥荒,大部分人口只是勉强饿不死。 若可让三季稻推而广之,那就是天大的功绩。 户部,责无旁贷。 朱允炆赞赏地看着黄子澄,说道:“三季稻是值得推广,但不可冒然行之。三季稻之所以一年三熟,与天气有着关系,依朕看,便选择在广东海南、广东全境、广西南部、云南南部等地,力推三季稻。” 黄子澄有些意外,宋代不是推行了占城稻了,为何不继续推行? 这并非是朱允炆不想,而是不现实。 一开始占城稻引入江浙等地,确实有不少效果,甚至在一些区域实现了“三熟”,但问题是,回顾历史与后世,占据主流的还是两季稻。 除了气候原因之外,水力资源、土地肥力的衰减也是一个问题。 物产这东西,看天看地。 朱允炆对沈一元等人道:“你们此番去南洋,可有何感想?” 沈一元暗暗握了握拳头,旋即松开,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了坚毅的神情,道:“皇上,我等商人自南洋之中看到了无数财富,草民想,若朝廷开放海禁,许可商船往来,则可取南洋财富于国用,富国富民,以隆国运。” “放肆!” 吏部侍郎毛泰亨一脸愤怒,走出来喊道:“商人如何敢议论祖制!皇上,海禁乃是太祖明令,片板不得下海。如今商人牟利心切,想要让朝廷开海禁,以行其私利,还请皇上明察。” “臣附议。” 工部严震直出班。 一时之间,又走出十几名官员。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六部主官与内阁之人不为所动,站在前面什么都不说。 “沈一元,有人说开海禁只是为商人大开便利之门,你有何话说?” 朱允炆轻松地问道。 沈一元肃然跪下,高声喊道:“开海禁,绝非为商人开便利,在草民看来啊,大海富国可行。皇上,诸位大人,开海禁,必有舟船南下,民间行舟造船必会兴盛,沿海居民也可借此而劳事,所增必丰。” “朝廷可设市舶司,专司过往船只管控,所得必会不菲。随海禁开放,各地船只往来,千船万帆,带来无数货物,货物入我中华,则充盈民用,我中华之物出海而去,则可换来不尽奇珍稀少之物。” “况在海外还有无数稻谷,若可组织大船队南下,调稻谷北上,岂不是可解边地粮食供应问题?于朝廷、于民、于军、于商、于万民,皆是有利,困于祖制而不敢为,岂不是画地为牢,困束手脚?” “我等盼开海禁,皆是城忧国家,非为私利!” 沈一元猛地叩头。 黄发财等人也纷纷跪地,以行动支持沈一元。 朱植走上前,撩衣摆跪下,对朱允炆道:“皇上,开大海富国,兴国运。禁大海封民,损国运。臣请皇上破除祖制,解封大海。” 朱允炆看着跪成一排的众人,这些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巧合的是,世界国运的改变,似乎与大海封禁有着某种关系。 在大海封禁之后,东方便开始走向衰落,西方开始崛起。 而当大海开时,便有如紫气东来,东方再次成为世界的中心。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解缙。 解缙走出来,高声喊道:“皇上,臣认为开海禁有利处可言。太祖时期封禁大海,与当时大海乱象有关。然彼一时,此一时,当下南方海域为水师荡平,陈祖义海贼等势力被消灭大半,已有开海禁之可能。” “臣请旨恢复太仓州、广州、泉州、明州市舶司,践行太祖‘通华夷之情,迁有无之货’之制,以大兴海运,造福百姓。”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刚想答应,不料兵部侍郎铁铉站了出来,公然反对道:“皇上,此时不宜开海禁!” “谁,谁啊?” 解缙连忙回头,看着铁铉有些郁闷。 不开海禁? 你看看这些商人弄多少好东西回来,知不知道他们利几多? 皇上都将移民的钱算到了这批人的商税里面去了,足够移五十万百姓的税,其货物价值几何? 虽然自己没办法下海摸鱼,但好歹可以安排几个伙计出海,抓几个王八回来也是好事啊…… 不让开海禁,王八没有,珠宝没有,珊瑚也没有,你说我们当官的,和叫花子有多少区别? 解缙很不高兴。 茹瑺也有些郁闷,铁铉此人能力确实是不错,就是人有些执拗,开海禁,打开的是谁的钱袋子? 商人? 不,那只是世人看到的而已。 真正打开的,是官员的钱袋子。 且不说市舶司的钱关系着官员利益,就说海禁一开,多少文武官员会安排人手下海,去海外弄一批番香番货与奇珍异宝回来? 李景隆在南海留了一批人手,随时准备下南洋。 听说江西还出现了几个私家船厂,估计也是打造海船的,至于这些船厂背后是谁,那就不太好说了,反正解缙的户籍是江西的,杨士奇的户籍也是江西的…… 现在你铁铉反对开海禁,那不是反对皇上,是反对所有人的发财之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铁铉你还要不要混了? 朱允炆凝眸看着铁铉,道:“说出你的理由。” 铁铉面色严峻,无惧一干官员毒辣的目光,道:“臣认为海禁当开,只是不在此时。眼下东海倭寇猖獗,海患不止,而南洋陈祖义又未曾授首,仓促之下开海禁,难保不出现意外。” “当下之策,只宜小开海禁,仍旧以水师护送为主,待清平海域,贼寇渐少,再全面开放海禁。” 解缙、茹瑺、郁新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看着铁铉。 此人绝不是迂腐之辈,他将开放海禁分为了两步走,先走一小步,再走一大步。 可他的一小步,却赢得了人心,不,是官心! 水师护送,自然规模不可能太大,而有限的规模之下,保护的将是少数人的利益,上一次少数人是商人,下一次少数人就应该是官员加商人了…… 也正是因为是小步,所以也就排斥了其他人参与其中。 利润尽入我手。 这一设想的提出,充分证明了铁铉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看穿了朱允炆的意图,也看穿了百官的意图,更是在百官渴望巨大利益的时候,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将危险考虑在内。 “臣附议。” 茹瑺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下属,一脸光荣。 “臣等附议。” 解缙、郁新、黄子澄等一干官员纷纷表态。 朱允炆起身,看着百官与商人们,道:“既如此,那就依铁侍郎之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须于今年清平东、南两大海域,工部重修市舶司,一旦时机成熟,解禁海禁,通商四海!”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这么快就收门票了 马恩慧玉指纤柔地拿捏着一颗海蓝色宝石,满脸的欢喜与陶醉,淑妃、宁妃、贤妃也都看着琳琅满目的宝贝,温言软语的商量着。 朱允炆对于这些所谓的稀世珍宝并不在意。 珊瑚? 虽然枝格交错,红润宛如火树,是最上等之物。 但这又不是一棵树,而是一类动物的骨骼聚结物,要它净化空气,减碳减排都不好使,拿给药铺研磨成药还差不多…… 五颜六色的大宝石? 这玩意戴身上不嫌沉啊,再说了,一个人那么多颜色,是不是不太合适? 还有孔雀…… 朱允炆有些郁闷,把孔雀弄回来做啥? 皇宫又不是动物园,是它伺候人,还是人伺候它去? 养着没用,还浪费粮食,杀了吧,估计一大堆人不愿意…… 这就是个麻烦。 “各自挑几件喜欢的,留下一百件,其他的都封存好,朕打算卖掉。” 朱允炆有些郁闷地说道。 “卖掉?” 马恩慧立马不乐意了,这可是从南洋万里迢迢弄来的宝贝,怎么能说卖掉呢? 宁妃不乐意了,护在珊瑚前,道:“这是商人的心意,也是辽王的心意,怎么能将别人的心意丢出宫去,这若被人知晓,岂不是会惹出笑话。” 马恩慧连连点头,附和道:“眼下宫里又不缺什么花销,还不至沦落到变卖如此奇珍吧?不若留着,日后赏赐大臣也可拿得出手。”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轮到赏赐大臣的时候。 这些人就没一个不懂得市场规律的人,现在它们是宝物,奇珍异宝,珍贵至极,可再等两年看看,这玩意很可能就不值钱了…… 虽然朝廷尚未开海禁,但任谁都清楚,用不了一两年,大海就会彻底打开,到时候无数船只出海,多少东西弄不回来,等到东西多了,贬值了再出手,那岂不是亏大了。 “宫里是不缺钱,可朝廷缺钱……这些宝物毕竟不是银铜,不是粮食,留在宫里也没多少用处,兑换为钱粮,也好为山西移民置办一些农具、耕牛与种子。” 朱允炆解释道。 马恩慧听闻此话,便收了心,将手中的宝石放了回去,含笑道:“既如此,那臣妾便不取用了,也好多换些钱粮。移民百姓殊为不易,需钱粮周到才是。” 朱允炆起身,走向那一枚宝石,拿起了塞到了马恩慧手中,道:“还不至如此,预留百余件,其他的处理之后,便足够了。” “当真?” 马恩慧也有些不舍。 朱允炆伸手点了下马恩慧的额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朕听闻文工团想在宫外兴建一座大戏台?” 马恩慧将宝石收起,欢喜地回道:“《白蛇传》让京师沸腾,想要听闻的百姓更是无数,民间已有一些戏班子在模仿了,只可惜他们没有后续故事,总无法如意。那慕容景儿提出在中城置办一处宅院,专门作戏台,以收取入门钱来盈利。” “呃,这么快就开始收门票了?” 朱允炆惊讶地问道。 “何为门票?” 骆颜儿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朱允炆转过身,暗暗郁闷,古代这时候可没什么门票概念,什么名山大川,都是免费的,看戏往往也不是门票制,而是包场制…… 能请戏班子的,通常不是土财主,就是暴发户,或官宦之家,给的钱是“赏银”,可不是买的票钱。 不过收取“门票”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宋代的瓦舍勾栏那么多,想要进去,多数都是需要掏点入门费的,只是不会给发票,想找人报销是不可能了。 “朕的意思是,既然是入门钱来盈利,不妨就把事情做完善一些,设计一款专用的门票,标上《白蛇传》第几场,谁为角,几号座,几日几时开场……待到开戏时,凭票对号入座,这样岂不是更为方便?”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取来一本书说道。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这些奇妙的心思他是如何想到的?推行门票,可省了不少事,也显得有规矩许多,高雅许多。 骆颜儿明显对朱允炆的奇思妙想习以为常了,一个能想出医用纱布、制备出“千里眼”,化羊毛为衣物的皇上,想出个门票,似乎也不算什么…… “等地方布置好了,先借给户部用一用。” 朱允炆吩咐道。 “户部?” 马恩慧见朱允炆想要看书,知他看书有标注的习惯,便走上前研磨,问道:“这事与户部有什么关系?” 朱允炆抬头看着马恩慧,笑道:“这些宝贝要出手,总不能让朕亲自去卖吧?既然东西卖了钱,大部分是要进入户部的,那自然是交给户部来办……” 一想到黄子澄这种古板的文官去卖货直销,朱允炆的手指便欢跃地叩打着桌子。 翌日,武英殿。 朱允炆传召内阁、户部官员、五军都督府官员,商议山西移民事宜。 黄子澄有些担忧道;“臣与户部官员合议过,认为自山西移民是可行。然皇上所提五十万数量过大,若下旨奉办,便会有数十万山西家庭支离破碎,户部建议今年只移二十万。” 郁新皱眉,赞同黄子澄,对朱允炆进言道:“欲速则不达,万一激起民变,恐会得不偿失。臣认为可徐徐转移,不宜操作过急。”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摊开了一张舆图,仔细审视着,低头说道:“张爱卿,你如何看?” 张紞走出一步,欠了欠身,道:“臣以为户部所言是有道理的,五十万百姓,牵动的是数十万家庭,关联甚广,在一年内完成迁移难度很大,且迁移至北平、开封等北方之地,必辅以农具、耕牛、屋舍,而这也准备尚差许多,不足支撑五十万百姓之用,一年移民二十万,是妥善之举。” 二十万么? 朱允炆暗暗盘算,二十万分散出来,根本无解于山西沉重,也无解于北方荒芜,这个数字太少了。 “五十万,不可减!” 朱允炆敲了敲舆图,严肃地说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化被动移民为主动移民 移民五十万,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朱允炆清楚决断容易,执行困难,也清楚这一道命令之下,关乎着无数的家庭与百姓。 他们将不得不离开熟悉的家园,踏上完全陌生的地方,很可能这一辈子都将见不到自己的亲人,活着的人去进行死别,是极为痛苦的。 可没有办法! 朱允炆真的没有办法! 山西人口众多,看似生活安泰,可有大量百姓生存在温饱之下。而对于山东、河南、北直隶等地,人口数量依旧不足,无数田地荒芜,无人开垦。 水不平衡,南水北调。 电不平衡,西电东输。 人不平衡,只能移民东进! 没错,这件事将波及与伤害数十万家庭,可从整个王朝的高度来看,这是必须执行的大战略。 树苗都在一片树林里,长大了还是一片树林。 将树苗移出去,未来收获的便是两片树林、三片树林乃至无数树林。 考虑到北平未来的重要性,华北这一块区域必须有大量的人口,无论是日后京师兴建、北征运粮,这都需要庞大的人口作后盾。 局部服务全局,个人服务国家,这就是政治。 不近人情,却必须去做。 面对斩钉截铁的朱允炆,黄子澄一脸愁苦,道:“只怕会引起民变啊……” 谁愿意离开亲人,离开家人,去一个陌生的荒芜之地? 若是这些人闹事,又该如何处置? 徐辉祖有些心惊,山西移民之事与五军都督府没有多少关系,这属于民政,不是军政,可自己被召,显然朱允炆在作第二手打算。 以军为后盾,强制移民! “民变应还不至于,再说了,新军之策许给山西三护卫、大同三卫,有这些军士在,还不至于出现大的问题。” 徐辉祖认真说道。 黄子澄看向徐辉祖,问道:“难道百姓不想离家还有罪过,还要动用大军去戡平不成?” 徐辉祖呵了一声,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有民变,则有军戡乱。无民变,便是你们文官的功劳。” 黄子澄愤怒地指着徐辉祖,刚想说话,却被朱允炆打断。 “好了,移民之策不可更改,今年任务尤其沉重,户部与地方布政使司需紧密配合才是。”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 黄子澄、郁新等人暗暗叹息。 解缙见此,对朱允炆提醒道:“皇上,若行五十万移民之策,方方面面总需筹备,耗费也是巨大,是否可适当推迟?”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快马传讯山西,二月中开始筹备,五月中可先行初期移民,八月之后,大规模移民,争取在十月中旬安顿下来,以免天寒伤人。命令北平、开封等接受移民之地,大规模营造居所,调配粮食、衣物、农具,务必在移民抵达之前,准备妥当。” 解缙看向郁新、黄子澄等人,他们也都清楚,再反驳也改不了朱允炆的决断,索性便承受了下来。 朱允炆见郁新面色凝重,带着悲愁,不由笑道:“在爱卿看来移民是一件困难的事,很可能会为百姓唾骂。不过那是以前的移民之策,朕以为,移民之策可以改上一改。” “改,如何改?” 郁新忧愁不解。 开封府原武、阳武等地便是移民而来的人,他们移民多年,依旧衣不蔽体,这样的移民有什么作用可言? 除了耗费朝廷粮食,没有带来任何收益。 现在齐泰、景清在开封府到处跑,就差拿着自己的脑袋担保一条鞭法是真的,并分了一大批农具与耕牛,这才让人活了过来,有了春耕。 现在又是大规模移民,若再现开封府的问题,岂不是徒劳无功,殃民无数? 朱允炆从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严肃地说道:“百姓不愿意移民,说到底是没有动力,没有目标,没有对未来的憧憬。那朝廷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动力,给他们目标,给他们憧憬?” “一味强制移民,将百姓拴在绳子上,如囚犯驱赶,如此待遇,是移民还是囚民?说到底,移民可行,但在方法上却出了问题。” “朕打算换一个思路,告之山西百姓,凡移民出山西,至北平、开封等地落户者,除提供耕作农具、耕牛外,其田产三年免税,家人不服徭役,其子孙可免费进入当地府县修习课业,日后若参与科举,酌情优选,若有移民中举,优先选派官员。” 郁新、解缙、黄子澄等惊讶至极地看着朱允炆。 免税不服徭役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子孙免费入学的吸引力就太大了。要知道很多寒门子弟,是读不起书的。 别以为穷人抱个书本就是读书人了…… 读书需要的钱可不少,书费钱是少,还可手抄,可你练字总需要纸张吧,写文章也需要笔墨吧,再说了,请个先生不管饭吃,还不给钱吗? 就算是你学业有成,先生无私,可你去京赶考也需要路费吧,所谓的盘缠…… 这笔钱往往是几十两计的,寻常家里,哪里有人出得起? 君不见红楼梦中落魄秀才贾雨村,就是因为囊中羞涩,无法读书,更无法进京赶考吗? 贾雨村有甄士隐,可对于大明朝的寻常百姓,他们没有什么真的士隐、假的士隐。 免费入府县学堂,便意味着向这些人的子孙开了通天之门。 何况朝廷还酌情优选这部分人员为官,如此强的政策,稍有觉悟的百姓便会努力争取,不,就是那些士绅之家,也必然会争取这些名额,以求“开枝散叶”,壮大“家族”。 “若这些政策还不足以打消百姓顾虑,那就再加一条,五年之内,朝廷不在五十万移民中征调军士。” 朱允炆掷地有声地说道。 解缙走出,赞道:“皇上,若行如此移民之策,可改被动移民为主动移民,此策大善,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郁新、黄子澄等表示赞同。 以前移民没什么好处可言,现在移民有好处了,难度自然降低许多,甚至会有人主动选择移出山西。 朱允炆见说服了内阁与户部,便将目光看向双喜,道:“让他们入殿吧,山西移民少不了他们出力。”  第三百三十三章 商人在移民中的作用 当晋商常千里、侯西域、曹有山等进入武英殿时,黄子澄、解缙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移民毕竟是朝廷之策,找五军都督府作后盾可以理解,找商人来做什么? 商人擅长的,只是买卖。 买卖? 解缙灵光一闪,看向朱允炆,不由折服,若真的引商人进来,可以为朝廷省去不少事。 黄子澄、郁新等人却并没有看透,只不解地沉默着。 朱允炆在晋商行过礼之后,道:“今日召晋商入宫,是有两件事与你们商议。这第一件事,便是朝廷准备今年于山西移民五十万,至北直隶、山东与河南等地,你们如何看……” 八大晋商不由地震惊起来。 对于山西移民,常千里、侯西域这些人并不陌生。 洪武三年六月,朱元璋为应对蒙元“四大王”袭扰大同、武州等地,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大规模迁移山西北部居民。 洪武六年九月,朱元璋又以“屡为胡虏寇掠”为由,迁移山西北部居民八千余户近四万人入中立府(即凤阳府),而这也是明代初期,第一次大规模移民。 洪武二十五年、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出于军士需要,移十几万山西居民至晋北、内蒙古南部以及河北西北部。 然而这两次移民,是出于军事的需要,移民范围又多集中在山西省内。 洪武朝真正的大规模移民,是出于经济建设需要开展的,时间是洪武二十一年,之后移民一直持续,直至洪武二十八年,自山西彰德、卫辉、广平、大名等府移民四十余万。 这四十几万人,多分散在了北直隶与河南等地。 如此大范围、长时间的迁移,才迁移出不到五十万人,朱允炆竟然打算在今年一年之内,实现五十万移民? 这足以让常千里等人瑟瑟发抖。 “皇上,恕草民直言,移民五十万恐怕需要更长久时间,一年期是万万不行的。” 常千里深知移民之苦。 洪武朝移民并不太平,虽然朱元璋给了不少政策,移民之前按户发银钞,路上还有官兵护送,到地方给农具,给免税三年。 但那只是书上的记载,真正的移民,是伴随着血与泪的。 要知道移民中穷困百姓居多,他们没有马车,没有毛驴,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短则五百余里,长则一千多里路啊。 徒步跋涉二三十天,风霜露宿,一些人病死在路上,一些人累死在路上,一些人宁愿逃命也不想去陌生之地。 家乡月明,故土难舍,谁愿意离开故土? 可不去,不行。 逃命的人多了,完不成移民指标,于是底层便拿出了绳子,将移民绑着,以“押解”的方式赶着他们离开山西。 很多移民手臂长时间被捆着,胳膊逐渐麻木,并在日后留下了一个背着手走路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也一直留在了山西移民后裔的骨子里。 因为是押解,路上有人需要小便,则需向官兵打报告,喊一嗓子“官爷,请解手,我要小便”之类的话。 久而久之,便演化为了“解手”等同于“小便”。 走南闯北的晋商,对于移民之苦、移民之困有着深刻的印象,明知反驳朱允炆这个少年英主不合适,但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自己虽是商人,但还是有良知的。 黄子澄看向朱允炆,依旧认为一年五十万的步子有些太大,可见朱允炆没有丝毫改变的神情,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朱允炆对常千里等人说道:“朕知道一年移民五十万是困难,但你们也须知,方法总比困难多。这是朕拟定的新移民之策,你们且看过之后再回话吧。” 双喜将文书转给常千里,常千里等人看过之后,顿时一改愁容,一脸轻松地奉还文书。 常千里整理了下衣襟,肃然道:“皇上,若按此策行事,山西移民大计可成,草民有些旁亲在太原府,不知移民之策可否包含太原府?” 黄子澄等人听闻之后,不由摇头苦笑。 朱允炆也放松下来。 这群人不愧是商人,看到了好处,马上就想凑上去。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商人都心动了,百姓中但凡有些觉悟的,也定会参与到移民之中。 至于那些没觉悟的人,没关系,搞宣传、洗个脑什么的,咱有经验。 觉悟这东西是可以说出来的…… “你们想移民,朕自是欢迎的。不过这不是朕将你们唤来的目的,移民五十万,所需物资自然是千千万万,只依靠朝廷去办,一年期很难筹备妥当。朕希望晋商能协助官府,完成移民壮举。”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黄子澄脸色一变,刚想走出来反对,却又止住了脚步。 虽说移民保障工作应交给户部、地方布政使、府县等办理,可一些县的官吏加起来也就几十号人,让他们在短短几个月内筹备几万乃是十几万人口的物资,或许可行,但定会极度扰民,甚至会有地方借朝廷需要物资之由,抢掠百姓家产。 如此思来,不妨让商人以买卖的方式,去筹备物资,而户部只要把关钱粮即可。 常千里看向侯西域等人,侯西域等人更是惊喜莫名。 若此事办成,晋商便直接与地方官员搭上了线,甚至可以改观朝廷对晋商的看法,日后晋商行事,定会方便许多。 “草民愿为移民之策鞠躬尽瘁。” 常千里、侯西域等人跪拜,齐声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解缙、黄子澄等人,说道:“晋商来负责移民物资保障,户部支付相应款项,安排朝廷官员与地方布政使官员监督,如何?” “皇上英明。” 解缙、黄子澄等选择了支持。 到此时,朱允炆总算敲定了移民之策,然后对黄子澄说道:“此番移民数量之大,堪称我朝第一,所耗费钱粮自是巨大,朕知户部困难,打算将商人自南洋之地取来的一些宝物,交付户部,由户部发卖变为钱粮,以支移民。”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关门,打胡杜 南洋宝物? 黄子澄眼珠子都发光了,那些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堪称稀世珍宝,皇上竟然舍得拿出来换钱粮? 原以为皇上是想依靠商税来弥补移民花销,不成想皇上想用宝物直接赌上这个窟窿。 “谢皇上!” 黄子澄发自肺腑的感激朱允炆,这事若搁置在太祖皇帝身上,绝对就是一口命令,坐等结果。 至于过程中百姓愿不愿意移民,移民过程如何,到了地方有没有吃的喝的,太祖日理万机,是没时间关照的。 可朱允炆不一样,他自己提出了任务,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作为官员,只需要去执行,去完善,去反馈即可。 有如此皇上,黄子澄心悦诚服。 “皇上,有多少宝物,是否可以折算给晋商……” 侯西域请求道,满是期待。 山西晋商可不少,可家里有绝世珍宝当门面的可不多,这若是拿回山西去,将会大赚一笔…… 广西,十万大山。 僻静的山谷中,歪歪斜斜地躺着一支军队,千户黄桂低头看了看露着脚拇指的布鞋,鞋底子随拇指上翘分离出一条缝。 军士袁岳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坐了起来,从腰间拿出了短刀,然后拖下草鞋,看了看脚上的血泡,咬牙便扎了下去。 血水流了出来。 “这翻山越岭,真不是人玩的啊……” 袁岳心中感叹。 自己好歹也是勤练之兵,脚底板早就磨练出来了,可谁能想到,以前的那点茧子还不够这山上磨的,没几天就出了血泡。 这一脚已经被扎破了四五个血泡。 “这里的水是干净的,可以饮用。” 千户潘成走上前,对坐在圆石之上的张辅禀告道。 张辅微微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幅舆图,低头审视着,然后说道:“让大家休息两刻钟,将黄英喊过来。” 黄英,广西思明府土司俍兵,对广西山川走势知之甚详,这也是张辅敢选择这一条路的底气。 张辅听到动静,抬头看着走过来的黄英,道:“快到镇南关了吧?” 黄英伸手指了指南面,道:“翻过去这座山,便可以看到金鸡山与大青山,镇南关便处在这两座山的隘口之上,按往日行军,半夜时分可抵达镇南关。” 张辅收起舆图,站了起来,一脸刚毅地看向南方,喊道:“王远兴,你带二十余人,先行过山侦查敌情,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王远兴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喊过二十余军士,问明方向便走了出去。 “大人,军兵疲累,不宜再走,应在此地修整两日。” 黄英看了看周围倒在地上的军士,他们已经疲累到了极限。 这段时间里,每日每夜行军,一天仅得休息两三个时辰,拼了命的行走,虽然争取了时间,但也极损了战力。 纵是以勇猛著称的俍兵,也没有如此玩命过。 张辅凝重地看向追随自己的军士,摇了摇头,道:“你只管带路,找到镇南关,其他的事我自有分寸。” 黄英无奈,只好做到一旁去休息。 没过多久,张辅便带军出发,翻过一座不高的山之后,便是一片密林,沿着王远兴留下的印记,一路追去,至夜色来临,天色黑暗之后,军士拿出绳索,串成小队,彼此关照着前行。 没有火把。 即使有,也只是短暂一会便会熄灭。 这里距离镇南关太近,一旦暴露行踪,将前功尽弃。 张辅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王远兴带人返回,与张辅碰头,道:“大人,镇南关守备并不严,连城门都没有关闭,这是我们的机会!” “城门都没关?” 张辅难以置信,有些怀疑王远兴的情报,问道:“你确定是镇南关?” 王远兴保证道:“绝对无误,镇南关是胡杜大军的撤退要道,胡杜在上下石西州掠夺人口与财富,正在连夜运至镇南关,也许是胡杜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在准备后路。” 张辅盘算了下时间,此时韩观的大军应该已经接近下石西州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 “胡杜会在西石西州与韩观都司一战,我们必须早点夺下镇南关,彻底封死胡杜南下之路。” 张辅厉声说道。 千户黄桂有些担忧地问道:“胡杜会不会放弃与韩都司交锋,直接逃遁至镇南关?” 胡杜手中大军可是有一万多,若他放弃交锋直接来镇南关,就算南宁卫打下了镇南关,也未必能守得住。 所以,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胡杜的实力必须得到削弱,而削弱的关键,就是胡杜留下来与韩观干一架。 张辅自信地说道:“放心,胡杜必然会带大军与韩都司决战一场。” 黄桂、潘成、王远兴等人听出了张辅的自信,毫无怀疑的相信了他。 张辅的自信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胡杜是安南国大将,率大军进入大明领地,他说什么也会与大明的正规军对战一次,试探下大明的军队强弱。 打不过,胡杜顶多丢下一些士兵的尸体,自己跑路回家。 打过了,那就是大明无能,说不得胡杜还能将战事范围扩大到其他州府,抢掠更多的人口与财富。 可战而不战、直接逃走,对胡杜的威信影响太大。 作为大将,他绝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所以,胡杜会在这里打架,也会因为这一场架,丢掉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此战胜,我们南宁卫便是英雄,此战败,那我们便是罪人!” 张辅严肃而冰冷的声音扫荡过密林,在黑暗之中,燃烧热血! “出发!” 张辅没有犹豫,近三千人穿林而过,直至一处山坡之上,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镇南关! 镇南关,始建于西汉,曾称鸡陵关、大南关和界首关。 洪武元年,朱元璋为巩固南疆,避免安南大军北上,将镇南关城门由一层改建为两层,并修筑了数座炮台,以控关口。 现在,这座“南疆要塞”就在眼前,洞开着城门! 张辅实在无法相信,这么重要的关卡竟夜不关门,这要在大明,估计守城将领的脑袋都可以挂旗杆上去了。 也好!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今日就由我张辅,关门,打胡杜! ps: 感谢不期而遇、感谢安修打赏。 特别感谢下深海大肥宅兄弟,专门找过来打赏,惊雪很感动,谢谢你。 最近每日加班,没有休息日,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补回来,感谢大家的支持。 更新少,没底气求票…… 第三百三十五章 奇袭,夺镇南关 通往镇南关的山道算不得宽阔,除城门口处开阔一些,远处道路最宽处也只有两丈,狭窄处不足一丈。 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之上,涌动着黑浪,嘈杂声,喝骂声,鞭打声,不断传入两侧的山上。 黑暗中,声音传不多远,便被无数的树木给消挡去。 “这是被掠的大明子民,主要是青壮,大人,我们杀出去吧?” 千户黄桂趴在石头边,小心地看着山道,底下每间隔一些距离便点有火把,沿途有安南军兵看管,不过这些军兵太过分散,而且数量不多,只要冲下去,定能夺下镇南关。 张辅眯着眼看着镇南关,见城楼之上有不少军士,而且还有几尊大炮,若一路杀过去,没有在第一时间控制城门与城楼,将会引发灾难。 “王远兴,你带五百军士,从那一处阴暗之地混入百姓之中,随他们入城,然后控制城门与城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辅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林说道。 王远兴呵呵地笑了笑,低沉着声音保证道:“纵战至最后一人,也会夺下镇南关!” 张辅让其带人离去,然后吩咐道:“黄桂,你带五百军士,沿山道探查,看看安南掠夺百姓的队伍到哪里,于十里之外,封堵山道,越多越好!把带来的火药全部用了。” “遵命。” 黄桂带人离去。 张辅看了看身旁的潘成,道:“你带五百人,分散于山道之中,战事一起,你便命军士大喊‘胡杜被斩首,明军杀过来了’,然后带人将羁押百姓的安南军士给我砍了!” 潘成重重点头,没有废话,起身带人去安排。 张辅招了招手,对袁岳说道:“听闻你颇有几分胆识,在永平寨表现不错。这次我交给你一千二百人,你有没有勇气插入镇南关之内,直面安南重军?” 袁岳心头一喜,浑身充满了力量与斗志,誓言道:“定不负大人重托!” “行动吧!” 张辅下令,身后的军士不断离开,黄英盘算了下,有些担忧地对张辅说道;“大人只留两百余人是否单薄了些?” “怎么,你怕了?” 张辅瞥了一眼黄英,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黄英轻松地活动了下,回道:“我们俍兵是不懂畏惧的!” 张辅知道俍兵的厉害,但厉害是厉害,张辅却不愿意使用这一批人,原因很简单,这些人虽然听从明廷调遣,战斗力强悍,但他们也有一个致命缺陷: 间歇性听话。 说他们不听话吧,那是不合适的。真需要征调的时候,他们会服从,也会上阵杀敌。 但是! 若是战事惨烈,损失较大,他们认为难以抗住时,便不会听从主官命令,而是自行决断,说走就走…… 相对主官的命来说,他们认为自己的命更重要。 这个逻辑貌似也没错…… 关键是,张辅自己是主官,若用这一批人当主力,哪天很可能会面临着跑路都没人叫自己的处境。 若是事后想要处置他们,定个临阵脱逃之罪,却又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些兵名义上归于明廷,实际上归属当地土司! 土司制度! 这个古老的制度对于后世很多人极为陌生,充满神秘。 事实上,土司制度的出现,是来源于“羁縻政策”。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 这就是羁縻政策。 一言而概之,便是朝廷封授少数民族酋长官职,让其表示对朝廷臣服,但朝廷不过问其内部事务。 自秦至宋,历代王朝对于西南少数民族,基本上都奉行的是羁縻政策。 唐代广泛建立羁糜州、县并任用民族酋领为刺史、县令,羁糜政策发展到了鼎盛。 元朝在很多地方办得很糟糕,不得人心,但在羁糜政策上却值得赞佩,也值得肯定。 土司制度的出现,便是始于元朝。 “蒙、夷参治之法,而官有流土之分”,标志着土司制度的诞生。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在元以前的朝代,其奉行的虽然是羁糜政策,也要求羁縻州县交租输赋,可事实上,人家想交就交,不想交就不交,你也没任何法子。 如宋真宗时期,有刺史上奏要求让这些羁縻州县纳税,宋真宗认为“荒服不征,弗之许”,后来“诸洞不供租赋”成为常态。 但在元朝时期,土司制度的建立,直接规定了输税纳赋,且必须执行。 元朝统治者认为,只有输税纳赋了,才是真正的臣服! 而朱元璋对于这一点,表示了高度的赞同与认可,直言各地土司“额以赋役,听我驱调”,并在四川、云南、贵州、广东、湖广、广西、陕西设置有数量不等的土司。 广西土司很多很多,除苍梧一地外,其他地方都有土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明虽然控制着广西等少数民族之地,但真正对底层存在巨大影响力的,还是这些拥有武装的土司! 一些土司不听话,大明还得时不时去派人揍他们一顿。 不服不行,打服为止。 也正是因此如此,土司虽然臣服于大明,可在暗地里臣服的不那么彻底。 张辅对于土司军队,没有充分的信任。 看到明军混入了入城百姓队伍之中,张辅起身站了起来,右手抓住刀柄,低沉地说道:“俍兵勇猛不虚,可南宁卫悍不可敌,也是真的!你且看着吧,但凡是挡住大明的敌人,都将死去!” 王远兴率人进入城门口,守护的安南军士竟没有任何异样,看都没怎么看王远兴等人,便放任其过去了。 进入城内,王远兴左右看了看,安排副手带一百人控制城门洞,便带着四百军士向左侧奔跑而去,一声不响,速度很快。 安南军士一时发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竟无一人上前阻挡与问询。 王远兴带人上了登城马道,顺利登上城楼时,还有安南军士以为是换防的人,只是还没有办理城防交接手续,王远兴便大喝一声,劈开了对方的面门,喊了一嗓子:“给我杀!” 安南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大明军士杀入城里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喊出“敌袭”,刹那之间,城关外杀声震野,恍如数万大军冲杀而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远兴夺了城门与城墙,袁岳带领一千三百军士不攻两侧,如一柄尖锐的刀,直插镇南关的安南军营。 而那些军营中的安南军士,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袁岳决定让他们的梦做得更久一些,下令杀! “胡杜被斩首,明军杀过来了!” 潘成命令军士扯着嗓子大喊,几百号人一起喊口号,声音传出去许远,羁押百姓的安南军士听闻之后,更是慌乱至极。 当他们看到从山上垂绳索而下的大明军士时,想要撒腿逃跑,只是不知道哪个家伙伸出腿,将其绊倒在地。 “杀!” 喊杀声响彻天地,安南军士狼狈而退。 可退,能退到哪里去? 此时的镇南关城门已在明军控制之下,道路两旁又是难以攀爬的山,留给他们的命运,只能是死! 张辅站在暗处审视着整个战局,见山道之上的战斗虽然分散,却占尽优势,一些百姓也纷纷出手,帮助明军作战。 “入城!” 张辅抓过绳索,率先从山上垂落,然后待军士全部下山之后,进入镇南关! 随着胡杜身死、明朝大军发来的消息不断传开,安南军心已乱,毫无作战之心,纷纷丢盔弃甲而逃。 袁岳在这一站中表现的尤为英勇,只带着六十余人,便敢追着五百余安南军士,甚至还将其打败,并俘虏了三百余人。 轰隆隆! 地动山摇,十里之外,山石崩落,堵塞了山道。 黄桂清楚封堵山道并不能真正阻挡胡杜的大军,但却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 让黄桂担心的是,张辅的安排虽然没有问题,但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 一旦胡杜得知镇南关被夺,他还会不会留在原地等待与韩观的决战。若是他不再等待,而是直接进军镇南关,那镇南关便将成为决生死之地! “再炸一处!” 黄桂吩咐军士在嶙峋的山石中凿宽缝隙,然后将火药之物塞进去,点燃之后炸开山石,山石坠落,封堵道路。 也幸是山体岩化的厉害,炸开之后总有一些大块山石滚落。 待天亮时,镇南关的战事已然结束! 留守镇南关的四千余安南军士,被杀两千余人,俘虏一千八百余,在镇南关以南的安南后备军,也被袁岳带人给冲垮,逃出了三十余里方才止住。 “报指挥大人,救回被掠青壮五千二百二十六人!” 王远兴报告道。 张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文书中的伤亡数字,暗暗神伤。 镇南关可谓是奇袭之战,敌人无防备,无斗志,可纵是如此,还出现一百五十六人的伤亡! “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张辅抬起头问道。 王远兴脸色一凝,回道:“现在还没探查清楚,不过,好像不太多。” “只有一百一十石粮食,勉强维持三日。” 潘成匆匆走向张辅,满是担忧地说道。 任谁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艰难的守关之战! 而守关最基础的物资,就是粮食! 张辅起身,冷冷地看着潘成与王远兴,下令道:“镇南关粮食不多,留着俘虏只能耗费粮食,你们知道怎么办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经验是不能照搬的 下西石洲,那留。 胡杜不顾身下女子的哀求与痛苦,用力地撕咬着,如同一只生猛的猎犬,不时变换着方位,直至一声沉闷而急促的声音传出,才松开了牙齿。 一个个牙印渗出了血色,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出妖艳的凄美。 “呵呵,伺候好本将军,你和你的家人才能活下去。下次再敢反抗,我会咬断你的脖子!” 胡杜伸手掐在女子的脖子上,猛地用力。 黄初云感觉无法呼吸,双手抓着胡杜的胳膊,却如何都抵挡不住他的力量,就在自己将死的时候,胡杜松开了手。 胡杜没有理睬弱小如稚嫩羔羊的黄初云,起身穿好衣服,佩戴好盔甲,回头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大明来救你们的人来了,你猜,他们能不能把你从我手中救走?哈哈哈……” 门开,胡杜走了出去。 黄初云泪流满面,却又浑身无力,疼痛、屈辱、不甘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堵塞了她的心灵,每次跳动,都是窒息在抽搐。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会……” 黄初云发出了诅咒。 胡杜听不到,也不畏惧一个弱小女子的诅咒,下令召集所有军士,准备迎击韩观的大军。 按照情报,韩观的军队已经到了那捏。 趁韩观立足不稳,又是远道而来,自己这边以逸待劳,应主动出击,不给韩观任何机会。 胡杜能被胡季犛委以重任,靠的绝不是颜值,也不是姓氏,而是真正的实力。 “梁康,你率三千精锐作先锋,在那米或直接至拿捏,直面明军。胡木,你带两千人作为后备军,一旦梁康击退明军,你便带全部人压上去,彻底消灭明军!万屾,你率队自板落、那立、那渠,绕至那捏之后,从明军后方发动攻击!” 胡杜指着舆图,对自己最信赖的部下安排道。 “遵命!” 梁康、胡木、万屾齐声答应。 “各自准备吧。” 胡杜看了一眼胡木,眨了下眼。 胡木见状,便放慢了脚步,待梁康、万屾离开了,又折返回来,对胡杜喊道:“大哥,怎么了?” 胡杜瞪了一眼胡木,喝道:“这是军中,喊我将军!你给我记住了,梁康打头阵,若是他胜了,你便带人追上去,若是他败了,你就给我马上撤回来!” “大……将军,不至于吧,明朝军士不过尔尔,何必有此担忧?这头功给了梁康,我还不乐意呢。” 胡木有些郁闷。 胡杜一拍桌子,冷喝道:“来人是明朝韩观,此人治军极严,丝毫不讲情面,他既然能拿下永平寨与卧虎山岭,说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不可轻敌!” 胡木没有再反驳,刚想转身去调动军队,此时一个军士惊慌地跑了过来,一脸惶恐地对胡杜说道:“胡将军,大事不好,镇南关丢了!” “什么?!” 胡杜怒目圆睁,上前一步,抓住军士的衣襟,猛地一提,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谎报军情,是要杀头的!” 军士连忙摇头,不安地说道:“是真的,昨夜晚间,一支明军攻占了镇南关,小子装死侥幸逃了出来,绕过山路才跑来报信的。” “不可能!” 胡杜丢下军士,心神大乱,摊开舆图,道:“想要进入镇南关,就必须走西石洲这一条路!难不成他们是飞过去的不成?” 军士瘫坐在地上,一脸苍白地回道:“明军是翻山越岭,走山路过去的。” “山路?” 胡杜看着舆图中标注的一座座山峦,浑身的血液开始冰冷起来。 重重山峦,根本就无法通行车马,这就意味着行军所带粮食必不能多。 一旦没有了粮食,他们将会饿死在山里! 再说了,山里面根本就没有道路,很多地方不是悬崖峭壁,就是万丈深渊。 就连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翻越这重重山峦吧! 可明军做到了! 这怎么可能? 胡杜无法相信,只是眼前军士的话似乎不像虚假。 “大哥,镇南关不能丢啊!” 胡木很是紧张。 镇南关是安南大军控制的唯一一座返回安南的边防要塞,若是镇南关真的被明军占据,那就意味着安南大军回安南的大门彻底被封死! 这个后果,太严重! 胡杜看向军士,咬牙问道:“镇南关有多少明军?” “很多很多,漫山遍野都是,至少五万!” 军士惶恐不安地说道。 胡杜一脚便将军士踢开,愤怒地喊道:“混账!能翻山越岭的队伍,只能是少部分人!五万,整个广西能找出五万明廷大军吗?” 军士也委屈,黑灯瞎火,谁能看得清楚,不过看那架势,没有几万人,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胡杜盯着舆图,面容冷峻,思索稍许之后,对胡木下令道:“你不要配合梁康作战了,带三千人去镇南关!若镇南关有失,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胡木重重点头,自信地答应道:“等我好消息吧!” 胡杜收起舆图,携带自己的卫队,跟上了梁康的队伍。 广西都司指挥同知孟察担任先锋,率三千人抵达那捏,并没有冒然前进,直接对十里之外的胡杜大军发起进攻,而是安营扎寨,等待韩观大军抵达。 韩观亲率一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安排好防务之后,韩观对孟察问道:“可有张辅的消息?” 孟察摇了摇头,肃然道:“此处虽然距离镇南关只有四十里,但我们的斥候还过不去,胡杜封锁了要道,想要知晓消息太难了。大人,不管张辅有没有夺下镇南关,我们都不宜再等待,而是应马上发起进攻!” 韩观皱眉,若没有确切的消息,直接发动进攻,万一把胡杜吓跑了,南大门封不住,那将导致前功尽弃。 只是群山重峦,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翻过去的,镇南关重镇,又岂会轻易打下来? 该如何决断? 韩观有些犹豫,是继续等一等张辅的消息,还是主动出击? “报,安南营中有异动。” 军士来报。 韩观握了握拳头,刚想下令迎战,突然问道:“如何异动?” 军士道:“有两支队伍朝那米与我驻地而来,一支队伍好像南下,去了镇南关方向。” “你说什么?有队伍去了镇南关?” 韩观惊喜地问道。 军士肯定道:“没错,应是南下。” 韩观大喜,对孟察等人说道:“大战当前,分兵南下,定是张辅夺下了镇南关,封死了胡杜南下的通道,现在就看我们的了。准备战斗,一举荡平贼寇!” 孟察等人纷纷准备迎战,韩观上马,对跟过来的黄广成说道:“你乃是文官,就不要参战了,在后面观战吧。” 黄广成抽出了腰刀,用刀柄砸了砸盔甲,发出了铛铛地声音,道:“安南大军肆虐思明府,我身为思明府知府,有戡乱之职。别看我是文官,但马上功夫还是有一些的,就算今日战死这里,权当是以死报百姓了!” “呵,好一个以死报百姓!你最好还是活着,有无数人等着知府大人安顿!” 韩观赞赏黄广成的勇气。 在广西这地方当官,基本上没有不会骑马的,毕竟地方治安不好,就算是不考虑平日串门走访,也要考虑下出了事怎么跑得快不是。 驱马上前,远处已出现了安南军士的影子,密密麻麻一群,乌泱泱地向前涌动,手里拿着武器,很多人别说盔甲,就是连皮甲都没有。 “这真的是胡杜的大军?” 韩观有些难以想象。 黄广成面色带着杀机,道:“不要小看他们,要知道思明府死在这些人手中的军民可不在少数。” 韩观有些不适应,还以为安南大军会不同于地方土司,好歹是正规军,你弄点盔甲、盾牌什么的,再不济,你也弄一些阵型吧,怎么能跟开玩笑一样,挤在一起冲锋? 哦,还有一个人跑出来了,他跑这么快是做啥? 喊话让大明投降? 韩观皱眉道:“这些人是不是以为自己不会死?” 孟察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韩观,然后举起长弓,搭箭满月,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箭出,射中了那喊话之人的眉心。 孟察看着倒下去的安南军士,对韩观说道:“看,还是能打死的。” “弓箭手,三连射!准备,放!” 韩观喊着。 一队队弓箭手上前,前队半蹲,后队战着,分为三行前后队,在安南军士进入百步之内时,弓弦嗡地一声便响动起来。 震颤的弓弦声是如此的美妙,箭矢如一阵黑云,压至半空,然后又跌落而下,咻咻地破空声,是死神的镰! 噗噗噗! 箭矢刺穿了安南军士单薄的衣服,一片惨叫声伴随着鲜血,撕来了地狱的大门。 一名安南军士抬起手中的竹盾,箭矢直穿过竹盾,刺入左眼,深入脑髓! 梁康看到了损失惨重的军士,但却没有任何撤退的意思,而是下令道:“给我杀!” 贴上去! 一旦贴上去,大明军士必然会崩溃! 这是梁康在思明府作战时总结出来的经验。 只是他不知道,经验这个东西,往往是不能照搬,教条主义,它害死人啊…… ps: 稍微拓展下: 广西壮族语言中的“那”,意为“田”和“峒”。峒指周围有山的一片田,“那”引申出来是稻田的意思,很多地名都是以那开头的,如文中的那留,那捏。 板,则意味村落。 以后有去广西的朋友,可以大致了解下,不同地方的文化都是独有特色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待我回家,代我回家 无论梁康的布阵有多愚蠢,但安南士兵悍不畏死、踏尸奋勇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 至少说明了一点,他们是真正的军队,而不是散兵游勇! 韩观看着距离己方只有五十步的安南大军,弓箭手已退至马队之后,便抽出了马刀,厉声喊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斩尽贼寇,觅个封侯!给我杀!” 话罢! 韩观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孟察、徐亮等一干武将拍马加速,越过了韩观。 孟察挥舞着重达十六斤的纯铁狼牙棒,冲着安南士兵的头颅便砸了过去,铁钉直接砸入了头皮里,带出来一串皮毛与血迹。 安南士兵长枪刺向韩观,韩观后仰一躺,直接躺在了马背之上,手中长刀横着,直接擦过了军士的脑袋,凭借着马匹的速度与刀锋,不是断头便是断手! “王壁,把国旗插到最前面去!” 韩观砍翻一人,厉声喊道。 王壁挥舞着旗杆,在两旁军士的保护之下,冲到最前面! 身后的军士看到国旗在前,主将带头冲锋,更是勇不可当,一个个冲上前,猛烈地冲击着梁康的军阵。 梁康看着军阵开始崩溃,急得满头大汗,明军如此悍勇,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己需要更多的力量! 可是手里只有三千人,这才刚接触便损失了近五百人,再这样打下去,所有人都得死!要知道大明动用的可不止三千人! 梁康回头看向远处的胡杜,而胡杜的军队只列在百米之外,不为所动。 “给我杀!” 梁康清楚现在必须顶住,等待万屾从后方打败明军,这样才可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才有赢下来的可能! 可现在的万屾,已经没有办法如期出现了。 万屾清楚,想要最大限度的冲垮明军,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而想要做到出其不意,就必须保证足够快。 所以,万屾采取了急行军的方式,绕了一个大圈,前往那捏。 在经过那渠的一座木桥时,万屾看到桥下分散着无数的稻草,却没有想一想为什么这里的百姓会将稻草丢到浅浅的河里。 当两千人经过木桥之后,传出了三声炮响! 咣咣咣! 桥梁底下埋伏的明军迅速集结,封死了万屾的退路,在万屾军队的前面,也出现了一支明军,而在一旁的民居里面,草棚子里、破烂的窗户里,伸出了黑洞洞的铁管子。 还没等万屾喊出千古名言“中计了”,便听到了猛烈的轰鸣与震天的喊杀声。 万屾组织着军队想要抵抗,可是军士都拥挤在狭窄的道路上,别说抵抗了,就是转个身都难,何况在仓皇之下,军士抱头鼠窜,不是向一旁的田地里跑去,就是躲在地上投降或装死。 万屾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生路。 只是不知道谁举着火铳,一铳下去,便送走了这位勇敢的将领。 没有了万屾的指挥,两千军士更是成为一片散沙,要么被杀,要么被俘,没有其他。 胡杜也听到了远处的三声炮响,清楚自己的策略失败了,明军应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只是胡杜不清楚,隔着那么远,明军是如何知晓自己的安排? 万屾前进的道路是临时指派的,绝没有泄密的可能! “将军!” 胡杜身旁的将领杨秀面色凝重地喊道。 “命令梁康死战!我们撤吧。” 胡杜下达了命令,知道此时再带人压上去已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明军还有部分军力在后方没有投入战斗。 而自己分兵梁康、万屾与胡木,在兵力数量上已不占优势。 胡杜拨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主力军撤了,没有挥挥手,也没有看看云彩,冷漠地直奔那留而去。 梁康看到了这一幕,也收到了死战的命令,只是他不甘心。 眼前的三千军士中,其中骨干的一千余人,都是自己的力量。 作为安南的地方土司,梁康是有武装力量的,但这个力量相对于安南国而言,明显不足,只能听从于胡季犛的调遣。 梁康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他选择了逃跑,丢下大部分军士,只带着自己的亲卫二百余人跑了。 孟察看到了这一幕想要追杀而去,却被韩观给拦了下来:“先解决眼前!” 韩观并不追求战场上杀了对方多少大将,他追求的是整个战场的胜利,至于跑掉的人,呵,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镇南关已经关上了,凭祥关也牢牢控制在明军手中,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只能翻越群山。 可没有任何准备的进山,只能是死路一条。 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减少自己这一方的伤亡,才是最重要的事。 没有了梁康的指挥,剩下的安南军士也没有了主心骨,被杀一千二百余人,受伤与俘虏九百余,还有一些逃了出去。 在韩观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的时候,负责围歼万屾的后军江成周收兵而回,带来了万屾的尸体,也带来了一千三百余俘虏。 江成周拿出了珍贵的望远镜,交还给韩观,肃然道:“大人,此神器立有大功!” 韩观小心地收起望远镜,然后塞回怀里,道:“有此物在手,敌人想要再突袭可就难了。” 一旁的黄广成听闻之后,好奇地问道:“不知这神器是何等神奇,黄某是否可以一观?” 韩观直接拒绝了黄广成,道:“此乃是我大明军中重器,按制只能都司、同知使用,若无都司授权,决不可离开身边。黄知府乃是文官,就莫要想了。” 黄广成有些无奈。 韩观并没有开玩笑。 朱允炆对于望远镜,只是用来哄哄女人,欣赏下远处风景,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却高度重视望远镜,还搞出来了一套专门的法令。 其中一条就规定了,望远镜的使用权只能是都司、指挥同知级,平日里由都司本人看管。 若是丢了望远镜,那比丢了印信还严重,那是要撤职查办的。 整个都司之中,只配了一个望远镜,容不得韩观大意。 “大人,俘虏怎么办?” 孟察问道。 韩观不是张辅,喜欢砍人头垒着玩,便下令道:“安排一千人看管,待我们灭掉胡杜之后再说!” 孟察听闻之后,便转身去安排。 江成周担忧地说道:“大人,我们需要马上追击,胡杜必然会进军镇南关,张辅带的人手少,又是翻山越岭,恐怕已是疲军,未必可以抵挡胡杜的大军冲击。” 韩观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进军那留,追击胡杜!” 当韩观带人进入那留时,胡杜早已不见了踪影,留给韩观的,只是一片片尸体,无论是妇孺老幼,还是没有带走的青壮,悉数被杀。 “黄知府,我给你留下五百人,这里便交给你了。” 韩观满脸杀气地说道。 黄广成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带人收敛百姓的尸体,然后寻一处田地,挖出一个大坑,就地掩埋…… 孟察率两千先锋军追击胡杜,却小看了胡杜的勇气与谋略,胡杜并没有仓皇地直奔镇南关而去,而是埋伏在了一处山林之中,在孟察大军来时,一举杀出。 滚木雷石,自山而下。 预判失误的孟察被胡杜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狼狈不堪,损失惨重,丢下了三百余明军的尸体,仓皇后退。 胡杜顺势追击,将孟察打退十余里,斩杀大明军士近八百,方才快速返回,直奔镇南关而去。 孟察的失利,让韩观不得不改变快速追击的方略,安排斥候一边探寻两侧山峦,一边小心前进,而这样的行军速度可想而知。 虽然自那留至镇南关只有三十里,但以韩观谨慎的行军速度,加上安南断后队伍的袭扰,一日只能行进十余里。 这意味着张辅必须在镇南关守三天之久! 三天,不长。 可对于镇南关那一处小小的城关而言,却是致命的。 张辅站在镇南关的城楼之上,检查着城防工事,并命令将所有大炮对准城关外的区域。 王远兴拍了拍袁岳的肩膀,笑道:“此战结束,你就要升千户了,要不要请兄弟们大吃一顿?” 对于袁岳的英勇表现,王远兴、黄桂等人心知肚明,张辅知人善任,绝不会亏待袁岳。 “哪里有的事,如真有那一天,我穷尽所有也定让大家醉一场……” “那完了,你就一穷鬼……” 王远兴作悲伤状。 袁岳摊开手,讨要道:“要不大人借我些银子?” 王远兴白了袁岳一眼,然后看向远处的山道,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老婆,孩子,在待我回家,南宁卫,在待我们回家,这一战将会很惨烈,希望我们都可以回家!” 袁岳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拳头。 没错,家人待我们回家,绝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镇南关不能丢! 这一战,将会极为惨烈。 镇南关城楼虽是两层,高大一些,但城墙却只有一丈高,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狠下心,堆十层尸体,完全可以踩着尸体登上城墙! 而对于绝望中的人,他们除了狠下心,不惜代价,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 “若是我死了,你代我回家!” 王远兴低沉着嗓音。 远处的山谷中,无数乌鸦腾空而起,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落…… ps: 再度感谢深海大肥宅兄弟,几次打赏助惊雪冲榜,谢谢兄弟,多少有些惭愧,想加更现在力有不逮,没周末没休息的我,只能先谢过,欠着点,再次感谢兄弟们的陪伴与支持!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攻守的惨烈战事 在这种地方鸟不入林,必是大军所扰。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远处的山道之上便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与叫喊声。 不需要张辅下令,南宁卫所有军士已悉数就位,或手持弓弩、长枪、大刀站于城墙,或于城下列队,随时准备登城作战。 胡木带领的军队,已出现在远处。 张辅走出城楼,身后是黄桂、王远兴、潘成、袁岳等人。 踏步走来,张辅看到的是一群满脸疲倦,却坚毅勇敢的军士,是一个个衣着破烂,却傲骨铮铮的军士,满腔的热血,在这凄清的风中,散发着热量。 “我们翻过了一座座险山,跨过了一道道裂谷,如今占据镇南关,彻底关闭了安南大军的退路,正是关门打狗的好时候!你们说,我们能放他们回去吗?” 张辅厉声嘶喊。 “不能!” 众将士齐声回道。 张辅伸手指向胡木的大军方向,喊道:“疯狗会咬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碎他们的牙,打折他们的腿,扭断他们的脖子!不惜一切手段,无论是你刀,还是用拳头,我要你们钉死在这座城关之上,不让一个安南狗登上城关!能不能做到?!” “能!” “大声点,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能!” “那就战吧,杀出我们南宁卫的雄风!杀!” 张辅抽出刀,高声喊道。 “杀!” 南宁卫军士战意升腾,声势震天! 胡木带三千人已至镇南关外,这一路上胡木走得也是胆战心惊,生怕遭遇伏击,可让他意外的是,直至镇南关外都没有遇到麻烦。 这倒不是张辅不想半路伏击,而是因为兵力实在是不足,军士又太过疲倦。 十几天的时间,南宁卫都没有好好修整过一次,而在夺取了镇南关之后,军士已是强弩之末,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加之伏击若是不成,极容易被缠住,一旦有所损失再想守住镇南关,那就太难了。 胡木看着城关之上的大明军士,目光聚焦在了城楼之上,日月旗在空中飘动,那是大明的旗帜! 城关果然丢了! 胡木十分清楚,想要活着离开思明府,回到安南,那就只能夺下镇南关,这是唯一的活路! “准备圆木、攻城梯,天黑之前,拿下镇南关!” 胡木对自己身旁的副将李兴源、陈柘下令。 两人答应一声,马上安排人去山上准备攻城器械,木头多的是,打几个梯子还是简单,至于撞击城门的圆木,随便找一根粗壮的树干就够了。 不到一个时辰,已准备妥当。 胡木看向李兴源,道:“我给你是两千人,务必拿下城关!” 李兴源咬牙答应一声,便招呼部将组织军士开始攻城。 一排排安南军士凭借着相对开阔的关前空地分散开来,一部分人抬着攻城梯,六十余人抬着大圆木,还有数百步兵叫喊着冲向城关。 张辅抬起手,见安南军士进入一箭之地,便下令:“放箭!” 箭矢腾空而起,又优美而落。 安南军士瞬间倒了一片,惨叫连连,但很快便有其他军士接续,整个攻击阵型依旧完整。 “放箭!” 张辅冷厉地观察着战场,下令道。 三轮箭雨之后,安南虽损失了三百余人,可大部已抵近城关三十步。 “杀!” 安南军士快步冲向城墙,一道道攻城梯立了起来,顶部直接伸到了城墙垛口处,大明军士纷纷用长枪推倒攻城梯,攻城梯沉闷的倒下声中,伴随着骨折的声音。 一个个大石头从城楼位置滚落了下去,直砸中了大圆木,沉重的力量让抬着大圆木的数十人纷纷倒地,与此同时,城楼之上的军士冲着底下便开始放箭。 一些安南军士登着攻城梯至了城墙垛口,还没来得及跳上城墙,便被一刀砍了下去。 尸体开始在城下堆积,战况越发激烈。 李兴源见损失如此之大,连忙去找胡木,请求道:“大人,还请动用神机炮加以掩护!” 胡木摇了摇头,道:“我手中的神机炮只有三门,不确定大明的主将位置,绝不能使用。何况眼下明军气势还在,不是动用神机炮的时候。” 李兴源看着胡木急得直跳脚,喊道:“若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军士会损失惨重,到时候攻不下城关,我们都得死!” 这个家伙看似精明,实则就是一蠢货。 若不是依靠胡杜的关系,他岂能指挥大军?! 陈柘看着城关方向,指了指,道:“那个立于城头拿着刀指挥的,应该就是主将,胡将军,若是我们此时动用神机炮,定能将其一举灭杀,也可振我军威,一举夺下镇南关。此关一下,将军必名扬安南。” 胡木眼神一亮,心中大喜,便打发李兴源道:“你且回去,命令军士不惜代价攻城,我马上安排神机炮支援!” 李兴源感激地看了一眼陈柘,然后匆匆回到阵前,指挥后续军士冲关。 胡木下令拿出自己的三口神机炮,然后安排人挡着,布置在了镇南关两百步开外,将炮筒对向城关。 “轰轰轰!” 三声雷鸣,三个火药石飞出。 王远兴正在指挥作战,突然看到这一幕,想都没想,猛地扑向一旁的张辅,炮石炸裂在城墙之上,强大的威力撕碎了垛口处的城墙砖,四五名大明军士被炸出了城墙,跌落到城下。 张辅感觉脸上满是粘稠的液体,连忙抓住王远兴,喊道:“王远兴,你给我起来,起来!” 王远兴咧嘴看着张辅,嘴角沁出血来,张了张嘴,却没有一点声音。 袁岳看着被炮石碎片击穿了半个腰部的王远兴,肩膀上的骨头也显现了出来,不由高喊一声,挥刀砍住了一名登城军士,刀卡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便猛地切了下去! 张辅坐在城墙后面,看着死去的王远兴,握了握拳头,站起来对黄桂喊道:“找出对方的炮点,给我轰死他们!” 黄桂擦了擦眼角,便去准备,此时,安南的神机炮再次发动! 城墙震颤着,垛口也开始裂开,一些被炮石清空的区域开始出现安南军士,又很快被赶过来的明军给歼灭。 反复争夺,血流成河! 在胡杜的神机炮再次响动的时候,黄桂下令点了火炮,十余发炮弹与三发炮弹相向而行,又在长空中错开,相背而行! 震天的轰鸣声不断传出。 镇南关城楼被摧毁,而胡杜的三门神机炮与炮手更是被击杀,损失惨重。 一枚炮弹就落在了胡木不远处,血肉模糊的场景, “撤,撤!” 胡木见此情形,不由骇然,连忙下令撤退。 李兴源看着那些正在登城的军士,心头充满了不甘,若是再坚持下,是不是就有机会夺回城关?此时撤退,岂不是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军士? 可没有了后续力量的支持,李兴源根本就不敢继续打下去! “撤!” 李兴源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张辅看向袁岳与潘成,冷冷地下令道:“追击!” 袁岳、潘成答应一声,下了城墙,便带人打开了镇南关的关门。 原本正在后撤的李兴源顿时惊呆了,这死活进不去的城关,竟然开了? 李兴源刚想喊胡木,可哪里还有胡木的影子,而自己所带来的军士正在撤退之中,仓促之间怎么可能被组织起来。 背对着敌人,已是败局! 跑吧! 李兴源听到了大炮的声音,知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袁岳、潘成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五百,但却是清一色的骑兵,而这些战马,也是从安南军士手中缴获的。 骑兵的速度,可比步兵快多了,加上安南军心涣散,作战失利,根本无力抵抗,追击了十余里,五次打败胡木的军队,斩杀六百余人,方收兵回了镇南关。 经此一战,胡木三千人马损失过半,只带了一千余人逃了出去,在半路遇到了胡杜的主力。 胡杜难以相信胡木竟是如此的狼狈,不堪一用,好好的攻城战,打成了被追击战,如此无能,当真是累死千军! 可有什么办法,这是自己的弟弟,又不能杀了他…… 胡杜下命撤掉了胡木的指挥位置,安排陈柘来担任指挥,升官的陈柘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了一条命令: 全力袭扰韩观,拼尽最后一人,不可让韩观进入镇南关十里! 陈柘不是胡木,脑子有浆糊,他是一个极为清醒的将领,让自己带一千余残兵败将去抵挡韩观的一万大军? 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但陈柘并没有拒绝,而是带李兴源与一干军士寻找适合的防守之地。 沿途时不时可以看到安南军士的尸体,胡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至镇南关八里外,胡杜方下令停歇,命杨秀带一千人摸索前进,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方将大营移到了镇南关外,并抢占了两侧山峦入口。 胡杜研究了镇南关的城防,召集将领,下达了杀气腾腾的军令道:“三更作战,一鼓令下,赴城,二鼓令下,登城,三鼓令下,不登城者斩!” 第三百三十九章 绝笔,绝境战 胡杜用冰冷的命令也告诉了所有人,唯有夺下镇南关,他们才能活下去。 无论是将,还是兵,都一样! 镇南关里,张辅坐在冷冷的地上,看着躺在地上再无法醒来的王远兴,低沉着嗓音对黄桂、潘成、袁岳等人问道:“他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袁岳低着头,强忍着痛苦,回道:“他说,家人在待我们回家,若是他回不去了,就让我们代替他回家。” 张辅抬起头,一双满含血丝的目光中闪烁着光,悲痛地说道:“待他回家,代他回家吗?” 袁岳等人没有说话,悲伤淹没了喉,堵住了声音。 张辅俯身,将遮盖王远兴的灰布拉了上去,盖住头部,站起身子,一脸坚毅地说道:“那就让我们活下去,打赢这一仗,带他回家吧!” 袁岳、潘成等人顿时鼻子一酸。 等待的人终等不到活着的归人,但活着的人,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哪怕是骨! 纵然是灰! 潘成、袁岳等人转身,跟上了张辅的脚步。 夜色来临,镇南关更显得寂静,可谁都清楚,夜色难熬,城外已是大军压境。 这一夜,将是很多人一生中最后的夜。 明日的太阳与他们无关。 袁岳找到军中书吏宋朔,蛮横地其从睡梦中提了起来,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道:“麻烦你动动手,帮我写点东西。” 宋朔自然是恼怒,连日疲惫到了极点,自己都已经精神恍惚了,这些粗汉还不消停! “写什么,明日再写!” 宋朔拒绝道。 袁岳直接抽出了刀,猛地砍断了桌案一角,杀气腾腾地看着宋朔,道:“我未必能活到明日,还请你帮我写一封绝笔,留给我的父母双亲!” 宋朔被袁岳的气势震慑,陡然清醒过来,连忙坐了下来,对袁岳拱了拱手,提起笔等待着袁岳的话。 眼前的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值得敬重的汉子! 袁岳收刀归鞘,挺直胸膛,道:“就写‘你们的儿子我有出息了,砍了一百多安南贼子的脑袋,这一辈子值了!’” 宋朔写完,看着袁岳忐忑地说道:“没有了?” “这些就够了,走了。” 袁岳头也不回转身而去。 宋朔低头看着纸上的字,心如刀割般痛苦,刚想起身,就看到了潘成与黄桂联袂而来…… 没办法,大家都是粗人,识字不多,你文化人受累了。 宋朔已经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绝笔或遗言,只觉得越写,纸张-越皱吧,到了后面,连字迹上的墨都晕开了。 鼓声响起。 张辅站在城关之上,抬头看着漫天的星空,对走过来的潘成、袁岳等人说道:“兄弟们还没走远,他们在看着我们,打好这一仗,让他们安心上路。” 潘成、袁岳等人重重点头。 “准备吧,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张辅不知道这一战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他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城下已出现了大量敌人。 尚不等张辅下令,远处阵阵轰鸣传出! “躲避!” 张辅厉声喊道。 一枚枚炮石撞在了城墙之上炸开,整个城墙不断颤动,一些炮石更落在了城墙之上,来不及躲避的军士被炸飞出去,还有炮石飞过了城墙,落入了城内。 黄桂连忙组织城墙上的火炮还击,可令黄桂惊讶的是,自己这一方的炮石根本就飞不了那么远,打击不到对方的火炮。 “大人,安南定有善神机炮人物,其射程较之镇南关的将军炮更远,我们根本打不到他们!” 黄桂着急地喊道。 张辅透过垛口看向远处,目测距离至少三百五十步远,而镇南关上的将军炮最多只能打到二百五十步,相差甚多。 “这倒是一个重要情报!” 张辅目光阴冷地躲在垛口之下说道。 黄桂不解地看着张辅。 张辅并没有多作解释。 黄桂不知道,张辅却知道,朱允炆在不久的未来很可能会对安南用兵,而自己之所以来这里,便有着打前阵的意思。 胡杜只不过是率两万余人进入大明,便携带有近二十火炮,那安南国内呢?这种火炮虽不会太多,但也必是不少。 而且这种火炮的射程竟还超出了大明的神机炮,这在日后作战是必须考虑到的,比如扎营绝对不能靠对方太近,警戒区域也必须扩大。 幸运的是,胡杜对于火炮这种东西并不善用,也没有大规模装备,携带的数量与炮石都有限,倾泻几轮后,安南军士抵达城墙之下时便停了下来。 城墙垛口处出现了大量的攻城梯,张辅深吸了一口气,喊道:“杀!” 原本躲避在垛口之后的军士纷纷冒头,推梯子的推梯子,射箭的射箭,拿长枪的用力刺…… 战斗变得惨烈。 “抬火油!” 张辅见城门下出现了抬圆木撞门的军士,便厉声喊道。 很快便有军士自内城关里抬起一个大瓮上来,至了城门上方,便拿起瓢子打了火油,向下撒了出去。 城下原本抬着圆木的军士顿时惨叫起来,一些人捂着脸嚎叫着。 这些油都是高温加热之后抬上来的,平日里一滴油落人脸上都要疼半天,这一瓢一瓢的由,谁能受得住? 抬圆木的军士少了几个人,顿时便失去了重心,东倒西歪,明军趁势放箭,将其击杀。 胡杜见军士久攻不下,不由着急起来,下令再投入五百人加入战斗。 城关的争夺与反争夺,伴随着血与肉的纷飞,一个个军士被杀,或是安南,或属大明,各有伤亡。 而随着战争的持续,张辅这一边越发危急。 南宁卫本就是疲惫之师,又刚刚经过了两场战斗,还没怎么修整,又遭遇了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减员更是严重,尤其是当一些安南军士登上城墙时,大明军士只能凭着一口气去战斗,甚至一些大明军士,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多少。 胡杜在城下看得很清楚,见军士已成功登城,便带亲卫全部压了上去。 张辅看着身边的军士一个个死去,眼神通红,喊道:“稳住!我们绝不能丢了城关,杀!” 袁岳、潘成、黄桂更是浴血奋战,苦苦支撑着战局。 这里的敌人刚刚消灭,身后又开始出现敌人,一处缺口的出现,意味着更多缺口的出现!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张辅高声喊了起来,这是大明的国歌,是大明的军魂!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众人齐声,战至血液沸腾!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大明军士杀出了威风,杀出了绝境! 战局一度扭转,安南先头登城的部队被悉数斩杀,而正在攻城的军士也被赶了下去,城关依旧在南宁卫手中! 胡杜难以相信,这已经打上城墙了,竟然还能被人给赶下来? 城下尸体堆积如丘,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谁敢后退,斩!” 胡杜抽刀,斩杀了几名想要逃走的军士,厉声喊道:“给我冲,夺下镇南关!” 安南军士也杀疯了,后退死,前进死,还能如何? 只能再度杀回去,争夺城关! 张辅一脸的苦涩,胡杜是对的,军人是有血气之勇的,一旦这股血气冷了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失去作战的勇气。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拼到底,分出死活,定出输赢! 可转身去看周围的南宁卫军士,已然透支到了身体极限,他们能站在这里已是奇迹。 “能与你们一起作战,是我张辅的荣幸!” 张辅喘息着说道。 “这也是我们的荣幸!” 黄桂、袁岳等人齐声回道。 袁岳等人很清楚,能与军士同生死,共患难的将领是极为难得的,很多时候一到危险时刻,当官的会先跑,甚至还会无耻的投降于敌人。 “敌人来了,让我们坚持到最后!打退这一次,他们便会退走!” 张辅喊道。 袁岳等人看向城下,安南军士又一次发动了进攻,这一次更是凶猛。 “杀啊!” 滚木雷石用尽了,面对对方的登城,要么推倒攻城梯,要么就只能直接搏杀! 没有其他办法! 袁岳的刀已经破刃了,换了一把长枪,砸在了一个脑袋之后,然后快速移动两步,刺穿了一名登城的军兵。 随着身旁的人死去,防守变得更为困难,眼看安南军士即将再次登上城墙,登城马道之上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张辅吃了一惊,莫不是城里的百姓出现了骚乱?这个时候若是背后再出点问题,那大局必不可挽回! 在张辅不安的目光中,一排排手持特殊武器的“军士”冲上了城墙,一些人拿着大木头,一些人拿着铁棍子,也有着人拿着门板,还有一些人握着板砖,冲着登城的安南士兵便砸了过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开始拍板砖了。 书吏宋朔拿着一把刀,走到张辅面前,对惊讶的张辅说道:“刀也是我的笔杆子,杀一人是一撇,再杀一人是一捺,这样我才算是南宁卫的人!” 张辅看清楚了,那些来助战的人,是解救下来的大明百姓。人心,果然是热的…… 无尽的喊杀声震彻天地,尸山血海中,不瞑目的眼是如此可怖。 “啊……” 朱允炆猛地惊醒,坐了起来。 “皇上,怎么了?” 马恩慧被突然惊醒,连忙起身问道。 朱允炆用手扶了下眉头,满头是汗,转头看向马恩慧,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马恩慧见朱允炆没了睡意,便唤来侍女掌灯,端了一杯暖茶,关切道:“白间急报传来,皇上便忧心忡忡,眼下又是梦魇缠身,定是忧思过度,是否需要太医院开些方子?” 朱允炆接过茶饮下,才缓了过来,摇头道:“无需如此,朕只是不放心张辅。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方入五更。” 侍女回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距离天亮还两个多时辰,可一想到梦里的场景,朱允炆便再无法入眠,起身下榻,对马恩慧说道:“皇后且休息着,朕想起一些事,去趟武英殿。” 第三百四十章 劣币驱除良币的问题 只有星空,不见残月。 朱允炆迈步走在后宫之中,身后跟着几个内侍、长随。 广西都司韩观的急报递送到京师,对张辅指挥的永平寨与虎山岭之战赞不绝口,称赞张辅为将才。 这些在朱允炆的预料之中,只是当看到张辅穿越群山,奇袭镇南关时,朱允炆陷入不安之中,连忙召集了兵部与内阁议事,却没一个结果。 解缙认为张辅此举太过冒险,一旦失利,将会导致南宁卫几近全灭。茹瑺也认为张辅此人太过贪过,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 他们不是不清楚控制镇南关的战略价值,而是认为此举不可行! 朱允炆忧心的,正是这一点。 对于山区而言,道路是极为重要的。 有些道路一旦被巨石挡住,或出现了塌陷,很可能饶都绕不过去。 何况是穿越群山? 别说这个时候了,就是后世的那些驴友,带着各种装备入山,还有一些落个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这个时代的森山老林,大部分是原始山脉、原始森林级的,万一迷个路、错了方向,万一后勤跟不上,万一山体滑坡…… 朱允炆心情很是沉重,回顾整个历史,敢于穿越群山出现在敌人身后作战的成功案例并不多,而每次成功,都付出着极为惨重的代价。 比如三国志中记载: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邓艾凭借着这一次冒险,灭了蜀国。 可这个过程的艰辛与惨烈,很多人无法通过“至为艰险”、“频于危殆”来理解。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里,盯着广西的舆图一动不动。 想要穿越群山,抵达镇南关,需要有红军的钢铁般的意志,有超越生死的意志! 朱允炆不知道张辅的统治力有多强,不知道南宁卫是不是钢铁之师,只能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 按军报发来的时间推算,张辅应该抵达了镇南关,韩观也应该抵达了那留与胡杜大军作战…… 空间的遥远,意味着时间的漫长。 天亮时,朱允炆整理好朝服,准备上朝。 双喜担忧地看着朱允炆,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朱允炆打断:“传梁成同。” 梁成同入殿行礼。 朱允炆询问道:“英烈商会那边怎么回的话?” 梁成同恭谨地回道:“皇上,英烈商会关联京师三成商家,六成富商,一致表态愿为大明新版钞流通出力。就连晋商方面,也加入了该商会,同样愿为新版钞推行出力。” 朱允炆听闻此话,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你就下去等消息吧,朝议通过之后,大明新版宝钞通行于天下。” 铜钱毕竟不适合大商业,也不适合大宗交易。 买个百两的东西,还得用车去拉一堆铜币,累人累驴马不说,仅是点清就需要多少时间了? 纸币是存在必要的,也是释放商业潜力的重要因素。 朝会之上,户部夏元吉拿出了新版大明宝钞,上奏道:“旧钞存在诸多问题,其价值已然不如其字贯,归根到底,在于滥发,且无依据。今改新版,并按民间价值回收旧钞,旨在解决钱钞弊病。如今提举司已筹备妥当,当广推于民。” 朱允炆示意内侍下发新版大明宝钞于百官,道:“朕认为,钱钞乃是国之根本,若滥发无度,必会出现宝钞贬值困境。由此,日后新版宝钞发行于民,必以银铜为本,开出多少银铜,便发出多少钱钞,绝不允许滥发,着为律令,当永定于我朝。” “遵旨。” 户部尚书黄子澄答应道。 “百官可还有疑问?” 朱允炆问道。 吏部尚书蹇义出班,道:“皇上,以新版大明宝钞取代旧版,臣无异议。然有两事还需皇上与户部言明。” “哦,何事?” 朱允炆很器重蹇义,此人颇有能力,只是欠缺发言权罢了,如今他坐在六部之首,想来也该发光发热了。 蹇义抓住了问题,直言道:“皇上,旧版大明宝钞之弊病并非仅存于滥无度,在臣看来,真正导致旧钞价不如字贯的原因,是朝廷不用旧钞。”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朝廷不用旧钞,此言何来?” 大明宝钞是朝廷发行的,朱元璋还拿来给百官发过俸禄,怎么能说不用旧钞? 蹇义看向户部黄子澄与夏元吉等人。 夏元吉走了出来,回道:“皇上,蹇尚书所言朝廷不用旧版大明宝钞,应指的是在税赋上,府县虽允许大明宝钞流通,承认其价值,但在纳税时,却不会收取大明宝钞,而是收取实物充抵税银,或收取铜钱、银两。” 朱允炆听闻之后,了解了蹇义的意思,对其道:“既是如此,自不能重蹈覆辙,日后地方税赋一律不准拒收新版宝钞,为避免地方阳奉阴违,责令其解送京师时,需有一定比例的宝钞,蹇爱卿,如此可行?” 蹇义点了点头,又问道:“新版宝钞发行,旧版宝钞是否废弃,还是允许其继续存在?” 朱允炆惊叹于蹇义的目光与智慧,他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事实上,户部对于新版与旧版钱钞要不要共存也没有统一意见。 若废弃旧版大明宝钞,百姓与商人手中的财产便会缩水,甚至大明宝钞会快速贬值,直如废纸。而中央钱庄又是以民间钱钞兑比来回收旧钞的,在外面都成废纸了,拿到中央钱庄一样是废纸。 这意味着一刀砍了无数百姓与商人。 所以,旧版大明宝钞还不能直接废弃,需要让其存在。 而旧版钱钞与新版宝钞并存,又会带来很多问题,如昏钞增多,价值贬低,百姓不知新旧哪个更好,甚至可能会拒绝新钞,给新钞流通带来阻碍,继而阻碍商业。 比如:卖蚕丝老农非要旧版宝钞或铜钱,可商人下乡只带了新版宝钞,那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商人怎么办? 回城里拉一车铜钱,还是将新版宝钞再兑换成旧版宝钞? 商人给老农解释,这是新版大明宝钞,可老农未必会相信啊。 毕竟新版较之旧版改变太多,纸张都由大变小了,既然新、旧都流通,那他就想要大点的纸张,图个安心…… 说到底,只能存在一个版,共存两个差异明显版本的宝钞,一样有危害。 相对于户部提出来的这些问题,朱允炆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劣币驱除良币。 这是一个经济学问题,指的是一个国家中,同时流通两种实际价值不同,但法定比价不变的货币时,实际价值低的劣币,反而会充斥市场,而实际价值高的良币,却会逐渐被驱除。 举个简单的例子: 一个人手里有十元纸币和十元硬币,而硬币较为零散、较重,携带也不方便,所以将硬币作为劣币。而在花钱买东西的时候,人会倾向于先把硬币花出去。 于是,硬币流入市场,而纸币依旧在手里。市场中的硬币增多,纸币减少,而这,就是劣币驱除良币。 同理,新版大明宝钞与旧版大明宝钞若同时流通,那新版大明宝钞因为其“新”,加上制作精良,会被人收起来,存起来,转而先花旧版大明宝钞,而到那时候,充斥在民间的,依旧是旧版大明宝钞。 一个钱包里两张钱钞,一张皱了的,一张崭新的,被先花掉,先进入市场的,大概率是皱了的“劣币”。 这是个难题。 “就目前来看,直接废除旧版大明宝钞不合适,也太伤民,由此,暂时让新版与旧版宝钞共存吧,但在新版宝钞发行之后,各地府县必须广贴告示于民,告知其新版宝钞价值,引导民商接受新版宝钞,并以新版宝钞为主,逐渐淘汰旧版宝钞。” 朱允炆借助商人的力量,就是为了破除“劣币驱除良币”的魔咒,让商人成为良币的搬运工,经商到哪里,便将良币带到哪里。 蹇义见朱允炆与户部筹备妥当,应对有策,便施礼退至一旁。 百官对于新版大明宝钞的施行支持者众,户部当即拟定了文书,并下令将新版宝钞押解至苏州、杭州、开封、北平等地,先行试点发行新版钱钞,并计划在六月时推及全国。 新版大明宝钞的发行,给商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支持,商业一时繁荣,在带来了无数税收的同时,也带来了奢靡之风,靡靡之声。 处理好朝政之后,朱允炆传召并解缙、茹瑺、杨荣与徐辉祖,再议广西战事,便在几人争论时,顾三审突然求见。 朱允炆还以为是广西发来了急报,连忙看去,不由一愣,皱眉道:“朝-鲜靖安君李芳远的密信?” 朝-鲜的信,怎么传到了大明来? 顾三审连忙解释道:“皇上,李芳远派遣秘使欲进入大明,边关因其没有国王敕书不予放行,李芳远之人便交付边关,密传此信于朝廷。” 朱允炆有些意外,李芳远不是朝-鲜的太上皇李成桂,也不是现任国王李芳果,他竟背着国王偷偷递信,所图者何?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李芳远的野心 朱允炆展开李芳远的信,仔细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将信转给解缙,道:“你们且看看。” 解缙、茹瑺、杨荣与徐辉祖传看过之后,都不由有些惊讶。 徐辉祖拿捏不定,道:“李芳远言说朝-鲜倭患严重,希望大明出手相助,他此言是何意?” 按理说,朝-鲜倭患再严重,也轮不到李芳远来找大明,更不要说是走密信,可偏偏李芳远这样做了! 解缙面露难色,道:“燕王曾经见过李芳远,对此人评价颇高。在臣看来,李芳远所图绝不是请求大明出兵、共剿倭寇如此简单。” 朱允炆微微点头。 李芳远的密信虽然是围绕着“剿倭寇”写的,但他隐藏的含义却并非如此。 “辽东都司杨文可有奏报?” 朱允炆询问道。 徐辉祖摇了摇头,严肃地回道:“朝-鲜内部虽有一些混乱,但在边境附近,并没有大军调动迹象。且以朝-鲜当下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进犯辽东。” 朱允炆坐了下来,审视着李芳远的信,道:“杨荣,你应该有些看法吧,说说。” 杨荣很是谨慎,虽屡屡为朱允炆、兵部器重,却从不傲慢,也不张狂,素日里老老实实隐藏着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只是新晋官员。 他在朝廷中的表现,往往只局限于“少数人场合”。 “皇上,李芳远密信请求大明出兵,共剿倭寇,恐怕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杨荣缓慢地说着,似乎在斟酌着用什么词更为合适。 朱允炆抬起头,含笑看着杨荣,鼓励道:“不寻常的信号,说吧,将你的高见摆出来。” 杨荣连说不敢,然后认真起来:“首先,李芳远没有资格请大明出兵,他身为靖安君,却行国王之权,违背礼制,已是僭越。他是一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敢于传书大明……” 茹瑺颔首,插了一句:“说明李芳远此人有野心,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国王!是吧?” 杨荣看向茹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朱允炆道:“茹尚书所言正是臣之所言。” “一个野心家吗?” 朱允炆淡然一笑。 看来野心家不止大明有,安南也算是高产,朝-鲜也不甘落后。 为了权势,谁都想要向上爬,尤其是皇室或接近皇室的人。 杨荣再言道:“除了李芳远有野心之外,还可以看出一点,李芳果虽然成为了朝-鲜国王,却因没有我朝册封,其地位不稳。而李芳远势力必是足以威胁到了李芳果,甚至还掌握着边军。” 朱允炆眉头一抬,看向徐辉祖,问道:“朕记得李芳远统管的是全罗道兵马,边军应是咸镜道、平安道吧,这里的军队也为李芳远所控?” 徐辉祖摇了摇头,道:“皇上,据杨文所报,咸镜道、平安道是忠于李成桂的。” “呵,李成桂?算了吧。” 朱允炆冷笑一声,摇头道。 李成桂建立了朝-鲜的李氏王朝,但他毕竟老了,在去年的王子之乱中,他失去了小儿子小老婆,还被迫将王位传给了李芳果。 这就意味着,李成桂已经失去了权力,边军的力量,绝不会为他所控。 若不是李成桂,那就只能是李成桂的儿子了,至于是李芳果还是李芳远,亦或是李芳干,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芳远虽远在全罗道,却依旧能在咸镜道、平安道活动。 “朝-鲜内部的纷争,恐怕还是会起啊。” 解缙感叹道。 朱允炆等人赞同解缙的话,主弱臣强,必有祸乱,这几乎成了规律。 “皇上,若是朝-鲜内乱,兵灾一起,恐怕会扰乱我辽东,是否需要命令杨文整顿军士,加防鸭绿江一线?” 徐辉祖有些担忧。 朱允炆看向茹瑺,目光中带着询问。 茹瑺凝重地说道:“必要的防备还是应该做一些,但不宜压至鸭绿江,以免引起朝-鲜内部误判。臣以为,可布防在凤凰城、汤战堡、险山堡等地,即可防范未然,也可进退有据。” 朱允炆点头,道:“虽然朝-鲜军士未必会入我边境,但提防还是需要做一些,转知杨文,若有朝-鲜军士入境只是为了活命,可羁押而不杀,朝-鲜之地,绝不可大乱。” 茹瑺等人纷纷点头。 朝-鲜一乱,必会分散大明在辽东的军事力量。辽东若出现破绽,处在辽东以西的朵颜卫、福余卫必然躁动,甚至还会引鞑靼东进。 到那时,大明的整个东北都将陷入混战。 “皇上,李芳远所请如何答复?” 解缙指了指桌案上的信,询问道。 朱允炆扫了一眼信件,摇头道:“不作回复,就是回复。” 解缙等人眼神一亮。 茹瑺脸色一喜,支持道:“李芳远毕竟不是国王,一旦复信却为李芳果所知,必会引其不安,认为我大明与李芳远有所密谋,不若置之不理。” 朱允炆吩咐双喜取出舆图,看了看朝-鲜,指向全罗道,说:“朝-鲜八道,全罗道、庆尚道隔一道海峡与日本相对。倭寇屡屡犯我山东与东南诸地,想来也不会放过朝-鲜全罗道、庆尚道。李芳远求助,未必是虚。” “皇上的意思是,不回信,但用行动告诉李芳远,大明支持他?” 解缙低声说道。 朱允炆看着解缙,轻松一笑,道:“朕不支持李芳远,但支持打倭寇。传令郑和,自登州修整之后,可至全罗道外海钓点鱼回来。” 解缙惊叹朱允炆的安排,这明摆着是支持李芳远,还不明说,这水平也真的是高…… 广西,镇南关。 张辅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看着歪歪斜斜或躺或坐在城墙之上的军士、百姓,嘴角露出了笑意,再看城关之下,堆满了尸体。 胡杜返回了营寨,这一战让他心惊胆战,大明军士是如此疯狂,如此难打,反复争夺,死伤无数,就是打不下一个小小的镇南关! 损失了近半人手,再打下去,不用等韩观追过来,自己也会被耗死在这里! “你会死在这里。” 帐内,一个微弱的声音,透着冰冷的诅咒说道。 胡杜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黄初云,厉声道:“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镇南关已是濒临崩溃,只要我再冲击一次,城关必属我安南所有!到时候,我会斩掉所有人的脑袋!” 脸色苍白的黄初云,怀抱着双手遮挡着身子,冷冷地看着胡杜,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走不掉了。” 胡杜愤怒不已,几步上前,便提起黄初云,厉声道:“你会先我死!” 杨秀匆匆进入大帐,面色惊慌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 胡杜冷喝。 杨秀浑身颤抖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陈柘与李兴源投降了韩观,韩观的大军距离此地,已不到五里!” “什么?!” 胡杜瞪大眼,无法相信。 陈柘与李兴源真的投降了,两人带兵在两山夹沟之地与韩观的先锋交手,战斗一夜,互有损伤,但还是硬生生将韩观的军队挡在外面。 只是,陈柘十分清楚,这种抵挡只是暂时的,毕竟韩观兵力超出自己四五倍,虽凭借地利占了一点优势,但明军也不是没有办法。 明军装备了大量的火铳、弓弩,这边露头,那边就打,就算是手里抓着石头,也扔不过他们。 最可恶的是韩观还顺势在山上砍了不少树木,打造了投石车,四处丢石头玩,虽然有树木遮挡没造成太大损伤,可这架势太吓人了。 军兵心理吃不消,加上又是从镇南关败下来的,身心俱疲,根本无法再坚持下去。 让陈柘与李兴源决定投降的,还是胡杜失利的消息。 胡杜有四千多亲卫精锐,还有神机炮,打了一晚上都没打下来城关,反而损失惨重,不得不退走修整。 陈柘明白,胡杜出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于是,陈柘选择了投降,以求活路。 韩观接受了陈柘、李兴源率部投降,安排人将其送至那留与黄广成会和,亲自带大军前进,抵近胡杜的营寨。 消息传出,胡杜所部军心大乱,一些军士甚至开始逃跑。虽然杨秀抓了几人,砍掉脑袋以示警告,但依旧止不住更多的人逃命。 胡杜陷入了绝境。 韩观没有下令进攻,只是安排军士封锁了山路,冲着远处的安南士兵喊话:“活捉胡杜,投降不杀”。 孟察、徐亮等武将都十分郁闷,这敌人就在眼前了,直接下令打不就好了,还至于玩这一套? 可韩观不这样认为。 胡杜并非是白痴,他所选择的营地处在一处矮山之上,若明军仰攻,损失必大,不若慢慢耗,反正胡杜是要吃饭喝水的,山上或许有粮食,可这矮山上面,它没水啊…… 与其用人命填,不若等一等。 韩观不着急,在自己的封锁之下,胡杜已没有办法再进攻镇南关,事实上,他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呆在山上,等待他最后的时刻。 让韩观意外的是,胡杜竟然派了一个使者来,而使者说的话,更让韩观吃惊……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质,最后的炮光 胡杜的使者趾高气扬,态度蛮横。 韩观冷冷看着使者,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围困、处在绝境之中的是自己,孟察、徐亮等人更是愤怒,恨不得将此人给砍了。 使者啰嗦了一大段之后,总结道:“打开镇南关,我家将军带人离开大明,否则,黄初云会死,三十九名女眷也会死!” “用大明的百姓威胁我们?呵,胡杜是不是想活命想疯了?” 韩观一脸冷笑。 杀我大明百姓数以千计,又掠去无数青壮,到了最后关头竟想靠手里的女人活命? 休想! 韩观是一个纯碎的军人,不会因顾忌百姓而放走安南军士。 胡杜的使者面对韩观的拒绝,毫不慌乱,从容地说道:“韩将军,你可以不考虑四十名女眷的生死,但你必须考虑思明府的安定吧?” 韩观皱眉,不明所以。 使者缓缓道:“黄初云,思明府知府黄广成次女,崔秀,思明府同知催凯长女,岑荷,宣抚使岑洪之女……” 韩观脸色顿时阴冷下来,双眸闪烁着杀机。 “只要大明打开镇南关,放胡将军带人离开,那这四十名女眷便会留给大明,为表诚意,这些官员被掠至安南的一些家人,也可以送还。韩将军,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使者笑着劝道。 孟察怒吼一声,冲着使者便踢了过去,使者被踢翻在地,狠厉地看着孟察,道:“你这一脚踢在我身上,回去之后,所有女眷就要多挨一顿鞭子!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大力气!” “老子劈了你!” 孟察说完,便要去寻斧子。 “够了!” 韩观止住了孟察,看着使者说道:“你回去告诉胡杜,我会考虑他的提议。” 使者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屑地说道:“两天时间,两天没有消息,女眷会死,被送入安南的土司家人,也会死。” 江成周、孟察等人恨不得将使者打死,却因为没有韩观的命令,只能放其离开。 韩观抬手捏了捏眉心,对徐亮道:“黄广成之女为何会落在胡杜手中?他在我身边多日,竟一句话也没提及,速接他过来商议对策。” 若只是寻常百姓,韩观可以不在意,可这些女眷竟都是土司官员之女,这就不得不思量一番。 命,在大明,不等价。 土司是广西治理的重要力量,黄广成虽是思明府知府,但他并非是朝廷直接任命的,而是土知府。 若不知道黄初云在安南军中,她是死是活无所谓,就算是死了,事后黄广成也可以谅解,毕竟刀枪无眼,乱军之中死人很正常。 可现在知道了,若不管他们的死活,这些土官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大明没有尽力保护他们,是靠不住的? 若日后有人煽风点火,说某年某月,明廷可是如此对待你的女儿,如此不顾你儿子的死活,现在明廷如此垃圾,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效命? 反了吧。 芥蒂生了,很难弥补。 处理不当,很可能会给广西埋下祸乱根源。 韩观很是头疼,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但有一点韩观是确定的,绝不能让胡杜活着离开大明! 黄广成匆匆赶来。 韩观一脸悲愤地询问道:“你可有女、名为黄初云?” 黄广成看着韩观锐利的目光,没有回避,而是悲伤地点了点头,道:“黄初云是我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死了。” 韩观微微眯着眼,不知道黄广成是什么意思,轻声道:“胡杜派遣使者说……” “她死了!” 黄广成打断了韩观,眼神中满含痛苦,咬牙道:“都司行事,莫要计较任何私情!” “不止你的女儿,还有很多。” 韩观低沉着声音说道。 黄广成愤怒地将桌案上的东西扫到地方,恶狠狠地盯着韩观,喊道:“那又如何?!大明百姓死了无数,张辅带兵翻过群山,冒死穿插,夺下镇南关,拼了命的守城,为的是什么?我们连日赶路,大军奋战杀敌,为的是什么?” “踏我疆土者,杀无赦!掠我子民者,杀无赦!欺我儿女者,杀无赦!管他是谁的女儿!谁的女人!谁的儿子!敌人在哪里,就把刀锋指向哪里,这不是你韩观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吗?” “不要动摇你的信念!我还有政务,这种事不要再来找我!若他日有人说起,我黄广成一力承担!” 说完,黄广成头也不回走出大帐,拉过一匹马,便匆匆赶回那留。 韩观被黄广成一番话震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掠走了,他也知道很多土司官员的家眷成为了胡杜手中的人质,可他没有说过一句! 不是他不想救回自己的亲人,而是他不能! 为了死了的百姓! 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却是一个好的官员! 韩观被触动了,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唤来江成周问道:“找人问问,是否能绕过胡杜营寨,抵达镇南关,我们需要与张辅取得联系。” 江成周找人询问之后,无奈地回复:“道路虽有,但耗时太久,来回怕要超出两日。” 韩观盘算了下,说道:“想想其他办法,传个话过去。” 时间是煎熬的。 胡杜站在山坡上张望,心里一直在问韩观今晚会不会来,可韩观偏偏没了动静。 浪费了表情的胡杜很是不安,夜间,明朝大军更是轮番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就差直接攻山了,安南军士惶恐不已,无法入睡。 折腾了一晚上,眼看天亮了,安南军士想要休息会,可谁知明朝大军又掀起了动静,这次在锣鼓之外,还新增了投石车表演项目,火铳与或火炮射击项目。 虽然安南军士没有交门票费,但韩观还是很大度地让其免费观看了一场又一场表演…… 杨秀找到胡杜,面色憔悴地说道:“再这样下去,军士必会崩溃!我们不能再等了,要么突围,要么拼死一战!” 胡木不安地说道:“如何突围?周围几个山头都出现了明军的踪迹!” 杨秀指了指南面,道:“只要翻过大青山,便可抵达燕子山,那里便是我安南地界。明军再想追击,也必无法追赶。”“说得轻松,大青山险峻,若可轻易翻越,我等何至于此!” 胡木反驳道。 杨秀跺了跺脚,愤怒地喊道:“那你认为该怎么做?攻击镇南关失利,军兵损失过半,本就没有时间修养,如今又被韩观围住,日夜攻心,军中逃跑者已达三百余人,再继续下去,不用明军打来,军士先倒了!” 胡杜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韩观根本就不在乎土司官员家眷,是我失算了。这样吧,通知下去……” “报!” 军士匆匆入账,高声喊道。 胡杜冷厉地看向军士,问道:“什么事?” “大明派了使臣来。” 军士连忙回道。 胡杜眼神一亮,连忙吩咐道:“快,快让他上来。” 江成周毫不畏惧地登上了矮山,见到了胡杜、胡木、杨秀等人,道:“我家都司大人考虑了胡将军提议,可以打开镇南关,让你们离开,但有几个条件。” 胡杜心头一喜,故作镇静,道:“说吧。” 江成周伸出右手食指,沉声道:“第一,交还所有扣押女眷!” 胡杜点了点头,这个条件不算什么。 “第二,交还所有被掠百姓!” 江成周看着胡杜说道。 “不行,我们只能归还土司家眷!” 胡木不同意。 江成周扫了一眼胡木,毫不在意,然后看向胡杜,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答应条件,写下文书,加盖官印,我们允许你们带十人活着离开!” “什么?十人?!” 胡杜脸色大变。 只十个人,就想换走所有人? 江成周微微点头,严肃地说道:“这是最后的条件,不可更改,也无可商议!答应,至少你们作为官员还可以活着回到安南,不答应,所有人都会死,你们仔细思量。对了,天亮之前若没有回复,便视为拒绝。” 强势的江成周转身要走,杨秀很想拦住他,可胡杜却没有下令。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胡木没了分寸。 胡杜咬牙切齿,犹豫不决,战必死,不战尚有一条活路…… 这一夜,胡杜没有睡,韩观也没有睡,在闹腾了上半夜之后,明军再没有了动静,安南军士纷纷倒头便睡,鼾声一片。 四更天,胡杜交了文书与所有扣押的女子。 韩观遵守了约定,安排江成周带胡杜等人前往镇南关,张辅收到韩观的命令之后,打开镇南关城门,胡杜率胡木、杨秀等人穿城关而过,自南门走出了镇南关。 江成周将其胡杜等人送到城关门外,抱拳道:“还请胡将军回安南之后,依照文书约定,将被掠百姓送还大明。” 胡杜满嘴答应,心里却毫不在意,他现在想的只是马上回到安南! 江成周目送着胡杜等十人离开,抬头看向城关之上的张辅,喊道:“他们已经到安南地界了。” 张辅看着远处道路上的火把,狞笑着挥了挥手,袁岳、潘成等人点燃了城墙上火炮的引线,刹那之间,火光撕破黑暗,闪烁出刺眼的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政治不过关的韩观 韩观踏步走入镇南关,看着眼窝深陷的张辅,微微点了点头,凝重地说道:“你辛苦了,南宁卫辛苦了,现在战事就要结束,你的人下去休息吧。” 张辅摇了摇头,手指指向北面,道:“矮山之上的安南军士还没有消灭!刚刚的炮声,定会惊醒他们,胡杜等人离开的消息瞒不多久,这些人即将崩溃、逃跑,你需要人手……” “放心吧,我不会放一人活着离开大明!” 韩观知张辅等人已到了极限,保证道。 “让开,让开,韩都司!” 张辅听到了女眷的声音,不由皱了皱眉,看向不远处,一群女子被军兵挡了下来,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观转过身,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张辅,道:“这是我与胡杜签下的文书。” 张辅展开一看,顿时打了个激灵,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这上面的官印,该不会是都司大人盖吧?” 韩观沉默了下,看着远处的女子,道:“是我盖的,广西不能乱,土司的心不可以寒!” 张辅眯着眼看着文书,走向一旁的袁岳,夺下了他手中的火把,直接将文书给点燃。 “你干什么?!” 韩观大声喊道。 文书燃烧过半,张辅才松手丢在地上,待其化作灰烬之后,便一脚踏碎,抬头对韩观说道:“都司大人应该问问自己在做什么!没错,在这里所有将士知道韩都司心忧百姓,担忧广西未来,想要努力给土司一个交代!” “可是你韩观有没有想过,一旦这封文书传至朝廷,你的脑袋还在不在?一个武将,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没有朝廷任何指示,便放敌酋离开,这是什么?是背叛朝廷,是通敌卖国!” 一阵风吹过,灰烬被吹跑了。 韩观愣在当场,一脸吃惊地看着张辅,脸色苍白。 “这……这不是韩都司签的,是我,是我江成周所为!” 江成周、孟察等人也被张辅的话给吓住了,江成周脑子转得快,打算将黑锅背下来,保住韩观。 张辅猛地看向江成周,厉声道:“就算是你,他却毫不知情,难道就没有失职、失察之罪!再说了,一个同知能有如此权力?你认为朝廷的人都是傻子吗?” 江成周浑身哆嗦着。 韩观是武将,打仗在行,但在政治上却拎不清楚,对一些问题缺乏敏锐性。 他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是为了百姓,为了广西未来,可没想到在这背后还有着巨大的危险。 张辅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很闷,沉声道:“你们都记住,没有这样的文书!从未都没有!” 韩观面容悲戚,道:“纵然是我背负罪名,朝廷也可拿着这文书去找安南讨还被掠走的百姓!我韩观一人换万人,值!如今你毁了文书,朝廷……” “韩都司!” 张辅高声打断韩观,以锐利的目光盯着韩观,道:“大明要回被俘虏的百姓,可不需要靠什么文书!靠的是我们将士,是手里的刀剑!” 韩观看着张辅,肃然起敬,对张辅重重点了点头,道:“你是对的!我会向朝廷请罪。” 张辅忧愁地点了点头,道:“事情瞒是很难瞒住,即使现在瞒了,若他日被人揭出,必会惹出更多祸乱。但都司大人,此事不宜奏报朝廷,可直接密奏给皇上。皇上是仁明之主,必会理解都司。” 韩观深深地谢过张辅,对眼前的人刮目相看。 朝廷之上,多是倾轧之事,排挤之人。 韩观很清楚,一旦自己倒下,被朝廷清算,那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张辅。 广西之战,张辅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更兼带人拿下了最为紧要的镇南关,彻底封死了安南的撤退之路,又守关有功。 自己虽打败了胡杜主力,却会因这“通敌文书”而被治罪。 而一场胜利的战争,不能没有英雄。 自己倒下,张辅便会被扶起来。 他是一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清这一点,可他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是光明磊落地帮助了自己。 “走,去看看吧。” 张辅见女眷吵吵嚷嚷,便提议道。 韩观微微点头,走了过去,让军士让开,黄初云、崔秀等人冲至近亲,乱糟糟地喊成一团。 “好好说。” 韩观皱眉道。 黄初云走到最前,毫不畏惧地看着韩观,冰冷地说道:“大人可是为了我们姐妹放走了胡杜,若是如此,还请将我们还给胡杜,马上派人出关追回他们!我们宁愿死了安南人手上,也不愿他们活着离开!” 韩观看着脸上还带着伤的黄初云等人,心头有些酸楚,道:“你们放心,胡杜、胡木等人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就在后院里。” 黄初云等人听闻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半分欢喜。 “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岑荷低声问道。 韩观看向张辅,张辅微微点头。 黄初云等人跑向了后院,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黄初云等人并没有丝毫畏惧,相对于他们经过的地狱,眼前的一切根本就不可怖。 “这里没有其他人。” 崔秀走过后院的每一个房间,低声说道。 黄初云坐在地上,盯着胡杜的那不瞑目的脸,低沉着嗓音说道:“姐妹们,关了门,我们沐浴吧。水洗不干净我们的身子,那就换一个洗法。” 崔秀、岑荷等人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向大门口,将门关了,并从里面插上门闩,转身回到院子里,几人费力地将胡杜、胡木等人的尸体拖到了房间里。 黎明时分,一缕黑烟在后院中升起。 袁岳眼尖,看到黑烟马上喊道:“不好,走水了!快去找水!” 张辅看着撞门不开的军士,咬了咬牙,道:“不要撞了!” “大人,女眷还在里面……” 袁岳着急地喊道。 张辅转过身,握着拳头道:“不要打扰她们,让她们安静地走吧。” 跑来的韩观见此,双目通红,对孟察、江成周等人下令道:“命令山下的军士,攻击矮山!不受降!” 孟察、江成周目光一寒,转身带人离去。 不受降的意思就是全都杀了! 既如此,那就一个不留吧! 总要有人给大明的女子陪葬,只是胡杜十人怎么够! 二月十八日,深夜。 朱允炆在睡梦中被唤醒,马恩慧看着皱眉的朱允炆,连忙解释道:“皇上,内侍来报,广西加急文书。臣妾知此事耽误不得……” “终于来了吗?” 朱允炆瞬间来了精神,连忙坐起来,披上衣服便喊道:“快把急报送过来。” 内侍呈来文书。 朱允炆坐了下来,将文书放在桌案上,检查过封泥后,便拿刀子挑开文书,取出了三份文书。 马恩慧吩咐侍女准备羹汤,亲手拿了件衣服给朱允炆披上。 三份文书,两份是韩观的,一份是张辅的。 朱允炆看到张辅的名字,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人没死,即使是打了败仗也没关系。 看过韩观、张辅的战报之后,朱允炆看到了韩观的请罪折子。 朱允炆对于韩观的安排并没有多少意见,更没有上升到通敌卖国的程度,这只不过是韩观作为武将的“局限”所在。 韩观的目的是高尚的,但行为多少有些“狡诈”。 不过仔细说来,韩观只答应让胡杜等人活着离开大明,既然胡杜等人活着出了镇南关,那至少也算是遵守“合同”了。 至于是离开十步,还是百步,这“合同”也没细说,要怪就怪胡杜写合同的时候,没加上一条:让自己活着离开大明百里…… 朱允炆不在乎韩观用了什么手段,只在乎这一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这是一封捷报! 胡杜带至大明的两万余兵力,没有一人活着离开大明! 虽然在广西象山还有几千安南军士没有消灭,但朱允炆并不介意,孤立无援的安南军士据险而守,支撑不了多久。 胡杜死了,他所带领的大军全部覆灭,这个结果足以给安南的胡季犛一记耳光,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得罪大明的下场是什么! “广西之乱,历经永平寨、虎山岭、那捏、矮山、镇南关等战,共杀敌九千三百余,俘虏五千四百余……桂林三卫、柳州卫战死一千一百余,伤一千三百余,张辅所辖南宁卫战死一千二百余,伤一千四百余……” 朱允炆看着南宁卫的战损,心头不由为之一震! 南宁卫总计参战三千人,结果死了一千二百多,近乎折损一半,而剩余之人,几乎全部带伤! 这是多惨烈的一战! 广西都司损失了两千多人! 不知道是不是看过了类似战报,朱允炆对于这些数字已有些麻木,在悲叹之后不久便走了出来,转而从全局来考虑,给了广西之战一个定论: 胜! “今日谁在内阁当值?” 朱允炆询问道。 “回皇上,是张阁。” 内侍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吩咐道:“让他至武英殿,罢了,朕去内阁吧。” “皇上……” 马恩慧不知道文书的内容,从朱允炆的悲喜表情中,也看不出所以然,不由担忧起来。 朱允炆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对马恩慧笑道:“皇后莫要担心,广西捷报,韩观与张辅已击杀张辅,大局已定。” 马恩慧放松下来,施礼道:“臣妾恭贺皇上。” 朱允炆上前,搀起马恩慧,平和地说道:“此事值得一贺,眼下广西平定,但还有件事朕需要与张紞细细商量。”  第三百四十四章 历史应该记住张紞 内阁是轮值制,十二时辰有人值守。 这一夜,值守之人是张紞。 朱允炆深夜到来,让张紞十分惊讶,从惺忪中瞬间清醒。 “来,布置酒菜。” 朱允炆没有直接说事,而是安排内侍送来酒菜,然后示意张紞坐下,拿出了韩观、张辅的文书,道:“广西平定,胡杜已死,陪朕喝几杯如何?” 张紞面露喜色,恭敬地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一遍,赞道:“张辅竟真翻过群山,夺下了镇南关,此人有大才。韩观步步为营,进退有据,统揽军务得当,也当嘉奖。如今广西平定,臣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朱允炆举杯,笑道:“韩观与张辅,是极不错的将领,他们付出颇多,朝廷不应吝啬。嘉奖之事明日再议,朕来找爱卿,是有另一件事相商。” 轻饮烈酒,热辣入喉。 张紞起身给朱允炆满上酒,道:“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示意张紞吃点菜,缓缓说道:“广西之乱,说到底是安南胡季犛所致,胡杜虽死,然胡季犛还活着,这笔账,大明还没有清算!” “皇上的意思是?” 张紞陡然凝眸,心头升起一丝不安。 朱允炆见张紞如此紧张,便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着,吞咽后方说道:“胡季犛敢命令大军进犯我大明,朕也可以下令大军进入安南吧?犯我边疆,掠我百姓,杀我子民,这些罪行总需要有人承担,张爱卿认为胡杜的人头,担得起这些罪过吗?” 张紞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急转。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要动用大军征讨安南! 难道说是韩观与张辅的胜利,激发皇上的好武之心? 这对于大明可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历来都是穷兵极武,百姓空竭,万民疲弊! “皇上,胡杜既已死,朝廷只需派遣一使臣至安南,传我大明天威,雷霆之下,安南胡氏必会奉还我大明百姓。这样即可免于刀兵,又可缔增友好……” 张紞清楚战争的惨烈与后果,更倾向于用其他手段来解决问题。 朱允炆沉思了下,考虑到当下的朝廷财政,还有未曾现身的陈氏之后陈天平,没有反驳张紞,而是说道:“爱卿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抱最大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张紞当即愣住,一脸迷茫。 朱允炆将杯中酒饮下,沉声:“对于安南,朕自是希望它俯首称臣,不再犯我大明,至此两厢无事,天下太平。为此,朕愿付出最大努力,遵循太祖之制,和平为主,安排使臣去安南。但张爱卿,最坏的打算我们不能没有!” 张紞眉头紧锁。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厉声道:“若安南胡氏篡位属实,若安南不愿归还我大明百姓,若安南再次进犯我大明,难不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派使臣以言促和?呵,若如此,大明成了什么?被人威胁,被人欺辱,却不敢发声,那养军兵何用?” 张紞起身,小心地给朱允炆倒酒,劝道:“皇上,这只是最坏的情形,眼下胡杜身死,两万安南军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那胡季犛未必有胆量再犯我大明。” 朱允炆微微摇头,严肃地看着张紞,说道:“一点挫折消灭不了胡季犛的野心。朕有预感,胡季犛绝不会收敛,更不会真正臣服于我大明。” 张紞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说什么,赞同道:“若是如此的话,必要的准备还是应该有。” 朱允炆低着头看着酒杯,平静地笑了笑,然后对张紞说道:“所以,朕来找你。” 张紞疑惑地看着朱允炆,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翌日。 广西大胜,胡杜授首的消息传遍京师,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倍感精神,就连砍柴的老农,走起路来都虎虎生威。 兵部、五军都督府与内阁封赏的方案还没有形成,便有御史上奏,云南土司似与安南存在勾结,为稳云南,兼赈抚广西,理应派重臣前往。 朱允炆欣然应许,询问百官谁愿前往广西、云南,主政地方。 百官顿时鸦雀无声。 广西与云南都是不开化之地,又是土官、头人统治,气候还不好,听说蚊子都能把人咬死,自古以来都是发配犯人的好地方。 当官谁愿意去那里? 宁愿在京城当个七品官,也不愿去云南当个正二品的布政使。山高路远,万一把自己交代在那里,实在是不划算…… 内阁大臣张紞出班,主动请缨:“臣愿赴任云南,担任云南布政使,兼赈抚广西之事。” 张紞的表态,让解缙、郁新、黄子澄等人大吃一惊。 要知内阁大臣可是朝廷砥柱,皇上之下,百官之上,权势滔天,在很多政务中有着极强的话语权,说是位极人臣毫不为过。 可一旦离开京师赴任地方,那就远离了朝廷的权力中心,地方布政使如何都不可能与内阁大臣相提并论。 甘愿放下尊崇与地位,去蛮荒之地,这不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张紞,此人,是主政云南的最佳人选,原因很简单,他曾主政云南长达十七年之久,对于云南极为熟悉。 洪武十五年,朝廷用武力平定了云南,朱元璋下诏派张紞主持云南政务。 张紞没有辜负朱元璋的重托,承担起安抚、镇慑、宣教、开发云南重任,竭智殚思,因势利导,制定法令条格,整顿土地贡赋,兴学校,倡礼治,奖惩分明,约束军、吏;严法重教,务变其俗,用了五年时间,让云南各族归顺。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给出的评价是: “言出则诸蛮耳入,令布则诚信相孚,奠安黔南……不待考而朕知其功出天下十二牧上,惟紞为最……” 一个免于吏部考核的人物,堪比“免检”级存在。 在朱允炆看来,张紞此人最大的贡献,便是让云南成为了大明的“省级”单位,两京一十三省中,有云南之名,背后是张紞的莫大功绩! 要知道,大明对于一些羁縻之地,未必会设置为行省,设置行省便意味着对当地有着相当的控制权。 洪武十五年,明军虽然打下云南,却依旧没有取得“治权”,云南不在省之列,而正是张紞,让朝廷“治权”建在了云南,才有了云南入省。 比如云南以西的西-藏,朱元璋自始至终都没有设置为省,而是设置的“俄力思军民元帅府”,因为明朝对于西-藏的“治权”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 但是,“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的存在,也宣告了世人,西-藏这块地是大明所属,是中国所属,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历史应该记住张紞,他是距一千多年前诸葛亮征服“南中”后的第一位开拓者。 朱允炆选择张紞,是为了下一步做准备。 日后一旦对安南用兵,必会分两条线进军安南,一条线自广西出发,而另一条线则是从云南进军。这是历史悠久的进军路线,从古至后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从无例外的路线。 广西这边有韩观、张辅,又依靠湖广、广东,问题并不大,但云南就有些困顿,那地方道路不通畅,山高路险,民风彪悍,虽有沐氏家族镇守,但沐晟毕竟是武将,他一旦带兵出征,云南没有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可就麻烦了。 万一有人趁势闹腾,后院起火,沐晟会危险,进军安南很可能会无果而终。 朱允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收拾安南,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只是委屈了张紞,他已是五十出头,还让他舟车劳顿,前往云南,实在是有些残酷。 但大明的官员很有担当,他们中的有些人,不计较个人得失,荣辱生死,追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圣人教诲,无愧于天地! 朱允炆看着张紞,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张阁忧国忧民,勇于承揽重任,朕很欣慰,即如此,便由你携旨意至广西,奉旨封赏将士,赈抚流民,安置百姓,待事情妥当之后,入云南担任布政使。” “臣领旨。” 张紞肃然答应。 “内阁与兵部、五军都督府,依军功评定封赏,及早给出结果。另外,南宁卫作战英勇,战功卓著,理应施行新军之策,牺牲军士,不走旧制,以新军之策标准抚恤。” 朱允炆安排道。 户部黄子澄只好心疼地答应下来。 朝议之后,朱允炆回到武英殿,召兵部茹瑺、铁铉、杨荣、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宋晟与燕王朱棣入殿,摊开韩观、张辅的军报,直言道:“广西战事虽已结束,然此战给了我们很多启示,朕希望你们能总结战争,汲取教训。” 茹瑺有些不解,徐辉祖、宋晟也是难以相信。 广西打了胜仗,怎么还吸取教训来了,教训不应该是从失败中吸取的吗? 倒是朱棣、杨荣、铁铉若有所思。 朱允炆敲打着桌案上的文书,威严地说道:“朕虽不善兵事,却也知此战之中,我大明军士、装备、指挥有所不足,致使伤亡太大,今日召你们前来,便是重推安南战事,找出问题所在。” 第三百四十五章 增加新的军训项目 从整体上来看,韩观统帅有方,调动得当,应对有策,而张辅行动迅猛,出其不意,悍不畏死,两人表现皆是可圈可点。 但朱允炆不希望一场战事,只看整体与结果,忽视局部与细节。 “从张辅指挥的永平寨、虎山岭开始议吧,无论如何夸赞张辅,都须找出其中问题。” 朱允炆命内侍搬来了广西思明府的沙盘,并在永平寨、虎山岭、象山、那留、镇南关、凭祥等地,插上了日月旗与黑色旗子,以代表明军与安南军。 眼前的六个人,可以说是大明军事领域的顶尖精英,若是他们都找不出问题来,那大明军队的建设,也只能按部就班,陈腐着,蹒跚着,一步步走向暮年。 “不要沉默不说话,兵部可以议下,都督府与燕王叔也可议下,平日里没少打交道,今日便在这里比个高下吧。” 朱允炆拿起一份奏折,展开了说道。 茹瑺与徐辉祖等人不由暗暗苦笑,什么叫平日里没少打交道,这不是直接说“文武内斗”吗?皇上虽不动声色,却清醒的很。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茹瑺也不再等待,与铁铉、杨荣一起研读起张辅与韩观的战报,对于永平寨、虎山岭之战,战报记载的尤为详细,一些情报还是十几天之前送来的。 徐辉祖、宋晟与朱棣也仔细查看着战报,以一个武将的视角,思考若是自己指挥这一战,该如何战斗,纰漏在哪里。 朱允炆没有理睬两组的细碎讨论,只漫不经心地审阅着奏折,眼下的朝事并不多,地方州府县正忙着敦促春耕,发展商业,没那么多心思闲斗。 今年是大明百强县、十优州府的首个考核之年,也是各地官员大朝觐之年,今年十二月,无论官员身在天涯还是海角,只要是大明的地方主官,上至布政使,下至知县,都需入京朝觐。 三年一次,也该轮到朱允炆见见这些地方官员了。 只是与往年朝觐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觐不仅是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还会选择出百强县、十优州府! 而一旦入选百强县、十优州府,未来两年当地官员俸禄将会提升五成!这对于无数官员而言,是极有吸引力的。 贪污来钱快,但终究容易事发,万一分赃分均,或被人卖了,项上人头在不在尚且两说,乌纱肯定是保不住的。 但进入百强县、十优州府名录,那增加的钱可是光明正大,不怕人查,心安理得。 尤其是现在的都察院,跟疯子一样,一口气增派了几百御史,天南地北地撒了出去,以前伺候一个御史,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不行了。 一个州或府就摊一个御史,而且御史还是流动的、串门的,今天在这个州刚吃了饭,明天可能就跑到隔壁州下乡了,地方想收买,怕也收买不及…… 最好的捞油水方法还是努力干活,进入百强县、十优州府。 这种观念确实是存在着,也影响着不少地方。 虽然朱允炆不认为会得到所有官员的认可,但州府三百余,县一千余,有十分之一的地方认真办事,也算是为民谋福了。 “皇上。” 茹瑺喊了一声。 朱允炆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带着几分歉意,将奏折放在一旁,道:“朕太入神了,谁先说说?” 茹瑺看了看铁铉、杨荣,然后走出来,道:“兵部这边发现了三点问题。” 朱允炆铺开一张宣纸,提笔道:“讲来。” 茹瑺肃然道:“第一点,作战时间问题。张辅指挥永平寨与虎山岭之战,所选之日为元宵之夜,月明星稀,路人可辨,极容易暴露,失去突袭奇效,可能会致使行动失败……” 徐辉祖皱眉,走出来反驳道:“皇上,张辅选择元宵之夜自有其道理,臣以为……” “魏国公!” 朱允炆皱眉打断徐辉祖,挥手道:“且容茹尚书讲完。” 徐辉祖无奈之下,只好退至一旁。 茹瑺继续说道:“第二点,过于轻敌。张辅此番作战,只带了南宁卫三千军士,而永平寨、虎山岭兵力合计四千五百人,数量上不仅占优,而且还占据地利。张辅犹自兵分两路,可见其有轻敌之心。” 朱允炆将茹瑺的话刷刷记录下来,然后问道:“第三点是?” 茹瑺犹豫了下,道:“以身犯险!张辅作为军队主将,其却冲在最前,佯装安南军士进入虎山岭,此举可谓是极冒险之策,一旦被敌人识破,张辅必陷入险境,一旦他有失,那整个南宁卫都将崩溃。” 朱允炆收笔,不置可否,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想说什么?” 徐辉祖对茹瑺与兵部的看法提出了相反的意见:“皇上,兵部所言三点,皆非张辅之过,恰是张辅之功。时机选为元宵,是为安南军士也过元宵,张辅深知机会难得,抓住时机有何错?至于轻敌更是子虚乌有,张辅虽是兵分两路,却是用在整个战斗中,他一开始就没有将永平寨与虎山岭分开,而是作为一个整体来布局!” “以三千对四千五,又是奇袭,谈何轻敌?以身犯险是过错?呵,身为主将,深入前线,与将士同生死,共患难,此乃稳定军心,鼓舞士气之举,若无此举,如何能诈开虎山岭?一举取胜!” 朱允炆看着被驳得有些脸红的茹瑺,只平静一笑,安抚道:“只是议事,有相悖意见也正常,且听听五军都督府与燕王叔高见吧。” 徐辉祖退后一步,看向燕王朱棣。 朱棣也没有客气,走向沙盘处,说道:“臣以为张辅的指挥并不存在问题,无论是时机,还是谋略布局,皆是上等。若非要找问题,倒也有一些,第一个问题出现在这里,永平寨后山!” 朱允炆走出来,与兵部之人围在沙盘旁,看着永平寨的方向。 朱棣将一面小小的日月旗插在永平寨后山位置,道:“永平寨易守难攻,张辅安排军士登山奇袭,在这里损失了近三十军士,虽是不多,却可看出问题所在。首先,军士攀山经验不足,路线出现问题,导致一些军士上去之后,发现无处落脚,无法攀登,慌乱之下坠崖……” “其次,体力不支,张辅的军报中也有提及这一点,可作为军士,体力不支说明素日训练还存在问题,既然别的军士能攀上去,为何还会有人体力不支而死?再者,绳索铁钩准备不足,绳索、铁钩、铁爪断裂,导致后面登山军士牺牲不少!” 朱允炆眉头一抬,看向宋晟与徐辉祖,看来五军都督府与朱棣一样,都将问题归咎到了细处。 事实上,朱棣与徐辉祖等人并没有那么多心思,作为武将,他们对于广西战事的反思就一点: 哪里死了兵,哪里就有问题。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虽说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时候,但如果做得更好一些,有些人可能并不会死。 朱棣对于夹击虎山岭援军的战事给出了批评:“既是夹击之战,又占据两山便利,就没有必要太早下山剿杀,而是应该借助弓弩、火铳、石头,以远程彻底消灭敌人,之后再下山收拾残局,补上几刀……”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就连茹瑺、铁铉、杨荣也明白了要找什么问题,在后续的那捏之战、镇南关之战、矮山之战的分析中,各抒己见。 “火器也是一大问题,说来奇怪,安南火器竟优越于我大明,可见在安南国内,定有火器能人。臣认为,应当将缴获的火器运至京师二炮局,安排匠人研制。” 杨荣点出了火器上的不足。 朱允炆深以为然,谁能想到,堂堂大明在火炮上,竟落后于安南? 但这却是血淋漓的事实! “皇上,臣以为若安排使臣前往安南,可以寻机探访是谁制造了这些火器,若是可以,此人应带至我大明,为我所用。” 茹瑺提议道。 朱允炆赞同了茹瑺的想法,说道:“此事不容忽视,五军都督府安排韩观,早日将缴获火器送至京师,不可迁延。另外,明日朝议选出出使之人,前往安南,命胡氏给大明一个交代!” “臣领旨。” 徐辉祖答应道。 朱允炆回到桌案旁,看着茹瑺、徐辉祖等人,道:“总结广西战事并非目的,目的在于改进。我大明广西、云南、四川等地山多水多,又多有乱相,朕认为,应在军士整训中加入攀爬、山林作战,武装泅渡事项!” “大明的敌人,绝不只是平原上的鞑靼与瓦剌,还有山里的乱民,山外山的安南,河海之中的贼寇!大明强军,兴建新军,应能击败任何来犯之敌!无论他们是在草原,还是在沙漠,山里,水里还是海里!” “着令兵仗局,研制新的武器装备,攀山绳索,登山铁钩,亦或是适合山间作战的衣物、器具等,都应做到万无一失!至于新型火铳、火炮,朕会亲自督促二炮局!诸位还有其他意见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武举制与兵王选拔 茹瑺、徐辉祖等人自不会有意见,眼下京军的训练似乎到了某种瓶颈,引入新的训练项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朱允炆看向茹瑺,严肃地说道:“广西战事敲了警钟,我们就应该听进去。军士整训要跟上,武将选拔也不能拖延,现命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合议,尽早推出《武举法》,让武举规制确定下来,推行于全国。” “兵部负责引试、解试、省试,朕负责殿试,今年十月开首次武举殿试!时间虽紧张了些,但总比耽误一年的好。” 茹瑺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终于还是要推行武举制了。 事实上,明代建立之初,太祖朱元璋便确定了科举与武举制度,只不过朱元璋治国“重文轻武”,武举制度连走个形式都没走过。 这也不怪朱元璋,明代初期嘛,优秀的武将一抓一大把,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厉害人物! 用得着靠武举去选人,开什么玩笑! 至于洪武后期,开国武将都是死了差不多了,剩下的蓝玉与一干新秀,也被朱元璋一刀送走了,这个时候的武举制度更是没半点用处。 就算是开了武举的场子,估计也没人敢去,入场券上都写着“鬼门关”三个字,谁敢? 朱元璋不需要靠武举来选人,但朱允炆需要啊…… 他爷爷的把有经验的武将砍了九成,当孙子的只能用武举的办法补窟窿。 朱允炆真的很无奈,手里能拿出来的武将真的没几个,朱棣擅长的是大规模骑兵作战,让他去山里打游击打林战,未必合适,除了朱棣,还有几个能用的武将? 武定侯郭英在大同走不开,平安在北平更是不能动,盛庸去了大宁,瞿能盯着山海关,耿炳文在济南,张玉与朱能又在海上…… 掰着手指头算,就只剩下了徐辉祖、宋晟、何福、铁铉等人,可京师需要徐辉祖与铁铉,何福还在造钱,宋晟也必须留在京师,一旦西北不稳,他还得回去。 历史上大明的《武举法》与武举制度的真正成型,是朱祁镇二次当皇上之后的事,可考虑到这位仁兄很可能没机会去土木堡出差了,朱允炆索性提前办了。 武举制的确定,对于文官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茹瑺虽领兵部,却也是文官,他自是不希望看到武官坐大。 只是朱允炆的命令不容拒绝,茹瑺只好低头答应。 徐辉祖、宋晟与朱棣作为军中人物,极力欢迎武举制。 朱允炆沉思了下,说道:“武举考试之人,以民间选才为主。至于京军与各地卫所,便莫要过度参与武举考试了。” 徐辉祖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连忙道:“皇上,若如此,恐会让军士寒心……” 武举武举,军中之人不给机会,那怎么成? 朱允炆见徐辉祖着急,微微一笑,道:“朕只是说武举以民间为主,军士中可抽调部分人参与,占比稍低,为辅。” 徐辉祖皱眉,即便是降低比例,也是对军士的不公。 不等徐辉祖反对,朱允炆便说道:“五军都督府可联合起来,每三年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选拔出百强兵王,在百强兵王中,择最优三人充任指挥使,五人充任指挥同知,十二人充任指挥佥事,其他享千户待遇。” “什么?” 茹瑺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要知道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分属正三品、从三品级、正四品,在卫所上,也是最高长官,如此优渥待遇,实在是令人惊讶。 徐辉祖顿时舒展开眉头,没想到皇上竟是如此睿智,连忙谢恩道:“臣代五军都督府与百万将士,谢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策一开,军士必踊跃训练,他日军兵素养与战力必与日俱增,有如此可战之师,大明必威震诸国!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茹瑺、铁铉等人警告道:“文人是我大明魂魄,军士是我大明脊梁,没有魂魄大明则死,没有脊梁大明则倒!朕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勿行差踏错!” 茹瑺脸色一变,这是皇上最直接的敲打,他不希望文官太过压制武官! 面对请罪的茹瑺,朱允炆并没在意,文武斗一斗也是好事,免得武官太过嚣张,只是斗可以,不能把人打倒在地。 返回兵部之后,茹瑺连忙召集刘儁、古朴、卢渊等人,然后看了一样旁边的铁铉,对众人说道:“现已近三月,春闱尚未发榜,倒是皇上给武人开了个榜。今年十月开首次武举殿试,这意味着我们兵部需要在七个月内,完成引试、解试、省试!” “七个月,这怎么可能?” 刘儁当场愣住。 要知道练武的苗子他不住在秦淮河,遛个弯就到了,仅仅是传达消息,远一点的便需一两个月,这还没算他们考试时间,引试、解试在地方进行,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需要一个月吧。 一旦通过,还得入京赶考,这路上也需要时间…… 再说了,人员筹备,地方安排,场地选择,考核,张榜……哪个不需要时间! 皇上给的时间太少,根本就不够用! 茹瑺被朱允炆警告了一番,有些心烦意乱,严肃地说道:“皇命不可违,诸位还是想想办法如何行事吧。” 刘儁等人有些郁闷,有些不知所措。 铁铉叹了口气,道:“时间来得及自是来得及,只是有些紧张。先将消息传达至各地州县乡里,兵部可发文书至各地衙门,由他们配合传达。然后安排各地设置考场,筹备武举之事,我们这边安排人员前往各地把关,监考。” “至于《武举法》,可在省考之前完成,不过在我看来,可仿照宋律,早日提交皇上御览。林林总总算下来,十月殿试并不成问题。” 茹瑺微微点头,然后吩咐道:“依铁铉所言,安排去吧。” 武举制度始于唐代武则天时期,但当时的武举考核,主要是战斗技能与体能素质,可以说是“重武轻文”,即不考察武举的“谋略才华”。 当然,唐代选拔武将也不全靠武举制度,其还设置了“制科”制度,而在制科的一些科目中,有些科目专门是为了选拔“文武双全”的武将设置的。 虽然唐代武举制度有很多不足,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一代名将郭子仪,那就是武举出身。 宋代一开始是没有武举制度的,赵家人重文轻武,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被北方游牧民族压着打了好多年,没办法,才不得不使用了武举制度。 宋代武举制度与科举制度是相似的,也是三级考试,解试对应乡试,省试对应会试,殿试自然是一样。但宋代武举制度在解试之前,加设了一级,名为:引试。 所谓的引试,就是比试,看看你有没有真功夫,只会耍猴和被猴耍的不能去,没功夫就别跑去解试了,省得耽误人家排队…… 铁铉倾向于照搬宋代的武举制度,从朱允炆的安排上来看,他似乎也倾向于这类方案。 不过在细节上总还是要调整。 《武举法》需要明确科举内容,录取标准,俸禄标准,中式授官……繁琐的很,还需要与五军都督府对接,兵部在接下来的半年内,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朱允炆忙碌完政务,便陷入沉思。 推出武举制度,自然是有好处的,抵御外侮、维护统一,需要这些人,镇压反抗、维护统治,也需要这些人。 只是,武举选出来的人才,未必是真正的将才,真正的将才,是需要经过战争打出来的。 今年十月份首次开科举,什么时候机会成熟了,收拾安南的时候可以带一批人去,如果能再出一个两个张辅一样的人才,那将是大明之幸! 即使是没有张辅级的将才,出几个悍勇的武将,也是不错的。 说白了,这是一场投资。 “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求见。” 双喜低声禀告。 朱允炆点了点头,示意请其入殿。 戴德彝行礼后,道:“皇上,春闱考试即将发榜,殿试也将如期举行,臣请命自二甲、三甲之中,选出六十贡士入都察院。”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道:“戴爱卿,都察院前不久新增两百余人,这才撒至大江南北,又要六十贡士,是否有些过了?” 都察院作为监察机构,人多是有好处的,但人太多了也是个麻烦,现在主管都察院的是戴德彝,他能控得住场面,若是他日换了人,谁能控制如此大的盘子? 若监察机构成为了言官朝政攻讦的工具,一人一封奏折,都足以将任何大臣乃至自己淹没! 要知道,在朝廷中,谁的声音大,谁的声音多,那谁就占优势。 六部之首的吏部,总共才两百多人,一个都察院都三百多了,再加人,都要朝四百去了,这些人可都是会说话,会写弹章的。 处理个政敌,冤枉个好人,扶持个傀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刘基刘伯温当年就这样玩过,结果是朱元璋对李善长“屡屡不满,多有呵斥”。 戴德彝一脸严肃地回道:“皇上,臣索要六十人,不为监察地方,只对都察院所派御史作监察,以防御史勾结地方,懈怠胡为!”  第三百四十七章 调整内阁,新四人组 监察里面的监察? 朱允炆眯着眼看着戴德彝,这个家伙倒有些想法,想在都察院内部设置一个监察都察院的部门,沉思少许,道:“六十人?朕可以批准,但有个条件。” 戴德彝放松下来,问道:“不知皇上有何指示?” 朱允炆起身走向戴德彝,道:“既然这六十人负责监察都察院御史,那就不能归于都察院,应设置在东厂之下,对六部、内阁与朕负责,而不对都察院负责。” 戴德彝惊讶地后退一步,连忙道:“这不太合适吧?”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戴德彝,摇了摇头,道:“让都察院自我监督,早晚会出问题。不若在东厂专门设置一个御史盘查司,专司御史调查之事。若发现御史与地方勾结,欺瞒朝廷,舞弊贪污,可直报朝廷。” 戴德彝悻悻然退出武英殿,自己只是想在都察院挂一个警钟,不成想朱允炆却给都察院悬了一把剑,这下不好玩了…… 扩大东厂,是朱允炆不得不做的事。 言官太多,关于官员的弹劾奏章不少,一天少则关涉二三人,多则十几人。 可东厂调查一天能解决几个事件,查明几个真相? 东厂的人也没有窃-听器,电子眼,探察问题也需要一点点来,全靠一些安全局的老粗干活,那结果只能是眼下的情况: 案牍累累! 总积压着也不是个事,安排一些文人去干活,效率肯定高许多。 翌日朝会。 宋晟奏言,主张对安南用兵,以显大明煌煌天威,震慑宵小之辈,夺回被掠百姓,将安南胡氏抓至京师,杀头了事。 户部、兵部表态反对。 茹瑺也清楚宋晟此举只是展示五军都督府的态度,但此时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茹瑺陈言道:“胡杜授首,两万安南军士覆灭,安南胡氏必会惶惶不可终日。朝廷无需动用大军,只需遣一使臣前往,一可展示我大明天威,二可弘和平于四方,三可收回我百姓。止戈为武,方为上策。” 内阁郁新支持安排使臣前往安南,道:“不若先遣使臣于安南,探寻安南态度,若其愿归还我大明子民,恳乞求饶,大明应有宗主国度量。若其不尊不从,一意孤行,再动大军也不迟。” 文臣附言者众。 朱允炆答应下来,问道:“既如此,安排谁去安南合适?”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出使解决问题,自然是成本最低的法子,无外乎路费,说说话就回来了,纯当一趟长途旅游。 可问题是,旅游的地方有点特殊,它需要出国…… 万一安南胡氏不听话,真的一心反抗大明,撕破脸把使臣给咔嚓了,家里老婆孩子的怎么办? 出国有风险,出使需谨慎。 眼看要冷场,吏部尚书蹇义出班,推荐道:“臣以为行人司谭胜受可承担此任,其曾出使过三佛齐,去一趟安南,应不成问题。” 朱允炆微微点头,答应道:“既如此,就由内阁拟写敕令,问问安南胡氏意欲何为,是战还是降,让谭胜受早日出使。” 出使这件事,谁去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根本在于有人将敕令带过去,表达大明的态度。 敲定出使人员之后,朱允炆看向内阁郁新,道:“眼下张紞需去广西、云南,内阁只剩下郁新与解缙两位,人员偏少,事务却颇为繁重,就在六部尚书中,选出两人加入内阁吧。” 解缙和杨士奇等人在贡院批阅试卷,殿试之后还有得他们忙,加之内阁人员过少,容易专权,朱允炆便借张紞离开内阁的机会,扩大内阁。 此言一出,六部尚书之中各有不同心思。 谁不愿入阁,享受下“丞相”的待遇? 吏部尚书蹇义自不会争取,他刚上任吏部,不可能擢升内阁,倒是陈迪、茹瑺、黄子澄、暴昭、郑赐等人彼此看着,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郑赐沉默许久,最终选择了退出,作为工部第一人,大明最大的包工头,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加入内阁,因为工部在今年准备兴修水利,疏浚河道,这是一项大工程,也是一项事关民生的大功绩。 与其入阁,统揽大局,不若做点实事。 朱允炆通过慎重考虑,命户部尚书黄子澄、兵部尚书茹瑺进入内阁,与解缙、郁新组成新的四人内阁。 在众多朝臣abc小说网是最大的事。 但在朱允炆看来,接下来的命令更为重要: 夏元吉接替户部尚书,铁铉接任兵部尚书。 在历史上,夏元吉可以说是“大明第一管家”,其财政能力无与伦比,从农税司的运作、管理、户部钱粮调配等来看,他无愧于此殊荣。 将户部交给夏元吉,是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铁铉,此人刚正不阿,清正廉洁,虽是文臣,却有武略,将兵部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官职的调整,自是令人鼓舞。 黄子澄初入内阁,意气风发,进言道:“皇上,一条鞭法、遏田产之争国策已施行一年有余,然仍有一些州县并未彻底推行,臣请派出官员,盘查地方,以防地方增设税目盘削百姓。” 朱允炆肃然应允,道:“此事可交付户部稽查总司负责,都察院外派御史同时汇报此事,若两者奏报对不上,该治谁的罪,便治谁的罪!” 夏元吉与戴德彝皆是面露苦色,看来都察院与户部,都不好办事啊,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追责过来…… 黄子澄的举动,其实是文官集体焦虑的一种体现。 现在广西战事结束,韩观、张辅名扬天下,武举制度与全军兵王之策,又让“尚武”之风吹了起来,文官集体必然需要做点事出来,以“文治”压制“武治”。 朝会结束后不久,解缙、杨士奇与董伦等人便完成了春闱会试试卷批阅,至武英殿汇报相关事宜。 杨士奇拿出一份名录与几份试卷,递给一旁内侍,禀告道:“因今年春闱与元年高考时间间隔仅有数月,此番会试取士有所缩减,总计选出二百三十四人,黄榜已拟写完毕,明日一早张贴,所点会元为江西吉安人曾棨(qi),此乃其经义文章。” 朱允炆接过之后看罢,微微赞道:“曾棨文思敏捷,文风豁达,颇有大局,点他为会元朕无异议。除曾棨外,可还有难得一见的人才?” 人才乃是国之根本,也是朱允炆未来推行更多新政与变革的中坚力量,不可不重视。 解缙点了点头,道:“皇上,说起人才,倒还真有几位可堪大用。” “哦,能赢解大才子肯定,看来此人不凡。” 朱允炆感兴趣地看着解缙。 解缙挥袖一笑,道:“臣尤看好两人,一名为周述,一名为周孟简,令人称奇的是,此两人是一家之人,实为亲兄弟。” “一门两进士?这倒是厉害。” 朱允炆眉头微动。 解缙面带红光,道:“皇上,此二人臣早有耳闻。” “这两人是江西吉安人?” 朱允炆问道。 解缙连忙称是。 朱允炆看了看名录,问道:“这前十之中,有多少吉安府之人?” 解缙脸色凛然。 虽说进士黄榜名录除会元之外并无其他排序,但名字越靠前,则越说明其会试成绩更优。 杨士奇肃然回道:“前十之中,吉安府进士占七名,然皆是真实学问,经各考官综合评定而出。” 朱允炆看着紧张的解缙与杨士奇,解缙是吉安府人,杨士奇也是江西人,眼下江西出了那么多人才,御史们会不会怀疑存在科场舞弊,考试黑幕,这倒是个需要考虑的事。 不过在朱允炆看来,解缙与杨士奇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做小动作。 “人才不问出处,吉安府教育得当,人才辈出,这是好事,你等无需担忧。解缙,你方才言到曾听闻过周述、周孟简,说来听听。” 解缙松了一口气,道:“周述、周孟简才名早已满吉安,但为吉安府津津乐道的,是周述、周孟简的父亲周子旭与叔叔周子益。在周子旭、周子益父母去世之后,两兄弟亲密无间,有一年,周家因事牵连,两兄弟争着入狱。” “周子旭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且弟尚未有后,想要入狱承担灾祸。周子益认为需留下兄长,以主持宗祀之事。周子益争执不过大哥,便私自做主入狱,被朝廷发配遣戍辽东,但不知何故,其死在了路上。周子旭听闻消息之后,痛哭不已,将次子周孟简过继给周子益一脉……” 朱允炆听闻之后,也不由暗暗感慨。 人世间中,有多少兄弟家人能做到这一步的,看多了尔虞我诈,利益纠葛,人间的真情,反成了奢侈之物。 “让五军都督府查一查,看看周子益如何是死在发配的路上的!” 朱允炆皱眉道。 发配就是分配,把人玩死了算什么。 不过从江西到辽东,路途遥遥,累死在路上,病死在路上,也都有可能…… 解缙叹息道:“皇上,此事年岁已久,已很难查探,不若就此作罢,由其后人光耀门楣,告慰宗族吧。” 朱允炆暗暗叹息。 大明太大,总有阳光照不进去的地方。 也许,自己应该去地方上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去经历一场,底层的真实的大明。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安南胡氏的对策 可朱允炆不是大臣,上午请个假,下午就出发,误工一个月也不打紧,活总有人可以代替。 问题是,自己的活谁能代替? 内阁是可以处置很多事,但一些干系重大的事,作为皇帝若不操持,拿个主意,那这大明到底是姓朱,还是姓内阁? 诸事掣肘,让朱允炆一时无法抽身。 “准备殿试吧。” 朱允炆没有再坚持,过去的悲剧无法挽回,唯能做的,就是竭心尽力做好当下。 就在贡院墙外贴出黄榜,一干进士弹冠相庆的时候,在大明的南方——安南却是另一幅景象。 安南,西都(清化),仁寿宫。 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一身黄袍的胡季犛坐立不安,丹凤眼中时不时闪烁出阴冷的杀机,然而当杀机隐藏之后,遮盖不住的是畏惧与不安。 世子胡元澄、胡汉苍就站在一旁,低头不敢言语。 胡季犛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两个儿子,厉声道:“胡杜被杀,我们胡朝应做何打算,你们可有个主意?” 胡元澄瞥了一眼胡汉苍,想说话却又止住。虽然自己为胡季犛长子,胡汉苍为次子,但从血脉上来看,胡汉苍是徽宁公主陈氏之后,流淌着陈氏王朝的血脉。 胡季犛成功篡位,登上皇座,然朝廷之中依旧有不少亲陈氏的大臣,所谓的陈朝遗臣。或许是为了拉拢他们,胡季犛将次子胡汉苍立为太子。 二弟成了太子,当大哥的自己就尴尬了。 胡元澄虽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可不会遵循什么“虎毒不食子”的规则,只要对他有利,什么老子儿子的,该干掉绝不会犹豫。 三日前,父亲胡季犛找到自己,让自己对一对联,对联以“砚”为名,出上联为: 此一卷奇石,有时为云为雨,以润生民。 翻云覆雨乃是帝王之道,润泽万民,又是帝王之术,自己如何会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在揣测自己是否有野心篡位! 幸是当是,回道: 这三寸小松,他日作栋作梁,以扶社稷。 以下联告诉父亲,自己只想当胡朝的栋梁,是扶持社稷的臣子,会安心辅佐弟弟胡汉苍,不会干掉他,自己上位的。 胡元澄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足以让父亲放心,但此时还是不要第一个说话的,作为老大,身居老二,那就得丢下老大的架子,有老二的觉悟。 胡汉苍见胡元澄没有言语,心中颇为满意,上前一步,回道:“父皇,明廷竟杀我大将,屠我将士,此仇不可不报。然眼下我们筹备不足,不宜直接与明廷再起冲突,应争取更多时间,以筹力量,再战明军!” “哦,你认为我们应该与明廷作战到底?” 胡季犛盯着胡汉苍,目光锐利。 胡汉苍坚定地回道:“我胡朝立于天地,焉能为明廷所欺?思明府原本就是我朝领地,夺回来是理所当然之事!胡杜之败,皆是大意,若重整旗鼓,胜败谁属,尚不可知!” 作为胡季犛的接班人,胡汉苍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那就是在任何立场上,都与父亲一致! 胡季犛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那自己就得有野心。 胡季犛是一个好战强硬的人,那自己就得好战强硬。 胡季犛想要攻略占城,谋取思明府的人,那自己就得是他的兵。 果然,对于胡汉苍的回答,胡季犛很是满意,笑意冲走阴冷,道:“若我胡朝将士皆有你之勇气,何愁胡朝基业不万年!具体说说,你认为该怎么做?” 胡汉苍思索了下,回道:“第一,遣使臣至大明,假意求和,以争取时间。第二,加强战备,扩大军队,准备作战。” 胡季犛沉默下来,分析着胡汉苍的方法。 现在的明廷已经不是那个懦弱(对安南问题上,朱元璋始终坚持“和平为主”,以使臣解决问题,即使是安南占据中国领土,朱元璋也没有发动过一次大军,从安南的角度来说,朱元璋追求和平,显得懦弱,当然,从大明的角度并非如此,视角不一样。)的朱元璋了,而是一位好战的少年天子朱允炆! 朱允炆虽是年轻,却没有半点遵循朱元璋“祖制”的意思,老朱说好的,安南乃是永不征讨之国,到他孙子这一辈,竟然打起来了,实在是太可恶,太小人了。 因为朱允炆的“战”,让胡季犛有些难以判断,大明到底会不会派遣军士进入安南境内。 虽然前往大明的使臣胡利平来报,大明朝廷并没有大举兴兵的迹象,但据细报,云南出现了军士调动,沐晟蠢蠢欲动,这极有可能是进军安南的准备。 当下的安南,还没有全面抗衡大明的实力,除非,推动新的军制! 而这需要时间。 “安排阮景真携谢罪国书前往大明交涉,麻痹明廷,争取时间。另外,传召大将范元瑰、振纲军将朱秉忠、左圣翊军胡问,大臣黄晦卿等,议论对策。” 胡季犛终下定决心。 面对到来的大臣、大将,胡季犛陈说大明之害,然后道:“胡杜与两万军士身死,是我胡朝之大损失。明廷夺我土地,杀我子民,此仇不可不报!诸位畅言,安得百万兵,以敌北寇?” 黄晦卿思虑之后,言道:“应于户籍入手,于全国之内攒造户籍,规定国人两岁以上的皆得入籍,隐瞒不报的判罪,不许流亡。以户籍为准,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悉数可入军伍,得兵无数。” 胡季犛听闻之后,马上答应下来,道:“此策可行,交付诸衙署马上置办,不可迁延。兵力问题可解,如何应对大明?” 左圣翊军胡问肃然道:“臣有五策,其一,命有爵者,出资募招逃亡人为勇悍军,置千百户以管之,以为前驱。其二,抵御北寇,多邦城是重中之重,应征调民力,加筑多邦城,并设大军。其三,凡有巧艺者,皆充役,加大兵器制造。其四,沿江布防……” 胡汉苍站在城墙之上,遥望着远方,对身旁的胡元澄道:“大哥,你认为大明真的会兵发我国吗?” 胡元澄平静地回道:“总需要做点准备。” 胡汉苍淡然一笑,转身看向胡元澄,道:“其他人都在准备了,只是神机炮的数量依旧不足,还请大哥多多费心才是。” 胡元澄凝重地点了点头,侧身看向城墙之上的神机炮,道:“我最近研制神机炮,发现火药威力是可以再提升一些,若大明敢来,我定让他们陨落于此!” 胡汉苍眼神一亮,道:“若如此,大哥将是第一功臣。” 胡元澄不止是胡季犛的儿子,还是安南最为顶级的火器人才,其对火炮的研究,无论是在射程还是在威力上,已然超出了大明。 当然,只是当下,不是未来。 几乎就在同时,大明的二炮局传出了一声巨响…… 第三百四十九章 偷得浮生一日闲 大明京师,后湖,繁花锦簇。 龙辇停落,朱允炆走出,回头看向凤撵、步撵中走出来的马恩慧、淑妃、宁妃与贤妃,指了指远处的岛屿,提醒道:“那里是菱州、樱州等地,我们且步行而去,欣赏下这长堤风景吧。” “皇上,这里景致不错。” 马恩慧看向长堤两旁,皆是吐翠青柳,垂向湖水,似是温柔地伸出手,去触碰独属于自己的风情。 “可不是。” 淑妃骆颜儿附和道。 说来寒酸,南京皇城的“御花园”其实只是“花苑”,说白了,就一块田地,是朱元璋闲暇时候,体验农民种地的地方。 朱允炆继位之后,后宫虽然有了点钱财,但也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御花园”,就连能供“旅游”的景点都没几个好去处。 好好的玄武湖,又被朱元璋给设置为了禁地,寻常时谁也进不来,更别说深宫里的皇后与妃嫔。 朱允炆改造了玄武湖,让这里成为了禁地之中的禁地,却不妨碍自己带几位老婆前来散心。 春来,百花盛开,没有人欣赏,岂不是浪费? 环洲虽是火炮司所在地,但在其外围,却栽植了大量的桃树、梨树,此时正开得热闹,马恩慧、骆颜儿等人游走在花林之中,宛若一幅画。 朱允炆作了个拍照的手势,然后将这一幕幕,印到脑海深处珍藏起来。 在二十四节气中,春分连接清明——是一年春光中最令人留恋的季节。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朱允炆深刻地感觉到了古人的浪漫,而这些浪漫,来自于生活本身。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皇上可是想看我们斗草了?” 宁妃俏脸红润,笑语轻柔。 “斗草?”朱允炆嘴角微微一笑,道:“好啊,不过,要武斗不要文斗。” “武斗的话,皇上可也要寻来才可。” 马恩慧也起了兴致。 “哈哈,自然。” 朱允炆今日不打算办政务,想着好好陪伴下她们,欣然答应。 所谓斗草,南北朝时称“踏百草”,唐代称“斗草”或“斗百草”,是一类由采草药衍生而成的民间游戏,找些奇花异草互相比赛。 文斗,则以百草新奇或品种来论,或以说出百草的名字来定输赢。 武斗,则是比赛双方先各自采摘具有一定韧性的草,然后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并各自用劲拉扯,以不断为胜。 事实上,斗草绝对不是妇女与儿童的游戏,成年男子对此也尤为喜好。 比如李白就是“斗草”高手之中的高高手,其在《清平乐》中写道:“禁庭春昼,莺羽披新绣,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 估计这位酒仙斗草本领不小,赌赢了不少东西,又去换了酒钱…… 还有李商隐,这个家伙看中了人家的凤皇钗,于是就去“斗草”了,所谓的“晓陌携笼去.桑林路隔淮。如何斗百草,赌取凤皇钗……” 不过在这一行上,朱允炆明显不对马恩慧等人的对手,朱允炆找来的花草根茎,都不是她们的对手,不服输之下,折了柳条来比试,结果赢来一顿白眼,最后竟还输给了骆颜儿的车前草…… 吩咐侍女在湖边铺上毯子,朱允炆躺在湖边的花丛中,看着斑驳的阳光,眼神中满含笑意。 忙碌了许久,也该放松一下了。 “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眼下花信是海棠、梨花、木兰花。清明不远,该换桐花、麦花、柳花了。” 马恩慧看着手心里如雪梨花,轻声道。 宁妃看着随风而落的梨花,道:“春日百花,不妨我们以花为题,传下飞花令?” 马恩慧浅笑道:“谁不知宁妃多才情,不过这提议总是好的,淑妃、贤妃两位妹妹以为如何?” “既宁妃有心,我们应下便是。” 贤妃见骆颜儿点头,便回道。 朱允炆枕着双臂,轻声道:“既如此,朕开个头吧。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马恩慧吹去梨花,随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贤妃秀脸微红,看向朱允炆,脉脉含情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朱允炆看向贤妃,见她不回避的温柔目光,便也笑了出来。 宁妃见此,不由起身,做出了点动作,然后对看过来的朱允炆道:“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朱允炆知道后面还有隐藏的一句“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这是一首相思成梦的诗词,不过自己这段时间也没算冷落你吧,至于如此嘛…… 淑妃骆颜儿噗嗤一笑,贤妃表达情义,宁妃表达相思,倒还是不放过任何机会,不由清了下嗓子,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朱允炆很干脆的闭上眼,谁也不看了。 这飞花令,你们飞花就是了,干嘛飞“我”…… 樱州之上,樱花飞舞轻扬,飘然如坠仙境。 朱允炆携马恩慧等人,偷得浮生一日闲,从早到傍晚,留恋于玄武湖的风光之中。 泛舟而动,波光扰乱晚霞,更是美不胜收。 直至华灯初上,天色微凉,朱允炆才带几人回宫。 第二日,二炮局将一份文书递至武英殿,朱允炆看过之后,传召解缙、徐辉祖,道:“你们且看看,二炮局奏报,有匠人改进了火炮,让火炮杀伤角度更为灵活,且杀伤距离增加不少,可摘千两奖励。” “当真?” 解缙、徐辉祖激动异常,连忙看过文书。 徐辉祖迫不及待,请求道:“皇上,臣请去二炮局一观!” 解缙连连点头。 朱允炆看了看桌案上空白的宣纸,道:“如此大事,朕本应前往二炮局亲测,不过明日便是殿试,朕正在拟想殿试之题,不便离开,命你二人前往探验,转知二炮局,待殿试之后,朕会亲至嘉奖匠人。” “臣领旨。” 解缙与徐辉祖答应道。 ps:我相信,皇上也是有业余生活的,偶尔添一些雅致,也是真实吧。  第三百五十章 农商,朕想两者兼得 殿试事关朝廷选才,对未来朝政走向有着重要影响,在朱允炆看来,此时需要全力把关殿试。 乡试、会试的考试,多是礼部或主考官负责,题目出成什么样子,朱允炆并没有干涉。 但作为教育革新之后的第一次殿试,朱允炆有必要通过这一次殿试题,去告诉天下读书种子,朝廷是是重视“杂学”的! 也正是因此,朱允炆在殿试题上,需要认真思量。 解缙是内阁第一号重臣,徐辉祖也是军方第一号人物,这样的排场,足以让二炮局看到朝廷对火炮改进的态度。 “双喜,你认为殿试应考哪般?” 朱允炆沉思许久,迟迟没有落笔,不由问道。 双喜惶恐不安,连忙道:“皇上,此乃是朝廷大业,咱家可不敢胡言。太祖有制,内监不可干政……”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 没错,内监不得干政,可对于历史上的大明朝而言,内监干政可谓做到了登峰造极。 这也不能怪太监,人家挨了一刀之后,少了点东西,又没有合适的什么宝典,无法成为绝世高手,好不容易混到靠近权力的位置上,自然是需要拿起权力的印或笔。 区别无外乎是过一把瘾就死,还是过几把瘾再死。 内监干政也好,后宫干政也好,亦或是外戚干政,都是皇上“提供”的机会,而朱允炆,又是一个善于“提供”机会的“昏君”。 后宫虽谈不上干政吧,但议政的时候不在少数。内监上不了台面吧,可郑和作为副总兵,就在外面带兵打仗呢…… 说到底,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 孤家寡人。 当皇上虽然谈不上寂寞,却可以说是孤独的,大臣看似整天热血澎湃,为国为民,但也有很多是为了博取利益、名声,站在皇上的对立面。 朱允炆只有一张嘴,怎么可能说得过这群大臣,拔河也拔不过他们啊,除了喊老婆、内侍、亲戚过来帮一把,还有谁可以帮自己? 至高无上,谁挡谁死的皇权? 别逗了,这东西在大事上偶尔用一用还行,若是天天拿着用,不是皇权的削弱,就是大臣的免疫,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没好下场。 历史上也没哪个王朝,是皇上一个人支撑起来的。 朱允炆清楚内监与后宫干政的后果,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收拾这些的时候,自己还年轻,只要不神志失常,就不会有“吕后”或“九千岁”级别的存在。 双喜不回,朱允炆也没再勉强。 突然之间,朱允炆似乎想起一件事,拿起了杨士奇不久之前的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去年冬日,骆冠英以“农商并重”的观点,引发国子监思想风潮,整个国子监成为了风潮的中心,甚至引发了学院内部的“对立”。 大部分监生立场坚决,重农抑商,只有少数派认为,农商并重可行。 杨士奇放任了这种“风潮”,将大辩论的时间一拖再拖,而背后的考量,就是想看看“学说”的影响与传播。 国子监没有定论的事,也许可以拿来用一用。 朱允炆思索良久,提笔蘸墨,挥毫而动: 制策曰: 古来言,舍农桑趋商贾,是为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织百人衣之,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田,犹贱卖以贾…… 由是,朝廷应以农为重,商为末,重农丰仓廪,抑商少熏心…… 然引前宋商策,商行天下,富极朝廷,一城门看守之待遇,堪比我朝之玉带之臣。然其财来何方?盘削百姓,以农产供银? 非也,商税之巨,获利两千万贯,养冗官、冗兵耳。 若朕精简官吏、锤炼精兵,不行冗道,是否可取商税,以降百姓之税,是否可取商税,以养百官、千军与万民? 策问: 农,朕所欲也;商,亦朕所欲也。两者朕欲兼得,康庄何在? 待写完之后,朱允炆吩咐道:“召内阁黄子澄、郁新、茹瑺来议。” 郁新等入殿行礼,看过殿试题之后惊出一身冷汗,黄子澄坚决反对道:“皇上,此策有大问题……” 郁新与茹瑺也一致反对。 朱允炆只平和地看着三人,说道:“只一道题而已,还不至于如此惊慌吧?问策新晋进士,看看他们是否有解决之道,也是一件好事吧?” “黄卿,你曾领户部,应知这一年来,商业带来了多少商税。茹卿,你曾执兵部,心心念念无外乎新军之策推行全军,而这是需要钱粮的,你总不希望朕加税百姓吧?” 黄子澄自是知晓商人带来了多少税收,只不过皇上主张“农商并重”,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此策一旦传出,必会激振于天下,商业必会迎来繁荣,可一旦如此,无数人逐利,田地荒芜,流民成风,这又如何解决? 其害必大! 朱允炆也清楚,古代施行重农抑商的基础是“封闭的”小农经济,一旦重商,小农经济承受一定的冲击,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这个代价是必须付出的。 眼下围绕着京师,已经出现了不少新型产业,如羊毛纺织业、造纸业、煤炭业、酿酒业、交通业(混凝土施工),而这些产业需要很多的人手,可京城没有那么多人。 如果人多,朱允炆也不至于亲自去说服灾民留下。 农村人口的转移,是城镇化与轻工业发展必不可少的力量,冲击少部分农业,未必会对整体农业造成损害。 说商业发展造成流民成风,那完全是乱扣帽子。 从历史发展来看,商业发展不会造成大规模的流民,真正造成流民的原因,是土地兼并,是因为农民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只要不让农民失地,大规模的田地荒芜,大规模的流民就不会发生,人口流动也会显得井然有序。 而有一条鞭法与遏田产兼并国策,大量农民失去土地的条件已然不存在,这个时候推动商业,吸纳闲散人员进入京师,对地方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独生子女是宝贝,搁在明代,独生子女只能说老爹不给力,两三个男丁都是少的,有些人家要生十几个娃。 即使是吃不上饭,娃也照样生。 比如贫农朱五四,就有四个男娃、两个女娃,老四专门干放牛的活…… 如果当时有大商业,朱五四在家给地主打工,让老大、老二去打个短工、长工之类的,何至于饿死。 商业未必就有罪。 郁新、黄子澄、茹瑺面面相觑,三人轮番进言,以各种危言耸听来劝告朱允炆更改殿试策问,却又被朱允炆一一驳了回去。 到了最后,朱允炆有些不耐烦,道:“文官不是渴望盛世吗?何为盛世,盛世是百姓不饥寒,物产丰富,商业繁荣,是国泰民安,各有所产,各有所为!你们难道不想看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朝廷可以从商人手中收取八成税赋,而只从百姓手中收取一两成税赋?” “推动商业,扩大商税在税赋中占比,朝廷才能将眼下十五税一的农税,调整为二十税一,他日恢复至三十税一,乃至更低!到那时,物产丰富之下,没有商人转运粮食,没有商人交易,粮价必会大跌,谷贱则伤农,这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吧?” “再说了,商如何发展,此事朕还需要与你们再议,眼下不过考校进士之才思,若没有可取之策,也无损失,若有可行之法,岂不是一大收获?” 面对朱允炆的解释,郁新、黄子澄等人终点头同意。殿试策问题发至司礼监经厂刻板,而内阁大臣也被“圈禁”起来以保密…… 解缙与徐辉祖自二炮局待了三个多时辰,方返回武英殿奏报。 解缙面带笑意,赞不绝口,道:“皇上,得益于火药改良,二炮局新制火炮可谓威力不凡,其射程已突破一千五步,然就毁伤来看,三百五十步内为佳。而寻常大将军炮毁伤最大距离只有二百五十步,两相对比,新制火炮完胜。” 朱允炆听闻并没有笑,只是皱眉问道:“三百五十步?朕记得张辅军报中,安南神机炮可在三百五十步开外,乃至四百步外毁伤城关,如此说来,二炮局新制火炮,依旧不如安南神机炮?” 解缙与徐辉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徐辉祖言道:“皇上,二炮局还在对新制火炮进行改良,加之广西那边会将安南神机炮运抵京师,臣相信,几个月之后,二炮局火炮定能超越安南!” 解缙也为二炮局说话:“眼下二炮局匠人极为投入,堪称废寝忘食,已有不少主意,假以时日,一些想法试验出来,兴许会有大成就。” 朱允炆清楚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只好舒缓了下情绪,道:“给朕一份卓有贡献的匠人名单,殿试之后,朕要亲至二炮局,给他们嘉奖!” 殿试如期而至,曾棨、周述、周孟简一干人次第落座。 朱允炆端坐在殿上,目光扫过众进士,最终停在了骆冠英身上,他进入国子监之后,并没有一心做学问,而是得到了某种“授意”,开始走向“商道”。 而授意的人,不言而喻,是后宫里的那一位……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光彩的孔家之人 骆颜儿“自作主张”的目的,只是想让骆冠英为朱允炆分忧,并没有其他的因素夹杂其中,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 只不过,初衷是好的,结局未必是好的。 朱允炆知道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知道物欲横流之下的信念崩塌,一步行错,将是万劫不复。 骆冠英有才情,可他太理想,太锋芒,这样的人很容易遭遇打击,太早进入朝堂,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对于会试,朱允炆曾叮嘱解缙、杨士奇“秉公处理”,“不徇私情”,可骆冠英依旧进入了殿试,可见他还是有些本事。 既来之,则安之。 毕竟人才的位置,不是市场说了算,也不是朝廷说了算,是自己说了算,商业之道,他还是别想了…… 当殿试策问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个个紧张起来。 孟子教导: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可从未有人教导过,农,我所欲者,商,亦我所欲也,两者兼得如何得…… 固化的思维与传统的重农抑商理念,让很多人不敢踏出一步,就连会元曾棨也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 农、商,是不是对应鱼与熊掌?对应着生与义? 这策问,是问策,还是问心? 曾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回答,直至额头满是大汗,依旧不敢落笔。 圣贤的话有错吗? 若是圣贤没错,只能二选一,没有二选二。可听圣贤的话,那就是皇上有错了? 曾棨的内心,激烈的抗争着,不知如何抉择。 周述、周孟简等人也迟迟不敢动笔,盯着策问之下的空白,气都不敢大喘一口。 朱允炆看着众人,暗暗摇头。 传统儒家的熏陶里面,朱子理学的经义里面,教导了他们认识世界的目光应该是一个方向的,给了他们思想枷锁,却没有给他们“思变”的智慧。 只要仔细去看看明代的朝廷就可以发现,真正有思变能力,有国事之才的人,几十年才出那么一两位,余者碌碌,不过是“办事员”罢了,尤其是明代中后期。 朱允炆对于此科进士并不满意,他们或许有不错的才情,有不错的经义学问,却没有自己想要的“变通”之才。 这样的人放到地方,恐怕十几年之后,依旧是老样子。 固化的思维,导致的是固化的举止。 这些人,已经被自我囚禁了。 教育,必须从根本上来变革,自上而下或许有成效,但根本之路,必须是从娃娃抓起。 朱允炆打定主意,殿试也终迎来结束。 不出意外,绝大部分进士都给出了共同的答案: 不可兼得,唯重农抑商一途。 朱允炆没有点状元、榜眼、探花,而是放手交给了内阁与礼部,这些“人才”,谁是一甲,谁是二甲,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已没有多大意义。 并不是所有状元郎,都可以在历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值得深思的是,江西的教育之盛,水平之高,可谓是各省之冠,若可以从那里抽调力量,支持下北方教育,或许是一件不错的事。 比如,北直隶,河南,再比如: 山东! 朱允炆心头压着一块石头,一块不能动弹的石头,这块石头姓孔。 追溯历史,几乎历朝历代都对“孔子”高度推崇,不断追封。 比如鲁哀公孔子为“尼父”,西汉孝平帝称孔子为“宣尼公”,隋文帝赠先师尼父,唐太宗加封其先圣、宣父,宋真宗封至圣文宣王,明太祖封圣文宣王…… 然而,在无数的追封中,对于孔子追封到无以复加,亘古未有高度的,却是蒙古族建立的元朝。 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封诏: “盖闻先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生者,非孔子无以法……循治古之良规,举追封之盛典,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父子之亲,君臣之义,永惟圣教之尊……尚资神化,祚我皇元。” 宋以前,孔子的后人不是什么沂水侯,就是什么关内侯、文宣公之类,至宋仁宗时期,改为衍圣公! 至此,衍圣公之名传了下来,成为了正式的爵位。 朱允炆不介意孔子头上的名号,可随着孔子头上名号日隆日贵,其嫡系后裔也被追谥加封,并形成了一股势力,而这一股势力,是朱允炆所在意的! 每个朝代,都需要孔子这一块招牌,以证明自己是华夏正统,聚拢人心。 既然是招牌,自然也需要举招牌的人,孔子不在了,那只能让他的后人来举着牌子过日子了。 按理说,举个牌子就好好举牌子,讲讲论语,教导下晚辈后生,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也就是了,可这些举牌子的人,又拼了命想要荣华富贵,想要权力,想要衍圣公的名号! 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是伟大的。 同样理性地来说,孔子他老人家的孙子们,出了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垃圾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 各位尊孔的先别忙着拿砖头,且说几件事再拍也不迟: 金元宋,三朝并立。 此时的衍圣公有几个? 三个! 金人所立孔元措、元之孔之全、宋之孔洙。 元灭金,孔元措降元,元朝一度共存两个衍圣公,为了争取衍圣公的爵位,孔元措跪舔元朝,之后用尽手段,赶走了孔之全。 后孔元措死了,又没有儿子,打算让自己弟弟的孙子孔浈来继承衍圣公,却被孔之全的儿子报复了一把,说孔浈身份低贱,不够资格。 于是,忽必烈空悬着衍圣公的位置,并指示孔家,谁想要当衍圣公,可以,但是你看我元朝打下了地盘,人心思动,不安稳啊,你们孔家人不是有本事吗? 来,施展下你们本事看看。 于是,孔家人就为了帮助元朝,发动一切“教化”的洪荒之力,说服所有想要反抗的人,要投降,要当孙子,要跪着! 哦,元朝杀了你爹,那只是命不好,但你还得活着不是吗? 至于元朝弄死了你儿子,夺走了你老婆,那也是可以原谅的,你造反的话,是不是也活不成,活不成不就没后人了? 再说了,干这些事的未必是元朝啊,很可能是宋朝嫁祸的…… 暴元之下,有着一股“和平”之风,而吹起这一股风的,正是跪着的孔家人! 再说一件: 元末红巾军起义,元顺帝见干不过朱元璋,打算搬家,结果孔子的五十五代孙、衍圣公孔克坚主动向元顺帝上疏献策: “天子当与社稷俱存亡,焉可弃而他之。今勤王之兵颇众,与之决战,盗可平也。” 衍圣公支持元朝胡虏,哪怕是元朝摇摇欲坠,他们也不认可中华,不认可汉族,而是希望元朝继续存在,继续欺压百姓,维持统治! 这就是被推崇的孔家! 在朱元璋称帝,元朝尚未彻底败退的时候,朱元璋希望孔克坚为大明效力,可他呢,首鼠两端,说自己有病,转身侍奉元朝,同时安排自己的儿子去侍奉朱元璋! 如此之人,你能说他通读四书五经,知晓礼义廉耻? 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孔克坚是个小人,直接下诏: “吾闻尔有风疾在身,未知实否?然尔孔氏非常人也……每每宾职王家,非胡君(指元朝皇帝)运去,独为今日然也。吾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尔若无疾称疾,以慢吾国,不可也。谕至思之!” 估计朱元璋的原话是:给他写信,告诉他,没病装病,后果自己考虑!他老子都是侍奉中原王家的,到他这一代侍奉胡君…… 衍圣公与元合作,与明合作,到日后,还会与清合作。 合作也就合作吧,帮着人家抽了汉族人的根骨,打着教化的名义,让人跪着,这就太让人鄙视了。 后世挨了批-斗,也不是没有半分道理的。 世人尊孔,可没说要尊孔家,尊衍圣公。 但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却似乎不这么认为,他们对于山东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出了朝廷的法令! 朱允炆安排宋礼负责会通河勘探与疏浚任务,可宋礼到了济宁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河道的问题,而是衍圣公的威胁。 具体来说,是孔子第五十七代孙孔讷的威胁,他不允许疏通会通河,理由也很正当: 劳师动众,疲累百姓。 孔讷是衍圣公,也是曲阜县令,按理说管也管不到济宁去,可事实不是如此,衍圣公的地位很高,说与藩王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或许是这种“地位”,让孔讷产生了错觉,认为自己当真是王爷级的存在了,仗着自己的影响力,干涉起朝政。 朱允炆很是头疼,孔家人棘手,是因为他们的招牌是孔子,动他们,就等于动了孔子,天下文人必是不答应,到时候说不定能把自己骂死。 可是孔家人不干事啊! 朱元璋时期弄出来的南北榜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北方教育已经差到连会试都考不中了。 作为北方的学问大家族,孔家丝毫没有半点动静,该怎么享受还是怎么享受,至于教育人才,似乎不关他们的事。 是啊,孔家人也不需要入朝为官,在家里就有无上的荣誉与地位。 北方教育,跟他们也没一文钱关系。 朱允炆本身对于孔家,并没有多少“敬畏”与“推崇”,但在此时,却感觉到了来自于孔家的力量! ps: 4月1日,不求任何票或催更,只希望每个看到这里的朋友,可以记住: 今天是“海空卫士”王伟牺牲二七周年,再一次呼叫81192,请返航!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衍圣公反对疏浚会通河 经历数月朔风,残雪终消退不见,化作春水滋养万物。 齐鲁大地,济宁。 春风微动,细柳垂柔,生机明媚。 这一日清晨,工部侍郎宋礼便带人出了济宁城东门,站在洸河河畔,看着河水沉默不语。 携亲邀友的济宁士民迎着春光出城踏青,河堤之上,渐是人潮涌动,欢声笑语处处可闻。 也是,好不容易熬过冰雪寒风,哆嗦了几个月,积蓄了许久的闷气,终于可以在这生机盎然的春日里一扫而光,任谁都会觉得喜悦。 只是,喜悦是他们的,宋礼脸上满是愁容。 “宋大人,济宁知州潘叔正求见。” 工部司务蔺芳拱手作揖,低声道。 宋礼转身看向蔺芳,此人四十余岁,颇有文雅之气,原隶属于刑部。因蔺芳曾在临清居住,对会通河相对熟悉,被宋礼调入工部。 “就说我有公务在身,不便相见!” 宋礼只想思考治水之策,不想过度与地方产生纠葛。再说了,前几日已经见过几次,何必隔几天就来见一次? 多余! 蔺芳面色有些难看,犹豫了下,说道:“大人,下臣听闻,潘知州是领了兖州府知府郑刚的命令……” 宋礼瞳孔微微一寒。 兖州府,领济宁、东平、曹、沂四州二十三县,济宁归属于兖州府管理,其府治在任城。 身为朝廷官员,宋礼对于兖州府的重要性十分清楚。 从位置上来看,兖州府位于京师至北平的中间,自任城北千二百三十里达于北平,南千二百三十里达于南京。 可以说即是北直隶腹里重地,又是拱卫南直隶的锁钥,战略位置不容小觑。 而最关键的是,会通河经过兖州,这里将会成为漕运重镇,是他日“南粮北运”的动脉所在。 这里一旦出了问题,那疏浚会通河,重启大运河便是个笑话。 既然兖州知府大人都出马了,宋礼就不能再拒绝,哪怕他是工部侍郎,也不敢无视兖州地方官吏。 事实上,兖州府的“官场”比大明绝大部分府县更为复杂,因为在这里,存在着三股势力: 第一股势力,宗藩贵戚,即鲁王。 第二股势力,“天下第一家”的衍生公府! 第三股势力,地方“父母官”兖州知府。 第一任鲁王朱檀已经修炼成仙“飞升”了,他的儿子朱肇煇现只有十二岁,还没有继承爵位,看似不成气候,实则不然。 朱肇煇是个孩子,可他还有家人与官属,这些人可都是需要利益的,孩子虽小,可该有的利益,鲁王府一点都不会放弃。 可毕竟鲁王府还是皇室宗亲,要听皇上的话,宋礼对他们并不太担心,但衍圣公府,可就明显有些麻烦了,他们仗着自己的地位与影响,直接或间接地干预着兖州府乃至齐鲁大地。 “直接去任城吧。” 宋礼无奈,只好吩咐人牵马,在蔺芳与数位州衙皂隶的护送之前,前往任城。 抵达任城时,已近黄昏。 只是还没等宋礼休息,知府郑刚便亲自迎接,安排酒宴招待。 宋礼没有落座,而是看着一脸笑意的郑刚,问道:“这酒宴,该不会是为宋某一个人设的吧?” 郑刚脸上的肉微微抖动了下,连忙道:“大人哪里的话,自是为大人专程而设,还请大人落座。” 宋礼将椅子向后移开,冷着脸看了看厢房,高声道:“怎么,孔圣人之后,还不敢见人,躲在一侧窥视吗?” 郑刚连忙解释道:“宋大人误会了,此处并无衍圣公府之人……” 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位手持书卷的中年人,柳叶眉下,是狭长而透着阴冷之光的双眼,略显消瘦的脸颊上,长着几颗麻子,短小而稀疏的胡须,正被捏在手中。 宋礼瞥了一眼郑刚,道:“郑大人刚刚说什么?” 没有看郑刚蜡黄的脸色,宋礼上前一步,施礼道:“宋礼见过衍圣公。” 衍圣公孔讷呵呵笑了笑,走过郑刚时也没说什么,径自坐在了首席位置,道:“两位大人请坐吧。” 郑刚感觉脸火辣辣的疼,事前不是说好了,衍圣公不出面,在后面听着,自己劝说,他倒好,竟然直接跑出来了。 你丫的要跑出来,早点跑啊,至于让我被打脸?这事一旦传出去,我郑刚还怎么在兖州府混? 宋礼对愣在当场的郑刚说道:“郑大人,请坐吧。” “大,大人先请。” 郑刚有些心乱,连忙请道。 孔讷并不在意郑刚,自己来任城府衙,是给了他天大的荣耀,能享受这个荣耀的,通常是皇室宗亲,至于郑刚的脸,那是什么东西? “宋大人此行来山东,我们皆知是担负着会通河疏浚使命而来,然朝廷对会通河并不清楚,想要疏浚会通河,恐怕是行不通,还请大人为山东子民考虑,回复圣上,放弃会通河疏浚之策,转行海运吧。” 孔讷没有半点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说道。 虽然孔讷是衍圣公,兼任曲阜县令,多少也是官场上的人物,可毕竟头顶着“公爵”的头衔,一般人只能仰视,什么官场话术,他并不了解,也懒得了解。 作为“大人物”,他完全不需要像一般官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人。 宋礼面对强势的衍圣公,只安静地移开酒杯,换了茶杯,自顾倒着茶,说道:“衍圣公,疏浚会通河乃是圣上钦命,内阁一致同意,户部与工部核准之事,岂能说行不通便行不通了?再说了,海上风高浪急,颠簸不定,如何能与河运相比?” 孔讷看着给自己施压的宋礼,他就差用皇上与整个朝廷来压自己了。 可是,纵朝廷施压又如何! 会通河不能修,就是不能修! 身为孔氏之长,这一任衍圣公,需要为民请命,为民发声! 孔讷没有直接与宋礼交锋,而是询问道:“不知宋大人可看史书?” 宋礼皱眉道:“宋某虽不才,还是略知史书。” 孔讷正色道:“隋大业元年三月,寒冬刚过,隋炀帝下令开挖通济渠,以连通淮河与黄河,那一次,上百万河南、山东百姓被征调!徭役压得百姓无法喘息,民不聊生,后来隋的下场如何,宋大人应该清楚!” “且不说隋,便说近一点,至元二十六年,元世祖下令开凿会通河,即山东运河,全长二百五十余里,征役多少百姓你可知晓?是二百五十多万!” “至元二十八年,元世祖遵郭守敬建议,开凿大都至通州的通惠河,全长一百六十多里,征役民工二百八十多万!” “宋大人奉命前来治理会通河,不知以大人之见,需要征发多少百姓,多少民力,方可实现如此壮举?” 宋礼眉头紧锁。 孔讷起身,严厉地说道:“朝中大臣只张张嘴,便要拿走上百万山东百姓性命,身为衍圣公,我如何能不发一声?” 宋礼品了一口茶,微微抬起头,对走过来的孔讷说道:“孔大人多虑了,元廷开凿会通河用工巨大,是因其开凿二字,我朝只需在原来河道作疏浚修整,自不必动用民工百万之巨,且此番获户部鼎力支持,不存在苛责百姓之可能。” “呵,元末修黄河的时候,给的钱粮还少吗?” 孔讷喝道。 宋礼猛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道:“衍圣公,当下是大明朝,不是元朝!我宋礼在这里向你保证,朝廷钱粮一旦运抵,便会一两一文地造册,若发现有人贪墨疏浚河道之钱粮,纵脱下这一身官服,我也会将他埋葬河底!” “宋大人,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日之言!也希望你好好勘探清楚,若惹出民乱,到时候可不是一身官服的问题!” 孔讷说完便甩袖而去。 郑刚看着宋礼,哎叹一声,然后追了出去,送别衍圣公。 宋礼坐了下来,陷入沉默。 孔讷的话并非是妄言,如此大规模的水利工程,耗费人力必是不少,而会通河又可以说是山东运河,征调民工最多的恐怕便是山东百姓。 可山东真的很苦。 洪武年前,朱元璋几次北征,看似以北平为大本营,实则大后方是山东,无论是粮食供应,还是民力征调,都少不了山东出力。 三十年来,山东百姓并没有安稳过几年,加之朱允炆登基之后,为遏制“燕王”野心,征调数十万大军封锁北平,而这些大军的粮食,是需要人工来运输的,而这些任务,又一次摊牌到了山东人身上。 山东疲累久矣。 但宋礼也没有办法,山东作为南京至北平的水陆要冲,不从这里过,从哪里过? 绕路的话,要浪费多少时间与粮食,增加多少人力? 夜深时,蔺芳看着站在庭院里仰望夜空的宋礼,取来一件披风,走了过去,道:“大人,夜间还有些凉意,还请大人加衣,保重身体。” 宋礼摆了摆手,拒绝了蔺芳,道:“朝廷想办点事,可困难远比朝廷想象的要多。蔺芳,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蔺芳思索了下,轻声回道:“大人,我们的使命,只是修河道……至于衍圣公也好,兖州知府也好,鲁王府也好,与我们无关啊……” 宋礼眼神一亮。 貌似是这个道理,自己只是一个修河的,干嘛卷入地方,和这些官员纠葛什么,找出修河道的方案,上报朝廷才是最大的事,至于有人使绊子,那绊的不是自己,是朝廷,是皇上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造点地雷与手榴弹吧 二炮局,火炮司。 四门黑色的火炮蹲坐在炮车之上,随教匠武初九一声令下,火炮的引线被点燃,轰地一声,大炮猛地一震,四颗炮石从黑色的炮筒里飞了出去,砸向湖水中央设置的靶船。 两颗落在水中,炸起人高水花,两颗击中了靶船,轰然崩开,整个靶船瞬间糜烂。 “皇上,此乃火药司研制的新型炮石,配合新制火炮,威力不凡。” 火炮司掌印李寿禀告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火药司终究还是出了一些成果的,以前的火药炮石,多以石头、铁为材料制成球形实心弹,或制造为链弹、霰弹,在杀伤上,主要是以撞击式的物理损伤为主,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炮弹。 在自己给二炮局了新的思路之后,空心铸铁弹终制造了出来,这种炮弹的杀伤,不再是单纯的撞击,而是可以借助内部的炸药,炸开铸铁弹外壳,借崩碎的铸铁杀伤敌人。 空心铸铁弹的出现,减轻了炮弹的重量,让火炮的有效射程提升到了四百步,虽然这东西也能打到五百步去,但控制起来太难了,估计还没到五百步距离,就会在半空中炸开。 眼下这门工艺还不成熟,批量制造存在问题,听说还炸过膛,伤了好几个人。 “谁是封善?” 朱允炆询问道。 封善连忙上前,跪拜道:“匠人封善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抬手,示意封善起身,打量着封善,道:“新制火炮你为首功,按二炮局奖惩规矩,当赏你千两白银。来啊,抬银子来!” 顾三审挥了挥手,安全局之人便抬来四个木箱,至封善面前,刷刷打开,里面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这一幕,也落入了其他匠人眼中。 渴望,羡慕,毫无遮掩。 朱允炆走向封善,顾三审亲自取来一个木质托盘,跟在一旁。 “封善,改进火炮,立有大功,朕赏千金不足以表其功业,特恩赐,准其佩大明国徽,以彰功劳!” 朱允炆揭开木质托盘上的黄布,取出了大明国徽。 大明国徽,以铜铸造,形如朝阳,近似圆形。 底部设计为文庙图案,以示大明建立正统儒家之上,大明子民共同认可与尊崇圣贤之道。 上部中央设计为英烈碑,以彰显大明英烈之功,英烈碑左右,铺就花纹。英烈碑之上设计有三颗五角星,星辰处在一条线上,寓意褔星、禄星、寿星。 这是大明最为珍贵的国徽,律法规定,无功者不得公开佩戴。 朱允炆亲自给封善佩上国徽,这不仅仅是封善一人的荣耀,还是整个二炮局的荣耀。 这是大明朝廷的第一枚功勋国徽! 朱允炆将它给予了封善,给予了二炮局,也给予了新时代! 热武器时代! 朱允炆的理念与很多武将不同,他们极看重的是骑兵与步兵,至于神机营,这是一个新的兵种,还没有经过真正的大战场检验。 神机营想要赢得地位,需要一场大战,以胜利的姿态! 封善痛哭流涕,感动至极,如此荣光,足以让他一个寻常的匠人留名历史,永载史册!哪怕是他死了,他的儿子、孙子,也可以骄傲地告诉所有人,他们的祖辈,曾经以功劳赢得过大明国徽! 一枚国徽,远比千两白银重得多。 很多人认为荣耀不能当饭吃,但在大明,荣耀确实是可以当饭吃的。 哪怕是封善身无分文,只要身上佩戴着大明国徽,他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大明百姓与文官、武勋,都有着对荣誉的推崇。 相信让很多匠人选择,宁舍千两白银,也要选大明国徽! 古代人的逻辑与后世人的逻辑是不同的,就像是历史上的一些文官,以身受廷杖为荣,你说,你能不能理解? 在利己主义与金钱至上冲击之前,大部分人是以荣耀为骨肉。 朱允炆拿出了最珍贵的荣誉,是为了树立一个典型。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一个封善在这里,那其他匠人必会用心,早点捯饬出红夷大炮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处理完这些事之后,朱允炆前往了火铳司。 事实证明,只要给匠人创造的条件,他们会迸发出无尽的智慧。 已经有匠人在琢磨用火镰石以取代火绳问题了,虽然他们还没有研制出火遂枪,但确确实实有了思路,朱允炆肯定地告诉了他们,这是一条可行之路。 至于后续如何解决弹簧、火镰、钢铁、火室……一系列的技术问题,这些匠人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一旦火遂枪研制成功,火铳击发间隔时间将会进一步缩短,稳定性也会提升,神机营的规模也将扩大。 陆安见朱允炆来,连忙带一干匠人跪迎。 朱允炆含笑道:“都起来吧,新式炮石很不错,火药司还是有功劳的。” 陆安听闻之后,安心不少,起身后,心有余悸地说道:“皇上,新式炮石的发射依旧存在一些问题,需要首先将炮石引线点燃,然后再点燃火药引线,待击发出炮石之后,其引线然至内部,方可引爆。这种方式,导致火炮想要对付近距离的敌人,必需剪短一部分引线,可一旦剪短,时机很难把握好……” 火炮司的人出了几个疯子,为了测试多短引线,能在多远距离炸开,就自作主张剪短了引线,结果有几次引线太短,点燃火药时动作又太慢,导致炮石在炮筒内直接炸开。 若不是人聪明,点燃之后知道跑到后面去,估计要死几个。 朱允炆并没有责怪火药司,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很出色了。 “引线的问题,多研究研究,日后制作时,直接标注好颜色,譬如完整引线击发五百步,在五分之一处,标为红色,若从那里剪短,则可击发四百步或近四百步……” 朱允炆提议道。 虽然这个过程需要反复的摸索,但只要玩不死人,该有的冒险精神还是需要的。 朱允炆看到陆源,问道:“你负责火药升级,可有收获?” 陆源连忙回道:“皇上,我等发现,硝石、硫磺、木碳若可以研磨的更为细碎,其威力可以进一步加强,而在颗粒火药制备中也发现,颗粒大小不同,也会对威力造成影响,现已形成了一个标尺。” 朱允炆走入火药作坊,捏起一点细圆的颗粒火药,看了看,微微点头道:“火药颗粒大了,会出现不少缝隙,缝隙一多,自会影响爆炸威力,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摸索出来标尺,扩大生产,神机营需要早点装配颗粒火药。” 陆安答应着,并介绍着这段时间给兵部拨付了多少颗粒火药。 朱允炆见火药司已成规模,库房也已渐满,便嘱托道:“安全起见,可启用科技局的库房,将火药存入狮子山中。” 陆安含笑答应。 朱允炆突然想了起来,问道:“朕记得有一种火器,可以埋在地下,待人从上面踩踏时会炸,那一类火器在哪里,拿出来让朕见识见识。” 陆安眼神一亮,道:“皇上说的是炸炮吧?陆源,快去取两枚来。” “炸炮?” 朱允炆皱了皱眉,感情明代的“地雷”是“炸炮”,你咋不弄点摔炮出来? 陆安对于火器十分了解,侃侃而谈:“炸炮出现于南宋,那时名为火药炮,埋于地下,曾重创过金军骑兵。至我朝时,炸炮经过改良,已有不少威力,只不过皇上,炸炮用起来不太好用啊。” 这东西只适合打埋伏,不适合进攻,可用性确实不如火铳之类。 陆源拿出来两枚“炸炮”,将其火药倒出,确定安全才拿给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明代“地雷”,不由微微皱眉,这拳头大的玩意,真的是地雷?黑铁铸造,全身都是凸起的小疙瘩,再凸一点,估计可以当做尖刺锤头了。 “如何使用的?” 朱允炆好奇地问道。 陆源介绍道:“皇上请看,这炸炮以生铁铸造,腹部中空,可以将火药装填在腹部,然后密实,插入小竹筒,并将火绳一端引于内,一端穿到火槽,火槽旁连接着小型的钢轮,埋在地下之后,一旦有人踏动发机,钢轮运转,燧石碰撞可点燃火槽……” 朱允炆仔细观察着,了解了地雷原理之后,便问道:“既这里用了燧石,为何没有推至火铳之中?” 陆源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种事,以前都没想过,再说了,这些人只是负责制造火药与一般性的弹药,并没有思考过将燧石加装到火铳之中。 朱允炆也清楚,二炮局现在还存在一个问题,即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太过独立,彼此之间缺乏沟通。 有些技术明明已经出现了,可并没有得到应用,原因就在于:各自为政。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吩咐道:“一个时辰后,让二炮局各司掌印,教匠与杰出匠人,至黄库静候。” 顾三审点头,安排人去传令。 朱允炆拿起“炸炮”,在手中掂了下,然后向外扔出去,看着落在十二三步开外的“炸炮”,连连摇头。 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竟还丢不出三十米去。 陆安、陆源与一干匠人,不知道朱允炆在做什么,还以为是发了脾气,乱丢东西,一个个连忙跪下请罪。 朱允炆拿起另一枚空的炸炮,掂量着说道:“朕只是告诉你们,既然有埋在地里的炸炮,那就再研究出来一种用手扔出去的炸炮,名字朕都想好了,就叫做手榴弹……” 手榴弹,对于大明完全没有技术压力,这玩意拿来对付下大规模骑兵,也未尝不是一种犀利的武器,最主要的是,广西与安南不是山多吗? 运点手榴弹过去,打山林战,也能少死点人不是,如果遇到被动追击战,埋点地雷,给追兵留点礼物,不也挺好的,省得人家辛苦跑一趟…… 第三百五十四章 棘手至极的会通河 朱允炆于黄库大殿中,要求火药司、火铳司、火炮司搭建新的管理班子,统筹二炮局事务,指示三司之间加强技术交流。 数日之后,山东汾水河畔。 宋礼看着水量较为充沛的汾水,眉头紧锁,对一旁的蔺芳说道:“会通河已经探访清楚,事情有些麻烦。” 蔺芳脸色有些难看,事情何止是麻烦,可以说是棘手。 按照朝廷最初的设想,以大清河为界,可以将会通河分为南北两段。 北段只是河道淤塞、狭窄,只需要调动民工挖除淤泥,拓宽河道即可。 南段稍微复杂一些,需要首先疏浚、拓宽原会通河河道,然后引一部分汾水进入寿张与济宁的运河之中,提供充沛的水量,以满足会通河南段所需。 但现实并不像朝廷计划的一样。 宋礼连日奔波,探访会通河与周围水系,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若得不到处理,会通河还真的疏浚不了! 朝廷在分析会通河疏浚方略时,采取的是洪武十五年绘制的舆图。可在洪武二十四年,黄河在原武决堤,不仅出现了淮河夺淮的灾难,还有一部分黄河进入了东平境内的安山湖,并在安山湖向东而去。 安山湖淤塞了,会通河河道也被彻底淤塞,一些河段直接被黄河携带的泥沙彻底填平!比如宋代的八百里梁山泊,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在这种情况下,宋礼想要重开会通河,就不再是“疏浚”,还必须“开凿”出来一部分河道,而这无异于加大了工程量。 工程量增加,宋礼还可以承受,毕竟是多花点钱粮、时间的事,可还有一个问题,却不是宋礼可以承受的。 河流、胡泊淤塞,那就不再是河湖,成了土地了。 既然是土地,拿来种庄家也很正常。大明政策鼓励垦荒,百姓们一看,呀,有荒地,于是扛着锄头就去了…… 官府从不过问,估计即使是知道了,不仅不会责怪,还会勉励几句,让多打点庄稼。 这一晃都过去六年了,人家庄稼都收了十几茬了,现在你宋礼跑出来说这是公家的地,要收回,还要挖一条大大的河沟,老百姓不干啊。 就靠这两亩地养活老婆孩子的,你宋礼想要抢田,信不信我们跟你拼命! 宋礼叹息不断,找寻不到良策。 就仅有的会通河河道来看,两岸皆是良田,拓宽河道本就要占走许多,这如果又要从老百姓“田里”要“田”,那波及到的百姓,没有五万户,也有三万户。 在这几万户中,怕会有几千户人家失去土地,如此多的人家,朝廷如何安置?难道还要再移民?山西大移民还没有正式开始,户部的压力已是不小,再加一些人口,朝廷又要多花多少钱粮。 “大人,百姓之事应请示朝廷,再作打算。” 蔺芳提醒道。 涉及不少百姓,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会导致流民出现,到时候若有人“揭竿而起”,必会大乱山东。 要知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就是修河引起的。 宋礼将脚下的一颗石子踢至汾水中,看着激起的水花,说道:“百姓之事尚能处置,只要朝廷有决心。但眼下最困难的,还是水源。” “水源?”蔺芳不解地看着宋礼,道:“大人,汾水不就是水源?” 宋礼转过身,背负双手,道:“朝廷开会通河是有野心的,你看过朝廷文书,应该知晓其中玄机。” 蔺芳眯着眼,思考一番,皱眉摇了摇头,道:“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宋礼向前走去,对跟在一旁的蔺芳解释道:“元廷时开会通河,河道较窄,且河水较浅,一年自南向北,运粮不过三十万石,可朝廷命我等重开会通河,需要达多少?” 蔺芳吸了一口凉气,道:“不低于二百万石!” 宋礼重重点了点头。 这就是重开会通河的难点所在。 只简单疏浚会通河,并不能解决运粮问题。 二百万石的年运粮指标,意味着会通河不仅要清淤泥,拓宽河道,还必须有更为充沛的水源,以支大船、重船行运。 可问题是,水从哪里来? 指望老天爷赏脸,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在会通河周围寻找河道,将其水流注入会通河。 而所选择的河流,必须在地势上相对会通河偏高一些,水量还不能少,距离也不能太远,纵览兖州府内河流,也就汾河相对合适。 汾河,在此时分为大汾河与小汾河两支。 大汾河起于泰安,小汾河起于济南新泰,两条河流在徂徕(cui)山西面合流,之后在宁阳北堽城,再次分为两支,主干汾水流向西南坟上,支流就是济宁城外的洸河。 调汾河水为会通河提供水量,也并非是宋礼与朝廷的空想,而是借鉴元廷的做法。 只是,元廷时期的会通河,只需要能走船就可以了,借点汾河支流水完全满足需要。但眼下朝廷的目标不仅仅是能走船,还必须是能走大船。 再想要单纯依靠汾河解决问题,就有些异想天开。 而且,受黄河决堤影响,会通河南段地势抬高,想要将汾水引入会通河,需要跨过梁山、安山,没有了旧河道,想要经过这两处山丘,并不容易。 “郭守敬在元廷也算是河工大家,依旧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宋礼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宋礼仰头看去。 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 “大人,若是借汾水不可行,我们必须另寻他法。” 蔺芳终明白问题之难,超出了自己想象。 宋礼无力地说道:“另寻他法,说来简单,可又如何去做?” 想要找到合适的水源,岂是说有就有的。 即便是找到了,引动河水注入会通河,便意味着需要开出一条河道出来!说不得因此一项,朝廷就需要多支出一二百万贯之多! “汾河是最合适的水源。这样吧,你我分开探寻,一面寻找汾水入会通河之法,一面查看是否有其他合适水源。” 宋礼深知时间紧迫,提出兵分两路之法。 蔺芳点了点头,商议后,准备向北探查。宋礼则向西南,前往汶上。 曲阜,衍圣公府。 兖州府知府郑刚便服秘访,见礼之后,对衍圣公孔讷道:“朝廷重开会通河的决心很大,怕已无法更改。” 孔讷轻轻敲了敲桌子,冷笑道:“朝廷不改法令,那就是让山东百姓去死。郑大人,这些年来山东疲敝穷困,好不容易修养两年,新皇登基才一年,竟要动如此大工程,他将百姓置于何处!” “衍圣公,慎言啊。” 郑刚额头有些冒汗,整个大明敢如此说皇上话的,恐怕没几个人。 孔讷一脸不屑,严肃地说道:“去年夏日大雨,黄河水暴涨,张显宗为保凤阳府等地,决堤黄河,将黄河水引入山东,淹没了不少良田,大清河那里还有几千流民。朝廷以张显宗为功,谁又在乎过大清河的百姓?” “我等读圣贤书,当明事理,辨是非。眼下山东百姓已然不能再作征调。若朝廷一意孤行,衍圣公府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郑刚皱眉,看着孔讷,问道:“大人可是在威胁朝廷?” 孔讷起身道:“威胁,郑大人这顶帽子太大了,孔某可承受不起。只是我为衍圣公,有守护苍生,仁爱百姓之心。” “既如此,衍圣公何不直接上奏朝廷?” 郑刚声音低沉。 孔讷甩袖,冷声道:“若宋礼奉旨而来,下令征调百姓与匠人,衍圣公府自当进言。” 郑刚咬了咬牙,很想喊一句: 白痴。 一旦宋礼奉旨征调民工,自然是朝廷批准了治河方案,到那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你衍圣公府再进言,还有个毛线用! 真当现在的衍圣公府还是元廷时候,可以与皇上“平起平坐”? 郑刚施礼,准备离开。 突然之间,孔讷喊住了郑刚,问道:“郑大人,听闻齐泰、景清在开封府雷厉风行,即整治生产,又请来旗牌,调动卫所打击白莲教。缘何郑大人治下,不见如此景象?” 郑刚眼神一寒,转过身看向孔讷,道:“衍圣公此话何意?” 孔讷捋着胡须,缓缓说道:“衍圣公府可不是聋子,在这兖州府内,白莲教日益活跃,这一点郑大人不会不知。” “你……” 郑刚脸色一变。 孔讷呵呵笑了笑,道:“若是朝廷知晓此事,不知郑大人还能在知府的位置上坐多久?” 郑刚冷冷看着孔讷,沉默不言。 孔讷抬头看了看大殿,叹了一口气,道:“衍圣公府再不修缮,就遮蔽不了风雨了……” 郑刚握了握拳头,胸口鼓动几次,突然换了笑脸,道:“小事耳,下官回去之后,便会安排人送来修葺之物,也免得风雨吹落大殿之内。” 孔讷连连点头,得意地离去。 郑刚心怀怨恨,咬牙切齿。眼下的衍圣公府,越发贪婪,越发功利了。 不过,白莲教! 郑刚有些犹豫,山东是有着不少白莲教徒,尤其是受齐泰、景清整肃开封府影响,一批白莲教徒转入地下,隐匿起来,可一些头目却无法隐藏,只能逃出河南,进入山东境内。 其中兖州,便是白莲教重地。 这些人从不闹事,还很懂事,时不时送点东西或美女过来,尤其是名为广袖的女子,实乃是人间尤物……  第三百五十五章 移民之困 常千里、常百业、曹有山等人牵着马走出扬州城,与来时不同的是,扬州城门外多了一根木杆,木杆上悬挂着一颗人头。 “杀人就杀人,不至于如此吧。” 曹有山皱了皱眉,感叹了一句。 常千里轻轻咳了咳,道:“曹兄慎言。” 死了的人是扬州城指挥史王礼,原因就在于城门大开、毫无防备,致使晋商“骑兵”入城。 王礼被问罪,脑袋不仅被摘了下来,还用于警示大明所有地方军士,城防无小事,绝不可掉以轻心。 兵部甚至因此颁布了专门的城防律令,其中有一条: 若非朝廷官员、军兵、驿使,任何人不得在城外三里内骑马。 一旦触犯,地方有权逮捕问罪。 晋商只是商人,只能牵着马走出三里,才能上马远行。 其实这也不算啥,毕竟商人送别的多,什么三里短停,十里长亭的,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叔叔,回去之后,我还想出关。” 常百业憧憬地说道。 常千里看了一眼常百业,淡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出关就罢了,虽然眼下没有鞑靼、瓦剌的消息,但估计用不了一两年,那里就会彻底乱起来,我可不想让你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正因此如此,我们才需要多次出关,打探消息以赢得朝廷重视。” 常百业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京师这段时间中,常百业已然看清楚,商人想要地位,就必须赢得朝廷的认可。 虽然晋商带来了五百战马,震动京城,堪称万人瞩目,可沈一元、黄发财等人带来的却是粮食,是三季稻,其货物更关乎民生,得民心! 战马毕竟入的是军营,服务于战事,与百姓无关,惊叹过之后也就忘记了,不会轻易提及,可粮食会被百姓反复提及,相应的,沈一元、黄发财与南洋都会扬名于外。 晋商出关与蒙古人打交道,自然不可能带大量粮食回来,但大明正在发展羊毛纺织业,若是将羊毛纺织业做大,养活不少百姓,晋商也可以赢得口碑。 而这个前提,便是出关交易。 常千里摆了摆手,对常百业说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出关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什么事能比得上出关重要?” 常百业着急起来。 常千里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朝廷要疏浚会通河的消息,你应该也有耳闻吧,这是我们晋商的机遇。” 常百业疑惑不解。 朝廷开会通河貌似与晋商毫无关系,人工是朝廷征调,钱粮是户部直接管控,想要插足分一杯羹可不容易。 再说了,会通河这件事是通天大事,一旦出了问题,建文帝必会大发雷霆,到时候,参与其中的人估计没什么好下场。 挖河不是机遇,是坑。 一旁的曹有山见状,伸手拍了拍常百业的肩膀,道:“你叔叔的想法是对的,你出关所虑不过有二,一效力朝廷,二取来羊毛。但这两项,皆非长久之事,难成家业。” “为何?” 常百业有些不认可。 曹有山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效力朝廷,刺探情报未必有功,一旦出了差池,定是有错。此事不可久为。至于那羊毛,看似大有可为,实则利益有限,路途遥遥,耗费过大,均摊下来又能取多少利?眼下价高,过不了三五年价必下跌……”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弯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在思维里,将朝廷作为了“靠山”,认为“靠山”不倒,晋商就不会衰落。可现在想来,朝廷未必是靠得住的,他们只是利用商人取得情报,仅此而已。 若是没有了这份价值,那晋商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至于羊毛,呵,等收拾了瓦剌与鞑靼,开个互市,让他们每年纳贡,不是更简单? 到那时,晋商就再无用武之地。 只顾眼前,没有考虑未来,很可能连自己走入死胡同都不自知。 “那叔叔,我需要做什么?” 常百业不再坚持,转而看向常千里。 常千里指了指西北方向,说道:“在我们踏入山西境内之前,你需要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最好是一直待在山西吧。” “若是我想明白呢?” “三年后,常家你说了算。” 常千里认真地说道。 常百业心头火热,过了三里界碑,飞身上马,高声道:“那叔叔就拭目以待吧。” 常家的未来,不能寄托在朝廷身上,既如此,那就以商道赢官道吧。 山西,太原,布政使司衙门。 布政使丁景福焦头烂额,来回踱步,朝廷明令,自山西迁五十万人口至北直隶、河南等地。 移民不可怕,可怕的是数量! 五十万啊! 丁景福不知道朝廷的人都在想什么,张一张嘴就是五十万人口,虽然山西底子厚,人口多,也不能如此折腾啊。 上奏朝廷的加急文书,至今也没个音讯,看来朝廷已是下定了决心。 “害人之策啊!” 丁景福哀叹一声。 虽然在二月初,朝廷移民的文书已经送抵山西布政使司,但丁景福与一众官员却没有公开消息,而是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减少移民规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丁景福恨不得自己站到城门口的土坡上张望,可朝廷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这清明节都过了,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大人,朝廷有消息了。” 布政使司右参议李彬匆匆步入大堂,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丁景福连忙接过,忐忑不安地打开文书,看了几眼,顿时如五雷轰顶,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喃声道:“朝廷一定要大规模移民。” 李彬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期,毕竟移民文书能从朝廷传到山西,就说明内阁与户部已经同意,既然他们同意了,地方的胳膊再反对,也干不过朝廷的大腿不是。 “如此的话,还请大人即刻下令,召四府、二十州、七十七县所有主官,以最快速度赶至布政使司衙门。” 李彬深知此事之紧急,事态之严重。 朝廷给出了移民政策,但下面若是没有执行,没有领会,没有宣传,只是按照硬性指标去移民,很可能会激起民变。 到时候山西大乱,谁能担负得起责任? 必须让所有主官都来,听清楚朝廷旨意与政策,声明利害关系,说明白,到了紧急情况下,该如何应对。 丁景福皱着眉头,咬牙道:“命令各地知府、知县,无论远近,务必在三月二十日抵达太原,同时,将大移民的消息先传出去吧。” “啊,大人,万万不可啊……” 李彬连忙劝道。 在各地官员还没有协调的情况下,将如此大消息传出去,山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 惶惶人心,如何度日? 万一民变…… 丁景福摆了摆手,拿起以前的文书,吩咐道:“遵命令行事吧,不过在传消息的同时,务必将朝廷政策说清楚,尤其是这一条,子孙可免费进入当地府县修习课业,日后若参与科举,酌情优选,若有移民中举,优先选派官员……” 李彬无奈,只好答应。 朝廷要移民五十万至北直隶、河南的消息,在太原府首先炸开,并在口口相传之下,消息快速传到周围州县。 两日后,平阳府赵城。 已是花甲之年的杨腊月,坐在一棵槐树下,暖阳照在身上,很是舒坦,一旁的拐杖似乎也打了盹。 顽劣的杨元杰带着几个“跟班”逃出了学堂,跑到巷口看着老槐树,脸上满是期待。 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弥散而来,那尚未完全绽开的槐花,已显得诱人。 杨元杰蹑手蹑脚地带人到了槐树下,刚想爬树摘些槐花吃,却不料屁股一疼,哎呀一声便跌在地上,回头看着拿着拐杖的杨腊月,不由埋怨道:“杨爷爷,你就不能让我们先尝尝。” “槐花还没开,尝什么尝,不好好修习课业,跑出来作甚,王教谕就不管管?” 杨腊月顿了顿拐杖,很是不满地说道。 杨元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王教谕可没心思管我们,听说又要大移民,教谕大人去县衙听消息,不过知县大人去了太原,怕短时间回不来了。” “大移民?” 杨腊月震惊地看着杨元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杨元杰见杨腊月如此,不由笑道:“爷爷定是担心移民成灾吧?不过这一次移民应是不会,朝廷给足了政策……” “呵,朝廷政策?什么时候朝廷政策能信过!” 杨腊月愤然喊道。 “这……” 杨元杰身后的几个跟班,顿时跑了。 诽谤朝廷可是重罪,这些人还打算以后考取功名,万一留了案底,可就不太好办了。 杨元杰叹了一口气,也没介意,就坐在一旁的石墩上,问道:“爷爷认为朝廷不可信?” 杨腊月呵呵冷笑起来,对杨元杰说道:“朝廷官员手段多得是,欺骗人更是手到擒来,什么好听的话,全都是胡扯。孩子,你可知道,洪武时期洪洞大槐树移民,是如何移民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少了一些名字 后世有一句话,名为“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洪武时期的山西大移民,始于洪洞大槐树。 朱元璋的命令下来,山西官员根本就无法完成移民任务。 安土重迁的百姓,谁都不愿背井离乡,任谁都清楚,既然是移民,移过去的地方不是人烟稀少,就是荆棘丛生,绝不可能是“塞上江南”。 “既无室庐可居,又无亲戚可依”,是当时移民的艰辛与痛苦。 杨腊月嘴角哆嗦着,自己的长子、次子都被强制带走,加入了浩荡、无法回头的移民大军,几年过去了,音讯全无。 若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儿子,加之左邻右舍帮衬,说不得杨腊月早就成了无人照料的孤魂野鬼。 “当年朝廷迁民,下有明令,唯不迁洪洞,文书告示贴满山西,消息传遍四方,百姓中为不迁移,纷纷逃聚于洪洞。可谁知官员当即调动大军,围了洪洞,还言说,唯不迁洪洞是假,朝廷独迁洪洞方为真……” 杨腊月恨极了朝廷。 言而无信,狡诈欺民! 一些人拖家带口,一些人扶老携幼,一些人独自上路,闻讯前来送别的父老乡亲痛哭不已。 那一段时间,哭声数月不绝! 杨腊月看着惊讶的杨元杰,说道:“朝廷官员不让谈论此事,但谁又不知其中龌龊?你若不信,可回去问问你的父母。依我看,朝廷任何话,都是不能信的。” 杨元杰今年只有十五岁,几年前的移民他是知晓一些的,只不过朝廷的手段他并没听闻,没想到竟还有如此之事。 若朝廷失信于民,那民又如何再次相信朝廷? 洪洞大槐树见证了朝廷官员的无耻与阴险,也警示着后来人,不要轻易再相信朝廷。 大明,京师。 朱允炆坐在武英殿,不知道山西乡民的心思,只审视着舆图,思考着大局。 移民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服从于大局,却是必须的。 朱允炆习惯了皇上的角色,不再是斤斤计较于细微末节,而是更多从大局考虑。 “皇上,这是吏部整理出来的任免名单。” 双喜恭谨地递上一份文书。 朱允炆打开文书看去,只见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不由皱眉,道:“召吏部尚书蹇义。” 蹇义知晓此文书递上去,皇上必定有召,便早早候在武英殿外,待听闻消息,便从容入殿行礼。 朱允炆拿起手中的文书,问道:“这份名录,至少有七十人吧。” 蹇义肃然道:“回皇上,合计七十六人。” 朱允炆沉默了下,并没有说话。 一次撤掉七十余官员,这在建文朝可还没有先例。 “如此人事更迭,依据为何?” 朱允炆询问道。 蹇义沉声道:“全察!自去年秋日推行全察,至今已有半年,结合吏部、都察院审核,兼有东厂调查配合,证实这名单之中的官员,非是中饱私囊之辈,即是尸位素餐之流,当一律摘其官服官帽,按全察之策、律法追究。” 朱允炆听闻是全察,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扫了一眼名单,一大堆陌生的名字,竟没有一位尚书、侍郎、郎中。 显然,全察再全也没全到“高级官员”身上去。 “这份全察名录有问题。” 朱允炆将文书折起,交给一旁的双喜,双喜递还给蹇义。 蹇义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不知这名录有何问题,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蹇义,平静地说道:“这名录里面——少了一些名字。” 蹇义惊愕不已。 “整理过后,再呈报吧。” 朱允炆抬了抬手,让蹇义退下。 全察可是大明帝国官员审查的最高机制,如此机制运转了大半年,你告诉我连一个五品及以上官员的名字都没有? 黑压压的官场什么时候洁白如雪过。 蹇义回到吏部,脸色阴晴不定。 左右侍郎卢义、毛泰亨上前询问,蹇义只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说,这名录里少了一些名字。” 卢义惊讶地问道:“大人,皇上说的是少了一些名字,而不是说人数少了?” 毛泰亨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人数少了,加就是了,简单。 可少了一些名字,那就麻烦多了。 因为这需要吏部加一些名字上去,难就难在加谁。 蹇义揣测圣意,分析道:“从这份名录来看,皇上对吏部全察不太满意。少了一些名字,说明我们还没有全察到位。” “可是全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 毛泰亨解释道。 蹇义敲了敲桌案,看着毛泰亨,问道:“当真是按照皇上的要求吗?官官相护,彼此之间互评,不过流于形式,怕得罪人罢了。” 卢义与毛泰亨没有说话。 没错,无论是以前的京察还是现在的全察,都鲜有波及到朝廷高官,别说尚书一级,就是侍郎也很少会被撼动。 不是他们没问题,而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你揭发我,我也可以揭发你,你赶走我的人,我哪一天也能把你的人赶走。 要么相安无事,要么相互伤害。 吏部虽然掌管着官员升迁与考功,可不意味着吏部的人端是铁饭碗,人家户部、兵部……也有给事中,也有人会说话,会骂人,会弹劾。 招惹了其他部门,吏部官员未必好受。 蹇义清楚厉害关系,沉默良久,才下定决心,严肃至极地说道:“吏部有察忠选能之职,若非良臣干吏,只留其饱食终日,无所作为,又有何用?备位充数,总会害了百姓!此事得罪人,那就让我蹇义来得罪吧。将全察文书中,干系郎中、侍郎、尚书,乃至内阁官员,悉数送我桌案!” 都察院扩张监察御史,与各省地方暗战!那吏部为什么就不敢进一步,与朝廷重臣较劲? 蹇义目光中带着决然之色,圣人之道,不就是教导我,为人要秉心正直,淳良笃实,裨益国家! 既如此,那就为国家做些事吧。管你是郎中还是侍郎,尚书还是内阁大臣,只要有问题,吏部就应该指出来。 虽然蹇义下定了决心,准备拉几个高官下台,但翻遍高官履历,却始终找不出来多少问题。经过了洪武年的血雨腥风,能活下来辅佐朱允炆的重臣,还真的找不出来几个贪污腐败的。 事实上,此时的朝廷还算得上清明,老人不敢贪,新人刚来还没贪的基础。比如黄子澄、齐泰、卓敬、方孝孺、景清等,且不说能力如何,人品起码是没问题的,出了名的廉洁…… 吏部忙着挑刺,兵部忙着武举之事,户部忙着转运粮饷,刑部忙着审讯犯人,工部忙着会通河之事,就连礼部也没闲着。 礼部侍郎陈性善对尚书陈迪提议道:“古有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各国,万邦来贺,成就汉唐伟业。今我朝欣欣向荣,宜派遣使臣,探访西域,引各国使臣前来。” 黄冠对于陈性善的主张并不认可,担忧地看着陈迪。 陈迪思索了下,说道:“眼下还不是再开丝绸之路的时候,听闻兵部消息,去年年末,亦力把里的黑的儿火者曾率部偷袭哈密,被哈密军士打败退走,之后不久,黑的儿火者便死在归途之中。而此时的亦力把里,又陷入了混乱之中,此时派遣使臣出使西域,极有可能会回不来。” 黄冠听闻此消息不由有些惊讶,问道:“亦力把里乱了?朝廷为何不见任何动作,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也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陈迪苦笑一声,道:“消息,你想要什么消息?亦力把里在西北极地,又有漠海作为天然屏障,纵我大军想要进入亦力把里,也不是容易之事。想要如汉唐威名,我大明王朝还需要付出更多。” 相对于汉唐对西域的控制,大明存在着“先天性”不足,西汉与唐代京师是在长安,本就可以说是“西北”之地。 可大明京师是南京,到长安还有两千多里路,隔着那么远想要控制西域,威震西域,有些痴人说梦。 陈迪叹了一口气,担忧道:“五军都督府还有消息,言说在亦力把里的西面,帖木儿帝国虎视眈眈,有东征之意。若帖木儿率大军东进,我大明西北必会遭遇大战。” 陈性善皱眉道:“如此的话,朝廷应早做打算才是。” 陈迪端起茶碗,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好像皇上笃定,帖木儿帝国在短时间内不会东进,还说帖木儿会先去收拾奥斯曼帝国,转过头来才可能东进……” 陈性善与黄冠对视了一眼,连连摇头。 大明对亦力把里的情报很少,对帖木儿帝国知晓的消息更少,如此少的信息,如何能笃定帖木儿先去打什么奥斯曼帝国,而不是趁着亦力把里大乱,穿行而过,发兵大明? 相对于礼部官员,燕王朱棣明显对朱允炆的“预判”更为紧张与重视,甚至暗中安排人前往陕西,紧盯西域情报,以证实朱允炆的预判是真是假。 “皇上竟笃定帖木儿不会先攻大明,这是天才的判断,还是狂傲的自大?” 朱棣看着桌案上的西域舆图,脸色惊疑。  第三百五十七章 幽灵金忠再现京师 朱棣畏惧于朱允炆天才的预判,他似乎看穿了一切,从容不迫地准备着应对之法,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北元,对安南。 他并没有急功近利,也没有暴躁冲动,只一步步准备着。 虽然西北之地预警,陕西都指挥史彭成传来求援文书,兵部、五军都督府如临大敌,可朱允炆从始至终都风轻云淡,丝毫不放在心上。 宋晟曾镇守西北凉州,深知西北安危与否,哈密至关重要,曾请命带兵前往西北,以防亦力把里乱局之下,有人突破哈密防线。 朱棣看着眼前的西北舆图,很明白宋晟的焦急心情,哈密可以说是西域襟喉,是西北门户所在,历来都有“保哈密所以保甘肃也,保甘肃所以保陕西也”的说法。 哈密一失,甘肃则危,甘肃一乱,陕西则危。如此战略重地,既有预警,当疾兵增援以求万全。 可朱允炆却预判亦力把里将陷入内战,没两三年腾不出手进攻哈密等地,至于处在亦力把里以西的帖木儿帝国,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东征。 朱允炆的理由就一个,帖木儿帝国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奥斯曼帝国,不除掉奥斯曼帝国,帖木儿就无法东征。 对于这一点,朱棣经过深入研究,表示认可。 帖木儿帝国想要东征大明,仅仅是路途之上的时间就需要三四个月,一旦陷入僵持战,而后方却又被人偷袭,那帖木儿想要回去都不可能。 作为一个厉害的人物,帖木儿不会看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帖木儿帝国威胁大明的前提,是后方没有敌人。 只是,朱棣敲了敲舆图的边角,这里只记载了亦力把里、帖木儿帝国,却没有记载什么奥斯曼帝国,虽然回回人提起过奥斯曼帝国,说其实力强大,也不知是真是假。 “丘福,煦儿可回来了?” 朱棣抬头问道。 丘福走近了,才回道:“王爷,世子尚还在秦淮河畔,并未回府……” 朱棣面色有些阴沉,严肃地说道:“派人将他叫回来,禁足半年!” “啊?” 丘福吃惊地看着朱棣,朱高煦这段时间也没惹什么麻烦,不就是喝酒谱曲,寻花问柳,但他很有人品,从不赊账,至于禁足半年吗? 朱棣一拍桌子,喝道:“去!” 丘福不敢耽误,怕下人办不好此事,便亲自去寻朱高煦。 朱棣虽没有带兵,但府中还有些军中好手作护卫,这些人几次都察觉到了安全局在监视朱高煦、徐增寿与李增枝等人,而且这种监视越发升级。 因为负责盯梢的人,不再是千户级别的安全局之人,而是换成了指挥同知级的存在。 雄武成几次出现在朱高煦等人附近三条街道以内,朱棣绝不相信这是“不经意”的巧合。 出于警惕,朱棣决定将朱高煦关在家里,以免出现意外。 没过多久,丘福便带回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朱高煦,并安排人将其送至后院休息,至朱棣书房,禀告道:“王爷,世子已经回来了。” 朱棣微微点了点头,审视着舆图,将心思放在了鞑靼与瓦剌身上,正盘算着,突然抬头,见丘福还没离去,不由问道:“还有事?” 丘福犹豫了下,低声道:“王爷,属下在接世子的路上,像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遇到便是遇到,何为像是,说吧,是谁?” 朱棣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 丘福拿不准,道:“属下未曾看清那人容貌,仅是擦肩而过,只觉得很是熟悉,看其身形与走路姿态,与……与金忠极为相似。” “金忠?” 朱棣心头一惊,急速道:“此人如此关键,缘何不追回来?快派人去查找,一定要找到此人!” 丘福有些内疚,擦肩而过时,自己只是留意了几眼,事后才想起来此人很可能是金忠,可想起时,那人早就消失不见。 朱棣看着离去的丘福,也没了分析北元态势的心思。 金忠及其家人神秘失踪,背后必是有一股力量在操纵。 朱棣很欣赏金忠,甚至曾将此人收为己用。可就现在来看,金忠很可能暗换门庭,成为了其他人的爪牙。 可要人命的是,金忠的名字是挂在燕王府门下的,一旦他闹腾出来什么事,追查下来必会牵连到燕王府。 朱棣不相信金忠出现在京师没有任何图谋。 一个人,要么消失的彻底,要么出现即有目的。 朱棣思虑良久,便带人出了燕王府,直奔灵谷寺而去,派人通报之后,进入禅房,见到了袈裟披身的姚广孝。 “师父倒一如既往,修佛修心。” 朱棣坐了下来,对姚广孝清寂的生活表示羡慕。 姚广孝只平静地笑了笑,盘着佛珠,道:“王爷到此,怕不是想学老僧敲木鱼,念经书吧?” 朱棣目光复杂地看着姚广孝,这种感觉,一如曾经熟悉,只不过他彻底成了朱允炆的人。 “若真有空门无所忧扰,本王倒也想试一试。只不过,师父也清楚,极乐之地只存在于往生,而不存在于当下。” “王爷领三大营整训,可谓京军将帅,有何忧扰?” 姚广孝不急不缓地问道。 朱棣苦涩中微微摇头。 京军将帅? 这倒也没什么错,三大营整训确实是朱棣一手操持的,可朱棣本身即没有在五军都督府挂职,也没有在兵部挂职,只是个虚名王爷,仅此而已。 站在军营中,若没有兵部的人站台,朱棣连一匹马都调动不了,若没有五军都督府发话,朱棣连一个兵也带不了。 调兵权与统兵权,朱棣一样都没有。 “这个忧扰,也是师父的。”朱棣看着姚广孝,说出了名字:“金忠。” 一向镇定的姚广孝,在这一刻出现了些许慌乱与不安,盘着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等待着朱棣的解释。 朱棣便将朱高煦胁迫金忠,朱高炽发现端倪,留金忠于白羊口所,金忠一家人神秘消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姚广孝,然后问道:“师父与金忠有旧,不知他可来访过灵谷寺?” 姚广孝闭上了眼,思考着其中的问题,朱棣和盘托出,便说明他所言皆是真话。 这个世界,让一个人消失容易,可让一家人悄无声息地一起消失,那就困难多了。 不是朱棣所为,不是朱高煦所为,还能有谁能在燕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隐藏到毫无声息? 姚广孝很清楚,朱棣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是想拉自己下水。 原因很简单: 金忠进入燕王府的幕后推手,就是自己。 若金忠做了不法事,那株连、牵连到的将不止是燕王府。 姚广孝沉思许久,方说道:“自离北平之后,我再未见过金忠。倒是王爷,金忠消失如此之久,为何此时方来灵谷寺?” 朱棣一脸忧愁,道:“最初本王打算秘密寻访,想要看看幕后是谁在操纵,可眼下金忠极有可能就在京师,已不容细细思量,务必及早找出此人。” 北平闹出点事,毕竟天高皇帝远,遮掩起来容易。可京师就在朱允炆脚下,安全局又密布四方,一旦有风吹草动,必会落入朱允炆耳目。 到时追罪下来,可就很难说清楚。若金忠一口咬定是燕王府指使,那朱棣就是从长江里滚到东海,也洗不干净。 姚广孝知道金忠精通奇门与兵法之术,是一个极有能力之人,任由此人隐藏在暗处,确实是一个危险。 “王爷,应将此事告知皇上,动用安全局之力,寻拿金忠!” 姚广孝肃然道。 朱棣连连摇头,拒绝道:“金忠牵连着煦儿,若上奏皇上,煦儿定会因谋逆定罪。此事只能暗查,绝不可落入皇上耳中。” 姚广孝知道其中关联,但暗查需要人,燕王府现在的人手并不多,自己也没什么人,拿什么去查? “按王爷推测,金忠极有可能与高阳郡王、李增枝、徐增寿存在关系,是否可以从此处寻机突破?” 姚广孝轻声问道。 朱棣有些顾虑地说道:“眼下安全局的人盯着,我们插手其中也会引起皇上的注意。煦儿又是一个要强之人,他若不想说,问怕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姚广孝沉默着,拨动着佛珠。 朱棣只安静地看着姚广孝,眼前的人总会有办法。 果然,姚广孝站了起来,推开了一扇窗,呼吸着春风,低声道:“若是有人伤害了世子,王爷是不是就可以派人暗中保护世子……” 朱棣眼神一亮,明白了姚广孝的意思,感谢之后,便离开了灵谷寺。 在西安门外大街上,朱棣看到了一支使团的队伍,正疑惑是不是安南派遣的使团,却看到了朝-鲜使团的招牌,不由皱起眉头。 朝-鲜使团年前来过一次,这才多久,又派了使臣前来?就算是李芳果想要得到大明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国王,也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让人留意下,看看朝-鲜使团来京所为何事。” 朱棣安排下去,而后返回燕王府。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日本王足利义满的信 朝-鲜使团入京,自有缘由。 因为来的是老熟人,礼部也没有为难这些人,只安排其熟悉了下礼仪,便准其次日入殿面圣。 奉天殿。 朝-鲜判三司事偰长寿转交了李芳果亲写的“国书”,再次恳求大明可册封其为朝-鲜国王。 朱允炆从国书中可以看出李芳果的焦虑与急切,或许在朝-鲜国内,此时此刻正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李芳果这是来大明要金箍棒,当定海神针呢。 可惜朱允炆不是东海龙王,这里也没孙猴子,给不了他棒子,只能靠他们自己解决了。 “此事朕记下了,册封之事还需礼部徐徐安排。只希望永安君能厚待百姓,民心孝顺,国运昌盛。” 朱允炆依旧没有答应。 朝-鲜内斗尚未明朗,急匆匆上台宣布胜利者太不明智。 偰长寿见此也没有明显失落,自怀中又取出了一封信,举过头顶,道:“陛下,臣自朝-鲜奔波而来,还有一重要之事,即受朝-鲜君上所托,转此信于陛下。” 朱允炆将国书收起,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内侍。 内侍取来信,呈递给朱允炆。 打开信看去,朱允炆原本和气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中也带着冰冷之色,抬头看向偰长寿,严厉地说道:“为倭人传信,永安君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偰长寿心头一颤,连忙跪下喊道:“君上只是转托日本王信件,并无他意,也是为缔结大明与日本友好所想……” 朱允炆豁然站了起来,将信件丢了出去,愤然道:“大明与日本如何,还轮不到朝-鲜发话,你将此信带回去,告诉李芳果,行事莫要僭越,做事应有分寸!” 偰长寿浑身冰冷,连忙澄清,可朱允炆已然离开了奉天殿。 内阁大臣解缙上前,将内侍捡起的信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看过之后,转给了郁新、黄子澄等人。 “使臣应有所耳闻,倭寇袭扰大明沿海,劫掠百姓货物,残暴可憎,朝廷已有明令,不准倭人踏入大明一步。如今朝-鲜君上竟为倭人发声,转其信件,实为不智。” 解缙指出了其中问题。 偰长寿清楚这一点,但李芳果有命,当大臣的又如何推脱? 黄子澄在一旁和气地说道:“使臣也无需担忧,此事并不会影响大明与朝-鲜友好大局,且下去休息,具体事宜过两日会有定论。” 偰长寿谢过之后,悻悻然退出大殿。 内阁。 解缙、郁新、黄子澄与茹瑺正审视着这一封被朱允炆“丢弃”的信,信的主人是日本王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于去年十二月,在堺城消灭了大内义弘,转而各个击破,将各路反叛军队打败,确定了自己的统治地位。 在信中,足利义满介绍了“寇匪”袭扰大明的原因: 内战。 直言日本内战已然停止,希望可以与大明配合,剿灭“寇匪”,并承诺日后大力控制倭人下海,以缔结友好、和平。 “靖平海波,通商往来,以成千秋之功。藩属归定,和顺古今,修筑万世之好。呵,这足利义满言词倒是不错。” 黄子澄轻松一笑,打破了沉默。 茹瑺长吁短叹,询问道:“足利义满言辞恳切,即有归顺之心,又有和平之愿,朝廷是不是应该调整向下对策,派遣使臣接触足利义满,以求早日戡平大海,也好让沿海百姓安稳度日。” 解缙看了一眼茹瑺,便将目光收回,继续看足利义满的信,反对道:“倭寇杀我军士,掠我百姓,自当由我大明解决,何需与小小的日本王合作?再说,眼下郑和、张玉、朱能在海上屡屡建功,不出一年,倭寇必会大减。若答应了足利义满,他不需出多少力,反获得了与大明朝贡贸易之权,于我大明何益之有?” 茹瑺皱眉,摇头道:“水师船队是屡屡建功,可你也应该看到,东南沿海时不时会发出预警,甚至有倭寇劫掠。若能借足利义满之手尽早消除倭患,给他朝贡贸易之权又如何?” “给他朝贡贸易之权,岂不是让他做大?倭寇残暴,那足利义满也未必是个善茬,养虎为患,不是上策!” 解缙驳斥道。 郁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茹瑺与解缙的争论,道:“日本王委托朝-鲜发来此信,证实足利义满有心改善与大明之间的关系。若当真可成,至少有助剿灭倭寇。从沿海百姓安危来看,我们应力谏皇上,借朝-鲜之口,让足利义满派使臣进入大明。” 解缙冷漠地笑了笑,道:“此事我不同意,要力谏你们力谏。倭寇之乱,起于刀兵,当终于刀兵。不绝灭倭寇,以尸体告诫所有进犯大明贼子,迟早会再生祸乱。” 郁新没有听解缙的,看向茹瑺、黄子澄,见两人点头,便说道:“既如此,就以我们三人名义,上书皇上吧。” 解缙瞳孔微微一凝,在内阁人员增加之后,自己貌似已经被孤立了。相对于郁新这种老资格,自己与茹瑺、黄子澄的关系并不算好。 不过,决定权在皇上手中。 依据解缙对朱允炆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度厌恶日本的人,此时上书奉劝皇上去“交好”日本,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郁新、黄子澄与茹瑺,从平定倭乱、保百姓太平的角度,上书朱允炆,以求改变大明对日本的政策。 为了避免触怒朱允炆,三人并没有直接说要结好日本,而是从洪武年间说起,曲线论事。 事实上,早在洪武七年时,足利义满便多次派使臣来大明请求朝贡、贸易,但朱元璋拒绝了足利义满,是因为足利义满用的是“日本征夷将军源义满”的旗号进入大明。 朱元璋认为,龟山一系“大觉寺统”是日本正统君主,而后深草一系的“持明院统”是乱臣,足利义满正是“持明院统”中人,对于同室町幕的通商入贡请求,一律驳回。 但太祖的判断,是从日本南北朝之争论说,眼下日本已完成了统一,足利义满也成为了事实上的日本王,理应顺应局势,承认足利义满的地位,并将其再次收为附属国。 朱允炆看过郁新等人长篇大论之后,只批了两个字: 不行! 朱允炆说不行就是不行,别说内阁三个人一起联手劝告,就是满朝文武跳出来,朱允炆也绝不允许与日本交好。 历史上与足利义满交好的人是朱棣,很大方的允许这些人带着货物带大明,还允许其在市场上公开贩卖货物。 可足利义满并没有真正平定倭乱,零星的倭乱不仅出现于永乐时期,还在明代中期达到了顶峰,若不是出了一个“天才”戚继光,倭寇估计都能在杭州城开发房地产项目,常驻大明了。 历史证明,倭人是龌龊到极点的,能让他们臣服的,只有强大的武力。 打趴下他们,他们才会真的服气。 你要对他笑呵呵地,整天他大姨妈你大姨妈的,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郁新、黄子澄、茹瑺不甘心,联合六部官员给朱允炆施压,一时之间,奏章满天飞。 朱允炆也没有客气,专门开了朝会,也不发表评论,只安排解缙读一份又一份的奏折,而每一份奏折,都是倭寇进犯大明的血证! 这是一场漫长的朝会,从巳时开到酉时,四个多时辰! 朱允炆连午膳都没有用,就坐在上面听,看着百官的神情,当解缙读起一个个牺牲在战场上的军士名字时,已有官员累晕在朝堂之上。 对于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站四个多时辰实在是太长了一些。 可朱允炆丝毫没有退朝的意思,至解缙读完之后,方说道:“朕只问一句,朝廷对倭寇之策有问题吗?杀我百姓,乱我海河,如此之国,如此之人,何必去交?还妄图通商入贡,呵,魏国公,传令水师船队,日后但凡于海上遭遇倭人,一律视为倭寇,杀之有功,放之有过!” “臣遵旨!” 徐辉祖肃然答应道。 朱允炆看向郁新、黄子澄与茹瑺等人,目光锐利地说道:“大明的领土,让倭人踏足都是一种耻辱!日后朝中再有人言说交好日本者,最好是先看看这一堆文书,这一堆名字!退朝!” 郁新等人脸色通红,无论如何想,缓和与日本的关系,对大明都是有利无害,可现在皇上竟将死人都搬了出来,一笔笔血债,让所有人选立场。 将明朝与日本的关系,等同于明朝与倭寇的关系,本就是不合理的。 可皇上并不这样想,而是斩钉截铁,不可动摇地下定了决心,日本就是倭寇,倭寇进犯大明,那就是日本进犯大明。 解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优哉游哉地返回内阁,倒了一杯凉茶品了起来。 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皇上对日本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别说什么交好,和平,没发动大明水师远征日本,就已经是皇上克制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李芳远的野心与担忧 朝-鲜,松京(开城)。 李芳果骑在马上,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毬杖,将急速滚动而来的马球挡住,身体微微一侧,毬杖顶端如偃月的炳端,便将拳头大的精致马球击飞,马球咻地飞起,掠过防守之人,进入到毬门之内。 “好!” 李芳果兴奋地喊道。 “皇上神技啊,如此刁钻角度,依旧可入毬门,微臣佩服。” 右政丞金士衡端坐于马上,奉承道。 李芳果牵马至亭子之前,已有人安排好马凳,顺马凳而下,接过侍女送来的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这击毬(即为击鞠)端得是好玩,即可锻炼体魄,又可训练马术,应在军中推而广之。” 金士衡连连点头,附和道:“这是应该的。” 政堂文学河仑听闻之后,连忙进言道:“皇上,击毬之术确实不错,然并不宜推广于全军。” 李芳果原本好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掉,不由皱眉道:“为何不可?” 河仑没有在意李芳果的脸色,而是简单明了地说了两个字:“没钱。” 确实是没钱,即使是有钱,河仑也不认为能玩得起。 击毬所用的球如拳头大小,是以质轻而又坚韧的木材为主,中间镂空,外面涂上各种颜色,有些还加上雕饰,就算是不考虑“艺术”个性化制造这一环节,仅仅是木材与镂空就需要调用大量匠人。 再说了,击毬是用特质毬杖击打,需要特殊制造,不是随便砍个木棍就能用的。最主要的是,这项运动最贵重的,是马匹。 一匹马都够寻常军士十年饷银了,骑兵玩玩还行,步兵咋玩? 万一皇上真要推广全军,步兵就需要拿出十年饷银来买马,说不得其中会有无数贪官污吏,欺压军士之事。 玩,需要战马,少说也得一两百两银子,多则五六百两,乃至千两。 不玩? 不玩就是抗命,老子管你有钱没钱,没钱就把命交代在这里。 河仑看多了军中腐败,深知其中厉害。 李芳果听闻河仑的话,也算是明白过来,击毬不是寻常人能玩得起的,朝廷也没钱全军玩游戏,既如此,那就贵族一起玩吧。 “也不知偰长寿等人可到了大明京师,你们说,大明皇帝会册封朕吗?” 李芳果询问道。 金士衡与河仑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从年初带回来的文书来看,大明皇帝朱允炆并没有点头的意思,这才隔两个月,如何会同意? “皇上,此事不宜着急,臣以为只需等上一两年,大明定会派遣使臣前来册封……” 金士衡劝慰道。 李芳果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一两年?怕朕没有一两年时间啊。” 河仑感觉到李芳果异样的目光,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李芳果看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坐在“皇位”上,并非是自己有本事,而是因为大哥李芳雨死了…… 排在第二,结果成了老大,李成桂“退位”之后,只能传给自己。 可自己并不是当皇帝的料,性格里的宽厚中庸,不善争斗,决定了这一切。 原想着借助大明宗主国的权威,册封自己为皇帝,可以免除皇室内斗,自己“无为而治”,维持几十年的和平也就罢了。 可现在看来,大明不看好自己。 三弟李芳毅性醇谨,从不参与政事与军事,一心将自己困在府邸之中,每日饮酒作乐,逍遥快活,躲避了所有纷争。 四弟李芳干可是一个实权人物,节制丰海道(后来的黄海道)、平安道兵马,在这松京中,也有着极大势力。 还有五弟李芳远! 李芳果眉头紧锁起来,要说自己最讨厌的人,最担心的人,就是此人! 两年前,李芳远趁李成桂病中发动政-变,先发制人,袭杀政敌奉化伯郑道传、宜城君南誾及富城君沈孝生,并将李芳硕斩杀在道路之上,连同神德王后与其子抚安君李芳蕃也被杀。 自己这个五弟,有着非常手段,而眼前的河仑,正是当初劝告李芳远发动政-变的核心人物! 李芳果暗暗叹息,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眼下李芳干与李芳远之间的暗斗逐渐升级,隐隐有明争之势,而自己呢,只能干瞪眼看着,或等死,或等来一个人,禅位于他! “退下吧。” 李芳果没有了谈话的兴致,自己的命运,不握在自己手中。 待河仑离开皇宫之后,便找到了李芳远。 李芳远浓眉短胡,器宇轩昂,待河仑汇报之后,便问道:“李芳果派使臣再入大明,可查明到底为何?” 河仑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芳远,道:“这是李芳果内侍秘密记下来的。” 李芳远展开纸条,看过之后不由一愣,问道:“日本王足利义满竟想要修好与朝-鲜、大明关系?并送来大量礼物,让李芳果作中间人?” 河仑重重点了点头,道:“此事应为真,在今日击毬中设置的赏格,便大气了许多,怕是与足利义满送来礼物有关。” 李芳远踱了几步,思忖道:“前些日子,大明水师出现在济州岛附近,并以迅雷之势,击沉了二十余艘倭寇战船,杀倭寇六百余人,其中还有一些是足利义满的商船,看来足利义满也有些招架不住大明的攻击了。” 河仑嘴角含笑,道:“日本狭国贫瘠,物产不足,历来重海,自南北朝、应永之乱至今,总算是平稳下来,但这期间出现了大量倭寇袭扰大明。明太祖时期以防为主,可新皇建文帝却是以攻为主,听闻还下达了不准倭寇接近大明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足利义满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求和。” “问题是,大明会不会选择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李芳远目光中带着担忧之色。 若大明与足利义满修好,那作为中间人的李芳果便会赢得政治威望,到时候大明不会忘记李芳果的功劳,足利义满也不会忘记。 两股外部力量若悉数站在李芳果那边,那自己再想谋事就多了很多变数。 河仑思考良久,方回道:“依臣来看,大明未必会与足利义满言和修好。” “说说!” 李芳远急切地问道。 河仑认真地看着李芳远,嘴唇微动:“其一,臣听闻不久之前,大明的南方遭遇安南入侵,结果大明将士翻越群山,夺下镇南关,将安南大军悉数灭于大明境内。再加上大明水师所作所为,可以看出,大明新皇帝虽是年轻,却非被动防守之人,而有善战进攻之心。倭寇乱明沿海,他应会下令军士战至最后,靖平海波,之后方可再议其他。” “其二,从传来的消息,大明水师穷追不舍的架势可以看出,大明有着不惜代价,彻底剿灭倭寇的决心。在此决心之下,若突然转变政策,命令水师船队转而与倭人为善,实是有负军心,对水师而言,是一个打击。” 李芳远赞佩地看着河仑,道:“你说得在理,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待。” 河仑微微摇头,道:“也许大人可以主动一些,派人联系大明水师,提供倭寇情报……” 李芳远顿时明白了河仑的意思,若是大明调整政策,最大的变化便在水师,若水师继续强势剿灭倭寇,自然说明其对足利义满的态度。 “既如此,那就命令郑津及康泽率全罗水军,接应大明水师,并提供必要的后勤,对沿海倭寇情报,可一律共享。” 李芳远下令道。 河仑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虽是如此,大人还应早做准备,不可拖延太久。” 李芳远握了握拳头,道:“眼下最为棘手的便是李芳干,命令暗中的人巩固平安道,加快策反丰海道的将领,务必不能让其调入京畿道。”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李芳干占据优势。 因为松京距离丰海道只有数十里,而距离李芳远的全罗道、庆尚道却很远。一旦松京有变,李芳干完全可以从容调兵应对。 河仑自信地说道:“李芳干虽有些本事,却过于宠信朴苞,而丰海道的主要将领又与朴苞不合。李芳干想要谋事,只能在松京内动用私兵。” 李芳远并不担忧松京内李芳干的力量,只要丰海道的军兵不参与其中,以李芳干的实力,还不足以与自己抗衡。 “李芳干手下,也就孟宗、李成奇有些本事,命令李叔藩盯紧他们,一旦有异动,先发制人!” 李芳远果决地说道。 对付敌人,就不能有任何手软。 李芳干老老实实还好,若真想要自己的命,那没办法,挡住自己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在李芳远安排策略的同时,大明皇帝朱允炆也写就了一封国书,经内阁用印之后,交给朝-鲜使臣,让其带回朝-鲜。 也正是在这一夜,六百余倭寇在黑夜的掩护之下,乘数十艘小船登陆了浙东象山,挥舞着武士刀,开始了他们嗜血的狂欢…… 第三百六十章 易绍宗的死祭 象山钱仓千户所巡卒胡林听到了动静,连忙自林中牵了一匹马,飞奔十余里,抵达前仓千户所。 易绍宗正在秉烛夜读,听闻有人来报,连忙走出房间。 胡林一脸惊慌之色,快速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倭寇上岸了,此时正朝着汤岙、潘家坎方向杀去,大概有七八百人,看不真切。” “倭寇?终于等到了!” 易绍宗听闻之后,不惊反喜,高声喊道:“去,将副千户杨亮从他婆娘被窝里拉出来,还有所镇抚万表,另外,召集所有军士,武训场集合!” 胡林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湖南汉子,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到畏惧与退缩,不由心神一定,大声答道:“属下遵命!” 易绍宗抬头看向天空,这一夜星光并不明亮。 洪武三十年,自己被调来象山,担任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昌国卫指挥曾下了死命令,来这里,就一条: 杀倭寇! 这三年中,易绍宗看到了大明沿海不断遭遇倭寇进犯,时不时传来战报,其中夹杂着倭寇的强大、残忍与恐怖。 朝廷为了抗倭,不仅派出了大明水师精锐日夜游弋东海,还在东南沿海设置了四十余卫、所、城、寨,加派了军士。 象山自立所以来,从未遭遇过倭寇,如今,他们来了! 易绍宗知道倭寇凶悍,也知道自己手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一百二十人,面对数量相当的倭寇,钱仓千户所并不占据优势。 但是! 自己没有退路! 哪怕是恶战,哪怕是死战,自己也要前进! 千户所喧哗起来,易绍宗的妻子李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嘈乱,孩子都被吵醒了。” 易绍宗转身看向妻子,面色严峻,沉思了下,说道:“去准备一桌酒菜,另外,把孩子们都叫醒吧。” 李氏不解,见易绍宗如此严肃,加之千户所如此动静,心知可能有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身去准备酒菜。 杨亮、万表匆匆走来。 易绍宗喊来胡林,问清楚倭寇上岸地点之后,便找来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出痕迹,道:“按照胡林所言,倭寇有七八百人,我们姑且便作八百人来论。钱仓千户所位于象山东北,汤岙、潘家坎处在象山西南,距离十七八里,你们说,我们该如何行事?” 杨亮看了看,拍着胸脯道:“给我五百兄弟,可以在汤岙、潘家坎撤退之路上,伏击倭寇,让其有来无回!” “我不同意!” 万表连忙表态,认真地说道:“不可托大,倭寇难对付,若轻敌很容易吃亏。而且使用伏击,便意味着放任倭寇烧杀抢掠,太过被动,我认为,当举全所之力,各个击破!” 易绍宗看着争论不休的杨亮与万表,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们应该听闻过张辅之事吧?” “张辅?那个安南打了胜仗的张辅?” 杨亮疑惑地看着易绍宗。 眼下的敌人不是安南叛贼,是倭寇,这里也没有张辅,只有我们。 易绍宗挥了挥手中的木棍,指向倭寇上岸的位置,道:“张辅有勇气翻越群山,不惜牺牲,奇袭镇南关,一举锁住安南大军退路,才有了广西之捷。今有倭寇乱我象山,我们也当有勇气,彻底击沉倭寇船只,切断其退路!” “现在,我下令:杨亮率领二百军士,在胡林的带领之下,烧毁、击沉倭寇船只。我亲率剩余军士,直奔汤岙、潘家坎,待倭寇欲退之时,只能留下来与我们决一死战!” “大人,我们兵力本就不足,若是再分兵……” 万表担忧道。 杨亮面色严峻地说道:“不需二百,只需一百人,一定完成任务!我愿立下军令状!” 易绍宗没有同意,丢下木棍,肃然道:“按我安排行事,命所有军士,一刻钟后准备完毕!” 李氏听闻到倭寇的消息,不由紧张起来,暗暗担忧,将简单的酒菜准备妥当,然后喊来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 易绍宗坐在酒菜前,看着自己的儿女,沉声道:“退后两步,跪下!” 儿女不知所以,却很顺服地跪了下来。 “起!” “跪下!” “再叩头,起!” “跪下!” “三叩头,起!” “跪下!” “四叩头,起!” 李氏面色苍白,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易绍宗,眼泪不禁流了出来。这哪里是寻常之礼,是祭奠死去亲人与族谱时的礼节! 不用说,易绍宗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是在给孩子们诀别! 李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易绍宗起身走向李氏,认真地看着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用平生可能是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 李氏再无法忍住,哭出声来,但突然想到丈夫出征时哭不吉利,只能咬着牙,任由眼泪滚滚而下。 易绍宗抱了抱几个孩子,嘱托了几句,然后穿上盔甲,配上宝剑,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 训武场中,一千一百二十人整整齐齐列队,肃杀的气氛席卷长空。 易绍宗登上高台,看着火把之下众人的脸,这些人,易绍宗都可以喊出名字,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兄弟! 现在,我要送他们去战场,去杀敌! 也许,他们会死。 但这是他们的职责,是他们的命运! 易绍宗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倭寇正在杀我百姓,掠我妻子,作恶多端,身为大明军士,若不能杀敌报国,又何为人?!拿笔墨来!” 一旁人拿过笔墨,易绍宗握着粗大的毛笔,蘸满了墨水,转身看向身后的墙壁,走了过去,挥毫之间,只有八句话,三二十个字: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 丢下毛笔,易绍宗高声喊了三遍,军士跟着喊了三遍! 声震寰宇! “出发!” 易绍宗举剑下令。 杨亮带人去了海岸,易绍宗携九百余人直奔汤岙、潘家坎而去。 因大明马匹奇缺,整个钱仓千户所的战马也不过三十余,易绍宗虽催马快行,然毕竟不能丢下大部队,众人只能跑步前进。 穿着盔甲,背着弓箭,握着盾牌与刀枪,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已超出了二十斤,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负重长跑。 张亮距离海岸更近一些,用了半个时辰带兵赶到,众人隐藏在山坡后面,胡林小心地指着海岸的方向,说道:“就在那里,倭寇已灭了灯火,需要走近了方可看清。” “准备作战!” 张亮吩咐下去,众军士开始准备火铳、火箭,一些人准备了火药与稻草,在夜色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接近海滩。 “大人,没多少守备。” 胡林紧张地看着海滩,轻声说道。 张亮微微点了点头,倭寇行事风格便是如此,一旦抢掠,主力尽出,只留少数人守备。 这与其抢掠的野心,疯狂有关,与他们的兽性有关。 “一举灭尽所有船只!” 张亮严肃地吩咐下去,然后快速带人赶了过去。 倭寇船只上的人听闻到动静,跳了出来张望着喊了一句什么,张亮听不懂鸟语,弓弦一颤,箭矢便飞了出去。 “杀!” 张亮冲锋在前,一支支浸泡着松油的火箭飞了出去,钉在木质船板之上,随着火药罐子、松油罐子、稻草抛出,火势瞬间大了起来。 倭寇见势不妙,连忙跳海求生。 可张亮、胡林等人已换了长矛,冲着跳海想要上岸的倭寇就扎了过去。 一些幸免于难的船只连忙向海上逃窜,一些军士则快速游泳过去,幸是东南风,船只撤退速度不快,被军士给追上来。 倭寇疯狂地砍杀着想要上船的明军,可当更多明军赶来时,他们就彻底绝望了。 船只上的一百余倭寇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打劫的,为啥成了被打劫的对象。 张亮看着火光烧红了海岸,转身对所有军士说道:“留下十几个人,护送受伤的兄弟回去,其他人跟我去支援千户大人!” 易绍宗尚未赶至汤岙、潘家坎,便看到了海岸边通红的火光,虽隔着许远,也可以看得到。 而看到这一幕的不仅是易绍宗,还有倭寇。 正在抢掠汤岙、潘家坎的倭寇察觉到了船只被毁,连忙组织人员撤退,这次抢不抢来东西不要紧,船上还有一些自南洋带来的货物,可不能损失了。 倭寇往海岸赶,结果在半路之上遇到了易绍宗及其军队。 易绍宗直前格战,手中大刀挥舞,连杀五人,倭寇见状更是惊慌失措,没有战心,疯狂地杀出一条路,跑向海滩。 易绍宗带人追杀数里,途中又与张亮的军士会和,袭杀倭寇,奈何张亮人手过少,根本无法挡住倭寇。 倭寇逃到海滩,看着被付之一炬的船只与货物,心疼不已,易绍宗为避免倭寇水遁而去,直驱马至海滩,不料马蹄子陷入海涂之中。 倭寇见状,对易绍宗咬牙切齿,反杀而来。 大明军士与倭寇于海滩之上大战,一方是保家卫国,舍生取义,一面是不干掉明军就活不下去,得拼命。 战斗极为惨烈,易绍宗自马背上翻滚而下,为鼓舞士气,冲着倭寇最厚的地方冲去,连杀十余名倭寇,士气大涨,将倭寇杀得是节节败退。 但也就是在此时,一支冷箭从黑暗中飞出,刺穿了易绍宗的头颅。 很快,倭寇一拥而上,将易绍宗砍碎。 张亮见状,红着眼大喊一声“为千户报仇”,愤怒的杀意汹涌而出,直至天亮时,海滩已满是血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最大地方官--巡抚 两日后,浙江都司的急报传入京师中军都督府。 按理说,浙江都司隶属于左军都督府,而左军都督府的府事是李景隆,这份情报应该交付李景隆处理。 可自李景隆由广东回来之后,朱允炆似乎忘记了这一茬,继续让徐辉祖兼管左军都督府,甚至于其他都督府,也隐隐以徐辉祖马首是瞻。 徐辉祖知晓肩膀上的重任,也清楚自己的立场,故而遇事不决时从不专权擅断。 若在寻常时,倭寇进犯浙东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徐辉祖完全有权处理,然后以“简报”的方式上奏皇上。 毕竟这类情报每月多时二三十余份,少时也有四五份,直接递送地方文书,皇上也未必看得过来,只能摘取关键,简单汇报。 可现在,徐辉祖手里握着《象山钱仓千户所血战倭寇》的文书,决定一字不改,并亲自呈报给朱允炆。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处理公文,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接山西布政使司急报,移民消息传出后,民心浮动,不愿移民者众,甚至有惶恐之家,逃难于深山之中,以躲避移民之祸。 朱允炆紧急召见内阁大臣与户部尚书夏元吉。 “移民非为小家,乃为国家,丁景福格局太小。” 解缙不认为丁景福搞定不了这些问题,只不过不想自己背黑锅罢了。 毕竟一旦民乱山西,作为布政使他的责任是跑不掉的。以急报上奏,不过是先给朝廷讲述清楚,移民政策是朝廷出的,和我丁景福没关系,现在马上要有乱子了,我出事,你们也有责任。 “一次移五十万人口,如此压力也是可以理解。”黄子澄给丁景福说了句话,然后看向朱允炆,道:“皇上,臣依旧认为移民数量过多,时间过短,容易引发灾祸,不若……” 郁新皱了皱眉,不等朱允炆发话,便打断了黄子澄:“皇上,臣认为山西移民困难重重,当委派朝廷重臣亲往。” 黄子澄被人打断了话,自是有些不高兴。 郁新也有苦衷,既然朝廷敲定好了移民五十万,而且大家不管同不同意,最后都是认可了的,反复在认不认可的问题上纠结,无济于事。 当下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解决移民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解决如何移民的问题。 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百姓也知晓了五十万名额,此时再改,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反而会使朝廷落得一个“朝令夕改”的印象,折损朝廷权威。 朱允炆赞同郁新的看法,问道:“依你之见,谁去山西为好?” 郁新看了一眼茹瑺,然而对朱允炆说道:“臣愿举荐茹大人前往山西。” 茹瑺见郁新推荐自己,深知责任之重大,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山西,安抚百姓,为移民解困。” 朱允炆看着茹瑺,让此人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茹瑺能力是不错的,虽然这个人在历史上不太光彩,但能被朱棣重用,还被封为忠诚伯,可见其本事不小。 加上此人曾是兵部尚书,对于山西都司与山西行都司官员很是熟悉,一旦到了民乱地步,也能控制局势。 最主要的是,茹瑺体格好,四十岁出头,还跟个三十岁小伙子一样,时不时骑马往返于大小教场,让他快马去山西,不至于累死。 如果换黄子澄、解缙这种“纯”文官,等他们坐马车抵达山西太原府,估计夏天的麦子都收完了。 “既如此,茹爱卿就辛苦走一趟吧。解缙拟旨,朕命茹瑺为山西巡抚,有监管都、布、按三司之权,巡抚山西,扫平移民之障!” 朱允炆肃然道。 解缙、郁新等人吃了一惊,如此一来,巡抚将会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一举打破朱元璋设置的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权分立”的状态。 巡抚! 这个官职名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北魏太武帝北伐,大败柔然之后,太武帝以来大千勇猛、多有战功且熟悉北境险要,诏大千“巡抚六镇,以防寇虏”。 唐代设置有巡抚使,武则天曾安排狄仁杰任江南巡抚使,但这类官职属于不常置官职,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忘记了。 整个唐代,也只有三个人做过巡抚使。 至于宋代,更多的是安抚使、宣抚使与招抚使,巡抚使这个名字都很少出现。 说到底,真正让巡抚成为一种“制度”的,是明代! 虽然在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派遣太子朱标巡抚陕西,但那时候的巡抚,只是巡查地方、抚恤地方之意,并没有真正的“实权”。 而朱允炆设置的巡抚,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地方一把手”,统管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朱元璋“分权”玩得溜溜的,将一省大权分为三块,看似精明无比,彼此制衡,可问题是,三个和尚未必有水喝啊。 山西移民,不仅事关布政使司,还事关都指挥史司配合,说不定还会闹腾出来一些案件,又会牵扯到按察使司,到时候一团糟,谁都不服谁,如何处置? 山西距离南京两千多里路,正常来回出趟差,时间单位都是“月”,若是凡事就要请示,来回折腾下去,别说今年完成移民,三五年也未必能完成。 必须有一个人去坐镇山西,全权负责,统揽所有权利于一身! 作为皇上,自是不希望有如此大权的官员出现,但这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朱允炆只有控制好一点,即巡抚设置,只能由朝廷重臣担任,事情完成之后,巡抚回朝廷继续当官,不久留地方。 茹瑺深感朱允炆的信任,跪地道:“臣定不辜负圣上恩典!” 朱允炆凝重地看着茹瑺,嘱托道:“切记一点,此番移民与太祖时移民大不同,朝廷不强制移民,不可刀兵加民,但朕需要移民五十万,具体如何把握,你要有分寸。” 茹瑺知道问题棘手就棘手在“不强制”这三个字上,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来了,即使是磨破了嘴皮子,自己也要说动五十万人搬家! “臣有个不情之请。” 茹瑺道。 朱允炆好奇地看着茹瑺,道:“讲。” 茹瑺直言道:“臣领兵部时,杨荣曾多次给臣推荐杨溥,称赞此人为人谨慎,朴素正值,越是混乱时,其越是冷静。眼下山西之行,正是用人之际,臣请调翰林编纂杨溥一同前往。” “哦?” 朱允炆打量着茹瑺。 怪不得这个家伙没事的时候总往翰林院跑,原来是摸杨溥的底了。 从另一方面来看,茹瑺也有着对杨荣的欣赏与保护。 以茹瑺的身份与使命而言,他即使是提出让杨荣一起去山西,朱允炆也会同意,但他并没有,而是选择此时还是“抄写员”的杨溥。 原因在于,杨荣在兵部刚刚站稳脚跟,若突然被调出去半年多,回头同僚关系生疏了,你谁谁,他谁谁,不清不楚,那对杨荣的未来并没好处。 当官需要资历,资历都是熬出来的。 况且杨荣善兵事、谋大局,去山西又不是打仗,自然不需要带杨荣一起去。 “既然茹爱卿点名让杨溥一同前往,那朕若是不同意,岂不是太小气了。擢升杨溥为刑部员外郎,去山西历练吧。” 朱允炆知晓杨溥的本事,只不过他与杨士奇、杨荣都一样,此时还没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可以支撑他们立足于朝堂高位。 老一辈还没退休,新一代还没成长起来,属于他们的时代,还需要耐心等一等。 朱允炆不想揠苗助长。 “夏爱卿,移民钱粮筹备如何?” 朱允炆询问道。 夏元吉严肃地回道:“有条不紊,保证在秋收之后,能满足五十万人口一年口粮。” 朱允炆深知夏元吉承受的压力,此时的运河还不通畅,向北运输粮食很是困难,便指示道:“若有压力,可协调五军都督府,借调济南府、北直隶等地部分军粮。” 夏元吉没有拒绝朱允炆的好意,领命退至一旁。 朱允炆刚想从山西移民之困,转移到会通河一事上来,还没细说两句,内侍便来通报:“魏国公求见。” “让他进来吧。” 朱允炆知道徐辉祖没事不会轻易入殿,没有拖延。 徐辉祖见几位阁臣都在,连夏元吉也在,便知这是在议论政务。 “皇上,浙江都司来报,两日前,象山钱仓千户所与倭寇大战,以死二百一十八人,伤四百人的代价,全歼倭寇七百余,象山钱仓千户所千户易绍宗壮烈殉国。” 徐辉祖将文书高举头顶,沉痛地说道。 “砰!” 朱允炆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咬牙道:“倭寇!” 解缙见此,连忙说道:“倭寇是豺狼畜生,绝不可信,也不可妥协,臣请命加强沿海卫所,扩大水师规模,以求彻底铲除倭患!” 郁新、黄子澄等人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解缙虽然没有明说,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暗指三人修好日本一事,并借此树立自己在内阁中的权威。  第三百六十二章 穷尽倭寇的组合拳 朱允炆一直都认为,一个男人若没了阳刚与血性,那就算不得男人,一个国家若没了阳刚与血性,那国家也将没有未来。 大明的明,是日与月的合体,而日与月,皆是光。 光不允许黑暗的血,盘根错节地结痂于身体之上,它会用闪亮的方式,来告诉所有人,光明是存在的。 易绍宗的死,放在明初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抗倭中,其实算不得什么。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 但他是一束光,用血战到底的悍勇之气,至死不退的忠诚,告诉了朱允炆,必须采取更为积极的防御与进攻手段,才可以彻底消灭倭寇! “速传铁铉、刘儁、杨荣、宋晟、李坚入殿!” 朱允炆阴沉着脸下令。 内侍连忙去传唤。 大殿之中,朱允炆平息着怒火,对解缙、徐辉祖等人说道:“易绍宗为国捐躯,又是杀倭首功之人,朝廷如何抚恤?” 黄子澄犹豫了下,回道:“按朝廷规制,象山钱仓千户所属浙江都司,其非为京军,并未列入新军之策,应仍以旧制,给其家眷三年全俸,考虑其军功,令其子孙世袭钱仓千户所千户一职。至于寻常军士……” 解缙当即反对道:“若按旧制,实乃有亏人心。钱仓千户所上下将士,定会寒心。臣恳请破例以新军之策,赐葬行祭。” 黄子澄皱眉道:“若开如此先何,朝廷规矩何在?今日是钱仓千户所,那日后呢?皆按新军之策,朝廷可以拿出多少钱粮,解大人可盘算过?” 解缙怒目而视,对黄子澄喝道:“若连此先何都不敢开,就任由军士寒心?一面是京军无忧无虑,坐享新军之策,一面是前线将士,杀敌身死,却只配朝廷旧制?” 黄子澄咬牙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朝廷税赋有限。” 朱允炆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两人的争论,道:“前线将士们流了血,丢了命,朝廷大臣却在这里斤斤计较钱粮?此事若传到象山钱仓,传到战士将士的家眷耳中,你们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按规制,黄大人之言并无不妥。” 茹瑺见郁新想要说话,连忙抢先一步。 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朝廷,得罪皇上无所谓。 皇上眼不见心不烦,过段时间也就消气了,可如果皇上厌恶了郁新,那内阁之中就无人是解缙对手,到时内阁一言堂,对大明可没什么好处。 茹瑺成功吸引了朱允炆的怒火:“那就改一改规制!” “皇上,钱粮有定数。” 黄子澄连忙劝道。 眼下朝廷处处要花钱,虽有增加钱粮,可毕竟政策推行时间不长,百姓积极性刚起来,不至于一年增加几倍税赋。 这移民要钱,修路要钱,造船要钱,新军之策要求,挖会通河也要钱,在洪武年的财政中,这些花销要么很少,要么就不存在。 陡然多出来那么多花销,若不是洪武爷打下的底子厚实,三十年休养生息,加上新策推行有力,户部就算是挖金矿,也跟不上这个花钱的速度啊。 黄子澄自认并非是冷血之人,只是眼下户部已是困难重重,如果将新军之策落在象山,那之前倭寇祸乱的沿海诸多卫所,如何盘算?那之后倭寇进犯卫所,又如何盘算? 这笔钱粮,谁来出! 豪言壮语说都可以说得出来,能不能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根本。 黄子澄管过户部,知晓户部的家底,清楚今年不能再折腾了。 朱允炆怒斥道:“钱粮有定数,生死也有定数吗?拼杀在前,战死的,受伤的,冲锋的,皆是我大明男子汉,好男儿!岂能因旧制令他们寒心,长期如此,谁还敢为朝廷效力?传旨,将……” “皇上!”解缙连忙走出,打断了朱允炆的话,快速说道:“臣以为,但凡抗倭之中,战死与受伤军士,皆纳新军之策可行!” 朱允炆看着解缙,目光幽冷。 解缙跪了下来,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断皇上,但皇上一旦开口,说要将沿海诸多卫所一并纳入新军之策,那事情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内阁大臣之间斗一斗,还谈不到生死,可若是此事定了,户部就麻烦了。 户部就算是金矿,也不能一锤子挖到底,多少需要个过程。 眼下拿不出来钱粮,就是拿不出来了,皇上非要让拿,那他们只能伸手给百姓要,到那时候,什么建文新政都将成为泡影。 这个后果,太过严重,解缙承担不起,整个内阁也承担不起。 看着解缙凝重中带着恳切的目光,朱允炆恢复了理智,摆了摆手,道:“就按解缙所言办吧,户部挤兑出两个卫的钱粮,剩余缺额多少,汇上来朕来解决。” 夏元吉犹豫了下,走出来道:“还请皇上明示,抗倭之中伤亡将士,应从何时开始统算?” 时间是个大问题,若从钱仓千户所之战开始算,那好办。 可若是从建文登基开始算,沿海诸地上报的倭寇军情可不再少数,军士伤亡也屡见文书,虽每次阵亡不多,但受伤或伤残的并不少,粗略盘算,怕也有三千人之众。 若按照这个标准算,两个卫的钱粮大致一万多人的份,直接就分出去了三分之一,日后再出现点问题,户部可真要借钱过日子了。 朱允炆明确地告诉夏元吉:“自朕临朝开始。” 只能选择在这个时间,不是吗? 朱允炆何尝不想将范围扩大到洪武朝,可在洪武二年的时候,倭寇问题就已经出现了,至今三十多年,已经是一代人的时间了。 这一代人,追不到上一代去,委屈的,只能委屈了。二两银子也好,四匹布也好,那是他们命的价格。 “追封易绍宗为指挥佥事,命礼部官员勒碑旌表,备录其名,待英烈碑成,当有其名。” 朱允炆对徐辉祖说道。 徐辉祖、解缙等人连忙同意。 此时,内侍通报铁铉等人已至。 待几人入殿之后,朱允炆让其看过文书之后,也不再商议,直言道:“倭寇乱我大明,已有数十年,虽非如北元之势,骑兵之险,然其心性邪毒,杀戮残暴,又擅偷袭,屡入我沿海之地,杀伤居民,夺取财货,是为顽疾。今象山死战警醒了朕,朝廷在抗倭一事上做得还不够!故此,朕要做一些改变!”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李坚,目光锐利地喊道:“李坚听命!” “臣——末将在!” 李坚踏步上前,单膝下跪,听的是军令,行的是军礼。 朱允炆严肃地下令道:“自今日起,整顿水师,除粮草辎重与战备所用船只外,水师将士与船队,悉数开往东海,扬帆征剿倭寇,以靖边氓!” “末将领命!” 李坚起身,站至一旁。 朱允炆转移了目光,沉声道:“宋晟!” “末将在!” 宋晟行礼。 朱允炆下令道:“朕命你暂领宁波、绍兴、台州、松江四府沿海卫所,整训军备,全权负责抗倭事宜,一应钱粮,由四府协济!” “末将领命!” 宋晟热血沸腾,回京以后还以为没仗可以打了,没想到还能去海边打倭寇。 宁波、绍兴、台州、松江四府,可以说是朝廷赋税要地,也是倭寇进犯次数最多的地方。 象山钱仓千户所,便处在宁波府。 朱允炆决定不仅要收拾掉倭寇,还要收拾倭寇后面的日本,指向刘儁道:“以兵部名义,传出消息,但凡与倭寇存在商贸往来的,便是我大明敌人,将消息传到朝-鲜!若朝—鲜识趣,就应该切断与倭寇商贸往来,若他们不切断,那就由大明水师来切断!” “皇上,这……” 黄子澄认为如此一来,岂不是干涉藩属国之事,实在是有违宗主国身份,便想要劝阻,不料,朱允炆猛地将目光看向黄子澄,冷厉的杀气让黄子澄不由畏惧,向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 “铁铉,督促各地船厂,广纳船工,扩大海船数量,同时于京军之中,抽掉两万人加入水师船队!” 朱允炆下令道。 铁铉没有丝毫犹豫,答应道:“臣遵旨。” 朱允炆坐了回去,冷冷地审视着众人,道:“倭寇不除,朕寝食难安!你们所学文武,不是皆为君分忧解难吗?现在是时候了,去吧!” 徐辉祖、解缙等行礼,退出大殿。 解缙松了一口气,朱允炆这是打算彻底送倭寇去海底,打了一套组合拳,这样也好,早点除掉倭寇,船队也好早点再下南洋。 茹瑺待解缙与徐辉祖走远了一些,方与落在后面的郁新、黄子澄说道:“倭寇再乱,终不成气候,不碍大局。眼下最重之事,并非山西移民,而是山东会通河之事,宋礼前段时间来报,字里行间,说衍圣公阻拦会通河,这其中恐怕有不少问题。” “我一旦离开,两位还应将心用在会通河之上,多顺从皇上意见,莫要再行冲撞之言,以免解缙独揽内阁政事。” 郁新与黄子澄凝重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北方。 ps:有票的还请支持下,大致五月中旬或六月开始双更,大概率会在六月中或七月恢复日万的节奏。这个月本来存了点稿的,结果发烧耽误了三天又用掉了,可怜的我,就不配有存稿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这个农民是治水专家 两位身着便服的皂吏站在安山闸堤上,将长长的竹竿下入河中,待插入河床之后,拔出来查看水痕,以此丈量着河水的深度,然后报给宋礼。 宋礼记下之后,便皱眉看向北面,招呼着皂吏吃点干粮,好继续赶路。 生硬而冰冷的馒头,再怎么咀嚼,也有些沙喉。 可相对这点困苦,宋礼更忧愁的是治理会通河的事。 眼下找寻方案已有些时日,可走了一路,依旧找不到其他河道可以借助,几乎可以断定,要重开会通河,必须要用到汾水。 “大人,天色也不早了,我们……” 皂吏也苦。 原以为跟着这位京里的大人,就算没什么赏钱,也应该吃香喝辣,是个美差事,可谁成想每日风餐露宿,这都要傍晚了,还身处荒郊野林。 “前面有炊烟,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吧。” 宋礼沿河道继续向前,走至日落时方抵达一个村落。 村落不大,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大多是低矮的泥土房,此时正是晚饭时,倒有些孩童在街巷里玩耍。 宋礼见村口的一户人家小院还算整洁,木门也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高声喊道:“可有人吗?” 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走出堂屋,打量着宋礼等人,不冷不热地问道:“啥事?” 宋礼行了个礼,道:“这位农家,我们是探查河道的差役,只因今日天色已晚,想要投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官差?” 中年人眉头微微抬,一道深深的纹路便显现出来。 一位老奶奶此时从厨房走了出来,呵呵笑了笑:“方便,当然方便,只不过需要委屈三位,舍下简陋……” 宋礼笑道:“哪里,是我们打扰了。” 老奶奶转身喊道:“白英啊,去准备点酒菜,招待招待。” “不需要吧,我看这几位已经吃过了……” 白英毫不客气地说道。 宋礼走向老人家,平和地说道:“无需麻烦,我们确实已经用过晚膳了,只需休息就好了。” 老奶奶见此,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儿子,然后喊来儿媳刘氏,招呼着收拾出一间房。 一张床,两个地铺,两床棉被,桌凳与蜡烛,还有送来的热水,如此宋礼已是满意。 宋礼将舆图铺开,正要研究,白英走了过来,道:“老母亲喊你们用点简单的饭菜。” “我们带了干粮,已用过了,真的不必麻烦了。” 宋礼摆了摆手,然后低头研究舆图。 白英看了一眼舆图,便转身离去。 夜里,宋礼依旧没有休息,点着蜡烛想要找出办法来,可无论如何找,总没有办法,地势是个大问题,水它不能往高处流啊。 朝廷还在等待自己的治水方略,户部筹备的先期钱粮已经过了凤阳,再拿不出个方略,那就会耽误大事。 走出门外,宋礼看着夜空中的月亮,轻声叹道:“到底如何引汾济漕?” “引汾济漕?朝廷当真要疏浚会通河?” 突然的声音,惊得宋礼连忙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垛旁,半躺着一人,借着月光辨出了白英。 “你为何在这里?” 宋礼不由问道。 白英很想说家里仅有的被子都给你们了,就剩下一床留给了老婆、老娘,话到嘴边,却成了:“官差入户,不盯着点怎么行?” 宋礼苦涩一笑,道:“你很厌恶官差?” 白英坦诚地点了点头,道:“我爹就是被官差打死的,在会通河上。” 宋礼听闻之后,不由沉默。 白英扯了一根麦秸,拿在手里摇晃着,道:“会通河已经堵塞了,借汾水开旧道完全不可行,想要借助其他水源,呵,踏遍三百里也找不到。” “啊?” 宋礼不由一惊,眼前之人看似粗犷,是个农夫,却似知水利。 转念一想,其父亲死在会通河上,应是船夫,而白英也有四十余,生活在这一代数十年,想来对水利多少有些认识。 “无论如何,会通河都需要重新贯通。不知你可有什么高见?” 宋礼询问道。 白英折断麦秸,道:“你就不怕劳民伤财,祸国殃民?” 宋礼皱眉,认真地说道:“疏浚运河,即有利于国家,又有利于民众,钱财自会耗费一些,但祸国殃民,怕要过了吧?” 白英冷笑道:“几十万人力被征用,去了没日没夜地干,还要挨你们的鞭子,说不得连饭都吃不饱,不是祸国殃民又是什么?” 宋礼揉了揉眉头,解释道:“此番会通河朝廷会征调民力,但一不会打人,二不会饿死。无数粮食已经在运来的路上了,而且还有银两可以赚,是利国利民之事。” “银两?洪武朝多少徭役下来,什么时候朝廷发下来过银两?你这官定是小官,说话都糊涂。” 白英嗤笑。 “宋大人乃是工部侍郎,皇上钦点的治河主官,岂容你如此放肆。” 一位皂吏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呵斥道。 “宋大人?你,你是宋礼?” 白英瞪着眼,连忙站了起来。 宋礼瞪了一眼皂吏,给他说过不要泄露身份。皂吏这才想起,连忙告罪,看了看白英,见他不像是什么坏人,便退到了房间里去。 宋礼对白英抬了抬手,道:“正是在下。” 白英仔细看着宋礼,说道:“去年黄河暴雨,张忠赈下令掘堤,引黄河之水进入山东,据说这其中便有你的功劳。” 张显宗的事迹在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广为流传,很多地方都建有忠赈祠。 宋礼听白英提到张显宗,神情肃穆,侧身看向西南方向,道:“忠赈之功如明月。” 白英点了点头,张显宗的功劳是谁都抹杀不了的。 “好吧,既然你是宋礼,那就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白英又坐了回去。 宋礼抱着万一之念,加上实在没有思路,便从院子里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了白英面前,将自己的构思与面临的问题讲了出来,然后道:“当下棘手的问题是,该如何将汾水引入会通河,以确保河道能有大船往来。” 白英打量着宋礼,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宋礼瞪着眼,看着眼前轻描淡写的白英。 容易? 自己来山东几个月了,来回奔波,这鞋子都穿破了几双了,你说简单? “如何来办?” 宋礼没有争论,而是询问道。 白英呵呵笑了笑,自信地说道:“夜色漫长,我们慢慢说吧,会通河为前元所开,最初一段过了开河站河道,便转向西而去,经过梁山、安山,自寿张城向北,继而抵达大清河。你可知为何如此?” 宋礼皱眉道:“自然是借水道,沿途水源充沛,当年梁山湖泊尚在,有水源支撑,河道才可行船。” 白英见宋礼是一务实官员,知晓颇多,便继续说道:“是啊,只不过受黄河数次决堤影响,许多水道都废弃了,那梁山水泊也只剩下了水塘,这周围水源已是不足,再在这里想法子,已是不可能之事,既不可能,为何非要在耗在这里?” 宋礼心头一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朝廷也好,自己也好,预设的逻辑就是,充分利用原来的河道,以减少工程量,减少河工经费。可这段时间走下来,宋礼也看明白了,这套逻辑行不通。 若是如此的话,为何不打破原来的逻辑,跳出来,不使用原来的河道,重新挖一段河道不就好了? 白英见宋礼已是明白,便说道:“你也想到了,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勇气,朝廷有没有这个勇气。” 宋礼有些头疼。 不使用原来的河道,意味着工程量暴增,朝廷花销也会随之暴增…… 宋礼强压不安,道:“皇上不缺勇气,只是,这新河道自哪里修?” 白英将麦秸放在地上,说道:“这里是开河站,在这里开始,不再向西绕路,而是直接向北,经过安山,直插寿张沙湾,在那里,可以与大清河汇合。” 宋礼在脑海里勾勒了下舆图走向,看着白英所指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将会通河其中一段,向东移动了数十里啊。” 白英点头道:“没错,但这种办法可以绕过梁山、安山,能够从汾河开辟出一条引水渠,地势问题便会解决。” “地势已不成问题,但水量问题如何解决?汾河引水,怕还不足以支撑起大船。” 宋礼盘算着。 “若将汾河水全部引入呢?” “不可行,汾河沿岸百姓如何生存,农田如何养活?” “若如此的话,那就控制汾水,在开河站南面有个地方名为南旺,属于这附近地势较高之地,在那里若修筑一个水闸大坝,便可以将此处作为水脊,若北面需要水,便开北面闸,开南面闸,水便会往南流……” 宋礼惊讶地看着白英,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见地。 “若真如此,会通河方略可成!”宋礼肃然起身,朝农夫白英深施一礼,感激道:“先生之名定会与会通河永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家书抵万金,弄个邮政吧 宋礼并没有盲目相信白英,而是亲自走访勘察,确定可行之后,才匆匆返回济宁府,拟写了新的会通河疏浚方略,安排人快速递送京师。 京师的朱允炆此时日子也不好过,倭寇的数量虽然在减少,但其疯狂却在加剧,也越发分散。 大明的海岸线毕竟很长,总有些地方难以防护得到,导致不少民众死伤。 “命令沿海卫所,水师船队,务必找到倭寇主力!同时从京军之中,调五万精锐,加防地方!” 朱允炆眼睛有些发红,对徐辉祖下令道。 徐辉祖听闻之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问道:“安排谁带兵合适?” 朱允炆思索了下,道:“此番只以防为主,战线较为分散,谁去都无法统筹全局,具体事宜最终只能依靠千户或百户,就由你来安排吧。” 徐辉祖拱手请命道:“臣愿亲自前往。” 自己作为徐达的长子,没有在新皇面前捞半点军功,实在是说不过去。此番倭寇之乱,只是他们覆灭前最后的挣扎。 朱允炆抬头看着徐辉祖,知道他立功心切,只是依旧拒绝道:“你走了五军都督府谁来管?李景隆他还没有办法掌控大局吧,其他人要么在外,要么不如你,且留在京师吧。” 徐辉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推荐梅殷带兵前往沿海之地。 朱允炆思索了下,突然问道:“朱高煦从马山掉下来,摔伤了手?” 徐辉祖神色诧异,不知道在讨论出兵人选的时候,怎么突然换了话题,只好皱眉回道:“听闻是如此,有人戴面具惊了马,导致高阳郡王坠马。” “后来怎么处置的?” “这个,臣没有细问,好像高阳郡王没有大碍。” “朕问的是那戴面具的人。” “呃……臣不知。”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思索了下,说道:“不用派梅殷了,安排燕王亲自带兵吧。” “燕王?” 徐辉祖有些惊讶。 这可是真正的京军精锐,虽然只是五万人,但毕竟是虎狼之师,交给燕王是不是太过危险? 朱允炆没有解释什么,只摆了摆手,道:“去安排吧,告诉燕王,朕希望他为国杀敌,为朕分忧。” 徐辉祖只好领命退去。 处理好政务之后,朱允炆走出了武英殿,看着红色夕阳,不由放松许多。 很多史书记载,明代初期的倭寇并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倭患出现于嘉靖年间。 可问题是,这里的严重与不严重,是相对而言的。 建文朝的史官都将心思用在“靖难之战”的记载之中去了,对于倭寇的问题,只寥寥数笔,甚至都懒得记载,导致人们误以为建文时期并没有多少倭寇。 可现实并不是如此! 不是没有倭寇,而是没有人去关心,也没有人去理睬,无论明军是赢了还是死了,在靖难大局之下,都不足以吸引建文帝的目光。 可当朱允炆改变一切,大明没有靖难烟尘的遮盖,倭寇的问题便显现了出来。 “三个月,倭寇之乱可平!” 朱允炆不打算效仿嘉靖皇帝,将问题拖了十几年,打算以雷霆手段,彻底让倭寇消失。 抛开倭寇问题不谈,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山西移民与山东会通河之事,而两件事归根到底,又是钱的事。 局面铺得有些大,再这样下去,就要出现财政赤字了。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看到宫女正在向外搬物件,就连马恩慧一向喜欢的珊瑚树也搬了出来,不由喊住宫女,问道:“这是何故?” 宫女小心地放下物件,行礼道:“回皇上,皇后想要将这些物件变卖,换成钱粮以资沿海百姓。” 朱允炆有些感动,这就是马恩慧。 户部在那里斤斤计较,官员在那里推诿,只有自己的女人,毫无保留地支持着自己。 “送回去吧,这点事还轮不到变卖家产。”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 宫女听闻之后顿时欢喜起来,连忙安排人重新搬回去。 朱允炆走入坤宁宫,对盘算着一件宝物能兑换多少银两的马恩慧说道:“好歹是大明皇后,若寒酸了,岂不是令人笑话。” 马恩慧看着宝物又回来了,不由着急起来,道:“臣妾都听说了,皇上需要很多钱,可户部不愿意给。眼下中央钱庄的钱还不能轻易动用,炉子、羊毛纺织品销售也跟不上了,只依靠着医用纱布、中华书局与文工团,收入总浅薄一些。这些宝物虽好,终究不是钱粮……”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嘴角含着笑意,道:“变卖宝贝,筹集的钱财也不过是一时之用,非是长久之计。总需要一个新的法子才行。” “新的法子,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赚钱的法子。” 马恩慧有些苦闷。 朱允炆坐了下来,在桌子上翻找着,道:“慢慢想,总会有的。” “皇上的书臣妾放起来了。” 马恩慧说着,便安排侍女去书架中取来。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桌案上的信,不由抽了出来,问道:“谁来的信?” 马恩慧莞尔道:“还能是谁。” 朱允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顿时了然,这是丈母娘来的信,虽在京师,却也不方便时常入宫探望,只能偶尔来一封信,顺便托人带点东西入宫。 “那,这赚钱的法子不就来了?” 朱允炆眼神一亮,挥了挥手中的信。 “这算哪般法子?” 马恩慧皱眉,一脸疑惑。 朱允炆看着缺乏商机意识的马恩慧,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难道说寄信不是商机,不可以赚钱?” 古代不像是后世,想谁了一个电话过去,隔着上万里也能“面对面”。 古代是从前慢的时代,寄信是人与人之间联系的主要方式。 古人如何寄信,四通八达的驿站系统? 别想了,八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都轮不到寻常人,驿站是给皇室与官府服务的,跟平民一封信的关系都没有,这个时代也没有“为人民服务”的项目。 那普通民众如何寄信? 最典型的方式,就一个: 找人捎带。 比如张三家住江西,现在要去京城赶考了,隔壁家的二嫂子听到消息,便托人写了信,找到张三:我儿子在徽州府呢,你路过的时候,给捎个信…… 如果是县太爷要进京述职,或县太爷要调任了,那也可以捎带信件。 但前提是,你得认识人家县太爷。 有些官员有社交牛什么症,结交了无数朋友,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一旦出远门,那行李绝对少不了…… 在《世说新语》中记载了一个小故事: 东晋时期,豫章郡守殷洪乔去南京了一趟,准备回豫章,不少南京的朋友找到殷洪乔,让其捎信回去,殷洪乔收了信,数了数,竟然多达一百多封。 殷洪乔也可能是认为信太多了,占地方,也可能认为自己是官员,又不是什么信差,于是在路过一条河的时候,把信全丢到了河里…… 当然,也不能完全指责老殷,你若是出国了,几十个朋友,几十个清单,让你去免税店买东西带回去,你估计也会暴走…… 可问题是,找个当官的朋友并不容易,而且等当官的出差,是不是有点太熬人了? 三年一述职,难道三年传一封信? 捎带不可行,那就只能找其他法子了,这个法子就是找特殊的人来邮寄,而这一群人,就是商人。 商人出差的频次可比官员多多了,而且还有着“规律”,走南闯北,能带的区域也广。 只不过商人嘛,他们需要先顾买卖,空了再去传信,时间也比较长。当然,他们也收费,几十文,上百文都有。 当然,历史上也出现过“信客”,专门负责传信或传物,这类人和后世的快递员、邮递员差不多了。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的“邮筒”,即细长的竹筒。 此外,那就是飞鸽传书了,只是这小东西局限性太多,成功率太低,想保证成功,估计一次要多飞几只鸽子…… 对于当下的大明而言,快递行业还是一个空白,还没有出现真正的面向百姓的邮传机构。 而这,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朱允炆深知这个时代“家书”的价值,知道纸短情长背后的温暖,决定将邮政办起来。 对于朝廷而言,办邮政有着得天得厚的优势。 分布在大明土地上,有着数量庞大的驿站,而这些驿站中的人员,很多都没有被充分利用起来,大量闲置的力量,仅仅依靠着朝廷饭碗,总是不合适的。 拉出去捞点外快,打个零工,总不成问题吧。 兵部不是主张整修驿站吗? 现在是机会了。 朱允炆将想法告诉了马恩慧,心情舒畅至极。 日后朝廷驿站,就将分为民用、官用两个板块,人员、物资都不缺,不需要额外支付工钱,就足以将邮政运转起来。 “试点之地选在山西、山东、河南、北直隶!” 朱允炆没有将京师作为第一选项,而是考虑到山西移民问题,决定用“快信”的方式,拉进移民与家的距离,削弱其焦虑与担忧。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下场打架的皇上 驿站改邮政还没进行,顺着驿站而来的安南使臣抵达了京师。 对于安南使臣而言,朱允炆并没有兴趣接待,只全权交给了内阁与礼部来处理。 在朱允炆看来,安南之所以还在,只是因为不到时候,至于这些使臣是来说明情况的,还是割地求饶的,都与大明无关。 那一块地,一定会属于大明,这个结果是断然无法改变的。 倒是二炮局,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安南神机炮,在换装了颗粒火药之后,有效射程更是超出了六百步之远,这让二炮局极为兴奋。 研究原因并进行仿造,成为了二炮局最紧迫的任务。 朱允炆亲自送行朱棣,将五万精兵交了出去,朱棣带兵离开京师,直奔沿海诸多。 水师船队大规模进入大海,郑和、李坚、朱能、张玉等日夜在海上追杀倭寇,一时之间,惊涛骇浪,无数倭寇只能哀嚎着撤退,远离大明的海域。 明军不信奉什么穷寇莫追,而是信奉痛打落水狗,凡是目光所及的倭寇,无论他们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无一例外,都归藏大海。 易绍宗的名字,也成为了一个符号,激励着无数军士。 朱允炆带着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走在南京城中,时不时买点小物件,询问下商家生意如何。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出,吸引了朱允炆的目光。 顺人流而去,走不多远便见一气派酒楼,楼高四丈许,上下分了三层。门口用竹竿搭建门口,围着彩帛,这就是所谓的“彩楼欢门”。 “皇上,这是缥缈阁,明面上没有什么背景,但真正东家却是曹国公府。” 顾三审低声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看来李景隆还是有些本钱的,既然都来了,那就进去坐坐吧。” 缥缈二字,入门便可知。 萦绕的香雾如腾云自地下而出,萦绕之间,倒似是仙境,抬头看去,高处竟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一些房间珠帘绣额,摇曳着风情。 早有柔美的年轻女子迎上来,只眨了眨灵动的眼,便引着朱允炆向二楼而去。 “客官,是点些清茶,还是品些烈酒?” 女子盈盈询问。 朱允炆站在楼上,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微微摇头,道:“带我们去三楼吧。” 女子微微惊讶,旋即笑道:“真不巧,三楼今日不迎客。客官想上三楼,还需等上两日。” 朱允炆抬了抬眉头,看向不远的楼梯处,见一位女子正笑着带人上楼,不由问道:“他们不是客?”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又打量起朱允炆。 能入三楼的,不是朝廷重臣,便是京城巨贾。 至于眼前的年轻人,虽看似有些风度,衣着讲究,却不像是什么王公贵族,至于巨贾,他身上连个玉佩都佩不起,能有多少钱…… “他们是有请帖的客人。”女子面带微笑,招呼着朱允炆坐下,表示道:“这里景致也是不错,不妨……” “请帖吗?” 朱允炆看了一眼顾三审,便走向楼梯口,女子连忙想要拦住,却被顾三审抬手挡住,并警告道:“我们爷想去的地方,还不需要什么请帖。” 女子被顾三审的气势给惊住,等反应过来时,朱允炆与顾三审已上了三楼。 这里清净多了,大厅里也没有几个人,大部分人都进入了一旁的包厢。 “小女子苏秀,还请两位大人出示请帖。” 一位三十余风韵女子带着香气走了过来。 朱允炆只平和地笑道:“在下也是富有之人,只不过祖籍并非在京师,今日入京,偶遇这酒楼开张,听闻有美酒在席,不请自来,怎么,没有请帖便要赶客吗?若是如此的话……曹国公可未必会高兴啊……” 此话一出,苏秀面色顿时微变。 能知晓缥缈楼真正东家的人并不多,眼前之人竟直接说了出来,还极为自信。 朱允炆迈步走开,看了看方位,便指了指前面的一间房,道:“我要这一间厢房,上一桌酒菜吧。” 不等苏秀反对,朱允炆便径直走了进去。 厢房空间很大,足有三个小室,有山水屏风隔断,一间是用餐区,一间为琴艺区,一间为卧榻区。 朱允炆观赏着房间里的布置,陶瓷古画,古琴艳花,甚至连地面都铺了羊绒毯子,这毯子还是后宫织造的,只这整物的羊绒毯,怕花费便不低于千两。 “李景隆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 朱允炆暗暗吃惊。 若按照如此配置,一个厢房仅仅是成本,至少两千两,而这样的厢房在三楼里,便有三十六之多,仅这三楼花费,至少七万两银子。 这还没有计算二楼与一楼,没有计算缥缈阁的其他成本,若统算在内,没有十万两银子,绝难建造得起来。 “回去之后,命安全局查一查曹国公府的账,朕要知道他哪里来的如此巨资!” 朱允炆目光犀利。 李景隆虽然是国公,但也不至于如此有钱,就算有钱,也不至于拿出如此之多,就为了一家酒楼。 “你看到了什么?”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张望的顾三审问道。 “奢靡。” 顾三审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确实是奢靡! 这是自己纵容商业发展的“后遗症”,只不过,朱允炆需要的是商业繁荣,而不是官员腐败,不吃官员吃吃喝喝。 商业发展与官员享乐,这是两个问题,但其中也存在着一些关系。 朱允炆清楚,是时候颁布一些政策,整一整风气了。 酒菜来了。 顾三审试吃过之后,朱允炆品尝之后,赞叹道:“不得不说,这厨子倒还是有些手艺。” 砰。 一声沉闷地声音从墙上传了过来,伴随着微弱地叫喊声。 朱允炆拿起倒了酒杯,走向墙边,将酒杯扣在墙上,仔细听起,只隐约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与呼唤声,不由皱眉,径自出了包厢,推开隔壁包厢的门,走了进去。 “求求你们,我只是卖艺女子。” “卖艺,没错啊,你也可以光着身子卖啊。” “哈哈。” 哄堂大笑中,满是欲色。 一个胖子伸出油腻的手,对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便伸了过去,狠狠地揉了两把,喊道:“让你伺候爷爷们,是你的荣幸,高兴了,赏的银两够你吃一辈子的,敢反抗,呵呵,你就只能躺一辈子。” “小寒,你就从了官人吧,这些人不是官爷便是富家之人,若是相中了你,说不得会娶回去做个侍妾,也好过做个游唱之人。” 一位半透酥胸的曼妙女子在一旁劝道。 “我有意中人,我死也不从……” “你那意中人早就抛弃了你,你还念他。” “不会的!” “呵,他有多久没来找过你了?告诉你吧,你的意中人早就离开了京师,被皇上贬到了山西去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找你了。” “看吧,王员外郎说得没错,你就死了心吧。” 女子继续劝道,见名为小寒的女子心伤不已,便对王度使了个眼色,王度嘴角的肉颤了颤,便想要上前抱起小寒,却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啪!你竟然给咬我!”王度后退两步,看着手上的血印,不由恨恨地喊道:“老子今日不把你法办了,誓不为人!” 说完,便狠心抓起小寒的头发,直接提了起来,拖向一旁的卧榻之地,开始撕扯女子的衣物。 “来,来,我们继续喝酒。” 众人没有再理会里面的动静,又坐了回去,顿时嘈杂起来。一人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嘀咕道:“酒壶怎么不见了?” 里间,女子的反抗越来越弱,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少,王度脸色开始冒起汗珠,站起来刚脱掉上衣,便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不由一惊,坐在了床榻之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你是谁?” 朱允炆举了举酒杯,轻声说道:“这位大人床上英姿不凡啊,你继续,我只是来观摩学习的。” 王度指了指门外,喊道:“给我滚出去!” “你让我滚?” 朱允炆一饮而尽,拿起酒壶走向王度,咧嘴一笑,拿着酒壶就砸在了王度的脑袋上,砰地一声,酒壶里的酒便洒了出去,整个酒壶也扁了许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度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脑袋猛地一疼,一道粘稠的液体便流淌到了脸上。 “啊……” 王度惨叫起来,还没等他反击,一个木凳便落在脑袋上。 咔嚓! 凳子应声而断! “什么破凳子,一点都不结实!” 朱允炆看着摇摇晃晃跪在地上的王度,走到一旁拿起花瓶,又朝着王度的脑袋砸了下去,咣当一声,王度彻底倒在地上。 房间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惶恐起来,有胆小之人更是想要逃走。 “谁都不准走!” 朱允炆厉声喊道。 顾三审长刀出鞘,砍断了屏风,锐利的目光盯着所有人。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敢动作。 “知不知道,欺负女人的男人是最没用的男人,对女人用强的男人,连男人都不配!今日不把你物理阉割了,老子就不走了!” 朱允炆红着眼,狠狠地又踢了一脚。  第三百六十六章 断他两条腿 名为小寒的女子蜷缩在榻角,用锦被遮盖着颤抖的身体,一脸惊恐地看着房间里的变故。 原以为自己清白不保,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位侠士出手相救。只是,这位侠士会不会惹上麻烦,躺在地上的王度可是朝廷官员啊。 朱允炆抬起头,看向围观的其他人,冷冷地说道:“想要女人,娶回家怎么玩是你们自己的事。在这里竟公然欺辱女人,意行强奸,难道你们就不怕《大明律》吗?” “《大明律》还管不了我们头上,哪里来的混小子,知不知道你殴打了朝廷命官,是要坐牢杀头的!” 一个四十余岁短胡须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厉声指责道。 朱允炆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床榻上,问道:“你也是官员?” “没错,在下乃是刑部员外郎邓世俊!” “哦,刑部,呵,刑部员外郎难道没有读过《大明律》,我记得在《刑律·犯奸》中有明文规定,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此人意图强奸坐实,你不认为他罪有应得?” 朱允炆目光阴冷地盯着邓世俊。 邓世俊挥袖,大声喊道:“你说强奸坐实就坐实了?我们只看到了你殴打朝廷官员,可没看到什么强奸!你诽谤诬陷朝廷官员,这可是确凿罪状!” “呵呵!” 朱允炆听闻之后,不由笑出声来。 这就是朝廷的官员,这就是黑白颠倒的本事,这就是底层执行法律的人。 都说朗朗乾坤,谁想早已是鬼魅横行! “如此说来,我还要坐牢了?”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王度,轻声说道。 邓世俊见朱允炆气势弱了下去,便以为对方没了招架之力,上前道:“你何止会是坐牢,还会牵连到家人,说不得会满门抄斩!” “如此严重吗?” 朱允炆叹息道。 邓世俊上前蹲下身,检查起王度的伤势,见头部被砸出了几个血包,额头还流着血,不由暗暗惊讶于面前年轻人的狠辣手段,咬牙道:“你死定了,最好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朱允炆手摸索着,抓到了冰凉之物,拿到手里一看,竟是三彩刻花瓷枕,不由双手拿起,走上前两步,冲着邓世俊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咔嚓! 陶瓷枕头顿时便破碎开来,邓世俊被这突然的一击弄懵了,直至血流下来才大叫起来,想要冲上前跟朱允炆拼命,却一着急忘记了脚底下还躺着一位,被绊倒在地上,朱允炆也没客气,又拿起了另外一个陶瓷枕头,补了一下。 看着倒在地上没了动静的两人,朱允炆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还有朝廷官员吗?哦,你后退什么,出来,说得就是你。” “我,我……” 一个瘦弱的矮个子不安地走了出来,哆嗦地看着朱允炆。 眼前这个家伙就是魔鬼啊,专门打朝廷官员,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国公府与王爷府里也没听说出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啊。 “你是什么官?” 朱允炆询问道。 “户,户部宝钞提举司提举王高……” “哦,你认为他们该不该打?” “这个,少年郎,打人一时爽,事后悔断肠啊,你,你最好是早点去刑部自囚,否则,你,你别过来……”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怂货,冷笑道:“就凭你们?你们背后站着谁?让他来找我!放他们走。” 顾三审收起刀,站到一旁。 没有了威胁,其他人立马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名为苏秀的女子便匆匆走入了房间,看着房间里的狼藉与云淡风轻的朱允炆,不由紧蹙眉头,道:“你打了人还不赶紧走,留在这里会吃大亏的。” “公道自在人心,跑路算什么?” 朱允炆毫不介意地说道。 “可是,人心是人管着的啊,你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秀劝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指了指床榻上的小寒,对苏秀说道:“给她找一身衣裳过来吧。” “你,哎,你都不知道惹了什么大人物!” “无妨。” 朱允炆见苏秀离开,便转头看向小寒,问道:“此人说起你的意中人被贬到了山西,不知他是谁?” 小寒有些畏惧地看着朱允炆,低声说道:“是,杨,杨溥。” “杨溥?” 朱允炆瞪着眼,这个家伙,在翰林院抄写文件之余,还可以风花雪月,有本事,只是…… “杨溥可是建文元年的榜眼郎,怎么会与你……” 朱允炆皱眉道。 小寒低着头,说道:“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并没有许诺过我什么。” 朱允炆看着痴情的女子,哈哈一笑,道:“罢了,既然你有心侍奉他,那就好好等他吧,放心,他不是贬官去了山西,而是去山西历练了。” “当真?” 小寒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渴望。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你为何会来酒楼,做……陪酒之事?” 小寒听闻,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道:“家父于洪武年间作战受残,无以为生,便寄身于江宁养济院,后不知所踪,查问官差,说是到了京师养济院,可小女到京师四处打听,也不曾找到父亲,身上盘缠用尽,不得已只好一边游唱一边找寻父亲。” “养济院?” 朱允炆低头沉思。 养济院即收养与救济之地,这种制度在明朝初期便被设置。 朱元璋直言“吾在民间,目击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乱离遇此,此心恻然……” 于是仿照宋代救济制度,设置了养济院,规定: 县其访求无告者,给屋舍衣食。鲜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官为存恤。 朱元璋关照弱势群体并非是开玩笑的,而是真正用心去做,并要求“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后改名养济院)”,同时广设惠民药局,漏泽园,幡竿、蜡烛二寺。 老了有地方住,病了有药吃,死了给棺材,这就是朱元璋的救济之策!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将救助寡孤独及笃废之人写入了《大明律》之中,明文要求“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六十”。 对于这一点朱允炆是清楚的,只是一直忙碌于朝政与革新,忽视了养济院。 “后偶然遇到了杨编修,他答应小女帮忙找寻,只是还没消息,他又匆匆离开京师……” 小寒有些悲伤。 朱允炆看了一眼门口方向,低声说道:“我是杨编修的朋友,我帮你找父亲吧。” “你也是编修?当真可以帮我?” 小寒惊喜地问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事关养济院,我总要问问才是。” 苏秀走了进来,送来了衣裳,还没劝说两句,门口便传来了喧哗之声,嚷嚷地进入房间。 “小爷,您吩咐的事,我定办好。” “呵,办不好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李墩带着酒气,威胁道。 应天府通判何辉带着一干衙役窜了进来,左右看了看,见员外郎王度、邓世俊都倒在地上,不由也是一惊。 这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行凶,还殴打朝廷官员! “小子,是你殴打朝廷官员?” 何辉指着朱允炆问道。 苏秀见朱允炆镇定自若,猜测对方或许有些身份,便不想将事情闹大,起身道:“我看这其中有些误会……” “是我打的人。” 朱允炆很干脆地承认道。 苏秀从未见如此狂妄之人,对方可是带来了衙役,这要闹腾起来,必然会要过堂,到时候是黑是白,可就由不得你说了算。 “好哇,承认便好,来啊,给我抓起来!” “我看谁敢!” 顾三审踏步上前,腰刀出鞘,杀气肆虐开来。 何辉被惊吓地连连后退,一旁的李墩不乐意了,拉住何辉,严肃地说道:“通判大人,他们拘捕,对抗朝廷,按律可以乱棍打死……” “对,对,给我打!” 何辉下令,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就上前。 “别闹出人命就行。” 朱允炆退后两步,将场面交给了顾三审。 强横的顾三审哪里会将这些寻常衙役放在眼里,虽没有用刀刃,但用刀背砍过去,也足够将人打个半死。 军人与衙役打架最大的不同就是干脆利索,没那么多花花绕绕,一击致命,废掉再说。 没几个呼吸,一干衙役已躺在地上,哀嚎一片。 “爷,这两位怎么办?” 顾三审还没打够,看着李墩与何辉,眼神中充满了怒火,竟然想要殴打皇上。 “打断一条腿丢出去,自然会有人收拾局面。” 朱允炆的话很轻,却让一旁的苏秀与小寒浑身发冷。 何辉还没喊出自己是应天府通判,便感觉到了一阵锥心的痛苦,咔嚓一声,腿已折断。 李墩吓得瘫坐在地上,裤裆里已湿一片,连连喊道:“我,我乃是曹国公府的人,你们,你们若是对我下手,不得好死!” 顾三审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快曹国公的人就出面了,只是此人是谁?曹国公府的人自己都记得,却不知还有如此一位。 朱允炆看着李墩,呵呵笑道:“曹国公府的人啊,你与李景隆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远方表哥……” “哦,是吗?”朱允炆干笑了一声,对顾三审说道:“断他两条腿,看看李景隆会不会为他出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双刀客的家眷 堂堂京师,一介国公,竟能调动应天府衙役,不分青红皂白,不论是非曲折,不问各中因由,便想要将人乱棍打死。 若自己只是寻常百姓,此时此刻不是入狱,便是丢了性命吧! 朱允炆心头强压着愤怒,京师中还有着自己看不到的黑暗,而这些黑暗,却一直在支配着京师的底层! 自己坐在奉天殿当皇上,他们坐在家里当皇上,这就是大明的真相吗? 若不整治整治,百姓恐怕只知什么国公,而不知有皇上了! 苏秀脸色苍白至极,听着李墩在门外如杀猪般的哀嚎,手微微颤抖起来,楼上的动静,引起了其他厢房里贵客的注意。 一些人听闻之后,多数保持了沉默,转身回到厢房里面该怎么喝酒怎么喝酒,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一些人则转身离开,逃出是非之地。 但毕竟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总有人会冒头,比如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司的镇抚李察,见李墩被欺负,顿时大怒,带着两个军士便冲入房间。 众人皆知李察有功夫在身,不同寻常衙役,正想要看好戏,可没过多久,李察便如同死了的鸡崽子一样,被人提着丢了出去,看那软哒哒的腿,这两条腿是保不住了。 至于那两个军士,则没有出来,就留在了房间里。 事情越闹越大,两个员外郎被打,生死不知,一位应天府通判被打断一条腿,曹国公府远亲李墩被打断两条腿,现在连镇抚李察也被打断了双腿。 这简直是惊世骇俗,消息疯了一般传了出去,百姓们围着缥缈楼看热闹。 应天府府尹向瑶一头冷汗,曹国公府的人已经催了三次了,再不去解决缥缈阁的问题,就要解决掉向瑶。 可缥缈阁里面的人是自己招惹的起的吗? 向瑶不是傻子,能有本事打断人腿还在那里候着的,他若不是精神有问题,那一定是有后台。 能对抗曹国公府的后台,不就是国公府、亲王府? 任何一家,都足以碾碎自己。 小心翼翼几十年,好不容易活过了洪武朝,还被提升为应天府府尹,这还没安稳两年,就遇到了这回事,看来是混不下去了。 向瑶没有真的去缥缈阁,而是直接拿了一块豆腐把自己撞晕了。 李增枝听闻应天府府尹突发疾病,便知此人靠不住,也没有与李景隆商议,带了三十余随从上了缥缈阁,李墩与李察见李增枝来了,便连忙痛骂里面的人,让李增枝为自己报仇。 “好狠的手段!” 李增枝见几人断腿,不由脸色冰寒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与我曹国公府为敌!” 李增枝愤然带人闯入房间,当看到颤抖在一旁的衙役、倒地的员外郎时,李增枝更是愤怒了,可是当他将目光抬起来,看到顾三审那张死人脸时,浑身的血液刹那冰冷起来。 “我的天啊……” 李增枝浑身颤抖,不敢再上前一步。 顾三审,丫的,这是顾三审,那里面的人岂不是…… 能被安全局指挥史亲自保护的人,天底下就这么一号,这群混蛋是要害死我啊。 “吆,来了个大官,你是来抓我的,还是想乱棍打我的?” 朱允炆冷冷地瞥了一眼李增枝。李增枝连忙跪下,还没喊出来,便听到一声呵斥:“怎么说话,看清楚了,说错了,你脑袋不保!” 顾三审提醒道。 李增枝看向朱允炆,知道这位皇上喜欢微服私访,还不喜欢人拆穿,便连忙喊道:“大,大人,我,我有罪,有罪……” 苏秀都惊呆了。 她受命打理缥缈阁,知道大东家是曹国公府,也清楚眼前的人是前军左都督李增枝。 如此大人物,可谓是京城通天的存在,可现在,他竟然跪在地上,一边颤抖,一边请罪? 苏秀看向朱允炆,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带这么多人来,是想打架吧?” 朱允炆看向李增枝身后,这群人也不知道李增枝唱的哪一出,既然主人都跪了,也只好跪了下去。 李增枝满头大汗,连忙说道:“没有,我,我只是路过,对,只是路过……” “这么巧,路过这一条街,进了这酒楼,还上了三楼,又路过了这个房间?”朱允炆自然不相信巧合的说辞,起身走了过去,看着将头低到地板上的李增枝,道:“李家的权势很大嘛,员外郎,镇抚司,应天府,你怎么就没带几千军士过来?” 李增枝砰砰磕头,朱允炆的话无异于诛心之言。 在这京师,谁敢擅自调兵,那可是谋逆大罪,别看曹国公府威风,可也扛不住这一条罪状。 此时,员外郎王度与邓世俊悠悠醒了过来,王度还没看到李增枝,便开始对朱允炆大骂起来,顾三审想都没想,一脚便踢了过去,一口好牙飞了出去,血流满面。 邓世俊连连告饶,不敢放肆。 朱允炆看了看乱糟糟的场面,对李增枝说道:“这些官员是你们李家的人吧?该怎么处置,记得给我个答复,我们走吧。” 李增枝浑身瘫软,不知道朱允炆什么意思,什么叫官员是李家的人? 小寒见此,也不敢留在这里,连忙下榻跟了出去。 苏秀看着不敢发一言的李增枝,只好不安地站在一旁,邓世俊看着李增枝,低声问道:“二爷,此人到底是谁?” 邓世俊只是从五品官员,平时也轮不到他上朝,自然不认识朱允炆。 李增枝没有解释什么,连忙起身,此事必须找大哥李景隆商议,若处理不当,很可能祸及家族。 朱允炆走出缥缈阁,朝着皇宫方向走去,小寒亦步亦趋,跟在不远处。 “皇上,那位女子一直在跟着我们。” 顾三审提醒道。 朱允炆回头看去,小寒便紧走两步,有些胆怯地说道:“你答应过帮我找父亲。” “那就去养济院吧,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朱允炆见天色尚早,便打算走一趟看看。 “郭旭。” 小寒连忙说道。 “谁?” 顾三审眼神一寒,紧张地看着小寒,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 “郭,郭旭。” 小寒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朱允炆见顾三审如此状态,便知事情不简单。 顾三审走向朱允炆,低声耳语道:“皇上可还记得郭栾?” “那个双刀客?” 朱允炆反问道。 顾三审重重点头,道:“郭栾有个大哥,名为郭旭,早于郭栾从军,只不过因残退出军营,改了民户,发至地方,因当年文书丢失,安全局一直没有找到其家眷所在。” “不会如此巧合吧?” 朱允炆有些难以置信。 顾三审眯着眼看向小寒,走上前询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叔叔,名为郭栾?” 小寒惊讶地看着顾三审,连忙问道:“你们认识我叔叔?他在哪里?” 朱允炆有些吃惊,不成想眼前女子竟与郭栾存在关系。 郭栾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股谋逆势力。 自开封府事件之后,开封府一干地方官员几乎被砍杀干净,就连周王朱橚也被杀,除朱有爋发回开封之外,其他关联之人如同囚犯一样,被困京师。 但朱橚只是一个不合格的阴谋家,在更深处,还潜藏着一头有着巨大野心与图谋的恶狼。 这匹恶狼销声匿迹,没了动静。 但它一直都存在。 朱允炆清楚这一点,并想要从瞿佑、郭栾身上取得突破,可这两个人都是硬骨头,找不到他们的弱点,想要突破并不容易。 “这件事交给你来办,试着能不能让郭栾说出幕后之人,对了,安全局一直找不到瞿佑的家人,或许就在养济院中,调阅各府县养济院名单,尤其是钱塘及其周边!” 朱允炆低声吩咐道。 顾三审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极有可能是走了养济院这一条线。 养济院的人,户部不注意,五军都督府也不在意,地方多数也不会太多关注,进进出出,人多了人少了,只要是装作残疾,就不会引人怀疑。 “那她……” “不要伤害她,让她与郭栾见一面,告诉他郭旭消失的事,看看郭栾如何选择吧。” 朱允炆安排道。 顾三审微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招呼来两人,安排道:“你们带小寒姑娘到天井别院,我稍后就到。” 小寒看着突然走出的持刀护卫,不由紧张起来。 朱允炆安抚道:“他们可以带你找到郭栾,至于你的父亲,且慢慢找寻吧。” 小寒无奈,根本无法拒绝,便被人带走。 朱允炆返回武英殿,刚刚坐定,便听闻内侍来报:“曹国公李景隆、左都督李增枝求见。” “速度倒快。”朱允炆冷笑一声,问道:“只他们两人?” 内侍禀道:“回皇上,是的。”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不见。” 内侍走出武英殿,对跪在外面的李景隆说道:“皇上公务繁忙,此时不见任何人,还请曹国公与左都督回去吧。” 李景隆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拿出一叠新的大明宝钞,递了过去,问道:“皇上可说了什么话?” 内侍低声道:“皇上问可是曹国公与左都督两人,见是,便说不见。” 李景隆心神不安地看向武英殿的大门,皇上这是嫌来得人不够啊。 李增枝带着哭腔,低声道:“大哥,王度、邓世俊、李墩、李察等人都需要带过来啊。” 李景隆恶狠狠瞪了一眼李增枝,咬牙道:“告诉过你,莫要听徐增寿、朱高煦的蛊惑,开什么酒楼,现在好了,出了事他们摘得远远的,就你在这里跪着!” 第三百六十八章 让衍圣公当消防员 李增枝低着头,并没有反驳。 李景隆命令李增枝在殿外跪着,自己连忙出宫,将涉案官员抓了起来,一股脑送入宫中,有些人腿断了,没办法跪着,只好趴在地上求饶。 王度、邓世俊想死的心都有了,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得罪了的不是什么国公或亲王府人,而是大明皇帝。 朱允炆将李景隆、李增枝等人晾到黄昏时分,方走出武英殿,看着跪伏在地的众人,只冷冷地说道:“你们没错,跪在这里作甚?” “臣等有罪!” 王度等人纷纷磕头。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甩袖道:“有罪应该去刑部,来朕的武英殿做什么?哦,朕忘记了,《大明律》管不了你们,是吧?” 邓世俊浑身颤抖,这话是自己说的。 “将王度、邓世俊、何辉革去功名官职,命刑部审问罪行,朕倒想看看,《大明律》到底能不能管你们!镇抚李察革去官职,交给五军都督府处置,让徐辉祖告诉朕,大明武将到底是哪一家的家奴,还是大明的将领!” 朱允炆声音冰冷,李景隆与李增枝惊恐不已。 “曹国公,李墩可是你的亲戚,交给其他人处置是不是不太合适,朕便交给你了,若没有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呵呵……” “臣,臣定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景隆惶惶不安地回道。 朱允炆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至半路时,对双喜吩咐道:“今日谁守宫禁,命安全局抓起来,严刑盘问,到底是如何让这些人入宫的!” 想要入皇宫,必须有相应的腰牌。 这年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进入皇宫的,也不是说跟着国公就能擅入皇宫。今日李景隆可以带入宫几个没有腰牌的人,那他日岂不是可以带入一群军兵? 事关安全与规矩,朱允炆不得不无情一些。 翌日。 顾三审将小寒与郭栾的事告诉朱允炆,道:“皇上,可以确定的是,郭栾确系小寒叔叔,郭栾虽没有承认,但听闻郭旭失踪之后,还是表露出担忧,这件事应该触动了他。” 朱允炆沉思稍许,指示道:“告诉他,朕允许他带小寒离开,去找寻郭旭,但需要一个名字。若不能,他就永远留在安全局吧。” 顾三审敬佩郭栾是一条汉子,听闻朱允炆的安排,也不由动容,道:“臣代替郭栾谢过皇上。” “罢了,他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说说其他事吧。” 朱允炆没有再执着。 顾三审连忙汇报道:“昨日晚间,李墩与其夫人双双悬梁自尽,李察在五军都督府咬舌自尽,刑部以王度强奸未成定罪,杖一百,将王度活活打死,邓世俊被判诽谤朝廷,无视律令,偏袒罪犯,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应天府通判何辉如何处置的?” 朱允炆询问道。 顾三审回道:“何辉甘作家奴,为曹国公府所用,自知性命不保,也已自杀。” “倒便宜了他们!” 朱允炆冷冷说道。 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已成顽疾,此时施加雷霆手段,对官员群体是一个警告。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曹国公府没有任何动静?” 顾三审点头应道:“就安全局打探消息,李景隆与李增枝回府之后,并没有动静,也没有听闻李增枝受到惩罚之类的消息。”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盯紧李增枝,同时盯着朱高煦、徐增寿,任何接触他们的人,都需要纳入到监控之中。朕有一种直觉,这些人并不老实。” 顾三审凝重地点了点头。 内阁大臣解缙、郁新、户部尚书夏元吉与工部尚书郑赐来访,顾三审便施礼退出武英殿。 “皇上,宋礼奏报。” 郑赐拿出文书,呈递上来。 朱允炆阅览之后,看着宋礼绘制的新舆图,道:“宋礼想要放弃一段会通河旧道,将会通河东移五十里,你们怎么看?” 郑赐面色严峻,认真说道:“皇上,宋礼方略工部已作过研究,认为这是最稳妥之策。” 朱允炆看向一脸忧愁的郁新,问道:“郁爱卿有话便直说。” 郁新走出,叹道:“皇上,宋礼方略是可行之策,只不过陡然增加了不少工程,耗费国孥少说也需追加二百万贯,眼下国库空虚,举步维艰,实在是不宜再行此策……” 朱允炆也没想到宋礼会拿出这一套方案,但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宋礼所提方案是可行的,或许也是当下唯一方案,只是预算方面确实是超标了。 但考虑到会通河是贯通京杭大运河的核心一段,关系着南粮北运,京师置换的战略安排,无论多少花销,朱允炆都必须去推动。 “夏元吉,你认为如何?” 朱允炆沉声问道。 夏元吉走了出来,自信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多出的耗费并不是大事。疏浚会通河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前期朝廷已准备三百万贯,足以支撑起初期耗费,追增耗费,也不至落在今年国孥之中,朝廷可放心疏浚会通河。” 朱允炆听闻之后舒了一口气,道:“适度超前支出一些也并无不妥。既户部有力支持,就回复宋礼,二次勘验方略,确保万无一失,复核之后,正式动工。” 郑赐等人连忙答应。 解缙担忧地表示:“皇上,宋侍郎治水臣等并无异议,只不过山东疲政已久,民间隐隐有不安之势,济宁府与兖州府皆发来文书。在这背后,隐隐有衍圣公府的影子,若有人趁修河起事,怕是会引发不测之祸。”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厉声道:“历代修河,皆是征用民力而无半点报酬,所谓的徭役是也。眼下朕动用税赋之本,给他们发工钱,用他们出力,如此还想作乱的话,那就要问一问,想要乱的到底是百姓,还是有心之人!” 解缙、郁新等人不敢说话。 朱允炆威严地看着众人,道:“疏浚会通河事关国本,绝不可拖延,更不可生乱。既然衍圣公府可能参与其中,那就命衍圣公担任征调民力的监工吧。” “啊?” 解缙、郁新等人惊讶不已。 按照山东地方文书,衍圣公府的态度很明显是不支持疏浚会通河,明里设置绊子,暗中鼓动民心,所图的就是让山东百姓不再受征调之苦,休养生息几年。 可现在朱允炆竟然将这个愈演愈烈的烂摊子交给衍圣公府来收拾,让他们来负责征调民力,负责组织民工去疏浚会通河,这不是要了衍圣公的老命吗? “衍圣公乃是圣人之后,为百姓,为江山社稷做点事没什么不妥吧?着令礼部,给衍圣公府一些赏赐,让他们好好为朝廷效力。” 朱允炆没有客气。 既然衍圣公不听话,想闹事,那好,且不论火是不是衍圣公点燃的,但朝廷需要消防员,你衍圣公也是朝廷的人,听话就乖乖去灭火。 不听话,事闹大了,衍圣公府的威信与价值,将会打个折扣,到时候是给他们准备新的房地产居所,还是打造新的家具,那就可以慢慢来了。 火大了,烧几个房子还是容易。 解缙与郁新对视了一眼,皇上这一招可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命令传下去,衍圣公也只能自打耳光,力劝百姓参与疏浚会通河了。 “皇上,若是衍圣公推脱不接旨,该如何处置?” 郑赐担忧道。 朱允炆冷笑一声,霸道地说道:“大明天下,焉有不从皇命之人?” 郑赐等人面色凝重,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衍圣公不服从,很可能会酿成大祸。 朱允炆不是善男信女,对衍圣公没多少好感,若不是顾虑天下读书人秉持的正统,就衍圣公煽动民心这一条罪状,足以让其去侍奉孔老夫子了。 “命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监察会通河疏浚之事,命户部侍郎卓敬亲自负责会通河钱粮审计,朕需要知道每一笔钱粮去处,命兖州、济宁、凤阳、开封等地,准备征调三十万人匠人与民力,命各地配合,讲明朝廷待遇。” “为保地方无虞,命令长兴侯耿炳文于济南练兵,同时有节制鲁王府兖州护卫之权。通告地方府县,若出现民变,主官一律斩诀,副官一律充军!” 朱允炆威严的命令严厉,不容拒绝,解缙、郁新等人不得不低头应着。 在处置好会通河之事后,朱允炆又将目光看向了解缙,道:“朝廷之中有些官员依附权贵,甘为家奴,不分是非黑白,无视朝廷律令,内阁可有对策?” 解缙知道此事还远不会结束,几个小官的死还不足以解决问题,便站出来说道:“皇上,攀附权贵,任其驱使,为官持权祸害极大,由此,臣请深察此事,绝不姑息!” 郁新眉头微抬,诧异地看了一眼解缙,他这是想要弄死曹国公府的人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李景隆与李增枝,再查下去,也只能拿他们开刀了。 朱允炆赞同了解缙的看法,决定抽刀出鞘,道:“既如此,那就一查到底,无论是谁,都不能操控官员为其私用!此事,由你解缙负责,刑部与安全局协办!”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文官喜欢落井下石 曹国公府。 李景隆已从朝廷眼线中得知消息,解缙、暴昭、顾三审联手,准备深究缥缈阁之事。凡是参与了缥缈阁开业的官员,无论是否涉案,都已被控制起来,缥缈阁也因此关门整顿。 李增枝不安地看着李景隆,满面忧愁,夹杂着愤怒喊道:“不就是一个女人,有必要将此事扩大到如此地步?大哥,皇上这是想要拿我们开刀啊!” “你闭嘴!” 李景隆一拍桌子,厉声呵斥。 自朱允炆登基以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得宠,风光无限,位于武勋之首。可结果呢,先是去广东打海贼造船,回来之后便没了权力,左军都督府也不再由自己说了算。 事实证明,皇上并不是真正的信任自己。 李景隆清楚眼下徐辉祖如日中天,不可与之争锋,便想着暗中结交朝廷官员与武勋,等待徐辉祖犯错,然后一剑封喉,成为武勋第一人! 这蛰伏的好好的,笼络了不少官员,眼看着暗中势力越来越大,可谁料,就因李增枝开了一个酒楼,就因一个官员意图强奸一个女人,整个事情就失控了! 官员不是家奴! 朱允炆的话让李景隆深深畏惧,皇上已经在警告自己,手伸得太长了!现在下旨命内阁、刑部与安全局调查,就是在斩断自己的手! 李景隆恨恨得看着李增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咬牙道:“事已至此,我们已没有退路,准备上奏折请罪,辞去左军都督府之职吧。” “大哥!” 李增枝吃了一惊。 若没有了官职,那李家将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到时徐辉祖可就真正掌控中军与左军都督府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我们与燕王早已决裂,你为何还与朱高煦走得如此之近?你明知我们与徐辉祖有隙,为何还与徐增寿来往密切?他们两人有脑子,你有脑子吗?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你倒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三人走得如此之近?!” 李景隆愤怒地问道。 李增枝脸色难看,挣扎了稍许,低头说道:“大哥,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未来!” “未来?你倒是说说!” 李景隆微微眯起眼,目光阴寒。 李增枝见门窗紧闭,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父亲在时,为太祖诸多猜忌。当年父亲病在床榻,太祖差遣淮安侯华中医治,后父亲身死,华中被赶出京师,发至建昌卫,其他一干大夫悉数被杀。大哥曾说父亲乃是病死,但据我所知,父亲乃是为人毒杀!” 李景隆握了握拳头,父亲李文忠的死,是一个谜团。 到底是死于淮安侯华中之手,还是死于太祖之手,李景隆并不敢说什么,毕竟太祖对父亲的杀意已不是一次两次。 当年,身处高位的人不是荣耀,而是悲哀。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李景隆沉声问道。 李增枝冷冷笑了笑,道:“我们享受的荣华富贵,是父亲用命打下来的。可大哥,新皇帝可一点都不信任我们,发配我们去广东,回京之后虽多赏赐,却削了我们的权力。如此皇帝,我们侍奉他作甚?” “啪!” 李景隆愤然一巴掌,直将李增枝打退两三步。 “你疯了!如此二心之言也敢说出口,你是想让我们全家都上断头台吗?!” “大哥!难道你不认为我们活得太窝囊了?” “你给我闭嘴!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需皇上动手,我便废了你!” 李景隆从未想过自己的弟弟竟如此大胆。 虽然在这之前,李景隆也怀有心思支持燕王朱棣,可现在与燕王决裂,李景隆只能站在朱允炆这一边。 无论朱允炆靠得住靠不住,都无法更改。 李增枝捂着脸,嘴角颤抖了几下,说道:“大哥,我们就要失去左军都督府,这之后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一无所有的我们还畏惧什么?” 李景隆上前一步,李增枝连忙后退。 “你给我记住了,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对朝廷的控制已然稳固,不是谁都可以撼动的!失去军权总比失去脑袋好!不要执迷不悟,拖累整个曹国公府!” 李景隆猛地甩了甩袖子,走了出去。 对抗朱允炆吗? 李景隆不知道李增枝哪里来的勇气,徐增寿?朱高煦?就这两个没多少权势的家伙?他们还不配! 不久之后,朱允炆便收到了李景隆、李增枝的请罪文书。 朱允炆看过之后,不置可否,直接丢在了一旁,等待解缙等人的调查。 这是建文朝第一次牵连性调查,涉案官多达六十余,就连应天府府尹正三品的官员也牵涉其中,朝廷一些御史、给事中、员外郎、主事等官位虽低,实权却大的官员更有十六人之多,还有一些五军都督府的将领参与其中。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解缙与刑部得出了一个结论: 曹国公府结交官员、将领,自成一派,意图不轨。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都察院似乎突然消息灵通起来,一封接一封的弹劾奏章递了上去,甚至一些御史开始追究起李增枝太祖热孝期间逛妓院的事,李景隆、李增枝在广东贪污、勾连商人的事也被扒了出来。 朱允炆听闻之后大怒,下令革去李景隆左军都督府府事、李增枝左军都督之职,同时将李增枝逮捕入狱,并下旨禁足李景隆,待事情查明之后再作处置。 一时之间,朝廷内外震撼不已。 朱允炆登基不到两年,就对国公动手了,而且还是霹雳手段,毫不留情。 刑部官员与安全局官员对于李增枝没什么好感,但奈何李景隆毕竟是曹国公,能量依旧还在,虽被禁足家中,但朝廷中依旧有些人为其开脱,尤其是军队一脉,上书求情者众,其中就有都指挥杨松、顾成等人,甚至到后来,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杰也上奏折请求宽恕李景隆与李增枝。 这些武勋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李景隆本身,而是因为李文忠,因为他们亏欠李文忠,敬佩李文忠。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擅权枉法和谋叛的罪名,处死了丞相胡惟庸,并有意扩大案情,以致牵连被系的多达万人。 而当时李文忠接管大都督府只一年,面对如此腥风血雨,朝廷人人自危,不敢多言,只有李文忠先后三次上奏折,力劝朱元璋莫要大肆杀戮官员。 前两次上奏,朱元璋压了下来,没作理会。但第三次上奏时,李文忠真正触怒了朱元璋,在奏折中,写上了“叛臣贼子,定诛无宥,惟锻炼攀诬,滥杀无辜,人不自安,伤国元气”的话。 朱元璋指着李文忠大骂:“小子胆大包天,一派胡言乱语。朕斩绝叛逆,与你何干?” 李文忠毫不畏惧,朗声答道:“皇上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皇上三思。” 朱元璋勃然大怒,决定将李文忠一并给杀了,若不是后来马皇后跪地哀求,李文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虽然李文忠的劝诫并没有止住朱元璋的屠刀,但当时的官员与将领,无疑看到了李文忠的“保全”之勇、之信、之义,对其敬佩由衷而生。 后来李文忠虽死,但他留下的精神财产依旧存在,庇护着曹国公府。 朱允炆看到了这股庇护的力量,也明白了历史上“自己”为何会信赖李景隆,他站在统帅的位置上,是有着军队背景的。 只不过武勋的冒死求情与文官的落井下石比起来,显然是不够看的。 御史们很有效率,将李增枝的罪行罗列出十六条之多,并给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总结: 按律当斩。 朱允炆看着刑部与内阁递送上来的文书,也有些挠头,自己的初衷只是惩戒下曹国公府,警告下其他人,莫要勾结官员,结党营私,可不成想,事情到现在俨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处不处死李增枝,在朱允炆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要死的不是李景隆。 只不过在这个事件中,文官所表现出来的高度团结,御史的紧密配合,对话语权的操纵,让朱允炆有些不安。 “命东厂接管调查,查探李增枝罪行是否属实。” 朱允炆并没有被文官牵着鼻子走,而是将案件压了下去,将办案权转移到了东厂。 在此事之外,礼部与安南使臣的交锋也告以结束。 在朝会之上,安南使臣提出割让部分土地,以求明廷原谅冒犯之罪,并表示会将俘虏百姓送归大明。 朱允炆并不认可这个结果,但考虑到内阁支持,加之今年朝廷开支过大,事务过多,不宜远征安南,便下旨道:“安南割地不足以偿祸乱之害,命安南偿还一千万两,以作赔偿之用。” 安南使臣错愕不已,一千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安南国狭,银矿又少,哪里能拿得出如此之多银两。 “此事臣不敢擅专,当归问主上,再回禀天朝。” 安南使臣不甘地回道。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使臣,道:“转知胡季犛,若他胆敢欺罔大明,朕将兵发百万,马踏安南!” 第三百七十章 官员的翻云覆雨手 安南可能会通过割让部分地盘以争取时间,但让他们出钱,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朱允炆没指望与胡季犛签署不平等条约,按照历史记载,胡季犛心狠手辣,颇有手段,向来自负,似乎在他眼里,安南就是天下第一,其他都是垃圾。 不过有这种思想也很正常,毕竟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后世的他们不也狂傲过,结果不一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群人就是欠收拾,好好说话对他们没任何用处,他们只相信拳头。 礼仪之邦的束缚害死人,宽宏大量也会害死人,所以朱允炆决定不做老好人,丢出一个安南无法完成、无法实现的条件,不是为日后开战找借口,而是为了逼迫安南不得不应战! 在朱允炆一面处理安南、曹国公府问题的同时,山西百姓已从最初的不安,逐渐安稳下来。 各地贴满告示,此番山西移民朝廷不做强制要求,即不会强行摊派人数,迁移百姓离开山西。 虽然无数百姓对此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怀疑,但眼看着朝廷移民消息传开一个多月,无论是府还是县,都没有听闻强令移民的事。 军士没有调动,衙役没有行动,让百姓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忻州的一户地主黄矩四处安排伙计打探,确系朝廷不会强制迁移百姓,便彻底放心下来,为了安慰自己惶恐的心情,于是花费了一千八百两银子,在忻州城外买了一座荒山,打算修建一个庄园,再纳两房妾。 黄矩找来五百余民工施工,却意外发现荒山之下竟埋藏着大量的煤炭,而且还十分便于开采。 对于煤炭的价值,黄矩自是清楚。 考虑到朝廷正在疏浚会通河,而忻州又有沱河,可以直接通向青县,而青县又是京杭大运河的枢纽,自青县南下,便会进入会通河。 一旦将煤炭开挖出来,运抵京师或北平,将是一大笔财富。 黄矩连忙召集宗族之人,将煤矿的事说了个清楚,然后对老太爷、二伯、四叔商议道:“晋商之中,常家、侯家、乔家……皆已名声在外,俨是晋商之首。我们黄家只不过是小富之家,一直无法与其争锋,眼下天赐良机,若我们开出煤矿,定可让黄家富贵,可成大商之家!” 黄老太爷黄甸已年近八十,虽白发苍苍,尚耳聪目明,听闻黄矩之言,便问道:“这煤矿之下能有多少煤炭?若我们铺张开来,却只是少量煤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矩看着担忧的老太爷,连忙保证道:“我已找过老师傅确定过,这煤矿规模很大,日采万斤,十年不会枯尽。” “果然?” 二伯黄亮惊喜地问道。 四叔黄祥也站了起来,一脸期待。 黄矩重重点头,道:“绝不会错,按照打探到的消息,寻常煤炭百斤估价一两三钱,我们这一座煤矿煤质出色,黑烟少,燃热高,最少可一两四钱乃至一两五钱。” 黄甸老脸满是笑意,欣慰地看着黄矩,道:“你大伯与父亲走得早,幸赖二伯与四叔关照,你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件事你做得对,将生意做起来,给子孙一个基业是好事。” 黄矩含笑道:“这件事想要做成,关键不在于煤炭开采,而在于商路能否打通。眼下朝廷发出文书,希望于山西移民五十万进入北直隶等地,孙儿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哦,何解?” 黄甸疑惑地问道。 “老太爷,朝廷文书写得清清楚楚,凡是移民之人,皆分有土地,而且税赋减免,最重要的是,儿孙上学堂免费,日后科举也会多加照料。如此条件,足以让人心动。我们黄家世代非农即商,罕有入朝为官者,大伯家的三伢子是块读书的料,若响应朝廷政策,主动-迁移北直隶,可是一件大好事。” 黄矩自信地说道。 黄亮眉头紧锁,这件事不是商议过,全家族都不分开,不迁移。 不等黄亮发问,黄矩便摆手道:“二伯且先听小侄细说,响应朝廷之策,对三伢子是个机会,若他日三伢子入朝为官,我们黄家也算是出过读书人,门楣光耀。其次,三伢子若去北直隶,可主动提出所去之地,此时无人响应朝廷,若我们主动请缨,朝廷定会考虑。” “若可安排至大运河附近,日后岂不是可以成为我们黄家商道的一个据点,无论往返,皆为便利之举。若三伢子不入官场,也可作为我们黄家在北直隶的话语人,操作生意,不也是上上之策?” 黄亮陷入思考之中。 老太爷黄甸深深看了一眼黄亮,道:“黄矩说得不无道理,眼下朝廷虽未强求移民,但新皇帝下了旨意,就不会轻易收回。若我们把握先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如此的话,可不能只让三伢子去北直隶。” 黄亮忧愁地看着黄甸。 黄甸明白黄亮的话,他想要陪着孩子一起移民。若他离开,恐怕将是永别。毕竟自己上了年纪,很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人老了,希望孩子在身边尽孝,希望死了之后有人可以抬棺材。 现在看来,不可两全啊。 黄祥看着二哥与老父亲,叹了一口气,道:“往日里我总是不争气,这一次便担当更多吧。二哥,将三伢子交给我,我带家人去北直隶,你在这里陪着老父亲。” “四弟!” 黄亮感动不已。 这年头没有谁愿远离家乡,若不是为了整个家族,为了孩子的未来,谁愿背井离乡,谁愿诀别家人而去。 “我们还有些时间,早做安排吧,我再去煤矿看看。” 黄矩没有眼睛有些湿润,转身离开。 就在黄家之人紧锣密鼓组织人手开采煤矿,主动报备朝廷,准备迁移至北直隶一带时,黄家发现了煤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忻州为太原府散州,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素有“晋北锁钥”之称,向东承接五台山,向南则是太原晋中,向西直望芦芽山、老牛湾,向北则是雁门关。 地理位置优越,使得忻州商贸繁盛。 忻州知府卫勇辉听闻黄家之人竟主动提出迁移,不由有些意外,当听闻到黄家发现煤矿山之后,更是惊喜不已,连忙召来同知郭崇、通判李存进。 “黄家发现有大煤矿山,你们可知晓?” 卫勇辉询问道。 郭崇与李存进连连点头,此事已在忻州传开,引得不少人羡慕。 卫勇辉敲了敲桌案,意味深长地说道:“今年乃是大朝觐之年,是百强县、十优州府首次评定。这两年中太原府虽是稳定,然人多地少,穷困百姓居多,想要依靠民税参选十优州府,怕是不够资格,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新商之策,取商税以增国税。” 郭崇清楚这一点,无论是太原府还是这忻州,纯碎依靠土地来取得是十优州府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繁荣商业,以商税来增加国税。 事实上,受新商之策刺激,忻州的商业已取得不错成效,晋商可不只是常家那八家,忻州也有一些富商。 “大人,商税是朝廷定死的,我们无权更改啊。” 通判李存进以为知府大人想要增加商税,以提高税收,不由提醒道。 卫勇辉呵呵笑了笑,道:“没错,朝廷定下了商税与农税,我们无权擅改。但若是忻州府衙手中握着一个煤矿,岂不是即可增加府库,又可增加府税?若所得利丰,上下官吏也是有好处的。” “大人的意思是?” 郭崇心头一惊,不安地看着卫勇辉。 卫勇辉露出了奸诈的笑容,轻声说道:“黄家的煤矿很不错啊。” 郭崇瞳孔微微一凝,不敢看卫勇辉,而是将目光看向通判李存进,李存进只低着头沉思稍许,便笑了起来,道:“大人说的是,属下知晓该如何办了。” 卫勇辉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道:“事成之后,荣华共享。” “多谢大人。” 李存进起身施礼,郭崇见状,也只好行礼退出。 走出府衙,郭崇不安地对李存进道:“煤矿山现已归属黄家所有,忻州府衙已签署了买卖地契,这一点是不争事实。若我们强行索回煤矿山,黄家未必会答应。” 李存进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眯着三角眼,道:“同知大人,虽然府衙与黄家签了买卖地契,但府衙想要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黄家算什么东西,还敢抗府衙的命不成?” 郭崇脸色微微一沉,道:“那地契如何处置?” 李存进干脆利索地说道:“这还不简单,黄家不是用了一千八百两买走的荒山,那忻州衙门就拿出一千八百两重新买回来便是。当然,为平息黄家的不甘,府衙这边多出五百两,他们总会满意吧?” 郭崇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接话。 任谁都知道那一座煤矿山价值早已不是千两级的存在,就算是十万两,也未必可以换得来那矿山。 眼下府衙这边说讨要回来,那就一定会讨要回来。 至于黄家,蝼蚁而已,踩一脚不死,是因为府衙没有用力碾压而已。若是蝼蚁反抗,府衙未必不会用力。 第三百七十一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对于知府衙门而言,黄家确实是蝼蚁。 但对于大明朝廷而言,衍圣公府绝不是蝼蚁,他们有自己庞大的能量与影响力。 衍圣公孔讷手持《论语》,缓步而行,时不时伸手捋下胡须,春风拂面,正是书生意气,满腹经纶涌动之时。 “父亲大人。” 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孔公鑑(jian)一袭书生装,恭恭敬敬地给孔讷行礼。 孔讷将《论语》背负在身后,含笑道:“家庙修缮的如何了?” 孔公鑑肃然回道:“已征调了三百巧匠,定不会出问题,用不了两个月便会修缮完毕。” 孔讷满意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天,道:“祖先庇佑了我们,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吹风淋雨。不要在意花销,若钱不足,便找知府大人支取,他总会给的。” 孔公鑑听闻此事,脸色有些难看,低头道:“父亲,我们拿捏郑知府会不会不太合乎礼法?” 对于二十岁的年轻人而言,孔公鑑更憧憬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更希望以礼行事。 可自己的父亲,似乎违背了先祖之言,“敲诈”地方,“索贿”钱财,并拿这笔钱财去修缮孔家家庙,若先祖泉下有知,怕也不会高兴吧? 孔讷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圣贤之道,在于教化、约束万民,可不是用来教育与约束自己人的,你还年轻,看不穿这世界的真相。” “世界的真相?” 孔公鑑满是疑惑。 难道说,圣贤之道只是对其他人有用,而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的? 难道说圣贤之道就是个锤子,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捶下刺头,不需要的时候就藏起来? 孔讷看着自己的儿子,深深教导着:“先祖孔丘曾言,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我们所学虽是圣贤之道,却活在一个并非是满是圣贤的世上,所以,学道,适道,也应权变,若不懂得变通,空谈圣贤,人也好,家族也好,不可久活啊。” 孔公鑑似懂非懂地看着孔讷。 “莫要执,且要变。谨记于心。” 孔讷严肃地说道。 自己的儿子孔公鑑没有见识过历史的风云,他生活的时代没有战乱,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出生时,大明都已经建立十几年了。 优渥与和平的环境,让孔公鑑过于理想,过于书生化。 只是孔讷清楚,孔家依靠书生是永远无法影响朝廷的,只有与百姓绑在一起,与地方绑在一起,与天下读书人绑在一起,才能让孔家万世不朽! 元朝给了孔家无与伦比的尊崇,蒙古人咋啦?他们认可、尊重孔家,他们真正的信任孔家,给了孔家无数的好处! 当年孔家支持元朝打红巾军,打“叛贼”,那是出于“利益”的考虑。 只不过元朝天命不再,孔家才不得不投靠了朱元璋,朱元璋是尊崇孔子,推崇圣人教化,但对衍圣公府的态度与待遇,显然不如元朝! 衍圣公府也有一大家子人,也需要吃饭,需要活下去,需要活得滋润,活得潇洒。读书人种不了地,但只靠着朱元璋的俸禄,那大家活得还不如要饭的。 变通的衍圣公府扩大了田产,并借助自身的影响与“权威”,控制着曲阜,影响着兖州府,甚至对整个山东有着强大的话语权。 为了巩固衍圣公府的地位,扩大衍圣公府在民间的影响,孔讷决定铤而走险,为疲累已久的山东百姓请命,阻止朝廷疏浚会通河。 这是一个高尚的目标,为了百姓,为了苍生,为了大明! 孔讷清楚百姓的畏惧,知晓他们害怕徭役,害怕官府,但弱小的他们,不能也不敢反抗朝廷。但若是有一个带头人,那他们的畏惧就会减弱。 百姓嘛,只要多说几次,他们就会听从,成为自己的力量。 这次冒险,孔讷曾估计过,风险并不会太大。 若朝廷听从百姓的声音,放弃疏浚会通河,那衍圣公府将获得无与伦比的威望,彻底在百姓之中站稳脚跟。 若场面失控,百姓乱了,那也与衍圣公府没多少关系,该背锅的是兖州知府衙门。 孔讷正在思考下一步如何布置,下人匆匆来报:“朝廷派了天使,身负皇命而来。” “什么?” 孔讷惊讶不已。 自己这还没多少动作,怎么皇上先派人来了? 行人司严许伯进入衍圣公府,手持圣旨而至,孔讷连忙带家眷做好迎旨准备,跪在地上,不安地听着圣旨的内容。 严许伯读到一半时,深深看了一眼孔讷,继续读道:“朕深知衍圣公于民间威望不凡,体恤百姓至微,为免百姓受奸佞之臣祸害,免鞭笞百姓于堤坝,特命衍圣公为会通河监工,负责匠人、民工调度,监察疏浚会通河之事,以保万民无忧……” 孔讷浑身颤抖,哆嗦地叩头道:“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许伯笑着说道:“监察会通河乃是朝廷大事,衍圣公得此皇命,可见朝廷尤重衍圣公府啊。” 孔讷脸色苍白,干笑着安排管家送上些许银两,将严许伯打发走了。 夜幕降临,孔公鑑端了些晚膳至书房。 只有四十余岁的孔讷在此时竟显得有些苍老,看着消沉与颓废的父亲,孔公鑑劝道:“父亲,朝廷之命我们无法不从,不若从头计划。” 孔讷苦涩地看着孔公鑑,悲戚地说道:“为父安排了许多人,鼓动人心,让百姓不要听从朝廷征调,以免受盘削之苦。可现在朝廷竟让我转而劝说百姓听从征调,让我亲自将他们送入火海,这无异于要了我的命!” 孔公鑑微皱眉头,并不认可父亲的观点,道:“儿研究过朝廷文书,此番征调匠人与民工,并非是往年徭役,而是发放有工钱。疏浚会通河或许对百姓并无害处,还能为其谋一条出路。” “你懂什么!朝廷说发放工钱就能发放工钱?官府贪污,腐败横行,纵朝廷拨款百万贯,落入百姓手中不过几文钱!吃不饱,住不暖,还要挨打,百姓就是太过心善,才让朝廷如此盘削!” 孔讷厉声喊道。孔公鑑看着偏执的父亲,心里难受地说道:“但圣旨已下,我们只能听旨行事。” 孔讷眯着眼,目光中闪烁出一丝寒意,道:“请兖州知府郑刚来一趟。” “父亲,有些事不可为!” 孔公鑑急切地说道。 孔讷呵呵一笑,道:“你还年轻,不懂朝廷的事,想要接衍圣公的招牌,你还得熬上几年。去办事吧。” 孔公鑑还想说什么,却被孔讷摆手赶了出去。 对于孔讷的命令,孔公鑑不敢违背,只好安排人连夜出发,去请郑刚。 身在任城的兖州知府郑刚收到了衍圣公的邀请,并没有急于前往曲阜,而是回到后院,推开一间绣房,看着里面身着紫衣的广袖,一脸欲求。 广袖并没有如郑刚的意,几个躲闪便让郑刚更为急躁起来,跨步上前,一把将广袖抱在怀里,便想要脱衣行事。 “郑大人,何必如此急切。” 广袖伸出手指,挡住了郑刚凑过来的唇,轻盈一笑,道:“眼下朝廷文书已送达,民工征调已成定局,大人不考虑考虑如何应对吗?” 郑刚听闻之后,邪火去了一半,推开广袖走向桌边,倒了一杯茶,道:“白莲教的消息还是如此灵通吗?你的背后到底是谁?” 广袖咯咯一笑,道:“白莲教教徒遍布天下,听晓一些消息还不是容易之事。” 郑刚深深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目光中有些忧虑。 朝廷文书寻常人绝不可能窥见,今日文书才送抵任城,这才几个时辰,便传入白莲教耳目之中,这份情报能力可见一斑。 或许在自己的府衙之中,便有人与白莲教存在勾连! “朝廷有命,知府衙门自然是听命行事,还能如何应对?” 郑刚沉声道。 广袖微微摇头,柔身上前,道:“大人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吗?洪武朝杀戮无数,冤死多少官吏,几次北伐,又战死多少军士,连年徭役,又累死了多少百姓!” “眼下建文朝又将屠刀对准了士绅,夺人田产,纳其赋税,士绅怨恨不浅。而此时朝廷又要动用数十万民力疏浚会通河。官吏盘削之下,必会民怨沸腾,若有人振臂高呼,起事反明,大业可期……” 郑刚看着凑过来的广袖,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里,透着美好。 只不过,她太完美了,完美得没有瑕疵,清澈的没有杂质。 “白莲教的野心从未消除过啊。” 郑刚苦涩地摇了摇头。 “弥勒降世,方有光明。若大人愿为白莲做事,他日事成,定能沐浴红光,身入极乐。” 广袖媚眼如丝,轻轻劝道。 郑刚思索了下,严肃地说道:“朝廷大局已定,军士威武,只靠着兖州府的白莲教徒,未必可以成大事。一旦朝廷大军发动,怕抵挡不了顷刻。” 广袖凑到郑刚耳边,红唇轻轻咬了咬郑刚的耳垂,哈着气道:“大人,谁说白莲教徒只在兖州府一地?呵呵,当今皇上乃是昏庸之人,他可是给我们创造了不少机会……”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佛母与女婴唐赛儿 郑刚耳边一热,伸手将广袖拉入怀中,灼热的目光被深深吸引。 广袖轻解罗衣,露出了迷人的曲线,郑刚再无法忍受,如饿狼低沉着声音,将头埋了下去。 卧榻之上,郑刚凝眸看着帷帐,一只手游走在起伏中,低声道:“衍圣公被朝廷委任为监工,负责监察疏浚会通河一事,这对你们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广袖伸手抚摸着郑刚的胸膛,柔和地说道:“这倒出人意料,若没有这一任命,衍圣公府可以为白莲所用,鼓动民心,壮大兄族。可现在看,衍圣公府未必可信了。” “你想做什么?” 郑刚感觉到了杀意,连忙问道。 广袖平和地笑了笑,道:“我一介女子能做什么,只不过佛母绝不会允许衍圣公府破坏此次行动。” “佛母?她来到了兖州府?” 郑刚震惊地坐了起来,不安地看着广袖。 广袖拉着郑刚躺下,道:“她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疏浚会通河开工,百姓就免不了受苦,而苦难最烈,又是白莲绽开之时。大人需要帮我们绽放白莲,他日多少光明,都可允给大人。” 郑刚暗暗心惊。 白莲教徒在兖州府活动,只要不闹腾,自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白莲教佛母可不是一般人,其拥有着极强的能量,若朝廷得知自己不仅没有积极铲除白莲教,反而与其高层有着关系,那只有死路一条。 “白莲佛母不可在兖州停留!” 郑刚咬牙警告道。 广袖不以为意,轻松地回道:“大人放心便是,佛母此番来这里,只是路过而已,她老人家并不会久留山东。” 郑刚听闻方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需要去见衍圣公,力劝他不要接受朝廷旨意。” 广袖侍奉在一旁,帮着郑刚穿好衣裳,方说道:“衍圣公若是接了这差事,必会劝说百姓服从朝廷,这对白莲起事不利,若大人劝说不成,后面的事就交给白莲教吧。” “那可是衍圣公,白莲教不可如此放肆!” 郑刚严厉地说道。 广袖含笑道:“白莲教可不承认什么衍圣公,只信奉弥勒佛。” 郑刚清楚白莲教无法无天,也深感无力再去干涉,只好叹息离去。自从自己跳入白莲教这个沼泽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在郑刚离去不久,广袖便换了装束,戴着帷帽,从后门悄然离开府衙,谨慎地绕过几条街道,见无人注意,便进入一家不起眼的民居之中。 一袭素衣的沫儿正在晾晒衣物,见广袖来了,便打趣道:“郑夫人来了,沫儿这厢有礼。” 广袖白了一眼沫儿,道:“是不是姐姐还需要喊你一声周王妃?” 沫儿听闻到“周王”二字,不由有些伤感,道:“莫要再提他了,怎么样,可打探到什么消息?” “姐姐知你惦记那朱有爋,听闻他已经回到了开封府,若你真心在意,待我们完成使命,你不妨就去找他吧。” 广袖知沫儿心思。 自周王朱橚被杀,周王府名存实亡,虽然后来建文帝放朱有爋回开封,却收了周王三护卫,只让其享受周王待遇,而再无实权,加上开封主官是齐泰与景清,两人皆是朝廷重臣,对于落魄的二代“周王”朱有爋并不在意。 朱有爋过得并不舒坦,而生活的剧变,定会让朱有爋更加怀念以前日子与以前的人。 广袖看着沫儿,她虽竭力隐藏心思,但两人在一起那么久,又如何隐藏的彻底。 沫儿浅浅笑了笑,回道:“一个落魄的王爷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倒是眼下的山东,将会有一场大风暴。” “是啊,佛母呢?” 广袖没有再纠缠朱有爋的事,便开口问道,目光看向里面的房间。 沫儿微微摇头,有些担忧地说道:“说是昨日会到任城,可眼下还没来,会不会……” 广袖摆手道:“那可是佛母,不会有任何意外。” 便在此时,房门被敲响。 听着有节奏的声音,广袖连忙道:“是自己人。” 门开了,一位四十余岁的妇女站在门口,身材健硕,容貌如寻常妇人,并无出彩之处,只是她的目光却显得极为柔和,令人望而亲切。 妇女怀中,抱着一位女婴,身后还站着两位侍女。 “佛母。” 在引其入院后,广袖与沫儿连忙行礼。 佛母慈善地让两人起身,低头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婴,问道:“知府衙门这边如何了?” 广袖连忙将打探的消息告知佛母,然后道:“郑知府已去了曲阜,相信孔讷不会接受朝廷委任,做监工之事。” “你的自信可靠不住,孔讷虽是衍圣公,但这个头衔毕竟是明廷封的。朝廷的命令,孔讷有心反抗也未必反抗得了。” 佛母转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感叹道:“新皇帝虽没有动用杀戮手段,但也不好对付。” 此番朝廷征调民力,可是动用了大本钱,竟不再是让百姓免费服徭役,而是支付一定工钱。 百姓得了好处,未必会跟着白莲教闹腾。 可是,不闹腾白莲教如何发展? 为了白莲大业,为了弥勒降世,山东必须乱。 “若孔讷服从朝廷,那我们岂不是受制于人?” 广袖担忧地问道。 孔家的教化之力,在民间的威望都不容小觑,白莲教虽有些根基,但孔家在齐鲁大地的根基更为雄厚。若他们引导百姓,白莲教徒定无法顺利行事。 佛母怀中的女婴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响亮。 佛母不禁哼唱着曲调,缓缓摇晃着女婴,直至女婴哭声渐弱,才说道:“若是衍圣公拒绝朝廷委任,为山东百姓不受苦难为反抗朝廷,却不为朝廷所容,被秘令处死。山东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 广袖与沫儿惊讶地看着佛母,这个手段可有些狠厉。 衍圣公毕竟是衍圣公,若为保护百姓对抗朝廷而死,那朝廷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将大减,甚至百姓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这对于白莲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是,杀掉衍圣公的事一旦泄露,白莲教也必会失去根基,在山东将再无立足之地! 沫儿担忧地说道:“佛母,此事风险极大,得失难算,还需慎重考虑。” 佛母点了点头,道:“确实需要好好盘算,但无论如何,任谁都不能阻挡白莲在山东遍地。” 广袖深深看了一眼佛母,知晓此人看似慈善,实则心狠手辣,她既然提出了要杀掉衍圣公,那控讷极有可能活不过今年。 白莲教行事,直奔目的而去,绝不会在乎手段的残忍与否。一切肮脏的、龌龊的、血腥的,都将会被弥勒的佛光救赎。 “佛母,且看看衍圣公府如何决断吧。” 沫儿轻声道。 广袖也在一旁劝道,然后将目光看向佛母怀中,询问道:“这婴孩是?” 佛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这女婴可不一般,是我在蒲台县发现的苗子。她出生时,晚霞千里,金光乍现。” “与佛有缘吗?叫什么名字?” 沫儿看着女婴,满是欢喜地问道。 佛母轻声道:“唐赛儿,这是她的名字。” “唐赛儿?赛菩萨吗?” 广袖伸手触摸着女婴的脸蛋,问道。 佛母拿开了广袖的手,道:“唐赛儿将是我的亲传弟子,日后真佛现世,很可能会应在她身上。呀,又哭了,这应是饿了,沫儿,去寻一个奶妈来……” 沫儿答应一声,便离开了庭院。 广袖见沫儿离开,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佛母身旁。 果然,佛母将女婴交给了侍女,然后对广袖道:“有些事不可泄露太多,以免出现意外。朝廷疏浚会通河,必会有贪官污吏盘削百姓,正是积累民怨,发展白莲的绝佳机会。眼下明廷势大,河南白莲又遭遇重创,教众人心惶惶,短时间内乱不了山东。” “所以我们需要积蓄力量,先让朝廷征调起民力来,任由事情发酵,直至不可收拾,民心转向,我们再揭竿而起。这期间,若衍圣公与白莲为敌,那就送他去地狱吧。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便是仁慈。” 广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属下清楚,只是我们需要蛰伏多久?” 佛母思索了下,说道:“等指示吧,我在这里停留不了多久,需要马上赶往陕西,与天王会面,他似乎准备有大动作,若可东西配合,未必不可成大业。” “天王?” 广袖脸色微微一变。 天王的威名在白莲教徒中可谓“家喻户晓”。 洪武三十年,陕西沔县人王金刚奴、田九成、高福兴发动白莲起义,王金刚奴称“天王”,田九成称“汉明皇帝”、高福兴称“弥勒佛”。 这群人很厉害,在阳平关打败明军,攻下陕西略阳,甘肃徽县、文县等地,据川陕险要,声势颇盛。 后来明廷派遣长兴侯耿炳文讨伐,田九成、高福兴战死,而“天王”王金刚奴却还活着,带着余众坚持斗争,反抗明廷。 一晃三年,王金刚奴的白莲势力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变得更为强大。若可以与这一支白莲教众联合起来,东西共进,那北方大片山河都将落入白莲之手! 第三百七十三章 安南旧臣裴伯耆的消息 京师皇城。 朱允炆难得清闲一日,坐在亭子里享受着清风,马恩慧、骆颜儿在一旁说着悄悄话,贤妃在刺绣,宁妃则拿着毛笔,勾勒着怪石瘦水。 初入四月,天已有些微热,遮阳之下还算清凉。 侍女送来一些新鲜枇杷,马恩慧接过之后,挥手让侍女退下,然后亲自端到朱允炆面前,道:“皇上,这是福建莆田进贡来的枇杷,果肉柔软汁多,甘甜酸爽,堪称一绝。” 朱允炆伸手取了一个枇杷,道:“莆田啊,抗元名将陈文龙的故乡。” “是吗?” 马恩慧眨眼道。 朱允炆日理万机,竟对一些历史人物也了解颇多。 “味道不错。朕听闻沿海之地出海总需祭祀海龙王,海龙王到底有没有尚且难说,但陈文龙的过往是清晰的,若可以祭祀此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揭开枇杷皮,品尝了一口说道。 马恩慧含笑道:“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成了镇海王?” 在大明,无论是沿海渔民或沿江渔民出海,还是路上大军,都免不了祭祀。比如大明水师出征,会祭祀海龙王,以求风平浪静,比如路上行军,路过一些大庙,也会停下来祭祀一番。 在朱允炆看来,百姓或官兵祭祀,为的是寻求精神慰藉,大海怎么样,那是洋流与气流的结果,与什么海龙王没什么关系。 与其让他们祭祀毫无根据的海龙王,不如找一个真正的英雄来祭祀。 陈文龙是一位英雄。 元朝灭宋,大厦将倾,已无力回天。 元军占领广州之后,泉州、福州等地守将纷纷投降,元朝先后派了两次招降使臣去兴化,希望陈文龙投降,陈文龙回复元军的就是烧掉劝降文书,砍掉招降使臣的脑袋。 当战败被俘之后,面对元军侮辱与劝降,陈文龙指着自己的肚子喊道:“此节义文章,可相逼邪!” 当陈文龙被押送杭州时,他请求拜谒岳飞庙得到允许,看着岳飞的雕像,陈文龙悲恸不已,当晚气绝! 朱允炆知晓陈文龙,不是因为历史书,而是因为在后世,人们将岳飞、陈文龙、于谦并称为“西湖三忠肃”。 只不过此时的于谦才两岁,历史的舞台还轮不到这位特立独行的人登场。 朱允炆连吃了五个枇杷,便净了净手,召唤来一旁的长随,道:“给内阁传个口谕,将陈文龙封水部尚书,列入诸神祠,朝廷负责相应祭祀,广传其事迹于乡野之间。” 长随答应之后,匆匆离去。 马恩慧含笑道:“枇杷进贡,多了一水部尚书,也算是奇闻了。” 朱允炆看着桌上的枇杷,叹道:“前宋不乏忠臣义士,然权臣当道,祸乱朝纲,最终偏安一隅,崖山悲戚。朕每每读史,都觉悚然。眼下又出了缥缈阁一事,在朕的眼皮底下,就有人结交朝臣,驱使官员为其效力!这若放之任之,国运必将衰败。” 马恩慧没有细谈国事,而是劝慰道:“有些事总会解决,皇上还需平心静气,恼怒伤了龙体总归不好。” 朱允炆清楚这个道理,但依旧难掩不安。 京师如此,那地方上又如何?朱允炆起身走向宁妃,看着她笔下的山水,不由微微一愣,问道:“这莫不是三潭印月?” 宁妃略显惊讶地看向朱允炆,问道:“皇上竟一眼可辨出?” 朱允炆讪然一笑,道:“在一些典籍中看到过,传闻这三座石塔为苏东坡所设。” 宁妃摇了摇头,道:“皇上,传闻确实有三座石塔,不过据臣妾所知,石塔早已不复存在,起码臣妾是不曾见过。” “哦,为何?” 朱允炆询问道。 宁妃刚想解释,一位长随便匆匆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皇上,广西发来急报,安全局指挥史紧急求见。” 马恩慧等人脸色一变,担忧不已。 朱允炆却微微一笑,安抚道:“广西不会出现天大的事,无需担忧,朕去看看。” 有韩观、张辅在广西,安南即便是想要反扑,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至于广西土司方面,刚刚见识了大明军队的厉害,想来也不会找死。 朱允炆尚未抵达武英殿,顾三审已迎上前,行礼之后,递上来一份文书,道:“皇上,广西都司传来消息,有安南旧臣裴伯耆翻越谅山,自镇南关进入广西,说带有重要情报。韩都司安排军士一面护送裴伯耆来朝,一面派了加急文书,分都督府与安全局两路传报消息。” “哦?裴伯耆!” 朱允炆眼神一亮,原以为这个家伙还会让自己多等几年,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冒出来了。 接过文书,朱允炆仔细看过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安排人接应,此人不能出任何意外,必须安全送至京师!” “遵旨。” 顾三审匆匆离去。 朱允炆审视着文书,眼神中充满了欣喜。 历史终改变了许多,按照历史的轨迹,裴伯耆应该还需要两年登场,但那是在大明不还击安南、坐视安南入侵广西的时间线上。 调韩观、张辅入广西,以雷霆之势,彻底剿灭安南入侵大军,定会给安南国内带来了极大压力,安南胡氏应该忙着布置防御,没时间抓人了吧。 或许也是如此,让裴伯耆找到机会进入大明。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将影响大明与安南,是一个关键角色。 “只有裴伯耆,没有陈天平,这还不够啊……” 朱允炆有些郁闷,这个陈氏后人到底跑哪里去了,为何还不现身,你不死,大明不好对安南下手啊…… 空间的长远,道路的阻碍,交通工具的落后,让一切都变得“漫长”。 决策与看到决策的后果,需要经过等待。 “传魏国公。” 朱允炆吩咐道。 徐辉祖听闻之后,入宫拜见。 朱允炆赐座之后,询问道:“燕王带兵布防沿海,可有战报传来?” 徐辉祖轻松地回道:“皇上,燕王统帅有方,研判倭寇作战特点之后,采取了以乱打乱的方略,眼下大军分散在沿海诸地,正在清剿一切上岸、近岸倭寇。前几日传来战报,已杀倭四百余人,这两日尚没有新的战报传来。” 朱允炆颔首,对于朱棣的作战能力很是认可,由他与宋晟联手,足以让倭寇无法上岸。 “郑和所部水师如何了?” “郑和传来的消息还在半个月之前,并没有新的消息传回,倒是朱能船队曾靠岸修整、补给,也没具体消息传回。” 徐辉祖清楚郑和那边的压力,受倭寇入侵象山的刺激,水师船队已不再仅仅停留在“近海”区域,而是开始朝着远海搜寻与追杀倭寇。 至于郑和杀到了哪里,谁都说不清楚,就算是杀到日本岛屿,徐辉祖也不会感觉到意外,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 “夏日风大浪急,常有龙吸水登陆,留给水师的时间不多了,传令水师,五月底结束战斗,返回船坞修整。各地卫所抓紧修筑防御工事,自二炮局调拨一批新式火铳、火药与铅弹,优先配给浙东、山东、福建等地。” 朱允炆安排道。 徐辉祖有些犹豫,道:“皇上,新式火铳尚未装备京军……” “无妨,以保百姓无忧为先。” 朱允炆没有改变主意。 既然有先进的武器,自然需要先给前线。倭寇又不骑马,多是步兵,用火铳打倭寇是有优势的。 至于地方装备更先进的武器会不会威胁京军,这个隐患并不存在,要知道新式火药是二炮局专供,地方短时间内还没办法研制出来。 再说了,二炮局的研究是没有止境的,当下的先进,也只是当下。 火遂枪已经制备出来了,只不过火遂石击发的成功率还低,正在研制更强有力的压簧,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真正的火铳军部队也将问世。 徐辉祖见此,只好点头答应。 朱允炆拿出了广西与安南舆图,道:“不久前,广西都司那边经安全局递送来一份情报,说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想要入京师求见于朕。一些文臣看不清楚,你乃朕之心腹,应十分明白,征讨安南是迟早之事。朕不希望打无准备之仗,需要调一批干将进入广西、贵州、云南,先行适应气候、地形与军队。你有何人选推荐?” 徐辉祖思索了下,严肃地说道:“云南有西平侯沐晟,他久经沙场,定无问题。广西有韩观、张辅,也应不存在多少问题。若要调更多主力进入南线,臣举荐两人,一人为宁远侯何福,另一个人为俞通渊!”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 何福曾与沐春一起征讨过麓川,作战经验丰富,能力不凡,自是合适人选。 不过这俞通渊…… 朱允炆思索着这个名字,终想了起来。 俞通渊也非是寻常之人,他是河间郡公俞廷玉第三子,是虢国公俞通海、南安侯俞通源的弟弟。 俞通海、俞通源又是追随朱元璋的开国功臣。 可以说朱元璋“水师”的最初班底,就是俞通海手底下的巢湖水军,在与陈友谅的决战中,俞通海还曾救过朱元璋。 只不过这两位都在开国战争中死去了,俞通渊虽然在洪武二十五年被封越巂侯,但在洪武二十六年,他的侯位被废掉,人也被赶回了老家。 这是一位失业之人。 朱允炆知晓此人有些本事,早年间从军作战,经验丰富,便对徐辉祖道:“恢复俞通渊越巂侯爵位,并命他前往广西,任职广西都司指挥同知。” 第三百七十四章 马援铜柱与边界线 张紞一路察访民情,走走停停,终抵达广西桂林。 广西布政使司、都指挥史司、按察使司官员对于这位朝廷重臣自不敢怠慢,城外十里迎接,至城中又是热情招待。 张紞没有客套,拿出圣旨宣读之后,便看向都司韩观,笑道:“朝廷此番赏赐颇为丰厚,皇上对韩都司大胜安南乱军尤为欣喜。当然,布政使司后勤保障有功,按察使司维护地方平稳,亦有功劳记录在册。” 韩观并不独揽功劳,道:“安南乱军授首,最大功劳当属张辅与南宁卫,都司衙门这边愧领功劳。” 张紞摆了摆手,目光中满是欣慰,左右看了看,道:“平乱之功如何,朝廷自有分寸。张辅何在?” 韩观苦涩地摇了摇头,对张望的张紞道:“张指挥使并没有在桂林,他认为战乱之后,百姓人心不安,各地土司可能会趁机作乱,故领兵在思明府、太平府一线,以维稳地方。” 张紞略显意外,沉思了下,严肃地说道:“张指挥史胜而不骄,是军中大才。皇上已另有旨意,升任张辅为广西都司指挥同知,辅佐都司整训广西所有卫所,若兵力不足,可调广东卫所之兵补充。” “两广之兵?” 韩观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对于张辅升官,韩观没有丝毫意外。 但对调广东之兵进入广西,韩观却丝毫没有准备。 对于广西而言,虽然卫所兵力只有三万余,但这三万军士用于弹压地方,威慑土司,占据要地,可以说是足够的。 眼下皇上提出调广东卫所军士进入广西,这个命令就明显有些“言外之意”。 增加兵力,必不是用在广西本地的。那不是用在广西本地,能用在哪里? 韩观刹那之间便明白了皇上的打算,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张大人布政云南,怕也有深意吧?” 张紞哈哈笑了起来,没有回答韩观,而是转头对广西左右布政使储颙、张拱辰说道:“皇上希望广西安稳,还请诸位齐心,稳固地方。” 储颙、张拱辰等人连忙起身,道:“定不负皇命重托。” 张紞并没有久留桂林,在停留一日之后,便在韩观的陪同之下,前往思明府。 山间路险,草木葱郁。 张紞看着一路奇山峻岭,不由感叹道:“广西多山,一旦有土司作乱,占据地势,确实很难对付。” 韩观叹息道:“是啊,几百人的祸乱,动用两千人未必能平定。幸当下土司臣服,没有大的祸乱。” 历来贼寇、绿林之人,不占据险峻之地,肯定是没活路的。一旦占据地形优势,朝廷剿灭起来又极为困难。 要么拼了命,舍下本钱打下去,要么就招安,或封锁,没其他好的办法。 “张大人,韩某有一事不明。” 待休息之时,韩观命左右拉开距离,然后看向张紞认真说道。 张紞看着远处的山峰,微微点头道:“问吧。” 韩观面色严肃,低声问道:“调广东之兵进入广西,可不像是寻常之举。朝廷是否已经下定了决心征伐安南?” 张紞风轻云淡地背负起双手,回道:“是否下定了决心?这一点怕只有皇上才清楚。但从种种布局来看,朝廷征伐安南的可能很高。” 韩观眼神一亮,张紞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近似肯定了。 作为军人,战场杀敌,方可建功立业,功在千秋! “若如此,只凭广西与抽调广东之兵,还远远不足。纵是大人前往云南,平西侯领兵出关,所率之兵尤显单薄。” 韩观是一个理性的军人,知道征伐安南定不是小打小闹,可一旦闹大起来,广西这边就算是抽空了,加上广东部分军士,拿出五至八万人根本就不够用。 灭国之战,没有三十万兵力是想都别想。 张紞平静地说道:“若是真到那时候,朝廷自会另外调兵。只不过除了京军之外,广西与云南卫所应是主力,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要看你们的了。” 韩观了然,轻松地说道:“这是自然。” 看来军兵整训需要跟上,提前为大战做准备。 张紞沉思许久,待韩观想要再赶路时,突然说道:“韩都司,你可知马援铜柱?” “马援铜柱?” 韩观眉头一皱,沉声道:“张大人所言可是汉朝时的马伏波——马援将军所立铜柱?” 张紞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韩观虽是武将,但也知晓一些史书。 马援为东汉统一立下赫赫战功,并在东汉建立之后,西破陇羌,南征交趾,北击乌桓,累官至伏波将军,封新息侯,世称“马伏波”。 张紞凝眸望远,道:“东汉建武十六年,交趾征侧、征贰姐妹暴-乱,得交趾、九真、日南、合浦等郡越人、俚人的响应,击败汉朝驻军,取得六十五座城池。马援率大军镇压,并在交趾立下铜柱,柱上铭文,‘铜柱折,交趾灭’,以铜柱为汉之极南界!” “宋之问《韶州诗》云,珠崖天外郡,铜柱海南标。庾信《哀江南赋》云,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由此可见,铜柱乃是中原极南之地。只是……” 韩观见张紞转过头看着自己,那双目光充满了沧桑与深沉。 “只是什么?” 韩观询问道。 张紞声音冰冷地说道:“只是,这铜柱真的还有必要存在吗?皇上所未言明,但作为臣下,应为皇上分忧。韩都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 铜柱若没有必要存在,那就意味着大明的南部边疆,就再无需遵循汉朝时候的界限,而是可以更往南,甚至是,涵盖整个安南! 韩观到此时才终于明白了皇上的“野心”,他很可能不止是想要是揍一顿安南胡氏,还打算抢了这一块地盘! 铜柱折,交趾灭。 这句话虽然是汉朝马援的话,但大明拿过来用一用也不是不可以。看来需要找到这个铜柱,挖出来然后毁掉,这样才能应了古人之言,顺理成章地“交趾灭”! 韩观看着张紞严肃的面容,颔首道:“大明的边疆,不应该由一个铜柱决定!如何行事,韩某明白了,多谢张大人指点。” 张紞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在一行人抵达思明府之后,韩观观礼南宁卫受封之礼,张辅因被提升为广西都司指挥同知,南宁卫指挥史便由袁岳担任。 袁岳是从军兵中崛起,并凭借着自己的勇气、智慧与战功,赢得了南宁卫指挥史的位置。 千户黄桂、潘成等人自是拥戴。 新军之策落入广西卫所,这让所有军士兴奋不已。 在酒宴之后,韩观、张辅、袁岳等人送别了张紞,沿途有军士护卫,直至张紞抵达云南。 韩观召张辅、袁岳、潘成与俍兵黄英等人,询问道:“汉马援立铜柱之地在哪里,你们可知?” 张辅对此茫然,毕竟是外来之人,对当地情况并不甚了解。 倒是黄英知晓一些,道:“传闻在镇南关外三十里,安南谅山之中,有一坡垒驿,是为铜柱所在之地。至于是否还有铜柱,倒是不知。” 韩观有些愤怒,感情大明还不如汉朝,竟然缩水了三十里的领地,这还了得? “暗中派遣一些人进入谅山,探查消息,若确定铜柱所在,马上来报。” 韩观下令。 张辅等人答应。 待其他人退去之后,韩观与张辅商议起调广东军士进入广西之事。 张辅经过认真思考,道:“以广西粮食来论,大规模调广东之兵是不合适的,加之广东军兵一旦抽调过多,必会对其地方带来不利。综合考量,可自广东调一卫之人进入广西,之后抽调广西卫所,组建两万人的主力,备战安南。” “两万人是不是太少了?” 韩观皱眉道。 张辅有些无奈地说道:“都司大人,若我们将所有军士纳入备战之中,谁来弹压广西,一旦后方失稳,粮道被切断,朝廷想要进军安南岂不是空谈?” “况且若朝廷对安南用兵,必会动用大军,京军改制已久,想来会参与进来。一旦京军出动,我们广西卫所想要赢得战功,只能走精兵之路。” 韩观同意了张辅的看法,表示道:“那就由都司衙门上书五军都督府与朝廷,于广东抽调一卫入广西。不过整训之事,我打算交给你全权负责。” 张辅深知整训军士职责重大,看着对自己委以重任的韩观,凝重地保证道:“定不让都司大人失望!” 韩观见张辅答应下来,便狡黠一笑,道:“既然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呃?” 张辅有些不安地看着韩观。 韩观得意地看着张辅,道:“你我虽是同时进入广西,但皇上对你尤为倚重,这是广西上下皆知之事。都司这边将整训军士交给你,你可要做好啊……” “属下会尽心竭力……” 张辅被韩观看得有些发毛,连忙说道。 韩观摆了摆手,悠然道:“只尽心竭力可还不够,你还记得那些安南神机炮吧,想来二炮局此时也应该仿制了出来,既然你负责军士整训,那就由你上书朝廷,索要一批新式神机炮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 裴伯耆想当申包胥 张辅抑郁了。 原以为整训军士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成想竟是两个…… 看韩观的意思,他是将主意打在了二炮局身上,想要让自己出面给朝廷上书,调新式神机炮进入广西。 对于二炮局张辅也有所耳闻,仿制安南神机炮对那些匠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朝廷怎么可能会将先进的神机炮优先供给广西? 有好东西,自然是紧着京师、北地要塞。 “等等,缴获的安南神机炮并不是全部运往京师,还有一部分被运到了桂林卫所吧?” 张辅眯着眼看着韩观。 安南神机炮较之大明神机炮更厉害一些,这一点张辅清楚,韩观也清楚,一些安南神机炮是运到了京师,但负责仿制的可不止是京师的二炮局一家,桂林卫所中也有专门的匠人负责火铳、神机炮、火药的制备。 以韩观的精明,他绝不会放弃仿制安南神机炮的机会。 韩观叹了一口气,道:“广西匠人数量不足,仿制出来也难以大量装备,可二炮局不一样,那里汇聚着数量最多、能力最强的匠人,无论是材料储备还是制造规模,都远超地方,只靠着广西都司下属卫所来仿制,一年又能有多少?” “既然朝廷对安南有心用兵,就应该提前做准备,让二炮局优先发来一批神机炮,他日战事起,京军也可轻装而来,不至耽误太长时间。最主要的是……” 张辅眉头一抬。 韩观停顿了下,旋即说道:“我收到消息,京军神机营出现了大变化,火铳、火炮的威力增加不少,原因就在于二炮局研制出了新式火药。” “新式火药?” 张辅有些惊讶。 韩观重重点头,道:“这个消息虽谈不上机密,但知晓的人也不多。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来整训军士,因为只有你才能拿到二炮局的新式火药与新式神机炮。” “为何是我?都司大人只要上书,朝廷必然会……” 张辅皱眉道。 韩观打断了张辅的话,认真说道:“自你至广西至今,想必也清楚皇上对你的重视。在对胡杜的作战中,皇上钦命你为先锋,这对一个从未单独领兵作战的将领而言,是极冒险、极不寻常的。我虽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你,但你没有让他失望。现在你张口,远比任何人张口更有作用。” 张辅也有些疑惑,自己在家好好看书,突然被朱允炆派到广西南宁,之后又派为先锋,到现在凭军功升任指挥同知,这种升官的速度,堪称罕见。 如果说自己有背景,皇上信赖、支持也就罢了。 可自己偏偏没什么背景,最大的背景就是老爹张玉,他一直在海上漂着打倭寇,还有个背景是燕王,不过燕王忙着训练京军,他为了避嫌,绝不会推荐任何“自己人”充任军官。 可朱允炆不仅用了自己,还给予了自己极大的信任,他似乎笃定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 而一开始,自己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留下了一句话:“一切都看你的了。” 看着离去的韩观,张辅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韩观留下的话,绝不只是向朝廷索要新式火药之类,而是关乎未来。 张辅清楚,承担军士整训本身就意味着日后出征安南时,自己是广西卫所的“领头人”,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作战大忌。 在张辅准备拟写奏折时,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终抵达京师。 朱允炆等待此人,已有些日子,当裴伯耆进入京师之后,特免去其“学习礼仪”一环,准其入殿。 裴伯耆看似已年至花甲,实则只有四十出头,只不过安南国内突发变故,导致忧心忡忡,面容憔悴,华发已生。 “臣安南陈氏之臣裴伯耆叩见大明皇上!” 裴伯耆跪拜,刚说了一句话,已是悲痛万分,放声痛哭。 朱允炆坐在上面一脸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建文帝驾崩了,喊了两声“起身”也不知道站起来。 解缙走出,对朱允炆行礼之后,便走向裴伯耆,将其拉起,道:“还请先生平息悲愤,言明身份与来由。” 裴伯耆擦了擦眼泪,悲伤地喊道:“大明皇上,臣名为裴伯耆,祖、父皆为安南陈氏执政大夫,臣母实陈氏近族,故臣自少侍国王,受爵五品,从隶武节侯陈渴真为裨将,然……” 老泪纵横。 “去年时,奸臣胡季漦父子杀主篡位,屠害忠臣,灭族者以百十数,臣兄弟妻子亦被收戮。胡氏父子更是遣人捕臣,想要一举绝灭。臣闻事变,弃军遁逃,转入山林,深居穷僻,与蛮獠猿狄杂处……” 伴随着裴伯耆的描述,朝廷官员与朱允炆可以想象得出,那一段时间对于裴伯耆恐怕不好过。 估计还过了一段人猿泰山的日子。 “臣为陈氏之臣,耿耿忠诚,天地可昭!然郁抑无告,无能为力,更难以凭借自身之力,为陈氏、家人报仇!后听闻大明飞夺镇南关,剿灭胡杜大军,胡杜授首!臣便冒险而出深山,翻山越岭,躲避胡氏军兵,直至抵达镇南关……” 朱允炆听着裴伯耆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提前登场,果然与改变的历史有关。 太祖朱元璋是一个特别的人,他对内施政是高压统治,伴随着不少腥风血雨,但在对外关系上,却颇有“理想主义”色彩,如对于安南进犯,几次都只是下个敕令,责怪几句,然后没有后文了。 宽容敌人,意味着伤害自己。 大明的广西就这样被伤害了很多年,直至朱允炆拔剑出鞘,消灭了胡杜大军。 裴伯耆正是有感于大明军士的血性与英勇,才冒险走出来求救于大明。 “奸臣黎季漦,乃故经略使黎国耆之子,世事陈氏,叨窃宠荣,其子胡汉苍,亦忝贵仕,一旦得志,遂成弑夺,改姓名胡一元,子日胡奃,改国号为大虞,肆虐下民,百姓衔冤,呼天叩地,忠臣良士,疾首痛心……” 朱允炆看着捶胸顿足的裴伯耆,不得不说,此人是一个极有演讲天赋之人,言语、动作、神情,抑扬顿挫之间,很是调动人的情绪,不少朝臣因此而被触动。 裴伯耆铺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最后的目的:“臣请宗主天威,兴兵南下,复立陈氏子孙,使主此土,则区区远夷,仰戴圣德,恭修职贡,永作外藩。” 在停顿了一下之后,裴伯耆表现出了自己的决心与忠诚:“臣不才窃效申包胥为人,敢以死罪请,伏望陛下衰矜。” 朱允炆审视着叩拜的裴伯耆,他对于中原文化有着极深的了解。 这也不奇怪,在明代,不,可以说是在汉唐时期,安南、高丽就极度仰慕中原文化,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仿照中原设置,包括科举。 安南有科举,而科举的很多内容,便是中华文化。 裴伯耆在这里用了“申包胥”的典故,而此人确实是古代忠贤典范! 在春秋时期,伍子胥与吴国孙武带军士攻打楚国,攻入楚都郢,楚昭王出逃到随。 伍子胥没有抓到楚昭王,就找楚昭王的老子发脾气。 按理说,打不了儿子,揍一顿老子也没什么,可问题是,楚昭王的老子已经挂了,都埋在坟墓里了…… 于是伍子胥鞭尸三百。 当然,这背后也隐藏着原因,毕竟伍子胥的父兄都被楚家人干掉了,做出点鞭尸的事也好理解。 但申包胥却认为自己的老朋友伍子胥干得太过了,为了复国去找秦国帮忙,秦国不想帮忙,于是申包胥便站在秦城墙外痛哭,直哭了七天七夜,滴水不进(个人认为是史书夸张手法),以一出“哭秦庭”的戏感动了秦国君臣。 据说秦哀公亲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无衣》,然后发战车五百乘,遣大夫子满、子虎救楚,帮助楚昭王复国。 此时裴伯耆用申包胥的典故,就是告诉大明君臣,如果不答应,自己也会哭上几天几夜,直到你们答应为止。 朱允炆不在乎裴伯耆的眼泪,毕竟裴伯耆不是孟姜女,哭不倒长城,也哭不垮南京城,只是考虑到城市形象问题,只好安慰道:“胡氏乱政,朕虽有耳闻,然不可轻信一面之词。你且暂住在京师,待朕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安排。” 裴伯耆悲戚不已,喊道:“百姓深陷水火,无时无刻不是煎熬,还请大明早日发动天兵,剿灭胡氏小人!” 朱允炆颔首,问道:“陈氏可还有后人?” 裴伯耆一脸苦涩,道:“胡氏乱国,准备充分,陈氏宗族恐怕……然臣听闻事变之时,并非在城中,对其中事知晓不多,或有侥幸之人逃脱。”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 对于胡氏而言,若他准备充分动手的,陈氏老少怕一个不留才是,让人逃出去,这种事的概率是不是太低了? 不过历史书确实记载过陈氏还有一后人名为陈天平,难不成历史记载错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惊蛰,神宫监 朱允炆并不认识裴伯耆,大明官员也不认识他,至于他是不是政治投机的骗子,朱允炆并不想深究。 此人的存在对于大明收回安南有帮助,这就够了。 至于身份真伪,有时候似乎没那么重要。 看他一副忠臣肝胆,留他在京师修养与等待吧。至少他是从安南跑出来的,多少了解一些安南情报,还是有价值的。 但该有的作秀还是需要的,朱允炆被裴伯耆的话感动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安南胡氏,再度提起了胡氏派遣大军进入大明思明府之事,严命调查胡氏所作所为,并表示若真如裴伯耆之言,要让安南胡氏好看。 满朝文武都是老油田,嘴里同仇敌忾,主张严惩安南胡氏,下朝之后该喝茶还是喝茶,该喝酒还是喝酒。 什么安南胡氏,与自己没多少关系。 兵部没动静,尚书铁铉正忙着在各船厂溜达,督造海船,考虑到会通河疏浚已然开始,还需要营造一批河船,负责粮食运输。 礼部也不管安南的事,只要让裴伯耆吃好喝好玩好,就没其他事可以做了。 至于调查安南,不过是走个过场,安南内部的情况究竟如何,六部大佬与内阁都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文官不希望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朱允炆碍于时机不成熟,也一直克制,才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用一句话来描述就是: 我知道安南胡氏造反了,但我不打算今天收拾胡氏,改天再说。 西安门外不远,有一座高墙大院,门口站着四名护卫,腰挂绣春刀,威风凛凛。 这里是安全局在京师的一个据点。 朱允炆在顾三审、雄武成的陪伴之下进入大院。 按照朝廷规制,安全局本身没有刑狱之权,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监狱。但考虑到一些特殊情况,安全局又不得不脱离刑部,单独关押一些人物。 比如双刀客郭栾、瞿佑。 为此,安全局内部设置了一个医护所,打着“医护疗养”的名义,将郭栾与瞿佑从兵部大牢中调了出去。 刑部尚书暴昭最初并不同意安全局提人,但侯泰认为瞿佑与郭栾干系重大,万一在刑部大牢出现意外,倒霉的将是兵部,说不得还会连累自己。 考虑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能脱身的机会并不多,现在安全局主动提出来,刑部正好借此摘出去,也轻松许多。 毕竟人离开刑部,是生是死,都无关刑部。 瞿佑已经被折磨的残废了,神志不清,时不时还有些装傻充愣,从他身上找出情报的可能性并不高。 但郭栾还好好地活着,他虽然自残,撞了个脑震荡,装成间歇性失忆的样子,但顾三审根本不信这一套,虽然没有折磨郭栾,但也限制着他的自由。 朱允炆走入关押郭栾的庭院,此时小寒姑娘正在一旁搓洗衣物,郭栾站在院子里望天。 晴空,碧云。 小寒听闻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去,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连忙起身,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两下,急忙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不让我叔叔离开这里?” 顾三审眼神一寒,手压低了刀柄。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顾三审不必如此,走向小寒道:“你叔叔身体不好,留在这里修养对他是一件好事。万一离开了这里,说不得会招惹杀身之祸。你说是吧,郭栾?” 说完,朱允炆看向了郭栾。 郭栾目光微微一寒,目光扫过屋顶处,两个护卫手持弓弩盯着自己,这股杀气是如此强烈。 顾三审,雄武成! 这两人竟同时现身了,那他们护卫的年轻人是? 郭栾瞳孔凛然,心头一颤,连忙上前两步,单膝下跪,道:“郭栾见过……” “罢了,起来回话吧。” 朱允炆打断了郭栾,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问道:“你想要一个担保才可以说出名字,现在我出现在这里,你认为担保够了吗?” 小寒搀起身郭栾,疑惑地对朱允炆道:“你说话怎么莫名其妙,为何我总听不懂,什么担保?什么名字?” 郭栾连忙将小寒拉至一旁,低声警告道:“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 小寒第一次见郭栾是如此的严肃,忐忑地点头答应。 郭栾将目光从朱允炆身上移开,探寻地看了看顾三审与雄武成,见两人点头,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没错,眼前的人确实是大明皇帝朱允炆! 九五之尊的他,竟亲自来见自己! “我有几个条件!” 郭栾心一横,以莫大勇气说道。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郭栾,冷声道:“你没有资格谈条件,以你的所作所为,手上沾染的鲜血,你足以被凌迟十次了。我只保证一点,你离开这里之后,他们不会找你的麻烦。” 郭栾见朱允炆如此强势,想起自己的遭遇,咬牙道:“我也曾为大明征战沙场,以我的军功至少也是千户,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朱允炆盯着郭栾。 按照五军都督府的调查,郭栾在捕鱼儿海中英勇战斗,以其杀敌之功足以充任镇抚使,千户都是最低的了。 可军官贪墨横行,将部下军功作为自己的军功不在少数。虽然那些军官,很多都随着“蓝玉案”化作枯骨,但贪墨点的军功,是事实上存在的。 郭栾撕开衣襟,袒露出胸膛,一条条令人惊恐的疤痕显露出来:“我身披数创,死里逃生,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荣耀、金钱、权力,一样都没有!而恰恰相反,那些躲在后方,没有亲自斩杀敌人的军官,却享受着一切!你认为这公平吗?这合适吗?” 朱允炆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公平,不合适,皆成了事实。怎么,你想要补偿?” 郭栾整理好衣襟,冷笑了一声,道:“有命要未必有命花。我只是想说,不公会带来愤怒,而愤怒的人,不止是我一个!” 朱允炆皱眉,沉声道:“如此说来,有无数郭栾在外?” 麻烦了,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 捕鱼儿海战役蓝玉带了十五万兵,之后因伤、因病、因老等各种原因离开军营的多达三万余。而这这些走与留下的军士中,到底有多少是对朝廷不满的,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字。 加上蓝玉案的清洗、牵连,又带来了多少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军士,这又是一件无法调查的事。 军士不满,多存在于心中,往往很少演变为行动。 但也不排除一些例外情况,比如无牵无挂,比如走投无路,比如有人诱导与组织…… 郭栾面色阴沉着,说道:“我可以说出一个名字,但我不仅需要你保证我与她安全离开这里,还需要给我一个许可!” “什么许可?” 朱允炆看着郭栾问道。 郭栾咬牙道:“许可我加入安全局,直至找到郭旭为止!” “哦,你竟然想要加入安全局?” 朱允炆有些意外。 郭栾摇头道:“我并非是想要加入安全局,而是需要安全局的身份来调查郭旭的去向!若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想要调查、找寻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 朱允炆看了一眼顾三审,道:“既然是你降服的,那他就归你管着吧。” 顾三审点头答应,对郭栾保证道:“以你之能力,足以稳坐镇抚司,但鉴于你的过去,暂且给你千户一职,当然,你没有千户的实权,调动人手仅限于五人。” 郭栾不在乎什么千户不千户,只需要安全局的腰牌,有了这个腰牌,自己就能自由出入养济院与一些衙门。 “京师中潜藏着一股力量,至于他们最顶层是谁我并不清楚。只知道这是一股极隐秘的力量,素来联系与指令传达都十分小心,甚至多是单线联系。” 郭栾陈说着,目光中浮现出一抹畏惧之色,道:“我曾经败给过一个人,他与我一样,都有着对朝廷的悲愤与仇恨,在其引荐之下,我加入了一股势力,为其效命。” 顾三审与雄武成对视了一眼,都不由得有些吃惊。 郭栾的实力两人是清楚的,而能打败郭栾的人绝不是寻常之辈,在这京师之中,竟还有如此未知高人? 朱允炆轻轻敲打着石桌,问道:“他是谁?这股势力又叫什么名字?” 郭栾摇了摇头,道:“他只有一个代称,名为惊蛰。至于势力,似乎并没有什么名字。” “还有吗?” 朱允炆等待着。 郭栾沉默了下,咬牙道:“我知道惊蛰隐藏在哪里,也知道他的住处!” “说!” 朱允炆起身,严厉地说道。 郭栾深吸了一口气,道:“钟山,神宫监!” “什么?!” 朱允炆脸色一变。 顾三审与雄武成也惊骇不已。 神宫监是内宫十二监之一,名字虽然威风霸气,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官署,其负责的是太祖庙、孝陵等洒扫、香灯等事。 说白了,就是扫墓的。 神宫监的一些人常年驻扎孝陵,与孝陵卫一起保护孝陵。除了一些祭扫节日,他们很少被关注,可以说是“游离于”监管之外的存在。 朱允炆握紧拳头,自己来到这个世上,便是在孝陵出的意外,如今问题又出现在孝陵之上,看来老朱的英灵是保佑不了自己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神宫监,亲自布局,安全局顾三审、雄武成、薛夏、岳四海悉数出动,羽林卫、金吾卫精锐上马持刀,以雷霆之势包围了钟山孝陵。 孝陵卫收到旨意,一律缴械待命,若有反抗、逃离、喧哗者,杀无赦! 钟山之上,神宫监分部。 掌司刘全听闻到了动静,匆匆跑出来查看,尚不等下属禀告情况,顾三审便带人马冲入神宫监,一队队精锐军士闯入,没有人理睬刘全,井然有序地冲向所有房间,并将房间里的人全部给抓了起来。 刘全一脸愤怒,冲着顾三审就喊道:“这里是孝陵,太祖安寝之地,岂容安全局如此放肆!我定禀告皇上,治你冲撞太祖之罪!” 顾三审一脸阴冷地看着刘全,待其他军士将管理人员押至庭中,便拿起画像,仔细对照之后发现并无“惊蛰”之人,便将画像展在刘全面前,满含杀气地说道:“此人在哪里?” 刘全看向画像,脸色陡然一变,刚想否认,顾三审就抬手抽出一根箭矢,猛地扎入刘全的左眼,左手如巨钳抓住刘全的喉咙。 “啊!” 刘全凄惨地喊叫出来。 噗! 沉闷地声音传出,令人悚然的一幕显现出来。 顾三审丢开刘全,手中握着的箭矢之上,挂着一颗黑白之物,阴森恐怖的氛围让周围的温度冷森森起来。 “说,你把他藏在了哪里?” 顾三审厉声喊道。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面对如此巨大的隐患,顾三审没有办法采取什么怀柔之策! 若是朱允炆哪一次在祭奠太祖朱元璋的时候遭遇意外,那安全局的官员必然是没活路了,估计一家老小都得陪葬! 这些人就隐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局竟然丝毫不知! 这对于安全局本身而言,也是一种耻辱! 无论出于什么考量,顾三审心头都充满了怒火,无论采取什么手段,名为“惊蛰”的人物必须抓住! 刘全只是寻常之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面对死亡的胁迫,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意志,凄厉地喊道:“在,在后殿下的密室……” 顾三审看向雄武成、岳四海等人,道:“此人凶险,要多加小心!” “指挥史,让我打头阵吧。” 汤不平请命道。 顾三审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汤不平等人快速包围了后殿,在安全局、羽林卫、金吾卫彻底包围起来,形成枪林刀海之后,顾三审方下令汤不平进入后殿密室。 密室处在地下,当汤不平拉开门垫的刹那,一柄刀便刺了出来,汤不平险之又险地避让开来,翻身一侧,一个彪形大汉陡然跳了出来,冷厉的目光扫视过周围之后,森然一笑:“看来身份泄露了啊,这可不妙。” 汤不平抽出刀,眼神冰寒,道:“束手就擒,交代清楚,你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若负隅顽抗,那只能死路一条。” 大汉哈哈笑了起来,长刀一指,道:“鬼门关的路我熟,送你一程!” 汤不平飞身上前,长刀斜劈而去,迅疾威猛,大汉凝眸,侧身避过,手腕一翻长刀挥出,直斩汤不平的脖颈而去。 身经百战的汤不平连忙后退一步躲过,刚想上前,却见大汉一刀接一刀地劈了过来。 竟是大开大合的军中刀法! 这类刀法一旦施展开来,便是有进无退,有攻无守! 如山的压力随着刀法压了过来,汤不平连连后退,心头骇然,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汤不平连忙蹲下身,刀锋划过,木墙瞬间被斩开! 而借着这一刹那的战机,汤不平开始了反击,刀扫下盘,迫使大汉不得不后退,随后便是汤家的祖传刀法,凌厉、威猛、霸绝! 日夜磨练,生死考验,自己不就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定远与开封府的事不足以让自己站在更高处,那就再立下一功,拿下这二心叛逆之人! 汤不平施出平生所学,在生与死的毫厘之间战斗着。 顾三审将掌心的飞镖收了起来,目光深深地看着这一幕,看来汤不平这小子的武功又有了长进,这是一个拼命的人,也是一个努力的人。 开封府时,汤不平亲眼目睹了郭栾的强大,回京之后便不断磨练自己,并找寻安全局之人切磋,辛勤的付出终没有白白浪费,他已变得更加强大。 只不过! 顾三审盯着与汤不平作战的大汉,相对于汤不平的疾风暴雨,大汉的应对显得尤为云淡风轻,很明显,此人的武功高于汤不平。 “动手吧!” 顾三审没有遵循什么江湖单挑的规矩,而是抽出了刀,与雄武成、薛夏、岳四海一起加入了战局。 周围的军士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全局最高层竟联手进攻一人,这在安全局设置以来是第一次! 四人加入战斗,与汤不平一起,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将大汉围困在中间,刀锋如电闪,金属的交错之声不断响起。 大汉腾挪之间,刀法灵活,不断扰乱着五人的配合,并寻机反击。 “痛快!” 大汉强力拨开几人的斩击之后,站在中央,脸上显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冷声道:“安全局的高层,好,很好!” 顾三审低头瞥了一眼,衣襟被划出一道口子。 眼前之人的武功之高,经验之丰富,动作之灵敏,已达到了顾三审认识的极限。 “你到底是谁?” 顾三审冷厉地问道。 大汉呵呵笑了笑,道:“你们能找到这里,想必是郭栾出卖了我。难道他就没有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呵,此人不可信,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留他性命。” “束手就擒吧,以你的武功死在这里,实在可惜。” 顾三审劝道。 大汉仰头长笑,不屑地说道:“哈哈,你们不过是朱允炆的走狗罢了,也配劝我?告诉朱允炆,他这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有无数的人想要他的命!” 汤不平肃然道:“有安全局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皇上!” “是吗?那我就将你们彻底斩杀于此!” 大汉长刀再动,汤不平、顾三审、雄武成等人猛地一惊,连忙施展刀法应对,但就在一刹那,大汉竟将刀低垂了下去,顾三审等人收刀不及,噗噗噗几刀,直砍中大汉要害! “啊,不好!” 面对如此强悍之人,顾三审等人都没有留手,不成想对方竟放弃了抵抗。不用说,他一定是清楚无路可走,又不甘心被俘,便借自己等人之手“自杀”。 “快传医师!” 薛夏连忙喊道。 “来不及了。” 雄武成看着对方的伤势,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他也活不成了。 顾三审脸色冰寒,看着生机渐渐消退的大汉,喊道:“你背后到底是谁?说!” 大汉只凄然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说道:“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 死了。 顾三审用拳头猛地捶向地板,目光中满是血色。 自己竟犯下了如此大错! 失去了一条线索,极有可能带来无穷尽的隐患! “大人,我们还有刘全。” 汤不平知道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开口了,但活着的人还是会说话的,尤其是刘全本身就不是什么硬骨头。 顾三审听闻此话,恢复了镇定。 是的,线索还没有完全断,神宫监就是最大的线索! 既然这个惊蛰隐藏在神宫监,那神宫监的所有官员都逃不了责任! 掌司刘全是一个,上面还有佥书、掌印太监!哪怕是把整个神宫监扫了,也必须找出来幕后之人。 顾三审起身,下令道:“将神宫监所有官吏人员,全部带至安全局据点。留下金吾卫,其他人回皇宫复命,并找神宫监的掌印丘贺问问话!” “对外怎么说?” 薛夏询问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为了遮人耳目,安全局、羽林军、金吾卫围住孝陵总需要一个由头,否则不知道民间会编排出什么花样来。 顾三审指了指神宫监的大殿,道:“救火!” 薛夏看着没有半点火星子的宫殿,只好点了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 钟山上的神宫殿距离朱元璋的陵墓还有一段距离,点一把火,谈不上什么大不敬,但毕竟是孝陵,着了火确实有必要动用军队来救火。 武英殿。 朱允炆听闻了顾三审、薛夏等人的汇报,沉默了会,说道:“军士出身吗?” “按其武功套路,绝不会有误。” 顾三审回道。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呵,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这应是前元侯善渊的诗作。一介武夫竟通晓诗词,还代号惊蛰……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看来此人身旁定少不了文人,查吧,看看神宫监中有谁识文断字。” 对于绝大部分武夫而言,他们都是纯文盲,手能挥舞二三十斤的火铳,就是拿不起小小的毛笔,别说诗词,就是自己的名字都未必会写。 什么,可能小的时候就识字了? 开什么玩笑,在军中识字的人都是宝贝,很少当大头兵,只要是混上几年还没被干掉,绝对妥妥的将校军官。 而这些人,都会记录在册,一查一个准。 既然找不到此人的过去,那就只能说明此人之前很可能是大头兵,后来离开军营,又修习了文字与诗词。 “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古今……”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喃语着。 第三百七十八章 剪烛映出的阴影 古今! 这是一个令人敏感的词。 虽然安全局在汇报时,没有刻意揣测“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中的“古今”二字,但朱允炆与安全局都心照不宣地认识到,惊蛰与神宫监的背后,有着一个由“古今”领导的阴谋团体。 至于古今是谁,自定远,开封至京师,都没有调查清楚。不是安全局懈怠,而是仅凭一个代号,根本无从着手。 虽然安全局也清楚,古今必然与白莲教有着一定的关系,但白莲教徒抓了不少,却多是寻常教徒,别说什么古今,就连他们的上级身份都不甚清楚。 总不能大兴文字狱,将凡是说到“古今”、出现“古今”的人都给抓了,地方都给拆了吧。 朱允炆不喜欢文字狱,谐音梗也能接受,眼下安全局需要找出制造问题的人,而不是制造更多的问题。 神宫监! 这可是皇宫内监,朱允炆很难相信,就在自己的身边,隐藏着一股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力量。 既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为了活下去,那不好意思,你们都下地狱吧。 安全局奉命封锁了神宫监,一举将掌印太监丘贺、佥书吴林等近两百宦官抓了起来,并在夜色之中,将这一批人转移到安全局据点之中。 按册对照,若发现没有记录在册,或身份不清之人,则会被重点关照。 对于宫廷中的变动,自然逃不过皇后马恩慧的耳目,在朱允炆返回坤宁宫之后,便担忧地上前询问道:“臣妾听闻神宫监有变……” 朱允炆轻松地拉着马恩慧的手,安抚道:“没什么变故,只是孝陵外的神宫监走了水,连带着问询下内监这边,皇后无需担忧。” 马恩慧微微皱了皱眉,见朱允炆没有实说,便按下担忧,转而说道:“没事就好,既如此,那臣妾便安排晚膳吧。”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 马恩慧在这一点上很是不错,她知晓什么事可以问,什么事不可以问。 没错,有安全局介入的事基本上就没什么小事,何况是整个神宫监都被控制了起来。 这个晚上,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夜。 在一座辉煌富贵的府邸之中,昏暗的烛火晃动着,摇曳出了三个身影。 “神宫监有变,惊蛰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一声沧桑而老朽的声音传出。 一位中年人站了起来,用尖酸的声音说道:“郭栾背叛了我们,他的家人必须死,若不施加雷霆手段,那我们将失去对更多人的控制!” 拂尘摇动,一位黑袍人压低着中性的声音,道:“是我们行错了棋。原以为控制住郭旭,郭栾会守口如瓶,不成想却倒逼他背叛。罢了,将郭旭放了。” “放了?如何能让他活着!” 中年人反问道。 “就你急性子!” 老人手中的拐杖猛地敲打了下地面,道:“郭旭放了,自然会被郭栾带走,他们离开京师,才好彻底解决,若是放任他们在京师,以郭栾的追索能力,怕会惹出麻烦。” 黑袍人点了点头,道:“没错,负我们之人,必诛之!” 中年人满是担忧地说道:“自孝陵神宫监出了事之后,宫内神宫监就没了消息,谷雨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黑袍人沉默了下,道:“谷雨很可能已经为安全局所控制,不过大可放心,他是不会出卖我们的。” 此话一出,老人与中年人都没有反对,似乎他们对这个人有着极度的自信。 黑袍人起身走到烛火旁,拿起剪刀,剪了一截灯芯,轻声道:“我们隐忍了八年,终有今日之格局。越是接近成功,则越需要谨慎,须知,一步行错,万劫不复!” 烛火猛地跳动了下,然后便安静地燃烧起来,三人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显得如此的阴森。 安全局所辖的一处宅院地下,挖有不少地窖,简单改造之后便成了地牢,而这里,也将成为地狱。 顾三审、雄武成、薛夏等人轮番审讯,动用了一切手段,在不小心弄死了十几个宦官之后,终于确定了神宫监掌印丘贺是最核心之人。 掌司刘全当面指征了丘贺,并承认是丘贺吩咐,安排惊蛰等一干陌生人进出钟山神宫监。与此同时,刘全还贡出孝陵卫中的两位千户收受贿赂,放任神宫监随意安排人上山。 得到这些消息之后,安全局更是在天亮之前,将孝陵卫的两位千户给抓了回来,什么都不问,先上刑,至于会不会冤死他们,安全局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只是丘贺受尽折磨,依旧不松口,这让顾三审极度愤怒与不安,鞭笞、烙刑、挑断手筋脚筋,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作用,他似乎有着顽强不屈的意志,如何折磨他都不开口。 薛夏出了地牢,看着太阳东升,对一旁苦闷的顾三审说道:“这又是一个瞿佑,看来总有一些人难以对付。” 顾三审一脸忧愁,道:“哎,若是刘指挥史能回来就好了,这个指挥史我当得有些疲惫。” 薛夏苦涩地摇了摇头,道:“刘大人正在辽东盯着,冬日诡异的安静过去了,等夏草秋长,蒙古人就会活动起来,不知今年会不会有战乱,一时半会他是回不来的。” 顾三审也清楚辽东的局势,自从朵颜三卫成了朵颜卫与福余卫,朵颜卫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辽东第一势力,朝廷在辽东的布局,更多仅限于城池防守,很难在野战中抗衡朵颜卫。 加上鞑靼东迁,朵颜卫、福余卫似乎与鞑靼取得了联系,这背后会不会有大变故,还很难说。 毕竟鞑靼也好,朵颜卫也好,福余卫也好,他们都是蒙古人,追根溯源,是一家子。 一致对外,也并不只是汉族人的传统。 有刘长阁坐镇辽东,监视着动静,想必皇上也安心一些吧。 顾三审活动了下脖颈,道:“将审讯结果上报吧。” 朱允炆翻看过审讯文书之后,只平静地安排道:“不择手段,找出幕后之人。” 奉天殿,朝会。不少御史与官员再次盯上了中央钱庄,户部给事中耿忠更是直言:“中央钱庄铺张迅速,积累巨财,一旦出现舞弊徇私,其危害必波及巨大,应将中央钱庄收归户部,由户部官员全权负责。” 朱允炆以为自己退一步,让户部人员监督已经给他们面子了,但这些人得了监督之权,一天天看着无数财富进出中央钱庄,却怎么都进入不了自己的袖子,不由开始聒噪起来。 官员钻营的本事远比中央钱庄的伙计强多了,让他们干涉钱庄运作与管理,那才是最大的危害。至少在没有建立起一套管用的制度之前,户部想要染指中央钱庄是不可能的。 面对耿忠的发言,朱允炆只是冷冷地将球踢给了户部尚书夏元吉,询问夏元吉的意见。 夏元吉自然清楚皇上的底线,表示道:“眼下中央钱庄运作优良,户部监察官员并没有发现问题,尚不是讨论其划归户部的时候。”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耿忠道:“户部尚书没有意见,你还要说什么吗?” 耿忠被满朝文武嘲笑不已,灰溜溜退到一旁。 “今年事多,诸位应将心思用在国事之上,莫要窥思其他。”朱允炆扫视过众人,警告过后将目光看向郑赐,道:“郑爱卿,汇报下会通河之事吧。” 郑赐出班,拿出一份文书,高声禀告道:“皇上,工部接宋礼文书,他亲率匠人勘察,并与一干匠人与百姓白英等共同研判,确系新的治河方略可行,即避开梁山、安山,将一段会通河东移五十里。恳请朝廷正式下旨,疏浚会通河即可开工。” 朱允炆接过文书看了看,其内容与宋礼之前的方案并无差异,只不过做了二次复核。既然宋礼、匠人等皆认为可行,那就执行吧。 “下发文书,让宋礼选良辰吉日动工吧。匠人、民工征调如何了?” 朱允炆问道。 郑赐回道:“考虑到春耕、夏收与秋收,匠人与民工征调,皆采取的是长、短工方式。一家之中,劳力较多者出长工,劳力较少的出短工。据数日前文书,已征调长工三万余,短工八万余。待后续征调,可在五月初达三十万。”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夏元吉,道:“户部这边需要做好钱粮支度,该是民工、匠人的,一文都不可短缺,更不可有鞭打、饥饿百姓之事发生。” 夏元吉保证道:“户部已安排五位主事,携三十余监生赶往山东,专门负责钱粮调拨、审核与汇总,一旦发现问题而不报,则其官途一律断绝,臣不认为会出现贪腐、虐民之事。” 朱允炆赞道:“户部有如此魄力还不够,工部、内阁也应该有如此魄力。由内阁给兖州府发个文书,告知朝廷决心,若地方生乱,那他们丢的,可不止是头上的乌纱!都察院也需在山东多置御史……” 解缙、郁新等人连忙答应。 山西忻州。 黄家灵堂之上挂满了白布,棺木之前跪着黄家族人。伴随着一声声哭喊,一宗冤案开始在民间流传开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明丧制:一视同仁 灵堂之下,黄亮、黄祥、黄矩等人,皆是白色孝冠、孝衣,黄家上下披麻戴孝,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黄甸老爷子走了,虽享年七十八,堪称长寿,然其死因却非是天命,而是人祸。 悲情之中,弥漫着一种冤屈的气息。 而前来吊唁的亲朋,在哭过之后也不由地同情起这家人。 不久之前,黄家还因偶得煤矿山,眼看着便要跻身富商之列,忻州人无不羡慕。 可好景不长,忻州府衙派人索要煤矿山的地契,过程到底如何,没有人说得清楚,但结果很明显,在黄家与府衙对峙了半个月之后,黄家“卖掉”了煤矿山,作价一千八百两。 而在这之后,黄家老爷子更是郁结于心,在一次府衙衙役上门之后,终于一病不起,不两日便归西而去。 素日里精神还不错的老头,说没有就没有了,这任谁都看得清楚,是忻州府衙欺负人。 可那又如何? 百姓斗不过官府! 黄家门外,一些百姓议论纷纷。 “你听闻没有,衙役又从黄家要回了一千八百两银子,感情一文钱都没花,就拿回了煤矿山。” 络腮胡须的中年人感叹道。 “为何会如此?” 一旁人追问。 中年人叹息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忻州知府的姓名?” “知晓啊,李存进嘛。” 声音很低。 中年人冷笑道:“是啊,李存进,存进存进,怎么可能会有外流的机会。他之贪婪,堪比猛虎。只不过可怜的黄家,不仅失去了煤矿山,一家几十口还得被强制迁移到北直隶啊。” “这位兄长,你刚刚说什么,这一家几十口要被强制迁移到北直隶?” 茹瑺身着青衫,仿若文士,拱手问道。 杨溥站在茹瑺一旁,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不由微皱眉头。 中年人听茹瑺口音不似本地人,穿着虽是简朴,却颇有一股气势,便问道:“先生是外地来的吧?” 茹瑺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们乃是行商之人,听闻山西煤炭富产,打算向北地运点煤炭。沿途之中听闻忻州黄家有一座煤矿山,这才匆匆赶来,不料……敢问兄长贵姓?” 中年人面带悲愁,道:“小姓杨,杨重九,黄家有煤矿山这是之前的事了,如今你要煤炭,只能找忻州知府合作了。” 茹瑺不解地问道:“杨兄,可否详说一二。” 杨重九伸手请道:“那就至一旁说吧。” 茹瑺和善地点了点头,只带了杨溥一人,到了一颗柳树下谈论起来。 杨重九并非是寻常百姓,他曾考取过功名,不过学问有限,只得了“秀才”,还远不是什么官,连做官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如此,在这忻州小地方,他也算是个“名人”。 杨重九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哎,说到底,还是不能相信朝廷。发的文书倒是花哨,说什么不会强制百姓迁移,会给予科举有待,依我看,南京和这忻州衙门没什么区别,都是想拿就拿,想要就要,谁管过百姓死活。”杨溥听着不对味,忻州府衙这么胡来,那朝廷移民之策就变味了,很可能还会引起民间抵制。 百姓对官府的移民之策本就持怀疑态度,现在倒好,忻州直接撕破了朝廷的脸,公然叫嚣强制移民,还拿黄家拿捏,其他百姓怎么想? 要了人家的煤矿山,还要了人家的根基,这忻州知府可真是厉害,翻手之间,决人生死啊。 茹瑺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胸口郁结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些官员,当真是无法无天!” 杨重九摆了摆手,示意道:“你是商人,还不清楚官员的油滑?说到底,朝廷没把我们当人看啊。这无论是谁的世道,总还是没人在乎老百姓。” 茹瑺脸色有些难看,只坚定地说道:“朝廷不会对此坐视不管的,这件事一定会有个结果。” “呵,信朝廷?还不如信弥勒佛。” “什么?” 茹瑺眼神一寒。 杨重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无奈地说道:“这是百姓常说的一句话,至少弥勒佛是不会骗人的,可朝廷却屡屡欺民骗民……” 茹瑺心头猛地一沉。 白莲教在这山西也有着根基! 不过想想也是,在苦难与悲情中的百姓,自然会被白莲教“结社”、“兄弟帮扶”所吸引。 毕竟白莲教不分贫富、姓别、年龄,男女老少只要愿意均可加入,乃至于“男女杂处”。 他们生活在黑暗之中,自然追寻光明。 想要瓦解白莲教,就需要让大明朝廷的光芒照射在百姓身上,否则,他们将永远站在暗中,或顺从于朝廷,或顺从于白莲,或顺从于道、佛! 茹瑺谢过杨重九,看了看黄家大门,对一旁的杨溥道:“既然我们来了,就凭吊下老人吧。” 杨溥点了答应。 茹瑺打算“撞门丧”,并不是出于礼貌问题,毕竟黄家死的人不是官员,还轮不到茹瑺这种高官来哭两嗓子。 在这背后,还隐藏着另外一层深意,那就是对民间丧俗的调查。 茹瑺此番进入山西,绝不只是负有监察移民一项使命,还有访查民间,了解民情的使命。 在其他时代,丧俗的问题多不会引起朝廷高官的注意,毕竟底层有底层的搞法,一般也不会违禁。 但明代初期是不一样的,根子还是出在元朝身上。 元朝嘛,蒙古族建立的朝代,作为一群游牧民族,“收继婚”自然也带到了中原,父亲挂了,娶了母亲(非生母),兄弟妻,那也不是不可以娶的……这种“乱-伦”,极度违背儒家传统礼法的事,经常出现于元朝。 高官贵族如此,上行下效,自然也就影响到了民间。 即便是在洪武时期,这种“收继婚”在汉族地区,也并非是完全杜绝的。 朱元璋针对这些问题,设置了一系列的丧葬礼仪。 纵观整个古代,丧葬仪式却并没有本质性的变化,都分为丧、葬、祭这三个方面,包含初终、小检、大检、成服、葬、卒哭、小祥、大祥、禪这些基本步骤,改变的内容,往往只是细节。 相对于其他朝代,让很多人意想不到的是,明代丧制最大的一个特征,竟然是“平等”。 没错,在极度严苛、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在死这件事上,明代却有着“平等”的“闪光点”。 朱元璋规定,父母一视同仁,诸子也一视同仁。 即无论是死了父亲还是死了母亲,都需要一视同仁,亲生儿子需要服丧三年,非亲生儿子服丧一年。 这种规定是有着积极性的,以孝立国,推崇孝道,这在古代是人性之本。 毕竟“忠孝”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所谓的“举孝廉”,就把孝放在最前面,还有“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等。 不过,这个规定也可能害死人。 比如某举人考了几十年,终于中了进士,已经五十多岁了,好不容易当官坐堂,还没喝几口茶,母亲去世了,伤心欲绝,给朝廷报告一声,然后回家奔丧,守孝三年。 三年过了,可以回来继续当自己的官了,老熟人都已经升迁了,自己还是小小办事员。那就接着熬资历吧,这眼看着熬出头,升官当了侍郎,突然之间,父亲大人又走了。 没办法,只好回家奔丧,再次守孝三年。 等到三年之后,自己都已经六十好几,身体大不如从前,老眼昏花,回到朝廷还没几天,就因为错别字挨批,贬官而去…… 这在元代与之前的一些朝代中,父亲去世了还是守孝三年的,但对于母亲去世,很多时候只需要守孝一年。 朱元璋的丧制革新,提升了“母亲”的地位,相应的“庶子”地位也得到提升,从这个角度来看,朱元璋还是有着一定的平等思想,他选择朱允炆作为接班人,而不是选择朱允熥,或许也有着这种思维在其中。 茹瑺、杨溥进入黄家,也免不了掩下双眼,低声哭上两声,喊两句“黄老人家,你怎么就死了呢……” 黄甸是百姓,只能用死。 按照朝廷规定,“皇帝”死称“崩”,“公侯、贵戚、世袭爵”死称“薨”,“大臣”死称“卒”,“士”死称“不禄”,“庶人”死称“死”。 在明朝,配得上死的,也只有百姓了,什么官员都不配称死。 所以如果在明代有人骂某位官员“死老头子”的时候,很可能不是打情骂俏,而是骂他不配当官,只配当个下等的百姓…… 待宾客散去时,茹瑺、杨溥却留了下来。 黄祥原本想要让人打发几人离开,不要打扰你自己守灵,可下人去了几次都赶不走,黄祥只好安排安排黄亮守灵,带着黄矩去见茹瑺。 茹瑺也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不适合谈论“公事”,但自己时间不多,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忻州,只好违背常情。 “黄某谢过几位,只不过老爷子离去不久,我等为人子孙,还需灵堂尽孝,无法招待,还请谅解……” 黄祥言语冰冷,只差指着茹瑺的鼻子大骂,我们不招待,你咋还不走,要点脸不? 茹瑺面对这点攻击自是无所谓,朝廷里混久了,脸皮厚实多了,只平静地问道:“我听闻忻州衙门拿走了你们的煤矿山,还强制迁移你们至北直隶,这些事可都属实?” 第三百八十章 在明朝,百姓能抓官吏 喜剧,悲剧,一个台子,只不过是换了时间,上演了不同的戏。 黄矩遭遇了重大打击,因为自己的“意外之财”,导致整个黄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什么富贵之家的梦已不复存在,就连先辈留下的家业也守不住了。 爷爷是被欺压而死! 煤矿山已经成为了黄矩心头的一根刺,刺在心头,难以呼吸。 黄家人不再谈论什么“煤矿山”,可眼下的陌生人,竟再一次提起,这让黄矩失去了往日分寸,走出来大声喊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还请你们马上离开!” 茹瑺看着发怒的黄矩,平和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难过,只是逝者已矣,你们总还是要活下去。若真如外面传闻,举家迁移北直隶,那黄家想要再恢复荣光,怕很难吧?” 黄祥止住了黄矩,叹息道:“不瞒先生,府衙已然登记造册,黄家上下数十口,都需按府衙命令迁移。若先生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茹瑺皱眉道:“可是朝廷文书写明了,不允许强制迁移百姓。忻州府衙当真敢违背朝廷命令吗?” 黄矩冷笑一声,道:“朝廷文书是一回事,忻州府衙是另一回事。在这忻州,朝廷的话未必管用,但忻州府衙的话,任谁都不能拒绝!” 茹瑺感叹道:“山高皇帝远,竟没有人能治管府衙了。” 黄祥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转身离开,却听杨溥道:“煤矿山的买卖地契,可否让我们一观?” 茹瑺见黄祥不快,便拱手道:“麻烦黄兄了,看过地契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 黄祥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好安排管家取来地契。 杨溥接过地契,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去。 地契内容很是完整,即有立契人姓名,又要卖地原因,卖地所在位置,价格,收款情况,甚至还在里面记载了一旦发生纠纷,应该如何解决。 在地契尾部,有三个“画押”,除了买卖双方之外,还有第三方中间人。 对于民间土地交易的地契,往往分为两类,即“白契”和“红契”。 白契又名草契,即买卖双方未经官府验证而立的契据,属于民间约束的一类地契。 红契又名官契,即加盖府、州、县官印或粘贴由官方排版统一印刷的契尾,属于官方承认的一类地契。 仔细观察这一份契约,很明显有着官府印章,属于官契。 这一点也是想当然的,毕竟是官府拿走了煤矿山,顺便加盖个印还不容易。 但杨溥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其中有这么两句话: 黄矩绝卖,不再问诉。 地契落名,再无相关。 “这是一份绝契啊!” 杨溥对茹瑺说道。 茹瑺看过之后,也不由地点头赞同。 所谓绝契,即一旦买卖地契签定,就再无纠缠,卖出去的地,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很多时候,民间卖地都不会采取“绝契”的方式,而是因为当下困境,卖地之后度过困难时期,之后生活好转了,还可以按照地契约定的方式,花多少银两,将卖出去的地再赎买回来。 茹瑺将地契交还给黄祥,拱手道:“多有打扰,还请谅解。临走之前,我还想说一句话。” 黄祥皱眉道:“先生请讲。” 茹瑺抬头看了看夜空,道:“朝廷的话比知府的话管用。无论什么时候,都请你们相信这一点。” 黄祥、黄矩看着离开的茹瑺等人,不由地面面相觑。黄矩疑惑地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黄祥摇了摇头,叹息道:“走吧,我们去守灵。” 离开黄家,茹瑺、杨溥走在忻州城中。 杨溥找人问清楚府衙方向,对茹瑺道:“大人,请吧。” 茹瑺瞥了一眼杨溥,问道:“你怎知我要去知府衙门,而不是寻一客栈休息?” 杨溥自信地说道:“布政使一直在等我们,大人虽要访查民情,但总归移民才是大业,不坐镇太原府,多少移民之事都无法定夺,时间耽误不得。既然大人有心为黄家人伸冤,那自然要连夜升堂了……” 茹瑺点了点头,道:“你的判断没错,只不过,你认为此间事该如何解决?” 杨溥分析道:“黄家之事,可分为两件事,一件事是煤矿山买卖,另一件事则是强制移民。后者容易解决,只需要修改移民黄册,将黄家之人排除在外,事情自然解决。只不过这煤矿山之事,却属实棘手。” 茹瑺脸色凝重,沉声道:“何止是棘手!” 煤矿山买卖之事,本身并不复杂,简单概括就是: 黄矩以一千八百两买下荒山,之后忻州府衙以一千八百两,又将“荒山”买了回去。 问题的关键是,在买与卖之间,这座“荒山”已经成了巨大的煤矿山,其价值已非几千两几万两可以衡量。 府衙这边明知如此,还以荒山的作价将其买走。 让茹瑺感觉到棘手的是,虽然忻州府衙行为下作,但从交易的程序、方式、地契的合法性来看,忻州府衙是没任何错误的。 就是翻遍了《大明律》,也找不出破绽来。 杨溥思索良久,行过两街,方说道:“府衙收回地契,看似不违背律令,但其显然不符交易价值,若黄家人愿意出头,坐实府衙强买强卖,倒可以判定地契失效,只不过……” 茹瑺侧头问道:“只不过什么?” 杨溥眉头紧锁,道:“若真如此,那忻州知府的威严就彻底丧失了,一个没有了权威的府衙,怕很难治理好地方。” “威严?” 茹瑺咬了咬牙。 没错,这是必须考虑的问题。 很多府衙统治地方,靠的绝不是与民同欢,而是站在民的对立面,用强迫的、强力的、强制的手段,来管理、约束、治理百姓。 府衙越狠厉,百姓越畏惧,府衙越有威严,百姓越听话。 若是茹瑺处理了知府衙门,那将是黄家的胜利,百姓的胜利,是忻州府衙的失败。茹瑺在这里,还能继续稳定民心,可若是茹瑺走了,谁来收拾残局? 一旦日后忻州府衙出点事,百姓就会拿出“煤矿山”事来鼓励自己,不是对抗忻州府衙,就是越级上-访。一个没有威严、没有权威的知府衙门,是管理不好百姓的。 茹瑺停下脚步,看着紧闭的知府衙门,肃然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强盗何异?自己不要脸,就不要指望别人给他脸!想要威严就需要心如明镜,正大光明!若此事不给百姓一个交代,那忻州府衙才是真正的没有了威严!” 杨溥重重点头,附和道:“大人如此想,当是百姓之福。” 随从想要叩门,却为杨溥所组织,杨溥指了指一旁的鸣冤鼓,道:“用这个……” 茹瑺微微点头。 咚咚咚…… 鼓声在夜色之中传荡,惊动了不少人,府衙的衙役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查看,呵斥道:“有何事需要敲鼓,快停下来,再敲就将你们抓起来!”茹瑺没有喊停,随从自然不停。 沉闷的鼓声传个不停,后堂中准备休息的知府卫勇辉自听到动静,不由走出来查探,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同知郭崇、通判李存进。 “为何鼓声敲个不停,衙役都干什么吃的?” 卫勇辉被鼓声敲的烦躁,厉声道。 李存进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有衙役过去了,怎么这鼓声还越来越响了。 当三人到了门口时,不由吃了一惊。 一干衙役畏畏缩缩地站在外面,就是不敢上前,任由鸣冤鼓被人敲动。 卫勇辉愤怒地喊道:“何人敲鼓鸣冤?” “是我!” 茹瑺走向卫勇辉,目光凶厉,沉声道:“谁是忻州知府?” 卫勇辉被茹瑺气势猛地一冲,竟心头震颤,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来,连忙说道:“我便是忻州知府卫勇辉。” 茹瑺走至近前,打量了下卫勇辉,冷笑道:“既如此,那就升堂吧。” “升,升堂?” 卫勇辉看了看夜空,不知道眼前之人是不是在开玩笑。就算你不睡觉,老子也要陪老婆的不是……再说了,哪个衙门大半夜升堂问案啊。 “你是何人?” 李存进语气凶狠地问道。 茹瑺瞥了一眼李存进,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李存进上前一步,道:“忻州通判李存进!” 茹瑺微微点了点头,对卫勇辉道:“我要状告忻州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等,携官府权势,威逼黄家以一千八百两出卖价值数十万两的煤矿山!状告忻州府衙,擅改朝廷之命,意欲强制迁移百姓!还等什么,升堂!” “你,你到底是何人?” 李存进额头冒汗,连忙喊道。 茹瑺冷笑道:“寻常百姓也有状告鸣冤之权,莫要忘记,太祖规定,若欺压百姓过甚,百姓可以将你们抓起来押解京师问罪!” 百姓可以抓官? 没错! 洪武十八年、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几次下旨,允许百姓将贪官污吏抓起来,押赴京师。 当时确实有百姓抓官的,比如常熟县民陈寿六因遭到县吏顾瑛的欺压刁难,一怒之下,带着子侄将顾瑛擒拿,然后手持《大诰》赴京告状。 朱元璋亲自处理,不仅赏赐了陈寿六钱财衣物,还免去三年徭役。 为了保障这一项制度完美执行,朱元璋还下令,敢阻拦百姓的官吏,一律严惩。比如“敢有邀截阻挡者,枭令”,“关津渡口毋得阻挡”。 但规定是规定,依旧有“官官相护”的时候,朱元璋干掉了一批官员之后,直接下令:“其正官、首领官及一切人等,敢有阻挡者,其家族诛。” 意思很明显,谁再敢阻拦百姓抓官赴京,那就灭他全家。 于是,在当时出现了不少百姓抓官的事。 只不过这项政策有着极大的漏洞,施行没几年就行不通了。 原因很简单:百姓干不过当官的。 当官府与里长、富户联合起来的时候,一群打手都在,哪个百姓能抓得住? 而且还有些地方借朱元璋的这一条命令,形成了恶霸势力,对于新来的不配合的县令,直接诬陷个罪名,送到京师去…… 久而久之,这政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李存进想不到的是,朱元璋都死了,这些制度早就被人忘了十几年了,竟还有人翻出来。 这一定是刁民,一定是…… 第三百八十一章 见风使舵,官场出卖 对付刁民,绝不能手软,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的狗腿子打断,然后丢到城外乱坟岗,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命。 李存进一直都这样认为,也用这一套准则弄死过几个不开眼的刁民。 多一个坟头的事,不麻烦。 李存进阴沉着脸,指挥着站在后面没有过来的衙役,冲着班头徐贵喊道:“这些刁民蓄意冲击府衙,按朝廷律令乃是死罪!现在将他们给我轰打出去!” 徐贵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看到了茹瑺凶戾的目光,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天啊,这谁敢上前,就那随从掏出来的安全局腰牌,足以吓死人,这年头谁敢动安全局的人啊,这些人可以说是皇上的人。 打他们,就等于直接打皇上的脸。如果打了皇上的脸…… 后顾不堪设想。 听不见,我就是听不见。 聋子耳朵的徐贵看着地面,脚指头都快从鞋子上抠出洞来,一旁的衙役也有样学样,清一色低头不语。 卫勇辉也看出了苗头,紧锁眉头。 茹瑺背负双手,一脸阴沉地说道:“敲鸣冤鼓就是有冤情,按照朝廷规制,知府大人应马上升堂问审。怎么到了这里,问也不问就直接定罪,说我等是刁民了?这忻州知府的官,就是如此对待百姓的吗?” 卫勇辉眯着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何人?呵呵,既然知府大人不愿意升堂,那就由我来吧。杨溥!” 茹瑺冷声说道。 不等卫勇辉、李存进等人反对,杨溥已拿出了朝廷文书,高声喊道:“内阁大臣茹瑺,奉圣旨巡抚山西,全权负责山西按察使司、布政使司、都指挥史司一切事宜!你们还不拜见巡抚大人!” “巡抚茹瑺?!” 卫勇辉、李存进、郭崇等人都惊呆了。 巡抚是什么新鲜官职,他们还不太清楚,但茹瑺的大名,他们可是清楚的。 此人在洪武二十三年,就已经拜右副都御史,又代理兵部尚书,后正式担任兵部尚书,这个家伙能从洪武朝一直活下来,操盘兵部近十年,即使是再闭塞的地方官员,也知道他的名字。 内阁大臣? 难道说茹瑺已经升入内阁了? 卫勇辉有些颤抖,李存进更是面色苍白,就连一旁的衙役徐贵等人,都惊骇不已。 原以为是安全局来人,不成想是如此大的人物! 杨溥转过身,对徐贵等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巡抚大人有令,升堂!” 徐贵打了个哆嗦,连忙招呼其他人进入府衙,分列两班。 茹瑺看都没看卫勇辉等人,径直走入府衙大堂,坐在了主官位置上,也没换公服,只象征性地戴上了官帽,手中惊堂木猛地一拍。 啪! 清亮的声音令所有人一惊。 “押忻州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 茹瑺厉声喊道。 班头徐贵愣住了,看了一眼堂中站立不安的卫勇辉与李存进,又看向茹瑺,不知道这位大人什么意思,人不是在这里,还怎么押?惊堂木再次响起。 徐贵才不得不站出来,冲着卫勇辉、李存进露出了难看的笑容,然后一挥手,几个衙役就冲出来,水火棍从两人手臂下穿过,然后侧身一抬,将两人的双手背了过去,然后朝着两人的腘窝便踢了过去。 扑通! 往日里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两位官员跪在了地上。 “徐你大爷……” 李存进咬牙呵骂。 徐贵眼神露出了阴森之色,知晓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位大人物,若是让他翻了天,那自己就会死无葬生之地。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徐贵跪了下来,冲着茹瑺便喊道:“巡抚大人,我愿作证,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欺压百姓,罪行累累……” 杨溥这下乐了,人总是会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这倒省不少事。 茹瑺微微点头,厉声道:“其他事之后再论,且论黄家煤矿山一事,府衙是否以权欺人,强取豪夺,甚至是煎迫威逼!李存进,你且说一说!” 李存进目光躲闪,看了看一旁的卫勇辉,回道:“大人,此事与我无关,我也是遵照知府大人的命令行事。” 卫勇辉瞪大眼看着李存进,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家伙,所谓的心腹之人,竟然在关键时候背叛了自己! “哦,既是如此,卫大人是不是该交代一二?” 茹瑺冷冷地问道。 卫勇辉虽有些慌乱,但依旧条理清晰地回道:“交代?不知巡抚大人需要我交代什么?煤矿山是朝廷发卖给黄家的,府衙以正常买卖方式,买回来可没有违背律令。况且,知府衙门还为朝廷贡献上了一座煤矿山,每年可为朝廷取利数万贯。” 茹瑺淡然一笑,道:“看来还需要嘉奖卫大人忠心为国了?” 卫勇辉镇定下来,认真回道:“卫某一心向着朝廷,重买煤矿山非为私利,若巡抚大人不信,自可调查。” 调查? 茹瑺自然不会被卫勇辉牵着走,真的去调查。 冠冕堂皇的话,遮盖不住背后的肮脏,虽然这其中的利益还没有产生,但他们为利夺民之财的行为是存在的。 沿途听到的,黄家看到的,都足以证明。 “本官巡抚山西,手握生杀大权。既然卫大人不愿意配合,那就……撤了你的官吧。” 茹瑺直接说道。 卫勇辉没有想到茹瑺竟如此大胆,竟直接免了自己的官,连忙喊道:“茹巡抚,官员任免出自朝廷吏部,可不归你管吧?” 茹瑺起身,厉声道:“你想知道,那就去吏部,去内阁,去皇上那里问一问,我茹瑺有没有这个权利!不过,我想你是不可能自己走着去京师了!” 卫勇辉瘫坐在地,没有了知府的官职,那自己就没了任何力量。 茹瑺没有理睬失魂落魄的卫勇辉,而是看向李存进,此人两面三刀,应该可以给自己提供更多的消息。 “李通判,你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官职,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当然,你也可以不说,待按察使司、布政使司、安全局调查的时候,你再开口。不过到那时,你可没了说话的机会……” 茹瑺严肃地喊道。 李存进被茹瑺的气势震慑,又见卫勇辉已然没了活路,此时自己想要保住权势富贵与生命,那只能是从卫勇辉这条破船上跳到茹瑺的大船上去。 “我交代……知府大人听闻黄家发现煤矿山之后,便授意同知郭崇与在下,以低价将荒山地契转入府衙手中……黄家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府衙便将其家人姓名,全部写入了移民黄册之中。若他们不答应,那黄家将永远消失在山西……” 茹瑺听闻其中经过,不由有些黯然,底层贪腐手段层出不穷,欺压百姓已成常态。 “那黄家老者是如何折寿而死的?” 茹瑺问道。 李存进犹豫了下,说道:“在府衙收回地契之后,黄甸想要让知府衙门修改移民黄册。只不过,知府衙门并没有答应……” 茹瑺拍案怒道:“如此说来,府衙竟出尔反尔,玩弄黄家于股掌之上!即拿回了地契,也要让他们彻底消失在山西,以绝后患?!” 李存进低着头不说话。 事实如此,府衙虽然答应了黄家的条件,但在拿到契约之后,府衙却改了主意。 朝廷要移民五十万,总需要有人去北直隶等地。 既然他们的名字在黄册之上挂了号,那就让他们离开,也是一件“完美”之事。 茹瑺有些心痛。 在这些官员眼中,百姓就是蝼蚁,说踩死就踩死,丝毫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没有半点君子之风! 这就是大明的官吏啊! “大人,我虽参与其中,但皆是为知府驱使……” 李存进想要将自己洗白。 茹瑺摇了摇头,将目光看向忻州通知郭崇,道:“知府祸乱忻州,通判胡作非为,你身为同知,上没有劝诫,下不能约束,你可知罪?” 郭崇走出来,跪了下来,肃然道:“知罪,下臣愿受罚!” 茹瑺深吸一口气,看向杨溥,杨溥走近,低声道:“大人,既然事情已然清楚,不若免去相关之人官职,追查定罪,然后再对外公布。” “那就依你之言。” 茹瑺轻声回过,然后看向郭崇等人,道;“革去李存进官职,与卫勇辉一并关入地牢候审,郭崇、徐贵,你们负责呈报、言明忻州府衙贪腐罪行,若敢欺瞒,重罪不赦!” 郭崇、徐贵听闻此话,连忙叩头。 李存进的哀嚎声,卫勇辉的央求声都消失了,茹瑺就坐在府衙大堂之上,秉烛翻看着账册,杨溥也没有休息,整理着相关文书。 茹瑺揉了揉眉心,对杨溥问道:“忻州府衙烂了许久,这问题可是不小,就算没有煤矿山一事,卫勇辉等人也难逃法网。只不过处理他们容易,如何让百姓再相信朝廷才是难事。” 杨溥将一份文书放在一旁,目光中闪烁出一道精芒,道:“忻州府衙强买煤矿山,强制迁移百姓的消息已然传开,若只是抓了卫勇辉、办了李存进等人,百姓未必会相信朝廷,想要让百姓相信朝廷,让更多人知晓朝廷绝不会强制迁移百姓,需要一些非常手段……” 第三百八十二章 茹瑺的惊世呐喊 非常手段? 茹瑺微微摇头,担忧地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忻州知府强制迁移百姓的事,怕已传了出去,用不了十日,整个山西百姓都会听闻。你认为府衙张贴几张告示,解释几句,就可以重新赢得百姓信任?” 杨溥在来山西的路途中,翻阅过一些典籍与文书,了解山西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是脆弱的,而具体到移民政策方面,几乎不能再使用“信任脆弱”一词,而应该是“毫无信任”。 洪洞大移民的欺民之法,彻彻底底地伤害了山西百姓的人心。 那一场充满悲壮的迁移,也让所有人心有余悸。 他们害怕朝廷再来一次“洪洞大移民”。 今年移民政策之初,虽然山西各地衙门张贴告示,不动卫所,不动衙役,强调非强制迁移,安抚了不安的民心。 但这种安抚,只是仅限于对躁动、畏惧、恐慌的表层抚慰。 而在这些不安的深处,则是躁动的干柴,只要有一个火星,他们就可能爆燃起来。 现在好了,忻州知府举着火把,点燃了这一堆干柴。 忻州已是人心惶惶,那其他地方呢? 若移民还没开始,倒先出现了逃难潮,那不仅移民五十万的目标无法实现,就连山西都可能乱成一锅粥,想要平定下来,少不了生灵涂炭,百姓遭难。 不过,当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杨溥沉默许久,方起身道:“茹大人,若为一件事,或许可以挽回这一切。” 茹瑺好奇地看着杨溥,道:“若当真可以解决眼下问题,安抚山西百姓,那你杨溥之才,我茹瑺便认可了。” 杨溥清楚茹瑺这句话的分量。 茹瑺这是在拉拢自己,让自己与他站在同一个战线。 不,不是拉拢,而是在培植! 他在培植属于他的政治力量。 杨溥清楚机会难得,茹瑺久任兵部尚书,如今又是内阁大臣,可谓是天子近臣,朝廷砥柱,若与他站在一起,那日后自己遇到风雨,也会有个遮挡之人。 在朝廷混,孑然一身是长久不了的。每个人都需要交际,需要“朋友”,需要“同党”。 孤掌难鸣,独木不支! 杨溥看着茹瑺含有深意的目光,走出来作揖道:“那小子便献丑了。” 作揖,还礼。 献丑,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茹瑺欣慰地点了点头,如今朝政越来越难混了,暗潮涌动,解缙、杨士奇、姚广孝等人走得很近,尤其是今年科举之后,三人的关系明显更进一层。 郁新、黄子澄也在拉拢新的力量,好在自己手中握着一个杨荣,如今又可收下杨溥,只要这两人熬上一些年,定能立足朝堂。 哪怕是自己那一天不在朝中为官,也不至被人落井下石,清算旧账。 “说吧。” 茹瑺满怀期待。 杨溥低声说着自己的计划,茹瑺先是一惊,后是沉思,转而犹豫不决,到最后,方重重点头。 两日后清晨,黄家人抬棺向北,出了忻州城,打算让黄甸老爷子入土为安。 因黄甸老爷子生前颇有善心,往日里没少花钱接济穷苦百姓,修桥补路,算是一个善人,故此送葬的人很多,加上一些闲着没事干凑热闹的人,竟将队伍拉到了三四里之长。 坟墓之地,临水面山。 所谓山主人丁水主财,有山有水,加上明堂开阔,风阳正足。看得出来,这是一处风水尚佳之地。 黄亮哭嚎着,十几个精壮的中年人抬着棺材,小心地安置到坟墓之中,正待封土时,突然从一侧跑出几个身着官服、官帽之人。 “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他们怎么来这里了?” “难不成他们气死了黄甸老爷子,还敢在这送葬时捣乱不成?” “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恶!” 送葬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些人已经骂了起来。 反正法不责众,而且躲在人群里,谁也不知道是谁骂的,这个时候不出口恶气,那还等什么时候? 黄亮、黄祥与黄矩等人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他们也无法相信,黄家已经被欺压到绝境,竟还不放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矩抓着一根木棍,咬牙切齿,若他们想要打扰爷爷入土为安,那就拼了命也让他们知道黄家人是有血性的! 只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无数人目瞪口呆。 堂堂忻州知府卫勇辉、通判李存进,竟然跑到坟墓之前扑通跪了下来,然后嚎啕大哭,高声喊道:“黄老,是我们错了,我们财迷心窍,利益熏心,是我们错了啊……” 黄矩呆住了,手中的棍子都掉了。 黄亮、黄祥等人也是一头雾水,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那是为了吃掉耗子与鸡,可现在黄家已经被吃掉了,这些人哭,哭什么? 看他们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眼泪鼻涕横流的样子,不像是假哭啊,到底是你们死了爹,还是我们? 哭得比当儿子的还痛苦,这不是抢戏吗? 最让黄亮等人感觉到不安的是,他们如此大的官员,竟然当着无数百姓的面,哭了,承认错误了,还道歉了! 天啊! 官府竟然会承认错误,会道歉? 这怎么可能! 古来未曾听闻过啊! 山风在吹,天地静寂。 卫勇辉、李存进站了起来,一脸悲情地朝着黄家之人跪了下来,猛地叩头。 黄亮、黄祥等人连忙闪开。 这官老爷的头,谁能承受得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矩惊疑不定。 便在此时,一干衙役威武而来,为首之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锦鸡团领衫,一脸威严地走了过来。 “山西巡抚茹瑺茹大人到!” 班头徐贵高声喊道,声音传出许远。 “是,是你!” 黄祥与黄矩认出了茹瑺,正是那一日夜间询问煤矿山,查看地契之人,不由惊讶不已,连忙跪拜。 茹瑺走到黄祥等人面前,将为首的黄亮拉了起来,然后示意其他人站起来,转身走到高处,以洪亮的声音对众人喊道:“我是山西巡抚,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巡抚,但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我是皇上亲自任命的官,是山西最大的官!什么知县、知府,布政使,都听我的!” “皇上让我来山西,就是为了探访民情,看看有没有官员徇私舞弊,违背朝廷旨意,强制迁移百姓。到了这忻州,就遇到了知府衙门强买黄家煤矿山一事,致使黄甸老人家郁结而终,是为大冤!” “现在我告诉你们,知府卫勇辉错了,通判李存进也错了!知府衙门与黄家的地契买卖无效,现将地契与银两,悉数归还黄家!抬银子!” 茹瑺挥手,后排衙役分出八人,抬来了四个箱子,然后打开,露出了白花花的银子,而这一幕又落在了百姓眼中。 杨溥找来笔墨纸砚,将新拟定的地契交给黄矩,道:“这份地契已加盖了官府大印,并以茹大人私印为担保,只需要你写上姓名,这地契便依旧是黄家的。” 黄矩手有些哆嗦,虽然还不太清楚茹瑺的身份,但卫勇辉、李存进这样的官员都跪着不敢动弹,想来是个大官。 这样的大官,为黄家主持公道来了! 黄矩看向黄亮与黄祥,两人微微摇头,示意黄矩不要再要这“不祥之物”。 茹瑺在一旁说道:“这本是黄家应有之物,收回煤矿山,也可告慰黄老在天之灵。” 黄矩咬牙道:“收回煤矿山又如何?我们全家人都要迁移到北直隶!官府要强制迁移,我们又能如何!” 百姓之中顿时哗然,嘈杂之声四起,让人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但茹瑺可以感觉的到,这是百姓的愤怒,是百姓的不安。 “都给我住口!” 茹瑺高声断喝,震慑全场,黑压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黄甸老爷子的死,是忻州府衙的错,也是朝廷的错,是本官的错!现在,我宣布革除忻州知府卫勇辉、批判李存进官职,打入囚牢,送审京师!” “好!” 百姓听闻,不少人纷纷叫好。 贪官污吏得以惩治,自是大快人心。 茹瑺抬头看了看清晨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我代表朝廷,给黄家人道歉。” “什么?” 杨溥脸色一变。 按照自己的计划,只让卫勇辉、李存进道歉即可,他们反正没了官职,丢人就丢人了。可茹瑺还是官员,还需要继续当官,承认自己有错,这不是在档案上记录一笔自己的过失? 最主要的是茹瑺背后是皇上,他道歉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士人与权贵向下等的百姓低头,那很可能会被人利用,借以攻击…… 黄矩等人也被茹瑺的举动所震撼,动容之下,更是连忙谢恩。 茹瑺登高呼喊道:“你们所有人听清楚了,皇上说了,山西移民绝不会强制移民,去,去告诉每一个人,告诉所有山西的乡邻,不存在强制移民!任何衙门胆敢强制移民,到太原府找我茹瑺,我给你们撑腰!” 这一声呐喊,传遍了山谷。 茹瑺清楚,想要更多的人知晓这个消息,就需要制造更大的话题,革去卫勇辉等人的官职是话题,府衙道歉是话题,归还银子是话题,自己道歉也是话题,而最后的呐喊,更是最关键的话题! 相对于脸面与官途,山西的安稳更为重要,朝廷的使命更为重要。 茹瑺抬头看着天空,一脸的坚决与无畏。 赌上自己的一切,用一声呐喊,传递一个准确无误的消息,这下山西足定了吧! ps: 兄弟们,五月份了,开春总算是忙碌过去了,按照往年工作来看,大致还会忙半个月左右。但大概率不会太频繁加班了,终于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码字了。 很多人一直在催问惊雪,什么时候可以恢复两更或三更,哈哈,感谢你们。 惊雪努力这个月做到两更,虽然可能会偶尔加班不稳定,但我努力争取多写点。 那什么,月票,推荐票,催更什么的,兄弟们有的还请多支持下惊雪,谢谢你们。 五月,《大明》出发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驿站制改,邮局方略 对于茹瑺而言,唯有惊世之举,才可能制造出广传效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没有高音喇叭,没有广播电视,想要让一个准确无误的消息传到数十万个家庭,数百万人耳中,那只能冒险,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事实,并愿意口口相传,讨论不休。 或许这一个举动会给自己埋下祸根,但现在已然顾不得了。 茹瑺清楚,若只是忻州知府、通判之流道歉,也只能引起忻州百姓的谈论罢了。 一个小小的散州知府,根本没有资格“闻名”于外。 而自己则不同,自己是巡抚,是山西最大的官员,是朝廷自中央委派下来的官员。 自己低头,不仅会在山西引起轰动,恐怕还会在朝堂之上引起风波。 大明有着明确的等级制度,也有着典型的认错程序: 首先,皇上永远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大臣。 其次,大臣有些错是可以存在的,有些贪污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向平级与高一级的官员低头的。 最后,高级官员是不会向低级官员低头与承认错误的,更不会向底层的百姓承认错误的。 哪怕是自己错得可以杀上几千刀了,也不行。 因为皇上是需要面子的,官员也是要脸的。所谓主辱臣死,大臣受辱的话,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没有其他办法。 茹瑺低了头,为了苍生与大明。 不出所料,巡抚松岗讲话的消息飞一般地传了出去,在茹瑺尚未抵达太原府的时候,山西布政使丁景福已然听闻到了消息。 手中握着这一份“巡抚松岗之言”的文书,丁景福沉默了许久,作为主政一方的大臣,丁景福不是不清楚茹瑺这样做的后果。 “大人,茹大人此举有些……” 右参议李彬皱眉道。 丁景福冷眼看去,道:“有些什么?失了朝廷威严,丢了士人脸面?” 李彬见丁景福有些动怒,不由叹息一声,道:“恐怕这件事不会就如此结束啊。” 在山西,巡抚最大官员,没有人能收拾得了茹瑺。可要知道山西官员是有上奏之权的,这里也有监察御史,也有安全局的人。 消息一定会传入京师,那些以弹劾、骂人为生的言官,肯定会将这件事闹大,若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茹瑺都可能会因此而倒台。 丁景福将文书拍在桌案上,咬牙道:“忻州知府胡作非为,强制迁移百姓,惹得百姓惶恐不安,忻口寨、洪泉寨、定襄等地都有百姓准备逃难的文书!若不是茹大人力挽狂澜,安抚民心,这太原城都恐怕要有人搬家了!” “若为山西安定而受罪,为苍生免于苦难而丢官,那不是我们的光荣,是耻辱!你给各地府衙传报清楚,茹大人此举是为山西百姓而为,以府为准,联名为茹大人正名!” 李彬眼神一亮,转而有些迟疑,道:“大人,听闻内阁之中解缙为第一重臣……” 丁景福深深看了一眼李彬,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内阁中虽然有四个人,解缙、郁新、黄子澄与茹瑺,但解缙凭借着其聪明才智,往往能揣测圣意,颇得圣心。 而解缙与其他内阁大臣,又不太合得来,甚至还有一些明争暗斗…… 如果茹瑺这件事在朝廷中没有什么动静,山西上不上奏折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朝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必然是有人主使与操纵,若在这种情况下山西联名上奏折帮茹瑺说话,那就是和茹瑺站在一起,在某些人的对立面。 人要考虑自己的位置。 丁景福沉思了下,目光盯着桌案上的文书,微微摇头,严肃地说道:“茹大人所作所为皆是为山西安定,为移民之策顺利执行。山西上下得其助力渡过难关,反而却不敢发一言,那日后朝廷怎么看待山西?我们又有何脸面坐在府衙之中发号施令?” 人需要底线,需要明断是非。 李彬见此也不再劝说什么,答应之后转了话题,道:“朝廷新发来的文书大人定是看过了,那邮局如何运筹,驿站如何置改,还需大人明示。” 丁景福苦涩地摇了摇头,说道:“将驿站改为官、民两用,置办邮局,这倒是新颖之举。兵部也有发文,认为此举于山西移民有利,让山西做好这件事。哎,只是仅移民一项已是棘手,如今又摊上一件差事,朝廷也不想想我们有多少人手。” 李彬笑了笑,道:“大人,这邮局可是一项利民之事,若做好了,今年十优州府中定会有太原府之名。” “哦?” 丁景福产生了兴趣。 李彬解释道:“故土难离,最难的不就是没了消息?若山西可以借移民之策,打通北直隶地区与山西的消息渠道,让百姓们可以通过驿站,隔着一个月就可以收到家乡人的信件或消息,岂不是可以少许多阻碍?” “再者,官用驿站确实是耗费巨大,而且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可民用驿站,也就是这邮局,则是有利可寻,移民五十万,至少关联着十万家庭,每个月就按两万人传递信件,一封信件计价十文钱,每个月就有两百贯。” “大人莫要小看这两百贯,这只是移民百姓可能带来的最低收益。一旦邮局运作起来,商人也会借邮局来传递消息,晋商正在活跃,他们与京师的联系会更为频繁。而对他们,自然不可用移民的待遇,可以结合路程、时间,收取更多的银钱,比如太原至京师的消息,可收取五两乃至十两……” 丁景福认真思考着李彬的意见,这个家伙是摆明了吃大户。 是的,晋商自漠北带来无数货物之后,山西就冒出了许多商人,可狭窄的山西市场有限,他们便会将目光投向开封、北平、济南、南京、苏杭等地。 若商人自己差人走一趟传递消息,即要负责安全问题,还要负责路费问题,还可能生病耽误行程,有些时候还可能会遇到劫道的。 这也没办法,大明朝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江上有询问吃混沌还是吃砍刀的,山里有询问要不要置办无主墓地的,海里有询问能不能拿走你的货物与性命的。 运气不好,很可能出趟门就回不了家了,而且算算往返花销,自太原至京师,没几十两盘查都不够啊。 邮局多好,收费低,服务快,还有官方背景不怕打劫…… 若是如此,这邮局一旦办起来,不仅可以养活驿站这些平日里“没事干”的家伙,还能省去不少府衙开支,弄点商税提升下政绩。 至于成本,貌似没多少…… 驿站的人和马都是现成的,六十里一个驿站。 虽然大明比不上元朝“全国驿站计之,备马有三十万匹,专门钦使之用”的辉煌,但经过洪武年间的修缮与建设,驿站人员还是相当充沛。加之山西乃是军防重地,大同更是重中之重,山西方面的驿站更是密集、完备,这也为驿站改官、民两用打下了基础。 要知道平时驿站是为官府服务的,若是官府没事,也没什么官员路过,那他们则是无所事事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拿出一百天晒太阳也是常有的事。 毕竟明初的驿站,还不是明后期的“楼堂馆所”,还支持一些特色的娱乐化服务,陪吃陪喝还陪休息,关键还是官员在这里不仅不花钱还能拿钱…… 皇上看不下去,一声令下裁撤了许多,结果引起一位名为李自成的家伙失业了。 李彬描绘着未来前景,还不忘毛遂自荐:“大人公务繁忙,又需抓牢移民万端之事,驿站改制,设置邮局之事,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丁景福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李彬说道:“好啊,饶了一大圈竟只是为了自己名利,罢了,这件事总需要有人负责,你来办我放心。不过……” 李彬心中大喜,脸上并不表露,而是问道:“大人还请吩咐。” 丁景福严肃起来,警告道:“邮局之事并非是山西一地之事,朝廷必然会有眼线盯着,一旦出了问题,你我都逃不了问责。所以你最好是用点心,做好此事,如商人买卖一般,明码标价,绝对不能欺民、欺商。若有人从中压榨,中饱私囊,呵呵,后果你要掂量清楚。” 李彬重重点头,道:“大人还请放心。” 丁景福微微点头,对于李彬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此人好功名而非好财物,一心想要向上爬,做事倒也勤勉,若自己离开,他将会是接任山西布政使的第一人选。 这是关系着他晋升的大事件,想来不会容忍出大的岔子。 “大人。” 经历徐修竹走了过来,拱手禀告道:“茹巡抚已抵近太原府,迎接事宜已准备妥当,是否当下出城?” 丁景福嘴角含笑,看了一眼李彬,道:“走吧,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巡抚大人,看看他有什么神通,能让山西五十万百姓自愿迁往北直隶等地……” 第三百八十四章 杨溥的二次非常手段 忻州距离太原算不得远,只有一百六十余里。 茹瑺将忻州府之事写成奏折,安排人递送京师,并命令差役押解卫勇辉、李存进等八人进京候审,命令郭崇暂时代理忻州知府。 处理完这些事之后,便赶赴太原府。 这一日,城外十里长亭,上百官吏齐齐整整,静候茹瑺到来。 毕竟是山西第一号人物,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地方官,无论是布政使,按察使还是都指挥史,都需要出来给个面子。 丁景福给茹瑺介绍过众人之后,便安排轿子,将茹瑺迎入太原城。 茹瑺也没有客气,当众宣读了圣旨,然后表态道:“此番我任职巡抚,统管三衙,主要任务就一个,顺利完成皇上的安排,移民五十万!” 说到这里,茹瑺将手举了起来,严肃地看着众人,道:“五十万,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牵涉百姓之家众多,稍有不慎,可能会造成民乱,到时候诸位没有办法给朝廷交代,我也没有办法给朝廷交代。故此,既为官,当为朝廷分忧,为君行事!” “此间事繁杂难行,皇上又严令不准强制移民,可以说移民难如蜀道。但那又如何?难道我们就不能劝说百姓离开山西,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山西土地已到极限,无法容纳更多的百姓,而其他地方还有无数荒地需要开垦。何况朝廷还给出了那么多优渥待遇,只要开启民智,给他们说清楚,将明白,我相信一定可以完成移民使命。”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那本巡抚就不拖沓,直接下令了:其一,都指挥史司需要节制好各地卫所,不允许卫所军士扰民。同时根据朝廷旨意,淘弱存强,将确实不宜继续留在卫所之中的老弱军户转为民户,添加到移民黄册之中,另外选拔军士充入卫所。” “其二,按察使司方面,需要做好案情审查,尤其是关于移民之事,需立即奏报太原府,不可随意论处,更不可强制移民。一些积压的陈案冤情,也到了该清一清的时候,若其罪责严重又不至死,按律惩罚之后,添加移民黄册。” “其三,布政使司是最难,也是最不好办事的衙门,需要协调各地衙门,做好移民政策宣传,告诉他们移民所得好处,力争找出一些有影响力的人出头,带动百姓参与移民……” 茹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杨溥听过之后,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有一些隐忧。 待所有人散去之后,茹瑺看着沉默不语的杨溥,问道:“怎么,你认为我的安排不妥?” 杨溥微微摇头,道:“大人,将卫所之人、囚犯列入移民黄册,这并无不妥之处。只不过大人想过没有,卫所之人现在未必会愿意移民啊。” 茹瑺眯着眼,说道:“你是说很多卫所军士,都在享受或等待享受新军之策,而不愿意迁移?” “没错,但这并非是最关键的问题。” 杨溥有些担忧。 军士不同其他,都是拿刀子的厉害人物,虽然茹瑺明令安排的是老弱之兵“退役”,转为农户继而向东迁移。 但他千万不该的是加入一条:选拔军士充入卫所。 到这个时候,茹瑺才陡然惊醒。 安排老弱军士离开卫所,这一项政策或许并没有多少问题,毕竟这些人没有多少战力,也干不过大部队,到头来只能乖乖收拾行李搬家。 可“选拔军士充入卫所”这一条就大有漏洞。 要知道卫所中谁是老,谁是弱,那不是看身板,而是看指挥史、千户等官员,他们说你老了,那你就老了,说你残废,那你就是废了。 赶走一批人,拉一群大姨妈、二姑妈家的人进入卫所,享受新军之策,吃朝廷政策,那不香吗? 问题不在于茹瑺的命令上,而在于执行上。 茹瑺不可能盯着各地卫所,都司大人也不可能每天遛弯去搞田野调查,军伍访问,这年头就不太流行深入军伍,深入大部队。 一旦执行中出现问题,山西百姓不乱,卫所倒会先乱起来。 想明白其中关节,茹瑺不由对杨溥刮目相看,道:“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杨溥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解决起来或许还需要一些非常手段,只不过这个手段,有些上不了台面……” 茹瑺佩服眼前的年轻人,他不仅善于发现问题,还善于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一点与朝廷中很多官员不同。 在朝中,更多的官员是“找茬”型,能找出问题,也能明明白白地说出问题来,可一旦牵扯到解决方案,那就抓瞎了。 一问三不知,再问就是一嘴的仁义道德、三皇五帝,尧舜禹汤…… 可杨溥不凡就在这里,他即能敏锐地找出问题,又能快速地想好对策。这样的思维敏捷之人,属实难得。更兼此人城府不深,性格正直。 只不过杨溥也有自己的“缺点”,就是太过谨慎,总是三思而后行,有时候很容易失去最佳时机。 就以今日事来论,茹瑺的安排中明显有纰漏,杨溥也清楚问题所在,却没有当场提出来,在担当与勇气上,还差一些火候。 杨溥低声说道:“大人,卫所淘弱存强,为杜绝军官徇私,可从三个方面入手,其一,监察,其二,把关。其三——烽火!” “烽火?” 茹瑺面色一变,盯着杨溥的目光有些严厉。 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茹瑺还是清楚的,不过山西即没有冰山美人褒姒,也没有胡闹的周幽王。 杨溥没有畏惧,而是解释道:“下官所言并非是真正的烽火,也非是警讯四方,而是借助大同之手,宣传鞑靼与瓦剌的威胁,并意外泄露一份机密文件,让卫所军士都清楚,在未来一年至五年内,山西极可能会征调卫所大军征讨北元……” “首先,这算不得欺骗,只是一份研判文书。其次,北元的威胁确实存在,大同又算是前线,一旦朝廷需要征讨北元,自大同出兵也不是没有先例。再次,以北元威胁增加卫所军士训练压力,同时淘弱存强。最后,卫所军官即便是安插人手进入卫所,那这些人也必须不怕死才行。” 茹瑺有些牙疼。杨溥出的主意确实有助于解决问题,但他的主意太让人头疼了。 忻州的主意,破天荒的官府低头,这可以说是惊世之举。这轮到山西卫所,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主意。 这个家伙就不能出点正常的、常规的办法吗? 每次都要非常手段! 茹瑺刚刚摇头,杨溥便补充了一句:“若消息传入民间,对百姓移民也是有帮助的。” “这个……” 茹瑺这次真的犹豫了。 朝廷不让强制移民,可百姓的腿长在自己身上,只靠嘴巴去说,未必能说得动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百姓与军士清楚山西可能在未来会打仗,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旦有战事,卫所军士需要上前线杀敌的,可能会掉脑袋。 留在后方的百姓是需要服徭役,帮助运输粮饷,搬运水草的,运气不好还可能被蒙古骑兵抄了后路,一命呜呼。 可若是选择移民,那事情就好办了,至少三年内不需要服徭役,不会被拉去搞运输副业去。 施加外因来影响移民大局,这确实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 只是…… 茹瑺总有些绕不过去,自己低头可以,是为了百姓安定,止住谣言。可现在自己要成为新的谣言制造者,这岂不是…… 不过茹瑺是老兵部尚书,只要看看北方的疆域与舆图就清楚,朝廷对北元用兵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山西出兵出人也是不可避免的,虽然这里未必会是主力,但至少是打辅助的力量。 从这个角度来看,写一份未来几年山西可能参与战事的文书,也算不得伪造,谈不上制造谣言,甚至可以说,这类型的文书,很可能早就摆放在了五军都督府中。 只不过,这事牵扯太大。 泄露卫所机密,可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起的。 虽然武定侯郭英已经老了,但茹瑺也不想他被押到午门外,欣赏午时三刻的太阳。 “这件事不好办啊。” 茹瑺揉着眉心。 杨溥只轻松一笑,道:“大人,事情我们来办确实是不好办,可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动手啊……” “你什么意思?” 茹瑺惊讶地看着杨溥。 杨溥缓缓说道:“如此之事自需密报皇上,若是皇上认为可行,自然由五军都督府、安全局秘密执行,与我们无关。若皇上认为不可行,那我们便另寻他法。” 茹瑺看着明哲保身,弄出浑水却不想蹚浑水的杨溥,竖起大拇指,道:“勉仁(杨荣)赞你奇思甚多,果不出其然。大才堪大任,回京之后,我定会向皇上保举你。” 杨溥作揖谢过:“小子多谢大人。” 茹瑺见识了杨溥的才能,当夜便书一封密信,召来安全局之人,命其秘报京师。 就在山西移民正准备拉来序幕的时候,晋商又开始了活动,常家常百业升任了二把手,成为了常千里之下的第一人,开始筹谋自己的商业版图。 雄心勃勃,没有归途…… 第三百八十五章 无边寺,白塔问心 太谷县,常家宗祠。 常千里一脸肃穆,看着跪在堂下的常百业,嘴角带着欣慰的笑意。 两厢站着常家族中有威望、辈分高的老人与中年人。在堂外,则是常家十六位掌柜、账房伙计与族人。 而在常千里身后,则是常家先祖牌位,最上面的牌位之上,赫然刻写着“常惠”二字,而这个名字意味着是太谷常家有着悠长的历史,其族谱竟可以追溯到汉朝时期。 常惠在历史上留下过名字,不过他这个小人物往往被后人所忽视,而是记住了与他一起的另外一个人: 苏武。 苏武牧羊北海的事迹广传后世,可与苏武一起被拘困匈奴十余年的常惠却罕有人提起。 常惠后被封长罗侯,也正是从此人开始,山西常家才成为了显赫望族。 历史风沙淘去了无数英雄,一千多年的岁月里,常家到底经历过多少的波折变化,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常千里这一脉,已完全褪去了“官”的影子,成为了纯正的商人。 常百业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最高的牌位,暗想:只经商是成不了名门望族的,没有官的背景,富户永远只是富户。 一旁老人拿着秤杆与秤砣交给了常千里,然后将装有五谷、布匹的篮子放在常百业面前。 常千里接过秤砣、秤杆,走向常百业,肃然道:“你的能力得到了宗族认可,今日升你为常家大管事,统揽常家大小生意事,然你需握好这杆十六金星称!” “北斗七星主亡,南斗六星主生,福、禄、寿即是你与常家之福、禄、寿。为商买卖,若少一两,则损你与常家之福,少二两则伤你与常家之禄,少三两则折你与常家之寿。少半斤,则你与常家生机不再,他日必亡!谨记于心,不可忘之一刻!” 常百业感觉肩膀有些沉重,自己将要扛起的,是常家的未来! 自己真的可以扛得住吗? 常百业握着拳头,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来的打拼,没有日夜的忙碌,自伙计搬运货物,到账房统算,再到掌柜东北西走,协调关系,再至出关漠北,见识了沙漠的荒凉,草原的辽阔,北元骑兵的锐利,又转京师,见过最繁华的城市,见过天下最权贵的人。 自己经历过了许多许多,一路成长,也曾黯然流泪,也曾遭遇痛苦与折磨,可我不是都走过来了吗? 什么苦难,什么痛苦,什么困难,我都踏过来了。 一步一个脚印,我常百业终成了常家最出色的商人,既然我生活在这个时代,那就由我带常家走上辉煌吧。 常百业松开手,目光坚定地接过秤杆,瞥了一眼篮子里的货物,五谷是粮食,是生存之本,布匹是衣,是生活之本,这些都是无数商人的起点。 拿起秤砣,常百业用手微微提了提篮子,然后放在地上,秤砣移动到一定标度后,便挂起篮子,称量起来。 秤砣一端微弱上扬,整个秤杆十分稳定。 “买卖公平!” 常百业喊道。 这一手,赢得满堂喝彩。 微微上扬,意味着足称,只多不少。 只用手提一提篮子便将其重量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一称不改,可见常百业对重要的感知已到了很高的水平。 常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这种手段算不得精妙,但至少说明常百业有着很扎实的功底,自一旁老人手中接过算盘,然后对常百业道:“熙攘之间,皆利来往。珠算上下,均为公账。不作假弄虚,不盘错计误,不忽视小利,方成大商。” 常百业接过算盘,哗啦摇晃两声,道:“精打细算,支取有度。” “礼成!” 老人高声喊道。 常千里微微点了点头,将常百业搀扶起来,然后对堂外喊道:“各方掌柜、伙计,给大管事见礼。” 话音落,堂外掌柜依次入宗祠奉茶,以示自此时起,听从常百业调遣。 一番礼仪之后,自少不了宴席。 常百业被一群掌柜、伙计灌醉了,虽酣睡深沉,但一到二日清晨,常百业便强忍着宿醉的头疼起身,给常千里、家族长辈请礼。 常千里说过几句之后,便安排道:“你已成大管事,也算是了了你最初心愿。今日便去无边寺,将心愿还了吧,一应香礼都已安排妥当。” 常百业连忙答应。 无边寺又称白塔寺、南寺,位于太谷县城西南隅。 太谷县人有一句俗话,即“先有白塔村,后有太谷城”。太谷最初为白塔村,而白塔村的名字,便来自于无边寺中的“白塔”,在隋朝时,方有太谷县之名。 常百业与一干仆人出了城,远远便可以看到山间矗立的白塔。 无边寺座北向南,前后三进院落,布局严谨却又疏朗,其在设计山门时,采取的是“下为门洞,上为戏台”的方案。 沿着狭长的山道而行,进入寺内,顿觉豁然开朗,殿宇雕梁画栋,院内树木已是茵茵。 常百业安排人将香礼送到后院,然后走向天王殿,拜过之后,又穿天王殿而过,到了大雄宝殿之前。 待前人离开,常百业便走上前,取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心中默默感谢着上天的眷顾,并祈求上天可以帮助自己成为真正的大商人。 插香入炉,常百业走入大雄宝殿,跪在蒲团之上。 便在此时,一阵幽香浮动,常百业不由地侧头看向一旁,只见一位秀美女子在恭谨地跪拜,上着白色牡丹烟罗衣,下着烟笼梅花裙。 看不到整个容颜,只有娇柔而令人心动的侧颜。 常百业看得出身,女子转过头看向常百业,只对视了一眼,便娇羞地起身,连忙离开了大殿。 只一眼,常百业已忘不了那容颜,精致如瑰宝的面容,一双满含秋水的桃花眸。 “少爷。” 一直跟在常百业身边的伙计常远喊道。 常百业这才惊醒,摇了摇头,走出大殿,目光追寻着,待看到了远处的倩影,才对常远说道:“去问问,那是谁家的娘子。” 常远眼神一亮,机灵如他,自然知晓这个安排的含义,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追去,偷偷看清楚之后,便去找了寺中之人。但凡在这里上香许愿、还愿的,寺里的人多有了解,无论他是百姓还是一些大族。 可打探的结果让常远有些吃惊,连忙找到“尾随痴汉”常百业,禀告道:“少爷,打探清楚了,这位小娘子乃是外地之人,并非太谷县之人。但她此番来,供奉了不少香礼,非是寻常百姓人家。” 常百业有些着急,这要是外地人路过太谷,那说不得分开之后再也找寻不见,那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可就没了…… 那女子到了鱼池边,鱼池为六角形,池中有鱼儿嬉戏,微波涟漪,别有风趣。而在鱼池已北,便是白塔了。 白塔,怕是她最后的风景吧? 不知不觉,常百业竟跟到了白塔。 白塔底面为八角,设计为七层楼阁,高十三丈,每一层都有出檐和平座。 一层,接一层,再上一层…… 常百业终上了顶层,站在这里鸟瞰,可以将整个太谷县尽收眼里,还有十余里的风光。 不能再等。 常百业不甘心错过,咬了咬牙,走向看风景的女子,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这位姑娘,在下太谷常家常百业,不知可否有幸为姑娘导览太谷风光?” 女子羞涩地退后一步,打量了下常百业,一旁侍女如防备豺狼般,半个身子护在了女子身前。 “那就烦请常公子了。” 女子低声说道。 侍女听闻顿时着急,道:“小姐,老爷吩咐过……” 女子示意侍女不要讲话,站在栏杆旁,看着太谷县城,道:“听闻太谷县是香山居士白居易的祖籍之地,不知这里,居易还是居难?” 常百业听着轻灵动听的声音,心神荡漾,又听对方竟知晓白居易祖籍,不由打起精神,从容道:“大唐诗魔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香山居士祖籍确实是太谷,不过在他那一代,已迁至河南新郑。即便是沾光,也只能是祖上的光,冠在太谷,多少有些不太妥当。” “至于太谷居易还是居难,这倒难以回答。山西之大,矿产之丰,独不丰太谷,这里百姓多居之不易。然困于土地,所取有限。若从商取利,用心经营,居之也不甚难。” 女子听闻之后,眉眼含笑,低声道:“可从商游走不定,少不了披星戴月,分离之苦,天伦团聚岂不是少之甚少。居之不难,又有何欢?” 常百业有些惊讶,女子的问题直指本心。 大明嫌弃商人,鄙视商人,一个原因就是商人重利轻别离,没有办法在父母身边尽孝道,也没有办法照顾好兄弟姐妹。 居之不难,又有何欢?! 取得万千利,却失去了父母与家人,那又有什么快乐可言? 常百业看着远处的风光,突然笑出声来,回道:“登高不易,可人总喜欢站在高处,喜欢俯视这一片山山水水。姑娘不也如此吗?” ps: 古代秤是十六两秤,又名十六金星称,其中包含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福、禄、寿三星。 有个成语名为半斤八两,意味着彼此相当,就是以十六两秤为准,八两即是半斤。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没有邂逅,只有安排 高处的风景好。 常百业向往登高,无论是这白塔,还是人生,都希望有一个高度,而不是始终停留在一个带着“谷”的地方。 女子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嫣然一笑便带着侍女下塔而去。 常百业慌乱地追了下来,喊道:“尚未问姑娘姓名……” 女子停下脚步,从秀发之上摘下银钗,弯腰轻轻搁在地上,对不远处的常百业说道:“这就够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 常百业走过来,捡起银钗,看着银钗之中镶嵌的东珠不由一愣,转而陷入沉思。 常远着急地喊道:“少爷,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常百业摇了摇头,将银钗收入袖中,抬头看向天空,叹息道:“哪里有什么邂逅,一切只是安排。” 山下,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侯西域喝得微醉,总感觉有些闷,便拉开了帘,看着沿途的树木,道:“怎么样,你可中意?” 侯浅浅手中的锦帕顿时皱了,连忙道:“女儿家的婚事,还不是凭父亲大人做主。” 侯西域顿时酒醒。 寻常家,男人一言九鼎。可总有一些例外。 侯西域便是一个惧内之人,想当初侯家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毕竟很多事见不得光,今天走个私,明天去牢里捞几个伙计,后天还得去府衙送个箱子。 这一来二去,总会遇到一些人,比如汾州同知的千金庞秀秀。 也不知道月老是不是眼瞎了,乱牵红绳,稀里糊涂,侯西域就与庞姓千金成了婚,有老丈人照顾,侯家这才真正成为大族,生意也越做越大。 可也正因此,侯西域不敢得罪自己的妻子,就连纳妾都不敢。庞氏只育有一儿一女,儿子不太聪明,别说做学问,就连生意都做不好,加上自己常年在外,妻子又过于溺爱,导致儿子一事无成。 倒是女儿侯浅浅,今年二十,颇有经商的天赋。 可毕竟是女儿家,抛头露面不方便,很多时候她也只能操持下家中账务与汾州生意,对侯家在外的生意,她也无法插手。 庞氏清楚侯西域之后,侯家很可能会没落,为了争取时间,也为了侯家未来,便将希望放在了侯浅浅身上。一些小的家族,小的官吏,谁敢上门提亲,都会庞氏“请”出去,而侯西域一句话都不敢说。 眼看着女儿耽误了几年了,已经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侯西域才与庞氏商议,结亲常家,保住侯家。 只要未来三十年常家不倒,有侯浅浅这层关系在,侯家就垮不了。 若三十年侯家还没一个后起之秀,那也只能说侯家气数已尽。 侯西域看着忸怩不安的侯浅浅,板着脸道:“既然女儿不喜欢,那就罢了。常百业这小子野心不小,但必然也会遭遇不少挫折。不若我们去渠家看看……” “父亲……” 侯浅浅跺了跺脚,将身子转到一旁,看着窗外的风景,清风吹来,浮动着秀发。 侯西域哈哈大笑,道:“东珠钗可是贵重之物,你给了他,他一定会知晓一些事的。走吧,我们回汾州,看看这小子有没有悟性。” 侯浅浅嘴角微微动了动,旋即又恢复如常。 这不是一次意外的遇见,是一次大胆的试探。 很多人认为古代女子结婚之前都没有见过男方,那纯碎是胡扯八道。 无论唐宋还是大明,都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一切都是包办性质的,到了洞房才第一次见到对方。 这种看法是荒谬与令人嗤笑不已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指的是婚姻缔结,需要以媒人为中介,由父母出面操持。新人对于自己的婚姻有着一定的自主权,绝不是全部都是父母说了算就一定算了。 所谓相亲,就是“两亲相见”,在宋代那是一个大胆,选择小花园,或小船上见个面,如果男方相中了女方,则给女方插上金钗,所谓的“插钗”,如果相不中,则送上彩缎两匹,所谓的“压惊”。 明代男女也玩得欢,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到元宵节,就开始“光明正大”地去见自己的“如意郎君”或“千金小姐”了。 明代历史记载,永乐时期元宵灯火一办就是十天,这十天内,年轻男女是可以公开见面游玩的。而到了宣德年间,元宵灯火都延长到了二十天,过了正月还没结束…… 你能说古代婚姻之前没见过? 男人怕娶来个不称心的,女人也怕嫁给一个不如意的,总会有机会去安排见一次,而最常用的方法,那就是庙会或寺院。 挑一天时间,安排好一起出去,远远地看看,那也是看过了。毕竟走过你走过的路,吹过你吹过的风了,就这么着吧…… 常百业回到家中,看着一脸狐狸笑的常千里,只摇了摇手中的银钗,便说道:“既然叔叔安排好了一切,不知道彩礼可准备妥当?” 常千里吃瘪,摆了摆手,道:“你小子倒是聪明,你可知晓她是谁,就问彩礼。” 常百业看着朱钗,叹息道:“商队自北地取来的东珠,大部分都放在了京师发卖,在山西出手的不过十颗,而这十颗绝不会轻而易举地被送出去,除非他们家中还有一些东珠,由此推断,也只有一起北行的晋商大族。” 常千里点了点头,问道:“可北行晋商除我常家外,还有七家。” 常百业淡然地摇了摇头,道:“北行的确实只有七家,但能在今日拿出这种朱钗的,只有一家,汾州侯家。其他家族,要么偏北地,来往不便,要么没有适婚女子。” 常千里皱眉道:“辽州的渠家可算不得远,也有一女正是芳华。” “叔叔,渠家家主正在京师,你认为可能吗?” 常百业郁闷地看着常千里,自己又不是傻子,如此大事,没有父母坐镇,女儿家谁敢跑这么远? 常千里拍着桌子,满意地说道:“不错,很不错。你是一个有觉悟的人,你若中意那侯浅浅,叔叔我没问题,只是有件事,我必须给你说清楚。” 常百业思索了下,询问道:“可是侯家后继无人的事?”常千里重重点了点头,严肃起来,道:“按理说,侯家没有能力非凡之人,常侯结亲,我常家便可在顷刻之间成为晋商魁首。可问题是,你能不能狠下心吞并侯家?” 常百业吞咽了下口水。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常家与侯家都是晋商中的大商,若两家合一,常家在晋商中便再无敌手,甚至可以凭借着雄厚的资本,快速扩张到河南、北直隶、山东等地,他日在京师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可自己真的要走这一条“轻而易举”的道路吗? 突然之间,常百业又想到了与侯浅浅的对话,居易还是居难,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选择句,她在隐晦地问自己,是选择容易的,还是选择难的。 好一个厉害的姑娘! 常百业笑了,自信地对常千里说道:“侯家还是侯家,她日侯浅浅如何处置,侯家人如何安排,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常家的强大,从不会依赖于他人。叔叔,提亲吧,侄儿要立业,还需先成家。” 常千里拍着手掌,道:“放心吧,这门亲事跑不了,即便是跑了,我也帮你抢回来。现在你有一件更紧要的事要做。” “何事?” 常百业不解地问道。 常千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常百业,道:“前段时间,忻州黄家煤矿山的风波你定听闻了。” “这是……巡抚……嘶,竟如此大胆……移民……” 常百业看过之后,不由有些惊愕。 常千里端起茶,抿了一口,道:“茹巡抚可是内阁大臣,他的低头定会引起风波。当然,这一场风波吹到朝廷,再从朝廷吹过来,相信移民也该大规模进行了。你需要做的,便是去太原府,配合朝廷移民!” “这是我们的机会!” 常百业凝重地说道。 常千里眯着眼看着常百业,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两封信,郑重地放在桌子上,道:“这两封信,一封是写布政使司右参议李彬的,一封是写给都事王洪旭的。李彬此人唯政绩能动他心,王洪旭此人唯财货动他心,善加使用,可以让常家在布政使衙门里留个好印象。” 常百业收起这两封信,询问道:“叔叔,我想带上五个掌柜,去探找山间煤矿,忻州有煤矿山,大同也有,我相信其他地方一定还有没有发现的煤矿山,只要找到几座大矿,常家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常千里赞同道:“京师新式炉子你也看到了,此物一旦流入民间,他日百姓定离不开煤炭,这件事不得拖延,多带一些匠人去。朝廷疏浚会通河,倒给我们提供了运煤便利。” 常百业刚想离开,却被常千里叫住。 常千里走向常百业,严肃地着眼前的年轻人,叮嘱道:“独当一面不能只靠蛮力,要多动心思。若有不能定夺之事,可写信来问我,切记不可鲁莽,更不可交恶于官府。” “你记住,你是商人,和官府打交道时,你没有尊严与脸面!哪怕是他们讥笑你,嘲讽你,辱骂你,你也必须笑着、受着!他们是爷,我们都是孙子,记住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会通河,任城会议 大明的商人都是贱人,这是士子与权贵的看法。 说来也奇怪,许多官员看不起商人,却总喜欢伸手在商人那里索要好处,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贱。 大明的官员欺负商人,那自然是有手段的。 什么无证经营,什么消防不到位,什么吐痰卫生不合格,那都是后来人“有法可依”的手段。不过在古代,欺负个商人,完全不需要什么律条…… 比如你卖盐,没在规定的位置,罚款。在规定的位置,没摆好货物,罚款…… 比如今年出现了灾荒水患,你作为商人大户,不吐点血怎么行,至于吐一碗血还是五碗血,那全看你的觉悟了。 觉悟低的,通常都是没好下场的。 甚至于这个商人生了病,一些当兵的都会找到家里来,说你这个病很可能会“染及其他,祸及千军”,然后总结一句: 你没救了,我们需要把你埋了。 为了不被一个喷嚏害死,只好拿钱消灾。 还有,今天知县过生日,你要不要表示下? 哦,明天知府也过生日呢,对了,某月某日是皇上生日,咱这地方虽然贫瘠,但也需要表表忠心不是,你多准备点…… 想要捞钱,有的是门道。 虽然晋商中看似只有侯家有着直接的官府背景,但事实上,每一个富商背后都有着一张巨大的关系网,而在这些关系网中,趴着的是上至知府,下至衙役的吸血虫。 不过有些大官是不好收买,也不好结交。 但越是有不好收买的主官,就越是有容易收买的属官,这看似是一个悖论,却真实存在。 从这两封信起,常百业才算是真正接管了常家的大小事务,因为关系,是商人经商最核心的内容,远比货物更核心。 太谷距太原只有一百二十余里,两日时间足够了。 当常百业带掌柜、匠人、伙计离开太谷的时候,衍圣公孔讷刚刚抵达任城。 今日任城,可谓“盛况”空前。 原本应该端坐于上的兖州知府郑刚只有靠边站的份。 山东都司耿炳文、按察使陈瑛、工部侍郎宋礼、衍圣公孔讷,这些官员论官职或身份,可比小小的知府更为厉害。 就连素日里不怎么活跃的鲁王府,今日也派出了长史王凡。 在众人分清官位高低之后,便安排衍圣公孔讷与都司耿炳文上座,其他人配坐一旁。 这种安排也合情合理,毕竟按察使只是三品官,都司是正二品官,再说了,耿炳文身上还有一个长兴侯的爵位,与衍圣公高坐,也是合适的。 至于其他人,则没有这个资格。 陈瑛解释道:“布政使大人坐镇济南,无法亲临,由右参议李宗寿代理此间事。” 李宗寿走出,恭恭敬敬给各位大佬行礼,然后说道:“下官定会将此番集议详情,传报布政使大人。” 宋礼见人已齐聚,便不再耽误,目光扫过众人之后,便清了清嗓子:“疏浚会通河是朝廷大事,百官瞩目,皇上挂牵,绝不能容意外中断。虽一应筹备已然开始,各地民工纷纷赶至,部分河道已是动工,然有些问题还需给大家明说一二。” 衍圣公孔讷一脸疲容,扯了扯嘴角:“宋大人还请直说,我等定会遵照。” 孔讷现在已经没了往日威风与豪情,从劝说百姓莫要服从朝廷征调,抵制修河,到鼓励百姓服从征调,参与修河,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衍圣公府彻底“翻车”。 民间百姓对于衍圣公府的看法很多,一些人认为衍圣公府抛弃了百姓,彻底站在了朝廷那一边,甚至还有一些民谣传出: 衍圣公,坐在墙头,风来了,看向东,好一阵风。 衍圣公,坐在墙头,风来了,看向西,好一阵风。 …… 衍圣公,好郎中,翻书也靠风。 孔讷听闻之后,几次都想要撞墙寻死,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想不开的时候,身边总有一帮人拉着,多少天都没找到好机会。 面对朝廷的任命,孔讷不是没想过拒绝,没想过推辞。 可朱允炆这个皇帝不是一个容易商量的人,如果衍圣公不与百姓“为敌”,那就是与朝廷为敌,朝廷虽然不好废掉衍圣公这个爵位,但换个人来继承这个爵位还是可以做到的…… 衍圣公这个铁饭碗虽然是曲阜孔家的,朝廷拿不走,但具体是谁端着这个铁饭碗吃饭,那不过是一封圣旨的事。 你孔讷若不听话,没关系,你儿子孔公鑑也成年了,人事更迭,好操作的很。 若你儿子也不听话,还是没关系,反正你儿子还有儿子,虽然还没断奶,话也不怎么会说,但他也是有资格当衍圣公的。 重压之下,骆驼都得趴着,何况是孔讷。 行人司的警告与朝廷不容拒绝的文书,让孔讷不得不点头,成为协助朝廷疏浚会通河的“主力”,最让孔讷吐血的是,朝廷在宣传方面,极力扩大衍圣公府的影响,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疏浚会通河的监工是衍圣公,如果有人欺负你们了,那就是衍圣公欺负了你们。 为了衍圣公府的金字招牌,孔讷不得不从曲阜走出来,来到任城参加这一次关键的“会议”。 宋礼严肃地说道:“疏浚会通河需要三十万匠人与民工,这些人如何调配,衣食住行,朝廷都需考虑在内。户部早已调拨了大量粮食进入山东,沿会通河设置了三十座小型粮仓。按理说,民工吃饭不成问题,可事实并不如此。蔺芳,你来给诸位大人介绍下情况。” 蔺芳走出,展开一份文书,高声读道:“三十座小型粮仓,每一座粮仓存放一千五百石粮食,可维持一万人二十日至二十五日口粮。户部交割地清清楚楚,然近日工部人员察访时,却发现尚未启封的三座粮仓竟空了一半,巡查所有粮仓,账务均对不上。” “深究下去,则是粮仓之人监守自盗,以朝廷粮食牟利,发放一石粮食,账本记载两石甚至三石。民工吃不饱饭,却还要继续干苦力。而一些官员却得利之后,弹冠相庆,夜夜笙歌!这些事绝非小事,若不能彻底杜绝,将成大患。” 按察使陈瑛紧锁眉头,这会通河尚未完全开工就出现了这等事,那开工之后,舞弊贪污岂不是更多? 平日里地方官员贪一点,拿一点,欺负下百姓没什么大事,可这里将汇聚数十万百姓,一旦引发百姓怒火,顷刻之间就是三十万“红巾军”,元末旧事重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陈瑛猛地拍案,厉声道:“这等贪腐小人,官场败类,当行以重罪,以儆效尤。按察使司与地方衙门,应对此等贪腐官员罪加一等,该处以杖刑的,发配三千里,该发配的,当斩首示众!” 耿炳文不说话,他是管卫所的军事长官,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作为后盾力量,是告诉所有人,一旦出了乱子,都司会发大军戡乱,具体其他事务,他并不想参与。 倒是衍圣公孔讷惊出一身冷汗,这事情闹大了,民工会将这笔账先记在衍圣公府身上,然后才是朝廷,事关衍圣公府的颜面与根基,孔讷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怒斥:“朝廷屡次下令做好监察,户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都在做什么?此事竟由工部发现,可见户部、都察院并没有认真行事,依我看,不仅要严惩贪腐之人,还需处置相关给事中、御史!”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脸色更是阴沉,因为他便是都察院负责会通河的主官。 这段时间都察院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征调民工、匠人身上,查看是否有地方盘削百姓,借征调名义,强拿强要,忽视了粮仓这一块。 现在问题出来了,衍圣公竟然想要拿都察院与户部开刀,这可就是赤裸裸地打脸了。 可问题是,周德还只能站着被打脸,连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失职是事实。 宋礼有些头疼,虽然说疏浚会通河即有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史司、衍圣公府、兖州府、都察院、户部等等参与,但真正为这件事担负主要责任的,还是工部,是他宋礼。 问题闹大了,其他人会倒霉,他宋礼也一样逃不了。 出于大局,宋礼横下心来,厉声道:“都察院与户部人手毕竟有限,又分散于各地,并没有参与到粮仓监察,此事追查都察院的职责为时尚早。依我看,为安抚民心,应将害群之马,当着百姓的面砍头,以警告所有官吏,朝廷在这件事上,绝不允许任何问题发生!” “想要贪民工的口粮,想要拿民工的钱钞,想要欺辱殴打民工,那就让他们试试!谁伸手,断手!谁伸头,杀头!绝不姑息!” 满含杀气的话,令所有人震惊。 这就意味着,谁想要趁会通河大工程捞一笔,那就可能将自己陷进去。可历来河防工程都是发财的好机会,这次就真的能杜绝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 施工权与绩效制度 蛀虫是难以彻底消灭的,无论下多大力气。 宋礼不是一个慈悲的人,准备用杀一儆百的方式,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清楚后果的严重性。 陈瑛作为按察使,山东最高法的第一人,当即表示:“杀民工与匠人,他们必然人心惶惶。但杀贪官污吏,贪腐恶霸,民工与匠人必得安慰,人心稳定,会通河疏浚方不会耽误。郑知府,你认为如何?” 兖州知府郑刚一脸苦涩,你们都敲定好了,鬼头刀都扬起来,就准备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用得着问我的意思? 再说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说了算。 “一切听大人安排。” 郑刚亮明了立场。 在这种公开场合与上级作对,那只能是找死。 宋礼见这件事已取得一致,便继续说道:“百姓出了死力,我们若连最基本的饭食都不能保障,那还有什么脸面对天下人?又如何为君分忧?此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还望都察院、给事中与诸位同僚尽心。”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 宋礼没有饶弯子,将目光看向耿炳文,道:“眼下最紧要之事有三,其一,都司方面撤走军士,回归各地卫所,并明令鲁王府三卫留在军营之中,无故不得大规模调动!” 耿炳文抬动眉头,有些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些不快,嘴角微动:“宋侍郎,调动卫所力量维护秩序,以防民怨,民逃,民乱,若撤去卫所军士,一旦出乱,谁来负责?” 宋礼肃然道:“百姓不是犯人,无需军士日夜看守。若大人执意要求卫所军士留在会通河两岸,那就请大人下令军士与民工一起疏浚河道!” “宋礼!” 耿炳文怒喝,可眼前看似文弱的书生并没有半分畏惧。 宋礼不希望数十万百姓在长达几百里的河道里挖石头、挖土,而在这些人身后,站着一群拿着刀枪的军士,似乎看谁不顺眼,就会过来砍一刀。 百姓就是百姓,他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罪犯的,没有必要去以武力作后盾。 最主要的是,宋礼相信百姓善良,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生乱。 每个人背后都有家人,都有牵挂与羁绊,造反这种事不是说干就能干得起来的,除非他们已经走到了绝境,再无活下去的希望。 耿炳文不想背锅,也不愿与宋礼过多争执,言道:“若你有五军都督府或兵部批文,本都司没有意见。” 宋礼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请大人暂且撤回看守军士,朝廷批文不日便会下达。” 耿炳文见宋礼竟已提前上了文书,闭目不言。 宋礼将目光看向按察使陈瑛,道:“其二,会通河疏浚绝非一日之功,还请按察使安置一批能臣干吏,派驻济宁府等地,一旦出现贪腐之人,可及早上奏朝廷,提请处置。” 陈瑛放下茶碗,微微颔首:“按察使司会安排按察副使前来配合。” 宋礼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衍圣公孔讷拱了拱手,道:“这其三,就是监工之事。历年来河道工程,总免不了鞭笞百姓,疲民至死的事发生。但疏浚会通河绝不允许如此,而想要杜绝,便需监工用心。” 孔讷有些为难,问道:“若百姓怠工,不愿出力,又当如何?” 马不用鞭子,跑不快。 人不用鞭子,他容易偷懒。 有时候打人是不对,但确实是保证工期的重要手段。 无论是边关城池、长城,还是南京城,中都凤阳城,每一项工程里,都有被打死的人。 没这些辛酸,也出不了孟美女哭长城的事。 不过现实中,绝对不止是孟美女一个人哭过,估计还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等…… 宋礼听闻之后笑了起来,这轻松的一幕让所有人有些疑惑。 孔讷更是狐疑,不解宋礼是什么意思。 宋礼起身,对众人说道:“对于此事,皇上已给过批示。按照皇上安排,此番疏浚会通河,工部与诸衙、地方官吏,只负责人员调配、物资保障,提出疏浚要求,检验疏浚成果,而施工之权完全下放给匠人与民工,让匠人与民工自主决定施工时间、进度。” 众人惊呼:“什么?” 施工之权给匠人与民工,自己监督自己? 皇上疯了…… 陈瑛当即反对;“这可使不得,万一匠人与民工借此偷懒,日日怠工,耽误了会通河疏浚大事,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周德也附和道:“若施工之事听任民工与匠人自决,一旦他们聚集闹事,岂不是危险?应强令官吏统管,严厉监督,绝不可松懈!” 宋礼清楚众人的反对意见,但问题是,你可以尽情的反对,只是,你反对再多也不算数…… “我再强调下,这件事为皇上钦命而定,我等只能遵旨行事。若真有心提议,大可拟写奏章递送京师。”宋礼以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解释道:“最初时,我也与你们一样反对此举,只不过我被说服了。” 孔讷带着疑惑追问道:“宋大人,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按孔讷的认识,宋礼是一个很有主见与底线的人,他并不会过于屈从于朝廷旨意,既然他点了头,想必其中定有缘由。 宋礼询问道:“诸位之中有些是自京师而来,有些未至京师,但想必也知晓混凝土道路修筑一事吧?” 众人纷纷点头。 如今大明进行的几项大工程,除了移民、会通河、报恩寺与英烈碑外,就是这混凝土道路了,听闻耗资不小,规模很大。 陈瑛询问道:“这与混凝土道路有何关系?” 宋礼淡然一笑,端坐着品了品茶,见茶已凉,便皱了皱眉,搁在小桌上,道:“诸位恐怕不知道,混凝土道路施工并无监工,施工之事,全凭民工做主,也就是自怀远迁移过去的难民,他们只需要按照朝廷给出的路线,修筑好混凝土道路即可,工部只负责对质量的检查,并不会干涉其如何施工,何日施工,何时施工。” “他们在修筑混凝土道路时,允许有人缺工,也允许偶尔休息,按道理来说,他们的进度应是很慢,可事实不尽然。工部给出一月不低于十里的工期,可他们就是以这种看似慢悠悠的方式,硬生生二十三日,实现了工部给出的目标。” “皇上告诉我,百姓是有觉悟的,没有监工,他们每个人都是监工。若有了监工,反而他们不自然,时不时会使不出力气。朝廷只需给出工期、任务、标准,做好检查,至于他们如何完成,怎么完成,过程如何,又何必在意?” “我自不敢相信,亲自去了工地,去看那些民工,他们才是真正的在干工,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任务,彼此配合默契,分工协作,个人只负责好自己的任务,一旦出了差池,也不需官员来惩罚,工头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工记好,该满一个工的,记一个工,该是半个工的,则是半个工……” “每个月结算钱钞,按工来发放。绝不拖延,也不短缺,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我问工头,为何没有人监工,大家还拼了命的做工。你们猜,他们怎么说?” 众人皆是摇头,一脸迷茫。 宋礼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地擦了擦脸,道:“那工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问我和婆娘办事的时候那么卖力,可有监工在场?” 众人顿时笑开,就连古板的宋讷也忍不住嘴角抖了抖。 粗人就是粗鄙! 宋礼摆了摆手,告诉众人:“后来我想清楚了,人是有欲望的,百姓的欲望很简单,那就是赚钱,过好日子,照顾好父母妻儿。没有监工,他们也需要赚钱养家糊口,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将施工之权下放给百姓?” 陈瑛皱眉思索着宋礼的话,发现确实是有道理的。 只要朝廷这边把控好疏浚方案,检查好疏浚成果,中间环节确实是不需要计较太多。 只不过,若事情不如宋礼所想的那样,百姓不勤奋,反而懈怠了,每日混日子领银钱,拖延的日子越长,对他们岂不是越有利? 不等陈瑛等人提出想法,宋礼便说道:“混凝土道路工地上还有另一条规制,名为绩效制度,据说是皇上亲自设置,具体是,若超出工期完工,则按超期天数,扣罚不等钱钞。即规定工期内正好完工,工头与民工额外奖励五百文钱钞。若提前完成,按提前天数奖励不等钱钞,还奖励布匹、猪肉、米油等物……” “这……” 陈瑛瞪大眼,这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朝廷这简直是乱花钱啊…… 宋礼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账本,道:“在京师时,我曾计算过朝廷这种情况的花销,惊奇地发现,朝廷每一里混凝土的耗费不仅没有增加,反而还降低了两成。原因就在于工期缩短了,朝廷不过是将缩短工期所节省的银钱,以绩效的方式发放给了民工。诸位认为,会通河疏浚需要几年?” 宋讷皱眉道:“六至七年!” 陈瑛微微点头,肃然道:“最少六年。” 宋礼摇了摇头,起身环顾,自信地说道:“若下放施工之权于民工、匠人,引入绩效制度,我可以向诸位保证,四年,四年期满,会通河必通!” 第三百八十九章 杀首恶,惩胁从 四年时间!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按察使陈瑛更是连连摇头,就连耿炳文也认为宋礼夸大其词。 孔讷嘴唇有些干,凝眸盯着宋礼,嘴角微动:“宋大人莫不是开玩笑?会通河河道可是有四百五十余里,虽只有三分之一淤塞,但须知其他河道也需拓宽挖深,况百余里河道没有旧道,人工开凿必是耗时耗力,四年实属太短!” 兖州知府郑刚有些按捺不住,会通河主要施工地界那就是在兖州府内,若过于追求工程进度,而没有考虑实际,到时候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朝廷催工部,工部催兖州府,兖州府催匠人与民工,那匠人与民工催谁去? 他们只能加班加点,日夜赶工,这个过程很可能会累死人,引发骚乱。 到那时,第一个倒霉的还是兖州官吏。 六年缩短至四年,这太冒进了。 郑刚起身,严肃地看着宋礼,问道:“大人可考虑到长、短工问题?” 事实上,古代修河绝不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几十万人常年累用都在河里玩泥巴,统治者也都不是蠢货,知道春天需要种庄稼,夏天与秋天也有农忙的时候,所以修缮河堤之类的活,通常安排在秋收之后,特别是冬季,更是百姓服徭役最频繁的时候,加上冬日是枯水期,更适合这项工作。 天寒地冻? 把表层的土挖掉,不就好了。 不过寻常年景,多是小规模的徭役,比如县城拉几百人弄个水池,州府凑千把人挖个沟。像是几十万规模的民工修河,在明初还是头一次。 而朝廷为了不耽误农事,同时保障会通河疏浚进度,在民工征调上,采取的是长、短工结合的方式,合计六万长工,二十四万短工。 而这些短工到了夏收、秋收的时候,是需要回家里务农的。 由此来算,每一年都有几个月的时间,只有六万民工在疏浚会通河。就算是短工中留下一批人,最多也只有十几万人。 人少,工程进度自然会放慢。 宋礼面对郑刚的询问,严肃地回答:“自然考虑过,四年,若不能畅通南北,我宋礼辞官!”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就不好再争论。 宋礼赌上了自己的官途与命运,作为第一负责人,他清楚担子有多重,也清楚问题有多难,但他依旧愿意相信所谓的“绩效制度”,放权匠人与民工,那大家还能说什么? 陈瑛沉思良久,终表态:“好,若是如此,还需要制定周详的施工计划。” 宋礼不慌不忙,抬了抬手,身后的蔺芳便取来一个长卷轴,与知府属官一起展开。 卷轴最上侧,写得是:会通河四年规划。 而在其下,则是每一年的规划,整个工程分三步走,基本的策略是先啃硬骨头,开凿河道,再疏浚可利用旧的河道,最后再拓宽南北河道。 整个规划之周密,安排之明确,令人惊叹不已。 宋礼看着这一份规划,也不由得感叹。这种规划的思维与方式,是以混凝土基建的五年规划为蓝本,几经修改才形成的。 可朱允炆的评价只是: 差强人意。 这只能算是一个合格的评价,不过宋礼也清楚,相对于混凝土基建五年规划,自己的这点规划,实在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诸位,四年规划,今年为首年,先期以开凿新河道为主……” 宋礼开始介绍起来,炯炯的目光中满是期待。 任城会议可以说是确定了会通河疏浚工程的施工方式、进度安排、人工调配、物资调运、相关职能……奠定了整个工程的成功基调。 长达四年的会通河疏浚工程,也自今日正式拉开帷幕。 自此之后,无论是山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还是兖州府官吏,鲁王府、衍圣公府人员、都派遣了精干人员入驻河堤。 而绩效制度的出现,彻底激发了百姓与匠人的热情。 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绩效,但可以听明白,官府不管你们怎么干活,但需要你们把活干好,只要又好又快,就有更多的钱拿。 百姓与匠人自发地推举出工头,实在没有人识字的,则可以找官府之人当记工之人,每日对账,每月现场发钱钞。 考虑到这些人一直在干活,钱放放哪里都不安全,工部又说服朝廷,沿河堤设置了数十座小型的临时性质的皇家中央钱庄。 百姓完全可以将钱钞存入到钱庄之中,即可以委托钱庄将钱送至家人手中,也可以待离开时一次取出,带钱回家。 而皇家中央钱庄是以皇室的声誉为保障的,百姓不相信官府,但相信皇上。 朴素的百姓认为,现在将钱放在钱庄,那就是把钱放在了皇上的钱库里,安全自不成问题。 京师。 朱允炆看着宋礼的奏折,眉头微皱。 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眯着眼等待着朱允炆发话。 朱允炆审视着一串名单,仔细数了数,竟有二十三人之多,不由叹息:“这会通河之初就有如此之多的贪腐之人,若不下重手,怕会失了人心,纵容了恶行。” 暴昭附和:“臣认为此事不能以寻常待之,应处以极刑,威慑贪官!” 朱允炆也知道,无论是按照严苛的《大明律》还是翻看《大诰》中的案例,这些贪官都没活路了。 从个人情感上,朱允炆也希望将这些贪官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可是,这贪了几两、十几两银子就丢了性命,是不是有些太严重了? 搁在后世,十两银子最多也就七八千块钱,肯定不会破万,也没听说哪个司法机关因为这点贪污给定个死罪的,相反,一些贪污了几百亿的家伙,也不过才几十年的刑期。 虽然大明不需要讲那么多“法治”与“人性”,但多多少少是二十几条人命,身后是二十几个家庭。 血性一点,热血一点,把人干死很容易,只需要一句话的事。 可这样做的结果,真的好吗? 朱元璋治理贪污的手段就一个字: 杀。杀了二三十年,滚滚人头如山,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效。 虽然自己重新厘定了官员待遇,但也动了官员的田产,他们的所得未必能及所失,为了更多的享受,一定会有些官员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解决官员贪腐问题,不能只靠薪酬、监察,还得需要抓思想,不过这倒是一个漫长之路,加上一些老油条都在油锅里滚了好几圈了,怕是没办法改变了。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新晋官员,强化这部分官员的思想,以渐进的方式,代替天下官员。 “皇上……” 暴昭见朱允炆不发话,不由低声喊了一声。 朱允炆从思绪中走出来,看了看暴昭与郑赐,将手中的奏折摊开起来,道:“贪官污吏不可饶恕,不重惩无以安民心,警慑其他。将为首五人枭首示众,其余官吏废为百姓,充作民工,疏浚会通河,会通河南北贯通时,将其发配边关,服役三年。” “这……” 暴昭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又侧头看向郑赐。 郑赐也有些惊讶,皇上前半句还信誓旦旦严惩不贷,怎么到了最后,只杀掉首恶,不杀其他人了? 充作民工四年,外加发配三年,服刑七年,确实也不算轻,但相比起杀头来,属实轻了许多。 朱允炆看着惊愕的两位大臣,严肃地说道:“若杀人可以解决问题,朕不吝多杀几人。让他们活着忏悔,让官员与百姓看清楚他们的下场。千日警醒,总好过一日人头警醒有用。” 暴昭恭谨地行礼道:“皇上仁慈,天下之福。” 这件事若是朱元璋办,铁定一个人都活不了。不过那种近似“暴-政”的手段,朱允炆真的不忍再用。 毕竟,这都是大明的子民。 能少死一个人,少破一个家,就多一分国运吧。 朱允炆拿起了毛笔,在几个人的名字上打了个勾,这就意味着这个人要被杀掉。 后世很多小说或电视剧动不动就是官府把人推出去问斩,这是不符合明代司法现实的,也是完全杜撰的。 事实上,明代司法权限有着明确的划分,规格是很明确也是很严格的。 对于知县而言,他绝没有杀人的权利,他所能使用的,最多就是笞刑或杖刑,就是所谓的用鞭子打,或用板子伺候。 而再严重一点的徒刑、流放,知县是没有资格的,必须交给府一级的官员来处理。 如果是死刑,还需要向上走,要求送京师三法司定夺。 而三法司的“生死簿”,又必须通过皇上“打勾”才能判决死刑,如果皇上太懒了,比如炼丹去了,或做木工去了,没时间打勾,那实在是罪人福利,那些该死的兄弟,估计几年十几年都死不了。 当然,对于“生死簿”,皇上往往也不会全打勾,选到谁是谁,这个时候也只能看命了。命硬的仁兄躲过一劫,明年再排队。命不好的,也就只能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这也是宋礼需要上报朝廷,请旨杀人的原因,地方官是没有资格处决犯人的。 第三百九十章 匕首背后,山东东昌府 原神宫监掌印太监丘贺努力睁开眼,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视野,看不清楚对面的人是谁,只感觉到一股气息在接近,甚至还可以听闻到嗅探的声音,就在自己身边。 “顾三审,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想要在我这里得到更多消息,做梦。” 丘贺忍受着遍体鳞伤的痛苦,虚弱地低着头。 顾三审坐在椅子上,平静地说道;“凭你内监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养济院、卫所配合。在你背后,一定有个主子。眼下安全局已去钱塘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找到答案。” 丘贺冷笑起来,猛地抬起头,甩开头发,道:“那你又何必来这里?” 顾三审将目光看向丘贺身后,轻松地说道:“你们这些阉人想要当老鼠,隐藏在暗处欲行不轨。那我就放一只老鼠,看看能不能找到你们的窝。” “指挥史大人,我可不是老鼠。”胡遁从丘贺身后露出脑袋,凑近丘贺的后脖颈用力闻了闻,道:“那件黑袍确实不是他的,虽然他身上有不少血腥味,但瞒不过我的鼻子。” 黑袍? 丘贺眼神有些慌乱。 顾三审捕捉到了这一点,只不屑地啧啧两声:“看来你也意识到了纰漏。安全局在你房里找到一件黑袍,做工精良,却非内府所出。出现在你房间里却不是你的衣物,呵呵,那会是谁的衣服?这个人很关键吧?” 丘贺很快恢复了镇定,道:“一件自当铺买来的衣物罢了,既然你们想要查,那就查吧,整个京师数十万人,尽管去查。” 顾三审起身走向丘贺,道:“你放心,安全局要找一个人,就是把京师翻过来,也一定找到。” 安排一旁的人“照顾”好丘贺,顾三审与胡遁离开了地牢。 胡遁连忙唤人打了清水,净了脸与手。 顾三审站在一旁看着,冷声问道:“你盗墓时,可没见你这么爱干净,还有,你什么时候有爱闻别人衣服的癖好的?” 胡遁擦着手,说道:“自从在地牢里差点喂了老鼠,我就恨不得一日沐浴三次。至于闻别人衣服,是盗墓的时候留下的恶习。不过我也没想到,那一件黑袍竟与房间其他衣物的味道不同。” “你见到衣服就会闻一闻?” 顾三审问道。 胡遁点头:“是啊,怎么了?” 顾三审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我挂在堂上的公服你也闻过?” 胡遁不假思索,回道:“你那公服已经十八日没有洗过了,有什么好闻的,让我说,你再用熏香也捂不住汗臭……呃,大人,你要做什么……” “混蛋!” 噼里啪啦一旁胖揍。 顾三审郁闷至极,这个家伙就不是正常人。不过想想也是,正常人谁盗墓。 “起来办事!” 顾三审厉声说道。 胡遁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便站了起来。 顾三审问道:“下一步该如何查?” 胡遁想了想,道:“大人,这黑袍是一女子的,此人身份不简单,定会知晓一些要紧之事,因为她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袍。” 顾三审皱眉,问道:“你如何断定是女子的?” 胡遁摊开手,反问道:“不睡觉谁会脱衣服……不把衣服混在一起,谁又能穿错衣服……大人该不会以为,这丘贺找了个宦官吧……呕……” 顾三审瞪了一眼胡遁,这个家伙虽然不太正常,但推断未必没有道理,如此的话,在这内宫之中,还有丘贺的同党! “你确定不是神宫监其他人的?” “如果神宫监的人都在这里了,那属下可以断定,黑袍主人绝非神宫监内之人。” 顾三审沉默了,这件事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问题可不止是存在于神宫监。 便在此时,镇抚司汤不平匆匆走来,对顾三审道:“有发现。” 顾三审眼神一亮,连忙带胡遁出了皇城,至钟山上的神宫监大殿。 薛夏见顾三审来了,行礼之后便指了指桌案,道:“这里有一枚玉佩,一枚生锈的铜钱,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皆是从惊蛰所在的密室暗格中寻出,暗格极为隐秘,且藏在高处,几次找寻都错过,幸亏此番用心,才寻到这些物件。” “这是惊蛰的物品,还是其他人的?”顾三审看向胡遁,示意道;“你要不要闻闻?” 胡遁郁闷地想要吐血,自己是闻衣服上的味道,这不是石头就是铜铁,你指望这些东西能留住味道? 开什么玩笑…… 薛夏摇了摇头:“或许掌司刘全可以证明。” 顾三审走到桌案前,拿起玉佩仔细看了看,玉佩乳白,朴实无华,连个纹饰都没有,从这里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洪武通宝的制式铜钱,看这生锈的样子,至少有十几年了,这铜锈也没人处理过。 抽出匕首,寒光闪闪,匕首两面竟都有血槽,且每一面血槽多达三道,刃身之上,也有纹饰,但匕首本身也没有任何身份标记。 “等等。” 眼看顾三审打算将匕首收起来,胡遁突然喊道。 顾三审转过身,问:“何事?” 胡遁指了指顾三审手中的匕首,小心地问道:“大人,可否借属下一观?” 顾三审将匕首入鞘,交给了胡遁,胡遁抽出匕首,看着寒芒映入双眸,瞳孔不由收缩,待匕首全出,血槽与纹路完全展现出来时,胡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抬头道:“大人,这种匕首并不多见。” “你知道这种匕首?” 顾三审急切地询问道。 胡遁沉默了下,说道:“若是属下没有看错,这应是东昌丛老九亲手打造。” “东昌,山东东昌府?” 顾三审皱眉。 胡遁重重点头,严肃地说道:“没错,就是东昌府的物件。” 薛夏有些信不过胡遁,加上物件的出处关联着后续的调查方向,马虎不得,便质问道:“虽然三道血槽匕首少见,但也不见得只有东昌才有吧?” 胡遁摇头,走向桌案,手持匕首便刺了下去,桌案硬生击穿,用手指了指,道:“诸位大人请看。” 顾三审、薛夏等人走上前,只见匕首手柄的端部,刻着一个小小微小的“丛”字,而“丛”字又隐藏在纹路之中,若没有人指点,不仔细察看,很难发觉。 “如此说来,惊蛰的身份竟与东昌府有关?我若没记错,东昌府有个平山卫吧。难不成这惊蛰便是该卫所隐退的军士?” 顾三审推测道。 薛夏拔出匕首,没有回答顾三审的话,而是对胡遁问道:“东昌丛老九?看来你对东昌颇为熟悉,仔细说说。” 胡遁听出了薛夏语气变得平和,心头有些感激,道:“诸位也知道,我胡遁之前是个盗墓之人,行走于九泉之下,不过这盗墓也需要一些趁手的家伙,不是寻常之人可打造出来,我曾在七年前,在东昌丛老九那里打造过一些物件,包括一柄类似的匕首,所以对这种制式、纹路、血槽十分熟悉。” 薛夏看向顾三审,道:“大人,若是如此,这惊蛰与神宫监背后,定与东昌有着一些关联,至少惊蛰去过东昌,或许我们可以自丛老九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顾三审有些担忧,思索道:“怕是难,惊蛰或只是单纯路过东昌,顺手打了一把匕首。而且事情已过去不知几年,追过去也未必有结果。” “先将物证拿给刘全,让他辨看,是否为惊蛰所有,之后奏禀皇上,听从皇命行事吧。” 顾三审此时也没了其他主意。 东昌可远在山东,眼下京师内监出了问题,安全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若再分出一批人手前往东昌,一旦京师生乱,又该如何是好? 刘全招供匕首为惊蛰所有,但铜钱与玉佩却是不知。 顾三审、薛夏将证物呈送内侍,受召之后进入武英殿。 朱允炆把玩着玉佩,对行礼的两人说道:“起来说吧。” 顾三审将物证、黑袍与胡遁的分析等汇报清楚之后,担忧至极,道:“皇上,眼下京师暗潮涌动,内监又有隐患,臣认为当由黑袍入手,查找蛛丝马迹,以绝后患。至于东昌之事,并不紧要,可暂时延缓。” 朱允炆命人取来放大镜,仔细观察着玉佩,见没有玄机之后,便放在一旁,抬头道:“山东东昌,你们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巧合?” 顾三审与薛夏面面相觑。 朱允炆肃然说道:“临清、东昌、济宁,可以说是会通河之上的三座重镇,眼下山东正值疏浚会通河,征调民工无数。若有人借民力乱山东,顷刻之间便可取临清、东昌、济宁三处要塞。而这惊蛰的背后,竟有着东昌的影子,这是巧合,还是破绽?” 顾三审听闻皇上如此在意,便下定决心,道:“那臣这就安排人前往山东,调查东昌,察访惊蛰踪迹。” 朱允炆点头,安排道:“命汤不平带人前往东昌调查,你们就留在京师查找黑袍之人吧。但凡可疑之人,可先提审而后报。另外——盯紧那几位人物,若他们参与其中,也该有点动作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思政教材之争 京都暗流,可不只是神宫监。 朱允炆在京师撒下了一张巨大的罗网,等待着飞蛾扑动,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京师要肃清,东昌也不能没有人去盯着。 在朱允炆看来,这一系列阴谋的背后,并非只有黑暗的野心,白莲教也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如一枚棋子。 山东恐怕便是这一枚棋子发挥作用的地方吧? 若山东乱,那白莲教也好,暗中的阴谋家也好,都有了运作的空间。只不过,他们低估了朝廷的手段。 不虐民,唯亲民,民自不乱。 绩效制度引入会通河疏浚工程,本身便是一种革新,即释放了百姓劳动热情,又避免了官民矛盾,多好。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白莲教还能见缝插针,挑动民众蓄意对抗朝廷,那也只能给白莲教点个赞,然后一起杀掉了。 后世证明,稳定压倒一切。 若一个国家今日一暴动,明日一造反,后日一战争,那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民生凋敝,民心尽失,江山不稳。 朱允炆这段时间没少召内阁、户部、工部的官员进入武英殿,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为的就是能最大限度上保障会通河疏浚顺利进行。 现在看来,自己过于高屋建翎,没有低头看看底层官吏与百姓,导致一些官员依旧出现问题,若一开始在盘查制度上更完善一些,在监察方面再勤奋一些,或可避免这些问题,而一旦这些问题发酵,定会被白莲教散播与扩大,继而引出骚乱。 归因所有的问题,总饶不过一个关节点,那就是令人头疼的白莲教。 教育! 唯有教育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白莲教根基都在民间,聚是白莲教徒,散则是农民百姓,想找都没办法找。只有启迪民智,扫盲群众,才能让人明事理,懂律条,才会明白鲁莽与对抗朝廷的后果,才能更服管…… 朱允炆传召解缙、郁新、方孝孺、姚广孝等人,询问思政学府的运作状况。 方孝孺是思政学府的博士,也是重要的讲官,凭借着扎实的学问根底,正统的儒家思维,方孝孺在思政学府可谓是得到了众多官员的拥戴,见其面皆称“方博士”。 方孝孺现在生活得很是惬意,虽然他身上有着很多头衔,但最珍惜的却是这“方博士”之名,在这里,他倾注了自己毕生的所学与思考,将大明、官员、百姓的关系彻底认清,并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着那些已经踏入官场的官员与即将踏入官场的新人。 “皇上,思政学府虽创办不久,然已取得良好成效,官员风气已有大变,尤以去年与今年新取进士变化最大,皆是拳拳报国之士。” 方孝孺欣慰地回道。 郁新含笑附和:“思政教育看似简单,实则极有必要。往日不曾多思多虑,致使一些官员松懈,失却本心。有了这思政教育,倒可以重振旗鼓。”朱允炆颔首,嘴角带着满意的笑,道:“朝事繁忙,你们还需抽出时间来讲学,倒是辛苦你们了。” 解缙走出一步,恭维道:“是皇上聪敏通达,有惊世之智,才有今日思政学府之伟力。” 面对夸赞,任谁都会愉悦。 朱允炆原本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道:“朕思白莲教问题,病症在于民智为启,文教不兴。欲将思政学府教育之纲领、内容,编纂成册,分发县学、府学与国子监,作为与儒学、数学并列的第三门大课业,你们意下如何?” 解缙、郁新等人顿时一愣,面对这个问题没有丝毫准备,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思政学府最初的设定,只是面向官员,比如已经进入官场的,包括六部要员,比如刚刚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翰林编修等。 而国子监、府学与县学,说到底除了国子监中的“举监”外,其他人距离“官”还有多少场考试呢,这有必要给他们上思政教育课吗? 即便是皇上想要将思政教育纳入课业,也不需要放在儒学、数学这种最重要位置吧? 解缙皱眉,委婉地劝道:“皇上,府、州、县学课业中,加入杂学已让其承压,各地亟需训导,且若再加课业,会不会引读书种子不满?” 郁新眯着眼看向解缙,此人往日里都是顺着皇上,今日怎么竟反着来了? 明白了! 他在担心思政学府的地位被削弱! 国子监祭酒可以说是监生之师,日后这些监生高中,那在情感与立场上,往往会倾向于祭酒,甚至一些人会成为祭酒的门生。 门生关系,根深蒂固,这可是不容忽视的力量。 而解缙当下不仅坐镇内阁,深得皇上信任,还兼任着思政学府祭酒,是百官之师,虽然解缙这一层身份未必可以赢得朝中老人的支持,但却足以赢得后进官员的支持。 解缙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一层关系,在翰林官、新晋进士中培养自己的“嫡系”。 可若是思政教育不再是思政学府的“特权”,而是成为一项普遍性的权利,那思政学府本身就没有了神圣性,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从这个角度来看,解缙有必要稳住思政学府祭酒的威严与地位。 郁新旋即走出,高声道:“皇上,臣认为此举可行。思政教育脱胎于儒学,悉为儒学精粹,不过集中在人为处事、为官之道,政治抱负之上,加入府、州、县学实属必要。” 方孝孺思索一番,微微点头,赞同道:“文教不兴,民智愚昧,方为白莲侵染,既是如此,朝廷当大兴文教,府、州、县学中加入思政教育,有助天下读书种子自幼年便立志为国为民,臣附议郁司业。” 解缙有些着急,连忙看向姚广孝,示意姚广孝为自己说句话。 姚广孝依旧如往常,镇定自若地盘着佛珠,开口道:“在府、州、县学中加强思政教育,有利国民,然思政学府毕竟承载着京官思政教育之重任,不可因旁顾府、州、县而荒废思政学府,臣请设思政学府为中央思政学府,为大明最高思政学府,有教材编纂之权。” 解缙听闻之后,脸色有些暗淡,也知事情已无挽回余地,只好硬着头皮对朱允炆说道:“臣思虑不周,听闻郁司业,方、姚博士之言,认为皇上安排可行。” 郁新暗暗咬牙,没想到解缙竟吞掉了自己刚刚说的话,此人为了保住自己在皇帝中的良好印象,也算是用心了。 朱允炆并不在乎解缙与郁新等人之间的斗争,见自己的想法得到通过,便吩咐道:“那就依姚博士之言,改思政学府为中央思政学府。由你们整理第一版思政教材吧,完成之后待朕批准,推行全国府学、州学、县学。另传报地方,日后科举必考思政,若不过关,则不予取用。” “臣等遵旨。” 解缙、郁新等人答应道。 中央思政学府这边同意了,可事情并没有结束,礼部官员站出来表示反对。 主事萧逸率先上书,反对中央思政学府染指“教材”,认为这应是礼部之事,僭越职权,朝廷大忌。萧逸没有将矛头对准朱允炆,而是盯上了思政学府。 朱允炆最初对这件事并没有在意,认为思政学府干的就是思政教育的事,让他们编纂教材很正常,便没有理会。 谁知仅仅隔了两日,便收到了礼部多达七封奏折,皆认为思政学府“越界”,要求由礼部来编纂思政教材。 教材之争由此拉开帷幕。 以解缙、方孝孺、姚广孝等为主的思政学府官员认为,思政教育教材应由思政学府来编纂发行,而以礼部尚书陈迪、侍郎黄冠、陈性善等为主的礼部官员则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郁新坐在内阁,安稳地喝着茶。 教材之争本身算不得什么大事,一本册子而已,但教材之争的背后,却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由谁主导天下读书种子的思想。 礼部统管国子监、天下府州县学,自然不会将这个权利拱手交给思政学府。 而思政学府也希望借此来强化自身的权威与力量,奠定思政学府在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地位,自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用人教版还是用苏教版的背后,是教育权的问题,是教育主张的问题,是教育部门权利彰显的问题,绝不只是一本教材的问题。 皇上在这件事上犯了错,将权利挥手给了思政学府,却没有考虑礼部,这就为斗争埋下了根源。 现在事情越来越大,问题的根源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次斗争,需要有一些人倒台。 郁新品着香茶,这可是明前贡茶,皇上赏赐给内阁大臣的,只不过,茶少人多,总是不够分啊…… 解缙此时正待在思政学府内,看着方孝孺与姚广孝等人,严肃地说道:“编纂教材,主儒士思想教化,是思政学府创建之初心,现礼部咄咄逼人,我等不应坐以待毙,应立即上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监察御史宋正臣 谁站在思想政治的最高处,那谁就是皇权之下最有“话语权”的人。 而教材,无疑是体现这种高度最重要的标志。 正如儒家,借助四书五经这些教材,统治着无数读书士子的思想与灵魂。 四书五经是先辈编纂的教材,几千年来就没怎么改动过,直至宋代,一个名为朱熹的家伙,批来批去,也搞了几本批注式教材,结果刮起了“程朱理学”的风潮,又开始影响大明。 原以为这辈子没“出书”的希望了,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解缙如何能放过这次机会,要知道一旦握着思政教材的编纂权,那就相当于在思政教材上写上了他解缙的名字,这是要留名千古,影响万世的。 什么礼部不礼部,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解缙发动反击,直指礼部“革新教育不到位,府学、州学、县学中推行杂学不力”,借此说明礼部没有能力,没有贯彻皇上的教育主张,据此说明“无能之士焉懂思政之本,若授予礼部,岂不是言祸万年?” 礼部依旧抓着思政学府“僭越专权”,“欲收人心”的问题不放,并开始影射内阁解缙,甚至还提到思政学府内部有人“结党一派,自成势力”,就差直接点名解缙了。 吏部下场,认为应该严查结党一事,刑部很快便表态支持。 户部尚书夏元吉看了看混乱的朝堂,决定以公务繁忙为理由,拒绝参与斗争。工部尚书郑赐也不想参与,正忙着会通河之事,哪里有时间管你们斗殴。 兵部尚书铁铉也认为这趟水不蹚为好,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请旨离开京师,带人视察京师周围的卫所去了。 都察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一些人支持思政学府,支持解缙,一些人则站在礼部。 随着弹劾与攻讦不断加剧,已经不再是什么教材之争,转而成为了政治-斗争。 朱允炆偶尔上朝看官员对骂,下了朝继续回武英殿批改奏章,至于斗争问题,那就随他们吧。 纷乱的局面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官员的思想觉悟还不够高,还得加强思想政治教育。 京师有京师的热闹,地方有地方的热闹。 都察院监察御史宋正臣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青州城城墙,不由放松下来,与随从丁五到了街边茶棚要了两碗清茶。 宋正臣是建文二年即今年的进士,然只位列三甲,翰林院是进不去了,原被安排到行人司当一名行人,只是赶上都察院“扩招”,直接被委任为监察御史,外派青州。 青州,这个在后世演变为一个县级市(潍坊代管)的地方,在古代可是鼎鼎有名。 《尚书·禹贡》记载:海岱惟青州。 即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涉及河北、山东半岛的一片区域,皆是青州。 而世人经常谈论的九州大地,其中之一便是青州。 宋正臣端着茶碗,目光一直看向城门方向,眼神中有些不安。 事实上,朝廷在青州府是有监察御史的,不过那个人在三个月前不明不白死掉了,青州上报的是“突发疾病、暴毙而亡”,可宋正臣却不这样认为。 能当地方监察御史的,最起码体格要好,哪怕是身染重病,也不至于连一封遗书、一句话都不能交代吧,再说了,就算是真的暴毙而亡,也应该有尸体吧? 一句“尸体不见了”,这算什么?尸体还能站起来自己跑路了? 都察院对青州府错漏百出的奏折“十分”重视,于是宋正臣来了,一个人,嗯,确切地说,是一个人外加一个随从。 “长者,这正是天热时,怎过往百姓如此之少?” 宋正臣见续茶的人是一位白发花甲之人,便恭敬地问道。 老者脸色微微一变,手一抖,茶不小心倒在了桌案上,不由连忙道歉,从肩膀上取下抹布擦拭。 宋正臣微微皱眉,不知道老者在惊慌什么。 老者低声说道:“客官喝茶,其他莫要多问。” 看着离去的老者,宋正臣更有些疑惑了,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搁置在桌上,对丁五说道:“走吧,我们入城。” 丁五收拾妥当,刚站起身来,便听到一阵阵的马蹄声与吆喝声,不由脸色一变,连忙拉住宋正臣。 宋正臣后退一步,看向远处城墙,只见一队队军士登上城墙,枪林在垛,刀山在后,而城门洞处,更是杀出二百余骑兵,绕着护城河开始奔跑,城门洞也在军士的推动下,开始关闭。 “这是?” 宋正臣一脸疑惑,抬头看了看南面的太阳,这是午时啊,距离太阳下山,落锁闭关还早着呢,这青州府搞什么? “客官,快过来。” 老者着急地喊道。 宋正臣不解,走了过去,老者连忙将宋正臣与丁五隐藏在茶棚后面,叮嘱道:“千万莫要出来。” 没有解释,老者便转身到了茶棚,收起了桌案上的碗与铜钱,刚收拾妥当,便有十几个骑兵自远处而来,为首之人勒马停住,端坐马背之上,对老者喊道:“胡木头,这个月份的孝敬可准备好了?” 被称作胡木头的老者面色凄然,看着为首的军官,颤颤巍巍地拿出十几枚铜钱,回道:“大人,实在是行人稀少,没有什么生意可言。” “十三文?你这是当我是要饭的吗?啪!” 军官甩开马鞭,抽在了老人肩膀上,直将老人抽翻在地,呸道:“月底若不拿出五两银子,你儿子就回不来了,我们走!” 骑兵飞驰,灰尘四起。 “造孽啊!” 老者强忍着疼痛,眼泪滑落在龟裂如旱田的皱纹里,如何都渗不进去。 宋正臣走了出来,看着老者擦去眼泪,不由问道:“这青州府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军官为何会来找你索要银钱?” 老者摆了摆手,对宋正臣道:“那是税钱,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入青州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宋正臣顿时火起。 税钱? 什么时候军官可以收税了? 按照大明官制,户部负责朝廷税务,地方上设十三清吏司,清吏司下设民、度支、金、仓四科,金科主管全国渔盐、税课等工商税收,仓科主管两税的起运和仓储。 能收税的人就这些,可不包括什么军官! “你儿子在哪里?” 宋正臣追问。 老者停下脚步,最终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正臣终于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眼前的青州城恐怕存在着极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绝不是青州府地方官吏造成的,他们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这个胆量。 不是地方官吏,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而这个人,绝对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可以抗衡的。 他就是齐王朱榑! 朱榑是明太祖第七子,洪武三年受封齐王,洪武十五年就藩青州。 洪武二十三年,朱榑率领护卫以及山东徐州、邳州诸军随燕王朱棣北征元蒙诸部。 洪武二十四年,朱榑率护卫骑士出镇开平。 …… 数历塞上的朱榑日渐自大,并认为自己有武略,然性情暴虐,曾杀害青州不少百姓,后为太祖责怪,方有收敛。 宋正臣没有想到,太祖这才去世两年,朱榑就已经开始无法无天起来。 不用说,那死去的御史,定与朱榑有关! 都察院一定知晓内情,只是他们却什么都不说! “大人,我们回去吧……” 丁五有些胆怯。 宋正臣坚定地摇了摇头,不顾老者的呼喊与阻拦,走出了茶棚,一步步走向青州城门,看着城墙上林立的军士,大声喊道:“我乃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宋正臣,奉皇上旨意监察青州。开城门,放我入城!” 城墙之上,指挥柴直横着大刀,高声回道:“监察御史,小小七品官也敢命令老子开门?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演武,耽误了大事,你小子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宋正臣毫不畏惧,高声道:“演武?怕不是王府护卫未经朝廷许可,擅自控制城关,意图谋反吧?” “你!” 柴直没想到城下之人如此不要命,这谋反的话,能随便说出口吗?看来又是一个刺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确实不好处理,那就换个地点,换个时间吧。 “此乃是齐王与青州府演武,以防备倭寇进犯。待一个时辰之后,城门自会打开!你若再胡言,我可下令将你击杀!” 柴直威胁道。 防备倭寇? 宋正臣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借口虽然不光彩,但确实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山东也有倭患,不过多集中在沿海一代,如登州、威海等地。 不过现在防备倭寇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朝廷上下乃至沿海百姓都知道,倭寇已没有胆量再敢进犯大明,甚至看到大明船队上的旗帜都会拼了命的跑路。 你一个内地的青州府,拿这个借口私自调动军队,还控制城关,这简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但宋正臣没有再纠缠,只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时辰后,城门缓缓洞开。 宋正臣侧身,从丁五肩膀上取下行囊,叮嘱道:“你可以回去了。” 丁五连忙喊道:“大人,小子愿意……” 宋正臣摆了摆手,自行囊中取出一些钱钞,分给丁五,然后收拾妥当,头也不回地走向城门洞。 阳光下的影子缓缓接近城门,直至一步踏出,阴冷的气息吹动起宋正臣的衣襟,随后,影子消失不见…… 第三百九十三章 扎个草人诅咒朱允炆 齐王府。 齐王朱榑盘坐在蒲团之上,微微睁开的目光露出了一丝杀气,低沉的嗓音响起:“可制作好了?” 一位身着阴阳道袍的中年人自阴影处走了出来,两颊凹陷,双目炯炯,一把长须,颇有几分仙气,嘴唇微动:“耗尽二十年道行,终逆天而成。”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木匣,恭恭敬敬地交给一旁的内侍。 内侍取过木匣后,放在了朱榑身前,然后退到一侧。 朱榑瞥了一眼道人,缓缓说道:“他日大业功成,你丹阳子自会掌控道录司,坐镇武当,号令天下道人。” 丹阳子抬手施礼,以作感谢。 朱榑打开木匣,木匣之中,只一道黄符,黄符之上,以朱砂作媒,流动的线条勾勒出神秘而古朴的图案。 “沟通阴阳,天地造化。好,很好!” 朱榑极为满意,抬头对丹阳子道:“既如此,那就请道长施法吧。” 丹阳子上前一步,道:“先前有言,此符箓乃是逆天之举,若无灵引,难有大成。只是这灵引之物……” 朱榑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内侍走向一旁的木架,取来一个白玉盒,打开之后,里面骇然至一方锦帕,锦帕展开,则是一根黑色的头发。 “这可是本王下了大本钱才取来的,有此灵引,道长可有把握?” 看着朱榑那自信的目光,丹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齐王竟真的拿到了,看来在京师也有他的人。 既如此,那就只能施法了。 在一处齐王府内的道场中,丹阳子命自己的弟子摆上香案香炉,祭上贡品,然后亲自点了天地人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玄奥难懂。 “手持玄通剑,聚来七煞无边。七魂六魄封在内,自此生死狱中人,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丹阳子桃木剑一动,挑起符箓,顺势卷起发丝,电闪之间,一道怒喝,符纸包裹住发丝顿时燃了起来,一股微弱的刺鼻气息散开。 伸手之间,丹阳子将灰烬接入大碗中,然后倾入无根之水,看向朱榑,快速道:“还请王爷滴入鲜血。” 朱榑上前,拿起匕首便刺破食指,滴血入水。 丹阳子从怀中取来一个巴掌大的草人,浸入碗中,收功而立:“王爷,待七日之后,稻草人方成。待那时,只需贴上那人姓名与生辰,定可奏效。” 朱榑欣喜不已,安排人小心地将大碗收起,严加看守,正欲说些什么,下人来报指挥史柴直求见,便嘱托丹阳子好好修养,稍后会有赏赐。 柴直站在大殿之外来回踱步,见朱榑来了,连忙上前行礼。 朱榑心情不错,挥手让柴直起身,问道:“按照时辰来算,演武不过刚刚结束,你此时匆匆来见,可是有什么要事?” 柴直重重点头,道:“王爷,朝廷又委派了一位监察御史,名为宋正臣,现已进入青州城。” 朱榑眉头一皱,冷厉地看着柴直,道:“这种小事还需要问我如何处置吗?对外宣称,宋正臣一路奔波劳累,身感风寒,一病不起,最终死于青州府。” 柴直有些犹豫,劝道:“王爷,若一连死了两位监察御史,都察院那一关未必可以过得去,先上任的戴德彝可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朱榑有些不耐烦,道:“那你以为如何?” 柴直回道:“不若先胁迫其离开青州府,若他一意孤行,再想办法让他永远闭嘴。” 朱榑点了点头,吩咐道:“可行,让知府衙门那边配合行事吧。” 柴直领命,匆匆离去。 丹阳子坐在密室中,脸色阴晴不定,身旁的两位弟子道空、道玄都有些惶恐。 道空感觉到空间强烈的逼遏感,低声说道:“师父,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若七日之后稻草人无效,我们很可能就没活路了。” 道玄咳了一声,对慌乱的道空说道:“你慌什么,七日之后又如何?你可要知道,那稻草人扎的是建文帝,而他此时正在南京,这一往一来,最快也需月余。师父会有安排,镇定。” 丹阳子内心也充满了苦涩。 在三年前,自己又因在武当山想要盗取隐仙张三丰的《上天梯》金丹秘术,结果被发现赶了出来,四处流浪无依无靠,偶然听闻齐王府招纳异人术士,这才收了两个弟子,包装一番之后,进入齐王府。 一开始,丹阳子只不过是想与齐王“各取所需”,自己借助齐王府的修炼资源,窥视金丹仙道,齐王借助自己来做点法事。 毕竟这位仁兄坏事干得太多了,时不时还会做噩梦。 可丹阳子在骗吃骗喝的日子里发现,这位齐王朱榑的野心可不小,他的行为也十分极端,残暴,而这个人竟在齐王府中招募了一批死士充当刺客,还有不少与自己相当的江湖术士。 多招一些人,提供了就业岗位,有助于治安,这多少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丹阳子还发现朱榑竟大胆到控制青州城,不仅时不时调动藩王护卫封锁青州城,还胁迫青州地方官员无条件配合自己,但凡与其作对,皆是没有好下场。 就连青州地方官员写给朝廷的奏本,也必须先送到齐王府,经过朱榑审阅之后,才可放出青州城。 在这种情况下,丹阳子还不知道朱榑的图谋,那就白活着四十余年了。 以前的一些简单法事,驱邪除魔,丹阳子自信还可以做到,即使没有什么效果,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也没问题。 可现在朱榑竟还直接针对朱允炆,扎了稻草人,意行诅咒之法,这个谎,自己圆不回来啊。 若真能随便找一根头发,弄个稻草人就能把皇帝给干掉,那还用得着你朱榑造反? 我自己开个小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香吗? 不行,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必须得早点离开。 可是,自己当真可以走得了吗? 知晓了那么多“机密”,已经上了朱榑的烂船,自己还能跳得下去吗?整个青州府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凭着两条腿,想要活着离开可不容易。 丹阳子睁开眼,看着两位争执的弟子,镇定自若地说道;“道法无边,此番行事定能功成。” 道空听闻放松了一些,犹豫了下问道:“师父,若出了意外,我们是否可以拿血缘来自救?” 血缘? 丹阳子眉头一动。 官家说朱榑是太祖朱元璋的儿子,但民间却不这样认为。 一些传闻中,朱榑的母亲是达定妃达兰,是陈友谅最宠爱的女子,而在陈友谅被杀之后,朱元璋见到了达兰,为其美貌所震撼,然后就将她收入后宫,而在这之后,达定妃便生下一子,这就是老七朱榑。 民间认为朱榑是陈友谅的遗腹子,而非朱元璋亲生儿子。 丹阳子自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陈友谅是在至正二十三年八月被箭射死的,朱榑是在至正二十四年十月出生的,中间隔着十二个月。 达定妃又不是李靖他老婆,怀了个怪胎,哪里有十二个月才出生的孩子。 既然朱榑不是陈友谅的遗腹子,那老八潭王朱梓更不可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了,那时候陈友谅的骨头都找不到了。 拿这种事自救那就是找死,自己这个徒弟怎么这么不开窍? “慎言!你们放心,师父既然做了,自然会有办法保你们周全。” 丹阳子还需要这两个跟班,只好宽慰两人。 宋正臣走入青州城,看着寂寥的街道,无数店铺都关了门,一路走来,也只有寥寥数家门店开着,还是半扇门,行人很少,偶然出现几个,也是脚步匆匆,用不多久便消失在了巷道之中。 “这人都去哪里了?” 宋正臣满是疑惑。 身后传来了动静,宋正臣转身看去,两道身影连忙躲至一旁,装作无辜路人。 跟踪? 哦不,是监视。 宋正臣没有在意,找到一个店家,询问清楚府衙位置后,便一边走访,一边朝府衙方向走去。 一个落魄的老僧人瘫卧在屋檐下,腿脚时不时抽动着,一个小和尚端着个盛着米粥的破碗凑到僧人面前,小心地将碗放在地上,将老僧人扶着坐了起来,然后端起了碗。 老僧人靠着墙,没有接碗,而是看着走过来的宋正臣,悲悯地说道:“看样子,贫僧又要多度一条冤魂了。只可惜没了袈裟、木鱼,倒还有金刚经,先生可要听听?” 宋正臣看着老僧人软嗒嗒的双腿,不由皱眉道:“僧人不在寺庙里,怎会流落在此处,还有,你的腿怎么了?” “寺庙?呵呵。” 老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里已是地狱,还用什么寺庙栖身?倒是你,外地人吧,你应该离开这里,越早越好。” “你如何知我是外地人?” 宋正臣有些疑惑。 老僧人端过碗,轻轻尝了两口,然后交给了小和尚,示意他吃,对宋正臣道:“我不仅知你是外地之人,还知你应是朝廷官员。” 宋正臣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无官服,只青衣布衫。 老僧盯着宋正臣,解释道:“但凡是能动劳力,都被拉修建齐王府了,而你堂而皇之,穿街而过竟没有被带走,可见是有护身之法,呵呵,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身后可是有人盯着,王府的人不会盯百姓,只会盯官员,嗯,外地来的官……”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以笔为戈,浩然正气 老僧站不起来了,但目光如炬,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个中事,也正因此,看向宋正臣的眼神多了几分慈悲。 宋正臣起身看向不远处,跟着自己的人干脆也不躲闪,就站在那里,即不接近,也不离开。 “他们这是做什么?” 宋正臣有些不理解。 齐王若是想要抓自己,直接上手,带走就是。自己一个文弱书生,还干不过齐王府的人。既然不抓人,又何必玩跟踪? 老僧叹了一口气,提醒道:“听本僧一句劝,无论你是几品官,身负什么职责,都应该马上离开这里。” 宋正臣凝眸看着老僧,沉声问道:“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老僧见宋正臣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告,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靠着墙不说话。 小和尚突然说道:“你若是大官,就应该告诉皇上,青州要没了,和龙兴寺一样。” “不要多言!” 老僧沉声呵斥,小和尚连忙低头不再言语。 “龙兴寺没了?” 宋正臣有些错愕。 虽然宋正臣是徽州人,但也对佛法有些了解,听说过山东青州的龙兴寺。 早在南朝宋元嘉年间,青州就已经出现了龙兴寺,之后经北魏、东魏到北齐时期,青州龙兴寺初具规模,有着“东方之甲寺”的称号。 唐宋时期,龙兴寺的规模更是进一步扩大,便在身份上有了极大变化,成为了皇家寺院。 虽然在宋金时期龙兴寺日渐衰落,但在元朝依旧存在,即使是元末战火,也没有将其湮灭。 可现在,这千年的古刹竟然没了? 老僧抬起右手指了指,道:“转过这个巷子向东,府衙就在那边,你走吧。” 宋正臣见老僧不愿多说什么,便转身走向巷子。 两个跟踪之人连忙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对老僧凶神恶煞地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老僧悲伤地看着两人,道:“他问我哪里是府衙,我便指给他看。他还问你们为什么跟踪,我摇头不知……” 一人威胁道:“老和尚,你不想死就听话点,敢乱说一句话,你的手也保不住!” “说话就保不住手?你们是三法司的官员还是内阁大臣,竟如此放肆!” 突兀地声音惊住了两人。 宋正臣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两人,问道:“怎么不会说话,哑巴了?欺压百姓,威胁僧人,这就是青州府的真相?你们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没有一个解释,我宋正臣将以笔为戈,讨伐逆臣!” “你说谁是逆臣?!” 一人梗着脖子喊道。 宋正臣上前一步,浩然正气地喊道:“呵,是谁你们不清楚?怎么,想要杀我?来啊,自都察院领命的时候,我宋正臣就已经将个人性命抛之脑后!一腔热血,誓洒大明!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 “你!” “算了,反正他也离不开青州,我们走!” 两人不甘地退走。 没有齐王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冒然行事,毕竟,自作主张的后果比冒然行事的后果严重得多。 “都察院?如此说来,你是监察御史?” 老僧看着宋正臣问道。 宋正臣重重点了点头,拿出腰牌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道:“我想要知道青州府到底怎么样了。” 老僧见宋正臣一脸正气,用左手指了指西面,轻声叹了句:“青州府怎么样,只需要去齐王府看看,一眼便知。” 宋正臣感谢之后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拿出了二十几枚铜钱交给了小和尚,道:“照顾好他,我还会回来的。” 没走过两条街,宋正臣便听到了喧哗声,又过了一条街,已可以看到众多百姓,不是手持修筑工具,便是背负砖瓦,还有两三百人正在运输巨大的条石,木头成排铺在地上,条石被人用粗大的绳子绑着,不断向前拉动。 “这是?” 宋正臣终于明白青州的百姓都到哪里去了。 眼前就是齐王府! 齐王府的规模之大,超出了宋正臣的想象,整个青州城,整个西侧几乎全部成了齐王府的地盘,站在高处去看,殿宇楼台不下千处,规模宏大,富丽堂皇! 仅仅是王府之前的两座石访,就用了二十八块巨大条石,石头之上,更是透雕蟠龙、荷花、牡丹、麒麟等图案。 在气势辉煌的石访之下,宋正臣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眼前的齐王府虽然无法与南京皇宫相提并论,但就其奢靡程度、耗费之大、民力之广,未必就输给皇宫! 青州百姓中能动弹的,有力气的,都被拉到了这里,用于营造齐王府! 这就是青州府的真相! 宋正臣清楚得记得,齐王府是朱榑的老丈人江阴侯吴良于洪武十二年亲自督工修建,既然是给自己女婿与女儿的居所,吴良自会十分用心。 可在洪武十五年的时候,这地方已经修好了,朱榑也拎包入住了啊。 自洪武十二年动工到现在建文二年都已经二十多年了,难不成这齐王府一直都在修建?看这千重楼阁,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二十多年,这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累死多少百姓? 宋正臣心头充满了怒火,太祖皇帝省吃俭用,从不奢靡,建文皇帝虽算不得节俭,还大兴土木,但他的大兴土木可不是翻修皇宫,而是为国为民,从整体上来看,他本人还算是支取有度。 可地方藩王呢? 竟不经朝廷批准,私自征用十余万民力,大肆扩张王府,再这样下去,青州府将再无百姓立身之处! 宋正臣总算是明白了,龙兴寺就在青州城西面,之所以消失了,那就是因为被齐王府给占据了,给毁掉了! 毁一个寺庙,宋正臣无所谓,但伤天害理,断人双腿,这算什么? “宋御史。” 一声呼喊,惊动了宋正臣。 宋正臣转过身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人,为首在前的,则是一个发福得有些过度的人,看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怕是跑着来的吧。 至于此人右手侧,则是一位精干之人,中短身材,一双鼠目。 两人皆是官服在身,只看下上面的补子样式也就知晓其身份。 宋正臣上前行礼道:“都察院监察御史宋正臣见过青州知府、同知大人。” 知府黄簿名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深深吸了两口气,肚子起伏着,道:“宋御史既来青州,为何不先至府衙拜见,反而四处闲逛,是不是不将我这知府放在眼里?” 同知徐源哼道:“不过是七品御史,竟藐视上官。” 宋正臣看着敲打自己的两人,并不介意。 虽然监察御史都是正七品的小芝麻官,但御史职责可是“代皇上巡视地方”,有权弹劾或者举荐官员,也有着监督各级衙门的权利。 官位虽小,然权利不小。 很多地方官员见到监察御史都是胆战心惊,小心伺候,多加收买,就是担心御史在报告上写两句黑状,那自己几十年混来的官位,很可能就一朝丢失。 宋正臣原以为是齐王看不起自己,不成想这青州府衙也拿自己呼来喝去,这就有点意思了。 “下官初入青州城,被这百姓的号子声吸引而来,故而耽误了去府衙时间,两位大人这……也是被号子声吸引来的吧?” 宋正臣和煦地问道。 黄薄名与徐源顿时一愣,不得已只好点头。 要不然咋解释,还能说自己原本在大堂上等着宋正臣来,结果这小子跑了,自己在后面追了几条街才追上的? 宋正臣见两人点头,便正色道:“既是如此,那还请大人告诉我,这齐王府规模为何如此之大,百姓民工为何如此之多,青州商民为何如此凋敝?” 黄薄名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顾着擦汗。 徐源见状则说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们先回府衙详谈吧,对了,青州可有几道不错的菜品,可为宋御史接风洗尘。” 宋正臣见徐源上前,便退后一步,厉声道:“我作为监察御史,身负皇命而来,如今有疑惑未解,如何能只顾吃喝!还请两位大人直言!” 黄薄名见宋正臣如此难缠,不由哎呀一声,道:“齐王不过是多盖点房子罢了,百姓拥戴,前来帮衬,这有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乡里乡亲,谁家没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若只是帮衬,又何必有鞭子监工?” 宋正臣指向不远处,一个监工正拿着鞭子抽打百姓,原因是其干活太慢,这已经抽打了十几鞭了,还不罢手。 黄薄名瞥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道:“可是宋御史,我们在请你去吃饭,你懂不懂官场规矩?” 宋正臣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抱歉,宋某初入官场,还真不懂得那么多规矩!青州事,大明事。我将原原本本将事情原委告知圣上,到时候,再来请教两位官场规矩!” 看着转身要走的宋正臣,黄薄名叹息道:“看吧,我就说这人是不会配合。既如此,那就……” 啪啪! 击掌两声,冒出来两个差役拦住了宋正臣去路。 宋正臣转身怒视黄薄名,喊道:“怎么,青州刚死了一个监察御史,你想再来一次,好啊,我若死在这里,看你如何与朝廷交代!” 黄薄名摇了摇头,昂头对差役吩咐道:“把他的随身之物全部拿走,告诉刘监工,朝廷给他送来了劳力,往死里用……”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愚昧的常百业 腰牌,信物,笔墨纸砚,钱钞……除了衣服外,一切身外之物都被抢走了。 黄薄名与徐源看都没看一眼宋正臣,转身离去。 差役也没客气,一脚就将宋正臣踢倒在地,然后补了七八脚,对走过来的彪形大汉邀功道:“刘监工,这可是个花肥。” 花肥,自然要用在土里。 这句话一出口,已经决定了宋正臣再无活路。 刘监工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王府营造人手总是不够,还有不少泥腿子消极怠工,时不时打摆子的,来一个花肥,也得榨干之后再埋掉。 “来人,让他去背石头。” 刘监工安排道。 走出两位王府护卫,提着宋正臣往里走去,直至一处石台广场,这里数百匠人正在石头旁雕刻,还有一些民工在移动原石、已经雕好的石像、废弃的石料。 “把这些废石头给背出去,倒在城西的废石堆,给他个篓子。” 一名护卫不容拒绝地下令道。 宋正臣怒视护卫,高声喊道:“我乃是朝廷监察御史,你们如此胆大妄为,朝廷必会降下雷霆之怒!” “啪!” 一鞭子抽在了宋正臣脸上,一道血红的印记令人颤抖。 “监察御史?我呸,在这里可没有什么御史,敢乱说话,小心老子把你的舌头给切了!”护卫不耐烦地看着宋正臣,将背篓丢到一旁,厉声道:“要么背石头,要么死!你选!” 宋正臣感觉整个头都是木的,右耳嗡嗡直响,火辣辣的痛灼烧着自己的灵魂,刚刚站起来,便又挨了一脚。 “你听清楚没有?背石头!” 护卫高声喊道。 宋正臣站了起来,摇晃了下脑袋,盯着两个手持鞭子的护卫,看了看周围,匠人也好,民工也好,都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活,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我不畏死,但我畏惧没有完成使命。” 宋正臣嘴角微微动了下,伸手将背篓扶正。 绝不能让青州的事继续掩盖,绝不能让青州的百姓一直被奴役,自己要活着,要将消息传出去! 捡起破碎的小石头,丢入到背篓之中。 有些碎石很锋利,划破了掌心,血渗了出来,又沾染在石头之上。 “快点!” 鞭子扬空,发出声响。 宋正臣顾不得手上的疼痛,连忙将废石放入背篓中,很快,背篓被装满,冒尖。 可是…… 宋正臣背不起来,真的背不动,二十几年来即没有体育锻炼,也没有下地劳动过,平时连个仰卧起坐都没做过的人,凭什么能背得起七八十斤的石头? 背不起不要紧,有鞭子伺候。 在身上挨了几鞭子之后,宋正臣卯足了力量,终于将背篓背离了地面,刚过了小腿,宋正臣已是满头大汗,脖子青筋直冒。 “啊!” 宋正臣费尽力量,终于将背篓背了起来,只是,刚刚上前一步,整个人的重心便瞬间失衡,背篓下坠,直将宋正臣贯倒。 后背重重摔在了背篓之上,石头的棱角划破了皮肤,幸是石头散落出来,总没有伤到脑袋。 “起来,装死吗?” 护卫厉声呵斥。 宋正臣仰望着天空,此时,太阳要落山了,光要彻底消失了。 山西太原。 常百业并没有在抵达太原之后,马上去布政使衙门走动,而是安排掌柜、匠人与伙计出去打探消息,一是寻访可能有煤矿的地方,二是打探朝廷移民状况。 在一处宅院里,常百业正审视着舆图。 掌柜常晋、常绍联袂而来,面带喜色。 “大管事,好事,好事啊。” 常晋兴奋地喊道。 常百业将舆图折在一侧,对两人打过招呼,道:“八叔说好事,定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常晋、常绍虽是常家的掌柜,但也属常家旁亲,二十多年摸爬滚打,为常家贡献了半辈子,故而常百业对他二人极是客气。 两人虽主动提过几次,让常百业喊自己掌柜即可,可见常百业从未改过口,便也受用地接受了。 “大管事,老匠人传来消息,在阳曲县发现了煤矿山。” 常晋笑道。 常百业眼神一亮,连忙问道:“储量几何?” 常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常百业。 常百业知自己失态,自责道:“让两位叔叔笑话了,百业还是年轻,心性不够,没有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虽经历了许多,常百业自认心性了得,但面对常家数百年基业,还是有些急切。 从发现煤矿山,到确定储量,再到是否适合开采、运输,这不是三两天可以搞定的事。 常百业镇定下来,提醒道:“忻州黄家的局面绝不能落在我们常家,无论适不适合开采运输,常家都需要将地契拿到手,而且需要是绝契,不可有半点差池。” 常绍主动请命道:“大管事,阳曲我熟悉,与那里的知县打过几次交道,那下地契应不是问题。” “那就辛苦十二叔走一趟。” 常百业施礼道。 常绍避开,还礼之后便先走出了房门。 常晋给常百业添了茶水,道:“太原这边煤矿山应是不少,前几日榆次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若我们顺利拿下榆次、阳曲的煤矿,便可在这太原站稳脚跟。只是这运输问题,还需提早谋划……” 常百业重重地点了点头。 阳曲与榆次都有水利可用,但有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即枯水期走船困难。而且山西船业并不发达,船只有限。 由此,想要解决煤炭运输的问题,还必须要有一支骆驼队。 常百业也想弄马车队,可这年头一匹马的价格足够寻常百姓之家吃几十年的了,马都是宝,平日里摆摆排场还可以,弄马车队运煤矿,估计自己也会被常千里给打死。 骡子也不错,不过从载货量与成本来看,骆驼明显更占优势。而且山西、陕西等地的骆驼较多,一些百姓家没有毛驴的,也会找骆驼代步。 常家是有骆驼队的,总数量超出八百头,但其中一半以上都处在大同等地,剩下的三百余又分散在其他州县,就太原府而言,常百业手中的骆驼只有二十头。 这个数量根本无法支撑起煤矿运输的使命。 “分出伙计收购骆驼,但不宜动作过大,以免骆驼价格走高。” 常百业清楚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若是常家动作很大,且不说会导致周围骆驼涨价,需要花费更多的钱钞,还可能会引起其他晋商的注意。 一旦其他晋商介入太原煤矿,那常家与其争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 “好,我会安排人到周边收购,待时机成熟后集合至太原。” 常晋认真地说道。 常百业点头,又铺开舆图,询问道:“八叔,你认为山西移民会成功吗?毕竟是五十万人口,不是小数目。” 常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索良久,才说道:“大管事,我也说不清楚,但自建文登基以来,我朝一扫洪武时期的压抑之气。新皇帝励精图治,即改农税,又推出了新商之策,这在两年前都是不敢想之事。” “建文帝虽不如太祖爷手段凌厉,杀伐果断,但也称得上有为之君。他意在山西移民,并委派了内阁大臣茹瑺为山西巡抚,听闻沿太行山驿站已兴建了许多粮仓,河南、北直隶等地更囤积了大批粮食,由此可见,朝廷一直都在为大规模移民做准备。” “既然准备了那么多,朝廷断然不可能让移民之努力付之东流。且此番移民之策极是诱人,但凡有识之士,有心之人,定会响应移民之策。只不过他们碍于不相信朝廷,加之故土难离,在移民初期怕不敢迈出第一步。” 常百业赞叹地看着常晋,商场看穿了,对大局的把握也比寻常人强多了,就他的这些见解,绝对超出了山西大部分坐等朝廷笑话的无数官吏。 那些人还不懂得什么是大势,以为眼前有困难,就一定不会成功。 但常百业不这样认为,抛开什么筹备、什么巡抚,只一个理由便可以断定,移民一定会成功,而这个理由就是: 移民之策是朱允炆亲自设计的计划。 朱允炆这个皇帝有野心,从他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包括有些急躁的革新政策来看,他是一个希望做很多事的皇帝。 当下的大明国内民安,支撑得起来这位少年天子的雄图伟业。 他说到做到,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就是朱允炆! 常百业清楚这一点,也判定山西移民绝对会执行下去。 “既然百姓不敢迈出第一步,那就由我们商人迈出这第一步吧。差人打探下消息,看看茹巡抚在哪里。” 常百业目光深邃,沉稳地吩咐道。 常晋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找茹瑺茹巡抚,这可是一招狠棋。 只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按照原来的计划,常家先会通过与布政使右参议李彬的关系,传递常家的声音,可李彬此时忙碌着驿站改制邮局的事,此时并不在太原府。 事情有了变化,若还一味死守原来的计划,不懂得变通,那是愚昧,常百业不是一个愚昧的人。 第三百九十六章 店头,杨溥的社会论 茹瑺在太原,但并不在布政使府衙,甚至不在太原城中。 移民移民,移走的是农户,地主富户有吃有喝有玩,一天天牙好,身体好的,说服他们移民,无异于对牛弹琴。 这些人要么自己有觉悟,要么就不用理睬。 所以茹瑺很明智地出城,深入太原城周围的乡邑,准备说服百姓主动移民。 布政使丁景福不放心,亲自陪同。 “大人,前面便是店头,在店头北面,有一座蒙山寨。” 丁景福指着前方说道。 茹瑺见丁景福若有所指,似有典故,但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来这蒙山寨是个什么东西。 丁景福见茹瑺不知,也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解释道:“蒙山寨可以说是这店头最高处,在五代十国时,北汉帝刘继元曾在这里修建有一处避暑行宫,从高处俯视,可以将太原城尽收眼底。” 茹瑺眉头微动,长叹道:“那个儿皇帝啊!” 刘继元不是什么好东西,投靠契丹,妄图借助契丹的力量抗拒宋军,苟延残喘,而且还是一位昏庸无能之人。 “这里有多少百姓?” 茹瑺询问道。 丁景福介绍道:“一千三百余户。” 茹瑺站在高处,看着群山之中包围的乡邑,一座座窑洞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山坡之上,古老的槐树参天而立,枝繁叶茂。 整个乡邑呈东西走向,绵延有五里之远,远远看去,倒显得气势不凡。最不凡的是,这里还有鱼塘大小的晋阳湖,波光粼粼,清幽静美。 “这倒是极佳的隐居之处。” 茹瑺感叹道。 丁景福心头一惊,茹瑺这是什么意思? 隐居? 难道说他萌生了退意? 不应该吧,据悉他刚升入内阁不久,这位极人臣的官还没干多久,就想离开朝堂了? 还是说,他预料到了朝堂的弹劾与攻讦,心有畏惧? 杨溥瞥了一眼心思很多的丁景福,对茹瑺说道:“大人,对于百姓而言,这里的山水未必是善。” 茹瑺顿时清醒。 杨溥说得没错,自己看这里的山水,是欣赏,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思绪。而百姓看这里的山水,他们未必会有什么欣赏。 也许他们会认为,这里的山太碍事,若是成为平原耕种粮食该多好。 山多地少,民多地少,在这封闭的山村只会导致一个结果: 贫穷。 茹瑺整理好思绪,沿山路而下,进入店头,此时正值晌午,一些人家已是炊烟袅袅。 店头里并没有歇脚的客栈,倒有一家茶馆。 丁景福差人寻了店头里长、保长,就在茶馆中叙事,同时还邀请了店头的三位最年长之人,别看这些人走路都需要人搀,耳朵也不好使,但绝对是地方上的重要人物。 古代不像是后世,对老人的话爱听不听,没人会把你怎么着。 可在古代,老人的话那就是一言九鼎的话,说让你往东,你还真不能往西。他们的影响力与孝悌有关,与年龄大,见识多有关,与宗族纽带有关。 大明的皇权只能到县治,到不了乡邑,而乡邑的治理完全是依靠里长、保长(还有被朱允炆废掉的粮长)、乡绅大族来掌控。 这也是朝廷无法根除白莲教的主要原因之一。 茹瑺不是傻子,挨家挨户去做工作,就算是让他向天再借几百年,也完成不了这样的工作。 胡子眉毛一把抓是要不得的,干活要懂得抓核心,抓重点。 茹瑺虽然不认识小马、小恩同学,但还是知道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该怎么处理。 里长郭顺、保长宁冬、李家老族长李勋,刘家老祖宗刘五,郭家老太爷郭有福,这些人哪里见过布政使与巡抚这么大的官员,一听茹瑺还是皇上亲自派来的,更是连忙跪拜磕头。 茹瑺好说歹说,让几人落座之后,方问道:“这店头百姓家过得可还殷实?寻常之家可还能吃得饱饭?” 郭有福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巡抚大人是什么意思。 几人都是人精,知道茹瑺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毕竟店头就在太原城边上,再闭塞也听到了朝廷山西移民五十万的消息。 既然你茹瑺是来办事的,就直接办事,嘘寒问暖,打感情牌做什么,我们是老人,又不是小年轻,被你问两句,就心甘情愿,赴汤蹈火了。 但巡抚大人问,还不能不回。 郭有福作为店头大族之长,只好赔在一旁道:“回官爷话,店头虽是人多地狭,好在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倒还饿不了肚子。” 茹瑺接过杨溥递过来的茶碗,打开碗盖,轻轻地吹了两口,道:“果是如此?本官看未必吧。” “这……” 郭有福有些慌张。 难道说这茹瑺还挨家挨户走访了不成? 茹瑺只看了一眼郭有福的神态便了然于胸,道:“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店头有不少百姓连温饱都有问题,这一点布政使衙门清楚,你们也清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你们能不能珍惜,还需仔细思量。” 刘五咳了两声,待喘息平稳后,对茹瑺问道:“大人所言机会,是什么机会?” 茹瑺见这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严肃地说道:“自是移民,迁移至河南、北直隶等地。” 郭有福抖动着白色胡须,道:“移民?还要去北直隶?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配合朝廷,只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 刘五也连忙配合:“是啊,我们在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家业,现在朝廷又想要移民,我们实在是舍弃不掉啊。” 茹瑺理解这些人的担忧,只不过他们以为自己前来,是想要将他们这些大户也迁移出去,这才有了抵触情绪,看来还需解释清楚…… 正当茹瑺想要详说时,杨溥对茹瑺作了个手势,茹瑺便装作有些愠怒,不再发话。 杨溥走出来,对几位老人说道:“朝廷于山西移民,你们可知机会是给谁的?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没错,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朝廷最大的机会是给你们的,是为你们着想才想出的移民之策!” “啊?” 此话一出,别说那些老人,就连茹瑺、丁景福等也目瞪口呆。这个杨溥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杨溥严厉地看着这些老人,用低沉而悲悯的声音说道:“你们想过没有,若朝廷再不于山西移民,那不出二十年,你们这些大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这是为何?” 郭有福等人惊慌起来。 杨溥哀叹一声,询问道:“二十年之前,这店头有多少户百姓?” 李勋回想了一番,道:“二十年前,这店头还算是人烟稀少,大致只有五百户。” 杨溥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郭顺:“那眼下这店头有多少户,这位郭里长应十分清楚吧?” 郭顺连忙点头,回道:“有一千三百二十一户。” 杨溥深吸了一口气,感叹不已:“二十年光景,增加了八百多户,那敢问诸位长者,再过二十年,这店头会有多少户?” 郭有福脸色一变,双手盘算一番,简单一加,回了个二千一百户,却被刘五-反驳,说至少三千户。 看着争论的三人,杨溥沉声呵道:“你们说得都不对,不是两千多户,也不是三千户,依我看,再过二十年,这店头只有一百多户,甚至只有几十户!” “怎么会这样?” 郭有福震惊不已,刘五、李勋也满是怀疑。 杨溥冷漠地看着三人,摇头道:“你们要知道,这店头田地只有那么一点点,以前五百户分这些地,现在一千三百户分这些地,再过上几十年,土地必然无法养活所有人,到那时候,为了土地,为了活下去,你们认为,那些百姓会拿谁要土地?是开山,填湖,还是找你们这些大户要土地?!” 郭有福等人陷入了恐惧之中,他们虽然没有经历过元末大乱,但也听闻过,百姓就是因为没了土地,没了饭吃,才拿起锄头,拿起板砖,造了反,推翻了元朝,杀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富户地主,然后……他们成为了新的富户与地主。 眼前之人所说未必是恐吓人心的大话,人口的膨胀是很快的。 天一黑,晚上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家家户户除了女娲运动,好像也没其他的选择,即没有麻将牌九,也没有露天影院,还点不起蜡烛,不抹黑多造几个娃,还能干嘛? 一家生一个,那绝对会遭遇鄙视,抬不起头来,生两个也只能说你正常,三个还过得去,没五个八个的,都不好意思,这个时代有很多十三姨。 那位也委屈,生得娃多也不能怪我啊,晚上不做点事睡不着,做点事就容易有了,那有啥办法。没有计生办发点配套装备,只能这样过日子了。 至于活不活得下去,那要看造化。 真活不下去了,也是有法子的,比如替地主家放个牛,去寺里当个和尚,出去要个饭,真不行,还可以参加个起义军嘛…… 多生多育,养儿防老,子孙满堂,多子多福,这是传统的观念。 正因为如此,这店头很可能会被这些人家给“撑坏”了,到时候吃不起饭的人,一定会跑到自家地里要粮食,不给就会生乱…… 如此说来,山西移民当真是皇上为了俺们富户不被这些泥腿子打劫才想出来的政策? 为了未来,我们要配合朝廷,把那些泥腿子都赶走! 第三百九十七章 让有土地的人去移民 想通了其中关节,这群大爷终于转变了态度。 郭有福笑呵呵地对茹瑺表示:“我们都是良民,朝廷的事,自当全力支持。只不过,不知道大人打算在这店头移民多少?” 虽然杨溥忽悠的厉害,但这群人毕竟都不是蠢货,一把年纪了,还是知道人的重要性。 从未来看,店头人口众多,必然会有危险。 但从当下看,如果穷百姓都被迁走了,那剩下这些大户给谁显摆去?家里的几十亩地有些可是在上坡上,一把胡子了去刨土也不合适吧。 总之,移民是有必要的,但得有个度。 茹瑺见问题有了转机,便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成足矣。” “两成?!” 里长郭顺心头一震。 这个数字不能说多,但也不少了。这意味着一千户百姓里,需要移出去二百户。 茹瑺看着几人脸上不安的表情,严肃地说道:“朝廷虽不强制移民,但你们也需要知道一点。眼下移民还有政策可享,若待数十年后,山西再无立锥之地,那你们想要移民,可也没政策了。” 郭顺犹豫了下,壮着胆子问道:“大人,朝廷文书中说此番移民,儿孙可免费入学堂读书,可是真的?” 茹瑺哈哈笑了起来,与丁景福对视一眼。 丁景福打了包票:“这可是朝廷公文,下发山西各处。食言而肥,朝廷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郭顺嘴角扯了扯,目光游离。 茹瑺见此,面露悲痛:“洪武时期洪洞移民,官府玩弄公文,欺骗百姓,此为地方官吏所为,加上层层瞒报,皇上并不知情。而今皇上体恤万民,不愿百姓再因移民而折损悲号,特此命本官巡抚山西,并命户部调拨大量粮食北上,沿途以驿站为据点,为的就是百姓不挨饿。” 对于洪洞欺民之事,丁景福不能说,说的话很容易被人抓住,扣上一个诽谤朝廷,对朝廷不满的帽子。 但茹瑺说就无所谓了,他是皇帝的代表。 不过纵是如此,丁景福也因此更为敬佩茹瑺,这个人不仅为了山西大局低头,还敢于直视朝廷过去的错误,而不是粉饰太平,文过饰非。 郭顺见布政使与巡抚都如此说,只安心地点了点头,退到一旁不再讲话。 李勋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对茹瑺问道:“大人,若是店头百姓没有两成百姓要迁移,或者说,没有一户人家想要迁移,朝廷会怎么做?” 茹瑺严肃地保证道:“长者还请放心,两成只是我个人提议,出于未来考量,也是为了完成朝廷移民任务。但店头具体移民多少,是一户,还是两百户,朝廷都不会强制移民,一切由你们这些乡绅、百姓自家决定。但凡有强制的,尽管来太原府找我茹瑺与丁景福丁大人,我们给他做主。” 李勋松了一口气,郭有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刘五滋溜着香茶。 虽说皇权不下乡,到不了乡邑山野之处,但皇权手里握着暴力机器,小事管不了,大事一刀切,谁也跑不掉。 若朝廷硬来,那也只能听天由命。茹瑺并没有久留,在讲述了移民好处之后,就带人返回了太原城。 郭家。 郭有福看着郭准、郭山、郭顺等人,让郭顺将朝廷打算讲述之后,问道:“你们怎么看?” 郭顺并没有说话,自己虽然是店头的里长,但郭淮、郭山可是自己的长辈。 郭淮读过几年书,为人也算聪慧,只简单思考了下,就点头道:“那杨大人所言并非妄语,这些年来,我们郭家手里的土地是越来越多,可其他百姓家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少,一些农户成了我们的佃户,依附于郭家。” “去年,朝廷颁行了一条鞭法,并严查田产来源,若不是我们花了大价钱去打点,手中的田产怕会减少八成。现在朝廷派来了巡抚,他一心用在移民之事上,没有注意一条鞭法推行问题,可这毕竟是个隐患。” “依我说,最好还是配合朝廷,主动劝说一些佃户移民,这样即可消除隐患,也可显示我们对朝廷的赤子之心。还有一些穷困户,也可说服他们去移民。” 郭山赞同道:“大哥说得有理,既然朝廷没有具体名额,又不强制,那我们就看看谁家揭不开锅,将他们赶出去。” 郭有福听着两人的话,也觉得有理,看向郭顺,问道:“你如何看?” 郭顺犹豫了下,说出了令三人瞠目结舌的话:“朝廷要移民,我们怎么都要响应。只不过大伯二伯,太爷,我们真的要迁移穷困百姓吗?依我看,要迁移,就迁移走那些手里有土地的百姓!” “什么?” 郭有福瞪大眼,不明所以。 郭淮眼珠一转,顿时明白过来,双手一合:“妙哉,妙哉!要迁移,就迁移有土地的百姓,这是对的!” 郭有福终转过弯来。 穷困百姓在这店头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附于大户,成为大户的附庸,大户想拿捏他们,盘削他们,他们无话可说。 可有土地的百姓,那想欺负人家也未必搭理自己。 不靠大户的田吃饭,不靠大户的井喝水,不欠大户一文钱,想让他们服服帖帖是不太可能的。 可若是让这些有田地的百姓迁移出去,那将是郭家的机会。 须知,迁移的主体是人,是家当物件,田地可带不走……既然人要走了,田地自然也就只能处理掉了,郭家可以借此机会,扩张田产。 “可是孩子,有地的农户谁愿意迁移?” 郭有福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郭顺握了握拳头,咬牙道:“朝廷虽不强制移民,可我们可以强制移民,为了带动这些人家移民,我们甚至可以带头!如果我们大户都出头,寻常农户不跟的话,岂不是不配合朝廷,对于不配合朝廷的,店头没有他们的立身之地!” 郭有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好狠的心,为了宰别人,先给自己一刀。 不过,给自己的一刀轻重有度,只流血绝不会伤筋动骨,但给别人的一刀,就只能往死里盘算了。 郭家倒还真有一脉混得不咋滴,让他们离开店头,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至于李家、刘家与宁家,也不是不可以争取的。 有共同的利益,那什么事都好办。 “这种事,务必保密。” 郭有福严肃地说道。 这是提醒,也是点头。 太原布政使衙门内,茹瑺翻阅着各地文书,大都没有什么好消息,各地移民都有很大阻力,非强制的迁移需要很大的勇气与决心,需要很高的觉悟。 可是绝大部分农户目不识丁,你给他们讲觉悟,他们会以为自己是傻子。 到底该如何移民! 茹瑺陷入了困境,杨溥提出的外部施压方案报上去了,估计还需要几日才能抵达京师,待他们回应,又需要一些时日,而在这之间,自己真的毫无办法吗? 杨溥所提出的未来人口-暴增,土地有限,富户可能存在威胁的观点或许是一个办法,不过这种办法也只能让富户站在朝廷这一边,参与到劝说百姓移民之中,其他的作用……未必有多少吧。 破局的办法,到底在哪里? “大人。” 杨溥走了过来,低声喊道。 茹瑺揉了揉酸涩的眼,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休息,这一日也够疲惫了吧?” 杨溥将手中的请柬递了过去,笑道:“大人,有奉谒。” “奉谒?” 茹瑺愣了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送奉谒? 所谓奉谒,实则是拜帖。 中国人重视礼仪,古人也不喜欢临时起意去拜访,一来人家可能不方便,二来可能也是考虑自己去了吃不着饭,所以往往都会提前打个招呼。 打招呼总不能亲自跑一趟吧,这就需要“拜帖”。 “拜帖”起源于汉代,但在当时,没有拜帖的说法,《汉书·高帝纪》曰‘为谒’,《袁盎传》曰‘上谒’。 也就是说,汉代的拜帖就是“谒”或“刺”。 谒是长方形的牍,正面写受拜者的尊称,背面署拜谒者的名款,两面都可以分行书写各项内容。 刺是长条形的简,所写姓名与问候语,“长书中央一行而下”。通常要写明爵位、籍贯,又称“爵里刺”。 因为刺习形制,分量也轻,制造简单还省钱,所以在汉后期及以后,多选择用刺通名。 但在宋代,造纸术有了极大提升,古人就不再玩什么竹子,改用纸张了。 明张萱《疑耀》卷四:“古人书启往来及姓名相通,皆以竹木为之,所谓刺也……今之拜帖用纸,盖起于熙宁也。” 但拜帖的说法,是源于明代。 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明代拜帖有要求,如果你是平民百姓,商人富户,写个拜帖用红色的,觉得喜庆,那结果很可能是悲剧。 红纸拜帖,那是官员的特权,比如新考中了进士、翰林、朝廷官员等,一句话,是地位尊贵的人用的,你们,没资格啊…… 这封“奉谒”的主人很有觉悟,没有用红色,而是用的白纸黑字,只不过装裱上十分讲究、气派,茹瑺甚至看到了银线织就的商号标记…… 第三百九十八章 程序的正义性 茹瑺打开了“拜帖”,看到了一个大大的名字: 常百业。 古代“拜帖”不像是后世,把名字写在右下角或右侧,字小不说还不显眼,这时候的“拜帖”流行的就是大名字。 在中间,用二号字体写上去,至于两边,往往用的是五号字,小小的,眼神不好估计还看不清楚,大致内容是我是谁,哪天来你家吃饭,你备好口粮之类,即说明身份,约定时间,讲明干嘛来的。 对于常百业这个名字茹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印象深刻,正是因为这位仁兄跑到扬州,结果害得扬州指挥史的脑袋被挂在了旗杆上。 当然,晋商送来五百匹战马,茹瑺当时作为兵部尚书自然也见了见晋商,认识了常千里、侯西域等人,自然也见过常百业一面。 茹瑺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交给杨溥。 杨溥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 【太谷常家大管事常百业敬拜大人,特请于明日戌时登门拜访,献计移民之策。】 茹瑺倒了一杯茶,感叹道:“大管事,看来常千里找到了接班人啊。你可知常百业此人?” 杨溥合上“拜帖”,回道:“略有耳闻,不知具体。” 茹瑺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碗,示意杨溥过来品尝,然后道:“此人如何倒还真不好说,但这个人去过北元,闯过沙漠。而自晋商从京师返回山西,常百业便成为了常家大管事,至少说明此人不简单。” 杨溥有些疑惑,问道:“可他一个商人,能有什么移民之策?” 茹瑺思考了一番,也没有头绪。 对于商人的力量,朝廷中很多官员根本就不了解,多将其当做社会不安定分子,贬低为贱人,贱人能有什么作用? 茹瑺指了指“拜帖”,道:“不过常百业毕竟还是太年轻,处事还不够老练,想来此事常千里是不知情的。” 杨溥了然地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约定的时间,暴露了常百业的经验不足,或许他还没有与朝廷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吧。” 拜帖约定时间是戌时,这个时候太阳都下山了,晚饭都吃过了,基本上黑灯瞎火,在这个点上门拜访,肯定不是蹭饭吃的。 但考虑到府衙只办理囚牢住宿、棍棒伺候等业务,常百业大概是没兴趣的,所以也不可能是来办业务的。 可晚上悄悄地来,该不会想走后门进来吧? 作为商人,贿赂官员就等同于把官员往火坑里推啊,洪武年在贪污的鬼头刀下挂了无数的人头…… 茹瑺不认为常百业是送钱的,他还没这个胆量,毕竟自己是朝廷中央的人,不是地方官员,而且以常百业的脑袋瓜,也应该能想到安全局在布政使衙门有人。 “送奉谒的人走了吗?” 茹瑺问道。 杨溥摇了摇头,送了奉谒,需要等主人家回过话才可能走,否则你怎么知道人家方不方便接待。 茹瑺思考了下,严肃地说道:“或许商人有我们想不到的法子,现在移民已进入困境,不若就听听他们的意见吧。对外传话,三日后,于府衙招待各地富商,希望富商可以为移民献言献策。” 杨溥略一沉思,了解了其中深意,连忙答应去安排。 如果常百业黑咕隆咚地拜访,即便是有功,也很可能会成为过,原因很简单,他不够光明正大,不够磊落。 一旦消息传出去,还可能会连累布政使府衙与巡抚的声誉,让人浮想联翩: 看看,他们晚上偷偷见了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这种后果,常百业不曾想,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能不能达成。 如同一些人坚持的观点,正义是行为本身、行为过程、行为结果的正义。如果其中的行为过程“不正义”,那即便是行为结果多正义,这个正义也是不成立的。 显然,常百业忽视了程序正义,过于侧重结果正义。 不过这一次没有关系,他足够幸运,遇到的是茹瑺,而茹瑺是一个聪明人,帮了他一把。 东北,大宁。 辽王朱权推开窗户,看着开始吐翠的树木,才知北方的“春天”终于到了。 虽然已是五月初,但对于东北而言,天气还算不上暖和,尤其是到了晚上,时不时还会让人感觉到寒冷。 草原还没有完全复苏,只有零星的醒得早的草儿冒了头,想要等草长鹰忙,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盛庸在做什么?” 朱权隔着窗户,对走过来的长史刘坚问道。 刘坚行过礼,回道:“王爷,听到消息,盛都司于两日前离开了大宁城,去了新城卫。” “新城卫?他去那里作甚?” 朱权有些不解。 刘坚解释道:“具体原因还尚未查明,不过有消息说是新城卫遭了冰排与水害。” “哦,原是如此。” 朱权释然。 大宁城与新城都建在老哈木伦河下游。 老哈木伦河上游河谷狭窄,两岸山地耸峙,河水奔流于谷底,水流湍急。中游处在朵颜卫、福余卫控制区域,那里因过度放牧,乱砍树木,导致草场退化,水土流失。 少一点土并不要命,要命的是在这一段中还有很多支流汇聚到老哈木伦河中,导致其水量增加,而这就让下游的大宁、新城遭了灾。 幸是大宁城池坚固,地势较高,通常没什么大事。但新城毕竟是个小城,不比大宁,而且就在河边,一道冰汛,很容易引起河流泛滥,大量冰块也会撞击城池。 往年也出现过这类问题,盛庸亲自去探查,想来这次怕有些棘手吧。 “那只鹰还在大宁吗?” 朱权再次询问。 刘坚清楚朱权问的是安全局前指挥室刘长阁,只是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刘长阁如同一个幽灵,现在宁王府被监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掌握刘长阁的动向。 朱权见刘坚一脸苦相,只摆了摆手,道:“看来本王还真的被禁足了,不过,谁又能禁足的了本王?快到脱鲁忽察儿的生辰了吧,去准备些礼物,本王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刘坚答应下来,便去备礼。 护卫克山走入房间,对朱权密报:“盛庸虽几次接触朵颜卫与福余卫,但并没有得到两卫信任。在盛庸指挥下,大宁都司与朵颜、福余开了互市,然只是以羊毛、马匹等作为交易之本。因冬日漫长,春日气温升的很慢,致使交易几次陷入困境,惹得脱鲁忽察儿不太高兴。” 朱权放声大笑,对于这个羊毛互市很是鄙视,道:“脱鲁忽察儿等人很难用战马来交易,他们也在担心大明坐大。至于羊毛,就那点织造衣物,能值几何?能有几多作用?不过是小儿把戏。没有我朱权,盛庸想要稳坐大宁还远得很。能征服野狼的,不是猎人,是头狼!” 战场挥戈多年,英勇无畏的朱权在这里留下了赫赫威名,有他在,朵颜卫、福余卫、泰宁卫都不敢乱来,而泰宁卫的消失,很大一个程度上与朱权的“默许”有关。 而这个默许,是一笔交易。 交易在去年开始,在今年付款。 翌日一早,脱鲁忽察儿派遣了自己的副手哈儿歹亲至大宁城,以脱鲁忽察儿生辰将至的理由求见宁王。 此时留守大宁的是毛整与和允中。 两人看着一脸笑意的哈儿歹都有些局促,并不敢阻拦,放他进入了大宁城。 没办法,城外一万骑兵列阵,不让他入府也得有个借口不是。 朝廷可没下达禁足宁王朱权的旨意,也没说不允许朱权出城,更没说过不允许朱权会见客人。 只不过盛庸在时,消息灵通,行事风格果断,无论宁王去哪里,都会出于安全考虑,“贴身”陪护,如果是不够档次的人求见,盛庸直接就不放其入城。 但毛整、和允中他们不是盛庸,一没权限,二没胆量。 有一点还是值得肯定,两人还知道出了事第一时间打招呼,这边宁王朱权刚和哈儿歹骑马出了大宁城,毛整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给盛庸传信去了。 一座山丘之上,刘长阁枕靠着双臂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大地的轰鸣声远去无动于衷。 千户杨成有些着急,推了推刘长阁,道:“大人,宁王出城了!” 刘长阁闭上眼,轻声道:“出城就出城,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件事不是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杨成有些担忧,道:“现在的朵颜卫已越发放肆,时不时以万骑进入大宁地界,屡次警告而不改。现在宁王若与脱鲁忽察儿等人密谋,很可能会威胁大宁城。” 刘长阁睁开眼,坐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杨成,道:“放心吧,大宁不会有失。” 杨成接过文书看过之后,连忙说道:“这……盛都司去新城卫不是为了冰排,而是……” 刘长阁冷笑一声,不屑道:“什么冰排值得盛都司亲自出马,皇上一直都在惦记着大宁这边,他给了我们定心丸,我们就应该把事情办好。” 杨成打了个哆嗦,暗暗吃惊,皇上远在南京,竟还在大宁这边布置了个圈套…… 第三百九十九章 比狗仔还能刨 圈套布置好了,只等猎物跳进来,然后收拢绳索,将猎物彻底扼杀。 只不过猎物还在蹦跶,这绳子一时半会还收不起来。 所以,刘长阁选择趁着阳光正暖再睡一会,看看能不能继续上一个季节的梦。 相对刘长阁的惬意,在京师的顾三审就惨多了,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双眼布满血丝,脾气也暴躁许多,还以雄武成衣服上有块泥巴为由痛殴了一顿。 老大不好过,那底下人也不好过。 安全局的各位仁兄也只好加班加点调查,该盯梢的瞪大眼睛,该调查宫廷人员身世背景的,赶紧去挖他们祖宗十八代,该审讯的往死里审,打死人也管不了,谁让你们不知情来着…… 冤枉吗? 冤枉。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可没办法,事情不调查清楚,会死更多的人,很可能还会把自己交代出去。 为了自己,你们不入地狱,谁入。 在安全这件事上,仁慈解决不了问题。 事实证明,严刑之下,往往是有收获的。 神宫监的一位管理(官职名)受不了日夜折磨,交代出了掌印太监丘贺曾与尚服局中的女官有过勾连。 拿到情报的顾三审震惊不已,连忙安排人再审,后亲自审讯,三次审讯之后,才确定该情报极可能是真实的,顾三审连夜入宫求见。 早已入梦的朱允炆被内侍吵醒,自有些不满,可听闻顾三审紧急求见时,便陡然清醒过来。 马恩慧惺忪地坐了起来,微蹙眉头,担忧道:“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朱允炆将马恩慧扶着躺下,宽慰道:“皇后且休息着,朕去看看。” 侍女帮着朱允炆穿好衣服,朱允炆回头看了一眼马恩慧,便转身离去。 马恩慧坐了起来,唤来侍女隐秀,问道:“什么事惊动了皇上?” 隐秀微微摇头,恭谨地回道:“内侍只说是安全局指挥史求见,并没有言说具体事宜。” “安全局?” 马恩慧有些不安。 虽然朱允炆没有具体说神宫监出了什么事,但作为后宫之主,她还是清楚神宫监已经空了,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安全局。 而在这之后,后宫的守卫增强了许多。 现在安全局的人深夜求见,想来不会是寻常小事。 “让尚膳监备些羹汤。” 马恩慧嘱托之后,便准备穿衣净面,这个夜晚怕已无法安眠。 武英殿。 顾三审、薛夏将审讯结果告诉朱允炆,顾三审更是急切地说道:“臣请皇上当机立断,下旨捉拿尚服局女官。” “尚服局?” 朱允炆有些意外。 洪武五年,朱元璋仿照唐宋旧制在内廷设置了六尚局,确定了大明女官制度。虽然在之后,女官品秩不断变化,但大致职能并没有改变。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女官并不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按照《明史·女官》记载,女官任职五六年之后,可“归其父母,听宜婚嫁”,上了年纪的,也会放出宫去。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合同工,干几年可以回家,婚嫁那是家里的事。 尚服局属于后宫六局之一,其管辖权说到底并不是归朱允炆所有,而是皇后马恩慧下面的机构。 这是个分工问题。 这些人相对二十四监的宦官,她们更有机会接触太后、朱允炆、皇后与妃嫔。 “尚服局女官这个范围可有些大,可以查出是哪位女官吗?” 朱允炆有些为难。 尚服局不止一个女官,有两个尚服,下面还有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个司,每个司少则四人,多则八人。 这些人负责后宫服饰、生活用品的采供,保管宫廷内的图籍、符契等,如果一股脑全部抓走了,这后宫就缺失了一环。 神宫监没了,顶多几天不给老朱扫墓,找人代替容易,可这尚服局一下子没了,不是马上就能找人代替得了的。 最让人头疼的事,这事出在后宫,怕绕不过马恩慧,让她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会多自责,估计多少天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顾三审也没办法,能查出是尚服局已经是把人打残的结果了,既然人家交代了,自然不会藏着掖着说一半话,能知道是尚服局的人,这都是尾随的结果,天黑光线不好又是黑袍,谁知道长相如何。 朱允炆陷入沉默。 问题是要处理,但能不能绕过马恩慧是个问题。有些烦忧,朱允炆并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来承担。 “从尚服查起吧,明日她们会出宫采买,由你们来问出消息,能不动刑就不动刑。另外,如此行事……” 朱允炆下定决心。 顾三审有些担忧,道:“皇上,多让其存在于宫中一日,危险必多一分。神宫监出了问题,消息怕封锁不了太久,一旦对方得到消息,很可能会铤而走险……” 朱允炆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无妨,明日与后日,朕带太后、皇后等人去后湖散散心。” 顾三审这才明白朱允炆的用意。 朱允炆安排内侍给马恩慧通告下并无大事,便留在武英殿处理奏折,因“教材之争”引发的朝堂攻讦已经越发白热化,每天吵吵嚷嚷,口诛笔伐。 但通过纷杂的乱象去看问题的本质,其实是两股势力的第一次爆发。 朱允炆借助太祖朱元璋的余威,以雷霆之势,强硬推行了一条鞭法、新军之策、遏田产兼并国策、新商之策,还动了士人阶层的免税田。 他们的利益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可这些人并没有站起来反抗,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敢。 朱允炆即位之初,采取的方针是什么,行事风格是什么,他们拿捏不准,而且洪武朝的腥风血雨还没有完全散去,阴翳的天空散发着暴虐的恐怖气息。 若是在一开始对抗新皇帝,倒逼朱允炆效仿朱元璋举起屠刀,那很可能再来一次朝廷清洗,民间甚至还会出现“中产之家,大抵皆破”的情景。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新皇上登基,怎么也得允许他点上几个火堆吧。 所以他们选择了忍受,选择了等待,等朱允炆把三把火点完再说,加上朱允炆革新了薪酬制度,让他们在等待中并不觉得漫长。 可他们没想到,朱允炆点火点上瘾了,南面弄个工程,北面弄个河道,东面打打倭贼,西面迁下百姓,中间还顺带整顿下教育。 通过两年的观察,他们已经清楚了朱允炆的性情与脾气,喜欢玩新花样,但不喜欢打人,更不喜欢杀人。 好了。 既然死不了,那我们就争取自己的利益吧,说不定还能因铮铮傲骨,留名青史。 传统官僚集团开始汇聚力量,并在“教材之争”中宣泄出他们的能量,对准的是革新派系,是朱允炆的改制先锋与主力。 比如解缙,坐镇内阁,如没有他屡屡附和朱允炆,很多新政极有可能难产,胎死腹中。 比如杨士奇,坐镇国子监,控制着大明当下最主要的官僚培养院,以一己之力推行国子监革新,让杂学彻底站稳国子监,成为了新学与新思想的危险人物。 比如姚广孝,别看这个家伙是个和尚,整天吃斋念佛,但其影响力还是很大的,作为英烈碑与报恩寺的监工头子,工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思政学院博士,此人就是个不安分的主,杂学入国子监,引流民入京师就有他的份,在一些时局的判断上,对朱允炆影响巨大。 再比如杨士奇的副手李-志刚,还有那个拉开新政序幕的关键小人物——国子监监生胡俊,不过这个家伙已经在长兴当知县了,看吏部考核,再过一年多,他就可以到府衙去办公了…… 什么教材不教材之争都是假的,只有利益之争才是真的。 建文新政伤害了他们的利益,经过了两年的蛰伏,也被朱允炆压了两年,他们开始反弹了,仅此而已。 好在解缙、杨士奇等人并没有破绽可以让他们抓,一个“结党”的帽子很重,但你怎么判定他们结党? 哦,他们在一起嘀咕就是结党。 那敢问你是哪个部门的,你们部门开会不,开会的时候人在一起不? 在一起啊,那你们也是结党吗? 还有人拿解缙死了娘不守孝就跑到京师奔丧这件事做文章,竟然还有人挖出了杨士奇的黑历史,说他是“朝廷逃犯”,应免官处理。 实事求是的讲,杨士奇还真的是个“逃犯”,不过他这个逃犯并没有挂号,还算不上被通缉的人。原因是这位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在小县城教育局找了份工作,之后把印丢了。 这年头,印比命重要,丢了印,不砍头也得关牢里反思几年。 可杨士奇毕竟是道上的人,一见情况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溜烟带着老母亲跑路了。 但人家地方上并没有发什么抓捕文书,估计为了个印天南地北找人成本不划算,加上周围山多,翻山沟的活也不好干,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知事情过了那么多年,竟然被人给挖了出来,可以说,这些人比狗仔还能刨…… 第四百章 前尚服跑路了…… 刨吧,刨到谁家的根是谁家的根,看谁刨得仔细,刨得深。 不过从这方面来看,传统的官僚势力明显不占优势,因为这些家伙在朝廷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各个都有案底,刨两下就暴露了。 没办法,你不争气也不能怪我这当皇上的吧。 查! 刑部、都察院都涉案,自己查自己不合适,那就让大理寺卿胡闰去查,让安全局与东厂去查,一旦坐实贪污受贿,欺压良民,构陷他人,一律清出朝堂。 朱允炆对于朝廷官员的相互攻讦采取了放任的姿态,看谁不顺眼,就欺负下谁,实在是影响心情的,还可以让他换个地方去上班。 翌日一早,朱允炆以后湖荷花初开为由,邀太后、皇后、淑妃等人,带着小文奎前往后湖暂住几日,五月初(文中日期皆是农历)的莲花只是初露尖尖角,虽没有盛开时夺目,但也别有味道。 就在淑妃等人陪在太后、文奎身旁时,马恩慧悄然落在后面,走向朱允炆,轻声道:“皇上今日安排怕是别有用心吧?”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明亮的双眸,只轻轻一笑:“皇后想多了,多日政务繁忙,好不容易得暇出来散散心,哪里有什么用意。” 马恩慧露出了绝不相信的神情,拉了拉朱允炆的衣袖,道:“神宫监出了事,安全局深夜求见,这些臣妾都可以不问。然皇上昨夜半宿未眠,理应今日于宫中静养,如何会临时起意到了后湖?” 朱允炆有些头疼,这女人太笨了不好,可太聪明了也不好啊…… 马恩慧无疑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人。 “母后。” 朱文奎喊了一声,拯救了他老子。 尚服局。 尚服王秀英、杨玲正在检查凤衣的制作材料,御用监少监王钺带人走了进来,王秀英等人见过,连忙施礼。 按官职来论,御用监少监是从四品,而尚服只是正五品。 王钺打过招呼之后,询问凤衣材料筹备进度,然后道:“听闻新街口青衣铺行来了一批上等金线,或可用于这凤衣之中。宫中金线已是不多,还需麻烦你们采买来。” 王秀英有些奇怪,这采买的日子刚过去没几日,这又要采买? 不过能出宫,这可是美差事。 “那我去吧。” 王秀英直接揽了过来,杨玲有些不满。 在枯燥的内廷里,能有机会出宫一次,可算是放松至极。 王钺见状,笑道:“今儿皇上、皇后去了后湖观荷,管得并不严,你们一并去吧,不过腰牌可要带好,没了腰牌,你们可就回不来了。” “谢公公。” 王秀英与杨玲没有多想,欣喜出宫。 王钺并没有离开尚服局,而是待宦官来报尚服两人已出了皇城,便命令其他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司女官集合到一处空置的仓库中。 “尚服局中,可还有尚未到场的?” 王钺拿出了一份名单,询问道。 女官们相互看了看,发现除尚服外并没有缺员。 王钺慢悠悠地点名,然后慢悠悠地开始表扬,之后又是慢悠悠地训话……直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连一句总结都没有留,就带人走了。 女官们面面相觑,饿得肚子咕咕叫,半天就听了个寂寞?不知道王钺到底是来干嘛的,但有一点她们是可以确定的,尚服局进贼了…… 虽然女官们经过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丢失什么东西,但翻动的痕迹到处都是,女官们想了想贼的身份,又估计了自己干不过人家,只好闷不做声,不敢多言。 两队“宦官”离开了皇宫,于一处庭院里,顾三审脱掉了宦官服,愁容满面地说道:“没有任何收获!看来是神宫监的管理撒了谎!” 薛夏也有些胸闷,皇上离开了皇宫,绕开了后宫,支开了尚服,花费心思安排了一批人秘密进入尚服局彻底搜查,可就是没有找到黑袍。 “也不是没有收获!” 胡遁轻声说道。 顾三审看了一眼胡遁,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什么收获?” 胡遁自信地笑了,从怀里拿出了一方锦帕,在指尖轻轻一舞,道:“这锦帕上残存的味道与那黑袍上的味道一样。” “什么?” 顾三审、薛夏等人顿时惊喜起来,一个个围在胡遁身旁。 胡遁被一群大汉围着,有些郁闷地说道:“我说你们能不能保持点距离……呃,你们行……可以取黑袍过来,对比下味道便可知晓。” 顾三审连忙差人取出黑袍,经过几人仔细嗅过后,发现这种味道确实十分接近,甚至可以说是一致。 “你为何在尚服局不说?这方锦帕取自哪里?” 顾三审强压愤怒问道。 胡遁指了指锦帕,道:“这一方锦帕来自于尚服杨玲的房间,但是很奇怪……” “奇怪?” 薛夏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调查有了方向,问题果然出在尚服局! 胡遁皱眉道:“奇怪就奇怪在,这一方锦帕应该并不是杨玲所有,杨玲房间里所有衣物我都闻过,与这锦帕中的味道并不相同,这里蕴含着一种特殊香料的味道。” “不是杨玲所有,难道说?” 顾三审深吸了一口气。 胡遁耸了耸肩,什么都没有说话。 顾三审拿过锦帕,命人牵过马,直奔向新街口,找到了被安全局控制住的尚服王秀英、杨玲,没有任何客套,直接抽出刀,当着两人的面砍断桌案,之后丢出锦帕,厉声道:“说清楚,这锦帕是谁的,敢说一句谎话,形如此案!” 王秀英、杨玲只不过是寻常宫女,哪里见过这种架势,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听清楚问题,看清楚锦帕之后,想都没想便交代了。 “这是前尚服吕珊临别时给我的礼物。” 杨玲连忙说道。 顾三审握着刀柄,上前逼问:“前尚服,什么意思?” 杨玲被吓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王秀英连忙解释道:“三日前,吕尚服因身体不适,已经得到恩准离开内宫了。” “什么?!” 顾三审怒火升腾,感情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吕珊是哪里人?” 薛夏连忙问道。 王秀英、杨玲对视了一眼,皆是摇头。 王秀英有些畏惧地说道:“吕尚服素日里沉默寡言,很少谈及自己的身世。” 顾三审眼神凌厉,确系两人没有撒谎后,对薛夏道:“去通知王钺,马上调阅前尚服吕珊的档案,我要知道她是何许人!” “遵命!” 薛夏亲自入宫传话。 顾三审在命令王秀英、杨玲不准泄露半点消息后,安排人让她们回宫,自己则带人赶往后湖。 朱允炆正在垂钓,一旁的鱼篓里依旧空空,倒是骆颜儿等人都有所获,更可恶的是马恩慧,提着巴掌长的一条鱼在自己身旁晃来晃去,时不时说着若有所指的话。 鱼漂陡然一沉,随后泛出波纹,鱼线被拉动,朱允炆拖动着鱼竿,待感觉鱼儿已咬紧之后,便用力拉出,一条肥美鲈鱼便飞出水面。 “鱼上钩了。” 朱允炆很是满意。 “皇上,安全局指挥史求见。” 双喜低声禀告。 朱允炆转身看去,只见顾三审站在远处并没有过来,便将鱼竿交给双喜,走向顾三审。 挥手止住想要行礼的顾三审,朱允炆说道:“看你神情,怕带不来什么好消息吧。” 顾三审苦涩地点了点头,又想请罪。 朱允炆皱眉道:“少来这一套了,说正事吧。” 顾三审将调查过程与结果禀告清楚后,忧虑地说道:“前尚服吕珊很可能是察觉到了神宫监有变,才知事情已不可挽回,这才匆匆离开皇宫。” 朱允炆沉思了下,严肃地说道:“安排人调查与追索吕珊,另外看看吕珊是何时入宫,对照神宫监掌印太监、掌司等人入宫时间,若相近,则将内宫中这段时间内入宫的人员全部罗列出来。” 没有共性,他们是站不到一起的。 在这些人背后,一定有类似的经历或企图。 这是朱允炆的判断。 顾三审连忙答应,匆匆去布置。可还不到半个时辰,顾三审再次求见朱允炆,并递上了茹瑺自山西发来的加急密信。 面对太后、皇后等人埋怨的目光,朱允炆也只好干笑着转身去查阅信件。 当看到杨溥给茹瑺提出的方案之后,朱允炆也不由地暗暗佩服。 借北元压力、可能出现的战乱与兵灾,以外部力量打破移民困境,说到底是利用人趋利避害的天性。 这一点完全可行,也谈不上欺民。 事实上,山西大同可以说是中原门户,大同有警,则天下皆惊,大同被破,则中原危矣。所以大明王朝极为重视大同防线。 元末时期山西虽然没多少战乱兵灾,但在明军进入山西后,却有不少人受累于战乱与兵灾。 没办法,明朝要赶走北元残余势力,那就需要继续打仗,兵源不够,那就只能抓壮丁了。粮草辎重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你们受累,老汉咋啦,不一样去推车…… 为了保障大同安全,山西自南向北迁移了不少百姓,为的不就是方便打仗,方便搞后勤。 现在虽然是太平日子,但山西百姓们,是不是应该有居安思危的觉悟。 也许,是时候搞搞舆论战了…… ps: 有读者朋友留言,说写历史文可不可以不写阴谋。 惊雪需要解释下,无论是燕王的野心,还是宁王的渴望,齐王的诅咒,周王的阴谋……等等,绝不是惊雪信口胡编,而是有着历史依据的。 明初本就是一个阴谋遍地的时期,绕不过去,因为他们是藩王,而藩王关系的处理,又是重点。 所以,阴谋还得有。但这个世界,要有光。 第四百零一章 铁铉的阳谋 茹瑺在奏折的最后,讲述了忻州之事,并为自己向百姓低头请罪,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自我辩解的话。 这都把曾子大佬搬出来了,不给面子也得给面子了,要不然“弘毅”的是他茹瑺,不“弘毅”的就是自己。 当官的犯了错,给老百姓道歉,在朱允炆看来这是极正常的事。 毕竟后世见多了,为人民服务嘛,服务不周到的时候,总需要低个头,道个歉,然后皆大欢喜,来年该干嘛还是干嘛。 甚至还有一个有着“躬匠精神”的岛国,读了错别字要道歉,贪了点钱要道歉,造了假也是会弯腰,弄点核废水大家一起品尝,也不过是九十度鞠躬的事。 看茹瑺的忻州道歉与松岗讲话,即解决了黄家的煤矿山问题,还化解了百姓对朝廷的矛盾与不信任,扩大了影响面,提高了朝廷形象,这丫的就是一场完美的政治公关啊,何罪之有? 不过这只是朱允炆“后现代”的思维与认识,对于大明官员来说,什么问题、矛盾都不如脸重要,脸就是正义,就是活着的意义,你丢自己的脸,那是个人的耻辱,但若是丢集体的脸,那是你找死。 朱允炆给太后、马恩慧等人解释了下,便与顾三审离开后湖,于中军都督府内召见解缙、郁新、铁铉、徐辉祖等人,将茹瑺的密奏交给几人,道:“你们认为如何?” 徐辉祖看了一眼沉思的铁铉等人,先表了态:“山西移民至今毫无进展,困难重重,借外力推一把,也并非不可行。此策虽不是敲山震虎,却也是打草惊民,需控制好力度,即不可过于严重,引发山西动荡,又可以让民众知晓其中厉害,有决心移民。” 力度,往往是很难把控的。 轻了,没用。 重了,负作用。 铁铉反复看过文书,也有些难以抉择。 作为茹瑺曾经的下属,铁铉在感情上是支持茹瑺的,两人也有着不错的私交。 但,这件事非为私情,乃是国事。 铁铉放下文书,正色道:“皇上,此策看似可行,但未免有些问题。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巡抚烽火戏百姓,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万年?臣绝不赞同此策!” 朱允炆盯着铁铉,不等发问,解缙便开口道:“铁尚书可有破局之法?移民筹备已然铺开,北直隶、河南大片荒芜的田地需要有人去开垦,而山西人多地少,除去士绅大户,寻常百姓人均耕地尚不及五亩,而一旦移出去,人均耕地至少翻倍,过不了几年,他们也将摆脱穷困。” 郁新也有些挠头,现在户部与地方官员,可是不断向北运输粮食,水师中绝大部分运粮船都拉了出去,还在民间征调了不少船只,借河道运输到半路,然后以民工转运的方式运抵北直隶与河南等地。 菜都下锅了,客人不来岂不是糟蹋了一锅食材? 移民必须进行,哪怕是用点手段,也必须进行下去。 郁新看向铁铉,此人立场难定,说他是茹瑺的人吧,他很多时候又有着自己的看法,并不唯茹瑺马首是瞻,说他是解缙的人吧,也不尽然,两人还有一些矛盾。 或许,他只是一个官员,并不属于任何人门下。 不过在这件事上,郁新是不赞同铁铉的,不管是出于山西、河南、北直隶发展大局,还是眼下移民的必须性,都应该果决行事,不拖泥带水。 铁铉面对几人的质疑却没有慌乱,只对朱允炆行了个礼,道:“微臣认为,戏弄百姓贻害无穷,故此杨溥之策断不可为。但是……臣听闻陕西白莲教势力极大,已对陕西、山西构成威胁,朝廷应发动大军,前往围剿。” “嘶!” 解缙、郁新与徐辉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娘咧,这铁铉真不愧是个铁棍子,砸死了不偿命啊。 陕西王金刚奴所带领的白莲教被打成了游击队,零零散散藏在山沟里,虽然不属于山西都司管吧,但毕竟是邻居,陕西遭了灾,山西这铁哥们主动帮个忙总可以吧。 王金刚奴啊,你运气不错,赶上了好时候,好歹也是自封“天王”,那朝廷发个十万二十万大军,对得起你的身份吧。 “臣还以为,作为边防重地,需加强演练,尤其是守城训练、野战训练。若是可行,还可调动其他都司与卫所配合操练,以护边疆太平。” 铁铉肃然道。 朱允炆看着一脸正气却满肚子坏水的铁铉,他义正辞严地批评了茹瑺与杨溥的建议,丢到地上还踩了两脚,然后一弯腰,重新包装了一遍…… 杨溥的方案是借助舆论压力,促使百姓趋利避害,主动移民。 铁铉包装之后,成了借助直接的军事压力,以看得见的、听得到的、想得到的军队与战争,促使百姓趋利避害,主动移民。 总体来看,杨溥的方略成本低,执行难度小,效果上弱点,多多少少有点以谋略戏弄百姓的感觉。 而铁铉的方略成本高,执行难度大,效果上更突出一些,嗯,还顺带能收拾掉一位“天王”,可以说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出师有名…… 朱允炆还是倾向于花小钱办大事,可这群人就没学习过利益最大化的资本理论,解缙、郁新也觉得少点阴谋,多点阳谋更好,直接站在了铁铉这一边,就连徐辉祖也倒戈了。 好吧,死要面子活受罪,面子是你们的,受罪的是大头兵啊……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们面子吧。 这样的事操作起来很容易,虽然山西都司管不到陕西去,但只需要朝廷发个话,陕西都司还不得乖乖配合。 为了将效果做到最大,朱允炆打算在山西刮一场舆论风暴,但这需要一个有力的人选。 如果放任安全局的粗人去搞舆论,估计他们会整出来一个白色恐怖,茹瑺倒是一个好的人选,可是这位巡抚大人很忙,杨溥还得给他排忧解难。 山西地方官员的能力,朱允炆又不甚了解,也不信任,思来想去,人选还得从京师出。 “朕记得在兵部,有一位胡濙(ying)的官员吧?” 朱允炆突然想起来,问道。 铁铉略显惊讶,胡濙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排在二甲四十多名,连进入翰林院的资格都没有,给了个兵科给事中的小官。 按理说,这种名不见经传,又是新人,毫无背景,更无政绩的小人物,不应该为皇上所认识吧? “回皇上,确实有此人。” 铁铉回道。 解缙凝眸沉思,这一幕似曾相识,杨士奇的崛起,姚广孝的飞黄腾达,杨荣的指点江山,张辅的异军突起,而这些人,都是因朱允炆“慧眼识珠”而在很短的时间内或占据重要位置,或扬名在外。 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名为胡濙的人。 此人或许也不简单。 朱允炆也没有作过多解释,而是安排道:“让胡濙至后湖见朕。” 铁铉只好疑惑地点头。 郁新拿起了茹瑺的密奏文书,不安地说道:“皇上,这封文书中除去移民之策外,还记述了茹巡抚在忻州的松岗言论,这恐怕会在朝中引起风波。毕竟他此举有损朝廷权威。” 解缙很想站出来反对郁新,但又感觉不妥,首先自己是士人阶层,茹瑺以巡抚、内阁大臣之躯向百姓低头,那就意味着是朝廷重臣向百姓低头。 自己是官,怎么能向低一等的人低头道歉? 若是反驳郁新,那就意味着自己认可茹瑺的道歉之举,而这很明显是一个容易授人以柄的事,在“教材之争”还没有结束的情况下,自己还是不卷入其他旋涡的好。 最主要的是,茹瑺也属于郁新、黄子澄之流,同为传统政治势力,现在茹瑺要倒霉,自己不踩上两脚已经是仁慈了,哪里还会为他说话? 朱允炆很难理解大明官员的思维,他们的认识与逻辑很奇特。 官员犯了错,伤害了百姓,那就用更强硬的措施,更严厉的语气,更惨烈的办法去遮盖、掩埋这个错,而不是站起来道歉。 比如在前不久,徽州休宁县在税赋之外,违背一条鞭法,创造性地加收了引渠税,结果惹得百姓不乐意,三十几个百姓闹事,最后把官司打到了徽州府。 徽州府的处理方案很粗暴,一是将引渠税取消,二是将闹事的百姓揍了一顿,三是严厉下令,警告百姓谁再敢聚众闹事,严惩不贷。 至于官员的处理,只是轻描淡写的调离二字。 自始至终,徽州府也好,休宁县也好,没有一个官员为此道歉,也没有任何人低头,更没有人对那些被打了的百姓说声对不起。 这件事由监察御史报送朝廷,朱允炆方知晓此事。 内阁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只简单追加了一条罢免调离的休宁知县,也没有提其他的处理意见。 说到底,他们站在高处,向往更高处,忘记了低头看一看脚下是万丈深渊,还是百姓千万。 第四百零二章 朱标的那句遗言 出于保密的需要,茹瑺送来的密奏不能外传,相应的事件也被暂时封存起来。 胡濙听闻传召,匆匆赶向后湖。 太后吕氏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安宁。 简单的土灶,简单的食材,简单的日子,这里没有什么帝王,皇后、妃嫔,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有一家人其乐融融。 虽然有违礼制,比如淑妃骆颜儿笑竟露齿,宁妃喝个茶也不知道遮挡一下,贤妃还敢往朱允炆碗里夹菜,马恩慧竟还抢走了朱允炆的鸡翅,朱允炆也不以为意,还特意给她挑了更多鸡翅…… 礼制? 去见鬼吧。 吕氏想起了朱标,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当年的日子里,不也有偶然放纵,违背礼制的时候? 可终归是违背的不够多,留下了无尽的唏嘘与遗憾。 “母后,尝尝这个味道如何。” 朱允炆清楚吕氏向佛,不吃荤腥,便特意准备了炝了一些青菜,盛在碗中端了过去。 吕氏接过之后,心中暖着,但却板着脸,道:“哎,你幼年时循规蹈矩,尤重规矩,这御极乾坤之后,倒放肆了许多。莫不是高位无人节制,有所涣散?” 听闻此话,马恩慧、骆颜儿等人都慌张起来,连忙起身请罪。 不得已,朱允炆也不得不起身,尚未请罪,便听到吕氏道:“劳逸结合,方可行远,张弛有度,方可长盛。怕是这礼制让你也难以喘息吧,免了,只是日后这种事,可不得多为。” 朱允炆微微皱眉,询问道:“母后说‘也’,是什么意思?” 吕氏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必多问,倒是观你这两年施政,确实做到了仁、明、勤、断,想来太祖皇帝与孝康皇帝,皆可宽慰了。” 孝康皇帝,即追尊朱标的称号。 仁、明、勤、断,这四字诀,是朱元璋传授朱标治国理政的精髓。 仁,以仁治国,施行仁政。 明,以史为鉴,兼听则明。 勤,以政为主,勤勉不辍。 断,明断是非,当断则断。 事实证明,朱元璋虽然在“心理”与“人格”上有很多缺陷,但他对自己的缺陷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他虽然做不到仁,但却要求朱标一定要仁慈、行仁政。 对于很多大臣而言,朱元璋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但对于大明的百姓,对于朱标等人而言,朱元璋是一个负责任的君父。 朱元璋不把官员当官员,却把百姓当百姓,把儿女当儿女,把亲戚当亲戚。 历史书记载了无数朱元璋的暴行,也肯定了朱元璋无人可否定的功业。 只是,他太严苛了。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母后吕氏,她的眼底隐藏着对过去的畏惧与不安。 陡然之间,朱允炆想起朱标临死之前说的一句话:“我之死,徽为之也,勿忘。” 意思就是说,我朱标之所以死了,是那个叫詹徽的人做的,你不要忘记了。 当年朱允炆只有十五岁,在心底记住了这位“杀父仇人”。 詹徽何许人?洪武十五年中秀才,之后就成为了正七品都察院监察御史,没错,就是秀才。一年之后,升任正四品佥都御史,之后不久,又被提拔为正二品左都御史。 一年半的时间里,从正七品飞升正二品,如此升迁速度堪比后世天舟级快递。 这还没算完,洪武二十三年六月,詹徽兼任吏部尚书。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加衔太子少保(辅佐朱允炆)。 只不过此人手段狠辣,与朱元璋一样喜欢酷刑、重刑,多少有点臭味相投,物以类聚的感觉。 洪武二十五年,朱标与詹徽一同御审了一件死刑案。 朱标认为主犯罪不至死,詹徽认为按照朱元璋的规定,那就得杀了。 朱标竭力反对,于是这件事闹到了朱元璋那里。 朱元璋愤怒至极,对朱标说了句“竢(si)汝有天下为之”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想施行仁政,你想改老子的规矩,等你当了皇上再做这件事吧。 隐含的意思就是,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当皇上了? 朱标畏惧至极,之后返回东宫,之后重病不起,之后留下遗言,之后……死了。 十五岁的朱允炆没有多想,但在内心记住了杀父仇人——詹徽。 事实上,朱允炆也为朱标报了仇。 蓝玉案中,朱允炆与詹徽一起审问蓝玉,蓝玉因不满詹徽咋咋呼呼,一副小人的嘴脸,就说了一句“你不就是我的党羽吗?” 于是朱允炆抓住了机会,命人拿下了詹徽,之后,詹徽也死了。 可现在仔细想想,朱允炆才发现朱标的去世并不单纯,他留下的遗言似乎另有所指。 “他很仁慈宽宏……” 朱允炆经常听到母后会说起这句话。 一个宽仁的人,怎么可能在生命的最后留下一句“孩子,记住杀父仇人,不能忘,你要报仇”之类的话? 现在想起来,朱标留下的“我之死,徽为之也,勿忘”,很可能是告诉朱允炆: 你不要多想,我就是被詹徽害死的,不是其他人,真的不是其他人,千万不要多想,更不能忘记这一点,永远都不能忘记…… 朱允炆有些痛苦。 从母后吕氏的一心皈依佛门,粗惨淡饭,不问世事,甚至于“不严格”要求朱允炆遵循礼制来看,她内心深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只不过她隐藏了自己,埋葬了自己,也宽容了那个人。 “皇上……” 马恩慧推了推朱允炆的肩膀,朱允炆恍然清醒过来,疑惑地看着马恩慧。 吕氏见朱允炆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似乎带着问询的意味,便将目光移开,叹息道:“好好的一家饭,怎么就吃不安稳。皇上,你的大臣又来了。” 朱允炆心头一震,这一句“好好的一家饭,怎么就吃不安稳”,似乎有着弦外之音,但再看吕氏,却又没有任何反常。 “母后责怪的是,双喜,打一些饭食送给胡濙,让他在外面用餐候着,朕要与家人好好用一顿晚膳。” 朱允炆吩咐过之后,看到了吕氏脸上露出的浅浅笑意,旋即又被严肃取代。 “看来父亲朱标真正的死因,不是简单的风寒。” 朱允炆压下震惊,故作轻松地用过晚膳,之后才在亭子里召见了胡濙。 看着眼前年轻的胡濙,朱允炆也有些奇怪,都说古代科举千军万马闯独木桥,考到胡子花白也未必可以中进士。 可建文年的读书天才是不是有些多了? 杨荣中进士时只要二十八岁,杨溥和杨荣一年生的。二十八岁混到中央,这少壮派啊…… 可胡濙明显比这以上两位更生猛,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想想后世这个年龄,不是在考研就是刚刚走入社会,可人家胡濙都考上公务员,吃公家饭了…… “起身吧。” 朱允炆平和地说道。 胡濙起身垂手而立,不敢抬头看。 朱允炆清楚胡濙在明代历史上的地位,这个家伙活了八十多岁,历仕五朝,荣遇不衰,不可谓不厉害。 不过胡濙与朱允炆的历史关系,恐怕更多存在于胡濙的秘密使命吧。 按照历史记载,朱棣靖难打下南京城之后,建文帝逃出京师,流落民间,而朱棣派遣胡濙、郑和分陆、海寻找建文帝。 胡濙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待人温恭有礼。他的特长是:秘密地干活,悄悄地干活,特务地干活,任劳任怨地干活…… 这样的人能守住秘密,能安于寂寞,能潜藏不暴露,能甘贫乐道,嗯,还年轻,小伙子身体挺棒的,爬山沟应该不成问题。 朱允炆开口道:“朕召你来,需要你去一趟山西。” 胡濙有些惊讶,自己今年才考上进士,好不容易留在京师,虽然只是兵科给事中吧,但好歹也是京官,这怎么突然被“发配”地方了? “微臣愿往。” 虽然很是抵触,但胡濙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肃然答应道。 不答应也得行啊?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只能拉低自己的形象。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只能干脆利索地接受,好歹能有个印象分。 朱允炆很满意胡濙的态度,让双喜将茹瑺的文书转给胡濙,待胡濙看过之后,便说道:“内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已形成秘密决议,准备调山西卫所军士进入陕西剿灭白莲教余孽,还会在大同关外备战鞑靼与瓦剌。但只做这些事,还不足以将影响扩大,所以,朕找你。” 这是胡濙第一次接触如此高级别的秘密文件,也是第一次听闻到朝廷最高的机密,不由有些激动,连忙回道:“微臣愿为马前卒,为皇上效命。” “马前卒,哈哈,朕让你去山西,可不是让你从军的。” 朱允炆笑道。 胡濙有些迷茫,自己是兵部的人,皇上又说山西准备动用大军剿灭白莲教余孽,除了“参军”貌似没其他的选项。 朱允炆嘴角微动,徐徐说道:“朕打算派你去山西,担任山西宣传司郎中,专司舆论宣传之事。” “宣,宣传司?” 胡濙眨了眨眼,努力搜寻着记忆,在自己印象中,貌似朝廷中没有一个司是宣传司吧? 莫不是自己初入官场,还没摸清门道? 第四百零三章 办个大明民报 对于后世而言,舆论事关社会稳定,国家团结,影响巨大。也正是因此,有了无数行走的五十万,专门在舆论方面下黑手。 在明代,乃至整个古代,舆论问题始终都没有引起高度的重视,虽然历代都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但他们单纯的认为,民心存在于仁政上,只要皇上不折腾,不要加赋税,不乱用民力,那就有民心。 这个观点,貌似还真的是正确的…… 只能说古代百姓的需求很是简单,他们没学习过马斯洛同学的需求理论,一辈子只在与生存斗争,处在需求理论的最底层: 生理需求。 有饭吃,有衣服穿,有老婆孩子,足够了。 安全需求那是啥,种地又不需要担心天上掉板砖,朝廷不来人,就是最大的安全。至于社交、尊重与自我实现的高等需求,都是士人阶层、富家子弟所有,与老百姓没有多少关系。 简单的需求,对应的是简单乏味的生活,同时,还有无尽的空虚与寂寞。 很多人认为老百姓一大早出门种地,披星戴月而归,累得要死要活,没什么精神需求,那纯碎是胡扯。 越是底层的人,越是挣扎的人,精神越是匮乏,越是空虚,同时,也越容易被塞入一种思想,他们不会在乎这种思想是张邋遢(张三丰)仙人的,还是观音菩萨的,亦或是白莲教的…… 遇到什么,就往脑子里塞什么。 佛教走到这个村落,那村落就信佛,道家深入寨子,寨子就信道,白莲教来了,那自然也得喊几声口号,支持下弥勒。 而朝廷呢? 哦,忙着内斗呢…… 舆论就是话语权,这个话语权在京师音量高,在府州还行,在县多少还能听得到,但是到乡里……基本上就是“马什么梅”的状态。 民间经济很是薄弱,底层建筑都还没打好,若是妄谈上层建筑,发展舆论,推动民间“精神”与“思想”建设,似乎有些荒唐。 可佛教不觉得荒唐,道教不觉得荒唐,就连白莲教也不觉得荒唐,所以,民间百姓几千万,只有畏惧朝廷的,没几个信奉朝廷的,而他们信奉的,是那些控制了民间舆论与话语权的宗教。 所以,朱允炆决定借山西移民的机会,打造出来一套行之有效的舆论工具,争夺民间话语权,提高朝廷在底层的影响力。 于山西设置宣传司,只是试点,一旦试点取得成效,那将在中央设置宣传局。 “皇上,恕臣无知,这宣传司为何?” 胡濙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好低头问道。 朱允炆虚空画了一条线,道:“山西卫所大军一旦出动,受惊之处怕只是卫所周边,不及山西全域,但若人为引导,宣传此事,广传消息至千家万户,通达四百万民众之耳目,方可真正形成压力,促使百姓积极响应迁移之策,这就是朕准备设置宣传司的初衷。” 眼下的初衷,只是服务于移民大局。未来的目的,是服务于大明统治。 胡濙这才了然,原是一尚未设置机构。 皇上登基之后设置了很多新鲜的机构,像是什么科技局、安全局、二炮局之类的,弄个宣传司也不显得突兀。 只不过宣传司的任务是不是太重了? 广传消息至千家万户,通达四百万民众之耳目,这就意味着全覆盖式的宣传,无遗漏的告知。 这简直是有点不切实际啊。 胡濙沉默了,答应皇上容易,做到实在是太难太难。 朱允炆也知道很难,毕竟山西面积很大,百姓们又不都住在大都市里面,一个街道办大爷大妈可以管几万人,需要传个消息,只需要找他们发个文件,打个电话就搞定了。 山西地势是“两山夹一川”,东面有太行山,北面有恒山、五台山,西面有吕梁山,中间是个“多”字形断陷盆地,百姓在平原盆地还好说,跑跑步,扯开嗓子喊喊还能把消息传出去,可住在半山腰、山里的百姓,该怎么通知? 爬山? 只能如此。 但问题是,自己不可能给胡濙很多人来办这件事,最多三百人。 用三百人六百条腿,去通知四百万双耳朵。 嗯,就是如此高的难度动作。 胡濙没有辜负朱允炆的期待,凝重地答应下来:“臣可以去山西担任宣传司郎中,但需要一批匠人随行前往。” “哦?说说你的打算。” 朱允炆眉头微动,眼前的胡濙并没有被困难打倒,而是在估计了困难之后,开始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匠人,就是他的办法。 胡濙一脸严肃,讲述道:“皇上,引导舆论,加大宣传,无外乎将声音传出去。若挨家挨户通告,自不可能完成任务。故此,臣打算借匠人之手,雕版数百,日夜刷印,以散发告示的方式,将消息广传于众。” 朱允炆思考了下,摇头道:“告示乃是朝廷对百姓传达政令之窗口,若滥用于消息,于长期不利,此举不可为。再者,若告示有用,还需宣传司作甚?” 胡濙陷入了矛盾之中,若皇上连这个权限都不给,那谁也办不成此事啊。 朱允炆轻松一笑,对紧张的胡濙道:“告示虽然不可行,但朕还是可以给你匠人,不过不允许刷印府衙告示,而是刷印报纸。” “报纸?何为报纸?” 胡濙愣住了,自己从未听闻。 朱允炆站在亭子边,看着生出薄雾的莲湖,轻声道:“报纸,就是邸报。” “原是如此。” 胡濙释然。 一些人主观地认为报纸是舶来品,西方产物,但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事实上,报纸,无论是手抄版的报纸,还是印刷版的报纸,都最早出现于中国。 早在唐代“开元盛世”时,中国就出现了最初的报纸,当时名为“报状”。 报,古义是发布公告的意思;状.古义为官方发布的文书,后来出现了“进奏院状报”,这里的进奏院,其实就是藩镇老大们的驻京办事处…… 当时报纸名为《开元杂报》,手写板,按照后世的类型划分,这份报纸可以归入为“日报”的行列,即所谓的“系日条事,不立首末”。 这些报纸的内容大致是: 今天上午皇上种了地,下午官员参加了某个礼仪,晚上谁上了什么奏折之类。 到了宋代,报纸行业得到了高度发展,并出现了邸报的说法。 能写出“坐观邸报谈迂叟,闲说滁山忆醉翁”,也说明苏东坡经常拿着一份邸报看,并对邸报的内容颇有不屑。 宋代的报纸可就不是日报了,可能是旬报,如果偷懒的话,那就是月报…… 当然,老宋家很有保密意识,规定“其实封文字或事干机密者,不得传报”等。 官报如何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在宋代的时候,出现了小报。 小报始于北宋,盛行于南宋,是非官方民办性质的报纸,发行日期不定、内容多少不定,当时的百姓对这类小报还有另外一种称呼: 新闻。 这样一看,宋人早就开始玩转新闻报纸,开办自媒体了…… 但是,这些新闻小报不是官府审核的,你们这些人也没办-证刻章,也没给朝廷送好处,还经常揣测、臆想、瞎编新闻,这不合适啊。 虽然朝廷不重视民间舆论,但也不允许你们“撰造浮言”、“乱有传播”,禁了吧。 元朝管得更严了,严到什么程度,小报不允许办,那什么,邸报也免了吧…… 大家一起下岗分流,这不就没散播谣言的危险了? 可邸报还是有好处的,民间不办,朝廷也得需要办,毕竟这个东西有着管控地方、传达指令、沟通重大事务的重要功能。 于是,朱元璋又恢复了邸报。 明代邸报发布与抄传主要有三个环节,通政司、六科、提塘。 通政司“出纳王命,通达下情”,无数政务都是从这里传到地方的,也有着丰富的邸报素材。 六科则主要采集、记录朝廷事务,补充邸报素材。 提塘则负责向地方进行抄传。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明代中期出现了民办报纸,嗯,取得了营业资格证的那种。 但是,就当下而言,明代的邸报还是很传统,仅仅只是服务于官僚系统,没有民营报纸。 朱允炆自然不可能让胡濙辞官,去开办民营报纸企业,既然是官员,弄个国营报纸企业不就妥了? 告示不能碰,邸报不能用,另起炉灶啊,多大点事。 “你此去山西,带匠人可置办宣传司,开办大明民报,朕会安排一些翰林官员随行,负责主笔,一定要刷印,不可手抄。大明民报如何讲述声音传入民间,如何让目不识丁的百姓需要大明民报,需要做很多事……” 朱允炆真的很郁闷,印刷术、纸质术都已经很成熟了,可谁能想到,几百年中,报纸清一色手抄版,只有在明末崇祯时期,才有人开窍,开始用印刷版。 也不知道这些年,从事报纸行业的仁兄都干什么去了…… 第四百零四章 解锁僧道修行新技能 写一份民报,雕版印刷,简单。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老百姓不识字,也没有多余的钱来买这些报纸。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如何宣传! 朱允炆是一个有办法的人,面授机宜,告诉胡濙:“大明民报想要传入民间,在百姓中发挥作用,需要两个帮手。” 胡濙没有意外,想要办成这种事,不给自己几个得力助手是不太可能办成事的。 但朱允炆的话,还是让胡濙震惊了。 “这两个帮手,就是道录司、僧录司。”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胡濙一脸震惊地看着朱允炆,他如何也想不到,皇上给自己配的帮手竟然不是朝廷官员,而是僧道!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 两年来朝廷对于道教、佛教采取的态度不冷不热,朱允炆不像朱元璋,时不时去天界寺撑撑门面,让佛法的火苗越烧越旺。 道教也因为有个张邋遢张三丰大神,虽然按岁数来算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但按照道家“历法”六个月一年的算法,张三丰已经是三百岁的老神仙了。 有个三百岁还死不掉的招牌,道家也是发展的如火如荼,尤其是在湖广、福建一带,信徒众多。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信徒归信徒,但能不能成为道士,能不能成为僧人,那不是道观的道长或寺院的主持说了算,而是朝廷说了算。 朝廷不发度牒,不给他们登记,那这些人就没有身份证,那就是“黑户”,黑户是没有权利去敲木鱼,享受清闲日子的。 度牒,是朝廷控制僧道人数的手段,从历史上来看,因为道家经常干不过佛家,所以度牒的直接针对的就是和尚。 僧人一旦取得度牒,就有了身份证明,可以享受特权,比如说,不用交税,再比如,不需要服徭役。 现在明白老朱混不下去为啥去寺院了吧,不是因为老朱想要混张度牒,而是因为和尚有钱有吃的,还不用担心被人拉出去干活…… 不过需要说明下,老朱当年在皇觉寺可没混出名堂,度牒也没他的份。 《水浒传》里面鲁智深、武松都用过度牒,不过鲁智深是买来的,挂的自己的名号,武松混得就不太行,用的死和尚的,冒牌顶替…… 这也不能怪武松,实在是度牒这玩意太值钱了,说他是一种黄金级货币一点也不为过。 比如苏东坡在杭州当官时,兴修了西湖“苏堤春晓”,而这工程款可不是朝廷出的,而是苏轼用度牒换来的…… 所谓的“度牒三百道,值钱五万余”。 考虑到苏轼与和尚关系不错,很可能是和尚走了苏轼的后门,出钱买度牒…… 这些且不说,宋代想要取得度牒,还有一条规定: “僧、尼须读经及三百纸,差官考试,所业精熟”方才允许颁给度牒。 看到没,在古代没文化连和尚尼姑都当不上。 而这,正是朱允炆选择僧录司、道录司参与山西宣传的关键原因,一句话: 因为他们中的人大都识字,而且还很会忽悠。 没办法,谁让大明教育跟不上,纯文盲太多,不用点特殊人才,想搞宣传事业,只能抓瞎。 道录司、僧录司会主动配合,还会十分积极,因为朱允炆已经一年多没新发度牒了,虽然天界寺主持恳请姚广孝说情,但朱允炆一直都没松口…… 现在,是一个机会。 毕竟山西道教、佛教都很兴盛,什么吕梁北武当山,五台山,都是闻名在外,徒子徒孙们吃斋念佛是修行,下到民间发点传单,讲述下民报里面的事,也算是修行吧? 资源要合理利用起来…… 朱允炆将其中关节告诉胡濙,胡濙一脸崇拜,皇上大人还真的是“人尽其用”。 不过…… 胡濙有些担忧地问道:“皇上,若是僧道之人借此机会,不宣民报,暗传佛法道义,又该如何是好?”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既然让他们办事,夹杂一点私货也未尝不可。不过仍需以完成民报宣传为前提,让僧道相互监督检举,若有僧道未宣民报而布道传经,一旦坐实,取消其所在寺院或道观度牒,嘉赏度牒检举人所在寺院或道观。” 胡濙肃然答应,如此来看,自己此番去山西,手底下可不止是匠人,还有难以计数的僧人、道人,这宣传一旦拉开,定能将消息传之四方。 “臣定不负皇上重托,做好宣传司之事!” 胡濙很有信心。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道:“去准备吧,翰林院那边也有你的同僚,若有人主动与你同去,可以带去,若没有,朕来安排。” 胡濙施礼离开。 朱允炆看着夜空,盘算着此番安排的得与失,利与弊。 山西太原。 茹瑺在布政使衙门宴请太原及其附近的富商,请帖发了三十张,但实际到场的,只有四人。 主要原因也是最近气候不好,饮食不卫生,导致发烧的发烧,拉肚子的拉肚子,实在是因身体不适来不了,巡抚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平日里能得到巡抚这种级别的官员宴请,那是荣幸之至。可眼下在移民这个节骨眼上收到宴请,那就是倒霉至极了。 万一这是一场鸿门宴,万一巡抚大人要富商们做个表率,先移民带动后移民,自己是拒绝还是不拒绝? 当着面打脸不合适,被打更不合适。 考虑到脸疼的问题,索性不来为上。 似乎茹瑺也有先见之明,连酒宴都只备了一桌。 “太原商人王台、祝秋、羊开……太谷商人常百业,见过巡抚大人,布政使大人与诸位大人。” 四商人见礼。 茹瑺和煦地笑了笑,抬手道:“都不用客气了,且坐下说吧。” 待人落坐,酒菜行布,满堂香味。 茹瑺举杯道:“本巡抚发请帖三十,只有你们四人至,你们是给我面子的,这杯酒,先干为敬。” 常百业、王台等人连说不敢,起身一饮而尽。 茹瑺看着眼前的四人,王台、祝秋、羊开背后的家族可谓是太原城最有实力的富商了,但和常家相比,又有些相形见绌,甚至不在一个档次。 王、祝、羊三家不过是在太原府之内做做买卖,常家生意可是遍布山西,还搞了跨国贸易,其能量与实力可见一斑。 事实上,茹瑺此番宴请的客人只有常百业一个,至于其他人来不来,都没有关系。 酒过三巡,王台决定先表忠心:“巡抚大人,布政使大人,朝廷于山西移民五十万,给出了历代不曾见之优渥待遇。王家深感欣喜,经过家族内部决议,已决定迁出一支前往北直隶,合计三十五人。” 茹瑺深深看了一眼王台,这个家伙倒是机灵,来了个先发制人,他都这样主动响应朝廷政策了,那谁也不可能说他不是。 “这是好事啊,好事。王家有如此觉悟,可喜可贺。” 丁景福赞叹道。 虽然说三十五个人少是少了点吧,但毕竟太原府因此从“零”的窘境中走了出去。 王台开了头,祝秋、羊开也不甘落后,祝家准备移民二十六人,羊家准备移民二十一人。 到了此时,丁景福已是喜笑颜开,然后将目光看向了正在吃饭的常百业。 这个家伙还真的是大胆,说是宴请吃饭,他还真的就吃饭了,一筷子接一筷子,一杯酒接一杯酒。 王台、祝秋、羊开三人都是暗暗摇头。 茹瑺盯着常百业,暗暗吃惊,称赞不已。 看似无礼的常百业,在茹瑺、丁景福、杨溥等人眼中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人胆略惊人。 看看王台等人就知道了,他们连凳子都只坐了三分之一,身体紧绷,时刻准备起身回话,而常百业却轻松自在,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将自己放在“低人一等”、听差的位置。 常百业听没人说话,便抬头看了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动筷子啊,一会儿菜就要凉了,茹大人,丁大人,我敬你们……” 王台、祝秋、羊开差点坐不稳摔倒,这个家伙实在是太不开窍了吧? 与常家生意有些冲突的祝秋也忍不住奚落道:“眼下我们三家都说了移民人数,以报效朝廷,你们常家是晋商中的大商,想来移民人数定不会少吧?” 常百业放下酒杯,点头道:“是不少。” “不少是多少?” 祝秋追问。 常百业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泰然道:“这个数。” 祝秋嗤笑:“该不会是五人吧?” 常百业摇头。 “莫不是五十人?” 祝秋深吸了一口气,五十人很可能是两支族人,这迁移出去,对常家想来也是一种大损失。 常百业继续摇头:“再猜。” 祝秋瞪大眼,其他人也震惊起来。 羊开吞咽了下口水,道:“五百人?不可能,你们常家在太谷才多少人,全都迁移出去,你们根基就毁了。”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道:“五百人?你们就不能有点魄力?祝家、羊家生意做了几十年,还走不出太原城,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吧?” “你!” 祝秋与羊开一脸愤怒,但当着巡抚与布政使的面也不敢太过放肆。 王台凝眸,常百业背后是常家,晋商中极有威名,而去年出塞北去,载货无数,更让常家等晋商声名远播。现在看常百业,此人确实不好对付,而自己与他相比,还差很多。 “不知常大管事说的是多少人?” 王台诚恳地问道。 常百业看了一眼王台,然后看向丁景福,最终将目光落在茹瑺身上,晃了晃手,严肃地说道:“常家不过是小家,移民再多,也不过耳耳,故此,常家之人是否移民,移民多少,尚不可定。” “大人!” 祝秋站了起来,厉声道:“常百业先说移民,以一手之数猜测多寡,现又说尚不可定,摆明了是戏弄大人!此人用心不良,心术不正,当严惩之!” 茹瑺默不作声,丁景福也只是看着常百业。 常百业哈哈大笑起来,拍案而起,高声道:“没错,常家移民尚不可定,但我常百业为朝廷移民之数已定,最少——五万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第四百零五章 让惠铁券,晋商商会 五万! 王台、祝秋、羊开瞠目结舌,嘴角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就连久经官场的丁景福也不由地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杨溥从始至终都没有入席,只站在茹瑺身后不远,充当着“旁观者清”的角色,在常百业喊出“五万”时,杨溥感觉心脏震颤了下,被一个突如其来、超乎预料的消息敲打过自己的神经。 五万人,近一万户,如此多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常家人,就算是把他家坟地的骨头算进去也未必够。 既然不是常家人,那就只能是其他人。 谁? 常百业又有什么通天手段,做到朝廷都无法做到的事? 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有着极强的能耐。 倒是茹瑺,平静地看了看常百业,便端起酒杯,提醒道:“年轻人,魄力与狂傲是两回事。在朋友面前吹嘘本官管不着。可你要知道,这里是布政使衙门。” 常百业微微摇头,认真地回道:“商人可是与茹大人、丁大人一样,最重诚信。” 王台、祝秋等人脸色一变,惊慌地看向茹瑺、丁景福,见两人没有发怒才安心下来,这个常百业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当面奚落朝廷。 商人与茹瑺、丁景福一样? 商人什么时候敢和官员一样了?凭什么?论地位没有地位,论身份没有身份,论权利没有权利,混几辈子也不过是有点钱,谈不上光宗耀祖。 虽然这句话后面加了句“最重诚信”,但前面毕竟有停顿,只要用心听,任谁都可以听出来其中深意。此外,最重诚信这四个字,摆明了是影射忻州府衙不重诚信,以官欺民的事,夺取黄家煤矿山一事。 这是府衙的“伤疤”,轻易触碰不得。 祝秋终于明白自己家的生意为什么干不过常家了,就单论胆量,常家人确实超出祝家良多,看来这些人走过沙漠,闯荡过北元,历练无数,不是没有收获。 或许,祝家久居太原,已忘山西之大,天下之广,少了闯荡的勇气与牺牲的决心。 丁景福没有说话,茹瑺提起酒壶,嘴角含笑,道:“仁义礼智信,商人还是占了两样,说说吧。” 常百业不在乎茹瑺骂自己没有“仁义礼”,自信地表示:“常家愿意帮助朝廷移民,若可以得到大人首肯,五万乃至更多,都将不在话下,甚至可牵动移民大局,早日实现移民壮举。” 茹瑺询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常百业认真说道:“由常家联合晋商,构建移民商会,所有参与移民商会的晋商一同听从安排。店铺挂满移民招子,伙计四处宣传移民好处,甚至可以让利地方,百姓之家有移民者,无论身处山西,还是身处北直隶,河南等地,皆可持移民证明,办理晋商商会让惠铁券。” “等等?让惠铁券为何物?” 茹瑺打断了常百业的话。 常百业从袖中拿出一块长方形铁片,递给茹瑺。 茹瑺接过之后仔细看着,铁片只得两寸长,一寸半宽,放在掌中尚不到手指根部,倒是小巧玲珑,方便携带。 铁片正面有小字: 移民户 太原,太谷,常聪善; 身高六尺,嘴角有痣。 于晋商商会可享让惠。 翻看至背后,则是大字: 晋商商会,常家派发。 铁片上端有孔,可穿绳挂于腰间。 茹瑺感觉很是新奇,看过之后,将铁片交给丁景福,杨溥也走上前仔细端详,不由开口问道:“这让惠铁券,如何让惠?” 常百业解释道:“凡移民之户,皆是至晋商商会办理此铁券,而当城中百姓需要购买布匹、粮食时,只要是在晋商商会,且出示让惠铁券,验证身份无误后,每一百文,可让出五至十文利,即让利半成至一成。若晋商至乡野采买,百姓出粜粮食货物,凡有此铁券者,晋商商会则会增其利,额外添半成与一成。” 茹瑺有些震惊,丁景福也不禁赞叹。 商人善于钻营,本性逐利,可现在他们竟然让惠于民,让利于民! 这不是常百业钱多人傻,而是他有着更大的野心! 晋商商会! 这就是他的野心,他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实现山西商人力量的整合。 看来八大晋商组成大商队联合出塞让常百业看到了商人抱团的优势,这才想要打造一个更加紧密的商业联盟。 茹瑺想起,在京师中也存在着一个商会,那就是英烈商会,而那个商会的核心人物则是辽王、珉王、代王还有徽商。 他们与晋商不同,晋商让利的对象是百姓,但英烈商会关注的则是大明英烈,那些战死在战场上的英雄及其家属。 无论这两股商人势力针对的是谁,他们都在积极行动,异常活跃,不断体现自己的价值。 这是好,还是坏? 茹瑺思虑着,坐视商人集体不断壮大,真的好吗? 各地商业活动明显多于洪武朝,这与朱允炆的新政有关,与新商之策,晋商北出,徽商南下,大海即将解禁有关。 诚然,这为朝廷贡献了不菲商税,可商人势力的壮大,影响力不断增强,会不会带动更多的人成为“流民”,丢下土地,转而从商? 眼前的常百业想要打造晋商商会,他清楚自己还没有这个资质,常家也不够这个资格,但他找到了帮手。 嗯,自己就是他的帮手。 茹瑺盯着桌上的让惠铁券,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若答应常百业,晋商商会必然会成立,那晋商将成为一个招子,一个标志,一个集体,一个利益共同体! 到时候,朝廷想要指使晋商办点事,他们还会俯首帖耳吗? 若他们共进退,拧成一股绳,恐怕各地府衙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吧?连布政使衙门,也不会轻易得罪他们吧? 毕竟惹怒了他们,所有商铺一关门,那多少城、多少民,要么饿死冻死,要么穷死。这个后果,谁担负得起? 可正如常百业所说,这晋商商会让惠于民,还帮助朝廷宣传了移民政策,让移民的百姓与家人得到了利益,让很多犹豫的家庭很可能会自愿移民,即便是不全家搬走吧,分出一两个儿子还是没问题的。 移民困境,很可能会因此而得到突破。 茹瑺没有说话,丁景福也不敢擅作主张,一时之间房间内陷入寂静。 杨溥突然说道:“常大管事想要筹建晋商商会,调动晋商力量推动移民之策深入民间,这是极好之事……不过,晋商商会是不是与英烈商会一样?” 常百业瞳孔微凝,惊讶地看向杨溥,自己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这个连上桌吃饭资格都没有的人,但现在看,此人睿智、敏思还超茹瑺! 而且自己似乎还看走了眼,虽然这个人站在茹瑺的后面,像极了无足轻重的“狗头军师”,但他竟两次先于茹瑺发问,而茹瑺处之泰然,不以为忤。 很明显,此人身份或许不起眼,但他在茹瑺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一个强劲的人! 常百业深深地注视着杨溥,道:“英烈商会乃是京师之中,为筹建英烈碑、大报恩寺所组建,又侧重军士额外抚恤,为朝廷分忧。晋商商会乃是为移民大业所建,让惠于移民百姓,同样是为朝廷分忧。从这里看,并无不同。” 杨溥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问道:“在下询问的是,英烈商会虽是商人所筹建,然有三王节制、约束。而这晋商商会,不知常大管事可想好由谁来节制,还是说,只由你们商人说了算?” 常百业冷眸,眼前的家伙太难对付,他竟然想要染指晋商商会的管理权! 若是如此的话,他日晋商商会到底是听谁的?晋商说了算,还是朝廷说了算?若是朝廷说了算,那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可事已至此,常百业不低头也得低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讨论晋商商会谁说了算的事,而是办不办得起来的事。 若没有朝廷支持,布政使背书,晋商商会成立不了,即便是成立了,以常家眼下的能力,很可能站不稳脚跟,甚至会被其他晋商一脚踢出去。 “既然是晋商商会,自然是以晋商为主……”常百业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然后补充了一句:“但朝廷可以委派官员进驻商会,以行监察、节制之权。” 杨溥微微点了点头,退后不言。 茹瑺听明白了杨溥的意思,他也认识到了晋商抱团可能会威胁地方,所以提出了根治之法,即进驻官员,监察晋商商会运作,对其不当、不法、损害国民利益之行为进行节制、约束,这样一来,至少给晋商商会上了镣铐,不至于让其肆无忌惮。 “此事我还需仔细考虑,你且回去候消息吧。” 茹瑺并没有直接答应常百业。 待常百业离开,茹瑺又与丁景福、杨溥等人商议至四更天,才最终形成决议: 同意组建晋商商会,联名上书,通报朝廷。 也正是从这一天,晋商开始从涓涓细流,汇聚为苍黄黄河,呼啸奔腾…… 第四百零六章 常百业的漏洞 床榻之上,常百业反思着今日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常百业走到今日这一步,绝不是靠侥幸、投机与小聪明,他有着对自我的深刻认识,始终保持着“三省吾身”的习惯。 人之成长,就是自我认识加深的过程,也是对话自我,解答自我的过程。 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有时候也是一种智慧。 晋商商会! 这个想法来源于京师,来源于英烈商会,常千里曾与侯西域、渠宝等人商议过此事,但在当时大家都忙着出货,赚得盆满钵满,根本就没有抱团的紧迫性与必要性。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微商中不仅有沈一元,还出现了两个厉害人物,一个名为胡文义,他把握住了朝廷在各地设置粮仓的机遇,于江西、湖广等地买入了无数船只,低价购置大量稻米,运往徐州、淮安等地,专卖官府。 有人戏言,江中十船有二胡,可见其生意之大。 另一个是周大匠,听名字就知道他的身份,是一个匠户,具体来说,是一名船匠,在洪武二十年时,曾被征调,在京师龙江船厂打造海船,后因伤了手,安排子侄顶替,自己方返回徽州休宁。 此人虽没多少学问,但极有生意头脑,当他从小道消息听闻朝廷即将解禁大海时,便去了徽州府的皇家中央钱庄,抵当了自己的一切,获得了一百贯新钞。 周大匠就凭借着这一百贯新钞,跑到苏州常熟一个名为许浦的地方,招揽了三百民间船工,又花费了几十两钱钞,买下了废掉已久的老船坞,亲自带人清淤。 之后,周大匠收到了数百“海船”订单,一个个给钱给得利索、大方,就一个要求:早点造出海船。 不满订单排到建文四年,周大匠又亲自带人沿海勘查,收拢民间匠人,于扬州海门、宁波慈溪、余姚等地开设了民间船厂,其生意越来越大,俨然名震江南。 据说朝廷中有不少官员都与周大匠有关联,为的就是求船。 沈一元、胡文义、周大匠成为了徽商的代表人物,可晋商呢? 山西人谈起晋商的时候,还知道八大晋商,常家、侯家……多少能说几个来。可出了山西,到了京师,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晋商的代表人物是谁。 常千里的知名度算是最高,也不过仅限于商人圈子。出了这个圈,百姓们、士人们,根本没有人提到过晋商的哪位人物,简单地一句“哦,晋商啊……”,从不会说“哦,晋商常千里啊……” 这种现象与山西距离南京远有关,毕竟徽州府与南京很近,从管辖权来说,它属于南直隶的地盘。 但常百业认为,晋商太过分散,不够强大,也是外界认为“晋商”不如“徽商”的主要原因,所以,想要改变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抱团。 翌日,上午。 常百业走向后院,拿起弓开始练习箭术,自从见识过北元骑兵的强大之后,常百业就认为自己也需要掌握一点骑射之术,以免哪一天自己出关遇到不讲理或专门打劫的鞑靼、瓦剌,不说将他们打跑,至少自己跑路的时候可以用用…… 北元还在沉寂,这也怪不得他们,经过了一个漫长冬季,战马都饿瘦了,现在草原的草刚刚冒头,想要茂盛还得需要几场夏天的雨。 等他们养好膘,有了精神,估计也该闹腾了吧,也不知道今年秋会不会大乱,自己要不要带人再去一趟北元,煽个风、点把火? “大管事,门外有一位侯公子求见,看样子是汾州侯家的人。” 常晋走过来禀告。 常百业疑惑地问道:“侯家公子?应是侯兴隆兄吧,让他来后院吧。” 常晋答应离去,不久之后,一位翩翩公子便含香而来。 咻! 箭矢飞过,直中靶心。 “不想常兄还懂骑射之术,当真令人意外。” 侯家公子看了一眼,假声夸赞道。 常百业看过去,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喊道:“是,是你?” 虽然眼前之人穿着公子服,鼻子下面还贴了两撇假胡子,但这双眼,这张脸庞,常百业几乎夜夜梦见,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不是侯浅浅,又是何人? 侯浅浅见身份被识破,也不再伪装,揭下假胡子,恢复了正常的声音,伸手讨要道:“我的头钗呢?” “你们不是已经回汾州了?” 常百业惊讶不已。 虽说商人家与寻常百姓家没有那么多的礼仪约束,但毕竟还是要有男女大防,这侯西域到底搞什么,就这样允许自己女儿堂而皇之地进入常家别院? 侯浅浅见常百业盯着自己看,便低下头,道:“半途中收到了常叔的信,说你正在太原府做一件大事。父亲便命我先来,还说用不了多久,八大晋商也好,山西各地富商,都会云集太原城。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动静?” 常百业挥手赶走了偷窥的常晋,从怀里取出镶嵌着东珠的头钗,请道:“没什么,只是与茹巡抚做了一笔交易。这是你在白塔下留给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侯浅浅脸微微一红,伸出纤细的玉指取走头钗,然后插入秀发之中,道:“和官员做生意取利最大,却也危险最多。做事不宜太过莽撞,否则会连累家人。常兄若有心,就不应该瞒我。” 常百业看着认真的侯浅浅,点了点头,晋商商会的事并不是什么机密,否则也不会在王台、祝秋等人面前说起。 自怀中取出一枚让惠铁券,常百业递给侯浅浅,道:“晋商商会,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侯浅浅反复看过后,嫣然笑道:“晋商商会,这可不简单,一旦实现,你就可以整合各地商人,统一调配物资、渠道,你是想让晋商走出山西,走到北直隶、河南、乃至南直隶、江南去吧?” 常百业吃惊地看着侯浅浅,她的聪慧自己见识过,但也不成想她的眼光竟是如此锐利,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打算。 怪不得她虽是女儿身,却可以在侯西域不在的时候,掌握着侯家的大局。也只有这样出彩的女子,才配得上我吧? “你就没想过这铁牌子很容易被人仿制?” 侯浅浅递还让惠铁券,柔声问道。 常百业摇了摇头,说道:“这铁牌子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在内部还点蚀了一丝铜箔,只需切准位置,便可辨别真假。当然,日常辨伪是通过刻尺、符文……” 侯浅浅听得连连点头,补充了一句:“其实在我看来,晋商商会根本无需理会让惠铁券的真伪,哪怕是明知是伪,也不必去管。” “这怎么行?” 常百业郁闷地问道。 让惠铁券,实际上是晋商给朝廷的投命状,通过“让惠”的方式来换取晋商商会的存在,不受过多干预的做买卖。 让惠本身,就削弱了商人的利益,这还不论真伪,那岂不是意味着谁都可以到晋商商会占便宜? 侯浅浅白了一眼常百业,哼了一声便了过去,待常百业跟上之后,方说道:“让惠铁券只是一个噱头,临时存在,若长期存在,对晋商商会有害无利。你知道朝廷在山西移民多少?” “五十万啊。” “所以你就将目光局限在了五十万人里,而忽视了没有被迁移出去的三百五十万人?让惠铁券赢得了移民之家的人心,是一种补偿。但也不能一直补偿下去,否则会对剩余的百姓不公平,不是吗?” 侯浅浅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常百业陡然一惊,自己竟然犯下了如此大错! 过于关注少数,忽视大多数,很容易失去根基,没有未来。 现在看来,自己的筹划还有很多漏洞,还需要去完善。 “候小妹说的是,我错了。” 常百业受教。 侯浅浅叹了口气,道:“常大哥只是太过心急了,缺乏周祥考虑。一开始这种让惠铁券自是有用,但在移民完成后,让惠铁券就应该大肆制造,普及更多人,共惠山西。” 常百业连连点头,虽然“共惠山西”会有点压力,但考虑到薄利多销,购买人群巨大,其带来的利润依旧是难以估量。 “晋商商会,你打算如何整合?” 侯浅浅期待地问道。 常百业看着眼前充满灵性与智慧的侯浅浅,心扑通通跳动,连忙转过头道:“我打算以八大晋商为主干,以无数晋商为分支,以散户商人为树叶……” 舒坦的风,携带着轻灵的笑声,翻出了院墙。 京师,后湖。 顾三审将十几份资料送上,道:“神宫监掌印丘贺、佥书吴林、掌司刘全……前尚服吕珊等人簿书黄册皆已找齐,可以确系一点,他们皆是洪武十年前后进入宫廷的。” 朱允炆将桌案上的《太祖起居注》遮住,拿起前尚服吕珊的档案翻看,目光微微一寒,道:“邹县!又是山东么?看来汤不平又有新任务了……” 第四百零七章 索命幽灵与棋子 朱允炆翻看着几个人的档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对顾三审道:“丘贺、吴林入宫时间为洪武九年,刘全、吕珊皆为洪武十年,其他人也不会超出洪武十四年。这都是服侍太祖二十年左右的老人,去查查内宫刑罚记录,看看这些人是否遭遇过惩罚,另外将他们的家世背景调查清楚。” 顾三审答应之后,刚施礼准备退走,又被朱允炆喊住:“将洪武八年至洪武十四年尚在宫中的宫女、宦官记录在册,一样看看他们是否犯过错,受过罚。” 对于大明王朝而言,宫女与宦官的来源是很复杂的一个问题。 很多人认为,能进入宫中的宫女、宦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家世清白,至少祖宗三代都是良民,可在大明初期并非如此。 就从朱元璋的大小老婆来看,即有陈友谅的女人,也有元朝宗室之女,还有高丽出身的女子,连妃嫔都如此多元,那宫女、宦官的来源更是复杂。 比如洪武十四年的平定云南之战,傅友德、蓝玉扫清了元朝在云南的残余势力,同时收拾掉了不听话的土司,将俘虏来的男童一律阉割,充入皇宫与各王府充当奴仆,女童的命运也是如此。 其中一个被阉割送入宫的男童即是马三宝——郑和。 而没有留下名字的宦官、宫女更是不计其数。 朱允炆很是佩服朱元璋的勇气与胆量,这些宫女、宦官的父母家人很可能死于朱元璋屠刀之下,就这样让他们进入宫中,待在自己身边,也不怕被人给干掉。 当然,刺杀皇上是个高难度的动作,寻常宦官、宫女就算是掌握了怎么用“绳子勒”、拿“钗簪戳”的技能(此处为明嘉靖后宫事件),但也很可能接近不了皇上。 就算是收买了守卫,悄悄得接近,也未必能执行得下来。这种活一个人不好干,人多了的话,万一有人害怕跑路告密,那后果…… 而且,活着不好嘛,谁愿意没事找死。 朱元璋又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宫女洗好澡,喷得香香得去送碗粥,都能被拉去砍头,伺候朱元璋穿衣服,不消息刺伤了,那还得挨个几千刀。 宦官更不用说,这不就是一群该死的下人? 说错话,打死。 办错事,打死。 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打死。 哪怕是救了自己的儿子,就因为耽误了那么一会会,也得打死。 朱元璋的宽宏大量,只留给了百姓与有限的亲人,对于服侍他的妃嫔、宫女、宦官,他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这种威压到了什么地步? 当朱元璋病重在床的时候,朱允炆是衣不解带、日后陪伴,原因就是因为很多宦官、宫女畏惧朱元璋,不敢伺候,不敢上前,时刻提醒吊胆,担心有性命之危。 一句话: 宫女、宦官苦太祖久矣。 这些内容并不是否认朱元璋的伟大,他的伟大在于国事,在于大局,在于大明与中华文明。但他的杀戮与残暴,也是真实不可回避的。 人在极度恐慌、畏惧的心态下呆得久了,很容易变得偏执、疯狂,出来几个心理阴暗,行为变态也很正常。 朱允炆将丘贺等人的档案丢在一旁,继续翻看太祖起居注,里面记录了朱元璋的生活起居,一言一行,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的日记,这份资料可比明实录详实的多。 在这里,朱允炆看到了朱元璋呕心沥血,为国为民的勤恳,看到了他指挥若定,统御天下的英明,看到了他不信任大臣,动辄将风潮扩大,杀人成性的劣性,还有他与朱标之间巨大的矛盾。 朱元璋极为重视朱标,将他作为大明无可争议的接班人,这一点是铁定的事实,也没有任何藩王可以撼动朱标的太子地位,这也是事实。 但朱元璋与朱标之间的矛盾很深,而这种矛盾的存在,很可能与朱标的死有着关系。 毕竟朱元璋没受过什么文化,赤手打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一刀解决不了的,实在有,那就再补上几百刀,问题总是会解决。 但朱标不一样,朱标从小接受的就是儒家学说,“仁君”的思想成为了他神魂的核心。 这就出现了“代沟”,还是一条长江宽的沟,不长翅膀基本上过不去。 在马皇后死后,朱元璋越发失控,处理问题时动不动就要杀人,朱标实在是看不过,便去找朱元璋说情,可朱元璋命人找来了一个满是荆棘的藤条,告诉朱标,自己这是帮他砍掉刺头,这样才能拿得起来,坐稳江山。 可朱标认为这就不是刺头的问题,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问题,说了句: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 直白点就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子。 隐藏的意思是:怪谁,还不是老爹你的错? 朱元璋暴躁脾气,抄起板凳就砸向朱标,也幸亏朱标学习过一点腾挪之术,没被砸死,见朱元璋追过来要揍自己,很干脆地跑路了。 可谁知道朱元璋虽然上了年纪,这跑步的功夫也没落下,朱标情急之下,丢下了一幅画,朱元璋停下脚步,看着这幅画愣了: 画的内容是马皇后背着朱元璋逃命的情境,看到这里,想起相濡以沫几十年却已然离去的马皇后,朱元璋痛哭不已,这才没处置朱标。 从这些事可以看出,朱标顶撞朱元璋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也清楚顶撞的后果,所以才事先请“马皇后”来救下自己。 这种矛盾在洪武十年,朱标开始正式处理一些政务开始就出现了,直至他在洪武二十五年离世,漫长的十五年中,朱标只能低着头,畏惧着,忐忑着,不安着,一个个人死去,而他却毫无办法,他想要救下一个人,哪怕是一个人,也不得成功。 十五年,他是太子,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不了他人的命运。 朱允炆想,如果自己是朱标,那自己会不会问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没意思! 所以,当重病来袭,当生命垂危,怕连生的欲望也没有了吧。 心死了,人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现在追问朱标的死因已没有多少意义,只是让朱允炆感觉到痛苦的是,如果作为朱元璋身边最亲密的儿子,最器重的太子,都畏惧朱元璋的脾气、性情,“惊惧至极”,那宫中伺候朱元璋的宦官、宫女呢? 神宫监里丘贺等人的背叛,尚服局跑掉的吕珊,他们到底是洪武朝阴森可怖黑暗中交织出的索命幽灵,还是一群存在野心、意图颠覆大明的棋子? 朱允炆合上《起居注》,走出房间,看着幽静的院子,宁妃正坐在秋千架上缓缓荡悠,注视着翠绿的葡萄架,不由走了过去,道:“在想什么?” 宁妃受惊,连忙跳下来,却不料没有站稳,朱允炆连忙伸手扶助,看着扑在怀中一脸羞涩的宁妃,笑道:“这么入神,倒惊了你。” “皇上,是臣妾不是。” 宁妃连忙道歉,站到一旁。 朱允炆没有介意,拉着宁妃一起坐在了秋千架上,看着葡萄藤,葡萄花已经差不多落尽了,一串串小葡萄挂在枝条上。 “朕曾经做过一场梦,梦到自己坐在一个葡萄架的庭院里,看斑驳的阳光洒落,看星光闪烁,日子安静的令人舒坦,无忧无虑,从不会想接下来会做什么,只享受当下的惬意……” 朱允炆轻轻说道。 宁妃侧头看着朱允炆,轻声道:“臣妾小时候也是如此,最喜在葡萄架下荡秋千,那时候门外还有个池塘,一到盛夏,满塘粉红色与白色的荷花,可好看了。” 朱允炆靠在椅背上,遥想远方道:“也不知道西湖的荷花开了没有。” 宁妃伸手将散出的一缕秀发撩至耳后,轻道:“应是快了,待到六月时,定是满塘荷花香。” 朱允炆盘算着朝廷大事,待至六七月份,移民与会通河这两件大事应该转入正轨了,倭寇也基本被打得不敢冒头了,除了东北的辽王不太老实外,貌似也没有谁不安分。 安南消停了,转入全面防御,北元估计正在放马放养,应该是没时间跑过来打劫。 虽然朝廷事不少,但应无大的忧虑,外患也谈不上。 思考下历史线,这一年貌似也只是和朱棣打来打去,没什么其他的大事件,现在没了靖难之战,也不至于会发生天崩地裂的大事吧。 “‘菡萏香浮几案上,芙蓉月落吟窗里’,这是一份极好的画面,既六月荷花盛,那不妨我们去江南走一走,赏赏荷花吧。” 朱允炆看着宁妃,认真地说道。 宁妃先是一脸惊讶,然后是一脸喜色,旋即又浮出担忧,连忙下了秋千架,劝阻道:“臣妾谢皇上恩典,然皇上职责重大,需主政京师,不可久离。” 朱允炆伸手拉起宁妃,道:“太祖在时,微服私访还少吗?山东、河南、北平、徽州、苏杭,哪里没有太祖的足迹?身为皇上,更应该走到民间去看一看,体察民情,不是吗?” 第四百零八章 不懂装懂,彼其娘之 离开京师,去民间看看,这是朱允炆一直想要做的事。 可自己刚刚登基,政务繁忙,加上需要料理几个叔叔,推动新政,干几个工程,总也脱身不得。 经过两年的政务处理,朝堂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运作秩序,无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其主要官员皆是清廉忠义、能臣干吏。 虽然朝堂内部的攻讦不断,但并没有出现大贪大恶之人,更没有出现独揽朝局的权臣,政治上还算清明。 在这种情况下微服私访一两个月,并不会妨碍大局。 再说了,南京距离苏州、杭州,不过四五百里路,有什么大事,安全局完全可以在一两日内将消息传到,在古代,消息延迟一两日,那都不算延迟,毕竟很多边关战报送到京师都十几天了…… 只要京师有人盯着,那都不是事。 且不说另一个朝代几下江南的事,就说明代历史上那位爱玩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厚熜先生,跑到边塞和人打架,跑到江南抢美女,到处闲逛,虽然民不聊生,但至少证明了一点: 皇上不一定天天都在京城守着…… 当然,从稳定人心,减少野心,政务通达等方面来看,皇上还是得老老实实待在京城…… 朱允炆决定出去看一看,并不是哄女人开心,而是有着更深层的考虑:开封府官场塌陷,意味着地方并不像文书中写的那样美好,虽然朝廷扩编了监察御史,但底层官员欺上瞒下的手段谁又说得准? 新政推行了一年多,到底效果如何,朱允炆也想亲自去看一看。 虽然已经没办法做到从群众中来了,但偶尔到群众中去一趟,还是没问题的。 但考虑到隐藏在暗处的未知力量,还有经常冒出来的白莲教余孽,安全与保密问题还是需要好好安排,这件事还需要交给安全局来负责。 宁妃被感动得珠泪涟涟,想来也是,她的家人并不在京师,也不是说想来串门就能来的,虽然在宫中享受荣华,可毕竟与家人再难相见。 如今有机会回去看看,慰藉相思之苦,她柔软的内心又如何能不被触动? 朱允炆伸出手,放在宁妃的脸庞上,轻轻擦去泪痕,道:“去年给你刮痧时,朕答应过你,自不会食言。” 宁妃哽咽,款款行礼。 “皇上太偏心,就这样答应了宁妃妹妹,那臣妾呢?” 贤妃走了过来,打趣道。 马恩慧正抱着朱文奎,身旁还有掩笑的骆颜儿。 朱允炆哈哈笑道:“竟敢偷听机密,罚你们各自准备礼物,交给宁妃,待出京时带着。” 马恩慧转身就走,这没混到好处,倒贴一件宝贝啊,太不划算了…… 山东,济宁以北。 济宁知州潘叔正带着八个皂吏,陪着衍圣公孔讷巡视马踏湖。 虽然宋礼的会通河方案解决了水源不足的问题,但这个解决,只能说是解决了一半,即夏秋两季。一旦到了春冬两季,水源不足的问题依旧存在。 山东地大物博,可就是水源不够充足,还时不时会发生一些轻度、中度干旱的问题。 这么大的会通河工程,总不能修好了,只走夏秋两季吧,最少也得走个春夏秋三季不是,冬季…… 呃,这个没办法,北方天寒地冻,河流结冰那是很正常的事,这个时候跑不了船。再说了,即使没有结冰,呼呼的大北风吹,需要多少人划桨,多少纤夫才能运到北平去…… 还有,这是大河,总不能在春冬时期成小河沟吧? 水源问题还是必须得到解决才行。 而宋礼与工部官员、匠人与白英等商讨之后,决定将沿途湖水利用起来,以解决枯水季节水量过低的问题。 孔讷不甚了解,只见湖边有不少百姓、匠人在忙碌,无一例外,全部都在抬木头。 “他们这是做什么?” 孔讷皱眉。 挖河挖河,你们砍什么木头,难道不应该直接跳到水沟里,将土挖出去,挖深一点,宽一点,这不就妥了? 因为宋礼去了汾上,蔺芳便充当了孔讷的解说官,见他如此问,便说道:“衍圣公,这里的匠人与百姓负责的是马踏湖水柜……” “等等,何为水柜?” 孔讷有些不解。 蔺芳有些郁闷,感情这位孔夫子的后人,就是一位纯书生,书读了一大堆,学问有了,却没有半点生活常识。 但人家毕竟是公爵,还得小心伺候。 “所谓水柜,与书柜相似,不过是以水为书,贮存水源,春冬降雨较少,河流水深不足时,可借助这些水柜来加以调节。” 蔺芳说得很清楚。 古人的水柜,其实就是后世的水库,这一座马踏湖,虽然比不上三峡,但收集与调节水流的作用是相同的。 孔讷听懂了,但指着远处抬着大木头的百姓,问道:“水柜就水柜,抬木头作甚?” 蔺芳抬头看去,近三千匠人与民工组成的队伍,不断从远处的树林里搬运原木,每一根木头的长都达两丈有余,粗有一尺余。 “水柜能否调节,需要一个闸门,而这些木头,是用来修筑闸门的。” 蔺芳感叹道。 孔讷更是疑惑,不太信任地看了看蔺芳,严肃地说道:“航闸我也曾见过,可是由千斤石构筑而成,不见木头。这里匠人为何人,谁负责此地,竟胡乱作为,耽误朝廷大事,当追其责,问其罪!” 蔺芳无语,你一个书呆子懂什么啊。 你以为修个闸门是就只是弄个大石头垒上就完了? 不懂不要紧,你也别装懂啊。 装懂你点点头也没人拆穿你,但别瞎指挥啊。 “使不得,衍圣公,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蔺芳连忙阻拦。 孔讷冷哼一声,道:“什么缘由也抵不上珍惜民力重要!” 蔺芳还没有来得及劝,孔讷便甩袖大踏步走了过去,对站在高处吆喝的两人喊道:“这里由谁负责?” 两人皆是个头高大,卷着袖子,不过左侧一人面向凶恶一些,名为赵望,右侧一人面向和善,名为钱三斤,是马踏湖水柜段施工的领工。 赵望与钱三斤见来人是官,只好止住交谈,上前行礼,并表明身份。 孔讷见两人是领工,严厉地说道:“你们二人竟敢拿着朝廷钱财,而不为朝廷办事。胡乱指挥,乱用民力,当抓你们正法。” 在孔讷看来,宋礼所提出的绩效管理,放权匠人与民工组成施工小组,各小组负责不同施工段的想法是错误的,也是危险的。 自古以来,都是官管民,用铜锣催促,用鞭子威吓,才能让这些人不松懈,日以继夜干活,完成朝廷交代的工程。 只要鞭子打少一点,自然就不会出现民乱的问题。如果对这些人过好,那他们肯定会偷懒,想方设法生乱子的。 眼前的一切不正是如此? 本来民工与匠人只需要挖挖沟,修个闸墙,建个闸门就好了,他们倒好,竟然去砍木头,搬木头,你们以为这是修房子吗? 一定是这些领工之人胡乱发号施令,我孔讷要为百姓发声,为民做主。 孔讷看也没看赵望与钱三斤苍白的脸色,便冲着抬木头的民工大声喊道:“都给我把木头放下,马上修筑闸门,若有人再浪费时日,做无关修河之事,我定不轻饶!” 赵望与钱三斤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愣着不知所以的民工,张望扯着嗓子喊道:“继续抬木头,快点,王小二,你丫的没吃饭吗?干活!” 奇了怪了,民工们根本不理睬孔讷的话,而是听从赵望的话。 不等孔讷下令抓人,张望便很直接地说道:“这位官爷,这里是我与钱兄负责的修河地段,按照与工部签订的契约,三个月内修成闸门。在这三个月期间,任何官员不得越权指挥民工与匠人,除非有工部侍郎宋礼的手令,敢问,你有手令吗?” 孔讷瞪大眼,自己从未被一个泥腿子如此羞辱过,愤怒地喊道:“来啊,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张望与钱三斤后退了两步,身后哗啦啦涌过来一群民工,还有几个手里握着铁锹。 “你们敢造反不成?!给我抓人!” 孔讷喊道,声音很大。 可,没有任何人动作。 郑刚不发话,加上他身后的八个皂吏也不傻,八个人打几百人,这架还是不打的好…… 郑刚走到孔讷身旁,提醒道:“他们说得没错,工部与领工签了契约,在这期间,只要他们的施工不出现问题,官员不得干预他们施工。衍圣公,回吧。” 孔讷不甘心,喊道:“现在他们的施工已经出现了问题,我有监察之权,既然他们有错,那就应该立即停工整顿!” 蔺芳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喊道:“衍圣公,那些原木就是修筑闸门的工料!” 孔讷愤怒地冲着蔺芳喊道:“你胡说!闸门什么时候用过木料?” 蔺芳也被孔讷的作为激出怒火,指了指一旁的马踏湖,愤然道:“大人只看到了水面之上,可曾看到过水面之下?闸门要想止水,便需要彻底堵塞水流,岂能是仅仅下放条石闸门可做到的?” “在这闸门之下,需要往地下砸入三千根原木,以作闸门地基,还需在原木地基之上,铺上条石!你身为圣人之后,一代衍圣公,怎可不懂‘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的道理。” 就在孔讷被训得发懵,郑刚看得发呆时,蔺芳更是爆出了一句惊天之言:“真的是,彼其娘之!” 完了,事情彻底麻烦了。 第四百零九章 衍圣公掉湖里了 所谓的彼其娘之,就是去他娘的意思,这是一句要人命的粗话。在古代,这就相当于问候人母亲了。 这是很严重的。 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穿着官服,戴着官帽,怎么能口吐脏字,问人父母呢? 哪怕是你骂人,也得含蓄一点,学学那些御史,数落人家十八代,引经据典,还不带一个脏字的。像是“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硕鼠硕鼠”之类。 直接骂人娘,那谁受得了。 可问题是,蔺芳虽然是官场圈子里混饭出的,但他不是科举出身,受教育文化程度有限啊……说到底,这位仁兄就没经过几次考试,他之所以当官,完全是靠着“举孝廉”这一民-主途径。 在家里种粮食当土财主,只不过是孝顺了一点,没放狗咬人,也没抢谁家女人,加上“重义薄利,倜傥阔达”,结果就成了好人了,名声在外,于是被人举荐,入朝当官了…… 虽然在明朝中后期,不经过科举考试几乎肯定是不可能当官的,但在明代初期,并非如此,毕竟老朱虽然开了科举,但也废了科举好多年,这些年里选官,那就是靠“举孝廉”,不需要你死读书,读死书…… 蔺芳出身底层,仗义疏财,也博古通今,看过许多书,知晓百姓的难处,现在孔讷不懂装懂,仗势欺人,还张嘴闭嘴就要“就地正法”,你以为你是谁啊,有权利杀人吗? 工部与领工的契约是我蔺芳参与草拟的,他们该怎么干活是他们自己的事,到时间完不成,自然有人拿契约找他们清算,你监查就去监查那些放粮食、发工钱的官吏去,欺负百姓算什么? 看不惯你怎么了? 哪怕你是衍圣公,我也不服你。 做人两面三刀,暗地里使坏,表面上点了头赞同,转身就开始摇头反对,有什么信义可言? 这一路,你不是瞎指挥,就是瞎嚷嚷,老子不伺候了。 骂你咋啦,骂的就是你。 郑刚知道蔺芳耐心不太好,做事喜欢直来直去,看不惯奸佞无耻之辈,也知道他这一路受了不少罪,积累了不少火气,但问题是,你想骂孔讷,找个没人的角落,从他这一代骂到孔夫子我也无所谓,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当着他本人的面骂啊…… 没看孔讷已经木讷,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了吗? 郑刚知道要坏事,不等孔讷发作,便对蔺芳吼道:“你胡说什么话,还不跪下给衍圣公道歉!” 孔讷现在也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喊道:“竖子无礼!” 蔺芳也来了脾气,挺着腰杆喊道:“无礼也好过无耻!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衍圣公,你记住自己的职责是监察,不是捣乱!” 孔讷喊道:“郑知府,你看了吧,他竟然羞辱于我,还不抓人,更待何时!” 郑刚无奈地摇了摇头。 蔺芳更是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就走,对张望与钱三斤喊道:“安心办你们的事,谁若是违背了契约,肆意干涉你们,那就派人去找宋侍郎,他会给你们主持公道。” 孔讷愤怒不已,催促着郑刚抓人,可是郑刚抓不了蔺芳,蔺芳是官员,还是京官,总不可能因为一句骂娘的话就把他给扣了吧。 再说了,今天扣了又如何?还能定他罪不成?他现在是宋礼的心腹,工部要员,收拾他的权利,那需要工部尚书郑赐点头,需要三法司处理,布政使衙门也不好处置他啊。 你孔讷不也有过错,不懂装懂,丢人也就罢了,还打着珍惜民力的幌子胡乱指挥,你就算是想去怡春院,也不至于抱着绣花枕头去吧。 郑刚也看不穿孔讷的行事逻辑,按理说他应该老老实实,配合修河才是,可现在的他,倒像是一个焦躁不安、心思难测的人。 这一路走来,孔讷到处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会训斥几句,一般人都没这么硬气,听衍圣公训话,也就接受了。 可谁知道在马踏湖遇到了硬茬,人家不卖衍圣公面子。 孔讷气急败坏,感觉没了面子,既然郑刚不下令抓人,那自己动手,跨步上前抓住蔺芳的衣襟就往里带,可蔺芳毕竟是年轻人,而且这几个月都在河边走来走去,体格比孔讷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太多了,生硬地推开孔讷。 孔讷站立不稳,蹬蹬后退几步。 “小心!” 蔺芳大声喊道。 郑刚脸色一变,快速上前。 孔讷退到马踏湖边,堪堪停下脚步,见蔺芳与郑刚如此,不由有些疑惑,低头看去,脚下的土地出现了一道裂纹,旋即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后仰去。 噗通! “不好,衍圣公掉湖里去了。” 郑刚慌乱至极,连忙喊皂吏去救人,巧了,这几个皂吏竟不懂水性,救不了衍圣公,手里的水火棍又不够长。 蔺芳也不安起来,万一衍圣公挂在马踏湖里,自己的下场估计是被马踏几百次…… 就在一群人咋咋呼呼,却毫无作为的时候,孔讷已经沉得不见了踪影。 张望与钱三斤脱掉鞋子,来不及脱下衣服,便跳入湖中。 蔺芳看着湖面,只有一阵阵波纹与偶尔的气泡冒出,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时间是如此的难熬,每一个呼吸都如刀割肉剔骨。 若是衍圣公死在这里,哪怕是意外,蔺芳也逃脱不了责任,到时候追罪下来,说不定就得给衍圣公陪葬,如果事情闹大,还可能祸及家人。 反常! 极是反常! 作为一个书生,往日里风度翩翩,自然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哪怕是再气急败坏,也不至于打架吧? 他可是衍圣公啊,不是街边混混二流子。 蔺芳此时想不了更多,只能祈祷这个家伙死不了,要不然事情就再无转圜余地。 水面陡然一乱,张望、钱三斤托着孔讷浮出了水面,皂吏连忙伸出水火棍,将人给拉了上来,孔讷呛了一肚子水,好在没有淹死,经过张望等人一番抢救,孔讷吐了好几次,才悠悠睁开眼。 只不过,孔讷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体力不支,指了指蔺芳,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蔺芳知自己有过,站在一旁致歉:“衍圣公,是下官太过鲁莽……” 郑刚打断了蔺芳,一脸愤怒地喊道:“你最好是想好如何保住你的家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衍圣公抬到济宁府府衙,请大夫医治。” 皂吏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门板,抬着孔讷走了。 蔺芳愣在当场,不知命运如何。 “他就是衍圣公?”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湖边,看着远去的皂吏们,不由问道。 蔺芳重重点了点头,唉声叹气道:“哎,怪我,是我不应该推他。” “冉二爷。” 张望、钱三斤很有礼貌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蔺芳没了说话的心思,现在祸已经闯了,罢官是可以预期的事,至于是坐牢还是杀头,这就需要看朝廷了。 瘫坐在湖边,蔺芳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 “这是什么?” 冉二爷低头看着孔讷吐出来的肮脏之物,从一旁取了根树枝,在呕吐物中拨出一片是灰棕色之物,不由皱眉问道:“这位大人,衍圣公的火气如此之大,是经常之事,还是近日才有?” 蔺芳不解地看向冉二爷,强打精神,说道:“是近日的事,往日里他性情还算平和,也不见暴躁言行。只不过这些日子,可能是太过忙碌,事务众多,这才肝火攻心,脾气暴躁起来……” “肝火攻心吗?” 冉二爷用树枝敲了敲地上的灰棕色之物,对蔺芳道:“看在你帮了我们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吧。这物名为三花龙胆,虽治肝火攻心,但用量一旦过了,呵,肝脏可受不了啊。而这里,似乎有不少三花龙胆。” 在肝火正旺的时候,需要缓缓去火降温,如果劈头盖脸,冰水漫灌,那这个人不死也会大病一场,说不得还会损伤本源。 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 肝主性情,一旦这里出了问题,那人的脾气、行为都会变得暴躁、乖戾,甚至还会伤人。 蔺芳惊讶地看着冉二爷,自己对于中药并不了解,不过看眼前之人自信不凡,倒不像是撒谎。 “如果这是三花龙胆的话,不应该熬制成中药,为何会是成品?而且也没有中药味。” 蔺芳不解地问道。 冉二爷摇了摇头,道:“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不过看这里还有残存的茶叶,或许是混杂在一起进入体内。这就不是小老儿可以说得清楚了。” “茶?——茶棚?!” 蔺芳瞬间想起。 一路走来,人免不了口渴歇脚,而沿途之中有不少茶棚,即招待民工匠人,也招待来往商人或官员。 而宋讷在这两日中,曾数次停在茶棚里喝茶,而且他还有一个习惯,喜欢吃茶叶。如此看来,这三花龙胆很可能是在那时候被人放在茶叶中。 “有人想要害我?” 蔺芳刚刚升起这个念头便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安地说道:“有人想要害衍圣公!” 第四百一十章 瘖药,阳毒 蔺芳连忙让人看着点,不要将这些呕吐物覆盖了,然后跑向人家方向去借瓦罐。 证物需要拿回去才行。 看着蔺芳奔跑的身影,张望有些不解地走到冉二爷身旁,低声道:“二爷,这件事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吧。” 冉二爷丢下树枝,叹息道:“祖上以孔子为师,既然他老人家的后人遭了难,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不过,也仅限于此,官场的水,还是不陷进去的好。” 张望重重点头,跟上冉二爷,低声道:“前几日来的白莲教教徒还没有离开,混在了我们队伍里。钱三斤说那些人在夜间会拉拢一些人讲述白莲教教义,我们该怎么做?” 冉二爷很平静地看了一眼张望,然后抬头看向跑来的蔺芳,道:“这个人会帮我们解决一切吧。衍圣公得罪了白莲教,这一次下药恐怕就是一个警告。” “你是说是白莲教在害衍圣公……” 张望低声惊呼。 冉二爷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向树林方向。 三千根原木只是小打小闹,后续将这些木头凿入地底才真的是力气活,可是地基若没有这些原木支撑着,很可能会渗水,且闸门一落,全陷入淤泥里了,根本就没办法升降调节。 “有多少木头了?” 冉二爷问道。 张望看了看不远处堆积的木料,道:“应该有三百了。” 冉二爷皱了皱眉,问道:“那些人还没来吗?” 张望摇了摇头。 就在冉二爷想派人去寻时,钱三斤走了过来,说道:“二爷,张大哥,他们回来了。” 东面的小道上,出现了一辆辆手推车,多达二百余辆,还有几十辆牛板车,缓缓而来。 吴海指挥着众人,将一些货物放到临时搭建的茅草屋里,一些货物则放在了外面,张望、钱三斤与冉二爷走了过去,还看到牛车上拉着数量不菲的细长铁棍。 “吴大头,这是做什么用的?” 张望喊道。 吴海等人并不是会通河工程的匠人或民工,而是朱允炆从京师直接调到山东的混凝土施工小队。吴海跟着李老三、李九等人干了许久,对于混凝土施工的要诀还是很清楚。 他们到山东来,就一个任务:修筑混凝土闸门,早日建成水柜。 朱允炆曾与工部商议过,会通河沿途水柜、各类闸门等,不下四十处,若按照传统做法,先打原木到地底形成地基,然后用巨石垒出闸座,之后还得将一些巨石打磨整整齐齐,或放入一个槽内拼接得严丝合缝,或干脆就用一个巨大的条石直接作为闸门,两边设绞索,绞盘。 一个闸门至少要小半年工期,若遇到下雨、酷暑等天气,施工时间还得延长。 为缩短工期,朱允炆认为水柜与闸门耗费时间太长的一个原因,就在于闸门、闸座的修筑上。要知道会通河河道两边,很多地段都是良田,它没有山啊,要从几十里、几百里外的山上弄好石头,打磨好,然后运过来,如果有水道借助还好,若是全靠人工拖运,这一天才能走多远…… 这个时代没拖拉机,牛再多也未必干得过牛顿。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朱允炆便安排混凝土工程队抽调一部分人支援会通河,专门实验、研究能不能打造足够防水的、坚固的混凝土,以取代传统的条石型闸门,运输混凝土材料总比运输大石头轻松多了。 混凝土这东西虽然在京师逐渐为人所熟悉,可在很多地方,人们别说见了,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听说这些材料可以当闸门,张望、钱三斤等人更是一脸疑惑,满腹怀疑。 可没办法,马踏湖的施工契约是大伙与工部签的,但吴海这些人虽然受工部监管,但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那是大明皇帝建文帝,契约对这些人没什么约束力…… 可事关马踏湖水柜施工大局,这几人又不敢马虎,万一到时候修不成水柜,这些人拍拍手走人,那所有问题都需要自己这群穷兄弟来扛啊。 吴海帮着几个伙计抬起一捆近两丈长的钢筋,口里喊着小心,将这些货放在了草屋里面,才对冉二爷、张望等人说道:“这些细长铁棍是用来制作混凝土闸门的。在京师修筑混凝土道路,倒还不需要这铁棍,平铺在地面上,怎么踩总不妨事。但现在我们需要造的混凝土,不是平铺在地上的路面,而是可以立起来的混凝土长条,若里面没点筋骨,怕会散架。” “用铁作筋骨?” 冉二爷吃惊不已。 吴海重重地点了下头,道:“一开始我们打算用竹片,但考虑到筋骨太过重要,水柜与闸门需要用数十年,所以换成了铁。” “喂,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蔺芳走了过来,双手捧着一个坛子。 冉二爷郁闷地看了一眼蔺芳,这个家伙拿到东西还不跑路回去,在这里瞎耽误什么? 蔺芳看向冉二爷,道:“这里面有三花龙胆的事,可不要对外说起,此事应不简单,你们莫要牵连其中。” “什么三花龙胆?” 吴海问道。 蔺芳拍了拍坛子,没有说什么,便匆匆离去。 吴海只好看向冉二爷、张望、钱三斤等人,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了话题,开始问起混凝土之事,吴海便笑着解释。 直至傍晚时分,冉二爷、张望等人方回去吃饭。 吴海召来两人,吩咐道:“去调查下,蔺芳拿的是什么,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一定要问清楚。” 两人离开,没过一个时辰,便找到吴海,告知了孔讷发怒、蔺芳推搡,孔讷落水,冉二爷辨出三花龙胆等事。 吴海沉吟许久,从怀中拿出一个腰牌,递给其中一人,严肃地说道:“这件事绝不寻常,务必将此事快速上奏千户大人。” “遵命。” 那人拿着腰牌,消失在夜色之中。 济宁府衙后院,孔讷只感觉头痛欲裂,还伴随着浑身冰冷,郑刚安排大夫开过药,安排人去煎药。 煎药之地在西面耳房内,一位妇人用三足陶器砂锅放入药物,添了三大碗水,然后盖好盖子,文武火慢慢煎着,直至水熬成一碗之后,方将药汤倒了来。 妇人刚刚倒好药汤,便听闻外面有动静,此时,一位年轻绝美的女子走了过来,柔声问道:“郑大人差我问,汤药怎么还没好。” “已经好了,我马上端过去。” 妇人不认识眼前女子,但见其容貌与气度,还说是郑刚让来催问的,也不敢问。 “等等,我来检查下。” 女子走了过来,看着桌案上的一碗药汤,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一碗是不是多了,你煎的火候够不够?若是火候不足,药力跟不上,倒害了衍圣公,你可担待不起。” 妇人惊慌,连忙去看陶器砂锅,对女子说道:“你看,我火候掌握的自是没有差池。”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称赞道:“看来是个心细之人,快去送药吧。” 妇人找来木托,放上药汤碗,又加了一碗清水,后者是漱口用的,匆匆送去。 女子看着妇人离去的身影,嘴角轻轻动了动,叹道:“孔讷,要怪,就怪你不配合我们……” 是夜,兖州知府郑刚、济宁知州潘叔正等人围在孔讷的床边,看着面目狰狞,浑身颤抖,又说不出话的控讷焦虑万分,连忙再请大夫。 大夫看过之后,不由大惊失色,起身走至门外,方对郑刚、潘叔正等人说道:“大事不好,衍圣公似乎被人下了瘖药!” 郑刚脸色一变。 潘叔正连忙问道:“什么是瘖药?” 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是一种极为毒辣的药物,一旦饮下,不出半个时辰,人便会成为哑巴。”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之前的药汤中夹杂着这种瘖药?你确定是瘖药?” 郑刚厉声问道。 大夫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不止是瘖药,观衍圣公舌焦鼻黑,狂躁不安,面红耳赤,身上更有数量众多的红斑,这是阳气独盛,阴气暴绝之兆,换言之,他中了阳毒。” “什么?” 郑刚瞪眼,心头满是惶恐。 孔讷的身体最初是肝火旺盛,这被人下了三元龙胆激了一次,这掉到湖里,又是惊吓,又是呕吐,回来之后还起了烧,这对于他而言已经够要命了,竟还有人给他下瘖药与阳毒?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吗? 衍圣公死不死,对郑刚与潘叔正来说不算啥,毕竟他们不姓孔,衍圣公挂了也轮不到他们披麻戴孝,问题是这里是府衙,哪里出的事,哪里就需要负责。 “快想办法啊!” 郑刚看着发呆的大夫,连忙喊道。 大夫也为难,如果是一般的阳毒,疏风清热,凉血解毒也就过去了,可以吃药,也可以找一女子伺候,都简单。 可问题是现在的孔讷身体已是极度虚弱,这个时候再泄阳,定会损及根本,说不得还会一命呜呼。 他死,主治大夫能有好下场吗? 万一郑刚等人把责任往自己身上一推,到时候去乱葬岗安家的可是自己啊。 大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一转眼珠,说道:“这种症状我无法可治,不过听说这济宁城有一位薛大夫,曾治好过阳毒……” 郑刚连忙命人去请薛大夫,而这位大夫以肚子不舒服为由,连忙跑路了,回到家之后,连觉都没睡,打了包裹,连夜投奔到城西朋友家里,准备二日一早出城避避风头。 去请薛大夫的人还没走多久又折返回来,在郑刚与潘叔正惊讶的目光中,看到了抱着坛子的蔺芳,还有背着药箱的薛大夫…… 第四百一十一章 血手阎罗--庞焕 没有证据,无从申辩。 为了避免被人训斥,甚至是关了禁闭,不得自由,蔺芳自马踏湖回济宁城后并没有直接前往衙门,而是找薛大夫询问三花龙胆的事。 不巧的是,薛大夫出了门,直至傍晚才返回,又遇到农家孩子腹痛不止,忙碌到半夜,蔺芳才说上话。 薛大夫的观点与冉二爷一致,对于肝火过盛之人,不宜直接服下三花龙胆,一旦过量,很可能会导致人性情失控,行为失常。 为了自证清白,蔺芳请求薛大夫与自己一同前往衙门说清楚,薛大夫最初百般不愿,但架不住蔺芳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只好勉为其难来了。 郑刚见蔺芳回来,怒不可遏,喊道:“蔺芳,你可知犯了多大的罪!眼下衍圣公正在渡生死关,若出一点意外,你就等着朝廷问罪吧!” 蔺芳并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在他看来孔讷也就是落水,身体抱恙,修养几天就好了,将怀里的坛子摆在桌案上,行礼道:“大人,下官是无辜的,有人要害衍圣公,这便是证据。” 郑刚惊讶不已,蔺芳并不在府衙里面,他应该还不知道衍圣公中毒的事。 蔺芳解释清楚之后,道:“下官怀疑有人在茶棚中的茶水中下了三花龙胆,导致衍圣公行为异常,这才有了后续之事。若真如此,定有人对衍圣公用心歹毒,不可不防。” “防?” 潘叔正瘫坐在椅子里,惊惶满面。 蔺芳的消息来得早一点还好,现在孔讷已经被下了瘖药、阳毒,还怎么防? 郑刚神色不定,从大夫与蔺芳的话语中可以确定一点,有人在针对孔讷,而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一定是白莲教人干的! 郑刚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连这跺跺脚山东都要颤抖的衍圣公都敢害,那他日自己的下场呢? 这些人没有信义可言,没有是非可断,他们只有一个目的: 天下大乱,弥勒乃出! “大人,不好了,衍圣公吐血了。” 下人匆匆通报。 蔺芳震惊不已,不就是喝了几口湖水,被人下点龙胆也不至于吐血吧? 郑刚、潘叔正连忙请薛大夫去看病。 薛大夫既然带了药箱,自然有所准备,但看到从床榻上跌落地上,浑身颤抖,癫疯不已的孔讷时还是吃了一惊,很难将眼前的“疯子”与衍圣公联系到一起。 “这是怎么回事?” 蔺芳见衍圣公胸口还染了血迹,嘴角的血时不时沁出,恐惧让身体紧绷着。 在下人的帮助下,控制住孔讷,可孔讷根本不安生,挣扎乱动,薛大夫没机会仔细瞧病,不得已又喊人上前,按住孔讷的脑袋,这才掰开口、眼看了看,又摸了摸脉象,瞧了瞧其脖子上的红斑,不安地起身问道:“衍圣公只是肝火旺盛,服下三花龙胆之后,便成了肝火汇阴。而跌落湖中,身发阴寒,按理说应内阴虚弱,缘何会成为阳盛阴绝?” 蔺芳连忙看向郑刚、潘叔正,这孔讷在短短时间里,先是阳盛阴衰,后是阴盛阴衰,这又变成了阳盛阴衰,人又不是打铁,烧红了放在水里一激,敲打敲打更好用,这是人啊。 郑刚咬牙道:“先前大夫开了药。” “药方在哪里?” 薛大夫连忙问,待人拿来药方,又命人找来熬药的罐子,仔细对照之后发现方子并没有问题,也不会导致阳盛阴绝,这才对熬药的妇人问道:“你熬药的时候可有走开?” 妇人连忙保证道:“绝没有走开过,一切都是按大夫嘱托。” 蔺芳皱眉问道:“除了你,可还有人接触过汤药?” 妇人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倒是在我倒出汤药时,有一女子说奉了郑大人之命,前来催问汤药可好,但她有没有接触汤药,我,我也没看到。” “女子?郑大人之命?” 蔺芳等人看向郑刚,郑刚冷着脸说道:“本官自任城而来,身边可曾带过一女子?这里是济宁府衙,若有女子,也应该问潘知州吧!” 潘叔正着急起来,这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没错,郑刚外出自然是不会带女人出来,可问题是,自己的家眷这下人都认识啊。 如果不是熟人,那能是谁? 外人潜入? 那问题严重了,衙门安防没做到位,潘叔正一样有责任…… 郑刚看着着急的潘叔正,不等他申辩,就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薛大夫,你先行想办法治好衍圣公,潘知州,马上封锁衙门,找到那位女子!” 潘叔正知道,自己顶不顶黑锅,就要看这个女人还在不在衙门,先命人封锁府衙与周围街道,然后找人依妇人所言绘了画像,将所有人都喊出来找人。 一时之间,济宁府衙乱成一窝粥。 时至天明,潘叔正依旧没有找到神秘女子,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妇人自己下的毒,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因为整个府衙里面,就没有人看到过所谓的妙龄、绝美女子。 孔公鑑终于赶到了济宁,顾不上疲惫,冲入府衙中,匆匆到了后院,看着病榻之上虚弱至极,不能言说的孔讷,放声大哭。 郑刚知道这件事已经闹大了,隐瞒是瞒不住了,只好将消息传给了孔家,同时报送布政使、按察使、都司衙门等,这才有了孔公鑑连夜奔赴。 “为什么会这样!” 孔公鑑悲愤至极,自己父亲出门时还意气风发,这才短短几日时间,就已经病入膏肓,性命垂危。 郑刚简单解释了一番,问题的关键就两个:第一,是蔺芳让衍圣公落水的。第二,是潘叔正没管好,导致有人下了毒。 潘叔正与蔺芳自然是愤怒不已,郑刚摆明了是想让两人背黑锅,牺牲两人以保全自己。可两人也是有苦说不出,虽然其中另有隐情。 孔公鑑瞪着发红的眼睛,站起来就想要质问两人,可在此时,门被突然推开了,走进来一位白衣青年,看似只有二十四五,脸庞清秀、俊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掩盖不住其中的神采奕奕,嘴角虽未动,却总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感觉。 “你是何人?” 潘叔正发怒了,自己这衙门不是菜市场,怎么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那些看守也是白痴,不说拦不住人,怎么通报都不通报一声! 青年甩开手中的折扇,纯白的绢布之上,只写了两个飞舞大字: 庞焕! “是你?!” 潘叔正猛地一惊,后退两步。 郑刚微微皱眉,一时之间想不起此人什么来头,竟然连潘叔正这种官员都畏惧不已。 “郑大人,潘大人。” 庞焕轻轻拱手行礼,然后扫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孔讷,道:“此间事,安全局接管了,无关人等,还请立刻离开这里。” “安全局庞焕?啊,你是血手阎罗!” 郑刚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安全局在山东的最高负责人,千户庞焕。 此人曾坐镇济南,捣毁过七处白莲教的据点,每杀一人,必留一道血手印,落下一个血手阎罗的称号。济南城中,一些百姓甚至拿血手阎罗吓唬爱哭的孩子。 此人心思缜密,手段残忍,为人强势,但正因他的手段过人,才让现在的济南城再不见白莲教徒踪迹,甚至济南方圆百里之内,称得上是路不拾遗。 有一个如此人物坐镇,什么宵小之辈,白莲弥勒都不敢待在济南城。 现在这个血手阎罗竟然来到了济宁! “庞焕,此事还轮不到安全局管吧?” 郑刚严肃地说道。 庞焕轻轻扇动折扇,自顾走向床边,道:“衍圣公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若他出了意外,郑大人,潘大人,你们认为自己头上的乌纱还能戴多久?” “你……” 郑刚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 庞焕用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道:“可惜我还是高估了你们,在犯人没有找到之前,竟然打开城门,放民往来。呵,若我没有猜错,凶手怕早已离开济宁城!” “一定要抓到凶手!” 孔公鑑握着拳头低沉地喊道。 庞焕瞥了一眼孔公鑑,看向郑刚,道:“这件事与白莲教有关,与更大的事有关,已经不是你们知府衙门可以过问的,一干事,一干人,没有安全局的命令,谁都不准离开,包括你郑大人!” “你放肆!安全局可没有拘禁、抓人之权!” 郑刚愤怒。 自己好歹也是知府,兖州府最大的地方官,你一个小小的安全局千户也敢骑在我的头上? 庞焕坐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看着郑刚,缓缓说道:“哦,那你离开一个试试?” 郑刚甩袖就向外走去,刚到门口,刀出鞘的声音便响了出来,长刀拦路,挡住了郑刚。 “庞焕,你竟敢违背皇上亲自设下的规矩!本官定上书弹劾你!” 郑刚心头满是怒火。 庞焕要折扇插在腰间,将目光看向蔺芳,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谁离开,谁死。安全局的规矩,我破一次,也无妨。” 第四百一十二章 因果不空,老僧心乱 庞焕没有给郑刚、潘叔正等人开玩笑,不止是他们走不出去,就连整个府衙的人都被集中控制起来,看管在几个房间里,谁想出去都不可能。 安全局的律令很严苛,有几条高压线不可以触碰,其中一条就是安全局没有抓人与刑讯之权,除非取得皇上、内阁的许可。 这一条规定,堵死了安全局成为锦衣卫的可能,但也极大限制了安全局的行动。 考虑到一些突发事件与问题,安全局还有一条隐晦的规定,那就是: 事急从权。 这是一个极富有智慧的词汇,即紧急情况下,不要信守教条,要学会变通,意思很简单,操作空间却很大。 在庞焕看来,现在就到了事急从权的时候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孔讷被人下了毒,而是在于谁下的毒,具体来说,是下毒的那个女人! 自去年周王府与开封府事变后,各地安全局都收到了紧急文书,附带了两张画像,并将这两人作为天字级追索人物,命所有安全局人必须记住,时刻注意。 而这两张画像,是两位女子:红楼沫儿与广袖! 庞焕清楚,周王朱橚的死,便与这两人有关,尤其是名为沫儿的女子,是她在背后怂恿、影响朱有爋,促使朱有爋上了“大义灭亲”的奏折! 周王死,朱有爋也被放回了开封,事情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安全局始终没有撤销对这两位女子的追索,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各地都需要上报一次追索情况。 庞焕原以为这两位女子定是去了江南隐藏了起来,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但后来在剿灭白莲教教徒时,发现了一个关键的情报: 白莲教佛母在山东滨州,而在其身边,出现过沫儿与广袖。 庞焕带人直捣滨州,结果却扑了个空,一路追寻过来,直至任城,也没有找到佛母等人踪迹。之后辗转各地,调查佛母、沫儿等人去向,直至不久前收到消息,这些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山东。 后来庞焕就到了济宁,准备看看宋礼的“绩效之法”,然后从这里回济南。可还没看几天,就收到密报,衍圣公孔讷被人下毒。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事件,孔讷此人虽然不重要,但他顶着的衍圣公的头衔太重要,一代衍圣公若是被人毒杀,那影响就太大了。 所以庞焕命人调查事情原委,并亲自出城调查茶棚,结果发现茶棚的原主家都被捆了起来,塞住嘴巴。若不是安全局的人警觉,调查毫不拖延,估计这些人全都会饿死、渴死。 茶棚是投药点,这些人就在郑刚、蔺芳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孔讷的面前,堂而皇之地下药,然后看着孔讷吃下去。 查明作案方法之后,庞焕便命人绘制画像,希望将茶棚下药的人给挖出来,这边处理好,天都亮了,待庞焕回到城中准备对“口供”时,才发现衙门里面发生了更大的事——孔讷被人二次下毒了! 而看着下毒之人的画像,庞焕惊呆了,这不正是安全局悬赏已久的“红楼沫儿”? 她竟然出现在了济宁城中,府衙之内! 庞焕知道沫儿背后牵涉极大,自然不会等什么许可命令,而是选择了“事急从权”,哪怕是承受罪责,也必须将此人给找到! 就在庞焕安排快马飞奔向四方,想要封锁济宁方圆百里的要道时,一艘船已顺汾水接近了兖州,随后不久,转入大汾河,朝着青州府的方向而去。 青州,窄巷。 老僧坐在墙角,看着寂寥的街道,满目悲伤,小和尚找来了一些野草,在河边清洗干净后拿给老僧,就这样一口接一口,以野菜充饥。 周围已经没有人可以施舍两人了,前些日子有户老人施舍给小和尚一碗粥,代价是断了一条手臂。 小和尚听闻后,害怕了几天,看谁过来都颤抖不已,生怕有人过来扭断自己的胳膊,好在老僧镇定,开导与陪伴着小和尚,这才得以度过心魔。 只是,老僧没有办法行走,只能靠小和尚养活,好在已是初夏,城外绿草如茵,总不至饿死。 野菜虽不好吃,但也好过树根。 “师父,城外的田地里好多野菜,我们这个夏天不愁了。” 小和尚认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办法,很是欢喜。 老僧听闻之后,却长长叹息,道:“净思啊,田里长满野草,本就是一种罪过。我们今日所食,便是恶果。” 小和尚净思睁着大眼睛,问道:“师父曾说,有因有果,因果有序。不是我们的因,不是我们的田,为什么是我们的果?” 老僧正襟危坐,肃然道:“你要始终牢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变成果,因就空了;果变成因,果也空了。” 净思低头思索着,又茫然地说道:“弟子不懂。” 老僧呵呵一笑,道:“就如种麦子,我们需要播下一粒麦种,而这麦种便是因。待麦子破土而出时,麦种就没了,因就空了。而在麦子抽穗成熟时,便有了麦子,由此有了果。而这个果,又会在播种时变成因……由此,循环往复,因果永不消绝。” 净思连连点头,然后说道:“那我们当下品尝的果,也会化为因吗?” 老僧重重地点了点头,自信地说道:“会的,一切果,一切因,都在其中。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相信因果总有变化时,待那时,果即因,因即果!” 净思虽不甚了解,却记在了心底。 安静的街道,不像是城,倒像是世人罕至的荒凉之地。 “师父,那位御史还会回来吗?” 净思托着下巴问道。 老僧如同入定,闭着眼,轻轻说道:“所有离别,总会化作相逢。只不过,有时候离别是一个相,相逢是另外一个相。” 净思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僧微微睁开眼,目光中满是凄然。 言语轻松的人,未必没有背负沉重。 那个名为宋正臣的朝廷御史,就这样消失了,不知生死。 他不见了,青州的真相还会继续掩盖着,京师里坐着的帝王,只会将目光看向兖州,山西、广西与沿海等地,怕是看不到青州。 自己出去?让净思去送信? 算了吧,自己的腿断了,没有远方。 至于净思,即便他离开了青州府,以他一个孩子之力也无法抵达京师,再说了,谁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别说孩子,就是平民去找官府说,也会当成奸邪小人给打死。 这些官员宁愿打死百姓,也不愿意牵扯到皇室的争斗之中,尤其是涉及藩王这种大事。 加上官官相护,即便是将消息打到了京师,怕也会处理得一干二净。 太祖爷时期都被瞒了许久,何况是新皇帝呢? 佛说因果报应,可只看到了因果,不见报应的时候还少吗?信奉了一辈子的佛,拯救不了自己,也拯救不了黎民百姓,所有的信奉,都只是奔着死后的极乐,而不是生的极乐。 儒家认为性本善,佛家认为的是性本苦。 儒家认为活着应该向善,做好事,留个好名声。佛家认为活着就是受罪,这辈子多做好事,死了不受罪,能享受。 可问题是,儒家与佛家虽然教导了如何面对恶,比如儒家勿以恶小而为之,为善去恶,佛家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他们都没有教导,该如何解决恶。 约束自我恶的法子多,约束他人恶的法子少,这就是儒,是佛。像是道家替天行道的惊人之言,怕也不能被朝廷容忍吧。 毕竟,朝廷是最大的天。 老僧发现自己的心乱了,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是如此的脆弱。或许,自己从未入佛,从未真正理解什么是佛…… 闭上眼,黑暗吞噬了世界。 睫毛微微颤抖,眼帘拉开,看到的是稀疏的星空。宋正臣艰难地坐起来,肩膀与后背上都火辣辣的疼,远处是昏暗的火把,还有巡逻的队伍,更远处还有军士把守。 想要不惊动人就跑出去,俨然是不太可能。 再说了,离开施工地之后呢? 青州城都在齐王的控制之下,他手中还有骑兵,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 低低的哭泣声传了过来,宋正臣扭头看去,只见一丈开外的空地上,一个人正跪在地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低语。 见没有人过来,宋正臣便小心地挪了过去,听到了不断重复的声音:“父亲”。 借着不太明亮的星光,宋正臣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而他的膝前则躺着一位花甲老人,将手放在老人人中位置,已感觉不到呼吸,手也已冰冷。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吃不饱不说,一干就是八九个时辰,天不亮就开工,天黑了许久才休息,身上还带着伤,一旦有点病症,都可能会死在这里。 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被抬出去,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宋正臣想要安慰年轻人,却不知如何开口,今天躺在这里的是这个人,那明天会不会是自己? 死没什么,只是朝廷一日不知青州真相,那青州百姓一日不得安宁! 自己离不开这里,也必须想发设法传出去消息。 只是,谁能帮自己? 宋正臣低头看着死去的老者,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衍圣公的遗言 青州城西南三里,有一处乱葬岗。 乱葬岗选择在西南有一个好处,春夏吹的是东风或东南风,尸臭传不到城里去。虽然冬日吹西风,但毕竟天寒地冻,一堆冰疙瘩,能带出什么味道? 说是乱葬岗,其实就是一个枯水湖,里面堆积如山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甚至白天还会因高温出现一些“爆裂”声,是皮囊浮肿到极致引起。 最初的时候,军士还是会掩埋下尸骨的。只不过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一天天铲土实在是太麻烦,索性丢下尸体,等差不多了一起掩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没等到差不多的时候。 没有人可以说清楚这里有多少尸体与骨骸,只知道这里是青州极阴之地,一到夜间,阴风阵阵,如同鬼哭,还时不时会冒出淡蓝色的鬼火追着人跑,时间一长,闹鬼之说便传开了。 齐王畏惧被鬼索命,所以在府邸中养了不少道士与僧人,就连每日抬尸到乱葬岗,都需要按照道人高僧定下的时辰,不可延误一刻。 这些道僧好歹是办了一件“得军心”的好事,将时辰选择在了午时,大中午地去送,总好过大半夜地去送。 这一日中午,十几个军士抬着五具尸体,丢到了乱葬岗的边缘处,看着无数赤身裸体而狰狞可怖的死尸,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骨头,军士也不由地有些畏惧,连忙点了几炷香,念叨几句。 “头,那些尸体怎么都是光着身体?” “笨!” “当然是被鬼收走了,老二,你该不会是害怕吧?” “我怎么会害怕!” “别吓唬他了,之所以是光着身体,是因为之前有户人家将尸体抬了回去,还办了丧事,结果齐王发怒,给他全家人一并办了葬礼,并警告所有百姓,不准抬走尸体。” “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乱葬岗一个月会有一次道僧高人作法超度,没有怨气,自不会扰人清梦,可若是尸体跑了,每一个噩梦,都会死一户人家。所以,一些人家为了有个念想,只好拿走衣服,做一个衣冠冢。” “这齐王也太狠了吧……” “砰!” “齐王的事是你能说的吗?这一拳是为了你好,下次再敢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 十几个军士看了看尸山,匆匆走人。 夜幕降临时,星光洒落在乱葬岗,凄冷的月光安静地看着,清风吹来,掠过山丘与山坳,传出了呜咽。 一个尸体抖动了下,旋即尸体被拉动,两个黑影冒了出来,一高一矮,皆是落魄瘦子。 高个的是哥哥,名为王草根,腿脚有些瘸,矮个的是弟弟,名为王草头,有些结巴。 两人“住”在乱葬岗有段时间了,只要是有尸体丢过来,他们便会在晚间摸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货物,只不过军士在开出“死亡证明”时,往往会搜身,留给他们的实在不多。 一直没有货物入账,两人也着急,后来听说济宁那边招揽民工修河,两人一合计,干脆就拿衣服当货物,毕竟干活衣服很容易破,而且修河要修好几年,婆娘也不在身边,买了布自己还能缝制不成? 有成衣卖,那不省事了? 旧点破点怎么了,你们又不是贵族,干活还讲究那么好吗? 再说了,这便宜啊…… 所以,王草根与王草头便住在了这里,白天找个隐蔽位置睡觉,晚上扒人衣服,抽时间洗干净了,存放到家里,准备多点好运出去卖。 这一晚上又有收获,自是欣喜不已。 王草头扒开一件衣服,看着衣服上横七竖八的鬼画符,不由有些害怕,连忙喊道:“哥,哥来,你……你看看这,这衣服怎么……还有画?” 王草根转身拿过来,在星光之下可以看清楚,这是一件灰色的衣衫,衣衫之上是血黑色的七个大字: 齐王反,速报朝廷! 王草根眯了半天,摇了摇头,愤怒地说道:“哪个混蛋竟然在衣服上染了颜色,收起来,回去好好洗一洗,看看能不能洗掉,洗不掉可就掉价了。” 王草头很是生气,好好的衣服,就这么毁了,乱染什么颜色,灰色就灰色,怎么还弄点红黑,这算怎么回事。 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待收拾妥当之后,一并带走,拿到河边清洗。 可惜无论王草头怎么清洗、捶打,血斑总无法彻底洗净,但已经模糊地看不清楚字迹,拧干之后,两人便将衣服挂在林间,找个角落休息,等待明日城中再送来“衣物”。 济宁城。 按察使陈瑛、都司耿炳文都来了,宋礼也顾不上监督修河之事,匆匆赶回济宁。 孔讷已经不行了。 虽然几经努力,但他本源亏耗过重,加上病症叠加,已然回天无力。 孔公鑑极度伤心,哭晕了几次。 宋礼来回踱步,陈瑛与耿炳文也是满面愁容。这修河刚刚开始,就遭遇如此巨大损失,可不像是吉兆啊。 从昏睡中醒来,孔讷睁着浑浊的眼睛,看清楚了周围的人,喉结鼓动了几次,依旧没有一个清晰的字符,孔公鑑连忙命人拿来纸笔。 孔讷握着毛笔的手有些颤抖,落笔时压弯了笔尖,然后才写出一个扭曲的字: 公。 孔公鑑、宋礼等人看着,都有些疑惑。 陈瑛在一旁说道:“衍圣公的意思,可是让公鑑来袭衍圣公爵位?” 孔讷微微点了点头。 孔公鑑眼泪纵横,喊道:“父亲,孩儿还年弱,还需父亲遮风挡雨,待父亲好起来,孩儿愿八十而爵。” 所谓八十而爵,便是希望孔讷可以再活几十年,到一百岁。 只不过孔讷清楚自己已经活不了太久了,牛头马面就坐在床尾,随时可能伸过来锁链,拘走自己的灵魂。 孔讷将目光看向宋礼,抬起沉重的手,又写了一个字: 张。 宋礼鼻尖一酸,眼眶湿润起来,伸出双手握住孔讷的手,保证:“定不负衍圣公重托,我宋礼,也会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张显宗! 孔讷这是在用生命最后的时间来告诫宋礼,莫要因高位而忘记张显宗,他以万民苍生为重,为百姓而死,你宋礼也应如此,切不可忘记初心,害了百姓。 孔讷深深地看着宋礼,此人有才,有心,有情,有义,不同于官场之上其他人,他不善于朝堂钻营,而是想要真正办点事。 这样的人被委派下来修河,实属百姓之福。 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终究都太狭隘,太短视。 孔讷看了看其他人,嘴角动了动,毛笔横竖之间移动,因看不到,几次都岔开许多,但众人还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字: 日月,明! “这是?” 耿炳文看着眼前的字,不知道孔讷想要表达什么,他是想告诫重人,以大明为重,做大明的忠臣干臣,还是说自己忠心可鉴,日月可证,大明可证? 宋礼看着毛笔从孔讷手中滑落,不由心头一紧,轻轻喊了一声:“衍圣公……” “父亲!” 孔公鑑放声大哭。 陈瑛、耿炳文、郑刚等人也不由伤心起来,虽然孔讷做过一些糊涂事,有些时候还比较贪婪,但实事求是的来看,此人算不上一个坏人。 他欺负的,是官,不是民。 他爱护的,是民,不是官。 无论史学家如何评价他,他都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伤心毕竟只是暂时的,擦干眼泪,继续去干自己的事。 安全局的庞焕抓到了七八个白莲教徒,他们已经交代曾在茶棚给孔讷下药,按察使这边需要去审理,都司这边也不能干瞪眼看着,安全局毕竟人手有限,说破天去,在山东还不到一千人,都不足以满千户的编制。 在这种情况下,安全局想要长期控制水陆要塞,对过往人员盘查,只能依仗都司这边出人。 宋礼也不太可能给孔讷守孝,会通河工程刚刚起步,绩效之法引发了民工与匠人极大热情,但始终有些官员不理解,不习惯,时不时会越界呼三喝四,甚至还打过民工。 这种现象不杜绝,绩效之法就无法彻底落实,争取早日完成会通河的目标也就无法实现。所以,宋礼不得不抽出时间,沿河道不断视察,不断调查,然后抓一批明知故犯的人,狠狠揍一顿。 郑刚、潘叔正都需要居中协调,有众多政务,哭两嗓子,然后安排人准备马车,将衍圣公孔讷的遗体送到曲阜去。 这里是济宁城,没有配得上公爵的坑位。 一封封奏报,从不同的方向,经过不同的途径,开始传向京师。 衍圣公去世,朝廷还需要给个话才行,安慰安慰家属,写一份锦绣文章,表彰下孔讷的一生,然后安排丧事规格、一应人员、物资等。 事情很多,生活很忙,没有多少人真正在乎衍圣公的死。 但值得一提的是,兖州知府、衍圣公府对外宣称,衍圣公孔讷勤勉监察,因不慎落水,身染寒疾而终。 丝毫没有提中毒之事。 大夫被封了口,白莲教徒被砍了脑袋,蔺芳、潘叔正、郑刚在等待朝廷最后的旨意。似乎这件事中,并没有任何受益者。 哦,忘记了,还有一个人获益,他就是孔讷的儿子——孔公鑑。 第四百一十四章 皇陵是期房还是现房 从受益论的角度去揣测问题,并不是在所有时候都适合,毕竟很多好处,都隐藏在看不到的阴暗面。 但无可争议的是,孔公鑑将成为新一代衍圣公,而且还不会太久。 衍圣公府正在准备给孔讷办葬礼,而远在京师的诸多大臣们,也在讨论坟墓的事,不过这一口坟墓的主人,呃,是朱允炆。 礼部侍郎黄冠上书,希望朱允炆早日定下陵寝规格,提前选址,也好挖坑去。 若是在后世,谁二十来岁就让他买坟墓,估计会引起肢体方面的交流。但对于古代帝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比如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人家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修陵寝了,而是一修就是三十几年,到死还没完工…… 三十几年够长了吧,但还有比这更长的,比如唐昭陵,人家从唐贞观十年开始修,到开元二十九年结束,历时一百零七年…… 皇陵嘛,即要有排场,也要有规格,即要有地下宫殿,还得有地上建筑,即要有无数金银珠宝,还得防火防盗防小人,没个几年或几十年,还真搞不定。 比如朱元璋的陵寝,自洪武十年开始,至洪武三十一年……还没结束,到朱允炆这个时候,依旧在修建之中。 黄冠这个时候提出让朱允炆安排自己的陵墓,一个考虑就是,老朱的陵寝修了这么多年了,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该完工了,你看看,这人手是现成的,而且有经验,你要不要提前准备修陵墓,也省得二次召集民工了。 朱允炆思考良久,拒绝了黄冠的提议,批示了个“缓”字,就是说,不要着急,慢慢来。 现在不修陵寝的考虑有很多,自己这么年轻,二十出头,只要不整体沉湎酒色,不吃金丹修仙,每天坚持跑跑步,练练太极,活个五六十不成问题。 最主要的是,现在的大明国库钱真的不多了,各项工程都需要吃粮食吃银子,户部实在是拿不出来更多的钱财去修陵墓。 不过话说回来,明代皇帝一个个都很有个性,但他们在皇陵方面的讲究,还真的是迥然于不同时代,即没有秦始皇陵级别的存在,也没有昭陵级别的存在,虽然留下了明十三陵给后世收门票,但其中很多陵墓,还不是皇帝自己在位的时候修的。 比如朱棣的胖儿子朱高炽,赫赫有名的明仁宗,他的明献陵就是死后他儿子朱瞻基给修的。 至于原因…… 呃,朱高炽皇帝命太短,只当了十个月,这个实在是来不及准备,仁宗阁下,还得委屈你在人间多停留几个月。 朱高炽临终前说陵寝一切从简,朱瞻基很听话,贯彻的很彻底,这天动工,那天停工,一算工期,还不到三个月时间…… 可以说,明献陵是明十三陵中最简朴的一个,即小又快,相对朱棣的长陵,简直是没法比。 或许有人会骂朱瞻基,他老子随口一说,客气下,怎么能当真了,而且你的明景陵可是用了二十八年才修成的啊。 必须说一句,朱瞻基很冤枉,因为他活着的时候也没修陵寝,那是他儿子给修的,不关他本人的事,而且之所以修了二十八年,那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个儿子叫朱祁镇,有这位战神摆着,什么事不延一段时间? 生前修陵墓有好处,起码知道自己死了住的期房还是现房,是套房还是单间,是精装修的还是简装修的…… 朱允炆对这方面没太大讲究,古代皇帝都有着美梦,认为死后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陪着自己下葬的,还是会陪着自己,还能继续享受。 所以陪葬不止要有金银珠宝,还要有兵马,要有美女,一些残忍的,还得弄点男童女童下来陪着自己。 但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这些陵寝就两个作用,考古,收门票。 至于里面的东西,很可能已经不见了。如果这些帝王真的有灵,估计会看到一大群人走来走去,指指点点,热闹非凡…… 朱允炆暂时没打算死后的事,生前的事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茹瑺在忻州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传入京师,顿时满朝惊动,原本“教材之争”的官员们,立马休战,转而投入到对茹瑺的口诛笔伐中。 六部之中,皆有人弹劾茹瑺罪状。 在朱允炆看来茹瑺在忻州是挽回了朝廷颜面,一场公关,但对满朝文武,错,武夫都是粗人,不能算,应该是满朝文官而言,茹瑺低头给老百姓道歉,那是大错特错,是耻辱,是将权贵的脸丢在地上践踏。 为了朝廷的威严,为了自己的权威,为了日后不被人逼着低头认错,为了能继续仰头看天走路,一定要将茹瑺这股歪风打压下去。 世人很多都听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刑不大夫,但很多人忽视了一点,这只是半句话,前面还有一句: 礼不下庶人! 所谓礼不下庶人,就是不对百姓苛求完备的礼节。 换言之,礼仪这一套,百姓可以少搞一点,但对于权贵、大夫而言,那自然是要多搞一些的。 这种思想的存在,割裂了大夫阶层与百姓阶层,也就是大夫在上面,有礼,占据统治地位,百姓在下面,不说是没礼貌吧,但多少是礼制约束不足,素质低下,是需要被管理、被教化的人。 自古以来,都是士大夫在上,自诩高人一等,什么时候给庶人百姓低过头? 皇帝下个丢人的罪己诏,他低头,看似情真意切,忏悔不已,恨不得跪下哭求,但你要知道,这是给老天爷看的,可不是给老百姓看的。 士大夫低头,嘴里喊着“惶恐不已,臣有罪有罪”,是低头给皇上看的,是光荣的表演秀。 给庶人百姓低头,当着无数人道歉,我去,你茹瑺这表演作秀摆错了对象吧,负荆请罪,也需要搞清楚政治秀的对象。 你丢人不要紧,可你代表的是朝廷,是京师所有同僚,怎么能连大家的脸一起丢? 终于,被教材之争压抑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弹劾一封接一封,就为了说明一个问题: 权贵争了几千年的脸,被茹瑺一个人丢光了。 坐在奉天殿,朱允炆听着如集贸市场的喧嚣,所谓的群起而攻之,不过如此吧。但百官之中那么多人闹腾,内阁却很安静。 郁新、黄子澄、解缙这些斗争派,突然之间不斗争了,闭嘴不言,眼看着火要烧到自己身上了,便弯腰低头,给皇上大人请了个病假,以肚子不舒服为由,准备回家修养半个月。 好嘛,三位阁臣一起生病,那就病吧。 朱允炆点头同意,并大度地表示会安排太医去府上看看。 郁新与黄子澄是没有办法,他们与茹瑺可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私底下关系也不错,现在落井下石,砸不死茹瑺,但必然会砸了自己的声誉。 人家会说,都记住这两个人啊,以后交朋友,千万不要结交郁新、黄子澄之流,我呸,什么朋友。 至于解缙,他其实很想借机干掉茹瑺,内阁少一个对手,自己也轻松一点。 但杨士奇并不这样认为,杨士奇想的是,因为教材之争,导致内阁分裂,朝臣分裂,若在这个时候再阴下茹瑺,将来事情结束了,解缙与内阁其他大臣的关系定会更加恶劣,与其他朝臣的关系也会更加对立。 有机会缓和,给郁新与黄子澄等人亮明态度,教材之争就是教材之争,差不多就可以收场了,我这次没有对你们出手,你们也不要把事情闹得太过分。 解缙考虑到自己的根基毕竟不如这些在朝廷里混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家伙,便听从了杨士奇的建议,对朝臣攻击茹瑺的事不闻不问,权当听不见。 日子一天天过,弹劾奏章一天天写,可就是没人批,没人办。 内阁没人上班,皇上也不是每天都上朝,这奏折写了都没机会递上去,整天揣在怀里,也不在自己衙署办公,就在午门外瞎溜达,看看有哪位大臣受召入宫,给带过去。 大明的官,都比较有韧性,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也怪不得历史上被打死那么多,总这样天天堵家门口,是谁也不会开心啊。 可问题还是需要解决,朱允炆再次开了朝会,连在家睡觉的郁新、解缙等人也被拉了回来,逮住机会的朝廷官员纷纷进言,要求撤销茹瑺官职,赶回老家种地去。 朱允炆很客气,看着义愤填膺的众多官员,就问了一句话:“依大明律,茹瑺所犯何罪?” 所有弹劾茹瑺的官员皆是目瞪口呆。 大明律规定了什么罪该杀头、什么罪该用大棍子伺候,什么罪该用小板子打,可从头到尾,翻过所有律条,就没有一条写着:官员给老百姓道个歉,就应该罢官的。 感情骂了几天,全都关注脸面问题,就没想过法律问题,现在朱允炆拿出了法律这根如意金箍棒,一棍子敲晕了这些人。 法律没规定不可以干的,那基本上就是可以办的。哪怕是不道德,没人性,那也不犯法。 既然不犯法,你们凭什么要追罪茹瑺? 朱允炆还饶有兴趣地看向刑部尚书侯泰:“你掌刑部,又参与过大明律编制,来告诉朕,茹瑺代替忻州知府给百姓致歉,所犯哪条罪?若说不出来,这一封封弹劾奏章,是否为诬陷同僚的证据?”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太监宫女也杀过皇上 侯泰一脸的生无可恋,自己只不过上了一封象征性地奏折,凑个热闹罢了,怎么就点自己一个人的名? 现在拿《大明律》来说事,是不是有点无赖了? 没错,《大明律》三十卷,包括了五刑、十恶、八议、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合计四百六十条,里面就找不到一条明文说官员不能给百姓道歉的。 但如果非要让自己去盘查《大明律》,还真的能找出来几条甚至几十条,足够让茹瑺就地正法的,比如,可以将茹瑺定为“奸党”。 理由? 太祖用一个胡惟庸、蓝玉“奸党”的罪名处理过多少人,几年之后还可以接着用,一句他参与过胡惟庸的谋反,他是蓝玉的同党,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并干掉了事。 现在也不是不可以创造出一个茹瑺案…… 虽然《大明律》使用了“轻其轻罪,重其重罪”的原则,就是事关典礼及风俗教化等事,定罪较轻;贼盗及有关帑项钱粮等事,定罪较重。但是,《大明律》还有一个极大的操作空间,那就是: 不当而为则犯法! 所谓的“不当而为则犯法”,通俗点来讲,不应该做的事做了,那就是犯法。 具体什么事不应该做,那就需要发挥点想象了。 像是早上你应该吃点清淡的,但你非要吃大蒜,还在朝堂上唾沫横飞,你说这是不是不当而为? 再比如你在朝堂上打了个哈欠,这内阁大臣在报告国家大事,你怎么能打哈欠呢? 茹瑺这种行为,典型的就是不当而为,应该归入到犯法之中,加以严惩。 对于这一点,朱允炆也是心知肚明,《大明律》也好,《唐律》也好,任何古代律法,都是以法家思想为核心的,而法家的一个思想,那就是: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意思也很简单,就是说,法律如果不公布的话,它的威力是无穷尽的。 你都不知道有这些刑罚,刑罚的威严自然是深不可测的,奉劝你们最好不要以身试法,试着试着,哎,它还就出来这个法律了。 这就是“不当而为则犯法”的理论基础,也是历代律法“因律起例,因例生例”、所谓“变通”的来由。 这一条害人不浅,也极具生命力,即便是后世,每个人都遇到过这一条,上至婴孩,上至死人,无一幸免。 那就是: 最终解释权归某某所有。 在这句话后面,绝不可能标注上如何解释,不可能将这部分公开化,文字化,毕竟“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都说出来了,还怎么有“威严”,怎么有转圜的余地,怎么有退路? 一句话:只要解释权不公布的话,它的解释余地则是无穷尽的。 在古代,掌握最终解释权的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都察院,那是皇帝本人啊。 朱允炆很嘚瑟,吃准了侯泰不能反驳,毕竟握着最终解释权的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都察院,是自己啊。 你们说茹瑺不当,那我非要解释为当,咋滴,要不要翻书对质? 侯泰看着倒打一耙的朱允炆,彻底没话说了,于是学习了茹瑺的部分做派,跪下来喊道:“臣有罪……” 不承认罪,那就得背构陷同僚的黑锅,这个就有点狠了。 眼见朝局有了变化,不等郁新清完嗓子,整理好官服,解缙已经站了出来,高声喊道:“皇上英明,按《大明律》茹大人并无不妥,也无罪过……” 其他官员顿时窝火,你说茹瑺没罪过,那就是我们有罪过?你解缙虽然在内阁混得风生水起,但也不能这样坑人吧? 解缙并没有打算得罪大多数,转而说道:“然茹瑺所作所为,终有损朝廷颜面,朝臣上书弹劾,也是为朝廷着想,臣以为,百官无罪,应降旨山西,斥责茹瑺一二。” 短短几句话,解缙即维护了百官,替百官出头,赢得了人心,又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可见此人政治功底之深。 百官见解缙如此说,对其看法顿时改观。原本因“教材之争”站在解缙对面的官员,也在这一刻认识到,解缙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还是会护大家周全的。 解缙听着朝臣低语,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可他还是错了。 朱允炆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严厉地看着所有官员,威严地说道:“忻州府衙强取豪夺,欺压百姓,致丧白衣,如此恶劣行径,与强盗何异?茹瑺代忻州府衙给百姓认错,道歉,当真是丢了朝廷颜面?既然你们一个个都如此要脸,那为何要做出这种事,难道这不比道歉更无耻,更丢人?” “朝议纷纷,弹劾漫天,朕看到你们只是在意脸面,却无一人谈及忻州府衙所犯不法!你们认为茹瑺为何要将忻州知府等人押解京师?!他就是希望你们看清楚,罪过和脸面哪个更重要!怕丢脸,就应该珍惜自己的脸面,自己不珍惜,反而怪别人,真乃荒谬至极!” “内阁拟旨,茹瑺扶危墙于既倒,挽民心于惊涛,为正臣典范,加封武英殿大学士,赏赐锦罗绸缎!这些奏折,谁写得谁就拿回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朱允炆没有被解缙牵着走,选择骑墙的处理办法,两边都不得罪,而是选择了认可与支持茹瑺,同时让百官反思。 至于他们会不会心怀不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有些官员,用不了几年就会离开朝堂,他们的小心思,就随他们去吧。 无论如何,茹瑺这件事终于结束了,原本应该是惊涛骇浪,舟船倾覆,结果却成了风雨飘摇,不动如山。 郁新暗暗叹息,朱允炆说得没错,茹瑺之事的背景是忻州府衙强取豪夺,可所有人都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只关注茹瑺的行为本身,并不断进行攻击。 这就是所谓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吧。 “解大人,后日孙女满月,可要早点来。” 郁新走向解缙,含笑道。 解缙微抬眉头,看着平和的郁新,点了点头,道:“既是满月酒,自要早点去。” 郁新与解缙说说笑笑,离开奉天殿。 受茹瑺之事冲击,纷乱的教材之争也逐渐走向和解,说到底,还是政治对抗没有结果的结果。 守旧派弄不死革新派,虽然革新派根基浅薄,核心人员以新进入朝廷之人为主,但他们的靠山是朱允炆,朱允炆不让他们倒,那他们就倒不了。 而革新派也干不掉守旧派,说来滑稽,他们的靠山也是朱允炆…… 斗来斗去,不过是皇权制衡的把戏。 朝堂难得清净了两日,朱允炆雷打不动,上午在武英殿处理政务,下午就跑到后湖钓鱼,不说马恩慧,就连淑妃、宁妃等人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但她们都很聪明的闭口不谈。 不回后宫,那就不回吧,反正后湖比后宫好多了,至少有山有水有风景。 坐在湖边,朱允炆正与马恩慧谈笑着一些趣事,双喜走过来道:“皇上,安全局指挥史大人求见。” 马恩慧将鱼竿插在石缝中,看了一眼朱允炆,带着几分幽怨,道:“那臣妾回避?” 朱允炆点了点头,不给马恩慧欲擒故纵的机会。 马恩慧只好郁闷地去了一旁的凉亭,去找宁妃等人说话。 顾三审行礼。 朱允炆询问道:“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顾三审拿出了一本册子,呈送上来,说道:“按刑罚记录,并结合宫中老人回忆旁证,前尚服吕珊、神宫监丘贺等人,皆因犯错受过刑,其中吕珊重责三十杖,丘贺重则六十杖……其他官员大抵相当。” 朱允炆看着湖水,目光中有些悲伤。 六十杖,这估计还是留情了,若不留情,二十杖就足以把人给打死。伤了,抹上药养几个月容易好,可挨打的痛苦与仇恨,不是药可以医治的。 他们有着共同的悲惨,他们成为了一类人,就这样,苟合在宫中,然后,密谋着什么。 回顾历史,也不是没有被宦官、宫女-干掉或差点干掉的皇帝。 比如宦官宗爱,这个家伙就是个猛人,可以说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强横太监,什么刘瑾、魏忠贤,和他比就是小儿科。 宗爱不仅是历史上第一个获封王的太监,还是唯一一个干掉两个皇帝的太监。而他干掉的皇帝,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与敬寿帝拓拔余。 而引发宗爱杀害拓跋焘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拓跋焘脾气暴躁,杀戮无常。 这一点,朱元璋也有…… 再比如唐敬宗李湛,也是因为好玩、残暴,被太监刘克明等人还干掉,还有被宫女用被子活活闷死的晋孝武帝司马曜,差点被宫女勒死的明嘉靖皇帝…… 皇帝也只有一个脑袋,也不是真龙,如果不得人心,一样可能会被人整死。 虽然明代历史只有一个不太成功的案例,但谁能保自己身边就没几个心理阴暗,被太祖整过,将账记在自己头上的家伙?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一日三旨 波纹突乱,鱼漂不断跳动,而朱允炆却没有收杆,直至鱼漂安静地浮在湖面,鱼儿脱钩而去。 “宫中还有多少宦官、宫女受罚过?” 朱允炆询问道。 顾三审喉结动了动,低头道:“据排查,尚在宫中的还有一百三十五名宦官,三十四名宫女。其中有五十二人为洪武九年至洪武十四年间入宫。” 朱允炆微微皱眉,收回鱼竿,拿着空了的鱼钩,重新上了鱼饵,抛了出去,道:“可有掌控二十四衙门与六局之人?” 顾三审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道:“有。” “何人?” 朱允炆目光一冷。 顾三审严肃地回道:“御用监少监王钺,御马监少监刘堪、司礼监……”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这些人自己都见过,若是他们欲图不轨,那机会确实多的是。 只不过有些人不太可能以下犯上,比如王钺,此人侍奉太祖时就任劳任怨,在宫中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几十年才爬到少监位置,而且此人是有儿孙的,他不可能不考虑家人。 需要说明下,有些太监是未成家时阉割,自然没什么天伦之乐。但有些太监,那是成家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净身入宫,人家是有直系后代的,比如朱祁镇战神第一功臣王振。 朱允炆伸出手,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说道:“将丘贺放回神宫监,将消息传给这些人,看看其中是否有人异动。另外,加紧对这些人的排查,特别是有机会接近朕与皇后,有机会出宫传递消息的人!” 顾三审连连点头,刚想施礼走人,安全局薛夏匆匆赶来。 “皇上,衍圣公薨。” 薛夏简单扼要地汇报道。 朱允炆对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少意外,前两日安全局千户庞焕已经发来急报,不仅说明了孔讷的病情,还将自己封锁府衙的事作了解释。 既然出现了至关重要的人物,事情出格一点也没什么。 朱允炆并没有责怪庞焕,而是命令他务必抓到红楼沫儿、广袖与佛母,同时命令汤不平速速完成东昌调查,统揽山东安全局分部,与庞焕一起布控抓人。 衍圣公死了,朱允炆不认识他,犯不着为他哭,只平静地说道:“将消息告知内阁,由内阁安排吧。” 文官处理这种问题得心应手,实在是不值得在这方面浪费精力。 从宋礼与安全局的奏报来看,山东乱不起来,原因很简单,民工与匠人皆是人心稳定,白莲教虽有所活动,想要挑动民工、匠人对朝廷的不满,可没有多少效果。 绩效管理带来的“利益”,每个民工与匠人都可以看得到,相对什么弥勒口号,空口白话,这些人更愿意多存点钱,白天忙着干活,晚上哪里有力气听你们瞎嚷嚷,有时间还不如多睡会,早点起来干活。 鼓动不起作用,阴谋刚刚开始,就被庞焕给吓得跑路,实在是一群没胆量的小贼。 顾三审与薛夏离开后湖,途中薛夏问道:“庞焕在文书中提到山东安全局分部在追索白莲教徒的过程中,于青州府附近损失了五个兄弟,此事是否需要报告皇上?”顾三审微微摇了摇头,道:“先按安全局抚恤标准处置,待年终时汇总告知皇上吧。外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皇上心性善良,对军士尤为看重,一有损伤,就免不了暗自伤怀。你忘记了一日三旨的事了?” 薛夏微微摇头,一日三旨的事自不可能忘。 事情发生在十几天前,燕王朱棣、宋晟、郑和上奏捷报,大海靖平,不见倭影,可以说历时一年半的清剿倭寇,以大明完胜而告以段落。 如此胜利,应少不了宴席庆贺。 光禄寺这边觉悟很高,准备好了庆贺酒宴的食材,鱼都杀好,肉都下锅了,就等朱允炆一声令下,宴席开罗。 可问题是,朱允炆一直都没下旨宴请百官同贺。 光禄寺派人去打听,然后听到了第一道圣旨:“厚恤受伤与战死军士”。 之后不久,宫里又传来第二道圣旨,要求“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做好准备,嘉奖水师与抗倭全军,论功行赏”。 这些旨意都在预料之中,但第三道旨意,就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了,朱允炆没有按照常人的逻辑,开宴庆贺,而是传旨文武官员: 斋戒七日,于南郊祭祀战损军士。 一日三旨,旨旨悲悯宽宏。 对于斋戒,后世人的理解很简单,那就是不吃肉,相信拥有这种认识的不在少数,不过,这种观点依旧是错误的。 大多数咋啦,错就是错了…… 《易经·系辞》注释:洗心曰斋,防患曰戒。 《礼记·祭义》记载:“致齐于内,散齐于外;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 中国的斋戒,就是在祭祀前,从表面至内心都表现虔诚、肃敬,洗心净面,想着被祭者的音容笑貌,平生所好,理想抱负等。 斋戒中的不茹荤,“荤”的意思是葱、蒜、韭菜等有味道的食物,可不是指肉。 正是因为一日三旨,让薛夏等人认识到,朱允炆这个帝王很在乎人命,很在乎军士,当取得胜利的时候,他关注的不止是胜利的成果,还有堆出胜利之花的鲜血。 现在教材之争、茹瑺之事引起的纷乱刚刚消停,还是不要告诉皇上的好,让他安心休息几日,待日后统计在一起,再作汇报,毕竟折损人手并不是少见的事,河南、山西、辽东、广西、福建等地,都有过这种事。 原因很多,可能是路过山路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砸死了,可能是过河的时候,船翻了,也可能是追踪的时候,被人反杀了。 山东又是白莲教重要传播地,出现个把损伤很正常。 顾三审不在意,并不意味着庞焕不在意。 山东,东阿县。 庞焕自济宁北上,赶至东阿拜见镇抚司汤不平。 汤不平的效率很高,在领命东昌之后,昼夜兼程,带人以一日四百里的速度,拼命赶至东昌,期间更是累死了三匹战马。 东昌丛老九已经不在了,接他班的是他的女婿卫珣。 卫珣确定惊蛰的匕首为丛老九亲手锻造,但对于是给谁锻造的匕首,价格几何,并不清楚。但汤不平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卫珣还提供了另一条线索,丛老九有一个习惯,每锻造一件武器,都会画下来,最终汇聚成册。 而这本册子,就在东阿,丛老九的三女儿丛佩儿手中。 庞焕见到汤不平时,他正在翻阅丛老九遗留的“武器画册”,而在汤不平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气鼓鼓地瞪着汤不平。 当庞焕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时,不由陡然一惊,那阴冷与冰凉的感觉,不是布料或皮革,而是铁器! “九节鞭!” 庞焕暗暗将身体偏移了一点,拉开与女子的距离。 自己虽然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打两个地痞无赖还过得去,可如果真的对上会武功的人,那还是不够看。 庞焕并不是第一代安全局之人,不是从百战军士中遴选而出,而是接了父亲的班。庞焕这种书生与头脑型人才,自然备受重视,历练不到两年,便成为了山东安全局千户,主管一方。 虽然在山东得到了血手阎罗的称号,但庞焕却不敢对汤不平有半点不敬,眼前人不仅武艺高强,还有着很强的观察力与判断力,在定远、开封、京师都立下大功,未来定会进入安全局高层。 “镇抚大人。” 汤不平抬头看着施礼的庞焕,笑道:“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这幅画画得是谁?” 庞焕走上前,接过发黄的册子,低头看着册子中的画: 左侧是一幅匕首制式,详细到花纹与暗记。 右侧则画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为彪形大汉,背着大刀,腰间还别着一把匕首。另一人则是手持拂尘,一脸笑呵,额头之上带着几道抬头纹,诡异的是,此人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砰!” 桌案猛地一颤,吓得庞焕向一旁闪避,准备反击,却看到那名女子双手拍在桌案上,凶狠地盯着庞焕,道:“这是我爹的遗物,你再敢用手指抠,我就用鞭子抽你!” 庞焕看着敢威胁自己的泼妇,不由郁闷起来。 汤不平倒是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来,对女子说道:“丛佩儿不得无礼……” “闭嘴!丛佩儿也是你能喊的?看完没有,看完我就收回去了。” 丛佩儿蛮横地说道。 汤不平吃瘪,却拿此人没有任何办法。她是丛老九的小女儿,自幼习武,擅使九节鞭,颇为厉害,若不是汤不平根底深厚,苦练不辍,想要拿下她还需要废点功夫。 这册子是她老爹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唯一念想,素日里珍贵至极,什么安全局不安全局的,如果不是打不过,她才不会拿出来。 就这样,还要求必须在场,否则继续比试。 铁匠的女儿不好惹,又缺乏教养,没人约束,加上人家是帮忙的,不能划入敌我矛盾,汤不平只好答应这位女侠。 庞焕深深看了一眼丛佩儿,对汤不平问道:“大人,这画中的大汉,就是那个人吧?” “没错!” 汤不平严肃起来。 庞焕缓缓说道:“若不是笔误,那就好办了。毕竟,这天底下有四根手指头的人,总归不多……” 第四百一十七章 脑残军令与王金刚奴 轰隆之声四起,百鸟飞天,猛兽乱窜,山上不断滚落松散的石头,砸断了一根根树木枝条,滚落山下,惨叫与惊呼声,被淹没在自然的狂欢中。 地震了。 摩天岭中,王金刚奴双手紧抱一棵大树,双腿也盘在树上,任凭大山晃动,树木晃动也不撒手。虽然姿势不太雅观,不过也没有人嘲笑他,毕竟很多人都保持着类似的姿势。 这个时候,山洞是不敢待的。 半年前一次地震,一座山洞就塌了,活埋了二十多号兄弟,这对于王金刚奴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天空中飞鸟不断鸣叫,盘旋而不敢落。 好在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 王金刚奴见山已不再晃动,便小心翼翼地松开树,走到相对平坦的位置,环顾四周,用粗犷的声音喊道:“弥勒保佑,让我们渡过劫难。” 胡二牛看了看山坡下,瓮声瓮气喊道:“天王,折损了十几位兄弟。” 王金刚奴瞪了一眼胡二牛,喊道:“这就是对弥勒不虔诚的下场,只有虔诚之人,方可受弥勒保佑。他们之所以死,那是心怀杂念,惹了弥勒不满,派人将他们丢到外面去,莫要惹来野兽。” “遵天王命。” 一群人稀稀疏疏走了出来,大致有四百余。 王金刚奴看着周围面黄肌瘦的人,不由地有些心疼。 想当初,自己与田九成、高福兴等人是何等的豪情壮志,打下阳平关,攻下略阳、徽县、文县等地,风光无限。 可惜啊,耿炳文一来,田九成死了,高福兴也被砍了,多少信众都被杀了。只有自己带了一千余人逃到这秦岭山中,仗着山势之险要,打退了明军几次进攻,迫使他们不得不收兵而退。 可明军也没有完全离开,而是选择退守文县。 明廷在文县设置了守御千户所,驻扎有一千余军士,依仗着城池,自己想要打下文县,已不像上次那么简单。 双方打来打去,彼此之间都很熟悉,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明军毕竟占据着优势,因为他们住在山下,旁边就是文县河,还能种点地,可自己是在摩天岭,虽然把控着阴平古道,偶尔能打劫几个过往商人,可商人很少带大量粮食过这一条路啊。 如果不是山里野兽多点,偶尔还能掏几个鸟蛋补补营养,王金刚奴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可饶是如此,底下的人也受不了,毕竟野兽再多,也不够那么多人吃的,鸟蛋再香,也比不上一个馒头顶饱。 最要命的是,山上也没盐,也没铁,没衣服,没床,没蜡烛……除了自己带来的几把菜刀、长矛、锄头,什么都没有…… 这算什么,活脱脱的野人啊。 时间一天天过,跟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去,原有的千余人,只三年时间,已经折损了一多半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没什么活路了。 投降? 这不是王金刚奴的选项,因为投降的结果是自己死,手下活。算了吧,自己要死,也需要带他们一起去见弥勒佛,一个人去,多孤单寂寞冷。 好在今年阴平古道热闹了许多,时不时带人下山抢一些货物,好歹不至于衣不蔽体,也有了点盐。 听说是朝廷搞了什么新商之策,川蜀商人正在活跃,准备进入陕西、山西,寻找一些商机。 这是商人的商机,可也是自己的机会啊。 王金刚奴站在摩天岭上,俯视着山下的阴平古道,眼神中充满了凶光,若是可以借助商人,或许可以打开文县的城门,只要夺下城门,突然杀出,明军必防备不及,仓促逃窜,那自己就可以从山上重新回到城中。 “从现在起,但凡是路过摩天岭的商人,一律拦住不让他们通行,待凑足大商队之后,方可让他们上路。” 王金刚奴对身旁的副手侯半月吩咐。 侯半月领命下去吩咐。 阴平古道起于阴平郡,终点是四川江油关。而这一条要道中,最崎岖险要之地,便是摩天岭。摩天岭北面与西面坡度相对较缓,南面则是峭壁悬崖,无路可行。 这也是王金刚奴凭着几百人,就能抵抗明军数次进攻的原因。 川蜀商人出川,少不了要走这一条要道,虽然知道可能会遇到山中猛虎豹子,绿林好汉,也会带上几个家丁,有条件的还会请一些保镖护送,可问题是,保镖再猛,也干不过几百号野人啊。 只要王金刚奴带人从山上嗷嚎几嗓子冲下去,所谓的保镖要么作鸟兽散,要么就只能乖乖被俘。不然咋滴,你还想吃山上的滚木雷石不成? 文县知县郭有益也很着急,商旅不过来,自己就收不到商税,商税收不起来,那就没什么油水。 虽说朝廷下令在很多地方不收取关卡废,入城费,但文县不一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文县是靠路吃路,不收取点路费,怎么也说不过去。 但郭有益很会变通,为了不违背新商之策,被人告黑状,将客栈、饭菜等价格人为地提升了三成,商人走了那么远的路,过了那么险的摩天岭,总要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吧? 贵一点,他们也不可能吃在城外,住在城外。 商人嘛,有钱,不宰你们宰谁去。 可现在占据着摩天岭的王金刚奴不断劫掠川蜀商人,这不是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吗? 郭有益很愤怒,几次去找守御千户所的长官武晖,可此人根本就不听郭有益忽悠,只要站在城墙上看看远处,武晖就坚定地摇头拒绝。 摩天岭可是高山重叠,峰谷交错,沟壑纵横,能走的谷地十分狭窄,周围的山又很是陡峻,仰攻作战,用一千人和王金刚奴硬碰?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知不知道一块石头滚下来就能砸死好几个军士,一根木头掉下来,就要壮烈多少好汉? 为了商旅的那点钱财,拿命换,不干,坚决不干。 万一折损过大,文县失守,郭有益死不死不好说,但自己肯定是会死的。 武晖拒绝出兵,郭有益急得团团转,却拿武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武晖是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他的背后可不是哪个小小的卫所,而是直接隶属于陕西都司! 想要调动他,需要陕西都司发话。 可郭有益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布政使那边都没他说话的地方,想说服陕西都司,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想要让武晖出动军士保护川蜀商人,也只能靠奇迹了。 奇迹,真的发生了。 这一日,一封急报传入武晖手中,内容言简意赅: 速速围剿王金刚奴,诈败,固守待援,不得延误。 武晖看着眼前的军报,一脸的疑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陕西都司发来的文书,毕竟这个内容实在有些太——脑残了。 什么叫围剿王金刚奴,一千人去围剿山上的悍匪? 这不是胡闹吗? 当年耿炳文带上万人追击都没奏效,自己这一千人去围剿? 还有诈败这一条,围剿就围剿,怎么还诈败,你这是担心我们败得不够真实吗? 好吧,也许这是陕西都司的计谋。 诈败好理解,上去喊两嗓子,然后输了,跑回来,关上城门继续守城。 只是,援军从哪里来? 这都三年了,也没见到朝廷要收拾王金刚奴,他现在老老实实,沦落到只能干点抢劫的地步了,至于发动大军来干掉他? 动大军的费用,都足够把王金刚奴的脑袋砸扁了,值得吗? 可都司的命令,根本不容有商量的余地。 不得已,武晖找来副千户卓山、高詹,将文书拿给两人看,严肃地说道:“虽然我并不清楚陕西都司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但作为军士,唯有服从命令。一个时辰后,动员所有军士,预留两百人守城,其他人随我攻打摩天岭!” 卓山、高詹一开始还十分担心,但见是佯攻诈败而退,才放心下来。 之所以安排一个时辰后,是因为武晖准备耍一个心眼。 高詹邀请知县郭有益前来做客,武晖也没有饶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知县大人想要保护商旅,我原不想出动军士,是担忧军士有所损伤。你也知晓,京城里那些军士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新军之策,我们这边可没这待遇。” 郭有益听出来了,这是在索要好处,便拍桌子表态:“只要千户大人出兵,年底三分账里,有大人一份。” 武晖微微点了点头,举杯对饮,笑了。 郭有益也笑了。 一个笑出兵还能捞一笔,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一个笑一点钱就能使唤他出兵,对面人真傻。 无论如何,武晖是真的动真格了,调动八百军士,全副武装,声势浩大杀向摩天岭…… 十日后,战报传至山西: 白莲教余孽王金刚奴率众万余,占据摩天岭抢掠商旅无数,文县守御千户率部出战,惨败! 文县岌岌可危,告急求援! 陕西白莲教声势一时无两,威震四方,陕西都司匆匆调动大军前往围剿,陕西一片战争阴云。也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风,这一朵阴云开始飘向山西…… 第四百一十八章 阴云罩山西 山西,太原。 右参政李彬匆匆进入布政使衙门,见丁景福、茹瑺等人正在商议陕西白莲教之事,便站在一旁听着。 茹瑺用手指点在陕西舆图上,严肃地说道:“摩天岭这一带山高林密,从山下仰攻,只能被山上丢下来的石头、木头给砸死。若是强攻,必损失无数。” 丁景福赞同茹瑺的观点,只是提出了疑惑:“大人,这王金刚奴曾被长兴侯大败,率千余残部所逃。这才短短三年,怎又拉出了万余信众?” 茹瑺喟然一声,道:“莫要说陕西,就是在山西,民间也有不少白莲教信众吧?” “这……” 丁景福脸色一变,自己地界有白莲教徒,如果上升到一定程度,那就是自己治理不力,管教不严,需要担负领导责任。 茹瑺并没有追究丁景福的失职,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在忻州时,百姓就说,正因官府无能无信,而白莲团结有信,所以他们宁愿相信白莲教,也不愿意相信官府。白莲教徒在山西尤且如此,在陕西拉一支队伍,恐怕也不是太难的事。” 丁景福重重点头,你说得都对。 不过怎么看舆图,那里就是一个穷山沟,一万人待在山上,吃什么?真有一万人,王金刚奴早就打下文县了,还会等到文县亲自去打? 再说了,文县守军只是一千来人,武晖脑子进水了,也不敢拿一千人去打一万人。 这其中,很有蹊跷。 但陕西方面的文书作不了假,而满天飞传的军情,也不太像有假。 丁景福有些头疼,不甘心地说道:“陕西要打仗,为什么要让我们山西供粮,他们有关中平原,多少粮食供不上!” 茹瑺指了指舆图西北位置,叹息道:“陕西大不同啊。” 对于大明而言,陕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这里是秦、汉、隋、唐等十三朝之地,就从地形地势上来论,整个古代王朝,没这里地势最好的地方了。 以形势雄天下,这样的评论对陕西而言绝不是妄言。 其有关中平原,厥壤肥饶,四面险固,被山带河。外有洪河之险,西有巴、蜀,北有代马之利……更兼是防守要地,只要遏制几个核心关卡,比如函谷关、潼关,任谁都打不到关中去。 对于大明而言,这里又是最为紧要的西北屏障。 事实上,陕西并不是只存在一个都指挥史司,其还有一个行都指挥使司,也正是因为行都指挥使司的存在,才导致陕西在粮食供应上一向颇为紧张。 陕西都指挥史司,主要包括西安三护卫、延安卫、汉中卫、平凉卫、绥德卫、宁夏卫、阶州卫…… 而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则主要包括了永昌卫、凉州卫、庄浪卫、西宁卫、山丹卫、肃州卫…… 肃州卫是哪里,是嘉峪关那里,酒泉以西,这已经是甘肃西部了。 那里的气候本就不好,加上干旱、冰雹、沙尘暴、霜冻,还有暴雨洪涝,一年下来,一亩地能打个几斗粮食都已经是老天赏脸了。 可边界还是需要守,人总是要吃饭的。 陕西供应。 只能这样,如果收成好,就不需要劳驾西安的兄弟千里迢迢去送粮食了,如果收成不好,那也只能委屈你们了。 之前宋晟镇守凉州时,晋商常千里就曾路途迢迢运输过粮食,那粮食不也是从山西筹备的嘛,不就是因为陕西粮食不够多,支撑起来有点困难。 毕竟关中的粮食,不止是军队在吃,百姓也需要吃饭,也需要保证物价平稳不是。 所以很多时候,陕西需要动用大军的时候,会先一步告知山西与朝廷,希望在后勤上有个保障。 丁景福知道这个问题,但问题是,山西的粮食也不是堆积如山,谁给就能给的,这也需要筹备,需要调配,需要补充。 “那就给他粮食?” 丁景福有些肉疼。 茹瑺微微摇头,道:“暂时不给,看看陕西后续战报再作决定吧,不过先期准备可以做一做。” 丁景福也只好点头。 李彬见事情已然敲定,便不再关注运粮之事,而是说道:“都司衙门传来消息,陕西已动员了两万余人,正向文县集结,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 茹瑺面色严峻,沉声道;“无论如何,陕西不能乱。命令都司衙门,传讯各卫所,加大训练,以军备战。若王金刚奴流窜作乱,陕西又无法镇压,那我们就不能不出手!” 流窜作乱,这四个字很关键,也很贴切。 王金刚奴之前造反的时候,可是流窜了好几个地方,虽然没出陕西地界吧,但毕竟闹腾了几个府。这次来势汹汹,鬼知道他们两条腿能跑到哪里。 有备无患,总好过疏于防范。 陕西战乱的消息不胫而走,经过路边社的报道,传入千家万户。 坐在太谷的常千里也敏锐地嗅到了异常,命人将在常家做客的侯西域请来,商讨对策。 侯西域曾去过川蜀,走过阴平古道,知道那是的地势极难攻打,严肃地说道:“若王金刚奴当真聚众过万,那不仅陕西危险,就连川蜀都会受惊。” 常千里有些疑惑地问道:“王金刚奴真有如此本事,在短短三年拉起如此多的信众?我怎么感觉这其中有些诡异。” 侯西域叹息道:“白莲教以蛊惑人心见长,山里百姓又目不识丁,被人讲多了,便会加入白莲教。拉起万人队伍,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不可能之事。常兄忘记了三年前之事?” 常千里自然不可能忘记,但问题是,三年前王金刚奴等人一起造反,那是几股白莲教势力汇聚在一起,这才达到了万余人规模,可现在只一个王金刚奴就如此,实在是令人惊讶。 “能逃出朝廷大军追索,逍遥了几年还没死。这王金刚奴定有些本事,让我说,陕西都司要吃大亏了。” 侯西域感叹道。 常千里微微皱眉,道:“或许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侯西域端起茶杯,笑道:“你该不会看中阴平古道了吧?这确实是个机会,只不过,一年半载未必可行。” 王金刚奴是白莲教徒余孽,虽然声势浩大,但肯定会被朝廷消灭的,这一点侯西域毫不怀疑,但问题是,占据险要地势的王金刚奴,必然会让陕西都司损失不小,说不定还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 常千里爽朗大笑,并不赞同侯西域的悲观,说道:“三个月,三个月之内,王金刚奴必灭。” “哦,那不如作个彩头,看看谁的眼光更为独到。” 侯西域想了想摩天岭的地势,自信地说道。 常千里毫不迟疑,点头道:“彩头什么的不重要,就赌十里红妆吧。” “十里红妆?” 侯西域一愣。 常千里抬着眉头,道:“我赢了,浅浅出嫁,你送十里嫁妆。你赢了,百业娶亲,我下十里聘礼。” 侯西域哈哈大笑着答应下来。 所谓赌约,不过博取一笑罢了。 两人都很清楚,无论输赢,常百业与侯浅浅的婚事,都将会以超世人认识的规模来办,因为这是两家大族的联姻! 平阳府,安邑。 杨家。 富商杨和福拍案而起,脸色惊慌不定,对汇报消息的管家杨渠问道:“此事当真?” 杨渠哭丧着脸,回道:“老爷,外面已经传开了,文县已经丢了,千户武晖战死,王金刚奴已经率队前往略阳了。” 杨和福没想到这次白莲教动静如此之大,竟如炸雷闪电,突然出现,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按理说安邑距离文县、略阳还远,中间还隔着一个西安府,王金刚奴再凶猛,也很难闹腾到山西平阳来,但问题是,杨家在陕西有不少生意啊…… 从安邑入潼关,就进入渭南、西安了,这里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一个月前,杨和福还命自己的大儿子前往略阳,与川蜀商人洽谈生意之事,现在好了,儿子估计陷在略阳了。 就在此时,门外来报,不少商户前来问询陕西消息。 杨和福哪里有那个心思,打发杨渠去应付。 于是商户们从杨渠口中得知白莲教势大,已蔚然成风,朝廷大军屡屡受挫。消息很快从商户口中传到安邑望族、富户、里长、富农、农户耳中。 陈木推开柴门,将扛着的锄头放在了半人高的土墙边,还没等喊话,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已经跑了出来,妻子赵氏也掀开门帘,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道:“饭菜马上好了。” 陈木抱起最小的女儿,与儿女说笑着。 夜晚来临,陈木贪婪地索求着,赵氏只捂着嘴,脸色通红,发出呜呜的地沉声。没办法,房间太少,隔壁就是儿女,夜深人静,有点动静很容易传出去。 在陈木还在回味时,赵氏紧紧抱着陈木,低声说道:“家里的粮食只够吃三日了。” 陈木眉头一皱,俯身看着赵氏,说道:“你听到消息没有,陕西出了乱子,正在打仗,山西有可能要征调民工,向陕西运送粮饷。” “啊?” 赵氏花容失色。 陈木躺在赵氏身旁,看着透着星光的茅草屋顶,咬牙说道:“咱家得罪过里长,若征调民工,定会第一个签派咱家。我想了想,崔娘,要不我们移民吧,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第四百一十九章 政治正确 太原城东三十里,驿站。 驿丞梁芳皱着眉头,端起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待喝完之后,整个脸都扭曲起来,张着嘴痛苦不已。 黄莲入药,不苦才怪。 梁芳连忙换了一碗清水漱口,才缓解了口中味道,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嘴角的燎泡,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太疼了。 “大人还是需多休息,这段时间太过忙碌了。” 驿卒俞谷劝道。 梁芳摆了摆手,道:“驿站改制官民两用,官用文书传递,民用邮局,如此大事我岂能不上心?前几日参议大人可是亲自督查,让我们仔细再仔细,可不敢出一点意外。今日可有百姓寄信或寄物?” 俞谷叹了一口气,道:“只有寥寥五六封信,不值一提。大人,邮局虽好,但未必行得通。百姓家世代在此,哪里用得着邮寄信物?” 梁芳起身,自信地说道:“你还是看不明白局势啊,邮局连接山西与北直隶、河南、山东,洪武朝移民多少,他们离开了,难道就不想写封信回来问问?这里的本家,难道不想回个信?眼下大移民即将开始,有邮局在,他们无论走多远,都会与本家互通消息,到时候,有你小子忙的。” 俞谷嘟囔了一句:“可我听说,移民黄册上的名字不过一百来人……” 梁芳走向窗边,看着东面的官道,只见远处络绎而来的,是一队马车,马车的数量颇多,竟还有闲散的马匹在一侧跑着,不由吃了一惊,道:“快,集合驿卒,准备迎接。” “大人,这应是商队,不需迎接吧?” 俞谷眯着眼,看着远处说道。 眼下晋商要在太原组建晋商商会,无数商人进入太原城,加上很多商人都自以为是,觉得有几个铺子,就够资格来参与大会了,而这晋商商会也没个门槛,所以来得人特别多。 保不准哪个商人摆阔气,带了一批商队进入太原城,也让那些土包子们看看自己的实力。 驿站虽然改制,但接待方面却是丝毫没动,即对过往官员提供迎送、住宿、饮食等服务,商人没有资格来这里蹭吃蹭喝。 梁芳侧头看着俞谷,严肃地道:“你在这驿站也有五年了吧?过往官员、路人也看多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见识?你再仔细看看,告诉我是官还是商!” 俞谷心头一震,不敢怠慢,仔细看去,思索了下,终于恍然,连忙道:“大人,是官人没错。” “如何辨得?” 梁芳问道。 俞谷喟然道:“大人,偶然出一两个马车不足为奇,但晋商之中,罕有马车队,即便是大商之家,一口气也拿不出如此多马匹吧?再说了,商人代步载货,多以牛车、骆驼、骡子为主,谁会舍得用骏马?除了官,还应该是有些地位的官,才会有如此排场吧。” 梁芳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有些忧愁,道:“怕来得是军官啊。” 俞谷也不由地担心起来。 现在陕西白莲教作乱的消息已是满城风雨,山西布政使衙门已下达了通知,要求各级府衙提前编伍,随时准备征调民力运输物资前往陕西。 一些有卫所关系的人也打探到消息,卫所已经在严格训练,开始动员军士了。 说不得会有一场大的战事。 恐怕也只有武官,才能一次带出来这么多马匹吧? 无论对方是文臣还是武官,梁芳都需要率一众驿卒在道路旁接待。 马车队停了下来。 胡濙掀开帘子,不等马夫放好马凳,便直接跳了下来,看了看眼前的驿站,吩咐道:“传话下去,在此短暂休息,天黑之前入城。” 梁芳走上前,行礼道:“在下驿丞梁芳,敢问大人是?” 胡濙拿出了朝廷文书,递给梁芳,道:“合计一百二十人,烦请驿丞准备饭食,另外再喂下马。” 梁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宣传司是个什么鬼,朝廷衙门里根本就找不到这个部门,但文书中的印章是做不了假的,只好安排俞谷带人接待,然后说道:“大人此行人员较多,驿馆这里还需多准备一二,还请诸位大人入驿馆休息。” 胡濙没有客气,收回文书便带人进入驿馆,这一路之上颠簸不定,昼夜兼程,可算是疲惫至极,可不到太原,不可长时间休息,若一口气泄了,这人很可能会垮掉。 周孟简揉着腰,坐在了胡濙面对,抱怨道:“原以为跟着胡大人能吃香喝辣,不成想先被折腾了几千里,这个罪,堪比流放啊。” 周述敲了敲桌子,瞪眼道:“慎言。” 胡濙放低姿态,道:“两位自然一点的好,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皇上钦点,我们三人负责宣传司事宜,若办不好,是我们三人担待。眼下即将进入太原城,我们大明日报第一版,该如何写,需选好事才是。” 周述深深看了一眼胡濙,虽说三人乃是同科进士,但胡濙成绩实在是太差,根本无法与自己与弟弟相提并论,自己是榜眼,弟弟周孟简是探花,而胡濙,只是二甲…… 但令人意外的是,朱允炆竟在组建宣传司时,以胡濙为主,让自己与周孟简配合行事。 周述与周孟简最初都十分不解,论才学、论考试成绩、论家世背景,论朝廷关系,他胡濙哪一条能比得上我们兄弟? 但自京师至太原,这一路奔波,让周述改变了对胡濙的看法,此人极是能吃苦耐劳,实干远大于言谈,且极为自律,说一日赶百里,那就百里,说一百八十里,那催马如飞,连夜赶路,也要走一百八十里,哪怕是不少人都累得吐了,也只是简单休息下便上路。 两千余里,只用了短短十六日! “第一版大明日报,自需要用心来选,不过依我来看,首版是不是需要先讴歌朝廷,赞赏建文新政?” 周述认真地说道。 胡濙微微皱眉,周述的这个想法恐怕不是个例,跟随在队伍之中的还有一些新科进士,如黄宗晦、陈义生等,他们都希望将建文帝相关的内容放在首版之中。 毕竟,第一版极具历史价值,史学家会记住这一板,朝廷会记住这一版,百姓也会记住这一版。 赞美建文帝新政也好,写一篇辞藻华丽的赋也好,实在没文化,写几句“建文皇帝好,真的好”也是可以的。 总而言之,第一版中,不能没有建文皇帝的位置。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不管合不合理,应不应该,一切服务于政治正确。 周孟简赞同周述的想法,提议道:“我认为,我们在抵达太原之后,先安置好先期到来的匠人,做好准备。至于这第一版内容,应听一听茹巡抚的看法。” 胡濙凝眸,这还没入太原城,难道说自己这宣传司郎中就成空架子,毫无裁断之权了? 不过茹瑺在太原,倒很难绕过他去。 “大明日报第一版,需要引起更多人的关注才行。若通篇为仁义道德,朝廷政务,且不说目不识丁的百姓家,就是富户、士绅,他们会看吗?会掏出钱财购买吗?” 胡濙忧虑地问道。 周述与周孟简没有退让,若首版没有表达对皇上的忠心,不把皇上拍舒服,拍开心了,那这事是说不过去的。 “罢了,此事到城中再议吧。” 胡濙叹了一口气。 看来有时候太过看重别人的意见,会束缚自己的手脚。 梁芳走过来,在一旁招待道:“若有不周,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没办法,驿丞看似是一个官,实则是不入流的官。 虽然说他们也领朝廷的工资吃饭,但在朝廷的官职序列中,找不到驿丞这个官名。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物,肯定都比驿丞官大,见谁都得小心伺候着。万一遇到脾气不好的,挨揍一顿,那也是没地方说理去的。 胡濙看了一眼梁芳,刚想说不碍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太原,或山西可有什么大事件?” 梁芳微微一愣,心思急转,看这些人一脸倦态,又不知山西大事,怕是从外地赶来,外地到太原的官,还如此多人手,怕也只能是京师来的了。 想到这里,梁芳更是谨慎,道:“不瞒几位,这山西最近还真有些大事。” “哦,还请梁驿丞好好讲讲。” 胡濙说着,自袖子中取出一张崭新的大明宝钞,字贯一百文,交给了梁芳。 梁芳眼神一亮,顺手便收下藏了起来,道:“这最令人不安之事,当属陕西白莲教作乱,山西风声鹤唳,卫所正在练兵,府衙、县衙也都在准备征召民力,似有大事。” “陕西白莲教作乱,还不会波及到山西来吧?” 周孟简不解地问道。 梁芳感叹一声:“未必啊,三年前陕西白莲教作乱,波及数省,朝廷调用大军,又有长兴侯压阵,才击溃白莲教徒,王金刚奴还杀出重围,逃脱而去。如今死灰复燃,怕实力更胜往日。听说文县已经丢了……” 胡濙一脸担忧,心中却静如止水: 朝廷的天字号计划,已经开始了。 第四百二十章 卖报小郎君,建文报搞辟谣 梁芳是本地人,又是老驿丞,见多识广,很会说事,几句话下来,便将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告诉了胡濙等人。 什么文县失守,军兵战死无数,王金刚奴正在占领略阳,声势浩大…… 说严重点,未必是一件坏事。 梁芳是这样想的: 事情越严重,那朝廷越重视。朝廷越重视,那事情就越容易搞定…… 耿炳文不是还活着的吗? 拉到陕西接着用用不挺好的。 毕竟对王金刚奴而言,耿炳文的名字应该是个噩梦吧。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驿丞,没办法给皇上大人传话,不过这些人应该是从京师来的,估计是有权向上递折子的,如果自己把事情说严重点,把他们给吓到了,说不定消息就会传到皇上耳中,到时候耿炳文出山,王金刚奴也只能为奴了。 周述、周孟简等人不知道其中玄机,听得一愣一愣,好像王金刚奴已经打下大半个陕西,西安府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将战火烧到山西来。 胡濙很郁闷,皇上安排自己当宣传司郎中,为的就是宣传这种事,现在好了,人尽皆知,还宣传什么去?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民间消息的传递速度,未必比那八百里加急慢啊。 看来自己需要改变策略了。 等梁芳忽悠完,周孟简都已经有些颤抖了,拉着周述的胳膊,说道:“我们要立刻上奏朝廷,此间事,已成危局也。” “够了。” 胡濙低沉着嗓音,厉声说道:“这些事自有巡抚处置,我们做好自己的事便好。走吧,去太原!” 一行人离开驿站,进入太原城。 茹瑺收到了胡濙入城的消息,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安排杨溥负责接待与安置。 考虑到宣传司需要办报业,需要不少人手,府衙里面如何都是安置不下的,便在府衙西面,找了一处废弃的大宅院,交给胡濙等人,命人采购居所用度。 胡濙安排众人打扫整顿,并传话休息一日,之后便与杨溥进行密谈。 杨溥知晓胡濙的真实目的,见没有其他耳目,便对胡濙说道:“宣传司初创,需博名于外,第一版需要引起诸多重视,打出名号。只有如此,才能将消息广传于外。你认为,第一版如何写合适?” 胡濙沉吟良久,才说道:“依周述、周孟简等人所言,第一版最显眼之处,当以皇帝为尊,作诗行赋,彰显建文厚德仁政。然第一版内容有限,若此内容占篇过多,怕不利于大明报进入民间。” 杨溥也清楚这一点,既是大明报,又是建文帝推出的,第一版上没他,怎么都说不过去,万一被人扣上一个不尊君主的帽子,可是一辈子都可能抬不起头。 但问题是,第一版最显眼的位置,它篇幅有限,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好版面也得用在更重要的事件上…… 杨溥叹息道:“此事我会与茹大人商议之后再作决定。眼下计划第一步已顺利完成,第二步也应在进行之中,若无意外,消息应会在三五日内传到山西,你们的时间只有这么多。” “第二步吗?” 胡濙清楚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步步衔接。 想到第二步的内容,胡濙眼神一亮,说道:“第一版的内容,就以第二步计划为准,不过在行文上,需要如此……” 杨溥听闻之后,刚想反驳胡濙,但转念一想,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去找茹瑺商议第一版首页到底如何写。 茹瑺十分简单地解决了这个胡濙、杨溥等人认为十分棘手的问题。 既然版面有限,极为珍贵,那就全都留着写大事件吧,至于要尊重下皇帝大人,那容易,报纸名字就定为: 大明建文报。 这都以年号命名了,谁还能说不够尊重皇帝大人? 如果朱允炆在的话,也会点头认可,毕竟明代中期还出了景泰蓝陶瓷,景泰,不就是朱祁钰的年号嘛,用这个名字,那也是为了讨皇上开心起的名字啊…… 前有洪武通宝,后有建文报,多简单,多明了。 匠人筹备速度很快,相应的物资山西也不缺,随行匠人还带来了不少空白雕版,只要有文章,马上可以雕刻,刷印,晾干,整理成报,然后拿出去发卖。 胡濙听从了朱允炆的安排,在太原城中以每日十五文的价,招揽了三百余十余岁的少年,他们的任务就一个: 卖报。 因为年龄小,专司卖报,城中士民多将其称为卖报小郎君。 陕西,凤县。 无数百姓看到了令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幕,连绵十余里大明军士正在狼狈逃窜,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停留,甚至于一些人丢盔弃甲,仓皇奔跑。 有沿途百姓问军士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白莲教徒杀过来了,结果被一个军官破口大骂:“我们只是带军士急行前进而已,什么白莲教,什么杀过来,胡说!” “急行?” 百姓们看着这一群数万军士,不由慌乱起来,这几万大军都被人打败了,那自己还留在这里岂不是找死? 不行,逃命,现在就去逃命!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蝗灾、洪灾,而是兵灾! 兵马过处,才真的是寸草不生。 现在这群败军连抢都不来不及抢一把,说明白莲教徒已经很近了,此时不跑,还等什么? “杀,杀,杀!” 数里之外的山中,传来了喊杀声。 百姓惊惧,四散而逃。 指挥史潘季坐在马背上,回头看着已经被甩在身后的凤县,目光中很是忧虑,自己也不清楚都司那边在搞什么鬼,只下令自己统帅两万军士抵达文县,整训军队,演练登山作战,然后又下令撤退。 撤退就撤退吧,为什么要逢县、府等地急行挺进,还不得停歇半刻,不得与百姓交流。 这支队伍确实看着像是惨败之师,任谁连着跑那么多天,风餐露宿,谁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莲教杀过来? 据自己所知,王金刚奴正龟缩在摩天岭,只有几百人而已,最多不会破千,就他也敢追大部队?但军令就是军令,不懂就执行吧。 数日之后,消息便传入山西,可谓是惊天动地: 白莲教大败五万明军,明军丢盔弃甲,于略阳逃向宝鸡,经凤县而不过,白莲教徒尾随追杀,明军复大败…… 一时之间,山西震动,都司衙门下令自各地卫所抽调军士,组成三万大军,目标临晋城,同时布政使衙门下达了征调民工的文书,在文书中特意以红字标注了一条: 考虑到移民久别故土,人伦难享,凡移民户不在征调民工之列,若有违背,严惩不贷。 此条文一出,移民困境得以突破,各地出现了主动报备移民之事。 此后不久,大明建文报横空出世,以一种“硬抗”天下舆论的姿态出现。 “卖报,卖报,大明建文报,朝廷秘闻,天下风云,尽在其中,卖报。” “多少钱一份报?” “五文钱。” “给我来一份。” 太原教谕袁通掏出五文钱,买了一份大明建文报,然后看到了首版最醒目的标题: 陕南白莲教作乱,乃虚言耳! 袁通顿时瞪大双眼,这建文报也实在太大胆了吧?竟然公然在报纸上说陕南没有白莲教作乱,还公开辟谣。这怎么可能,要知道陕南白莲教作乱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一日都有坏消息传来,还有无数的人证。 仔细看这一篇文稿,行文倒是通俗易懂,开篇便说陕南白莲教王金刚奴原本势力就很弱,虽然经过三年发展,但也不过千人规模,不至于破城文县,更不要提打败大明军士,一切消息都是谣言,不可信…… 为了增加说服力,文章还从地势、军事力量、人心向背等方面作了对比,最后总结: 所谓的白莲教作乱,只是以讹传讹,都是谎言,不可信。 袁通看到最后,目光落在了署名上,赫然是:山西都指挥史司指挥同知祁连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通无法理解,一方面是满城风云,人心不安,一方面是辟谣报纸,如同一群人说黑,一群人说白,黑白难辨。 翻看其他内容,除了截取了朱允炆的《猫论》部分文稿外,多集中在了移民政策、民间趣味、杂学新学、民间趣味之中。 而在最后一版,还预留了一道运粮数算题,特别标明,回答正确的前三十人,可凭建文报领取十文钱。 看过整个建文报后,袁通彻底折服,能设计出一份集时策、政策、民策、新学、民俗、悬题为一体的报纸,此人定是不凡,自己一定要去见一见。 建文报中,以小字标注了宣传司的地址,当看到宣传司郎中名为胡濙时,袁通不由愣了,不由苦笑道:“原是源洁兄,当日会试时倒看走了眼。” 就在袁通拿着建文报去寻找胡濙时,布政使衙门中的丁景福正在发怒,将建文报拍在桌案上,厉声呵道:“这宣传司是搞什么吃的?建文报怎可如此行文!若陕西白莲教作乱是谣传,那我等征调民工岂不是贻笑四方!来啊,将这胡濙给我抓起来,问问他是何居心!” 第四百二十一章 反其道而行之 丁景福的愤怒是有缘由的,凭空多了一个宣传司没什么,顶多就当一群人写写文章、发发帖,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现在这些家伙,写文章也就罢了,还公然与“朝廷”作对,而且这种文章怎么能公然发出来? 舆论的主动权,应该握在巡抚手中啊。再不济,也需要经过自己这个布政使审核一二,春秋两笔,怎么能张口就说是谣言呢? 布政使在征调民工,筹备粮食,都司在整合军队,准备入陕作战,你一个小小的宣传司,就敢说我们扯谎造谣? 丁景福咬牙切齿,虽然陕西都司不给力吧,但无意中帮助了自己一把,受战事波及、民工征调等消息影响,各地移民登记人丁越来越多,若保持如此态势,秋日之后移民五十万未必完不成。 自己还暗暗祈祷王金刚奴可以多活几日,希望陕南的消息越多越好,可现在竟然出了个建文报,公然说战事为虚,万一被人信了,一摊手,天下太平,老子不走了,这剩下的移民工作该怎么做! 必须要处置这个胡濙! 丁景福发了话,衙役自然是不敢怠慢,十几个人直接冲入宣传司,二话不说,就把为首的胡濙、周述、周孟简三人给抓到了布政使衙门。 “这份报是谁主笔?站出来!” 胡濙打了个哈欠,昨晚忙了许久,眼盯着刷印了五百份报纸,天一亮又分发给卖报小郎君们,坐立不安地等消息,直至抢购一空,这才松了一口气。 建文报的首秀没有扑在泥坑里,而是真正引起了士绅与商人的重视,当然还有一些士民,不过他们文化有限,只能带耳朵来“看”报。 不到一个时辰,五百份报纸发售一空,这个结果是值得欣慰的。 胡濙立刻命人加印,天黑之前能出多少是多少,这还没整理几份报纸,就被官差给抓到了府衙。 面对一脸怒容的丁景福,胡濙、周述等人却十分坦然,丝毫不见畏惧。 至于原因…… 因为宣传司现在是直接挂在皇上门下,还没具体分配给内阁与六部,无论胡濙等人犯了什么错,丁景福有权骂人,但没权处理人。 抓来又能咋滴,你还能给关起来不成? “大人说得是哪一篇文稿?这其中主笔先生可是不少,还有几多官员……” 胡濙这话并不是虚言。 丁景福愤怒至极,直接将建文报甩到胡濙面前,厉声道:“我问的自然是这篇《陕南白莲教作乱,乃虚言耳》的文章!” 胡濙弯腰捡起了建文报,拍打了几下,平静地问道:“每一章文章下面,可都记载有主笔之人姓名。莫不是丁大人不识字?” 丁景福指着胡濙怒喝:“你休得胡说!” 文章下面是有名字,但那名字是都司衙门祁连山,他是什么人? 一介老粗! 丁景福还不清楚他,能把自己名字写利索了,那已经是他全家烧高香了,还写文章,这辈子想都别想! 胡濙叹了一口气,将建文报放回了桌案,直视丁景福,道:“大人,天下人皆可作文章。此篇文章还真是出自祁大人之口,若大人不信,可去都司一问。” “口?” 丁景福愣了。 胡濙点头,谁说写文章非要用笔? 人家祁同知就用口述的,纵论局势,言简意赅,只需要将那些骂娘的话过滤掉,化成文墨,不就是一篇上等的时策? 不信大可以去问,他一定会承认。 估计此时他正在给建文报烧香呢,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多少人一辈子连邸报都没上过,他竟然有机会登上建文报,还是头版头条,不好好拜拜,也说不过去。 丁景福弄清楚了文章来源,但问题并不是谁说了这些话,而是谁将这些话传出去的! 胡说八道的人可恶,传递这些话的人更可恶! “你知不知道此事会给山西带来多少不利,知不知道可能就因为你这份报纸,导致朝廷移民之策无法施行!” 丁景福质问道。 胡濙只反问了一句,就将丁景福的话给堵死了:“丁大人是想要做赵高吗?” 丁景福脸色一变。 赵高? 没错,就是那个指鹿为马的家伙。 胡濙这是在告诫丁景福,真相就是真相,你不能指鹿为马,以假充真,也不能花非花、雾非雾搞一些朦胧的哲学,事实就是事实,要实事求是…… 丁景福这才感觉到胡濙的厉害,此人看似年轻,实则深沉老道,内心还有些阴暗,时不时准备阴自己一下。 “按照布政使接陕西军报,陕南出现白莲教作乱,形势危急!你不知前线状况,在此胡乱言语,有扰乱民心与军心之嫌,我定奏报皇上,将你们革职查办!” 丁景福威胁道。 胡濙施了个礼,然后说道:“那就烦请大人上奏的时候,捎带一份建文报到京师。” 看着大摇大摆离开的胡濙,丁景福脸都气青了,喝了几口茶,还摔起杯子来,想去找茹瑺商议对策,却不料被人告知茹瑺与杨溥出了府衙,尚未归来。 太原城中的无名茶楼中,茹瑺与杨溥正坐着喝茶,不远处的茶桌上围着二十几个百姓,中间一名文士端坐,弹了弹建文报,便开始念道:“王金刚奴乃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大军一旦南下,定会一举荡平……所谓倾覆之危,风雨飘摇,皆是虚言,不足道尔……百姓当安居乐业,各司其职……” 茹瑺看向杨溥,低声问道:“你就这么相信胡濙,若他错了,你这个担保人该如何自处?” 杨溥抿了抿茶水,眉眼微微一弯,道:“我并不是相信胡濙,而是相信一点……” “哦?” 茹瑺发出了疑惑声。 杨溥淡然地说了四个字:“急马难停。” 茹瑺低头沉思,点头道:“这倒是,不过骑术精良之人,还是可以做到。” 杨溥看了看周围的百姓,摇头道:“他们可不擅骑术。” 茹瑺会意,笑了。 文士读完之后,喊道:“店家,上一壶好茶!” 有人买单请客,自然不能寒酸了。 店家笑着答应,周围围观的百姓并没有散去,而是对文士问道:“老牛,这到底是真是假?我咋听着不对味,这些天全是陕西军士败退的消息,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篇文章,太邪乎了吧?” “对啊,这布政使都开始征调民工了,怎么可能是虚假之事?” “太原卫可是出了近一万人,队伍出城就用了半个时辰。若陕南没有白莲教作乱,太原卫怎么可能会出动?” “那这篇文章说陕南没有白莲教作乱,或只是很小的作乱,一定是在骗我们了吧?” 牛文士摆了摆手,认真说道:“诸位,这建文报来历不小,我听说是朝廷委派过来的新科进士开办,叫什么宣传司,说不得还是上面那位派来的,要不然怎么敢叫建文报。”周围人顿时惊讶,面面相觑。 在一片寂静中,有一个卖布的掌柜低声说了句:“若上面的人知晓陕西白莲教作乱,可又偏偏让人发了如此文章,那他们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的,依我看,就是安抚民心的伎俩。你们想想,文县失守,略阳被围,几万大明军士丢盔弃甲而逃,这可都是有人证的啊。可这文章,只有同知自说自话,可没什么证据啊……” “怕是事态已很是严重,朝廷生怕百姓人心惶惶,仓皇逃难,这才出此下策。” “若是如此的话,倒解释得通了。朝廷就是怕山西百姓混乱逃命,这才发了假报!一定是陕南情势比我们知晓的还要严重,依我看,西安府也未必可以支撑得住啊,不行,我得回去收拾收拾,去外地避难。” 牛文士皱眉,连忙劝道:“你们要相信朝廷,也许这建文报内容为真呢,陕南白莲教根本就没那么严重,只不过被人夸大了。” “呵,老牛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但我们还是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耽误。” “是啊,总得给家人留个活路。” 牛文士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你们若真想离开这太原,几个人走走也就罢了,可若是一群人都离开了,你们认为布政使衙门能答应吗?都司那边能答应吗?我们活着是太原城的人,死了也是太原城的鬼,走不掉啊!” “谁说走不掉!眼下不就是一条路?” “什么路?” “移民啊,朝廷文书写得清清楚楚,只要签名黄册,移民东去,不仅可以分许多土地,儿孙还能免费入学堂,他日若能科举,说不得还会得到重用。” “对啊,移民,这是我们离开的唯一办法了!” “走,去布政使衙门!” “同去!” 牛文士看着离开的百姓,目光中透着一丝狡黠。 杨溥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轻轻笑着,对茹瑺说道;“大人,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如何?” 茹瑺很满意。 胡濙的观点是,建文报出世,必须遵循一个原则: 真实。 只有发布真实的消息,才能树立牢不可破的印象。 日后一旦遇到事,他们也知道先买一份建文报,看看报纸上怎么说的,而不是再一次道听途说。 既然民间已经认定了陕南战事惨烈,这个时候再继续宣传战事多大实在是没多少价值,不如反过来,否定一把,即可以确保建文报的消息真实无误,还能让形成思维定势的百姓误认为这是朝廷的缓兵之策、安抚之言,认为战事已岌岌可危,很快便会波及到山西,继而主动选择移民。 日后事情澄清,百姓们会忘记王金刚奴,会忘记征调民工的布政使,会忘记陕南的事,但绝不会忘记建文报是一份好报,这里的消息,是真实可信的。 有了真实,他日建文报才可以更大范围的影响山西,服务于移民大局。 胡濙参与了朝廷的“阴谋”,只不过他选择站在岸上,而没有下水…… 他没有下水,朱允炆却跳到了水里,开始扑腾起来,除了仰泳之外,也就会一个丑陋的蛙泳了,好在水性还可以,淹不死。 江南河流遍布,湖泊众多,若没点水性,实在是太危险。毕竟,出门之前总要多做点准备…… ps: 今天加班,欠一章记账上,他日必补。 有票的还请支持下,惊雪谢过。 第四百二十二章 百花残,他们也残 铛啷啷。 朱高炽被一阵声响吵醒,坐在床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见窗外天色依旧昏暗,对忙碌在烛光里的朱允熥、朱济熺问道:“这天尚未亮,缘何不多休息下?” 朱允熥苦涩一笑,看向朱济熺。 朱济熺将盆子里的湿帕子拧了几下,往脸上一盖,便闷着说道:“今日临时加测数学,不及格者罚扫教室一个月。” “啊?” 朱高炽顿时着急起来,脸上的肉有些哆嗦,连忙穿衣,问道:“不说三日后夏考,以评优劣,怎突然加测?” 朱允熥帮着朱高炽打了水,叹道:“自来到国子监,临时加测的次数还少吗?祭酒临时起意,说测就测,我们命苦啊。” 真的命苦。 朱允熥原本想着安享荣华,好好做一个太平王爷,可谁能想到,朱允炆以一句“学问不够,王爷都当不好”,直接将自己送到了国子监,与先来的燕王世子朱高炽、晋王朱济熺成了难兄难弟。 国子监经过革新,比洪武朝时好太多了,起码不会因为说错话被砍掉脑袋示众,也不会因为没有回答出来问题被打屁股,哪怕是奔丧回家,朝廷也不会规定三十日必须返回,返回不了就给你办丧。 可问题是,制度宽松了,治学却丝毫没有放松。 数学、杂学等进入国子监没多久,无论是教授、博士,还是分院院长、司业、祭酒等,都眼盯着第一批监生,看看自己的努力,到底能不能出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就如同种庄稼的农夫,期待着丰收。 可想要丰收,那就需要除草、施肥、治病…… 杨士奇雷厉风行,一切按规章办事,不管你是狗尾巴草的朱高煦,还是牛筋草的各位大臣之后,该拔的时候,绝不客气。 现在草除个差不多了,也该施肥与治病了,于是,什么懒惰、偷奸耍滑,缺乏上进心、缺乏进取心……都被杨士奇狠狠治了几茬。 而杨士奇最为人痛恨的一点,那就是打扫教室的惩罚。 按理说,扫个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可问题是,杨士奇不走寻常路,罚扫教室不是在下学、人走室空之后,而是在上课之前,一群人站在窗户外面围观。 朱高炽不是朱高煦,围观神马的丝毫没作用,脸皮厚则无敌嘛,可朱高炽是个腼腆又有些内向的胖子,他要脸,很要脸。 可问题是,数学不好学啊…… 掌握阿拉伯数字容易,简单的加减容易,可那些乘除运算,大位数计算,实在是太过烧脑,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公式,更是令人头疼。 虽然在儒学上,朱高炽经常拿高分,作为正面人物,可是在数学上,那就是倒数级的。 朱高炽收拾利索,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朱济熺问道:“昨日傍晚晋王府宦官寻你,可是有什么发财的好事?” 朱济熺叹了一口气,道:“哪里的事,只不过两个老宦官身体不适,想要寻根,我便答应了。” 朱高炽微微点头,称赞道:“人老了,就应该让他们回去好好修养。这些人虽身体有所残缺,无法享受天伦,但毕竟伺候王府一辈子了,临终前也应该给他们个好结果。” 朱济熺赞同道:“这倒是,只不过府里老宦官越来越少,总也不是个法子。” 朱允熥夹着两本书,插了一句:“想要宦官还不容易,只不过需要点钱财罢了。” “哦,计将安出?” 朱济熺连忙问道。 朱允熥侧身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听闻那里会在不久之后,送一批奴隶进入苏杭与京师等地,其中不乏年轻之人,只需要一道宫刑,便可进入王府伺候。” 朱高炽皱着眉头,并没有出声反驳。 朱济熺喜上眉梢,道:“好,很好。” 学堂之中,每个人都在伏案作答,有博士监考,一旦发现作弊或交头接耳者,少不了一顿戒尺。 杨士奇站在窗外审视了一番,便与司业李-志刚离开学堂,登高远眺,千家万户,尽入眼底。 “待夏考之后,由你来负责核验成绩。” 杨士奇严肃地说道。 李-志刚有些惊讶,核验成绩一向都是杨士奇亲手抓的,尤其是儒学,其成绩是高是低,取决于文章好坏,而文章好坏,则取决于审阅之人的判断。 大明不是没出现过一张试卷,一个监考官认为是垃圾,应丢到垃圾堆里再踩上几脚,另外一个监考官却认为乃是奇文,需要给第一名。 去年冬考时,骆冠英便写了一篇文章,主张农商并重,结果无法判卷不说,还引起了一场规模很大的辩论。 辩论开了一天,也没分出一个结果来,虽然谁都有各自的道理,但谁都无法说服对方。 而旁听的朱允炆并没有针对这次辩论给出最终的评价,也没有定下农商并重的基调,只是鼓励国子监以理服人,以事服人,并认为可以将农商关系作为国子监的研究课题,看看有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现在该题已成学院第一难题,谁若是解开,可以赢得直接授予官职的奖励。 李-志刚很担心今年夏考再出个“骆冠英”第二,那以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处理的好啊。 “祭酒大人,下官经验浅薄……” 李-志刚想要推辞。 杨士奇打断了李-志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经验浅薄,才更应该多加历练。此事就这样办了,对了,夏考之后便是暑假,每个学院都需要分好小组,做好相应调查,告诉那些监生们,谁若是完不成,秋日来时,百花残,他们也残!” 李-志刚打了个哆嗦,杨士奇如此说,肯定会如此做的…… “那,那,那不是皇上吗?” 李-志刚看着远处走来的两人,不由瞪大眼。 杨士奇凝眸看去,只见朱允炆正带着顾三审在闲逛,连忙拍了下发呆的李-志刚,道:“迎驾!” 自高处而下,匆匆跑去。 朱允炆正在听顾三审的汇报,待听到确系前尚服吕珊已是跳崖,毙命多日,还留下了一封遗书时,不由问道:“找出真正死因没有?”顾三审突然愣住,这个时候不应该问问遗书的内容吗? 朱允炆看着出神的顾三审,笑道:“你总不能告诉朕,吕珊匆匆离开宫中,然后找了一个悬崖,写好遗书,跳崖自尽吧?她若真想死,宫里白绫多的是。那封遗书,纵不是他人代笔,也是被逼所写,当不得真。” 顾三审佩服地看着朱允炆,道:“皇上真乃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大明有如此明君,定能国运隆昌……呃,经过仵作调查,在吕珊颈后脊柱发现了一根刺入体内的银针,可以证实,吕珊之死绝非自杀。” 朱允炆收回了犀利的目光,警告道:“朝中大臣阿谀奉承也就罢了,你就不需要了吧。安全局就没查查,是谁惯用这种手段?” 顾三审连忙回道:“已经在追查了。” 朱允炆点头道:“既然他们在宫外动手,就说明手一时半会还伸不到宫里来。对宫里人的审查,若没有问题,就放过不深究。” 顾三审擦了擦冷汗,答应之后,说道:“皇上,汤不平所说的人……” 朱允炆皱眉道:“丛佩儿的身世调查清楚了?” 顾三审点了点头,道:“安全局调查过此让女,身世清白,其父亲虽是打铁为生,混迹江湖,但其曾也是官中匠人。而丛佩儿的祖母家为汤氏之人,虽与汤不平并非本家,但追轮族谱,三代以上还是血亲。只不过因为元末战乱,汤家不得不流散各方,这才有了如此巧合。” 朱允炆也有些感叹,道:“既如此,那就让她入京一趟吧,正好宁妃身边也需要有个照料之人。” 顾三审有些着急,道:“这可是为皇上物色的人选,毕竟苏杭不比京师,人手充裕……” “一车夫,一随从,四暗卫,足够了,此事就这样定了。” 朱允炆不容拒绝。 顾三审只好低头,看样子只能先抽调部分主力前往苏杭一带,只几个人,怎么能护皇上周全?万一消息走漏,白莲教徒出没,那事情就麻烦了。 “臣等见过皇上。” 杨士奇、李-志刚到了近前,连忙作揖。 朱允炆含笑道:“朕听闻国子监即将夏考,特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难处?” 杨士奇微微摇头,回道:“有条不紊,并无难处。” 朱允炆很是满意,看向李-志刚,道:“前不久,司业上了一封折子,言说起府、州、县学训导人员过少,强推杂学,给各地带来了不小压力。朕想要抽调一批优异监生,下放府、州、县作教谕,北直隶、河南等地也需兴建一批学堂,各地儒生虽多,然杂学之师过少,总是不善。” 杨士奇知晓李-志刚的这封奏折,他所言的是也是事实,比如很多县学,就有三个人,一名教谕,两名训导。 三个人少吗? 还真不少了,因为他们的学生,即所谓的生员或秀才,通常只有十几个、二三十个,多的地方,也通常不会过百。 虽然现在府州县还没扩招学生,但已经在引入杂学,也需要专科老师来教导不是,数学总不能让体育老师来教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 惊魂的朱允熥 抽调国子监优异监生去地方支教,这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是杨士奇有些肉疼,毕竟这些优异之人,可都是国子监众多先生耗费心力培养出来的杰出学生,只需要三年时间,他们所掌握的学识与技能,定会远超任何朝代的官员。 这些人不仅精通儒家学问,还精通数学、杂学,动手能力与解决问题的能力更强。 现在还不是用他们的时候,需要呵护,给他们更多时间。 “皇上,臣认为有所不妥,若将这些人抽调地方,地方自会受益,只是眼下正是他们求进之时,调离国子监,多少有些揠苗之意。” 杨士奇严肃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朱允炆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远处的学堂,忧虑道:“朕何尝不知揠苗助长的典故,但山西移民正在进行之中,朝廷已然答应他们,要设置大量学堂,允许其子孙免费修习学问。可问题是,儒士众多,杂学之师寥寥,供给国子监、府已是极限,州县更无一人,若如此,岂不是朝廷食言?” 杨士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虽说杂学在民间,抽调一批人上来也是可行的,但擅长杂学,未必擅长教学,这是两回事。 找一个会种地的教导农业学,可他也不识字,满嘴什么草,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也不行啊。 让顾三审这个家伙来执教兵学院,他估计能把军队的那一套直接挪用过来,甚至谁犯了错,会抽鞭子打人,至于讲解要点,那是什么,跟着做动作不就好了? 敢质疑,罚你围着国子监跑十圈。 所以,这才需要编纂教材。 国子监的教材种类很多,能兼修四门杂学的监生,已经算是优异的了。也只有这样的监生下放到县学,才能以一抵三,抵十…… 如果让不精通的监生带着教材下去,他们自己都不懂,怎么教孩子,怎么教县学生员? 师父糊涂,还学生还能聪明吗?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肃然道:“世上没有两全法,为大局与长远,总需要有一代人或两代人去牺牲,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光荣。” 杨士奇有些不甘,李-志刚也面露痛苦。 朱允炆用手弹了弹皱了的衣裳,道:“启迪民众,扫盲天下,文教四方,方称建文!朕以建文为年号,就是想一扫洪武戾气,以文教为重!眼下国子监肩负文教使命,若不敢挑起这副担子,而是推脱三五年,那大明百姓答不答应?” 杨士奇心头一震,连忙道:“国子监愿肩负文教,抽调优异监生前往地方执教。” 眼下的痛苦与牺牲,换来的是大局与未来。 人若过于在意眼前的得失,损耗与失去的,便是未来。 就是这一个简单的道理。 只是,简单的令人痛苦。 朱允炆笑了笑,说道:“国子监监生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让他们至地方执教,一律为训导,全权负责教学,教谕有权上奏、无权干涉。另外,国子监后续编写的新教材一律邮送,让他们自学,若有不懂之处,允许他们借驿站传书信,待邮局铺至全国,转走邮局的渠道。一句话,朝廷不会放弃他们。” 杨士奇与李-志刚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优异监生都有着不错的悟性,只要给他们教材,一定可以继续钻研学问,他日有所成就,也是可以预期的事。 杨士奇就是自学成才的典范。 敲定了此事之后,朱允炆走向一间学堂,让其他人在外面候着,自己走了进去,监考的博士见状不由起身,却为朱允炆挥手制止。 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答卷的众人,朱允炆有些恍惚,这若是再加上灯泡,窗帘,弄个投影仪什么的,和后世还真没什么区别了。 后世的那个人三落三起,他出山之后,可没有将手直接抓向军事,也没有抓向经济,而是先抓教育。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人才为本,科教兴国!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这些话都深深刻在朱允炆骨子里的,毕竟如果没有那位伟大的人,后世人说不定连读书上学的机会都没有。 四十年科教,四十年教育,四十年人才硕果累累,才有了盛世辉煌,举世瞩目! 那自己有多少年? 自己又要花多少年才能在根上解决教育的问题? 这里的教育又如何推行? 它不姓资,也不姓社,而是姓封,照搬后世的教育经验,会不会带来洪水猛兽,然后把自己给淹没了? “皇上?!” “皇上!” 朱允熥交了卷之后,转身看到了后排的朱允炆,瞬间惊呼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回头,起身行礼。 朱允炆走出思绪,对众人道:“都免了吧,这里不是朝堂。” “皇上。” 博士王文走了过来,一脸笑意。 朱允炆问好几句,王文都已经哆嗦起来,估计再聊下去,这位都要血脉喷张了,于是便取来了试卷,翻看一份看了看,笑道:“朱高炽,你这数学……” 朱高炽郁闷至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朱济熺,明明是他的试卷在最上面,他在取来的时候,竟然换了位置,怪不得刚刚这么积极。 朱济熺耸了耸肩,看向屋顶。 自己数学也不咋滴,你好歹是燕王世子,多担待一些咋啦? 朱允炆微微摇头,然后看向一脸嘚瑟的朱济熺,问道:“把你的试卷找出来,朕看看……” “啊?” 朱济熺脸色苍白。 朱允炆见状,哈哈大笑,将试卷交给了王文,道:“先生辛苦了。” 王文连称不敢。 朱允炆喊了朱高炽、朱济熺与朱允熥,走出学堂,至了一处空旷处,说道:“听闻你们在国子监过得不太好,有没有怨朕把你们送过来了?” 朱允熥等人连忙摇头,齐声:“没有!” 哪怕是心里怨了三千次,也不敢在朱允炆面前承认一次啊。万一被皇上抓住把柄,说不得后面会吃大亏。 他们都是好汉,绝不会吃眼前亏。 朱允炆也不拆穿,看向朱允熥,道:“朝中大臣屡屡上书,希望朕早日将皇兄分封外地,你如何想的?” 朱允熥心头狂震,目光惊惧。 朱高炽、朱济熺也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大声喘息,皇上今日来,是来者不善啊。 朱允熥此时也慌乱到了极点,朱允炆的问题,极为要命。 如果自己回答,早就想去封地了,给我一块地盘,我去地方当个王爷。 那完了。 不死也得脱层皮。 离开京师去封地,那不就是离开皇帝,离开皇后与其他兄弟姐妹了吗? 如果渴望离开,那就显得自己心性薄凉,不念亲情。 而且去封地本身就有着割据一方的意思,皇上会不会想自己有二心? 如果自己回答根本就不想离开京城,就想待在京师,好好陪在皇上弟弟身边,那也完了。 朱允炆可能会想:待在京师?以京师为据点活动,结交大臣,意图不轨? 朱允熥急得满头大汗,到最后,只好低头说道:“臣之去留,全凭皇上安排。” 你爱咋滴咋滴,我听你的还不行啊。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朕只是问,你想去封地,还是想留在京师,并无其他之意。” 朱允熥暗咬后槽牙,心想:没其他意思才怪呢。 朱允炆见朱允熥如此,便说道:“罢了,你还是留在京师吧。夏考之后,便是两个月的长假,你们三人可有什么打算?” 朱济熺见朱允熥还在后怕,朱高炽在擦汗,便说道:“皇上,国子监布置了课业,暑假需完成一份调查,至于调查内容,多要求体现民间生活。我等尚未拿定主意……” 朱允炆笑道:“既然你们没有拿准主意,那朕给你们出个主意如何?” 朱济熺不自然地笑了笑,自己拒绝还来得及吗? 朱允炆收敛了笑意,突然换成了一副悲伤的神情,道:“前不久,衍圣公因病而薨,其子孔公鑑尚在服丧,衍圣公府无法再监督会通河疏浚之事。既然你们有空暇,不妨去帮朕看看会通河疏浚如何,是否有官吏欺民、贪腐之事。” 朱济熺吞咽了下口水,朱高炽张着嘴不说话,朱允熥只低着头。 南京与济宁,来回两千余里,光路上时间就需要一个多月,你这是让我们监工,还是让我们沿途看风景? 原本还想着暑假了,兄弟几个去秦淮河调查下歌女的三围,这下好了,一杆子打到济宁去了…… 皇上,你太不地道了啊。 “怎么,你们不想为朕分忧?” 朱允炆见没人说话,便补了一句。 “臣等愿意。” 朱济熺、朱允熥、朱高炽实在是没办法了,想哭又哭不出来。 朱允炆夸赞三人忠心为国,并嘱托三人夏考结束之后,赶紧上路,不要在京城瞎溜达,并周密地安排了三人的出发时间,返程时间…… 待三人哭丧着脸离开之后,朱允炆招手,对顾三审说道:“给燕王、珉王、辽王、代王送个口信,明日朕设宴招待。” 顾三审了然地点了点头。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国子监的池水,一阵东南风吹来,几片叶子飘舞着落入池水之上,如舟泛波,悠然自得…… 第四百二十四章 那达慕大会的消息 即将离开京师的,可不只是朱允熥、朱济熺与朱高炽几个兄弟。 晚宴如期。 燕王朱棣、代王朱桂、辽王朱植、珉王朱耿坐在省躬殿,聊得正是开怀,喜气洋洋。 “皇上驾到。” 内侍喊道。 四位藩王纷纷起身,排好队,在朱允炆踏入殿中时,行礼参拜。 朱允炆挥手让几人起身,问道:“几位叔叔好是热闹,朕在远处便听到了声响,在聊何事啊?” 朱桂侧身看向朱棣,抢先道:“皇上,四哥东南抗倭,指挥若定,破敌千里,我们正在问四哥倭寇是不是杀光了,也好早点准备出海,去南洋赚点银子。” 从朱桂的话语中,已经将赚钱当做了乐趣,不再是鄙夷商人,而是承认自己是商人的一份子。 朱棣面带惭愧,连忙说道:“十三弟说笑,东南抗倭我可没出多少力,主要是水师与宋晟的功劳。” 这是事实。 尤其是郑和、朱能与张玉率领的大明水师,深入大海,穷追到底,直杀得倭寇叫苦不迭,损失惨重。 而东南方面,宋晟与朱棣更多是防护海岸线,虽取得不错效果,但毕竟打得都是残兵,不是几百个,就是几十个,鲜有上四位数的时候。 朱允炆示意几人落座,自己也坐了下来,对朱棣道:“燕王叔以乱打乱,百姓烽火预警,小队疾驰,以固阵之法待援,全歼了几次登陆倭寇,更甚几次拼杀在前,可谓劳苦功高。” “臣不敢当。” 朱棣起身道。 朱允炆压了压手,含笑道:“燕王叔是接触过倭寇的,你认为宋晟所提出的民兵卫队之法是否可行?眼下倭寇虽消停了,但朕估计,用不了三五年,他们还会卷土而来,只依靠卫所,总有所疏漏。” 朱棣思忖一番,认真地回复:“宋晟曾与臣商议过此事,臣认为可行,但不宜大用。民兵卫队,毕竟不是卫所军士,倭寇凶残,一旦上岸,只靠民兵很难抵抗。故此,民兵应主要负责警训,组织百姓撤退与隐蔽,而不是充当作战主力。” 朱允炆低头沉思了下,问道:“若设置火铳民兵队呢?” 朱棣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皇上,万万不可。火铳乃是军中利器,一旦传至民间为人滥用,可能会伤及无辜。” 事实上,朱棣没有说另一个想法,那就是一旦地方作乱或造反,朝廷镇压起来会更为困难。 但朱允炆并不这样看,后世抗战时期,多少民兵队都是握着枪杆子的。 八九十年代,有些年小偷小摸与蛮横斗狠之人猖獗的时候,大队里还组织过民兵队,不背几把猎枪谁能安心半夜出去守着? 对付恶人,总需要有点自保手段。 朱允炆笑道:“燕王叔怕是多虑了,眼下二炮局火铳正在更新换代,一些老旧的火铳总不能丢在库房里生锈,拿去全部熔了,也太过可惜。将老式的火铳下方一批给沿海乡邑县城,县中由知县亲自负责,乡邑有里长担保,火铳领取训练,一一造册。做好火铳支用归还,应无大碍。当然,火药一律由卫所管控,不准民间自造。” 朱棣见朱允炆想要打造的是老式火铳民兵队,长舒了一口气。 相对于二炮局最新研制出来的火遂枪,老式火铳实在是太慢了,距离不够远不说,而且准备时间、换装时间都太长,杀伤力有限。 只要管控好有限的火药,且只下发老式火药,一个乡邑有几十把火铳,也闹腾不起来。即便是他们闹腾,在朝廷新式火铳与新式神机炮面前,也只能是找死。 隐患是可控的,加上进犯的倭寇多是散兵游勇,数量上很少,总依靠卫所奔波来救,损失确实不小,若是打造小规模的火铳民兵队,不说打退倭寇,至少能拖延一二,威慑一二。 朱棣赞同道:“若由卫所与京师直接管控火药,只配发老式火铳,臣没有意见。”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既燕王叔都认为可行,那就乡邑二十把火铳,县五十把火铳,按这个标准配发江浙、福建沿海吧。” “皇上英明。” 朱棣说道。 朱允炆吩咐人上酒菜,酒过三巡之后,方道:“今日宴请几位皇叔来,还真是有几件事想要让皇叔帮忙。” 朱棣、朱桂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知晓,毕竟今日不过节,皇上也不过生日,不可能没事让上门吃饭。 “皇上但请吩咐。” 朱耿很干脆,自己的立场就是和皇上站在一块。 朱棣等人也只好站出来表态。 朱允炆面带忧虑,说道:“前两日刘长阁自大宁发来密报,琨特穆尔汗,也就是那位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在草原上发了召集令,准备在七月初举办那达慕大会,这一次,鞑靼与瓦剌各大部落都会参与其中,甚至,朵颜卫中也会有人参加!” “什么?” 朱棣面色一变,朱桂、朱耿等人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曾是镇守边塞的藩王,或多或少都有些军事常识,知晓这个消息背后隐藏的危险。 朱棣咬牙,愤然而起,道:“朵颜卫若也派人参与那达慕大会,那将是对大明的挑衅!臣以为是时候拔掉朵颜卫与福余卫了!” 那达慕大会,始于蒙古汗国初期,为成吉思汗所设。 最初,成吉思汗只是想要通过那达慕大会,检阅自己的部队,同时与各部落见个面,进行草场分配。 草场就相当于汉族人的土地,事关族群兴衰。 只有解决了草场纠纷问题,蒙古部落才可能减少内斗,真正凝聚起力量来。 成吉思汗做得很成功,蒙古部落在他的统治之下走上了巅峰。后来,成吉思汗为了维护与各部落之间的关系,增强蒙古汗国的凝聚力,表示团结,祈求丰收,在每年六月——七月举办“大忽力革台”,即大聚会,也就是后来的那达慕大会, 朱允炆十分清楚,那达慕大会并不是什么轰趴,也不是烧烤聚会,吃吃喝喝,交两个朋友,半夜回去就完了。 事实上,那达慕大会可以说是蒙古各部落力量展示的平台,是年轻一代角力的斗场! 那达慕大会,最初只进行一项比赛,要么射箭,弯弓射大雕,看看谁能一穿仨,要么赛马,看谁跑得快,要么就是摔跤。 三选一,热闹。 但到了元朝建立之后,三选一的选择题就不存在了,而是成为了三选三,必答题,即射箭、赛马、摔跤,一起搞,少一样都不行。 到了后来,元朝更是从制度上规定,蒙古族男人必须具备摔跤、骑马、射箭这三项基本技能。 这是确保蒙古族强大的一项规定,只不过不到一百年,这些人就在享乐中丢掉了所有的技能,很多蒙古人连马都不会骑,弓都拉不开。 事实证明,规定是规定,能不能执行,那就不一定了。 但问题是,这些人现在不享乐了,又重新拿起了老三样,准备东山再起了…… 这是个很严重的信号。 开那达慕,那不就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蒙古部落要抓紧训练,所有小伙子们,一定要弓马娴熟,身体倍棒,一个能摔他五个、十个南人。 瓦剌召开大会,鞑靼参加,其实也没什么,严格来说,是北元内部的事。 可是,朵颜卫不是北元内部的事! 按照投降合同,朵颜卫是大明的附属,拿大明的钱,给大明效力。 这个家伙竟然吃里扒外,即想要大明的钱,还想要大明的命,转身勾搭起瓦剌与鞑靼了。 朵颜卫参加那达慕,绝对不是去参加三项比赛,拿个奖牌什么的,一定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无论这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肯定都是不利于大明的。 所以,朱棣才会愤怒。 朱耿站起身来,肃然喊道:“皇上,既然朵颜卫有了二心,那就应该早日除掉!若任其勾结北元,必会威胁我东北之地。” 作为辽王,朱耿清楚大宁的重要性,也清楚朵颜卫、福余卫所的战略位置。 朱允炆看向朱棣,道:“虽然眼下朵颜卫尚未公开反叛大明,但已有显迹,大宁都司不可毫无动作。朕希望燕王可以返回本平,坐镇后方,与平安一起整训北平军士,若大宁有变,则兵出喜峰口。” 朱棣眼神一亮,深深看着朱允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收了自己的朵颜三卫,现在又让自己回北平,他就不担心自己有异心? 看着朱允炆那自信而笃定的目光,朱棣重重点了点头,道:“臣领旨。”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道:“燕王叔辛苦。” 朱棣微微摇头,笑道:“金戈铁马,于我皆是乐章。” 朱允炆了解朱棣,他生于战火,死于征途,不过那是历史了。 现在的大明,还离不开朱棣,他将是大明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最猛烈的炮! 前提是,你朱棣不要再行错一步! “那我们呢?” 朱耿起身询问,很明显,他朱棣不可能包揽四个人的活。 第四百二十五章 所有权与采矿权分离 朱植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 朱允炆举杯,对朱植笑道:“辽王叔莫急,再说代王叔吧。” 朱桂心头一紧,面露难处,说道:“皇上,山西那边——不需要我过去吧?” 朝廷已收到消息,陕南王金刚奴率白莲教余孽作乱,貌似声势很大,朝廷还据此发过急报,要求陕西早日拿到王金刚奴的脑袋,同时还命令山西配合。 朱桂想的是,这朵颜卫想要闹事,燕王去了北平,那这白莲教闹事,自己还不得去大同重新当代王去,风沙漫天的日子实在是不想过了。 朱允炆抬了抬酒杯,道:“王金刚奴作乱,不过是小事。陕西也好,山西也好,多得是将领能收拾他。不过,朕确实还需要代王叔去一趟山西。” “呃?” 原本刚放心下来的朱桂,顿时将心提了起来。 这都不需要收拾王金刚奴,自己去山西干嘛,路途那么远,还需要走一大段山路…… 朱允炆和煦地看着朱桂,道:“若代王叔不想去,我想辽王叔定想去一趟,毕竟山西煤矿众多,眼下会通河疏浚正在推进,相信不用四年时间,定会贯通南北。到时候,山西煤炭只要抵达京杭运河任意渡口,便可北销北平,南销苏杭与京师。” “如此巨利,代王叔愿意拱手让给那些晋商吗?要知道,眼下晋商商会正在筹备之中,他日若晋商掌控了山西大部分煤炭,那百姓与官府取暖,岂不是还要看晋商的脸色?” 朱桂豁然起身,厉声道:“这怎能!” 代王家现在吃的就是煤炭饭,不过他的煤炭主要是在山东峄县挖出来的。 但朱桂也清楚,煤炭埋在地下,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是挖一点,少一点,总有一天这个坑会挖完的,到时候子孙吃什么? 所以,为了让子孙能有个铁饭碗,至少需要多占几个坑。 如果这些坑都被晋商拿走,那利益自然也会落入他们手中,这实在是不合适的,都是利益,凭什么流入你们晋商口袋…… 朱桂着急了,说道:“臣这就去山西,将所有山都包下来!” 朱允炆嘴角一抽,你也太能吹了吧,山西那么多山,你凭什么包,虽然你是皇亲国戚,但也得花钱才能买下,别以为到那里一站,喊一嗓子: 我是代王,这些山统统都是我的,就真是你的了。没学问的还以为你姓山,名大王呢。 “买下所有山是不可能的,工部正在研究矿山新策,后续矿山,需要交给各地州、府负责竞拍,同时,朝廷不再出售矿山所有权,而只是出售开采权。” 朱允炆认真说道。 朱桂有些发懵,一时之间没听明白。 所有权、开采权的问题,在古代虽然没这名词,但基本上都这样干过。 比如你买了矿山,你可以在这里挖,随便挖,几十年上百年也没问题,但朝廷说收回来,那就能收回来…… 这就是开采权是你的,所有权是我的基本逻辑。 虽然有些强盗吧,但事实就是这样,忻州知府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欺负黄家,用的就是这一套逻辑。 只不过忻州知府实在是太过分了,拿走矿产就拿走吧,还欺负人家全家,害死了老人,在民愤起时,继续用这一套就不划算了,这也是茹瑺道歉,主张黄家拿回契约的逻辑。 两套不一样的逻辑,实际上就是一套法则: 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办法。 朱允炆解释道:“矿山无论是出产煤炭,铁石,铜,还是其他,都应我大明朝廷所有。自洪武朝至今,地方上盗挖、盗采的问题屡见不鲜,朕都没太过追究,考虑的是民之生存艰难。然这一项考虑,却便宜了许多士绅富户,堂而皇之占地采矿,而朝廷毫无作为,总是如此,不可行。” “故此,对于小型民窑,百姓所有的小矿,朝廷暂且可不作管理。但日后新开矿洞、矿窑,无论农商,都应纳入管理,不可放任。若有人想要开采,则需向朝廷购买开采权,在获得开采权之后,方可允许其开采。若无开采权,则视为私自开矿,按律处置。” 朱桂连忙问道:“这开采权是多久?” 朱允炆伸出一根手指,道:“最低十年,也可一次购买二十年,三十年,最多五十年。五十年之后,若还想继续开采,只需缴纳一定的开采权费,便可延续一定年限。” 朱桂盘算着,十年属实太少,五十年还差不多,不过这样一来,朝廷是不是给正在火热的商业浇了一盆冷水? 面对朱桂的担忧,朱允炆只平和地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商人想要牟利,总需要在规矩之内,若如脱缰野马,那田里多少庄稼都会被踩踏。” 朱桂认可朱允炆的观点,只不过从商人的角度来说,只买来开采权,而没有所有权,总感觉不安稳。 朱植见朱桂忧心忡忡,出言解惑道:“十三哥,朝廷规矩越明确,商人越开心,而不是越恐惧。” “哦?” 朱桂疑惑地看着朱植。 朱植清楚朱桂,他还算不得一个纯碎的商人,因为他从事的是煤矿开采业,自家挖自家矿,拉过来卖掉就是钱,而买下他煤炭的第一大客户就是皇上,整个过程中,朱桂不需要与其他商人打多少交道,还不够了解商人的秉性与思维。 商人是什么人,他们可以说是一群最善于钻营的人,善于利用朝廷律令中的漏洞,善于打擦边球,有着极强的冒险精神。 他们畏惧的,就是规则不够清晰。 现在虽然要推出所有权与采矿权分离,商人只能买入采矿权,实际上与过去没任何区别,过去也是如此,只不过没有明文表达罢了。 现在明明白白说了出来,看似是对商人的伤害,实则是对商人的保护,至少他们的采矿权得到了保证,在采矿权到期之前,朝廷是不能收回矿的。 他们不用再担心出现忻州黄家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朝廷以律令的方式,保护了他们的开采权。 朱植揉碎了道理给朱桂讲解,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不得不说,在朱桂、朱耿与朱植三人中,朱植是最具商业天赋的,也是三人之中,生意做得最大的一个。 朱桂总算是听明白了,看向朱允炆的目光有些敬畏,看似他整天坐在武英殿里没多少动作,但他的新政从未停止过一刻! 这次的新政涉及商人,矿产,他想要将矿产资源握在朝廷手中,而不再是放任地方。 “那臣去山西,买几座大型煤矿。” 朱桂清楚自家的实力,估计再翻几个跟斗,也没办法包下山西所有矿山,既然如此,只能抓大放小。 朱允炆举杯,看着朱桂道:“山西富矿众多,朕先为代王叔贺,饮胜。” “饮胜!” 朱桂等人举杯,一饮而尽。 朱允炆看向朱植,朱植先呵呵笑了起来,主动说道:“皇上,眼下大海靖平,待秋日西北风来时,便是再下南洋之时。臣想提前做些准备,去太仓州新港走一走。” 朱允炆一抬眉头,没想到朱植竟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打算,原本想打发他去广东督造新船,既然他有觉悟,那就放他一马吧。 “也好,顺风出海,这次依旧由郑和带队。这一次你们再不用担心什么倭寇与海贼了,你们会十分安心的去南洋……” 朱允炆神秘莫测地说道。 朱植、朱耿等人都有些莫名,不知道安心在何处,郑和带队,不与上次一样吗? 朱允炆没有解释,朱耿后知后觉,也终于醒悟,连忙说自己也要备货,与朱植一起去太仓州。 直到此时,朱棣、朱桂也看出来了一些苗头,这明着是安排各种事,但暗中是在让几人一起离开京师啊。 朱棣眉头微皱,不知道朱允炆在布局什么,竟然要藩王尽出京师! 不过,朱允炆说的事也并非是捏造,北平确实需要自己,晋商也确实聚集太原,正在打造晋商商会,而远航南洋,又确实到了该准备的时节了。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却又似乎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顿酒宴,各去他方。 朱允炆站在大殿外,目送几位皇叔离开,然后对顾三审吩咐道:“派人盯着他们,无故返京,立即急报!” 顾三审肃然点头,行礼离开。 朱允炆看着夜空,自己想要离开京师,有些不安定的人,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朱棣走了,其他没有威胁的藩王与世子也走了,剩下的,就是选择谁来暂时管理朝政了。 总不能选择朱文奎吧,小娃娃还管不了事。 马恩慧? 不行。 吕太后? 更不行。 选来选去,最佳的人选也只能是内阁大臣解缙、郁新与黄子澄了。 现在对朱允炆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教材之争的缘故,解缙与郁新、黄子澄出现了裂痕,解缙无法一手遮天,也奈何不了郁新与黄子澄。 三人制衡,倒是便宜了朱允炆。 皇上嘛,虽然不喜欢太过吵闹、杂乱的朝堂,但也绝对不愿意看到上下一条心的朝堂。 所以,奸臣不会杜绝,任何朝代,皆是如此…… 虽然解缙不是奸臣,或者说郁新与黄子澄不是奸臣,但只要是斗争的,对立的,那就是皇上喜闻乐见的。 归根到底,这是帝王权术…… 第四百二十六章 老子有这么厉害? 夜深人静,寂寂无声。 陕西文县城墙之上,手握长枪的军士已然打起瞌睡,城楼中,也响起了行酒令的嚷嚷声。 噗碌,一个气泡漂出护城河水面,刚刚破灭,水面突然波动起来,浮出了半个黑漆漆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见无人注意,便小心地游向对岸,趁着乌云压盖,星光昏暗,爬出护城河,快步消失在城外。 佛母站在山林之中,回望着灯火中的文县,暗暗心惊。 自山东一路走来,刚进入陕西,就听到了王金刚奴大展神威,夺下文县,袭扰略阳的好消息,感慨王金刚奴不愧是天王,连夜奔着略阳而去,结果发现略阳还在明军手中,还以为王金刚奴撤退了。 满心期待的自己终于到了文县,结果才发现,外面的消息都是假的,骗人的! 什么文县失守,什么王金刚奴大败数万明军,都是胡扯。 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一定会被蒙在鼓中,只是,外界的消息是缘何而起? 佛母不知道缘故,转身走向摩天岭,想要解开秘密,或许还需要亲口问一问王金刚奴。 事实证明,王金刚奴能活到现在绝不是侥幸,佛母刚到摩天岭山下,就被白莲教的两名暗哨发现了踪迹。 最初两人还以为是偷偷赶路的商人,没想理睬,可谁知此人竟开始登山了。 见周围确系没有其他人,两名暗哨隐藏在树木之后,准备给山上的人来一刀,也好安心睡觉。 人越来越近,眼看到了近前,两名暗哨一前一后,猛地杀出,直砍要害。 谁料,一道寒光刹那闪现,两柄钢刀便飞了出去,砸落在远处的山石之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金鸣声。 噗! 一只手掐住了一名暗哨的脖颈,阴森的声音如同地狱的魔鬼:“我的手不想沾染兄弟的血,但如果你们背叛教义,兄弟相残,那就休要怪我清理异类。告诉我,天王在山上吗?” “在,在。” 暗哨几乎无法呼吸,抓着对方的胳膊,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砰! 佛母丢下暗哨,目光阴冷地看了看身后被吓呆的人,然后抬头看向高处,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我乃山东白莲教佛母,带我去见你们天王!” “佛,佛母?” 暗哨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 “怎么,怀疑我的身份?” 佛母厉声道。 两名暗哨连说不敢,但谁都没有带路的意思。 佛母眯着眼,刚想发怒,其中一名暗哨连忙喊道:“天王有命,没有验明身份之前,任何陌生人不得登山。还请出世教物。” “呵,罢了。” 佛母冷笑一声,手微微一沉,一枚玉佩便落入手中,玉佩中间,雕有白莲,白莲花开,而在白莲周围,不知为何,竟是如橘红色火焰,红的令人不安。 “业火白莲,弥勒圣宝!” 两名暗哨齐声惊呼。 身为白莲教的忠实信徒,他们对于白莲教中的一些信物自是了若指掌,眼前的业火白莲,正是白莲教高层流传了百余年的信物。 “参见佛母。” 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行礼。 佛母收起玉佩,看向山顶处,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天王了吧?” 两人连忙捡起钢刀,前面带路,没走多远,便又遇到了几名暗哨,解释清楚之后,便有几人下山,继续盯着。 佛母微微皱眉,看着前面的带路的两人问道:“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一眼,连忙低头,道:“佛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官军袭扰了数次,想要登上摩天岭,天王不敢大意,这才命兄弟们日夜把守。” “官军只是袭扰?” 佛母问道。 “是啊,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跑来一趟也不容易,竟只是在山下摇旗呐喊,做做样子,虽几次攻山,但也只爬了十几步就返回了。” 佛母更是疑惑,官府的做派是不是太诡异了,要打你就打,做样子给谁看? 想起外面的风言风语,佛母更是陷入了不解,四处都在散播明军大败,人心惶惶,甚至有些百姓家已经开始逃难,这对朝廷而言,可没有半点好处。 可朝廷却没有多少作为,即没有承认失败,也没有否定谣言,只保持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沉默。 沉默的背后,是令人心悸的危机。 经过六道哨卡,几处险道,佛母终于到了摩天岭之上。 王金刚奴已经得到了消息,带着侯半月等人站在山洞口,迎接着这位身份特殊的人物。 “天王,别来无恙。” 佛母看着王金刚奴,笑着走了过去。 王金刚奴哈哈大笑,上前打量着,道:“没想到竟真的是你,我们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许多年了吧?” 佛母平和地回道:“是啊,九年前,我们在开封府还一起修习过教义佛法。只可惜,当时与我们一起的弥勒佛、汉明皇帝都走了。” 王金刚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高兄、田兄与我,共襄伟业,若当初你愿意随我们一起至陕南,凭你的智慧与才情,我们也不会败给耿炳文。” 佛母微微摇头,道:“天王,你真的以为,凭我当时的身份能让高兄、田兄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失败,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吗?” “三年前,你们三人相约起事,拉起白莲大旗,声势浩大,连阳平关的悍军都不是你们的对手,文县、略阳、徽县哪个不在你们脚下颤抖?整个陕南眼看着就要落入你们之手,可你们是如何做的?” 佛母的语气变得尤为严厉,痛恨地说道:“在取得几地之后,你们就忘记了迎弥勒需要大牺牲,需要大奋斗!选择据川陕险要,龟缩一方!而在耿炳文发动大军时,你们不想着团结,反而内斗不休,想要赢得三支白莲教众的指挥权!” “若不是你们内部出了问题,若不是他们二人刚愎自用,野心勃勃,却无长志,耿炳文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将你们打败!你又缘何会退到这摩天岭?让我说,他们两位,不配为白莲教首领,只有你王金刚奴,才配得上白莲教首领之名,才配得上红阳之光!” 王金刚奴顿时面带红光,满心欢喜,对,都是那两个蠢货的错,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首领,我死了也能进入极乐之地,而他们只配下地狱! 佛母看着激动的王金刚奴,恭维了一句:“现在陕西各地都流传着天王的名号,怕是连山西、河南、四川等地,也听闻到了天王的传奇。” “哎,我能有什么传奇。” 王金刚奴连连摆手,故作谦虚。 佛母认真说道:“外界盛传,天王率摩天岭教众,攻下文县,屠尸满山……” “啥?” 王金刚奴顿时愣了。 自己攻下了文县,这脚底下不是石头,背后不是山洞吗?啥时候我住在文县里面了?还屠尸满山,就算拿下文县,那点人都挂出来,也不够满山的啊。 佛母又说道:“在天王打下文县之后,马不停蹄,率无数教众于飞仙岭,大败明军数万,明军丢盔弃甲,仓皇而逃,略阳不战而降……” “啊?” 王金刚奴张大嘴。 这丫的说得真的是我? 我有无数教众?看看周围几十个,全都拉起来,不过几百人,啥时候都无数了?还飞仙岭,自己连摩天岭都出不去,你以为真有翅膀,可以飞过去不成。 大败数万明军,还把他们打得大败而逃? 就是在最鼎盛的时候,也没这么光荣的战绩啊。 佛母继续说道:“眼下天王雄霸一方,盘踞陕南,教众十万,正在前线督战汉中,并想要占据汉中之后,北上西安府,夺取陕西全境,据守险关,对抗明廷!” “嘎?” 王金刚奴咬到了舌头。 我正在前线督战汉中,那现在的我是谁?难道说我非我,只是空幻的想象? 用力摇了摇脑袋,王金刚奴一脸疑惑地看着佛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佛母不苟言笑,严肃地说道:“说什么,自然是说你。难道你只待在这山上,没有听到过这些?” 王金刚奴吞咽了下口水,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然后对佛母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佛母摇了摇头,道:“事情缘由我也不甚清楚,但外界盛传你的消息,却是不争事实。换言之,在朝廷眼中,你现在盘踞陕南,教众十万。” “老子有这么厉害?” 王金刚奴愤怒了,这是哪个混蛋造的谣,知不知道造谣会害死人的! 我现在都蜗居在摩天岭,眼看着都要啃树皮过日子了,你们就不能行行好,忘了我?现在好了,我都教众十万了,那朝廷会派多少人来摩天岭…… “是谁要害我……” 王金刚奴有些慌乱,这绝对是有人故意阴自己! 佛母看着王金刚奴,终于确信了一点,这一切并不是他散布消息造成的,而是有另外一股力量,故意放出的风。 这股风,很邪。 第四百二十七章 佛母真正的图谋 经过彻夜长谈,王金刚奴总算是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心头的疑惑更重了,不由重复多次问道:“外界说我教众十万,霸占陕南,为何如此?” 佛母闭目养神,低沉着嗓音说道:“有人想要借天王的脑袋作个局。” 王金刚奴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自己不就是抢几个商人,也没要人命,至于要自己的脑袋吗? “是谁?!” 王金刚奴很清楚,再任由事情如此发展下去,自己一定会玩完。 摩天岭虽然险要,易守难攻,可若朝廷真的不计代价来攻,就自己手底下几百人,根本就无法抵挡。到时候,自己的身体可能会留在摩天岭,但脑袋就不一定了。 佛母思虑良久,也找不到一个结果。 首先这件事对朝廷没好处,朝廷正规军都被白莲教给打败了,丢了颜面不说,百姓人心惶惶,这也不利地方。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廷似乎没有动机。 其次,有人栽赃陷害,想要借刀杀人。很可能是被王金刚奴打劫过的商人,这些人有钱,只要拿出钱财来,散播一下消息,不会太难。 只不过,能将消息传的满陕西风风雨,陕西貌似还没有这样大能量的商人。 最后,白莲教众在期待,在呼唤,在号召,他们被压迫已久,想要通过塑造王金刚奴的“伟大事迹”来鼓舞人心。 有这种本事的,陕西也找不出来…… 尤其是洪武三十年,朝廷干掉了田九成、高福兴,在陕西杀了不少白莲教众,百姓也不敢轻易参与白莲教,就算是参加了,也都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生怕被人知道,谁会跳出来说自己是白莲教啊。 这种找死的二百五行为,根本就不存在。 佛母叹息道:“此事还不好说,但有件事可以确定,你继续留在摩天岭必死无疑。” 王金刚奴沉默了下,脸色几变,方说道:“若离开了摩天岭,我又能去哪里?怕会死得更快。” 佛母抬起头,盯着王金刚奴,问道:“还有另一种方法,或许你能活下去。” 王金刚奴连忙追问:“什么办法?” 佛母淡然一笑,道:“外界如何传闻的,你就如何去做。将一切都实现了,霸占汉中,窥视西安,威胁河南与山西,这就是你的活路。” “你这是想害我不成!” 王金刚奴愤怒至极。 自己手底下就这么一点人手,怎么可能按照外界传闻的那样做?如自己真有十万教众,还至于待在山洞里睡大觉? 弥勒佛还有个破庙呢,自己呢? 佛母看着没有了雄心的王金刚奴,暗暗叹息。 原以为经过这三年的恢复,王金刚奴就算没有将白莲教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也应该能保持不错的战斗力,有着相当的人员基础。 可现在,自己错了。 王金刚奴已经从一方白莲教首领,蜕变为一个小山贼了,也就只能欺负几个过路的商人,连直面朝廷的勇气都已不复存在。 人数少,就真的不可能胜吗? “我与你同在,与他们同在!” 佛母肃穆地声音响彻山洞。 王金刚奴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看着佛母,这才想起问一句:“你自山东,赶了几千里的路来到这里,不会就为了帮我东山再起吧?” 佛母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我深思熟虑,白莲教屡屡受挫,无法撼动明廷,难以迎请弥勒,归根到底,是白莲教众还不够强大,不够团结。零零散散分散于各处,总无法汇聚成一股力量,自然不是明廷对手。我此来,是想说服你,与山东白莲教、北直隶白莲教、江浙白莲教会盟,同进退,共生死。” “连江浙白莲教也参与进来了?”王金刚奴有些惊讶,旋即问道:“为何没有河南白莲教?” 佛母目光中有些悲伤,叹道:“瞿佑太过托大,在定远被安全局抓了。开封府内白莲教徒,也折损了六成之多,现在河南白莲教众,已并入山东白莲教,以我为尊。” 王金刚奴惊呼:“什么?瞿佑竟被抓了,难道他没有贡出你来?” 佛母呵了一声,面带自信,轻松道:“瞿佑是杰出的白莲教众,绝不会出卖我。何况,他的家人也是我的信徒……” 王金刚奴嘴角微微一抖,眼前的这位貌如田中老妇,平平无奇的佛母,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人,若是瞿佑真的出卖了他,说不得瞿佑的家人都会彻底消失。 曾在开封密会周王朱橚时,被人取笑,结果她当庭表演了一番袖中剑,震惊全场,就连朱橚都被震慑主了,听说因为这件事,几个没有尽职的护卫被干掉了。 在当时,一向以强横著称的田九成都不敢与她交手,甚至还有传闻,佛母打小就师从高人,身怀高强武艺,还懂兵法,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但此人不是魔,而是佛,因为白莲教需要这样的人物。 若是她愿意支持自己起事,兴许还真有一线生机,否则朝廷大军封锁摩天岭,自己就真的插翅难逃。 “我手中只有四百余人,而在文县却驻扎有一个守御千户所,一千余百战精锐!” 王金刚奴将现实摆清楚。 佛母点了点头,道:“一千余人,仅此而已。问题是,他们知不知道你只有四百余人?” 王金刚奴凝眸,瞬间明白过来。 自己有多少人手,只有山上的人门清,文县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情况,怕还是以为自己有千余人。 “只要在夜色之中潜入文县城中,将千户、知县暗杀,再命人攻占城门,城门一下,千户所军士无人指挥,自会溃散而逃,文县便可落入你之手中。” 佛母认真说道。 王金刚奴来回踱步,最终咬牙道:“好,我听你的,攻下文县!” 继续留在山上吃树根是没有前途的,总欺负过路的商人也是没出息的。作为山西白莲教硕果仅存的天王,应该做点大事。 佛母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来作指挥。” 王金刚奴没有反对,而是喊来侯半月等人,吩咐道:“攻击文县的行动,听佛母安排。” 侯半月不傻,可以听出王金刚奴圈定的范围,就是让大家在攻击文县这件事上听佛母的,其他事,听自己的。 看来王金刚奴对佛母也心存顾虑。 两日后,深夜。 佛母、王金刚奴亲自率四百教众下了摩天岭,披上用树叶穿织而成的绿衣,小心地接近文县城。待只有三百余步时,佛母抬手让人隐藏起来,然后对王金刚奴说道;“文县的水道门有个缺口,我需要二十名精通水性的兄弟,随我潜入城中。” “没问题。” 王金刚奴不是一个拖沓的人,既然决定要干了,那就赌上自己的一切,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才是真的找死。 选了二十人之后,王金刚奴看向佛母。 佛母很是满意,嘱托道:“一旦城中起火,便是攻城之时,到时候城门会打开,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入城。” 王金刚奴肃然应下。 佛母不再多说,带人在夜色与“绿衣”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接近城池,待没有草木遮蔽的地方,一行人便丢下绿衣,皆是夜行衣。 这些衣料,还是打劫的商人布匹凑出来的…… 一行人悄然入水,而城墙之上的军士毫无察觉。 自水道门缺口处穿过,佛母带人进入城中水道,漂流不到半刻钟,便登岸隐藏在房屋的阴影处。 “你们二十人去守御千户所外守着,探查情况。待我取了知县首级,就与你们会和。” 佛母吩咐道。 其他人听闻之后有些犹豫,但想到王金刚奴的吩咐,要听佛母的安排,便只好同意。 佛母浅浅一笑,找到县衙后巷,纵然一跃,手已搭在围墙之上,轻松发力,整个人翻墙而入。 知县郭有益正在酣睡,突然感觉脸上一凉,不由惊醒,看着床边手持短剑的黑衣人,瞬间打了个哆嗦,连忙侧身翻看枕边人。 “她只是晕了过去,我来这里,是给你一个天大的机会,你最好是不要惊动其他人。” 佛母收剑,冷冷说道。 郭有益不再慌乱,盯着佛母问道:“你是何人?” 佛母坐在了床榻上,看着向后缩的郭有益,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升官?” “嗯?” 郭有益不解地看着佛母。 佛母缓缓说道:“你可以拿走王金刚奴的脑袋,有这个功劳在,你定能升迁阶州知州或是知府吧?” 郭有益的喉结微微一动:“王金刚奴,他可是在摩天岭!” “如果你与我合作,他就会下山。” 佛母轻声说道。 郭有益有些狐疑地看着佛母,问道:“你想要什么?” 佛母转过头,盯着郭有益,目光中的杀机一闪而过,道:“你的一只眼睛。” “什么?” 郭有益面露恐惧。 佛母呵呵冷笑了声,道:“请君闭上一只眼,不见阶州开白莲。” 郭有益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你让我先得到斩杀白莲教首领的荣誉,又想在我的治下发展白莲教众?” “没错!” “为何?” “因为不听话的人,该死,不是吗?” 佛母面无表情地看着郭有益,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第四百二十八章 呃,文县大捷…… 郭有益是一个懂得价值规律的人,他清楚点头的风险。 虽然不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对方的目的已是摆明,那就是阶州辖区内,官府不干涉白莲教传教。 不干涉,就意味着默许。 而凭着白莲教蛊惑人心的本事,阶州极有可能会成为陕西白莲教教徒的汇聚之地,若是自己与白莲教勾结的消息传出去,那别说乌纱,就是脑袋也不保。 “洪武三十年,沔县白莲教作乱,已有无数百姓因此遭难,他们痛恨朝廷,想来也会痛恨白莲教吧?你真的以为这里的人还会相信白莲教?” 郭有益沉吟。 佛母平和地说道:“弥勒佛将于苦难之中降世,这里有苦难,自然需要白莲圣光,驱除黑暗。知县大人,这些并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你只要一个选择,接受或死。” 郭有益眼睑颤抖,嘴角透着很不自然的神情,咬牙道:“你让我背叛朝廷,是在侮辱我的气节!” 佛母冷笑一声,短剑闪现,无情地说道:“据我所知,你是一个没有气节的人。既然我错了,那就弥补这个过错吧。” “等等!” 郭有益见对方想要杀自己,不由喊道:“你就不能多开一点条件?” “呃……” 佛母微微一愣,不由笑了起来。 郭有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己好歹也是知县,只给一个条件就妥协了,那多掉价,好歹抬抬价,给我个面子不是? 佛母点了点头,满意地收回短剑,道:“阶州知府,外加一个圣女,成交?” 郭有益眼神一亮。 圣女? 听闻白莲教中的圣女,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精通闺房之术,乐趣无穷。 “好吧,此事绝不能有其他人知晓。” 郭有益故作镇定。 佛母呵呵笑了笑,道:“大人还请放心,我们比你更担心有人知晓。但希望大人谨记一点,我今日能来府上,悄无声息,他日一样可以。” 郭有益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对自己的警告。 “你放心,只要我能成为阶州知府,定会履行承诺。” 郭有益保证道。 佛母不担心郭有益是否听话的问题,人在面对气节大事时,只要弯一次腰,就永远直不起腰来。也只有那些敢于直面惨淡人生,敢于笑对死亡的人,才配得上伟大。 像郭有益这种人,佛母见多了,自己手中牵着的人物,可不只他一个人。 “我会将王金刚奴交给你,如此如此……” 佛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久之后,文县城中一处民宅失火,火光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亮眼,似乎一处天空也已被烧红。 城外的王金刚奴顿时喜上眉梢,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然后抓紧钢刀,对身后的白莲教众喊道:“兄弟们,看到了吗?红光就在前面,杀掉官兵,夺下文县!杀!” “杀!” 不到四百人,却杀出了数千人的气势,喊杀声震天动地,城楼上的守军听闻之后,更是惊慌失措,鼓声不断被敲响,可还没等到大部队前来,城门缓缓洞开…… 王金刚奴看到了洞开的城门,满是喜悦,踏入城池,今夜自己就是文县之主! “给我杀!” 为了鼓舞士气,王金刚奴亲自冲杀在前,穿过城门洞,瞥了一眼两边的“夜行”人,下令道:“待兄弟们进来之后关闭城门,以示我等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今日谁若怯战不前,那就是白莲教的叛徒!给我杀!” “杀!” 众人也清楚了,进了城只有一个结果,要么干死守军,占据文县,要么被人干掉,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拼命吧。 冲出城门洞,向前不到二百步,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十”字大街,只要转几个弯,就可以到达千户所的营地。 王金刚奴走到十字路口时,便听到了三声响亮的炮声。 轰轰轰! 正在王金刚奴惊魂不定的时候,左右街道传出了沉闷的脚步声,火光开始升起,照亮了盔明甲亮、手持长矛的军士。 “上当了?!” 王金刚奴意识到自己掉入了一个包围圈,连忙喊道:“后退,后退!” 哗啦啦! 一队队盾牌手与弓箭手出现在了队伍身后,封锁了城门洞。 侯半月脸色苍白,看了看惊慌不定的王金刚奴,咬牙道:“天王,知晓我们夜袭文县的,只有先入城的二十兄弟,还有佛母!” 王金刚奴握着刀柄,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发出了咯嘣的声音,愤然道:“是佛母出卖了我!” 自己的兄弟,王金刚奴十分相信,要不然也不会陪自己在山上过三年苦日子。 除了佛母之外,没有其他! “我们该怎么办?” 侯半月张望了下,左右与后面已无退路,只有前面依旧空荡,不过在灯火之外,那里显得尤为黑暗,如同吃人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哒哒哒! 马蹄声脆,自黑暗中走来。 街道旁挂出了一排灯笼,黑暗隐退到角落。 知县郭有益、千户武晖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后是十个骑兵,再之后,则是一百余长矛兵。 “王金刚奴!” 郭有益厉声喊道。 王金刚奴虽然没见过郭有益本人,但却认识千户武晖,一个能在文县与武晖站在一起还第一个说话的人,若不是朝廷下来的官员,那一定就是知县郭有益。 “佛母在哪里?” 王金刚奴不想理会郭有益,现在自己最想要做的事,那就是砍了佛母。 “佛母?什么佛母!王金刚奴,本官设下天罗地网,略施小计,你便落我瓮中,如今死期已至,还有何话要说?” 郭有益威严地喊道。 王金刚奴冲着郭有益呸了一口,喊道:“就你也配指使佛母?” 郭有益冷着脸看着王金刚奴,也不理睬他的狂叫,而是对其他白莲教众喊道:“你们本是善良之人,为白练级蛊惑成了乱民,本官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跪地投降,可保不死,若负隅顽抗,那只有死路一条!是活着回去见见你们的父母乡亲,还是死在这里,背负一世骂名?自己想想吧!” 侯半月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犹豫着众,不由着急,高声喊道:“我们乃是弥勒座下,白莲信徒,为弥勒而死,死得其所,今日既是必死,那就让我们……” 噗! 侯半月低下头,看着胸口透出来的箭矢,一滴血,在箭矢之上缓缓滴落,刚刚转身,身体便瘫软在地,瞪着双眼而亡。 “半月!” 王金刚奴心痛地喊道。 “给你们最后的机会,想要活的,跪地投降,想要死的,如他一样的下场!” 武晖手持大弓,又取出了一根箭,搭在弓弦之上,冷冷地看着王金刚奴等人。 “人活着是痛苦的,只有为了弥勒而死,为了弥勒而战,才能往生极乐!给我杀!” 王金刚奴高声喊道,挥舞长刀冲向郭有益与武晖等人。 其身后的白莲教众中,也被这悲壮的口号所感染,开始杀向四方,但也有一些人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投降。 但没区别了。 武晖看了一眼后退的郭有益,也不再多说什么,长弓发射之后,便从马上摘下长枪,刺向前方,喊道:“杀!” 身后军士手持长矛,如枪林一般直推了出来,任谁在前面,都被扎出了无数血洞。 而其他方向的军士也开始出击,城门洞位置的守军,更是长弓直射,毕竟距离很近,不需要仰望四十度角的夜空。 惨叫声连成一片,血肉横飞,也只在一瞬之间。 郭有益看着左冲右突,却毫无建树的王金刚奴,招手将巡检徐贞喊来,吩咐道:“无论如何,王金刚奴不能活着,他的脑袋也需要落在我们手里。” 徐贞了然,抽出了腰刀,嘴角一咧:“大人就放心吧。” 王金刚奴看似勇猛,砍来砍去,可更多是匹夫之勇,眼看这边好打就跑这边来了,那边好打,就带人往那边冲,根本不够坚决,也没有主攻方向。 左冲右突,不仅没杀掉几个军士,还连累了不少白莲教众,身边之人更是死的死,伤的伤。 就在王金刚奴悲愤不已的时候,武晖一枪便刺了过来,王金刚奴下意识地抬刀横挡。 当啷! 一枪竟含重力,王金刚奴被震得连连后退,低头一看虎口,已然是鲜血直流!挥刀在衣襟上割了一长布条,缠绕在伤口处,重新握好钢刀,冲着武晖便杀了过去。 武晖能当上千户,凭的就是军功。 虽然有些年没有上阵杀敌,但一身武艺并没有荒废,对付王金刚奴更是不在话下。 长枪如蟒,翻滚宛若行云。 而王金刚奴只能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加上长刀距离太短,根本无法敌对长枪,想贴近吧,还不到对方身边,长枪就如棍子一般扫了过来。 铛! 咻! 王金刚奴手中的长刀被击飞,武晖长枪点在王金刚奴胸口,威严地说道:“你输了!” 王金刚奴不甘心地看着武晖,咬牙道:“若不是佛母……” 噗! 咕噜噜! 巡检徐贞收起带血的钢刀,捡起人头,冲着愣主的武晖喊道:“千户大人,小子立了头功,可有什么赏赐?” 第四百二十九章 宋正臣的悲伤 文县大捷! 一篇辞藻华丽、语言优美、歌功颂德的文书送了上去,郭有益满心期待着朝廷的委任状。 只不过因为他的“贪功”,导致山西一度升起的移民热开始降温。 茹瑺看着这一份“报功文书”抄本,总想抽郭有益几个大嘴巴子,朝廷谋划了那么久,调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就被这个无名小卒一通乱打给打水里去了! 王金刚奴死了,脑袋也被挂了出来,陕南烟消云散,哎,天晴了…… 山西百姓一看,得,没战乱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移民? 什么移民,昨天给你商量过的吗? 没有吧? 那应该是喝多了,见谅见谅。 你要走啊,我送你啊。 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抱着老婆,不比去北直隶、河南强多了。 谁爱移民谁去,老子不走了。 甚至有些人家已经入了黄册,又开始公然反悔,哭着喊着要留在山西。 就在茹瑺一筹莫展的时候,近五百余晋商,于太原丰源庄园,经过十几日的商议,达成协议,宣告晋商商会成立。 晋商商会规模庞大,不仅有八大晋商,还有二百余大小富商,涉及所有的商业领域。 在常家、侯家等大晋商的鼎力支持下,常百业成为了晋商商会第一任会长,统揽商会大小事务,同时设置了十六人团,由八大晋商与八大知名富商抽人组成。 在侯浅浅的建议下,也为了让朝廷放心,常百业在编制晋商商会规章时,第一条便确定为: 晋商商会任何人,不得已任何形式违反《大明律》,做危害百姓、朝廷与大明之事。 条文很多,内容也很庞杂,但基本框架已定。 晋商将团结商人的力量,有生意一起做,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扛。 晋商商会成立之后,无数商户开始更换牌匾,准备让惠铁券,同时调动起无数伙计,开始将生意与移民政策结合在一起。 让惠铁券的出现,确实打动了不少百姓,对于他们来说,一文、两文钱都是重要的,平日里能少花一文钱,绝不会多花,能走路,绝不可能搭车,能在草垛里睡觉,绝不会去旅馆,能穿破衣服,绝不随便买新衣服。 现在只要移民,就能节省不少花销,而且晋商商会还承诺,无论自己搬迁到北直隶还是河南,都可以享受这种让惠,因为晋商商会,也将跟随移民大军——移商。 常百业很清楚,这是一次打下百年基业的大好机会,只要赢得了这些人的人心,让出一些利又如何?以蝇头小利,换取山西市场、话语权,这是一笔何等划算的买卖? 至于帮助朝廷劝说百姓移民,只不过是投资未来罢了。 晋商的生意不可能只做二十年,三十年,自山西移民五十万,在三十年之后,他们很可能就是二三百万人口,如此庞大的人口,需要多少货物? 现在晋商下手早,即可以让他们得到实惠,还可以告慰他们离乡之苦,待几十年后,他们想要购买货物,第一个想到的就一定是晋商商会下的店铺。 人的目光,总还是需要放远一点。 晋商商会迸发出来的能量是巨大的,在商人的助推下,在佛家、道家的宣传下,在建文报的引导下,在布政使衙门的统一调配下,在利益的驱使下,山西百姓终于回归了理性,开始思考一个根本的问题: 移民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在他们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后,移民的困局也终于被打破,这一次,不再是外力的惊慌,而是内在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建文报在胡濙的操控之下,开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而其中一缕光,是金色的…… 晋商商会成立,如此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如果不上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常百业便亲自找到了胡濙,连文稿都已经写好了。 结果胡濙开出了价:五百两银子。 常百业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不过就是想登个报,宣传下晋商商会,广传消息,你再黑,也不能黑我的那么多银子吧? 胡濙无所谓,很简单地告诉常百业,宣传司自己想写什么,找谁来写,那都是宣传司自己的事,绝不要钱,也不收你们的钱。 但是,主动来找宣传司,登载消息以“广传于众”,打广告的,那要收费,而且要重重收费。 胡濙的逻辑很简单,宣传司的报纸五文钱一份,一天卖个一千份,也才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不说宣传司陆续抵达的两百来号匠人,就说这笔墨纸砚,刷印器具,也是要钱的啊。 这些人跟着自己来山西,也是需要吃饭,也需要给他们发饷银的,这些人也有老婆孩子,也有个人需求,不给钱,谁办事? 要你五百两咋啦,以后晋商商会想要登报,就按这个价走,不接受就走人,我头版挂怡红楼开业的消息,看你咋滴。 常百业感觉胡濙是个流氓,侯浅浅看不下去,觉得胡濙实在是不像话,于是将价格提到了一千两…… 自此之后,卖报小郎君成了快递小郎君,专门负责将刷印好的建文报,送至晋商商会特定的几个店铺,然后由晋商商会,负责发卖建文报…… 胡濙认为自己得了好处,白赚了一千两银子,还省了卖报的事。 常百业则感叹自己老婆实在是太天才了,给晋商商会开了一个好头,独揽了建文报的发售权,以后但凡是想要看报的,都得去晋商商会的店铺里走一遭。 这只要进店,那就好说,买不买都是客人,好好招待着,说不定哪天买份报纸,还顺带买几匹布呢。 茹瑺终于收到了各地发来的文书,移民造册人数逐渐增加,合计已有六万余人,虽然数量远不足五十万,但已是走过了最困难时候。 驿站革新也在紧锣密鼓的推进之中,原本一些年久失修的驿馆得到了整修,缺员也得到了补充,驿站开始从太原等地,穿太行山而出,进入河南、北直隶地区。 考虑到太行山里面还有一些小毛贼,动不动就收过路费,北直隶、河南与山西三地,联合出动了一批善行山地的精锐,端掉了山中几十个王,还顺带打了不少老虎豹子回去。 道路清了,驿站建了,粮食到位了,移民也该开始了。 在六月底,茹瑺宣布每半个月组织一次移民,先期出发,以早日分田盖房子,而第一批移民,便有两万之多。 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蜿蜒的山道中,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与洪武时期的移民相比,这一次大规模移民,即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军士押队,更没有哭天喊地,寻死觅活。 这些人离开故乡,告别亲朋,为的是枝繁叶茂,为的是过上更好的日子,为的是孩子与未来。 梆子敲响,驼铃叮当,不出西域,直往东方…… 山东青州。 宋正臣啃着硬邦邦的馒头,感觉牙齿都要崩掉了,拿着馒头往石头上砸了砸,竟发出砰砰的声响,看着这如铁的馒头,宋正臣很想知道,面为什么会这么硬…… 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已经发出了去了十几条消息,看军士与看守之人的样子,他们并没有发现其中问题,可为什么朝廷还没有派人前来? “王匠头,你见过衣冠冢吗?” 宋正臣看着一旁啃着馒头的大汉问道。 王匠头抬头看了眼宋正臣,冷着脸说道:“等老子被打死了,家人自然会收走衣服,造个衣冠冢。至于其他人的,呵呵,我有机会见,还会待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家人会收走衣服,如果家人不来收呢?” 宋正臣走了过去,将手中的馒头递了过去。 王匠头没有接馒头,而是说道:“你还是吃一点吧,没这点馒头垫着,就你现在虚弱的身体,坚持不了半个月了。我听军士说起过,但凡今日丢的尸体,明日尸体上的衣服准不见了。你说若不是家人,谁如此晦气会去乱葬岗?一定是这些军士通知了死去之人的家人,又敲了一笔。” 宋正臣眯着眼,更是疑惑了。 按理说,无论是家人,还是其他人,只要拿到了衣服,就应该看到自己留下的消息了,那么大的字,不应该看不到啊。 只要他们将消息报告给朝廷,一定会重重有赏,怎么到如今,青州还是青州,没有丝毫改变? 问题出在哪里? 夜晚,又有人不行了。 宋正臣偷偷摸摸,咬破了手掌,蘸着血,在死人的里衣中再一次写了消息,之后回去休息。 来回总这样干,宋正臣已经有些贫血了。 翌日晚间,王草根与王草头继续扒取衣服,当王草根看到又一件带血色的里衣时,几乎跳起来骂娘,这都什么情况,死了就死了,糟蹋什么衣服,知不知道多难洗! “大哥,丢了吧?咱明日就去贩卖衣服,不缺这一件。” 王草头郁闷地说道。 王草根将衣服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冲着尸体嚷嚷了两句,便离开了。 一阵猛烈的阴风袭来,如旋风卷动,地上单薄的里衣飞起半米,翻滚着飘向远处的河边,落在了河岸之上。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玉手捡起了衣服,看到了上面的字: 齐王反,速报朝廷! 第四百三十章 打女人的后果 齐王府。 齐王朱榑看着走来的年轻女子,目光中带着阴冷的笑意,两厢更是站着二十位手持刀兵的卫士,凶神恶煞,杀气凛然。 沫儿与广袖轻盈而至,如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拜见王爷。” 两人款款行礼。 朱榑一拍桌案,厉声道:“你们还敢来我青州府,来啊,给我抓起来!” 哗啦啦! 卫士上前,刀锋架在玉颈之上。只需要轻轻用力,两人便会香消玉殒。 沫儿面色平静,轻启朱唇:“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来拯救王爷的。若王爷杀了我们,呵呵,相信用不了两个月,朝廷大军就会踏碎青州王府……” “你是何意思?” 朱榑心头一惊,气势弱了。 广袖抬手,推开锋芒,上前一步道:“王爷,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威慑的把戏就不需要了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朱榑眯着眼,沉吟了下,挥退卫士,仅留下两名心腹,对两人说道:“佛母走时曾说起你们要来,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们,还以为陷在了兖州,不成想你们还是逃了出来,倒有些本事。” 广袖与沫儿心有余悸,在送走孔讷之后,两人便开始撤退,待城门开启,顺流而下,还算是顺利,可在途中遭遇了安全局的追踪,不得已才潜藏在乡野之间,之后才找了机会前来青州。 安全局的网,撒的太广,太快。 “这些只是小事,倒是王爷是不是将事情做得太过了,我可是听说,安全局的人在青州府接连损失了几位好手。” 广袖冷着脸问道。 朱榑愤然走向广袖,突兀地甩出一巴掌,直将广袖打倒在地,厉声道:“你不是佛母,就不要用佛母的语气跟本王讲话!安全局的人为什么会追到青州,你们白莲教不清楚吗?也幸是佛母离了山东,若是被庞焕抓住把柄,我青州怎保?” “姐姐!” 沫儿连忙扶着广袖,转头对朱榑喊道:“这就是王爷的待客之道?” 朱榑收回手,不屑一顾地说道:“这是她不敬重本王的下场!若再如此放肆,佛母也护不了你们!不要忘记了,你们来这里只是避难的!说吧,到底带来了什么消息?” 沫儿刚想说话,广袖却暗拉了一把,捂了下脸颊,起身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王爷,安全局去过东昌,已经在调查惊蛰的旧事了。” “惊蛰?他不是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以调查的?” 朱榑皱眉。 广袖摇了摇头,道:“此间事我等并不知内情,若王爷认为没有纰漏,那自然高枕无忧。可若真有纰漏,那会不会是个隐患,这一点就请王爷判断吧。” 朱榑思索了下,脸色有些阴沉,沉吟道:“丛老九已经死了,没有人会记得当年之事。” 广袖微微点头,道:“既如此,自是无忧,只是还请王爷多加地提防,据白莲教信众所察,庞焕身边多了一个厉害人物,怕是从京师来的。” 这一次朱榑没有反驳。 安全局的厉害,朱榑是清楚的,虽然多少次安全局的人进入过青州府,甚至进入过齐王府,但都被暗中处理了,至于其尸体,自然被运出了青州府外,于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给处理掉。 为了避免安全局总是窥视青州府,朱榑还命人伪造过安全局文书,传递过虚假消息。 只是,事情还能继续隐瞒多久? 朱榑不清楚,但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因为在自己的诅咒之下,朱允炆一定会死! 京师中留下的眼线来报过,朱允炆因为身体不适,从皇宫搬到了后湖居住,这就是朱允炆将死的征兆啊。 只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一定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待朱允炆一死,自己就能直接率兵乘坐巨舟出海,沿海南下,直接开到长江,逆流而上,抵达南京城外,一举攻克南京城,登基帝位! 想到这里,朱榑心头不由有些火热,也没有追问广袖与沫儿,让下人带她们休息,同时命人请来丹阳子。 安顿下来之后,沫儿看着广袖阴沉的脸色,低声问:“为何不将血衣之事告诉齐王?” 广袖目光冰冷,轻咬银牙,带着怨恨:“连佛母都不曾打过我,他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也不过是个废物!” 沫儿见广袖如此动怒,连忙说道:“姐姐,我们当以大事为重。身与灵,我们都许给了弥勒,万不可因身受辱而坏了计划。” 广袖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隐隐作痛,冷哼一声:“你真以为现在交出血衣,齐王就能安稳了?庞焕是一只猎犬,一旦被他闻到味道,绝对会穷追不舍,现在还多了一个厉害人物,怕用不了多久,这青州府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沫儿劝道:“至少交出血衣能警醒齐王,早点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用尽办法通告朝廷消息,不至于事情提前败露。若时机不对,齐王提前倒了,对我们的计划更不利。” 广袖摇了摇头,坚定自己的看法:“我们白莲教的目的并不是齐王反不反,他反,自是好,他若不反,倒在这青州,对我们也没有损失。因为这里的百姓,已恨透了官府与藩王,将会彻底站在我们白莲教这一方。教徒,才是我们的目的!” 沫儿着急地跺脚,道:“佛母说过,让我们帮助齐王度过危难,促使他起兵南下。若你耽误了佛母的安排,我们两个谁都不好过!” 广袖起身,找出来一把剪刀,取出血衣,当着沫儿的面,剪碎在地,看着沫儿道:“佛母说过,要学会临机决断,不可默守陈规。这件事要么第一时间禀告齐王,要么永远闭嘴,妹妹,忘记这件事。” 沫儿眼见如此,也无法再说什么。 一个巴掌,改变了一切。 不知道他日齐王知晓之后,会不会后悔。 丹阳子现在很神气,忐忑与装病了一段时间,突然之间,竟得到了莫大赏赐,不用说,一定是京师传来消息,朱允炆病了。 无法相信这一切的丹阳子也开始怀疑,难不成扎个草人,施个法术,真的能诅咒人生病,乃至死亡不成? 这些道法,不都是骗人的把戏吗? 看齐王-兴奋的神情,崇拜的目光,丹阳子终于确定一点,道法是可信的,既然道法可信,那武当山藏着《上天梯》金丹秘术,也一定是真的,只要得到了这卷秘术,练成金丹,自己也未尝不可以长生不老! 只是,想要通过道门的身份去拿到《上天梯》已然不可能,只能依靠皇权的力量,藩王还没有力量去影响武当山,现在,只能促使齐王造反,并且让他成功。 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成为武当山的掌门,到时候什么秘术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青州不能继续待了,至少现在不能,鬼知道朱允炆会不会朕的死掉,现在是生病,如果不死呢? 到时候自己一样少不了挨一刀。 “王爷,贫道最近翻看典籍,查阅到泰山中有灵石孕育,若可以采来炼为丹药,定能增加气运,以助王爷千秋大业。” 丹阳子诚恳地说道。 朱榑满意至极,兴奋地说道:“既如此,那就烦请道长走一遭吧,不过眼下南面随时可能会有大事发生,道长前去必要速去速回。” 丹阳子连忙称是。 只要离开青州城,日后来不来,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成功,成功了,自然跑来,不成功,谁陪你一起下地狱。 朱榑没有欺骗丹阳子,真的放他离开了,只不过,安排了四个护卫,美其名曰随从。 丹阳子无奈,只好带两个弟子与四个随从前往泰山。 京师。 这一日应是早朝,宫中也没传出取消早朝的消息,可百官到来之后,左右都等不到皇上。 解缙也有些疑惑,朱允炆很是自律,素日里从未迟来,即使是迟来,也会提前安排内侍说一声,可今日,即没有通报,人也没来,这是怎么回事? 郁新与黄子澄在揣测中,百官也交头接耳。 皇上大人不来,但大家也不能提前旷工啊,万一皇上来了,你走了,那局面怎么收拾? 眼看着日上三竿,都要吃午饭了,内侍才扯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才顿时打起精神,远见朱允炆进入朝堂,才下跪行礼。 朱允炆坐下之后,嗓子有些沙哑地对百官说道:“朕今日偶感风寒,原想用过药之后来上朝,可不料困顿来袭,小睡了会,倒是让众爱卿久候了。” 百官自然不敢计较,一顿问安之声。 朱允炆笑着摆了摆手,道:“太医说是最近暑气太甚,加之朕休息不好,才有所不适。今日朕上朝,便不听你们奏报,且说几件事吧。” “其一,山西移民接应务必做好,工部与地方需配合行事,绝不可让百姓受苦。若地方上暂无房屋居所,则征调富户居所,给以钱粮补贴,若不服从,则可报请知府或布政使,强行征调,同时报备朝廷。” “其二,会通河疏浚所需钱粮,必须给到位,户部做好审计,都察院做好监察,不可短缺一月数目。这其三,事关诸位爱卿切身之利益……” 第四百三十一章 驻军才能显示主权 事关百官切身利益? 解缙、郁新等人不由有些紧张,其他官员更是不安。 上次切身利益的时候,可是切掉了不少财产,原本的免税田上了税,抢来的地也给退回去了,这次又要切身,不知道皇上大人准备切哪一块。 朱允炆没有绕弯子,也没有让众人不安多久,直接说道:“朕知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去找了船商,打造海船,想要去南洋采得番香番货,解缙,你老家在江西造了多少船啊……” “呃……” 解缙没想到自己被点了名,惶恐不安地走了出来,请罪道:“臣这就写封书信,将船只劈了当柴烧。” 掌握着朝廷第一手情报的解缙,自然知晓怎么用。 朝廷第一次下南洋时,解缙就已经察觉到了苗头,安排家中老仆带长子解祯亮回到了江西吉安,征调民间船匠打造海船。 其他官员也不是傻子,眼看有利可寻,自然纷纷下手。 这也是徽商胡文义、周大匠能够在短时间内崛起的一大原因,可这些商人中多是河船,少量海船还都是小船,说句不客气的话,能载个三千斤货都算好的了,当然,身上的肉也得算进去。 但官员没有其他路子,这两年朝廷十分重视造船,征调了太多匠人进入船坞,民间能制造大船的技术不够,匠人不足,船坞也跟不上,能有几个差不多的小船,已经算不错了。 即使如此,也难挡众人发财的欲望,买船的买船,造船的造船,只要等朝廷解禁大海,就可以一蜂窝出航,只要到了南洋带货回来,多少成本收不回来? 听说上次去南洋商人,已经赚翻了,那个沈一元的财富,怕是超出了五百万银两,名副其实的巨商。 解缙虽然不想成为商人,但很想要钱,所以才有了造船之事。 朱允炆看着请罪的解缙,道:“造都造了,烧了是不是太可惜了?郁新,你家最近也买了八条海船吧,总用海船在河里捞鱼,是不是不太合适……” 郁新老脸一红,连忙请罪。 朱允炆接连点了几个人名字,凭借着安全局的情报,这些官员的动静自然是一清二楚。 “朕就不一一点名了,朝廷要解禁大海,你们想要捞一笔,朕没意见,但有些官员借此与商人勾结在一起,许以好处,甚至还有人打起了宫廷贡品的主意,说什么只要能带来番货,日后谁家的货物就可以成为皇室贡品。呵呵,看来皇宫的事,朕也做不了主了啊。” “噗通。” 众人转身看去,工部郎中瘫软在地上,看样子是昏迷了过去。 朱允炆瞥了一眼,继续说道:“你们是朝廷的官员,吃的是朝廷俸禄,按理说商贾投机之道与你们毫无关系,如此做派,实属非人臣所为。若放任下去,必会祸乱朝纲,祸国殃民。朕思虑良久,着令内阁与三法司,拟定官员禁止从商的律令,三法司需在明年夏日,拿出律令,颁行大明。” “臣等遵旨。” 解缙、郁新等人心中一喜,脸上并不表露,连忙答应。 皇上虽然说要禁制官员从商,但也给了大家一个定心丸,那就是说今年不禁止你们从商,想要去南洋的,可以准备了,想要赚钱的,这是最后的机会。 百官中也有清廉正值之人,明白官员就是官员,一身铜臭算什么。 虽然洪武年间也有禁止官员经商的事,但洪武朝毕竟没有商户户籍,商户只能挂靠在其他户籍下生存,不找几个当官的当靠山,谁能混得下去? 而官员也需要商人投靠,就朱元璋那点死工资,饿死爹娘也未必能养活儿女,不从商人那里捞一笔,全家都得饿肚子。 现在朱允炆提高了待遇,又给了一次发财机会,然后再准备实现官商分离,这种手段没有血腥暴力,平平和和,却深得官心。 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朱允炆便返回后宫,召见了郑和。 “钦天监已经选好了日子,九月二十日,大吉。不到三个月了,水师这边没问题吧?” 朱允炆问道。 郑和自信地说道:“皇上,水师经过抗倭战斗,已然十分精通水战,长时间海上航行储备也十分熟悉,随时都可奔赴南洋。” 朱允炆清楚水师当下还处在战备之中,只不过有些精锐轮休了。 “此番下南洋,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交代你。” 朱允炆抬了抬手。 双喜与一名内侍站立着,手持卷轴缓缓展开,南洋诸国便显现在舆图之上。 朱允炆走到舆图之前,将手指向旧港宣慰司,道:“这里既然是大明的领地,就不能没有大明的军队。陈祖义不是还活着吗?暂时不要杀掉他,有陈祖义这个隐患在,你们也能更好说服梁道明同意大明驻军于此。” 郑和有些紧张,不安地询问道:“若梁道明不允许大明驻军的话……” 朱允炆看着郑和没有说话。 虽然旧港宣慰司名义上属于大明了,但就目前而言,它还是太过独立了,独立到了一切都可以自己说了算。 这样的情况,还算不上什么“一国-两制”。 要想真正做到“一国-两制”,那必须有军队在那里,军事权大明说了算。 经济与政治权,可以稍微让一让。 至于旧港怎么搞经济,打造什么自由贸易港,让戴着假发的家伙敲锤子,那大明都可以暂时无视。但如果有其他国家想要在这里捣乱,那很抱歉,我们大明要管,军队要管。 若是没有军队在,那就没办法显示主权。 所以,驻军旧港宣慰司势在必行,绝不可再拖延下去。 “梁道明是一个聪明人,他不会做愚蠢的事。” 朱允炆最终给了郑和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但郑和已经听明白了隐含的意思,那就是如果梁道明不够聪明,那就让他看看愚蠢人的下场。 “驻军多少?” 郑和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朱允炆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个卫所的兵力。” 郑和深吸了一口气,一卫有军士五千六百人,而上一次自己下南洋才多少人,这次仅仅驻军就要一卫军士,那下南洋的人员数量将是多少,规模将是何等的庞大? “皇上,大福船运力有限,若调集过多下南洋,怕会影响沿海防护。” 郑和清楚大明水师的船只力量,若调动万人规模的船队,那水师的力量将会被抽取过大,一旦东海再有倭患,那大明水师可就很难应对。 朱允炆神秘一笑,道:“这件事,朕会给你解决,但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你务必做好。” 郑和目光变得有些凝重,不知道什么事比驻军还大,肃然点头,承诺道:“臣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朱允炆微微点头,说道:“此番下南洋,驻军为第一要务,然非第一大事,这第一大事,是练兵!” 郑和有些疑惑。 练兵? 大明水师这都打了那么久的海战了,南海干掉那么多海贼,东海干掉那么多倭寇,还去朝-鲜外面的岛屿度了个假,已是百战精锐,怎么还说练兵? 朱允炆严肃起来,解释道:“朕说的练兵,并非是军士,而是船长!换言之,朕希望你借南洋之机,训练出精通海事,善于统筹,应对各种风险的船长!” 现在的大明水师,太过依赖于旗舰,一切指挥作战,往往都是由旗舰来安排,哪怕是敌我交错,船只混杂在一起,军士也会时不时将目光看向旗舰,看看旗舰上的人是跑路了还是在战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陈友谅的大船队给打出心理阴影了,大明的水师都是按照老陈的思路走的,那就是更大、更多,更硬…… 这也就导致了大明水师多会选择大编队航行,尤其是历史上的朱棣,将这种大编队升级到了世界奢华版。但是,这种方式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一旦旗舰出了问题,整个船队就很可能土崩瓦解,毫无斗志。 朱允炆需要改变这一切,因为大明水师未来最核心的任务之一,是前往南美洲挖土豆,如此遥远的航程,在后世还时不时会出个沉船事故,何况是在古代…… 如果因为旗舰出了问题,到了袋鼠的地方又返航了,那朝廷要损失多少心血。 所以,大明水师必须拥有更多的优秀船长,这些船长即可以编队航行,也可以单独航行,若没有如此能力,土豆就不可能挖出来,花生也吃不着,番薯更是别想了…… 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与富余,人口数量就不可能大幅增加。 古代嘛,人口那就是硬实力。 谁人口多,谁拳头大。 当然也有一些软蛋的朝代,但人丁增长本就是封建朝代最重视也是最重要的政绩。 为了一个真正的盛世,让郑和去南美洲挖点土特产是必然的事,但这件事,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去办,而是需要很多人,很多船…… “有五十名国子监监生,将随你一起前往南洋,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他们人不死,就把他们给朕训练出来。另外,于老船长、军士之中,遴选出一百人,专门学习远航之术,与这些监生一起,组成一百五十名船长。”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 郑和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一百五十名船长? 这岂不是意味着此番下南洋的船只,至少也是一百五十艘之多? “皇上,大明水师的船只……” “船只的问题,你无需担心,朕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它们已经完成了。” “它们?” 郑和疑惑。 朱允炆轻轻吐了四个字:“龙江船厂。” 郑和的目光中顿时闪过一道光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重复道:“如此,太好了,太好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古代造船业的辉煌 龙江船厂。 这是一个在中国造船史上留下浓墨重笔的名字,而它的传奇,与那领先时代的超绝技术,惊人智慧脱不开。 如果要在造船史上找一个坐标,来证明中国造船业的巅峰,那时间轴一定是明代,坐标轴一定是龙江船厂。 毫无争议。 但龙江船厂的辉煌与伟大,绝不是一朝一夕、凭空出现的,而是中国古代造船业经过第一次、第二次高峰之后的第三次高峰。 说到古代造船,可以用“极其辉煌”四个字来形容,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遥遥领先于世界。 在古籍《物原.器原》中记载,“伏羲始乘桴,轩辕作舟楫。” 可以说在三皇五帝时期,人们已经掌握了最早的“造船”技术,只不过它们还只是浮具、筏具、独木舟等,如浮木、羊皮筏、“刳木为舟”的独木舟等。 事实证明,战争永远是科技的催化剂,从古至今,从不例外。 在夏商西周时期,木板船与风帆出现。而为了满足诸侯争霸的需要,造船术也得到了极大提升,帆、舵、浆不断出现。 造船业的第一个高峰,出现在秦汉时期。 《华阳国志》记载,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船舩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 可见在司马迁八世祖司马错时期,秦国已经有了惊人数量的战船。 秦朝造船业的发展,也与战争有关,史料记载,秦国为了平息南方战事,曾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运输五十万石粮食支援前线。 而秦始皇还进行了五次海上巡游,随行船只无数。 很多人认为秦始皇是在寻找蓬莱仙岛,想要问道长生。 但个人认为,这种认识未免小看了这位千古一帝! 秦始皇海上巡游,极有可能是中国人海洋意识觉醒的一个表现,秦始皇对土地有着极度的渴望,现在土地打下来,自然也会将这份渴望转移到土地之外的大海。 证据就是秦始皇不断迁移百姓至南方、沿海,若是求长生的话,嬴政完全没有必要大规模移民。 汉代水师十分强横,其最主要的战舰名为楼船,楼什么意思,那就不需要说了吧,二层楼高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是近十层楼高! 如果有人对这个高度没有感觉,可以看看自己住的楼层,大概数一数,就知道当年的楼船有多威风。 这些楼船,往往分三层、四层或五层,每一层中还设置有防御敌人冷箭的矮墙,同时具备发射弓弩的窗孔,船体蒙有皮革,直接就像三个城墙叠高的建筑…… 三国时期,孙权控制江东,打造的楼船就有五层之多,一船可以容纳三千多人,另外还能塞进去八十多匹马,后世的什么铁达尼,也才两千多人…… 唐宋时期的造船技术,达到了第二个高峰。 唐朝时期海上贸易与漕运都已经发展起来,扬州、嘉兴、金陵等地,都有造船厂。 唐代崔融曾写下文字“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弦舸巨舰,千轴万艘,交贸往来,昧旦永日。” 看看,弦舸巨舰,千轴万艘,抛开文人那该死的感性夸张手法,这一天至少也有数百艘船只往来。 唐船舶体积较大,构造坚固,平稳性良好,日本所谓的遣唐使,就多次学习了唐代的造船技术。大唐实在是太开放了,没半点保密意识,不少好技术流落日本。 宋代造船业的发展,多少还需要感谢下金国人,这里的感谢,可不是感谢完颜家提供了技术支持,而是因为北宋被完颜家给灭了,只能跑到淮河以南,偏安一隅,成南宋了。 南宋不重视船都不行,万一人家飞过来,南宋小朝廷都混不下去了,在这个时期,出现了模型造船技术,就是先造个缩小比例后的模型,研究研究,然后再造船…… 而划时代的水密舱壁技术也出现在这个时期(一说出现于唐),即舱与舱之间用舱板隔开,形成一个又一个互不相通的封闭舱区。即使航行过程中破损一个船舱,也不会引起整个船只的沉没。 需要说一点,那个沉了的铁达尼,虽然也学习了中国的水密舱壁技术,可是没学到家,技术还不过关,几个小时沉了也怪不了别人,谁让这些人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课…… 按理说,唐宋之后,造船业就应该轮到老朱家的大明发光发热了,毕竟元朝是马背上的民族建立的朝代,似乎元朝的造船术不值一提。 但事实还真不是这样,虽然有些人刻意弱化了元朝,但属于元朝的造船辉煌是无法磨灭的。 要知道元朝的国都是在大都,现在的北平,当时京杭大运河还不够通畅,这些人来到中原,也总不能天天啃羊肉,而他们所需要的粮食,主要运输途径那就是海运。 据史书记载,元朝初期,其水师战舰的数量达到了一万七千九百余艘。 当然,这与元军的某些习惯有关,比如要打一场战役了,先别打,造个几百、上千艘船再打…… 在元朝时期,海上航行的船只,几乎清一色是中国的四桅远洋海船,什么阿拉伯海船,根本就没有半点可比性。 明代正是在元朝造船技术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之后打造出了五桅战船、六桅座船、七桅粮船、八桅马船,九桅——宝船! 而宝船的诞生地,正是南京龙江船厂! 朱允炆带着几名侍卫,与郑和一起前往龙江船厂。 龙江船厂历史悠久,前身是南宋时期的“龙湾都船厂”。 按照史料记载,自南宋淳祐九年至景定二年(1249—1261年)十二年间中,共造、修船三千二百一十九艘,可能力、规模可见一斑。 朱元璋打下南京时,龙湾都船厂依旧存在,并在此基础上扩大了规模。 龙江船厂分为两个厂区,南区为前厂,北区为后厂,均都水道直通长江。 经朱元璋与朱允炆推动,龙江船厂已有九个船坞,格局上为南五坞、北四坞。 龙江船厂的管理机构主要有两个,兵部与工部。 兵部在龙江船厂下设了一个帮工指挥厅,承担着督造、监察任务,以确保造船质量。 工部方面主要是由都水司负责,于龙江船厂下设了个提举司,专门负责写造船计划,掌管造船事务。 而在这之下,还设置有数十个作房,如铁作房、木作房、细木作房、篷作房、索作房、缆作房、油漆作房…… 甚至为了给船上桐油,龙江船厂还在外面包了上百亩的桐树林,专门供应桐油。 进入船坞,满是沉闷而燥热的气息。 工部侍郎黄福早就得到消息,提前带人等候。 朱允炆没有走几步,就感觉到额头有些冒汗,耳边充斥着叮叮当当的声响。 众人行礼后,黄福介绍道:“皇上,这是工部都水司郎中万海平,兵部帮工指挥厅主事萧智,宝船总匠头梁尚才……” 朱允炆含笑点头,认识过几人后,对梁尚才说道:“朕虽第一次来龙江船厂,但你的名字,朕可是看过多次,工部为你请功数次,朕可都记着。” 梁尚才惶恐,连称不敢。 朱允炆看向远处,有些激动地说道:“朕期盼了许久,终于成了,来,先带朕去看看!” 黄福前面带路,走了没多远,绕进一处宽阔且长的坝子,便可以看到远处船坞中,停靠着一艘巨大的船只。 “宝船!” 朱允炆深深被眼前的巨舟所吸引。 船艏正面有威武的虎头浮雕,两舷侧前部有庄严的飞龙浮雕,艉部板上方绘有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眼前的船只,堪称后世的航空母舰,其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换算一下,长度大致是一百四十五米,宽近六十米,这意味着在这样的船只上,完全可以骑着马来回跑来跑去,举办个百米竞赛,说不定都不需要划弧线…… 船高十余丈,分为四层,每一层都沿船舷两侧设有炮位,黑洞洞的窗口打开着,里面还没有安装火炮。 “还请总匠头为朕介绍一二。” 朱允炆神色肃穆,诚挚地说道。 梁尚才指了指前面宽阔的舷梯,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还请登船一看。” 朱允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郑和,这个家伙也已经痴迷了,说到底,他更为期待海洋,因为他的信仰。 踏着舷梯登上宝船,则是宽阔的甲板,船头设置有一层前舱,而船尾则设置了一座四层的舵楼。 梁尚才指了指舵楼方向,解释道:“皇上,这舵楼乃是宝船最核心之处,一楼为舵手操作间、医官居所,二楼则为官员将领与外国使节居所,三楼设有神堂,供奉妈祖诸神,而最上面一层,则是观测气象、发出信号、指挥舰队的地方……”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古人的智慧,绝不容小视,他们虽然不懂得那么多物理学,但凭借着他们的经验与思考,早已形成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 ps: 此一章,致敬古代造船业的先人。 第四百三十三章 钢铁船?那还不沉了 朱允炆听得津津有味,目光不时扫过宽阔的甲板,高大的舵楼,拍打着坚实的船舷,满是骄傲。 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一个划时代的时代。 “船头前舱,可以安置一百余水手,整个船只底尖上阔,船头昂,船尾高……” 梁尚才面带红光,感觉此时此刻无比光荣,一年多的日夜辛劳,全都值得了。 朱允炆抬头看向,这宝船之上,设有九道桅杆,每一根桅杆之上,都挂有硬帆。 而这种硬帆,与西方大航海时期的分段软帆不同,这类硬帆十分沉重,升起来很是费力,但是却有着十分高的受风效率,有助于提高船速,而且在桅杆之上,并没有设置固定的横桁,而是可以灵活调整方向,利用多面来风。 “若是没有风,却仍需速度时,该如何办?” 郑和询问道。 在追击倭寇的时候,郑和不止一次遇到没有风的情况,倭寇小船划拉几下,跑出多远了,可是大福船需要划拉更多才可能追得上,有几次甚至差点让倭寇逃走。 速度问题,是郑和十分看重的一点。 梁尚才笑了起来,自信地说道:“副总兵还请放心,宝船在两舷和艉部,都设置了长橹,长橹入水深,多人摇摆,即便无风,也可保持快速航行。” 朱允炆惊叹不已,这种设计看似寻常,实际上与后世的螺旋桨差不多了,深入水中的长橹与入水一点的船桨比起来,明显更占据优势。 “为了保证宝船安全,我等在学习先辈造船技艺时,加入新的工艺,打造了多道横舱壁,较之前宋船只不仅更为抗沉,而且加强了船只牢固,可分舱室进行货物存放……” 梁尚才继续说道。 朱允炆连连点头,郑和也甚是满意。 “郑和,这宝船与大福船相比如何?” 朱允炆笑问。 郑和苦涩地摇了摇头,道:“皇上,大福船不过长九丈,这宝船大出数倍,如何能比,其他不说,就这几排炮位,就不是寻常大福船可以比拟的。”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满意至极,道:“一艘大福船不过千余两银子,而这宝船,可去其七八倍之多,若加上后期保养,一艘宝船怕要数万两银子。朕将这宝船交给你,你若弄丢了,朕可要罚你几万两银子。” 郑和激动不已,连忙行礼道:“臣定与宝船共存亡!” 朱允炆看向梁尚才,问道:“剩余宝船还需多久完工?” 梁尚才盘算了下,道:“其他宝船虽不及这一艘巨大,然也超大福船三倍有余,一个月内能有三艘下海,两个月内,其他四艘也可下海。” 朱允炆想了想,从当下到出航时间不到三个月,宝船虽然完工,但也不是说马上可以出海南洋,而是需要一定时间的海试,海试最少也不能低于一个月,这还需要加上一些维护时间,如此算下来的话,郑和下南洋,最多只能带四艘宝船。 四艘,少是少了点,但谁让咱把历史提前了…… 没办法,只能慢慢熬。 “争取先让另外三艘早日下海,其他四艘放缓一些也无妨。” 朱允炆吩咐道。 梁尚才答应下来,表示道:“若腾出人手,十五日内,三艘宝船皆可下海。” 朱允炆点头:“莫要太过疲累匠人,朕给你二十日。若提前完工,你们各自休息几日吧。” “谢皇上恩典。” 梁尚才惊喜不已。 这一两年来,工部对造船工期抓得很紧,轮班倒,一天干六七个时辰是常有的事,这些匠人也清楚前线战事紧,倭寇猖獗,虽一年也有几天休息时间,但却没有人离开过。 如今宝船已成,巨龙即将下海,不正是好好休息一场的时候? 郑和趴在船舷位置,低头看着下面的炮位,期待不已,转身对朱允炆申请道:“皇上,臣听闻二炮局有了新式神机炮,是否可以装配在宝船之上?”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有如此宝船,还用得着新式神机炮?” 郑和有些郁闷,看样子皇上是不打算给了…… 朱允炆见郑和如此,给了他一个定心丸,道:“你且以旧神机炮磨合宝船吧,待你出航之前,朕会安排二炮局给你送来一批新式神机炮,这段时间,就不要想了。” 郑和连连点头,只要有新式神机炮,那还不是纵横大海,无人能挡?至于晚两个月,那也没多少关系。 朱允炆也有些无奈,虽然二炮局完成了新式火炮的研制,也开始批量生产了,但问题是张辅在广西写了奏折,申请一批新式火炮,这个家伙似乎看穿了朱允炆的部署,知道早晚需要收拾安南,这才提前伸手。 考虑到日后收拾安南也需要运输这些铁疙瘩,若是随大军队一起的话,定会拖累不少速度,既如此,那也就只好先期运一些新式火炮至广西。 第一批新式火炮三百门,在军队的护送之下前往广西。 而第二批新式火炮,则运到了北面,那里才是最紧要的地方,安南一时半会还翻不了天,他们也未必有胆量重新破关进入大明。 但北面就不一定了,那里有狼,不是七匹,而是更多…… 宝船将奠定大明在海洋上的霸权地位,至少在未来百年内如此,但是,宝船虽大,虽强,但依旧有着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它是木头制作的。 是木头,就容易点着。 无论是周瑜火烧赤壁,还是朱元璋火烧洞庭湖,都是小船对大船时的绝佳战术,丢一把火不行,那就丢一堆火,只要把船给点了,那事情不就了结了? 走下宝船,朱允炆与匠人们交流了许多,最终说道:“眼下宝船堪称海上巨无霸,鲜有敌手,你们身为匠人,应值得骄傲,自豪。” 众匠人笑颜逐开,满心欢喜。 朱允炆目光扫过众人,严肃起来:“但是,你们不应该自满。在朕看来,这宝船只不过是一座山峰,而越过这座山峰,还有更高的山峰。若自满不前,我大明两三百年之后,极可能落于人后。”梁尚才有些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宝船的方向,如此巨大的船只,如此多的桅杆,如此强大的配置,谁还能是宝船的对手? 只要将船开到海上去,什么倭船、海贼船,还不是直接碾压的结果? 更高的山峰,真的有吗? 匠人王二壮着胆子,说道:“皇上,我是个粗人,就直说了,这宝船之强,在我们匠人看来,自古以来没有比它再强的了,哪怕是隋唐时的五牙战舰,也不是其对手。” 梁尚才赞同王二的看法,五牙战舰虽强,但那个家伙就是靠拍竿,直接拍沉船为作战方式,需要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但在宝船面前,一排炮下去,它也只能到江底找自己的“牙”去了。 朱允炆看向一旁有一些木片,便走了过去,自侍卫腰间抽出了长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挥刀砍断了一截木片,然后将刀丢在地上,对围拢过来的匠人说道:“这就是宝船非最强的缘故!” “皇上,战场上可没人能用长刀砍开宝船的防御啊……” 王二吞咽了下口水,有些不安地说道。 其他人连连点头,宝船一些薄弱位置,使用的可是铁木,硬度很高,还作了特别加厚,寻常刀剑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再说了,谁会拿着刀剑对船上的木头砍来砍去,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二百五了,宝船一个侧身,就能将他压到海底喂鱼…… 朱允炆额头有些发黑,忘记了眼前的人都是匠人,平日里就不认识几个字,和他们打哑谜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朕的意思是说,在钢铁面前,木头不堪一击!” 朱允炆肃然道。 一句话,震动所有人。 匠人虽然没读过书,但不是说没脑子,能听得懂朱允炆什么意思,尤其是梁尚才、王二等一些经验老道的匠人,他们不是不清楚钢铁的威力。 事实上,陈友谅的一些船只中,就曾包裹有铁皮。这种铁皮船十分坚固,撞都能将其他船只给撞碎了。 “皇上的意思是说,应该给宝船包裹一层铁皮?” 王二小心地问道。 梁尚才附和道:“皇上,宝船巨大,若是包裹铁皮的话,用料会很多,以宝船战力来论,并不需要使用铁皮……”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什么事还是直说的好,和百官绕弯子绕多了,现在都不太会说话了…… “既然完成了宝船,为何不安排一批人,研究如何制造钢铁船只?不用木料,船身船底,一律以钢铁为材料。”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梁尚才瞪大眼,其他匠人也看着朱允炆,目光多少有些不敬,就连一旁的郑和也侧过身去,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钢铁这么重的东西,丢一点点就沉到水里去了,用来造船,还不马上沉了? 木头能造船,是因为它们本身就能漂浮在水上,钢铁它不能飘在水上啊,这么浅显的道理皇上怎么就不明白。 何不食肉糜,害死人啊…… 第四百三十四章 墨家学派研究过浮力 匠人们看着朱允炆,似乎在说:皇上啊,你清醒点,铁不能浮在水面上。 朱允炆看着将人们,似乎在说:匠人啊,你清醒点,铁真能浮在水面上。 这种总觉得对方是白痴的眼神,终归不太提倡。 工部侍郎黄福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开口解围:“皇上,纯铁船总不可能漂浮在水面上,但臣以为,宝船虽强,仍不能掉以轻心,应在船上之上包裹铁皮,以免他日对敌时遭遇火害。” 朱允炆没有走黄福的台阶,而是对一旁侍卫低语了几句,侍卫点头离开,众人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你们皆说铁船不可浮于水面,可当真如此吗?可有人愿意跟朕对赌一次,就赌……” 朱允炆从腰间取下一枚晶莹剔透、雕镂精美的玉佩,摇晃了下,道:“就赌这一枚玉佩,你们若赢了,这玉佩归你们,拿去兑个三千两不成问题。若是你们输了……” “三千两?” 匠人们惊呆了,自己辛辛苦苦干一年,能落到手里有百两那就是不错的了。 可这一枚小小的玉佩,竟价值三千两? “我们输了怎么样?” 王二目光中透着贪婪。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若是你们输了,那就穷尽一生,去追寻造船的另一个高峰吧。朕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钢铁巨舰横行大海,领航寰宇!” 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黄福、万海平、梁尚才等人身受震撼,原本骨子里的自信,在这一刻竟有些动摇。 “我跟了!” 梁尚才上前一步,肃然喊道。 这一场赌局,若赢了皇帝,那大家可以改善下生活,若输给了皇帝,那就说明造船这一行,还远没有达到巅峰! 既然没有到巅峰,那自己再干二十年又如何? 作为大匠,不就是追求卓越,打在最先进,最厉害的战船,保家卫国吗? “我们跟了!” 王二等匠人纷纷喊道。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相对于宝船而言,这些匠人才是真正的财富。 宝船早晚会腐朽,会破旧,会沉在江底或海底。 但匠人的智慧是无限的,有他们在,多少宝船都可以造出来。 但是,他们失去了目标。 宝船是巅峰,冠绝明朝,自此之后,再无巅峰之作。 到了明后期抗日援朝的时候,明军已经拿不出来宝船这种高级货了,只能带一堆小船与日本在海上交锋。 若不是当时朝-鲜出了一个李舜臣,弄了一些战斗力可怕的“龟船”,鬼知道大明要在海上会与日本打多少次仗,损失多少船,多少人。 可惜宝船是木头制作的,建文朝或永乐朝的东西,也不太可能延续到万历朝去。当然,铁疙瘩船也会生锈,也传不了那么长久。 但是,铁船如果真的可以制造出来,至少可以拥有超越木船的战斗力,以碾压的姿态告诉所有后来的帝王: 大明海军是无敌的,如果有人敢来侵犯大明,那就御敌于海门之外,只有卵蛋才缩在陆地上,任由敌人进出家门! 大明海权的衰落,伴随着的是造船业的衰落。明末,不见明初之风采强盛,可谓令人唏嘘与感叹。 宝船到了巅峰,既然都到顶了,看看日出,吹吹冷风,也该下山了,这似乎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可是,这一次下山,标志着大明与西方在造船业上的差距正式缩短,并在半山腰时相遇。 不幸的是,西方人是上山,而华夏是下山。 历史很多事,不可能用风水、气运之说来解读,但如果观察大明与后清衰落与西方崛起的曲线,找一个决定上山还是下山的点,那一定是在明朝…… 朱允炆不希望看到大明造船业的衰落,不愿意看到宝船之后再无宝船,不愿意看到这些匠人们自以为达到了巅峰,就此颓然地重复,而再无创新之举! 围困人最坚固的城,是定势的思维,是自认为已经没有出路了,是觉得做到了最好,没有了改进空间。 可发展的哲学告诉朱允炆,一切都是永无止境的,这个世界任何事皆是如此。 所以,这些人既然都到了山顶了,那就别忙着下山,看看初阳,休息下,再抬头看看前面的白云处,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打起精神接着爬吧。 不给他们一个新的目标,这些人会死去,“追求”死去,只剩下躯壳…… “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侍卫走过来汇报。 朱允炆微微点头,对众人说道:“既如此,那朕就让你们开开眼,希望你们永远记住今日。” 梁尚才、王二等匠人疑惑不解,黄福、万海平等人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 眼前是一处水池,是专门用来浸泡木料的,船只中有不少位置需要让木头弯曲,而这就需要阴木头,然后再作其他处理。 朱允炆看了看池边的铁锅,走了过去,嘴角含笑捡起铁锅感觉了下重量,然后回头对众人说道:“这是铁锅,是纯铁,还需要检查下吗?” “呃……” 众人错愕。 朱允炆刚想走近水池,一旁护卫连忙走过来拦住,道:“皇上,水池危险,还请让属下来。” “无妨,退开。” 朱允炆自然不会将这点水池放在眼里,后湖都游了几次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朱允炆小心地将铁锅放在了水池上,铁锅微微一沉,吃水一寸许,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水面上,因为没有风,显得十分平静。 “铁锅为何能在水上飘着?难道铁锅不是铁,是木头?换言之,既然铁锅都能在水上漂浮着,那为什么铁船就不能在水上漂浮着?” 朱允炆严肃地问道。 梁尚才、王二等人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上的铁锅。 没错啊,这是纯铁打造的铁锅,看那熟悉的样子,不就是从灶房里直接拿出来的吗?要不然灶房的白胡子也不会跟到这里来啊。 可是,铁怎么能浮在水面上,莫不是皇上施了什么法术? 王二有些不信邪,走了过去,直接将铁锅拿了起来,敲了敲,确系铁锅,而且还跟自己腰间的锤子质量差不多。 对啊,锤子…… 王二从腰间取出锤子,想了想,放在水面上,噗喽一声,见底了……然后揉了揉脑袋,将铁锅放在水面上,依旧漂浮在水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有些凌乱了,这铁锅也没什么出奇的,重量都差不多,凭啥它在水上,而锤子却在水下? 梁尚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一旁匠人身上取下来一柄锤子,小心地放在了铁锅里面,铁锅微微下沉,虽然吃水深了一些,但还不至于沉没。 “这,这……” 王二看着眼前一幕,一时结巴起来。 见鬼了。 这怎么可能不沉呢! 王二用手压下铁锅,水流从四周进入锅中,没多久,铁锅就开始下沉,又被王二捞了出来,重新放在水面上,看着依旧漂浮的铁锅,王二陷入了沉思。 许多匠人也开始了思索,这突破想象的一幕。 朱允炆没有打扰他们的思考,只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 对于浮力的学问,很多人会想起阿基米德。 但如果从时间上来论,他也只能算是西方对浮力学的先驱,但在中国古代,有比他认识浮力更早的人。 比如“曹冲称象”的典故,实际上是曹冲看过历史书,学习了战国时期燕昭王“称象”的旧智,只不过曹冲年龄小,好面子,没备注转载或引用两个字…… 而最早研究浮力学的家伙,恐怕是那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墨家学派。 在《墨经·经下》中记载:“荆之大,其沉浅,说在具。” 翻译过来,就是物体很大,在水中沉下去的部分很浅,道理在于物体的重量与它所受到的浮力相等,平衡了。 只不过汉代独尊儒术,墨家学问基本上都被打入了杂家之流,上不了台面,所以很多人都没有研究过其中学问。 但是在《墨经》中,不仅有力学、光学、几何学,还有工程技术知识和现代物理学、数学等等。古人不是没有智慧,而是有无数的智慧,都被人为的毁掉了,忽视掉了。 “如此说来,这铁也是可以浮在水上……” 梁尚才低声喃语。 如果将铁锅比作一种船的话,不也一样可以在水面上,不也可以载物载人? 若是真的制造出铁船,再借助强劲的风帆,面对任何敌人都不需要打啊,直接开船过去撞就行了,什么木船也比不上铁船坚固啊。 而且铁船还有很多好处,它不怕火,一般的弓弩也不会损伤船只,最主要的是,它还不漏水。 如果,真的用铁打造船只…… 梁尚才吞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念头能不能实现,就算真的可行,朝廷也未必可以吃得消吧。 要知道大明铁矿挖出来之后,除了民用,基本上都拿去打兵器、造火炮了,哪里有那么多铁拿出来给造船…… 铁的产量跟不上且不说,皇上一手操持,省省肯定能省出来。 但这花费是不是太高了? 江边木头砍下来,运过来就能加工,可这铁矿是需要挖,需要熔炼,需要人工打造……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大战略:清江造船厂 朱允炆也考虑过制造铁船的可行性问题,后世有机器挖矿,有高炉冶炼,有电焊加工,可这是在古代,纯人工时代,真的能制造出铁船吗? 答案是: 能! 任何人都不应该小瞧中国人的智慧与能力,在一穷二白的年代,在算盘的声音里,在金银滩猎猎的寒风中,在日以继夜的钻研中,在罗布泊的惊雷中,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证明了一点: 中国人是有智慧,有能力解决一切难题的! 后世人如此,大明的大国工匠们,不应该也是如此吗? 没有机器挖矿,那咱就用人挖,没有高炉冶炼,那就用矮炉,没有电焊,那就用锤子敲,铁壶都能包出来不漏水,船你们包不出来? 在朱允炆看来,铁船制造最大的难题,还不是这些技术性的问题,而是动力问题。 一般铁船还好,没有风的时候划桨也还能跑跑,但如果是大铁船,没有风怎么跑? 宝船有长橹,拼了力气吆喝吆喝也能坚持一段时间,可大铁船自重更重,吃水更深,把长橹挥断了,也未必能提供多少动力啊…… 说到底,铁船还是需要配蒸汽机才合适。 看来需要在国子监专门开设一个蒸汽动力学专业,总靠人力也不是个办法…… “皇上,我们输了。” 梁尚才、王二等人低头,一脸愧疚。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输赢并不是结果,明白问题,找准方向才是结果。古人有曹冲称象之典故,想来你们也是熟悉,朕就不再多说。大象在船上,如此沉重尤能支撑,这铁船在水上,为何就不能跑?” “说到底,是我们没有想过制造铁船罢了,毕竟木材到处有,取材方便,打造起来也方便,而铁料本就少,拿来造船属实有些浪费,加之造船不易,纵有人动过这心思,怕也无法实现。” 梁尚才疑惑地问道:“那皇上让我们制造铁船,是为了?” 朱允炆收敛笑意,严肃地说道:“前人没有做到,我们后人做到了,不是更显得伟大吗?” “伟大?!” 梁尚才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内涵,但似乎自己的余生,不再是那么迷茫了,而是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有了一个更有奔头的目标,那就是: 铁船! 朱允炆粗略地解释道:“其实先人在这方面已经有过研究,墨家还专门论述过。朕简单的说下,这物体在水上是漂浮,还是沉下去,与物体是铁,是石头,是木头本身没有关系,而是与水有关系。” “这……” 梁尚才等匠人惊讶不已。 浮不浮在水面上,不是看上面的物,难道只是看水? 若这是正确,那锤子、榔头、石头……都能漂在水面上? 看水? 水有什么? 朱允炆解释道:“水中有一种力,名为浮力,也就是向上托举,不让物体下沉的力。而浮力的大小,不是由木头决定的,也不是由这铁锅决定的,而是由木头放在水中时,排开水的体积、水的密度所决定的……” “等等,皇上,何为体积,何为密度?” 王二一脑袋浆糊,浑然听不明白。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工部侍郎黄福也都是一脸木然,这都什么跟什么,虽然听清楚了皇上说的每一个字,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体积,就是所占空间的大小……密度……这其中还有体积公式,也就是质量除以密度……呃,质量,可以简单理解为重量……” “怎么来的?朕怎么知道谁弄出来的公式……” “朕的意思是说,你们记住公式就好了,哪里那么多为什么,想要知道去国子监学习去……” 朱允炆很是无奈,自己就是一个文科生,知道阿基米德浮力公式已经证明自己上课的时候没睡觉了,还让自己给出论证办法,一脚踹到池子里去! 要是能推导公式,有那个数学能力,自己还用得着学历史与古汉语,不学这些,也用不着去南京,也就不会摔一脚来大明…… 粗略地讲述了一番,朱允炆便不再开口,不是不想继续说了,而是对于工程学、浮力力学实在是知晓有限,就算是在树下砸十个苹果下来,朱允炆也会啃掉,而不是想想地心引力…… “大致就是如此,你们自己琢磨吧。” 朱允炆很不负责地结束了话题,然后与众匠人告别,于一间大殿中着召集了龙江船厂负责人,一一见过之后,朱允炆询问道:“龙江船厂目前有多少匠人?” 黄福本想说话,但想了下,自己露脸的机会不少,应该给其他人更多机会,便主动说道:“此事都水司郎中更为熟悉,还是由他说吧。” 朱允炆微微点头。 万海平十分激动,禀告道:“回皇上,当下龙江船厂匠人已有二千七百余。” 朱允炆揉了揉眉头,问道:“若是抽出四百匠人,有多少影响?” “啊?” 万海平万万没想到,这龙江船厂肩负宝船制造重任,朝廷重视已久,眼看着前面宝船完工,就要进行第二期宝船制造,此时竟然要抽调匠人? 这不是自断手臂? “回话!” 黄福在一旁提醒着。 万海平面露难处,忐忑地回道:“皇上,龙江船厂还想扩大规模,这若再抽调出去一批人手,恐怕会影响后期宝船制造,而且都水司已经拟好文书,各地物料采购也已发出……” 朱允炆摆了摆手,问道:“朕不是问你这些,只问一句,抽出四百匠人对龙江船厂影响多大,对宝船制造影响多少?” 万海平擦了擦额头冷汗,道:“若抽调四百匠人,恐怕要削减一艘宝船,还会导致另外一艘宝船延期……” 朱允炆沉思了下,点了点头,道:“那就抽调五百匠人,削减两艘宝船,同期一批打造七艘宝船,足够了。” “啊?” 吃惊的不止是万海平,还有黄福、郑和等人。 宝船如此威猛,如此强横,只要亲眼见识过,就应该大肆制造才是,越多越好,怎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突然还减产了? 郑和更是着急,这宝船下大海,绝对是劈风斩浪,无往不利,若削减了,他日宝船数量那么少,怎么维持大明海上的霸权地位? 朱允炆看着吃惊的众人,道:“朕何尝不想宝船上百,纵横四海!然就当下与长远来看,京杭大运河将会贯通南北,舟船往来,南北联动方是大局。这河道之上,总不能用海船去运输货物吧?朕打算于淮安府山阳、清河一带,开设清江造船厂,专司粮船制造,即漕运浅船、海运遮洋船。” “原是如此。” 郑和与黄福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朱允炆的良苦用心,他不止是需要重视战舰,还需要考虑更多人吃饭的问题。 尤其是北平、辽东等地,都驻扎着大量军士,只靠人工运输粮食耗费太大,现在开始修河道,河道修好了,总不能没船只运粮食吧。 总需要提前筹备。 黄福突然想到了什么,劝道:“皇上,臣以为新船厂选择在淮安未必是最佳选择,淮安周围良木怕是不多,而造船需要大量木材。” 朱允炆赞赏地看了一眼黄福,他说的没错。 造船需要大量木材,古代造船厂应该是资源主导型公司,就地取材才能做到最低成本,比如龙江船厂,这周围就有不少木材,哪怕是木材不够,也可以去湖广砍了,顺长江而下,不太费事。 按理说,在芜湖、仪真这些长江边上的城中选择新船厂厂址更为合适,毕竟这里可以说是“群商四会,百木交集”之地。 但从朝廷的角度来说,成本不是第一考虑要素,安全才是。 这里的安全,并非是造船安不安全,而是粮食的安全问题。 从大明舆图上来看,淮安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地方,其处在大运河与淮水的交汇处,向南可以通往长江,向东又靠近大海,可以说是“江淮之要津,漕渠之咽喉”。 而且,朝廷打造的八大粮仓中,其中有一座就是淮安仓,许多收纳来的粮食,都汇聚到淮安仓。 而这里又距离北平还有些距离,一旦北地出现严重问题,比如瓦剌打过城关,逼近北平,朝廷大军可以疾驰北上,路过淮安就地取粮,就地征调船只北上增援。 从战略角度来考虑,淮安太过重要,需要有粮食,有船,有军事力量存在。 经济服务政治,木材就辛苦点吧。 朱允炆阐明之后,郑和与黄福也看清楚了局势,同意在淮安设置清江造船厂。 “龙江船厂会分出一小部分匠人研究铁船制造,工部方面需要做好铁矿、铁料供应,有问题吗?” 朱允炆看向黄福。 黄福有些为难,道:“皇上,这铁船若只是小船只,试试也无妨,工部调铁料自是没有问题。可若是制造大船,耗费铁料恐怕极多,朝廷铁矿开采供应,怕有些吃力。” 朱允炆搓了搓手指,沉思稍许,道:“朕给你出个主意,可增加开矿进度,若开矿快了,工部总没有其他问题了吧?” 第四百三十六章 烧爆法:冰火两重天 在后世,说谁家有矿,那一定引无数人羡慕,啧啧两声,感叹自己怎么就没个矿的命。 但在古代,有矿未必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 首先,挖矿的是矿工,矿工地位还不如农民,夸你家里是挖矿的,很可能是暗指你出身低,不要乐呵呵地赔笑。 其次,矿挖出来你需要卖,且不说商人也没地位吧,就说你卖矿产,那是需要上税的。 上面说三十税一,十五税一,那是上面的,但下面地方官,谁不想捞点油水,你挖矿,毁坏了树木,需要交点税吧,从这一条路过,也得意思下吧,逢年过节,要不要打点打点? 不打点也不没关系,你们这都是未经朝廷许可,私自盗挖矿产,那什么,主犯抓起来打个一百棍子,怎么,不想挨打,没关系,拿钱来,十两银子免五十棍,你们总共有五个人,合计合计吧…… 最后,挖矿是会死人的…… 没办法,一些老矿经过长时期不断开挖,表层的矿基本上挖个差不多, 比如春秋时期出现的著名宝剑“干将”,“莫邪”,也就是干将和他老婆莫邪打造的宝剑。 一些典籍记载的是“采五山之铁精”、“三年乃成。”,似乎很牛,但仔细想想,很可能并不是这样…… 最接近现实的一种情况就是,这五座山浅层的铁矿挖个差不多了,这一座山挖了挖,没好的铁矿,那就换一个山头去挖,接连挖了五座山头,才勉强凑够材料,美其名曰“铁精”。 春秋时期浅层矿已经不好找了,后来的王朝,也只能向地下要矿了,到了宋代时期,有些矿已经深入地下十二三丈了,这种情况下继续向下挖,很可能直接就埋在里面了。 埋了人,对于这些土财主来说没什么,大不了赔几头驴而已。 但问题是,人死多了,矿挖不出来,就没办法赚钱,人命可以用驴抵,但驴不能当人用,它不能挖矿啊…… 也幸亏中国地大物博,山头多,矿产也不算少,加上地方官员春秋笔法用得熟,一年到头来,也未必可以见到一次矿难报告,但这种事,毕竟是客观存在的,有些可怜的是,这类问题更多出现在官营矿里面…… 地主家找百姓挖矿,好歹会有个余地,忙的时候让人家种种地什么的,可官家的矿里面,那就没什么余地可讲了,这个月要挖多少,挖不够,鞭子来凑,还凑不出来,扣你工钱。 可是对于古代而言,挖矿真的是累死人的一件事。 大致流程是这样的: 天不亮的时候铜锣响,收拾好就开始下矿,别好锤子,带好凿子,扛着铁镐,沿着曲折或平直的矿道前进,然后几个人一组,这个拿凿子放在矿石壁上,那个抡锤子直接砸在凿子帽上,叮叮当当,捶它个几次十几次,总能弄出点碎矿出来。 有专人拿着竹筐,用铁镐将这些碎矿石铲到竹筐里,之后拖到轱辘下面的矿井里,挂好绳索,上面的人摇轱辘,跟打水差不多,晃悠悠就将矿石运出了矿洞。 零敲碎打,这就是开矿的基本操作,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不过在大明,已经出现了另一种方法,而这一种方法的工序就有点意思了,大致是这样: 天不亮的时候铜锣响,收拾好就开始下矿,别好锤子,带好凿子,扛着铁镐……那什么,先别忙着下矿,这里还有一堆劈柴,背下去啊。 一群人背着木柴下了矿,然后将木柴堆到矿石壁上,丢一把火,烧吧。 着火了嘛,自然需要去背水。 水来了,那就赶紧地,把柴火拨开,不往柴上浇水,而是往石头上浇水…… 这个时候就听到石头爆裂的声音,裂缝一条接一条,用锤子砸下,矿石就下来了…… 这就是著名的烧爆法,也是古人开矿智慧的代表。 原理很简单,热-胀冷缩,石头跟自己打了一架,最后碎了…… 这种烧爆法在大明也并没有得到全面应用,不过朱允炆也不打算推广了,一群老男人每天整冰火两重天也不是个事,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另寻其他办法。 黄福不知道朱允炆能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开矿问题,如果开矿速度能跟上,那大明还愁什么铁器?若是神机炮如林,那大同城也不是不可以复制钓鱼城的战绩,干掉个大汗什么的玩玩。 “皇上,有何办法……” 黄福跟了朱允炆一路,眼看着这位已经到了午门,再不问清楚,人家就要回去陪老婆孩子吃饭了。 朱允炆招了招手,示意黄福近一点,然后轻声说道:“你不是见识过神机炮的威力?这件事可以找二炮局来解决。” 黄福瞪着眼珠子,目送朱允炆的车架进入皇城,郁闷至极地回了工部。 郑赐正在端详着一封奏报,看那嘴角的笑意,就知道是好消息,刚刚端起茶,就看到了黄福那张死人脸,不由皱眉道:“不过是去了一趟龙江船厂,怎么跟掉到长江里一样,你也得了风寒?” 黄福摇了摇头,一脸沮丧地说道:“皇上在龙江船厂拍脑袋,想打造纯铁船……” “噗!” 郑赐喷了一口茶水,咳了几声,瞪大眼问道:“铁,纯铁船?” 黄福连连点头,然后将其中事说了一遍,道:“现在是工部供铁的问题,可是尚书大人,天下采矿总就那么多,要供应军需,要供民用,这要造船,岂不是要耗费太多铁,去哪里补这个窟窿。” 郑赐想了想,问道:“皇上给工部安排了差事,就没说其他的?” 黄福手一摊,无奈地说道:“皇上说神机炮威力巨大,这怎么可行,神机炮不可能用在山中矿下啊,搬运都成问题,而且这一炮下去,又能砸几个石头下来?” 郑赐思索了下,以他对朱允炆的认识,皇上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的,不过神机炮威力巨大,也不能开山吧,要知道多少神机炮,很可能连个破城墙都轰不开,怎么可能撼动大山? “或许,皇上说的并不是神机炮。” 郑赐突然想到什么,缓缓说道。 黄福愣了下,不解地看着郑赐,问道:“不是神机炮又是什么?” 郑赐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说道:“皇上的话,不是这指向神机炮,而是指向神机炮里面的火药!” “火药?” 黄福吃惊地看着郑赐,瞬间想通。 这神机炮发射石头弹或铸铁弹,自然不可能开山,但如果用火药的话,事情或许就简单了。在矿洞的石壁上开个孔洞,或沿着缝隙凿几下,塞入火药,炸开的威力足以开山裂石! “若可行的话,这将极大加快开矿速度!” 黄福严肃起来。 相对于敲敲打打,烧爆法,火药开山可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也不需要那么多工序,只要选择好爆点,做好周围支撑,一爆一个准,剩下就是向外运输的问题。 郑赐浓重地点了点头,快速说道:“既然皇上给了你许可,马上去找二炮局,调一批火药准备实验,若真可行,这可是一件千秋功业!” 黄福没有耽误,转身就离开了工部,奔向后湖。 郑赐眯着眼思考了会,不由摇头感叹:“皇上的智慧,我们是望尘莫及啊。” 低头继续浏览文书,宋礼在文书中大赞绩效之法,提议工部在其他领域引入绩效之法。 因为该法存在,许多百姓都给家里去了信,还捎带了一些银两回去,不外乎是告诉家人暂时不回去了,要么雇人夏收,要么家人多担待一些。 这种方式,让疏浚会通河始终保持着较多人力,进度得到了保证。 郑赐将文书收起来,这样的文书并不是奏折,是不需要向上递的,不过工部是不是需要在更多方面引入绩效之法,这倒是需要好好思量。 工部的任务太重了,重得郑赐有些喘息不过来,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清江造船厂,这事情还需要工部来牵头…… 还没等郑赐写好文书,交代清江造船厂相关事宜,一道口谕传入工部:“于民间选找老匠人,找矿天下。” 郑赐无奈地应下。 朱允炆则在武英殿中,翻阅着《管子地数篇》,轻轻念着:“上有丹沙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下有铁。此山之见荣者也……” 这就是古代人找矿的经验总结,他们用简单的语言,留给了后人无数财富。 “皇上,宁妃来话问几时动身?” 双喜走了过来,低声询问。 朱允炆拍了拍桌案上的一个木匣子,对双喜说道:“什么时候该取出哪一条批示,你可都记清楚了?” 双喜重重点头,道:“都记清楚了。”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一直跟在朕身边,这件事便由你负责,安全局盯着,寻常之事,交付内阁来办即可。若遇大事不决,顾三审知道会怎么做。京师动态,三日一报,不可拖延。”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朵颜卫与瓦剌的勾连 七月二日夜,朱允炆安排好一切,与宁妃、丛佩儿、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千户孙栋等人,乘船出了南京城,沿秦淮河进入长江,向东而去。 内阁大臣也好,六部大臣也好,无一人知晓。 天亮时,解缙、郁新等人按例处理各地文书,将一些奏折递送武英殿,而朱允炆的内侍双喜则会隔一段时间后通报内阁:“皇上身体有所不适,奏章改日再批。” 解缙、郁新等人不疑有他,毕竟皇上身感风寒,满朝皆知,谁没个发烧感冒的时候,皇上休息几日,也没啥。 皇上虽然休息了,但大臣该怎么忙还是怎么忙。 事实上,对于封建王朝而言,有皇帝没皇帝,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皇帝休息半年,国家还是那个国家,朝政还是那个朝政。 离开谁,地球不一样转。 国家大事也不是天天有,出去溜达一个多月,相信也没什么。 朱允炆离开京师,是放心的,毕竟自己手中拿捏着最终决断权,最终任免权,大臣又没有逾越的胆量与可能。 这个时候不是洪武朝,像是李善长、胡惟庸那样的权臣并不存在,没有谁能威胁皇帝的地位。而一些藩王,也都离开了京师,远远的,安全的很。 加上有安全局三日一报,大事速报,真出了什么事,朱允炆也有能力掌控局面。 在宁妃兴奋的目光中,在丛佩儿一脸痛苦的表情中,在薛夏、孙栋等人的警惕中,在朱允炆的期待中,船过了龙潭。 “早知坐船,我就不来了。” 丛佩儿脸色苍白。 宁妃安排贴身侍女给丛佩儿拿出些新鲜果子,安抚道:“船虽摇晃,但总比坐马车快一些。你久居北地,不习惯也正常。只要熬过几日也就好了。” 丛佩儿瞥了一眼站在船头的朱允炆,很难相信这个年轻人就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不由道:“娘娘……” “我长你几岁,喊我姐姐吧。” “姐姐,那些安民之策,真的是他想出来的?” “你以为呢?” “我……” 丛佩儿是底层人,虽然身上有些草莽之气,怀揣着行侠仗义的梦,但也不过是在东阿欺负几个地痞而已。 百姓对朱允炆是感恩戴德居多,至少在东阿是如此。 尤其是一条鞭法,百姓得了许多好处,心理上丛佩儿并不反感朱允炆,甚至有些好奇。 若不是汤不平这个亲戚的出现,她不可能如此近的接近朱允炆。 “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我们在外,没有那么多礼数,也没有那么多顾忌,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朱允炆走入船舱。 丛佩儿想了想,问道:“有人要对你不利,你为什么还要出去,这样岂不是更危险?” 宁妃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看着朱允炆。 丛佩儿看着朱允炆捂着额头,看着宁妃惊疑的神情,补充了一句:“你还没告诉姐姐?” 宁妃着急起来,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同知,调转船头,我们马上回京!”“你放心,安全不成问题。”朱允炆走到宁妃身旁,抓起宁妃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看向丛佩儿,道:“你还是不要那么直接了……” 丛佩儿嘴角动了动,转过身不再说什么。 宁妃不放心,若真在途中出了意外,那事情可就太大了,刚想劝说,抬头是朱允炆坚决的目光,话到嘴边,终没有说出口。 江中,一艘艘船只往来,有人求利,有人求名,有人求的,不过只是活下去而已。 相对于江中复杂的人而言,草原上的人明显就简单了许多,他们来自各地,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 在那达慕大会中取得优胜。 孛儿只斤·坤帖木儿端坐在马背上,看着繁茂的草原,无数健儿纵马驰骋,英姿不凡,天空中老鹰盘旋,时刻寻找着机会。 “丞相,人到的差不多了吧?” 坤帖木儿拨转了半个马头,对一旁的哈什哈问道。 哈什哈微微摇了摇头,满含杀气地说道:“也孙台还没有到,看来此人对大汗之令有些不上心啊。” 将领巴锡渥附和:“大汗早就传话给了他们,七月三日汇聚塔密儿河,眼下太阳已是偏西,也孙台部还没到,若太阳落山时不至,请大汗问他个失期之罪!” 坤帖木儿嘴角含笑,心底却满含怨恨。自己堂堂大汗,在和丞相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地方?如此放肆,不就是因为哈什哈的纵容与默许吗? “那就再等等看吧,若也孙台不听差遣,自有丞相分忧左右。” 坤帖木儿暗暗咬牙,脸上确保持着和煦的笑意。 哈什哈大笑起来,驱马而出,调转马头,看着眼前的无数将士,将右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起,大声喊道:“作为大元本部精锐,我们可不能被其他部落看低,明日就是那达慕大会,谁若可拔得头筹,这玉马鞭,就是他的!乌拉!” “乌拉!乌拉!乌拉!” 声震长空,周围的草似乎都被声浪吹弯。 坤帖木儿嘴角的笑极不自然,说到底,自己这个傀儡是一点权利都没有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哈什哈的人! 长期以往,自己怕是连性命都没有了。 日落之前,也孙台的骑兵终于赶到,面对阴沉着脸色的哈什哈,也孙台只说了一句话,便消除了哈什哈的怒火:“丞相,臣带来了朵颜卫的人。” “朵颜卫?!” 哈什哈深吸了一口气。 朵颜卫投靠了明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但归根到底,朵颜卫中的人都是蒙古人,是蒙古大族群中的一份子。 那达慕大会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朵颜卫派人前来,恐怕不仅仅是参与骑射、摔跤比赛那么简单。 “是谁?” 哈什哈问道。 来人的身份高低,意味着事情的大小。 若是寻常小人物,无需自己出面,若是一些关键人物,自己还是亲自去会会的好。 也孙台轻轻一笑,道:“朵颜卫首领脱鲁忽察儿之子完者帖木儿,副首领哈儿。” 哈什哈盯着也孙台,重重点了点头,这个规格,可以说是仅次于脱鲁忽察儿亲自来这里了,既然别人来了,自己总不能不好客吧。 “让他们到我的大帐来!” 哈什哈吩咐道。 也孙台连忙返回,将消息告知了哈儿与完者帖木儿,并亲自带两人进入哈什哈的大帐。 一向高傲的哈什哈在这一刻突然变了,见哈儿、完者帖木儿进来,不等两人行礼就已起身,笑着迎了过去,道:“这就是脱鲁忽察儿的儿子?英雄少年啊。” 完者帖木儿很有礼貌地回道:“下臣不敢得丞相夸赞。” 哈什哈拍了拍完者帖木儿的肩膀,称赞道:“你父亲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我早就想结识了。来,快请落座。也孙台、哈儿,你们也落座吧。” 完者帖木儿多少有些紧张,这与预想中的并不一样。 作为朵颜卫首领的嫡长子,他几乎代表着朵颜卫,而朵颜卫在蒙古人看来是叛徒,原以为来到这里会遭遇到哈什哈的责难与诘问,说不得还会是侮辱。 哈什哈的热情,让完者帖木儿很不适应,就连哈儿这个老手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但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哈什哈需要朵颜卫这一支力量! 现在的蒙古格局,看似完整一片,处在一个大汗之下,统一状态,实则是分裂为了三个部分,只不过没有人点破罢了。 瓦剌占据中西面高地,鞑靼占据中东部,而朵颜卫、福余卫占据东北。 哈什哈不希望鞑靼太过强大,自然要争取朵颜卫站在自己这一边,亦或是不与鞑靼联合。 哈儿能看穿这一切,看完者帖木儿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哪里会想这么多? 哈什哈明显十分重视完者帖木儿,丝毫没有提朵颜卫投靠明朝的事,事情正如哈儿所想,哈什哈需要争取朵颜卫,或促使朵颜卫保持中立。 因为哈什哈已经筹谋对鞑靼动手了,虽然鞑靼没有反叛哈什哈,但以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等为首的鞑靼部落首领,他们始终坚持的是正统观念,打心底不认可阿里不哥的后裔坤帖木儿当大汗,而是希望找回忽必烈的后裔本雅失里担任大汗。 在蛰伏的漫长冬春中,鞑靼先后派遣了十几支队伍向西而去,这些人的目的,就是迎回本雅失里。 这种行为,已经事实上宣告了鞑靼有二心。 哈什哈很有野心,怎么可能任由鞑靼在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造反,所以,有了这一次那达慕大会。 “这是父亲让我转交给丞相的信。” 完者帖木儿恭敬地起身,看着眼前强大的男人,那逼人的气势与凌厉的目光,令自己畏惧,也令自己兴奋。 强者,应如此吗? 完者帖木儿有些憧憬。 哈什哈命人接过信,展开看去,不由抬了抬眉头,看向完者帖木儿,又看向哈儿,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ps: 经查证史料与资料,自成吉思汗时代开始,蒙古军队的前进口号“hurree”(读音“乌拉”),这也是后世俄语“乌拉”的来源。这里用乌拉,并非惊雪杜撰。 第四百三十八章 哈什哈想要一箭三雕 完者帖木儿抬起右手,握成拳头,猛地砸在了心口处,对哈什哈低头道:“如此大事,朵颜卫岂敢欺骗大元丞相。我愿以祖先的名义起誓,绝无虚假。” 哈什哈盯着完者帖木儿,没有在这个少年脸上看出任何的破绽,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书信,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请完者帖木儿暂且回去歇着吧。” 完者帖木儿行礼,哈儿、也孙台等也纷纷起身告辞。 待这些人离开大帐之后,哈什哈召见了自己的心腹额日和木、卓力格图与岱森达日,将朵颜卫脱鲁忽察儿的信交给三人阅览。 额日和木等人看过之后,皆是面露惊愕,甚至可以说是不可置信。 “朵颜卫想要回归蒙古部落?” 额日和木惊呼。 对于这个结果,三人都有些意外。 虽然现在的朵颜三卫只剩下了朵颜卫与福余卫,但其前身依旧是纳哈出统领的蒙古军队,但纳哈出投降明廷是洪武二十年的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一个跪了十三年的部落,竟然想要站起来,还想要回家了? 对于这样的叛徒,软骨头,无耻之徒,蒙古本部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哈什哈等人还曾设想过,哪天收拾掉了阿鲁台等为主的鞑靼部落之后,顺带着将这一群叛徒也给收拾掉。 可现在,事情有了变化。 哈什哈站了起身,一脸肃然,严肃地说道:“朵颜卫背叛蒙古部落一十三年,各部落对他们的态度如何,你们应该清楚吧?” 额日和木目光变得有些冷厉,只不过没有那么坚决。 对于背叛族群的人,不要说是蒙古人,就是任何种群,都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 背叛者应该死,相信这应该是一致的看法。 蒙古各部落在谈起朵颜三卫的时候,不是指着骂天,就是抽刀干天的架势,加上元廷内部为了预防再出现像纳哈出带几十万人,不开一枪,不放一炮就投降的无耻行径,在黑灯瞎火的夜里,总是拿朵颜卫当反面教材,告诉所有人,要敢于斗争,要战到最后也绝不能跪下。 男人嘛,箭能射得了老鹰,马能追得上豹子,腿自然也得站直了,顶天立地,一句话: 死也不当孬种。 所以,完者帖木儿、哈儿来了,不是以朵颜卫的名义,而是以也孙台部的名义,悄悄地来,没带来多少礼物,却带来了一封改变哈什哈与蒙古部落命运的信。 哈什哈看着自己的心腹大臣,道:“朵颜卫想要回归蒙古本部,你们认为我们能接纳他吗?” 额日和木看向卓力格图,卓力格图看向岱森达日,三个人罕见地不说话了。 若是在没有看这一封信之前,三人绝对会喷出一堆口水,骂不绝口,可现在有了这一封书信,再继续骂下去,就有点不合适了。 哈什哈看向额日和木,道:“你素日里主意最多,说说吧。” 额日和木无奈,只好一边哈哈一边思索对策,饶了几个圈子之后,方说道:“丞相,若脱鲁忽察儿这封信属实,朵颜卫回归蒙古本部也未尝不可。毕竟,他们会用行动证明他们对蒙古部落、对大元的忠诚。” 卓力格图见事情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再犹豫,道:“脱鲁忽察儿若是真的可以将喜峰口以北的领土都献给丞相,那本部接纳朵颜卫,福余卫,自然也不是问题。” 岱森达日相对更为谨慎,指了指那一封书信,道:“臣所担心的是脱鲁忽察儿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要知道大明在大宁、辽东等地可是设置有不少卫所。揣测脱鲁忽察儿的意思,他是想借我们的力量,去控制西喜峰口以北的大片地区,而不是单凭朵颜卫的力量打下这一片区域,献给丞相。” “若我们同意朵颜二卫回归,就意味着我们要出兵东进,路途遥远,定会导致本部空虚,一旦本部有失,回救就太难了。而且,我们东进,争霸大宁之地,明廷绝不会善罢甘休,以他们的力量,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必会与明廷大战。” 卓力格图皱着眉头,听着岱森达日的长篇阔论,不由打断道:“对上明廷又如何?明廷骑兵羸弱,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若不是他们龟缩在城中,擅长修城、守城,我们早就杀入关内了。” 岱森达日看着自傲的卓力格图,他忘记了元朝是如何退出-中原,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不由反问道:“好,我们不怕明廷,但你告诉我,在我们与明廷军队大战的时候,若是阿鲁台等人伺机而动,在背后打我们,当如何是好?” 腹背受敌,乱拳打死老师傅,谁也扛不住围攻不是。 卓力格图无法反驳,他没有办法说出鞑靼没有胆量,或没有野心的话,事实上,鞑靼这两样都有,如果瓦剌这边率主力与明廷作战,碾压式,打赢了,自然能顺带收拾收拾阿鲁台等人。 可如果打败了,或者是打平了,那鞑靼很可能会不老实,毕竟,东面是鞑靼的地盘,他们想要阴自己一下还不容易…… 哈什哈也陷入了犹豫之中,答应朵颜卫的条件吧,就意味着要去东边打仗,打仗有风险,开打需谨慎,毕竟自己敌人不止是明廷大军,还有一个鞑靼。 可如果不答应朵颜卫的条件,拒绝朵颜卫回归蒙古本部,那朵颜卫很可能会将降表交给阿鲁台等人,自此朵颜卫成为鞑靼的力量,这种壮大敌人的选择,实在是不太好。 额日和木眼睛一转,低声道:“丞相,臣有个一箭三雕之计。” “哦?快讲。” 哈什哈惊喜地看着额日和木,这个人总不会让自己失望。 额日和木脸上露出了自信的表情,徐徐道:“丞相,这件事只需要大汗发一道旨意,着令朵颜卫与鞑靼谋取喜峰口以北之地,以扩我大元牧场。” “旨意吗?” 哈什哈明白过来,笑了。 好一个一箭三雕! 第一只雕,是朵颜卫。 解决了是不是接纳朵颜二卫回归的问题,只要朵颜卫能拿来地盘,那就允许朵颜卫以英雄的身份回归蒙古本部。 第二只雕,是明军。 让朵颜卫与鞑靼去对付明军,不说将明军赶回喜峰口关内,也应该可以清扫一大部分关外的明军吧? 第三只雕,是鞑靼。 明军虽然在草原上驻扎,但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朵颜卫与鞑靼欺负明军,明军未必不会发大军出关。 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鞑靼老兄,好自为之…… 哈什哈收敛了笑意,沉声道:“原本还想在那达慕大会之上,寻机解决掉阿鲁台、也孙台等人,现在看来,让他们活着回去反而更好。” 额日和木笑道:“丞相,人死了可就不好用了,待榨干他的力气之后,再杀掉岂不是更好?” 哈什哈放声大笑,赞道:“好主意,就如此办。” 草原之上,昂沁纵马驰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弟弟傲木嘎从远处绕了一条路,穿到昂沁身旁,高声喊道:“这一次那达慕大会,我一定会赢!” 昂沁侧着头,冲傲木嘎笑了笑,道:“你先赢了我再说吧,驾!” 傲木嘎挥舞马鞭,催促着身下的马飞快的跑。 天很蓝,大块大块的白云形状各异,低低地,如同只要冲上一处低矮的山丘,伸手就可摘到白云。 马哈木伸出手,可惜白云依旧不在山丘之上。 “也孙台带来了两个神秘人去见了哈什哈,具体密谋了什么,我们无法探明。” 折兀朵驱马而来,禀告道。 “神秘人?可以查清楚他们的身份吗?” 马哈木询问道。 折兀朵面无表情地回道:“也孙台对这两人保护的十分严密,别说我们的人,怕是连哈什哈的人也无法轻易接触。想要查出来,需要一些机会。” 马哈木点了点头,道:“那达慕大会有的是机会,看看能不能接触下,探明他们的来意。” 折兀朵默然。 马哈木看着山下纵横驰骋的战士,问道:“若是我们的勇士夺得那达慕第一人,是好,还是坏?” 折兀朵丝毫不怀疑绰罗斯部的战斗力,尤其是这些人爬冰卧雪,从冬日猎猎之中杀出,从未曾懈怠一日,这些军士已成最凶猛的狼,足以打败任何对手! 只是…… “一切听首领安排。” 折兀朵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那就是侍卫。 侍卫不是政客,不是将军,只是用命保护首领的人。 马哈木叹了一口气,事情总是有两面性,如果绰罗斯部能在这一届那达慕大会上取胜,赢得所有人的关注,那绰罗斯部的威望将升到最高,他日大业时,响应者必会多。 可问题是,一旦绰罗斯部过早暴露力量,很可能会成为哈什哈的第一个打击对象,到时候或许得不偿失。 哈什哈不是一个懂得宽恕的人,也不是一个能容忍其他部落太强的人。 说到底,现在的绰罗斯部还不是登上舞台的最佳时机。 “罢了,留给他们争名吧。” 马哈木有些遗憾与无奈。 那达慕大会终于还是开始了,在风和日丽的清晨,鼓声、欢笑声、战马嘶鸣声,声声入耳…… 第四百三十九章 那达慕大会——骑射 那达慕大会,是蒙古各部落的盛会。 事实上,在早三个月前,哈什哈已经以大汗的名义,向各地蒙古部落发出了邀请,并定下了这一次那达慕大会。 之所以三个月之前就这么办,也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加上一些部落经常搬家,也没个固定地址,只能一边问一边找…… 眼下此处汇聚了五万余人,可谓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孛儿只斤·坤帖木儿在哈什哈的陪同下走上了高台,马哈木、把秃孛罗等瓦剌贵族跟随在左,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等跟随在右。 从这个场面来看,哈什哈已经不满足于当一个丞相了,他已经自认为能够与大汗平起平坐了。 众人对这一幕并没有多少唏嘘与感叹,但凡是脑子正常的,都知道坤帖木儿不过是个傀儡,他连死去的买的里八剌都不如,连自主的权利都没有,甚至连他自己的部落也被哈什哈吞并了。 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哈什哈需要这一块牌坊。 高台之上,搭有三排座,各有遮阳帐。 坤帖木儿、哈什哈自然是坐在第一排,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新鲜瓜果,哈密瓜、西瓜、葡萄、梨……还有手抓羊肉,美酒。 第二排则是马哈木、阿鲁台等瓦剌与鞑靼贵族,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喇嘛。 第三排则是瓦剌、鞑靼中的一些小部落首领。 坤帖木儿看了看太阳,对哈什哈问道:“丞相,可以开始了吧?” 哈什哈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坤帖木儿看着第二排的一位老喇嘛,含笑道:“那就辛苦札达喇嘛主持下那达慕大会吧。” 札达年近五十,面色黝黑,双目却炯炯有神,站起身来,显得枯瘦高大,身上的藏红色喇嘛服有些偏大,手中摇晃着转经轮,道:“谨遵大汗命,不辛苦。” 札达走出,将转经轮转动了几圈,低声念着经文,不多久,原本喧嚣的盛会缓缓变得平静下来,声音逐渐消失,几万人都不再说话,就连马匹也安静下来。 “那达慕大会,好汉三艺,谁能拔得头筹,当封为大元勇士,大汗与丞相大人,会重重有赏。还请参与三艺的好汉出来吧。” 札达气沉丹田,高声喊着,声音传出许远。 此时,东面与东面的人群分开,剽悍精壮的蒙古汉子或牵马而至,或赤裸上身,露着健硕的胸肌步行而至。 札达看着走出来的二百人,微微点了点头,自一旁人手中接过盛满鲜奶的银碗与洁白的哈达,神情肃穆起来,伴随着喉结的鼓动,一段祝词响动而出:“得心应手的马头琴声,悠扬动听;洁白无暇的哈达,闪闪发光;传统的好汉三艺比赛,接连不断,蒙古族力士整队上场……” “你擎起万钧弓啊,搭上了金色利箭,引弓犹如满月,啪地撒放扣环。你能射倒耸立的高山,你能射穿飞翔的大雁,啊,祝颂你啊,生铜熟铁般的力士……” 祝词之后,无数人都看着即将参赛的二百余人,期待不已,也羡慕不已。 这些人得到了喇嘛的祝词,一定会让比赛变得更为精彩。 “第一项比赛,马上三箭,同距离,以命中靶心数量取胜,若命中靶心数量一致,则以距离决胜负。最少不得低于百步!开始吧。” 札达喊道。 声音落地,参与摔跤、赛马单项的人纷纷退至一旁,只留下五十余参与骑射的勇士。 有军士分开人群,设置靶场、跑马区域、赛道等。 而在这个空隙里,参与骑射的勇士并没有第一时间上马,而是抚摸着自己的马与弓,口中念念有词:“阿姆,嘛,咋件……苍天大地诸神灵,尊贵的敖包护神,你们大慈大悲,保佑我比赛顺利,勇夺桂冠……” 这是祷词,祈祷自己可以得到神的庇佑与帮助。 祷词念完了,那就上马吧。 完者帖木儿也在人群之中,拍了拍自己的马,笑道:“神在不在那是神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让神也刮目相看。” 说完,完者帖木儿一踩马镫,飞身上马。 当看到完者帖木儿的时候,哈什哈明显一愣,马哈木虽然看着赛场,但余光时不时都会看向哈什哈,见哈什哈盯着一个少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由便留下心来,对一旁的把秃孛罗问道:“那个少年好生面生,倒不像是前几日来的勇士。” 把秃孛罗眯着眼看去,只见完者帖木儿已拍马越过了一百步的白灰线,竟没有丝毫减速,看其样子,想要在一百五十步处射箭,刚想对马哈木说话,突然看到完者帖木儿直接越过了一百五十步的灰线,不由暗暗吃惊,道:“这个少年好勇气。” 一百步射中靶心,只要是弓马娴熟,勤加锻炼,总可以做到,虽不能说百发百中,但三次中一次还是没问题。 可一百五十步,其难度已经很大了。 只要看看这参赛之人就可以发现,一百五十步可以说是一道门槛,五十人,只有三十人越过一百五十步,其他二十人选择留在了一百步开外,然后拨转马头,朝着靶心方向冲锋,在距离百步灰线之前,长弓在手,瞄准靶心,箭矢便破空而去。 咻咻咻! 箭矢飞动,有命中者,自是欢欣,有脱靶者,也不沮丧,调转马头再继续。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靶子与射箭赛道,因为是在草原上,赛道自是宽阔,打马来回,也不显得混乱。 “啊,那是谁,竟然跑出了二百步?” “这你都不认识?那是土尔扈特部的少年英雄昂沁,还有他的弟弟傲木嘎,这两人可以说是土尔扈特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马哈木目光盯着昂沁、傲木嘎,多少有些惋惜。 这两个优秀的少年,终究成为了哈什哈器重的人,他们不太可能效忠自己。 而这样的人,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死。 坤帖木儿看着赛场,对阿鲁台说道:“那两位冲出两百步的,就是鞑靼中的天之骄子林哲、乌巴图吧?” 阿鲁台欣慰地回道:“什么天之骄子,不过是有些天分罢了,怕是比不上丞相手下的昂沁、傲木嘎两兄弟啊。”哈什哈摆了摆手,道:“阿苏特部中神射手众多,这是众人皆知之事。阿鲁台兄还是莫要客气了,这头筹,想必是已稳落手中。” 阿鲁台不敢自傲,正客套呢,突然之间赛场之中惊呼一片。 “那是谁,竟跑出了二百五十步?!” 马哈木也震惊了起来。 眼下赛场之上,在百步至百五十步之间的已逐渐离场,而剩余的三十余人,其中有是二十三人都停留在了二百步至二百五十步之间,只有七人冲出了二百五十步的距离! 而在七人之中,鞑靼的林哲、乌巴图,瓦剌的昂沁、傲木嘎都是预料之中,而剩余三人,却不为众人知晓。 也孙台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完者帖木儿的英姿,不由有些羡慕,自己部落里怎么就没有如此好的苗子。 “照鲁,照鲁!” 格萨仁与兀突在场外高声喊着。 阿鲁台眯着眼扫了几眼,不由对一旁的马儿哈咱问道:“那该不是察哈尔部吧?” 马儿哈咱看了看格萨仁身后的旗帜,点了点头,道:“没错,看来这个小部落也出了一位厉害人物。” 阿鲁台目光微微转动,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 察哈尔部说到底还是鞑靼部落的人,只要自己出面,让这群人依附于阿苏特部还是简单。 “那另一人是谁?” 阿鲁台目光看向远处,那人一身破旧麻衣,看其骑术,倒是极为精良,而且能超出二百五十步,说明其箭术也是极高。 “此人我并不知情,马哈木,那人可是你们部落的好汉?” 马儿哈咱看向马哈木。 他直接找马哈木也是有原因的,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传闻马哈木手中有一支狼军,极是凶猛残暴,冬日里在山中嗷嗷叫唤的,就是他们。 在瓦剌中,除了哈什哈的尔扈特部,也就属马哈木的绰罗斯部最强了,出一个厉害角色也正常。 但马哈木却摇了摇头,道:“我部中参赛四人,皆在二百五十以内,惭愧,惭愧。” “呃,那另外一人是谁?” 阿鲁台有些好奇,看向哈什哈,莫不是他准备的另一个杀手锏? 可哈什哈有这个必要吗? 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自己也不知情。 完者帖木儿放缓了速度,身旁投来几道目光,乌巴图挥了挥手,喊道:“好少年,可敢再近一步?” 乌巴图笑着冲出了三百步灰线,旋即调转马头,一脸笑意地看着眼前,几乎就在同时,几匹马也纷纷冲破三百步线,勒马之后,左右观望。 完者帖木儿拍了拍马,马匹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迎面的是六位绝顶的骑射天才,抱拳道:“小弟完者帖木儿,今日在此会会诸位大哥。” 说着,马匹加速,冲出了三百步线,调转马头,与其他人并排而立,抬手摘下了长弓,握在手中。 “噫,神臂弓?看来你非是寻常之辈!” 昂沁抬了抬眉头,不由多看了一眼完者帖木儿。 第四百四十章 吃瓜的大汗 昂沁口中所说的神臂弓,并非是宋代装备的神臂弓,而是一种赞词,最强弓之意。 很多人以为游牧民族没什么手工业,重工业,连弓弩也不如中原王朝,这一点其实是错误的,蒙古骑兵之所以纵横亚欧大陆,与其装备精良的武器有着很大关系,而其中一样武器,则是必备的弓! 蒙古人的弓是很可怕的,宋代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神臂弓。 但问题是,蒙古人的弓是常备武器,不说做到一个骑兵三张弓吧,至少人手一把。 可宋朝呢? 神臂弓你想要人手一把,痴人说梦,就算是造出来了,给你都未必能用得起。 只力气一关,未必过得了…… 需要多少力气,最低最低一石,按宋代算法,一石等于九十二斤! 这只是最低标准,大部分都是二石以上。 试想下,双手没两百斤的力气,根本用都用不了,更不要说拿出去射箭杀人了。 后世不少人拿捏关羽,说什么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绝对是假的,人不可能拿着八十多斤的武器打架的。事实上很可能并不是如此。 也许关羽没用过八十二斤的刀,但他的力气绝对能用三四十斤的武器打个半天。 原因很简单,在当下的明代,寻常-小兵都要拿着二十三斤的纯铁火铳当武器,能混到将领一级的,如果没有两三个火铳的力气,凭什么服人? 在《明史·列传》中,就记载了总兵官刘綎的力气,在这里可窥一二:綎所用镔铁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刘大刀。 力气,对于冷兵器时代是极为重要的,是决定生死的一项体能,其力气之大,绝不是后世那些弱不禁风的,抹上发胶的,衣服光鲜的娘炮所能想象的。 蒙古人的弓,强劲而有穿透力,无数南人就死在了蒙古人的弓箭之下。 在打败南宋,入主中原之后,北元在对最强弓弩的称呼上,就开始使用了神臂弓作为代名词,估计也是觉得这个词恰如其分吧。 因为想要用这种最强弓的,必须有“神臂”,而这种人,可谓是万里挑一! 就哈什哈而言,尔扈特部中加上昂沁、傲木嘎,也不过七人能用得了最强神臂弓。 寻常勇士,也只能用一般的硬弓,即便如此,也比中原的弓强上几分。 神臂弓,开弓太难,射箭更难。 昂沁看着完者帖木儿手中的弓,又看了看那张尚带着稚气的脸,拿出了自己的长弓,笑道:“少年好汉,你先来如何?” 完者帖木儿谦虚地摇了摇头,表示道:“有几位名震草原的兄长在,哪里有小弟先的道理。” “这位是?” 乌巴图侧身看向右侧,一张陌生的脸,脸颊上还有几处疤痕,似乎是被什么野兽爪子划破过。一双圆目,冰冷的如同死人,甚至在其身上,都带着一抹死沉沉的气息。 待那人看过来时,一股冷意席卷而至,乌巴图不由颤抖了下。 “在下石武恒。” 冰冷的语言。 乌巴图想了想,并没有印象,便不再说话。 都说高手要最后出手,这些人也不例外,不是在这里闲聊,就是发呆,谁都没有出手的意思。 眼看着其他选手都射完,陆陆续续离开,这才打起精神。 而所有人的焦点,便集中在了这七个人之上。 坤帖木儿将目光聚焦在了石武恒身上,嘴角带着一抹难以言明的意味。 哈什哈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满心期待着昂沁兄弟可以一鸣惊人,夺取那达慕比赛的首胜。 马哈木将目光瞥向东面,折兀朵在那里,他用简单的手势告诉了自己,那七个人之中,年龄最小的少年是也孙台带来的人。 “莫不是也孙台的儿子?” 马哈木沉思着,但似乎与情报不符。 可如果不是也孙台的儿子,那又是谁的儿子? 如此年少之人,是以什么身份取得见哈什哈的资格? 哈什哈与也孙台,到底在密谋什么? 马哈木握了握拳头,自从自己父亲被杀之后,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现在的自己,还要隐忍多久? “马哈木。” 坤帖木儿喊道。 马哈木走出沉思,连忙侧身回看,欠了欠身,道:“大汗,臣在。” 坤帖木儿笑意盈盈,道:“绰罗斯部日渐强大,我观你所派之人竟无一脱靶,可见实力不凡啊。你是一个有大才的人,不如我将妹妹许配给你如何?” 听闻此话,马哈木悚然,浑身颤抖。 哈什哈看向马哈木的目光也变得冷厉起来,原本欣喜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阴沉。 马哈木几乎想要掐死坤帖木儿,大庭广众之下,你想害死谁不行,害我做什么?老子平日里都见不着你,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至于将我往死里整? 你在这里套近乎,还是套你妹的近乎,要不要脸,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妹妹已经嫁人了,他男人还没死呢! 再说了,你妹什么身份,能跟我女人相提并论? 我女人可是正牌的北元大汗的亲女儿萨穆尔公主,买的里八剌再不好,起码也是草原上公认的大汗,你一个傀儡的妹妹也配? 哈什哈盯着马哈木,这被坤帖木儿一提醒,突然才发现绰罗斯部落一直都很强大,而且似乎还有野心。 马哈木与坤帖木儿关系不错嘛,他们关系好,这是想干嘛? 哦…… 想要把我马哈木干掉,然后马哈木当丞相是吧? 没错,这个丞相应该是马哈木你爹的,可是你爹死了,咋滴,你想接班? 看来,自己的眼睛也不能只盯着鞑靼和朵颜二卫,还得留意下这头善于隐忍的恶狼。 坤帖木儿笑得很得意。 傀儡吗? 哪怕自己是傀儡,那也是大元名义上的大汗! 有这一层身份在,是谁都需要给自己一些面子。 而最关键的是,一旦自己与谁亲近,那哈什哈必然会忌惮对方,到时候就可以祸水东引,自己看一场大戏。 那达慕大会,最好的用途不就是如此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马哈木套近乎,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与马哈木可是愿意结亲的,你哈什哈地位很可能会不保。只要哈什哈与马哈木斗争起来,打起来,呵呵,就算不能让哈什哈死,也足以牵扯他不少力气。 挑拨离间,这是一招实在是太好用。 马哈木正站在薄薄的冰层之上,马上就要掉到冰窟窿里面去了,为了挽救自己,也为了不使瓦剌陷入内乱,马哈木站了起来。 一步,两步…… 沉重的脚步声令人心头不安。 马哈木走到坤帖木儿与哈什哈面前,什么也不说,直接从桌案上拿起了一个哈密瓜,猛地砸在了坤帖木儿脑袋上,伴随着低沉的吼声:“你算什么东西!” 这一击,震惊了所有贵族。 就连遭了无妄之灾的哈什哈也吃惊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哈密瓜残片,也不嫌弃,直接丢在嘴里咀嚼起来,沉声道:“马哈木,你如此对待大汗,可是大不敬之罪!” 马哈木傲然道:“马哈木的事,一切由丞相说了算,岂容他人插手!若丞相认为我做得不对,那就将我斩杀于此!” 哈什哈大笑起来,既然他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表忠心,那自己怎么都不能寒了他的心。 “大汗,马哈木之妻乃是上一任大汗嫡女萨穆尔公主,身份高贵,而且还刚给马哈木添了一个大胖小子,现在就要给他安排婚事,实在是不合适,不合适啊。” 哈什哈也不顾坤帖木儿的狼狈样,一脸开怀地说道。 小样,在我面前耍阴谋,等着瞧! 坤帖木儿失算了,丢了脸不说,还彻底激怒了马哈木与哈什哈,以后的日子是更不好混了。 除非…… “哼!” 坤帖木儿起身,也不再说什么,直接带人走了,不走也不太好,顶着一头瓜瓤毕竟不是什么好形象。 “好!” 台下无数人欢呼。 这呼喊声,是给林哲的,在脱靶两次之后,在三百步之外,林哲终于射中靶心。 对于台上的明争暗斗,这些牧民是不清楚的,也没有关注。 哈什哈安抚了马哈木,并没有追究此事。 这一幕落在阿鲁台、也孙台等人眼中,却显得极为扎眼。 鞑靼虽然不喜欢坤帖木儿这个傀儡,但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大汗。 堂堂大汗,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各地贵族瞩目之下,竟然被人用一个瓜给砸了脑袋,这不是放肆,而是以下犯上,是造反! 传统观念很重的阿鲁台终于看明白了,大元在哈什哈手中,是不可能兴盛起来的。蒙古各大部落的命运,还是需要自己挑起来! 但和哈什哈一样,自己也需要一个牌坊,只可惜这个牌坊跑到了帖木儿帝国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本雅失里是害怕被干掉,还是沦为了帖木儿的棋子。 无论如何,这个人自己必须握在手里,因为只有他,才能接任大汗,只有他,才能令鞑靼各部落听话。 派遣了那么多人去寻找,但现在还是杳无音信,既然如此,那就多派一些人去,在哈什哈忙着那达慕大会,不能分身的时候…… 咻! 箭矢破空,穿过空间,射中靶心,嗡嗡震颤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的清晰。 第四百四十一章 焦山碑林-《瘗鹤铭》 船缓缓靠岸,千户孙栋先一步上岸,推开了想要招揽生意的伙计,又有两名安全局之人上岸,却没有停留,融入到了人群之中。 不到半刻钟,两人返回,对孙栋交代了两句,孙栋才走到船头,招呼道:“爷,可以下船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着素衣难掩气质的宁妃,道:“走吧,既到了镇江,总要看一看这里的风光。” 宁妃有些担忧地看着朱允炆,劝道:“皇……夫君,若停留过多,则容易暴露……” 朱允炆拉着宁妃,走出了船舱,此时太阳已偏西,毒热已过去,但空气中还弥散着热气,侍女给宁妃打了遮阳伞,一个护卫想要给朱允炆打伞,却被拒绝。 “走吧,上焦山。” 朱允炆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向前走去。 薛夏示意安全局之人前后护卫,自己则贴身保护。 镇江是一座十分特殊的城池,处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上,北面是扬州。城北有金山、焦山、北固山,山虽不高,却成掎角之势,俯瞰长江,而在三山之后,则是一马平川的太湖流域。 从战争的角度来看,镇江是一座天然的堡垒,谁若是试图从北面入侵镇江,必然会遭遇居高临下的打击。而从镇江向北,则可以直接威胁扬州,甚至可借运河之便,向北进军。 朱允炆选择在这里停下,为的就是考察镇江适不适合设置一个卫所,作为南京屏障,并扼守长江水道。 虽然国内太平,外无战事,但朱允炆始终都在盘算着大明卫所的削减与调整问题。 大明初期的卫所,是服务于战争的,很多卫所在设置之初,考虑的是如何应对元军,如何加强防守。可当元军越打越远,直接被赶到了沙漠中去之后,设置在各地的卫所,有增无减。 而原来一些临时性卫所,则转化为了固定卫所,并成为了弹压地方的重要力量。 可是,地方上有时候并不需要养那么多卫所,老百姓也不是天天想着造反,而且一些卫所的位置选择的并不合适,朱元璋在地图上随手一点,就那个地,也不考虑那里是山,还是坑,能不能吃饭,能不能喝水。 特别是一些地方的卫所数量不少,却没有多少用处,这让朱允炆很是头疼。 比如湖广,也就是后来的湖北与湖南,设置卫所数量超出了五十个,而再看看广西,满打满算只有七个! 湖广说到底还是腹地,虽然山高林密,出过不少绿林与英豪之人,但也不至于养那么多卫所吧? 而广西之地那么乱才设置七个,打个仗几乎都要把厨子一起拉上阵了。 卫所不平衡,是一个大问题,涉及到各地都司利益,涉及到军士利益,轻易又不好动,但又不能不动。 朱允炆的军事战略就是强干壮枝! 强干弱枝的后果,那就是边关挨打,朝廷告急,加征民赋,天下大乱。前宋就是这样捯饬的,不过宋朝,好像弱了枝,也弱了干…… 说到底,一根树上的事,谁出了问题,都是根出了问题。 想要长久,唯一可行的办法,那就是强干壮枝。 镇江战略位置那么重要,丝毫不输扬州,却没有在这里设置一个卫所,实在是有些过了。若哪一天有人造反,占了镇江,那多危险…… 宁妃并不清楚朱允炆的打算,放下了担忧,满心欢喜地陪在朱允炆身边。 焦山并不高,只有数十米,但这里林木蓊郁,绿草如茵,满山苍翠,加上有碧波荡漾,浑似一块然碧玉漂浮在长江之上,身处其中,心旷神怡。 丛佩儿长在山东,鲜有游览盛景的机会,见此处风光如此,不由忘记了晕船痛苦,笑道:“这里的风光远胜京师。” 宁妃轻轻抬手,掩笑道:“你才在京师待了几日,若让你见识到京师好去处,你就不会如此说了。” 丛佩儿没有反驳,只看向朱允炆,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看山,还是看水?”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看碑。” “碑?” 丛佩儿有些迷茫。 宁妃嘴角含笑,抬头看向西面,道:“北有《石门铭》,南有《瘗(yi,埋葬之意)鹤铭》,南北二铭,可是雄视书史,为历代书法家所称赞。既来到此地,当前去一观。” 朱允炆微微点头。 纯碎的风景只是风景,而融入了人文与历史的风景,就多了另一重意味,也更令人神往。 焦山,西麓崖壁。 朱允炆与宁妃等人看着崖壁,有些木然。 丛佩儿眨了眨眼,问道:“这字该不会是天书吧,我怎么只能看到凹凸不平的破石头,哪里有字?” “字,怎么跑了?” 朱允炆郁闷。 宁妃也有些失望,按理说应该就在这里啊,怎么不见了,莫不是谁把这石刻给毁了?或者是给搬走了? 此时,两名僧人从此路过。 朱允炆喊住两人,询问道:“敢问两位,《瘗鹤铭》可是在焦山?” 一名僧人打量了下朱允炆,点头道:“回施主话,《瘗鹤铭》确实是焦山崖刻,是不过北宋末年,因雷击而毁,残片崩落江中,虽有人找寻过,却始终未见其踪迹。” “毁了?不对啊,我记得明明是五块,还好好地拼着……” 朱允炆止住了话。 宁妃好奇地看着朱允炆,待僧人走远,才低声道:“夫君来过焦山碑林,见过《瘗鹤铭》?” 朱允炆摆了摆手,否认道:“我怎么可能有机会来这里,这也是第一次……不过那《瘗鹤铭》见不得,实在是有些可惜。” “可惜,呵呵,这位小兄弟,《瘗鹤铭》丢失可不是可惜,而是痛惜。” 不远处站着两个方巾儒士。 左侧之人年过四十,四方脸,一身正气,手持书卷,怡然自得。 右侧之人略显富态,脸色有些偏黑,手持折扇,自带清风。 “在下孙举文,这位是张博志。小兄弟来此观摩,想来是对书法也颇为了解吧?” 收卷入怀,孙举文肃然道。 朱允炆做了个手势,示意薛夏不要紧张,上前一步,回了个礼,道:“只不过是仰慕古人笔法,想要瞻仰一二,不想书中只是言说《瘗鹤铭》在焦山,却无人提说《瘗鹤铭》已然沉江,写书之人,实在是误我啊。” 孙举文与张博志同时放声大笑。 张博志折扇一合,道:“写书之人,怕是想让更多人来焦山一趟,只为来时意境,不为来时结果。若在书中写明了,除增世人感叹外,又有何人会来此一观?” 朱允炆敬佩眼前之人的意境,人家的心境已经超出了物的境界,不过自己是俗人,第一次来这里为的就是看碑刻,第二次来,还是一样的目的,只不过区别是上次有人收门票…… “两位来这里,怕也是想要见到《瘗鹤铭》吧?” 朱允炆询问道。 孙举文点了点头,看向空荡荡的崖壁,目光中有些惋惜,道:“传闻《瘗鹤铭》意会篆分,派兼南北,北宋黄庭坚曾言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字无过《遗教经》。可以说《瘗鹤铭》是大字之祖,对后人书法影响深远。可惜未能一见,实在是痛惜至极。” 朱允炆暗暗惋惜,很多人并不清楚《瘗鹤铭》的价值,但如果是学习书法的人,若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和学历史的不知道秦始皇差不多了。 在古代书法家看来,《瘗鹤铭》足以与《兰亭序》相媲美。 欧阳修曾评价《瘗鹤铭》:世以其难得,尤以为奇。 “其实,若想要见到《瘗鹤铭》,也不是不可以……” 朱允炆看向江边方向,说道。 孙举文、张博志惊讶不已,连忙问道:“有何法?” 朱允炆转身看着激动的两人,道:“简单,碑文落在江里了,找人捞出来不就好了……” “竖子……” 孙举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张博志也连连摇头,还以为遇到一个有见识的年轻人,不料却只是一个浅薄之人。 这可是长江,滚滚长江啊。 你怎么去摸? 再说了,北宋末年掉下去的,鬼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位置,万一冲刷到了其他地方,比如东海……你怎么去老打捞? “罢了,我们走!” 孙举文、张博志拂袖,便要离去。 朱允炆也不阻拦,只是轻声说道:“难道两位真的想要让《瘗鹤铭》沉睡江底八百年?” 孙举文转过身,怒视朱允炆,道:“江底无可打捞!我等无话可说!去休,去休!”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道:“既如此,若我打捞出来,两位可愿意替我做一件事?” 孙举文、张博志止住了脚步,对视了一眼,转身走向朱允炆,仔细打量一番。张博志问道:“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事?”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家里缺少先生。” “先生?哈哈,你若真能打捞出来《瘗鹤铭》,别说我们当先生,我们还有三五十个好友,一起给你当先生都没问题。” 孙举文海口道。 朱允炆真为孙举文的朋友捏了一把冷汗,这都交的是什么破朋友,稀里糊涂被把人卖掉了还自鸣得意…… 不过这样也好,先生嘛,多多益善。 为了大教育战略,你们不入坑谁入坑…… ps: 五月虽然辛苦,但总算是坚持到底了。明天就是六月份了,有月票、推荐票的兄弟还请支持下惊雪。 六月份更新不出意外是双更。如果后面工作不太忙,惊雪会尝试偶尔万字爆更,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大明》。 惊雪谢过。 第四百四十二章 没钱,拉赞助啊…… 大明教育不愁学生,但愁老师,真愁。 儒家根深蒂固,桃李天下,这没错,可是这个时代的人太重乡土观念,宁愿在村里弄个私塾,收一点腊肉吃,也不愿意去几十里外的县城弄个学堂,赚个零花钱。 几十里都不愿意跑,让这些人去几百里,几千里之外……这个难度可想而知,哪怕是朝廷给出安家费,搬家费,人家下巴颏一台,不屑地说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国子监抽调一批优秀监生前往地方支教,说到底这些人更多肩负杂学教育,正统的儒学不能靠这些人,不是学问不够,而是精力不够。 作为一个老师,最多就能给学生挖两三口井,挖多了,不一定能出水。 不出水的井,那就是个费时费力的坑。 掉到这种坑里面,要么后天努力凿出水来,要么爬出去远离这个坑。 待在坑里,不继续挖也不爬开的家伙,也就成为了另一种动物: 蛙。 也被称之为: 井底之蛙。 朱允炆不想要大明“听取蛙声一片”,而是想要健全的人才。 虽然儒家思想有不少问题,但有一点是好的,它主张忠君爱国,那就必须坚持。就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过时,哪怕是后世,民族大一统、爱国主义等等,都与儒家文化有关。 儒师,是朱允炆需要的教育资源,原本想去杭州坑蒙拐骗一些书呆子,不成想这里先遇到两个。 看来直钩也是可以钓鱼的,姜太公钓鱼也不都是胡扯…… “来,拿纸来,落墨为证……” 朱允炆不打算放过如此一个好机会。 孙举文气得胡须颤动,指着朱允炆道:“我乃是君子,君子焉能言而无信,你这是对我的侮辱!” 朱允炆懒得理睬,侮辱? 谁说君子就一定守信用的,白纸黑字,免得你赖账。契约精神懂不懂…… 随从的包裹里带有笔墨纸砚与托板,简单书写清楚之后,便拿出了一枚小巧的虎头印章,啪一声盖好,然后抖了抖纸张,交给孙举文道:“你是君子,我不是。” 孙举文愤然接过毛笔,道:“若你不能捞出《瘗鹤铭》,你就要给我赔礼!” “哦,让我赔礼吗?” 朱允炆淡然地看着孙举文。 孙举文写下名字之后,便加印了自己的印章。待张博志提笔时,突然愣住了,看着朱允炆的印文,不由皱眉道:“实践出真知印,这是何意?” 朱允炆外出,自然需要带着皇帝的私印,只不过私印有几方,其中这一枚还是朱允炆闲着没事的时候,命人刻出来的。 古代没有实践二字,哪怕是张博志再博学,也不可能参透其中要义。 朱允炆平静地伸手,示意张博志落笔,待他也具名盖章之后,才解释道:“实践出真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真才实学都在实干之中,不在嘴巴上。干得多,自然就可以看清楚事物,掌握了规律,便可洞察万事万物。” “这位兄弟对格物一道别有见解啊。” 张博志有些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对于儒家而言,格物方可致知,格物是一切知识取得的源头,也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基所在。 不过按照朱熹的格物致知,主张的是知难行易,而后世孙先生主张的则是知易行难,当然,在这中间,还有一个圣人提出了“知行合一”。 朱允炆是推崇“知行合一”的,所以才选择了实践出真知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印鉴之词。 这是一个玄奥的哲学问题,谁也说不了谁对谁错。 搁在不同的时代与背景下,总会选择一样作为主导思想。 结合时代来看,后世已经不是什么知行合一,也不是知易行难,而是知难行易。 因为后世的知实在是太有知,知道的事太多了,多到已经无知的地步了。很多人都能以为自己是专家,敲敲键盘就能保家卫国,行侠仗义了。 巧合的事,大明也是知难行易,不过与后世相反,他们不是知道的太多了,而是知道的太少了…… 朱允炆不打算抢走王阳明的心学,这个伟大的人物,还是留给后代子孙用吧,他的光芒一定可以照耀千古,永不过时。 “好了,约定已成,如何打捞《瘗鹤铭》?” 孙举文态度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冷着脸。 朱允炆笑了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找一些水性绝佳之人,到河底捞寻就是,在这长江边,总不缺这种人吧?” 靠山吃山,靠长江自然也就有吃长江饭的人。 不说这里有没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的浪里白条,找几个在水底下摸个几分钟的总可以吧…… 要知道《瘗鹤铭》是石头,石头从山上掉到江里,它会沉,沉到泥沙里面,只要没有太大的暗涌,未必能到东海龙宫去。 虽然自己不清楚后来人怎么将《瘗鹤铭》的残片弄出来的,但想来也不可能是去东海打捞去,既然不在海里,那一定就在江里,不外乎费点人和事。 办它! 为了中华书法界的“大字之祖”,为了这一份艺术瑰宝,为了这一群书呆子当教书先生…… “重赏?你看看,这是长江,长江!” 孙举文大声喊着。 朱允炆平静地点了点头,道:“长江长城,黄山黄河我还是分得清楚的,怎么,长江就没有人敢下水?” 孙举文想要发怒,被张博志拉住。 张博志看着朱允炆,摇头叹息道:“长江水凶险难测,现在看着没多少危险,风平浪静,水底可是吃人的。寻常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钱财而冒性命之危。” 朱允炆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钱没给到位,请不来水性精熟之人是吧?看你们优哉而来,又无随从,应是本地之人吧,说吧,什么价可以请来高人。” 孙举文、张博志对视了一眼。 两人在镇江也算是饱学之士,对书法一道更是痴迷。对于《瘗鹤铭》的丢落江中扼腕叹息很久,也曾动过找人打捞的心思,只不过寻常人根本就是骗钱而已,到不了江底就冒了出来。 而一些水性特好的人,他们不是被商人圈养,就是随时听候官府征调,或是自抬身价,或是畏惧江底暗涌,轻易不卖力。 可是就算是他们卖力,以孙、张两家的财力,根本请不动这些人。 “五十两。” 张博志有些无力。 五十两,似乎不多。但对于寻常书生之家,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他们无法承担。 要知道十两银子,足够寻常的五口之家一年花销。 像是一些电视电影里,一些百姓动不动就能拿出几十两,这基本上都是骗人的,几十两银子很可能是一家人一辈子的积蓄,谁可能一下子拿出来。 朱允炆微微皱眉,这个数字确实不少,和过年捞个尸体要几万差不多了。 虽然朱允炆不缺这笔钱,但解决问题,不一定需要自己掏腰包嘛。 “你们就没想过找人拉一笔赞助费?” 朱允炆问道。 “何为赞助费?” 张举文与张博志愣住了。 宁妃忽闪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笑道:“这普天之下,对《瘗鹤铭》所在有兴趣的人很多,无论是朝廷大臣,还是一些士绅,亦或是各地名门望族,对此总会有些想法。你们就不知道书信几封,告知对方,现在《瘗鹤铭》就在江底,只要略尽绵薄之力,定能让《瘗鹤铭》重见日月,到时,刻其功德名于《瘗鹤铭》一侧,岂不是美哉?” 张举文看向张博志,不雅地张着大嘴巴。 张博志猛地拍手,赞道:“我们为什么就没想过如此?” 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自己是文人没钱,但不意味着其他人没钱啊。 现在的内阁大臣解缙不也是一个书法大家吗?他虽精绝小凯,但行、草皆佳,尤其擅长狂草,以他对书法的热爱,未必不愿意出一笔力啊。 至于将消息传到解缙手中,那也是容易的,毕竟都是在文化圈混的,谁不认识几个朝廷里混饭吃的,哪怕是打过一次招呼,见过一面,那也算关系。 就算找不到解缙这个大人物,那不是还有一堆小人物可以去联系的? 找到人,拿到票子,请人去江底摸寻,事情不就解决了? 朱允炆看着惊喜莫名的两人,道:“看来两位早晚会成为我的教书先生。事情就这么办吧,若是打捞不出上,我会另想办法。取五两钱钞给他们,权当我为《瘗鹤铭》出世出点力吧。” 薛夏取出了五张崭新的大明钱钞,递给张举文、张博志。 两人看向朱允炆,都没有推辞,而是选择了坦然收下。 张举文感谢之后,道:“尚未请教小兄弟姓名,他日是《瘗鹤铭》出世,我等也好刻名于此。”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转身带着宁妃便准备离开,挥了挥手,背对着两人道:“想要知道我的名字,那就等《瘗鹤铭》出世之后吧……” 第四百四十三章 他不是我的弟弟 朱允炆并没有在镇江停留太久,镇江知府张希昌尽职尽责,百姓安居乐业,商业繁荣,对官吏要求又甚是严格,并没有大问题。 自镇江进入长江以南的京杭大运河段,沿途则会经过丹阳、常州、无锡,继而抵达苏州。 沿途江南风景,轻舟慢行,又有佳人在侧,朱允炆过得倒是舒服,甚至还写了几首打油诗打发时间,结果被宁妃大夸一番,朱允炆就绝了写诗的念头…… 能想出“雨打羊毛一片膻”的建文帝,如何都不是一位作诗高手。 自己一个后世人,弄明白平仄就已经不错了。抄诗也挺为难的,主要是明代文人以诗词见长的不多,唐代有李白、杜甫,宋代有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明代有谁? 吴承恩、施耐庵,还有一个笔名为兰陵笑笑生的家伙。 根本就找不出来几个嘛…… 如果穿越到唐代,可以抄宋人的,如果穿越到北宋,还可以抄南宋的,可穿越到明代,就真有点抓瞎了…… 好在看的东西够多,在明朝人讨论三里之外谁家的猪会爬树的时候,朱允炆已经在看几千里之外专家养猪的新闻了。 对付宁妃这种涉世不深的女子,还不是容易? 朱允炆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明明是出来走访民情的,结果光顾着陪女人了,红颜祸水就是没错,反正不是自制力的问题…… 宁妃笑得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几乎在同时,另一个女人也在笑。 草原。 妣吉怀抱着襁褓里的男婴,低头尽显温柔,轻轻哼唱着歌谣,一脸的幸福。 她现在虽然是哈什哈的女人,但怀里的孩子却是上一任大汗买的里八剌的孙子,是哈尔古楚克鸿台吉的儿子。 一个遗腹子。 妣吉的容颜依旧绝美,曾经的腥风血雨已经不存在了,大汗谁当又有什么关系?现在的自己,只想要守护好这个孩子,让他好好的活下去,让台吉的血脉,存在于这个世上。 妣吉没有抬头,只低声道:“你若想进入便进来,不需要偷偷摸摸吧?” 帐子被掀开了,额色库走了进来,盯着妣吉道:“他不是我弟弟!” 妣吉含笑看着额色库,道:“你已经十五岁了,他还只是一个婴孩,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忌惮他,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我……” 额色库被人拆穿了想法,不由有些慌乱。 妣吉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说道:“他是你的弟弟,只要你愿意将他作为弟弟。” 额色库咬牙道:“我不会允许他长大,哪怕是长大了,我也会将他当做奴隶,而不是弟弟!妣吉,你如果聪明的话,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我给你备了马,带着你的儿子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妣吉脸上的笑收敛了,面色冷淡地看着额色库,道:“趁着哈什哈主持那达慕大会,你就想要将我赶走?呵呵,一只雏鹰,就不要着急飞那么高。若是哈什哈回来寻我不到,你认为你的下场会好吗?” “我是他的亲儿子!”额色库大声喊道,然后抽出了腰刀:“儿子犯了错,最多被打一顿。可若是任由你和他留在这里,早晚会有大害!” 妣吉毫不畏惧地看着额色库,抱着孩子便一步步走了过去,坚定地说道:“怎么,我不走你还敢杀我不成?你有这个胆量,那就来试试!” 额色库握着腰刀的手有些颤抖,脸色变色苍白。 妣吉停在额色库的腰刀处,道:“你连杀人的勇气都没有,就不要抽出腰刀!额色库,我只警告你一次,这是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若有人敢对他不利,呵,天不杀,我来杀!” 额色库蹬蹬后退两步,看着妣吉那双冰冷而满含杀气的眼,顿时丢下腰刀便跑了出去。 哈什哈远远看到自己的儿子跑出了大帐,连忙催马到了帐前,下马入帐,见妣吉与孩子安然无恙,才放心道:“额色库来这里所为何事,为何匆匆而去?” 妣吉指了指一旁的腰刀,柔和地说道:“额色库来给孩子送来腰刀,希望他长大之后可以作一名战士,我不想,只想要孩子好好活着,就责怪了额色库几句,他丢下腰刀便跑了。” 哈什哈听闻如此,从妣吉怀中接过婴孩,道:“好好的活着,就太委屈他了。他日,定是一个厉害的谋士。” 妣吉有些畏惧。 额色库说到底没有多少权利,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哈什哈不一样,这个强大的人现在握着北元的所有力量,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还是在给孩子上一副枷锁? 谋士? 草原需要的是汉子,哪里需要什么谋士?他是不希望孩子长大了拥有强大的武力与野心吧。 可是,他难道不是在敲打自己谋略过于毒辣无情,不让自己教导,以免孩子走上歧路? “孩子的未来,自然由你说了算,我只是一妇人。” 妣吉没有争取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争取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以哈什哈的手段,绝不允许一个巨大的威胁存在身边。 论血统,这个襁褓里的孩子,可比额色库、哈什哈等人强太多了,这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是最正统的血脉! 坤帖木儿当大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服,不就是因为他的祖先是阿里不哥,而阿里不哥是造了成吉思汗的反,还关了起来! 作为造-反派的后代,怎么都比不上成吉思汗的光辉,连带着他们的后代也一样。 蒙古人渴望黄金家族成为自己的统治者,或者说他们渴望回到强盛的时代。所以,无论买的里八剌如何的昏庸无道,但各大部落与无数牧民,还是支持他。 他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孙子没有死,那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大汗,哪怕这孙子也挂了,只要他不绝后,那他的子孙一定也有成为大汗的命。 这是北元的政治把戏,也是人心所向。 这一套其实和明朝差不多,这个皇帝绝后了,那就在旁系里找一个出来当皇帝,无论找谁,一定要是朱家的人,有朱元璋的血脉才行,越近越好,绝不可能找一个其他姓氏的人登上皇位。 哈什哈对于妣吉的态度很是满意,主动分享道:“昨日那达慕大会你没去看可惜了,精彩绝伦。” “有什么精彩之处?” 妣吉期待地看着哈什哈。 哈什哈最受用的就是这一点,这是一个贴心的女人,懂得倾听,而不像是其他女人,自己才说了一句话,那边已经说了一群鸭子的话了,等对方说完,自己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昨日马上弓箭,有几个厉害的年轻人。林哲、乌巴图作为鞑靼部落的天才,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个乌巴图,在三百步开外,竟射穿了靶心。巴锡渥说此人足以在三百五十步之外取人性命!这可是个危险人物,要知道,自成吉思汗时期起,这种人物也不过一手之数!” 哈什哈有些感叹。 通常而言,三百步开外射中靶心,此时箭矢力量基本失去大部,射中靶心时已没了多少杀伤力,寻常铠甲也可抵挡,哪怕是射中了脑袋,也未必能打穿头盖骨,死不了人。 可射穿靶心,其结果就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只有一个乌巴图,还不会影响大局,总不至于让丞相担忧。” 妣吉宽慰道。 乌巴图可以远距离杀人,给人带来巨大威慑,但对于大规模作战,并没有多大影响力,拼死了,最多他也就能射出十箭,而这之后,他基本上也就废了,双手无法动弹。 哈什哈微微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少年郎也不简单,朵颜卫的完者帖木儿,虽然年龄不大,却极是惊人。” “他也能三百步中靶?” 妣吉问道。 哈什哈摇了摇头,道:“没有,他三箭都脱靶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脱靶的三箭,都是从靶心上方同一个位置飞过去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故意脱靶的。” 哈什哈想起完者帖木儿,就有些赞赏。 此人年纪轻轻,未来可期,他似乎明白在这一场比赛中,即不能毫无表现,堕了朵颜卫的名声,也不能喧宾夺主,抢了瓦剌或鞑靼的风头。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牧民们只看到了他脱靶,摇头惋惜。但只要用心留意,就知道此人对精准度的控制之强。 “还有一个神秘人!” 哈什哈将孩子还给妣吉,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神秘?” 妣吉属实有些惊讶。 现在大汗被哈什哈捏在手中,其他部落也纷纷臣服,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神秘可言? 哈什哈看着妣吉,沉声道:“有一个名为石武恒的人,同样在三百步外三中靶心,但令人奇怪的是,此人即不是鞑靼部落所派,也非是瓦剌这边所出。” 妣吉皱了皱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些小部落里出来?” 哈什哈微微摇了摇头,一脸杀气地看着妣吉说道:“尚未调查清楚,不过有人作证,此人自西面而来,我怀疑此人是帖木儿帝国来的人!而本雅失里就在那里!” 第四百四十四章 活到老,考到老 本雅失里是买的里八剌的次子,论起身份来,妣吉是本雅失里的嫂子。 妣吉很清楚,本雅失里如果回来,那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活着,当下依附在哈什哈身边,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哈什哈会允许自己与台吉的孩子活着吗? 额色库已经明白地警告了自己,现在的他虽然没有办法动手,但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呢? 妣吉深深抱着孩子,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与无力,所有的挣扎,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可是,太难。 那达慕大会热闹非凡,摔跤,赛马,载歌载舞,锣鼓喧天,都与自己无关,与活下去无关。 马哈木看着阿鲁台、也孙台等人开始离开草原,不由地有些着急,几次看向哈什哈,希望他只说一句话,哪怕是做个手势,自己也会带人将鞑靼这一干人彻底留在这里! 可是,马哈木失算了。 哈什哈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与初衷,选择放阿鲁台等人回去。 “此番若不除掉鞑靼,他日必祸患无穷!” 马哈木清楚鞑靼的实力,也清楚这些人的野心,在阿鲁台等人离开时,马哈木找到了哈什哈,只为请战。 哈什哈含着笑意夸赞了马哈木的忠诚,赞扬了马哈木的勇敢,然后,继续喝酒。 马哈木失魂落魄地离开,仰天长叹。 无论也孙台带来的是什么人,这都是鞑靼的诡计,是为了自保的手段! 一群狼走了,过几年,他们会变成一大群狼。 “哈什哈派了一队骑兵向西而去。” 折兀朵将打探来的情报告诉马哈木。 马哈木苦涩地摇了摇头,道:“石武恒在此番那达慕大赛上力压瓦剌与鞑靼,夺了两项魁首,以哈什哈的心胸,绝不会让此人活着回到帖木儿国。” 折兀朵犹豫了下,道:“石武恒怕是帖木儿国中顶尖的高手,这样的人不是三十骑兵可以对付的。” 马哈木背负双手,沉思良久,道:“若石武恒活着回去,定会将大元虚实告之帖木儿,一旦那个跛脚的家伙东征草原,进军和林,对我们绰罗斯部没有任何好处。” 折兀朵问道:“是否需要我出手?” 马哈木淡然一笑,道:“你还是在我身边吧,让峰陆带人去,待哈什哈的骑兵与石武恒交锋之后,我们再动手。” “若是万一哈什哈的骑兵得手……” “不留活口。” 马哈木冷厉地说道。 折兀朵了然,转身去传达命令。 那达慕大会展示了元廷的团结,只不过这毕竟是一场戏,上半场演完了,下半场已经在后台准备了,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将登上五花十色的舞台,演绎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大戏。 大明的人十分喜欢看戏,比如朱允炆,正坐在一处高台下,看着台上唱着戏腔的角,那手中的花棍子舞动如飞,比孙猴子还孙猴子。 宁妃看得很投入,时不时还会拍手叫好。 这里是吴县,距离苏州不过三十里,乘船而下,无需半日。 只不过连日在船上讲故事,连个背景都不换,总不是个事,加上丛佩儿耐不住寂寞,又没人陪她玩,船上也没空间给她练武,早就闷坏了,撺掇宁妃上岸多少次了。 巧的事,吴县士绅赵大户家的儿子赵修明考了二十八年,终于在四十岁这一年考中了童生,这才大张旗鼓,开了戏台,宴请四方。 来者不拒,远近皆客。 朱允炆等人正好也饿了,便蹭了一顿饭,看一场戏。 仔细听戏,耐下性子去听,去看,可以感觉到其中别样的魅力,只不过这一县之中的戏班子水平有限,在京城见多了“戏霸”,比如文工团的慕容景儿,唱戏极是动听。 就因为朱允炆听入迷了几次,害得马恩慧担忧不已,说什么天下美女子多得是,会唱戏的也多得是,慕容景儿如何都是不可以的。 教坊司出身,意味着慕容景儿与皇室无缘。 朱允炆很是郁闷,难道听戏入迷就是对人花痴?那后世偶像贴墙上满满当当的,还不得成了痴呆? 吴县的戏,也只能说是马马虎虎,图个热闹与消遣。 曲终人散,主人家登场。 “诸位,诸位。” 年过花甲的赵大户脸上堆笑,全是褶子,学着书生模样朝台下作揖,从中间转到左边,然后转到中间,再转向右边。 弓着腰打转的滑稽样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大户,你娘的就不知道直起来腰,再给东西两面作揖啊?” 有人开口喊道。 赵大户丝毫不以为忤,站直了身,喊道:“杨家梁子,你少在这里嫉妒,老子的儿子现在是童生了,你儿子呢?” 杨梁子站起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拍着大腿喊道:“我儿子正在用功苦读,用不了两年,一定能考出来!你儿子都用了二十八年,我儿子用个二十年怎么就不行?” 赵大户哈哈大笑起来,对众人说道:“诸位,让我说,我儿子之所以能考中,还是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朱允炆嘴角有些抽动,眼下是七月份,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是院试开考的时候,在七月份中了童生,那只有一种可能: 录遗。 所谓录遗,就是补考。 也就是说上次院试的时候,因为拉肚子、忘带准考证,堵车等等,没有来得及参加考试,这个时候也不用寻死觅活,等几个月,省里如果是统一补考的话,你就可以再参加了…… 当然,这也就是个学前班升小学的考试,补考神马的,很常见。 不过,考试虽然简单,但你也得把八股文给写出来才行,如果写成十八股文,死活也是不可能让你通过的。 通不过,那你就不是童生,或者说你就不是秀才。不是童生,那就没有乡试的入场券,就像是你幼儿园还没毕业,直接跳三年级,这不合适啊…… 童生并不都是小孩子,像赵修明这种四十岁的有,比他爹张大户还大的也有。 朱允炆是可以理解赵大户的心情,自家孩子终于可以上小学了,过两年多就可以参加中考了,未来可期,怎么可能不高兴? 只是…… 宁妃看着朱允炆,轻声问道:“这是一件好事啊,今日大明多了一位童生,他日便多了一位举人,或许有朝一日,他还能登奉天殿。”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台上已经四十的文弱书生赵修明,道:“民间重科举,这是好事,以士人为尊,士子有地位,也是好事。只不过……” 宁妃转头看向戏台,问道:“只不过什么?” 朱允炆轻轻叹息:“只不过,明明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非要死脑筋,走读书这一条路?千家百行,若读书不适合,未必做其他不适合。” 虽说后世提倡活到老学到老,可绝不会提倡活到老考到老啊…… “一生很短。” 朱允炆有些忧虑。 在古代读书走科举这一条路,与后世上大学最大的区别就是,大学的尽头是社会,而科举的尽头,那就是从头再来…… 像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先生,“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的唐寅先生,这两位自从断绝了科举这一条道之后,那就彻底没道可走了,剩下余生,看似在青楼里面逍遥快活,实则是满心痛苦。 快活的是身体,痛苦的是灵魂,是理想与抱负的破灭。 对于这些人而言,没了科举,灵魂就不安稳了,所以,狂放不羁也好,浪荡四方也好,只不过是痛苦压抑下挣扎的灵魂。 他们一个个似乎都是死脑筋,没了科举,就似是没了人生意义。 这种执着,造就了很多人才,但更多的人,则沦为了炮灰,历史的风一吹,连个渣渣都没留下。 这是不太正常的。 “你说,若是给乡试设置一个年龄门槛,会怎么样?” 朱允炆低声问道。 宁妃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连连摆手,道:“不可,万万不可。穷经皓首,大器晚成者众多,若设门槛,岂不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再说了,年龄越大,越是老城庄重,看问题更是老道,不应拒之门外。” 朱允炆有些无奈,看宁妃这架势,就知道设置个门槛有些不太现实。 如果真有门槛,估计苏轼他爹也考不了进士,他们一家人也别想挂一门三进士的称号了,因为苏洵认真读书的时候是二十七岁,读了二十年,考中时都已经四十八了…… 用三字经的话就是: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彼既老,犹悔迟…… 朱允炆只是简单的希望这些人,学习下未来的大才子,江南第一军师徐渭,人家考了几次一看考不中,咱不考了,换个行业,给人当师爷去…… 这不一样发光发热,名震天下吗? 干嘛都非要一把胡子了,孙子都要跑路了,还要接着考?这也就是赵大户有点钱,如果都像海瑞家那样,估计考中了连一顿饭也请不起,别说唱戏了。 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士人的地位高,而在于其他身份的人地位太低。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东吴虎丘,古今再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是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形成的认识,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杂学进入国子监为什么那么困难? 说到底就是这些“三教”之一的儒教们认为,杂学背后的人就是九流的人,而且不是上流的,是中流,还有下流的。 比如在中流里面,还有“一流秀才二流医,三流丹青(画家)四流皮(皮影)”,在下流里面,还有“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 这些人身份不好,没地位,不配进国子监。 但配不配,毕竟只是个面子问题,不是个技术问题。 朱允炆亲自兜底,解决了面子问题,以一场辩论将杂学引入到国子监,为此还动用了权力手段,撤掉了几个官,就这样,时不时还有顽固的御史叫嚷着要将杂学赶出国子监。 朱允炆想要借助读书人学习杂学的方式,即打造官员的新思维、新能力,也能改变他们的观念。 毕竟,这些人也学习了杂学,如果继续再骂杂人,岂不是连自己一起骂了? 大家都要脸的话,就不要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都是一个生态圈混饭吃的,至于太过贬低其他人吗? 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一招的作用还没有真正显现出来。 只靠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怕过上几十年也未必可以有多少改观,朱允炆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尽办法,提升下百艺的地位,比如医师、匠人等。 路过吴县,朱允炆、宁妃一行人终于抵达苏州。 在渡口处,宁妃便拉着朱允炆的胳膊,指着远处的山说道:“快看,是虎丘!” 朱允炆看着远处的虎丘山,还没感怀出苏东坡的“尝言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的名人名句,就被宁妃拉着向前走去。 虎丘处在苏州城西北,距离朱允炆等人所处渡口很近,走不了三里路,便已到近前。 眼前是黄色的虎丘头山门,还没有玄烨手贱写下的“虎阜禅寺”的竖匾,只有一个简朴的横匾,上写“东吴虎丘”苍劲大字。 “走吧,上山。” 朱允炆见宁妃兴致勃勃,便也不耽误。 “爷!” 薛夏突然上前,低声喊住了朱允炆。 朱允炆回头看向薛夏,薛夏没有言语,只是脸色十分难看,腰间的短剑也已是半出鞘,而其他几名护卫,更是前后分散开来,警惕着任何敢于靠近的人。 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息,让朱允炆感觉事情有变,对丛佩儿使了个眼色,丛佩儿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自然地拉着宁妃的胳膊,道:“姐姐,那边就是苏州城吧?” 朱允炆见宁妃的注意力被引开,便对薛夏问道:“何事?” 薛夏将目光投向牌匾。 朱允炆顺着看去,目光陡然一寒,在那“虎丘”大字的右下角,还有四个不太显眼的小字: 古今今古! 朱允炆没有想到,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竟然在苏州城外的虎丘山,再一次见到这个神秘的徽记! “此处有危险,不宜登山。” 薛夏低声劝道。 虎丘牌匾惊现古今今古,绝不是巧合,极有可能在山上有一股谋逆的力量!而自己与孙栋这才几个人,一旦陷入群战,未必可护皇上周全。 朱允炆也有些出神,古今,这个名字自从定远出现,经过了风风雨不少,尤其是开封府,更是血雨腥风。前不久在孝陵神宫监中击杀惊蛰,惊蛰临终前一句“古今多少利名人,弃命斗争功”似乎也揭示了其与古今的关系。 这个名字,似乎就等同于阴谋的代名词,隐藏在暗处,既看不清,也摸不透。 “有意思。” 朱允炆平静地笑了笑。 出来游玩一趟,竟然还能遇到“老朋友”,实属一件幸事。 薛夏刚想说话,朱允炆却挥手打断,道:“放心吧,没有人会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上山,莫要扰了游山雅兴。” “这个……” 薛夏有些着急,见朱允炆不愿改变计划,便一把抓过一名安全局护卫,低沉着嗓音道:“马上去苏州城,将安全局人全部带上山!” 护卫看了一眼朱允炆,见他没有反对,便匆匆跑了出去。 这里距离苏州城也只有七里路,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 薛夏这才凝重地看了看孙栋,示意他带人警惕四周,自己则一侧保护。 宁妃看了看不离左右的丛佩儿,又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低声道:“若有事,我们可以先入城。” 朱允炆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我想要上山看看。” 宁妃见此,也就没有追问。 虎丘又名海涌山,东晋司徒王珣与弟司空王珉于剑池两侧建别墅,后舍宅为寺,名虎丘寺,寺宇沿山而筑,“寺中藏山”为其一大特色。 一直以来,都有着“虎丘后山胜前山”的说法。 只不过虎丘最兴盛的时候,是在清代康熙、乾隆年间,那些皇帝南巡,次次都来虎丘,有时候还重复游览虎丘,可见其风光极好。 当时这祖孙二人还经常住在虎丘,还打造了一座行宫,弄了一堆建筑与好物件,没事的时候就从北-京跑过来住住。 虽然明代的虎丘没有清时繁华,但景色更显别致,一切都似乎融入到了这片山林之中。 “云岩寺塔!” 朱允炆一步步走去,看着眼前的阁楼式砖身木檐塔,手微微颤抖,伸手按在塔身外壁上,感知着这真实的一幕,被深埋的记忆再一次翻腾起来。 曾经,自己站在这里,就这个位置,就触摸着这里。 只不过,时空错位了。 几百年后,这里依旧存在,依旧吸引着无数的游客。只不过,他们不会知晓,在大明时代,有一个名为朱允炆的帝王,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 “夫君,怎么了?” 宁妃感觉到有些异样,不由关切地问道。 朱允炆收回目光,横亘着几百年的时空,也只有这塔见证着一切。 “没什么,只是有些熟悉,似乎来过。” 朱允炆一如既往,归咎于梦。 宁妃浅浅一笑,微微偏着头,道:“似乎吗?” 朱允炆抬了下眉头,伸手挠了下宁妃的腰,宁妃顿时告饶,道:“我错了,给夫君道歉。” 朱允炆这才放过宁妃,拉着宁妃的手,道:“只有这些才是历史的见证,若不加以保护,即是我们的损失,也是后世的损失。日后让苏州府修缮这虎丘吧,塔不能倒!” 宁妃点头附和,低声道:“有时,觉得夫君很是神秘,似乎有很多秘密。” 朱允炆心头一惊,看着宁妃,而宁妃此时也抬起头,对视着,没有丝毫退让。 “我什么都被你看过,哪里有秘密可言……” 朱允炆很无赖地击溃了宁妃的目光,红着脸的宁妃跺了跺脚,便去找丛佩儿了。 虎丘两大胜景,一个是白岩寺塔,也名虎丘塔,另一个就是传为吴王阖闾墓的剑池。 “薛夏,你对这剑池可有了解?” 朱允炆询问道。 薛夏微微摇头,道:“只听过一些传闻,说这剑池为虎丘最神秘之处,吴王阖闾墓的入口就在这里。传言在其墓中,有扁诸、鱼肠宝剑三千把,甚至秦始皇、东吴孙权都曾来此挖剑,这才有了剑池。” 朱允炆打量着剑池,从平面看没多少感觉,但若是转为俯视,则可以看出池的形状如同一把平铺的剑。 剑池一直吸引着无数人,甚至帝王都想久留于此,不止是剑池本身的传奇,还与身旁的字有关。 不远处,“别有洞天”圆洞门旁刻有“虎丘剑池”四个大字,据说是颜真卿儿子颜頵的手笔。 圆洞内石壁上另刻有“风壑云泉”,这四个字,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米芾所书。 有这两位已经够厉害了吧。 别急,在崖左壁还有两个“剑池”的篆文体,而写下这两个字的人来头更大,传闻是东晋王羲之! 普天之下,能汇聚如此几尊大佬一起题字的地方可不多。 朱允炆正在品鉴“剑池”二字,看看能不能领悟一点剑意,努力了半天,也没发现任督二脉流动什么真气,估计是没练武的天分了…… “你听说了吗?昨夜苏州城中,刘家老宅倒了三间厢房。” “是吗?有没有人伤着?” “哎,死了一位御史,可惨了,抬出来的时候,血都渗透了官服,好像是柱子砸到了胸口。” “御史?该不会是王康御史吧?”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吗?” “这……太可惜了。”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两人,走了过去,道:“两位刚刚说王康御史死了?” 两人打量了下朱允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之人回道:“我们也只是风闻,当不得真。” 朱允炆没有再说什么,看着两人离去,招手叫过薛夏,道:“你听到了吧?” 薛夏点了点头,道:“应是意外吧?毕竟没有人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如果那两个人听到的是真的,那就可以证明,王康是被人先杀害之后,又毁屋伪造现场!” “啊?” 薛夏惊讶地看着朱允炆,皇帝大人你也不能太武断了吧。 你是皇帝,不是捕快,没干过刑侦,怎么能如此肯定?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古今先生的消息 死了一个御史,朱允炆游览的心情刹那消散。 虽然王康是谁,朱允炆丝毫没有印象,但这些御史是代替朝廷监察地方的,他死了,就等于有人在塞自己的耳朵,戳自己的眼睛! 宁妃有些担忧地看着朱允炆,轻声道:“我有些疲累,想要入苏州城休息下。” 朱允炆看着体贴的宁妃,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们轻易不会出京一次,想要再来虎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走吧,我们游览完之后再入城。” 事情出来了,人已经死了,着急也是没用。 虎丘优美的风景,转移了朱允炆的注意力。 为了不让宁妃过于担忧,朱允炆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讲解着虎丘的景点,历史典故,信手拈来的样子,似乎是早有准备。 宁妃时不时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他如何知晓如此之多。朱允炆也没有解释,总不能说后世为了追美女,背了几天的台词吧…… 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下,一儒一僧正在对弈。 儒士看似五十出头,而老僧已是胡子眉毛花白,似已入耄耋之年,却颇有精神。 朱允炆走至近前,将目光看向棋盘,只见黑白棋势均力敌,争斗正烈,只不过刚刚儒士落错一招,老僧抓住机会,正在穷追不舍。 “穷寇莫追的道理,你这老僧怎就不懂?” 儒士气得胡子抖动。 老僧淡然一笑,喊了一身佛号:“阿弥陀佛,你非寇,为何不可追?” 儒士顿时语塞。 朱允炆笑道:“穷追不舍,落得后方空虚,为何死守一处天元,跳出一方,落他后方,胜负谁属未尝可知。” 儒士听闻,扫了一眼棋局,连忙拿起白子点落,老僧看了几眼,抬头看向朱允炆,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朱允炆摊开手,无奈地说道:“哦,我不是君子,你也只是僧人,为何不可语?” “你……” “哈哈,痛快!” 儒士看着吃瘪的老僧,不由放声大笑,还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了看朱允炆,道:“这个年轻人,我欣赏。不过自称非君子,可真有勇气。” 朱允炆眨了眨眼。 君子? 那玩意只是用来约束别人的,怎么能约束自己,再说了,历史上的帝王有君子吗? 哦,还真有一个,那个著名的宋襄公。 面对正在渡河的楚国大军,说出了一句“半渡而击,是为不仁,正人君子所不取”,结果多少士兵因此丧命,他也被打得重伤,最后一命呜呼。 在朱允炆看来,严格意义上来说,宋襄公不能归入君子的行列,归入到白痴一列最为合适。 帝王嘛,心狠手辣脸皮厚,斗东猜西砍人头,咋可能成为君子? 就是自己再仁慈,也不可能成为君子,孔圣人那么牛,也干过不地道的事,说他是君子也是不合适的,一个个后辈晚生,倒君子来君子去的,干过多少龌龊事,还绝口不承认自己非君子。 老僧人看着棋盘,将手中的几颗棋子都撒了下去,叹息道:“罢了,你有高人相助,今日这场棋局我败了。” 儒士哈哈大笑,道:“终是扳回一局,你答应我的墨宝可不能少。” 老僧人点了点头,然后仔细打量着朱允炆,道:“如此英才,不似姑苏人士。还没请问如何称呼?”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老僧人,问道:“难道在请问别人姓名之前,不应该先表明身份吗?莫不是姑苏人士,皆如大师般修养?” 老僧瞪大眼,摸着胡须,儒士开怀不已,起身道:“这位是白岩寺主持空净,至于我,你可以唤我王仲光。”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京城来的商人,姓年,名六百,见过两位。” “年六百?” 主持空净有些诧异。 王仲光点了点头,并没有对商人的鄙夷之色,而是说道:“《路史》记载:‘齐太公后有年氏。’年姓虽不多见,但毕竟源远流长。不过这年六百,可是有何特殊之意?”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苍苍梧桐,年六百的意思,是自己来自于六百年之后,只不过这不能解释给他们听,只好说道:“也无特殊之意,刚听闻先生赢了棋局,主持便赠送墨宝?” 王仲光含笑道:“是啊,不瞒你说,老夫是一名医者,正准备在姑苏里面开一家医馆,经营家药铺。这不是想借点佛光,找主持写了字,也好测在牌匾之上,招揽生意。” 朱允炆继续问道:“今日登虎丘山门时,见牌匾上书东吴虎丘四字,苍劲有力,却不失洒脱空灵,莫非也是空净主持所书?” 王仲光看向空净,空净微微点了点头,道:“没错,是我写的。” 朱允炆背着的手微微动了动,薛夏、孙栋等人警惕起来,随时准备动手。 “敢问主持,那牌匾上的古今今古,是何意思?” 朱允炆盯着空净,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空净缓缓笑了笑,摇头道:“古今今古这四个字有些年头了,是一位名为瞿佑的钱塘好友所留,当年他留宿虎丘,曾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叹古今得失,是非荣辱。须信人生过客场,不负生平今古事。”空净回味着,继续说道:“当时我研读经文,陷入桎梏之中,幸得瞿佑以古今之词点醒,方勘破化外之世,超脱虎丘。” 王仲光连连点头,道:“空净悟佛的事我还是听说过的,那瞿佑也是个天资聪颖之辈,后来听说自国子助教退走不知所踪,也不知道他到何方去钻研学问。空净主持,你们可还有书信往来?” 空净摇了摇头,感叹道:“洪武二十四年之后,就没了消息。瞿小友若是用心,定能传文章于后世。” 朱允炆背着的手摆了摆,道:“当真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的是,虎丘上的字虽然与古今有关,但却不过是关联瞿佑,而非是关联瞿佑背后的势力。更可惜的是,瞿佑没有走一条安稳的道路,而是选择了与朝廷对抗的死路! “古今今古,也不知有没有古今先生。” 朱允炆长叹。 空净平和一笑,倒是王仲光陷入思索之中,沉思道:“古今先生?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只不过,在哪里听过却想不出来。” “你听到过古今先生?” 朱允炆急切,上前一步。 王仲光点了点头,说道:“古今先生这个名字太过特殊,确实听闻过,但自哪里听来,已然忘了。” 朱允炆盯着王仲光,心头焦急不已,好不容易出现的线索,你这个家伙总不能给自己给掐了吧? “我想起来了,是我师父说起过。” 王仲光拍手道。 朱允炆眼神微微一变,转身便走向薛夏,用低沉而严厉的语气说道:“立刻传讯京师,询问戴原礼古今先生是何人!” “戴院使?” 薛夏有些震惊。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戴原礼曾几次写信邀请王宾进入国子监,可惜此人不愿离开苏州。这个王仲光,便是王宾,他的师父便是戴原礼,速度要快!” 薛夏知晓事关重大,连忙安排一名护卫下山。 王仲光惊讶地看着走回来的朱允炆,问道:“你这是?”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突然想起来将银票落船上了,安排人去取,以免入了苏州城无处可去。先生既要开医馆,为何不选在京师?” 王仲光不疑有他,面露尴尬之色,摇头道:“哎,惭愧,惭愧啊。” 朱允炆有些疑惑。 净空也站了起来,帮着王仲光打掩护,道:“京师的百姓是命,姑苏城的百姓也是命。佛法众生,万物皆有性灵,无差,无差也。” “罢了,你们是初来乍到,既然你今日解了我棋局之困,帮我求得墨宝,便作一次导引之人吧,和尚,我要回城了。” 王仲光看向净空,做了个佛礼。 净空含笑送别,直至王仲光、朱允炆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苏州城,商业繁华,人流如织,其繁茂程度,较之京师也不逞多让。 现在的苏州城,还没有所为的四大园林,宋代的沧浪亭倒是还在,元朝时也打造了狮子林,但明代的拙政园还没有修建,到现在还是一堆乱草,至于清代的留园,估计也没希望看到了。 王仲光古道心肠,没有让朱允炆等人去住什么客栈,而是邀请几人住在了尚未开业的医馆里面。 “你为商人,奔波定是多,莫要嫌弃简陋。” 王仲光安排两个伙计收拾房间。 朱允炆看了看有些过于安静的庭院,道:“先生家眷?” 王仲光微微摇头,道:“哈哈,我并未娶妻生子,只有一老母陪伴,只不过前些年老母亲走了,便剩下了自己一人。” 朱允炆敬佩地看了一眼王仲光,此人将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了医术与才情。 待王仲光离开,宁妃取来一本书册,对朱允炆念道:“那王宾王仲光可不是寻常之人,你听这一首他写的诗:数茎白发乱蓬松,万理千梳不得通。今日一梳通到底,任教春雪舞东风……” 第四百四十七章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有安全局在,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 翌日清晨,朱允炆与宁妃坐在街边品尝着苏州的馄饨,薛夏已经调查清楚,在一旁低声禀告着:“王宾独居,确系没有亲人在世。此人在苏州医术颇有盛名,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允炆吹着发烫的混沌问道。 薛夏压低声音,说道:“传闻王宾的医术是偷来的,为士子所不耻,这苏州城中,除了知府姚善,名士韩奕、俞贞木、钱芹等人,几乎没有士人愿与之交往。” “偷来的?” 宁妃有些意外。 朱允炆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宁妃瞪了一眼朱允炆,对薛夏问道:“你且仔细说说。” 朱允炆低头吃自己的混沌。 薛夏见状,吞咽了下口水,这也就是在京师之外,没有其他人看到,否则谁能相信皇上大人竟然如此“委屈”…… “事情是这样的,戴原礼,也就是现在太医院的院使戴太医,国子监医学院的院长,在洪武朝时便因医术出众选为御医,后因事回到苏州,轰动一时,找其问诊开药者无数,可谓门庭若市,而一次问诊,戴院使收费便是五两银子……” “真黑啊……” 朱允炆暗暗咬牙,没想到戴院使这个老头子医术了得,这捞钱的手段也是了得,怪不得他能在京师安家落户。 宁妃白了一眼朱允炆,人家是御医,可是给太祖治过病的,能是寻常医者可比?五两银子,那是御医的价,若是五文钱,那不是给御医丢脸吗? 朱允炆很理解,后世专家不也差不多,至少人家戴原礼是真才实学,有真本事,至于有些专家,医术行不行暂且不说,捞钱肯定还是行的,再说了,顶着个专家的帽子,还不兴涨价吗? 五两? 我呸! 没个几百两几千里,老子手术做一半就不做了。 薛夏继续说道:“王宾看到戴原礼日进斗金,羡慕不已,就找到戴原礼,询问学医之道,戴原礼告诉他,‘唯读《素问》耳’。王宾听从之后,便回家读了三年《素问》,再次找到戴原礼,侃侃而谈,名声大振。” 宁妃蹙眉,道:“只是读书?” 《素问》这本书宁妃是清楚的,是《灵枢经》的姊妹篇,两者合之,则是另外一个名字: 《黄帝内经》! 只不过,仅看《素问》就懂医术了,这是不是有些儿戏? 薛夏点了点头,道:“戴原礼为王宾学问震惊,亲自到王宾家里,与王宾定下交情。但王宾自己也清楚,只读书而没有用过药,治过人,是不可行医的。于是王宾去找戴原礼,希望可以拿到戴原礼恩师朱丹溪的医案十卷。” 宁妃惊讶道:“朱丹溪?竟是此人?” 朱允炆想了想,道:“朱丹溪,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宁妃连忙道:“有着朱半仙之名的朱震亨!” “原来是他!没想到戴原礼的师承如此厉害人物,怪不得他医术如此精湛。” 朱允炆恍然。 朱震亨可以说是元末最著名的医师,创阴虚相火病机学说,其申明人体阴气、元精之重要,被后世称为“滋阴派”的创始人。 因他出生的赤岸镇有一条溪流名叫丹溪,所以学者多尊称朱震亨为“丹溪翁”或“丹溪先生”。哪怕是后世,还有许多人前往义乌赤岸镇,瞻仰朱丹溪墓。 如此人物的医案,简直可以说是顶级的文献秘宝。 “后来呢,戴原礼将朱丹溪的医案十卷交给了王宾,然后学习到了医术?” 宁妃问道。 薛夏看了一眼朱允炆没有说话。 朱允炆吞咽下混沌,对宁妃道:“戴原礼怎么可能会将如此重要的医案给他,若给了,也不会有偷盗之事了。想来是戴原礼拒绝了王宾,而王宾偷走了医案十卷,是吧?” 薛夏点了点头:“至少苏州人是如此说。” 朱允炆看着沉默不言的宁妃,道:“在我看来,王宾虽然行为不当,但他能学医成才,救助百姓,那就是好的。相对于救人,其他小节,不要太在乎了。” 宁妃这才释然。 “王康御史一案调查清楚了吗?” 朱允炆问道。 薛夏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朱允炆,道:“这是知府衙门里取出的案文,王康之死,被判定为房屋垮塌所致。怕过不两日,衙门的公文便会递送京师。” 朱允炆展开看了看,道:“这苏州通判胡忻若不是有问题,就是没有能力,无论如何,此人都不宜继续担任通判一职。” 薛夏有些疑惑,终忍不住问了出来:“王康死于卧榻之上,躺在废墟之中,知府衙门作批合情合理,爷为何说王康是被他人所害?” 朱允炆瞥了一眼薛夏,道:“看来你的能力也有问题……” “啊……” 薛夏腿一哆嗦,差点跪下。 朱允炆将案文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道:“你多少还是应该认识这几个字是什么吧?” 薛夏连忙看去,道:“是寅时一刻,这个是官服……原来如此!” 朱允炆目光有些阴冷。 子丑寅卯,寅时天还没亮,正是人酣睡的时候,王康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睡觉是没任何问题的,可问题就出在官服身上! 官服是官员办公时穿的,回家之后就脱下来了,根本就不可能穿着官服躺在床上睡大觉。 这个时代又不兴加班文化,也没有多少夜间娱乐活动,就算是参加什么节目,王康也不可能穿着官服去。 死在床上的官员有的是,但穿着官服死在床上的,极少。 这和后世差不多,上班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下班一身休闲,睡觉还有睡衣,正常情况下谁会穿着西服睡觉? 摆明了是被人打死之后,摆在床上,然后伪造了杀人现场。 朱允炆不是干刑侦的,也无意向这方面发展,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反常识的,那就是有问题,顺着这些问题查下去,总会找到真相。 薛夏很是惭愧,亏了自己还是安全局的指挥同知,这点细节都没发现。 朱允炆收起案文,道:“让人查查胡忻,另外把王康被害前后的行踪、接触的人调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薛夏了然,转身去安排。 丛佩儿询问道:“今日我们去哪里?” 宁妃看向朱允炆,朱允炆看向破楚门方向,道:“去看看经商之人吧,苏州与北平,可谓是走大明新商之策最早之地,看看这里的商人,或可窥其问题。” 宁妃低声道:“商人带来了无数货物,不少百姓因此而受益,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商人毕竟流动太大,于社稷而言总是不好。” 看着借机进言的宁妃,朱允炆安抚道:“商人是一匹马,若驯服的好,自然可以为我所用,方向由我掌控。若驯服不好,则会脱缰而去,甚至会生乱一时。只是,我们需要马,总将它关在马圈里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长远的。” 明初物质匮乏,重农抑商,这说得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经过洪武朝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加之朱允炆的新政,农民手中开始有了富余产品,家里有几个余钱了,他们需要摆脱几个人穿一条裤子的窘境,摆脱一年都无法给孩子买一串冰糖葫芦的日子,他们也需要商人,需要小商小贩。 若没有商人转运物资,促进市场资源再分配,那百姓手里的粮食就一直是粮食,堆积在家里也换不了衣服,换不了糖果,换不了药材。 这是历史规律,是物质积累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 宋代的商业高度发展,明代中期资本主义萌芽,不都是民间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形成的? 重农抑商只是治理的手段,不是治理的目的,手段是多样的,目的是唯一的,这个关系不认清楚了,商业与农业的关系就无法调和。 朱允炆不认为这个时代有谁比自己更懂得商业经济,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了,如不趁着年轻,自己还有锐气的时候解决这个问题,那等自己老了,等以后儿子、孙子那一代,他们未必有智慧、眼光与魄力解决这些问题! 想要让大明走得更远,更有未来,那商业这匹烈马,就只能由自己驯服。 破楚门外。 无数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吆喝吆喝地朝着城门走来,还有两个行商,一前一后,赶着五匹驮着煤炭的毛驴缓缓而来,络绎不绝的商队或是入城、或是出城,都朝着熙攘的利益奔赴而去。 而在破楚门不远,就是上塘河,而这也是京杭大运河的河道段,自上塘河可北上北平,南下杭州,可谓是交通便利。 沿城外街道,分布有鳞次栉比的低矮商铺,彼此连着,构成了一条条商业街道,尤其是沿河商业街,更是行人无数,男女皆乐在其中。 “这位公子,可需要采买什么,在下周百通,这苏州城贩卖货物,无论是两折布匹,蜀中清茶,还是广东朱玉,洛下黄醅……但凡卖的,在下都可寻到。”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精壮汉子冲过来,只不过还没到朱允炆身边,就被孙栋给推出两步,也不以为意,就在那招揽着。 “周伯通?” 朱允炆眼神一亮,觉得有些意思,便招了招手,道:“就你了,你且说说,在这苏州城中,米麦杂粮生意谁家做得最大?” 第四百四十八章 以陈充新的胡氏粮行 粮食问题关系着人命,朱允炆没有道理先问珍珠玛瑙,古董玩物。 回顾历史,古代中国人遭遇到的最大苦难,除了战争之外,也就是饥荒问题。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就没有饭吃,没有饭吃,那就要出去要饭,要饭的人多了,很可能就出来一个姓朱名重八的家伙。 周百通见朱允炆不同其他人,但也没有半点意外之色,毕竟早在宋代时,就有了‘苏松熟,天下足’的谣谚杂语,外地商人来这里采买粮食,那也是正常的事。 “公子想要采买粮食,那可是来对地处。这苏州城可谓是稻谷金盆之地,米价相较其他之地更为便宜。要细论谁家生意最大,当属徽商沈一元沈家,据说苏州周围五分之一的粮食都是经他的手卖出去的。” 周百通侃侃而谈。 “沈一元?他不是卖布的吗?” 朱允炆有些意外。 周百通拍了拍胸脯,道:“公子莫要不信,这年头商人贼精,哪里有利哪里钻营。去年与今年,朝廷不是在各地修建粮仓吗?这粮仓建好了,那也得有粮食才行。朝廷收粮食可不问从哪里运来的,只要是好粮食,那都收下,这其中可有巨利可寻。” 宁妃有些疑惑,出声问道:“这粮食能有多少利?” 周百通笑了笑,对宁妃说道:“这位贤惠的夫人啊,可知京师粮食什么价,是一两银子一石八斗。这要在苏州,一两银子可以买四石米,只要运到京师,这就是一倍的利。别看滚利少,可咱有河道之便,一年运个一百万石,利还不有数十万两?” “再说了,粮食不是其他货物,还得看时节、看人脸色,张罗招揽,这只要是运出去,就不愁卖掉。朝廷在收,城里各大粮食铺子也需要不是?” 宁妃有些惊讶,道:“苏州粮食为何如此便宜?” 不等周百通解释,朱允炆便说道:“物依稀为贵,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苏松熟、天下足也并非是虚言。” 从朝廷每年的税赋与粮食供应上来看,南直隶、浙江与江西三地,已超全国其他各地总和。这里粮食价格便宜一些,也属物价规律使然。 只是沈一元将生意做得这么大,实在是让朱允炆有些吃惊,看来这些商人也和后世商人一个样,开始走多元化发展道路了,什么本来是卖布的,开始涉足造车了,原本卖扇子的,准备兼-职卖大哥大了。 资本的扩张能力,实在是令人震惊。 “除了沈家,还有几家?” 朱允炆询问道。 周百通指了指不远处的店铺,道:“那,前面就是胡家的粮行,再不远处,是石家、吴家,这三家的粮食生意虽不如沈家,但在这苏州也是头一号。再下面就以一些散户为主,多是做本地生意的。”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那就去胡家看看吧。” 胡家的粮行有些大,自右侧门进去,便可以看到长长低矮柜仓,柜仓有木板隔断,在每个隔仓里,都堆满了粮食,有稻谷、小麦、大豆、小米、糯米…… 而在高处,则挂着每一种米类的木牌子,正对着下面的柜仓。 右侧是柜台,之上摆放着一个黑漆算盘,柜台之后,则站着一位年过四十的尖脸中年人,正面带笑意迎了过来。 “客官,想要买什么粮食,咱胡氏粮行可没陈米,皆是今年新打的粮食。” 掌柜到了近前,安排伙计招呼。 朱允炆走到稻米前,将左手抄入米中,取出一手米,右手轻轻拨去一些米粒,然后拿起了一粒米,仔细端详了下,送入口中,一咬便碎,不由吐掉,对掌柜说道:“你刚刚说,这里的粮食都是新米,没有陈米?” 掌柜地自信地说道:“没错,这点咱还是可以保证的。” 朱允炆将手中的米抖到柜仓里,拍了拍手,又走到小麦柜仓里,端详之后,又咬了几颗麦粒,才说道:“掌柜的,这新米自是有,可这里面掺杂了不少陈米吧?” “你休要胡说!我们胡氏米行从不欺人,是新米就是新米,你若不买就走人,莫要胡言耽误我做生意!” 掌柜有些恼怒,厉声道。 朱允炆看向左侧谷仓,道:“经商信用第一,说好的新米,却以陈充新,以次充好,混杂一起售卖,在我看来,这可以说是奸商了。” 掌柜怒目而视,指着朱允炆喊道:“你小子是不是砸场子的?老子在这苏州城卖粮卖了十几年,从没有人说一句不是!你若买就买,不买就给我滚,再敢污蔑我家粮行,小心把你送官法办!” “这,这……那什么,公子啊,这胡氏粮行的招牌还是有的,不至于以陈充新吧。要不这样,我们换一家看看?” 周百通有些着急,看了一眼胡氏掌柜,惹不起,只好劝说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今日能以陈充新,以次充好,他日就敢欺民霸市,哄抬物价!若知晓之人皆是闭口不言,躲避而去,那入店之人岂不全是吃亏之人,被宰羔羊?” 周百通惊讶地看着朱允炆,心中想着:不就是一个米粒的问题,陈米也吃不死人啊,至于说得如此严重?再说了,你是外地商人吧,怎么一点都不通情达理,不晓圆滑世故? 即使是他们掺了陈米,哪怕是掺了沙子,也跟你一个买米的没关系吧,他们总不可能亏待大商人,这里的货物,也就是给本地人吃而已。 宁妃走出来支持朱允炆,有些生气地说道:“新米是新米的价,陈米是陈米的价,以陈充新,掺杂在一起,不是欺诈百姓又是什么?商人若是没有底线,就应该狠狠管管。” 朱允炆知道,后半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掌柜被气坏了,门口过往之人见有热闹,也便围拢过来,指指点点,嘈杂一片。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胡氏粮行以陈充新被人点了出来。” “谁这么大胆子,难道不知道这胡氏粮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吗?” “谁知,怕是外地来的,哎,这是要吃亏啊。” “可不是,事情闹大了,那位一跺脚,还不得出人命。” “且看看吧。” 人群中,夹杂着感叹之声。 朱允炆见此,便看向掌柜,道:“以陈充新,往小处说,只是你们昧了良心,往大处说,可是扰乱商业风气,欺民诈财。你既然不承认,那就找一些经验丰富之人来辨识一二,不就清楚?” 掌柜暗暗咬牙,今天还真的是忘记看黄历了,这一开市怎么就遇到这档子事,这个家伙如此面生,口音里丝毫不见吴侬软语,想必是外地来的,既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若是你错了,要给我们道歉,还要赔偿一千两!” 掌柜咬牙喊道。 “一千两?” 围观之人不由惊呼。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足够买几千石粮食了,寻常之家有这笔钱,完全可以逍遥自在三辈子了。 如此豪赌,在这苏州城可不多见。 朱允炆淡然地看着掌柜,道:“没问题,若你错了,这家粮铺我要了。” “你!” 掌柜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还想染指自己的店铺。 不过,自己没道理会输! “好!” 掌柜直接答应下来,道:“就由你来选人分辨新米还是陈米,莫要说我欺负你!”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了一眼周百通,道:“你不是本地通吗?去找三五个米粮老人来,让他们过来辨一辨。” 周百通脸色有些难看,喉结抖动了几次,看向掌柜,还想说话,却不料薛夏一把将周百通推至门口,道:“让你去找,就快去找!” “好……” 周百通无奈,只好钻出人群,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两个伙计给拦住了去路。 “接着!” 一个小小的钱袋便丢了过来。 周百通连忙接住,掂量了下,面露喜色,道:“这是?” 其中一个伙计说道:“这些钱是给你的,无论你请谁来,都要带一句话给他们。” “什么话?” 周百通握着钱袋。 “告诉他们,他们要来的地方是胡氏粮行,是胡氏!” 伙计说完,便不再拦着,自顾离开。 周百通脸上挣扎了下,看着手中的钱袋,这里面至少有二十两银子,不过是传句话而已! 收起银子,周百通就走向沈家粮行,然后又从沈家粮行走出,前往孙家……不多时,就找来五位粮行的行家里手,进入胡氏粮行。 杨春是沈家的掌柜,主管沈家在苏州的布行与破楚门外的粮行,平日里自然少不了与其他粮行打交道。 不管暗地里是不是问候过彼此父母,但明面上都是和气生财,你挖你家的井水,我抽上塘河的河水。 可见了鬼,今日胡家的井水竟出问题了,还让自己过去去看看,到底井水是清澈的,还是浑浊的。 胡氏啊,不好惹! 人家背后站着的可是苏州通判,惹急了,大笔一挥,把自己给判了,那就太亏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出商人的好戏 宁妃看着自信的朱允炆,便坐了下来等待,忽闪的目光中,透着几许遐想。 一个帝王,懂得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医用纱布,羊毛纺织,新式账册,新式炉子,混凝土道路,还有那可以看许远的望远镜……这些都出自于朱允炆的手笔。 他有时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没有人听得懂,但经过他的解释,又都能豁然。 不说他在虎丘时缅怀沉思的神情,就说今日这粮行中,他竟然知晓看、闻、尝来辨别陈米与新米,这对于寻常之人,断难分辨。 自己在杭州时,曾见识过掌柜如此行事,但若是让自己去辨别,还是抓瞎。可朱允炆却很自然地做到了,这显得极不寻常。 要知道他生活与成长的时代,不是朱元璋打天下的时代,不需要他到处溜达,体验民间疾苦。听闻他小的时候就在深宫之中,最多出门走走南京城,即使是这样,也不可能懂得新、陈大米的区别。 太祖的孙子总不可能逛粮铺买大米去吧? 宁妃发现朱允炆有着无数的神秘,而正是这神秘,深深吸引着自己。 朱允炆走向宁妃,坐在一旁,道:“你不会怪我将事情闹大吧?” 宁妃浅浅一笑,道:“此事看似小,实则大。商人劣性总需要有人管一管,不然,他们会忘乎所以。想来夫君今日所为,也不止是对一个粮铺出手吧?”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了看门口的群众,道:“你也听到了?” 宁妃想不听到都难,围观之人也有好心的,提醒了几次,甚至有人明晃晃地说胡氏粮行有靠山,斗不过,忍一忍,让一让,事情就过去了。 朱允炆低声道:“原想着只是惩戒下失信商人,现在看来,惩戒胡氏粮行已经没有意义了,还需要狠狠敲打下粮行背后的那个人。” 薛夏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买通了周百通,请来的粮行掌柜也收到了暗示,怕是没有人会与胡氏粮行作对,据调查,这粮行背后之人,正是苏州通判胡忻。” 朱允炆嘴角含笑,道:“莫不是他们还敢当着百姓的面,弄虚作假?” 宁妃眸子微微一动,期待道:“指鹿为马毕竟有些夸张,鹿非马,再如何指,也成不了马。可这新米与陈米,却容易混杂在一起,做点手段还是容易,看你如何收场。” 朱允炆哈哈笑了,站了起来,招来孙栋,吩咐道:“以敌之矛,攻敌之盾,且如此……” 孙栋了然,走了出去。 周百通回来了,带来了五个掌柜,笑呵呵看了一眼胡氏粮行掌柜,又惋惜地看了一眼朱允炆,道;“这五位掌柜可是苏州各粮行、粮铺的主事人,经验丰富,绝不会有错。” 胡氏掌柜对来的五位掌柜拱了拱手,道:“杨掌柜,孙掌柜、石掌柜、刘掌柜,吴掌柜,几位能辛劳来一趟,一定要仔细看清楚了,看看我胡氏粮行到底有没有以陈充新,以次充好!也好还我等一个清誉!” 胡氏两个字,被咬的很重。 几位掌柜连忙回礼,纷纷表示:“自当尽力。” “你还有何话要说?若没有,那就来开验吧!” 胡氏掌柜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缓缓走了过来,道:“没什么话可说,既然都是精熟此道之人,那就辨一番吧。” 杨春看着朱允炆,浑身打了个哆嗦,双腿不由颤抖起来。 我的乖乖,这,这不是建文帝朱允炆吗? 不对,一定是太像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允炆现在应该待在京师,大当家的沈一元还说起过,建文帝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搬到后湖修养,怎么都不可能跑到苏州来。 不过,这人的模样,为何会与沈一元借来的建文帝画像如此相像,几乎就如一个模子! 说起建文帝的画像,这其中还有一些缘由。 自李增枝开设缥缈阁酒楼,开业第一天就遇到了微服私访的朱允炆,结果牵连了一大批官员,到现在李增枝还在牢里接受改造。 沈一元考虑到朱允炆经常在京师跑来跑去,为了避免自家人不长眼,把朱允炆给得罪了,花重金走珉王关系,借了一幅朱允炆的画像,并让自家所有掌柜都赶到京师,好好认认。 这种事办得很隐秘,没有人敢声张。 沈一元办好之后,又将画像还给了珉王,事情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 杨春当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自己是苏州掌柜,朱允炆是皇帝,不可能跑苏州去,但沈一元从不侥幸,以严厉的命令口吻让所有人铭记于心。 现在,画里的人跑了出来,就在自己面前,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外地人? 新来的? 初来乍到…… 你大爷的胡广财,你该不会招惹了大明皇帝吧? 杨春冷汗直冒,当看到朱允炆投来的目光时,不由感觉到一股威严,噗通跪了下来,还没等开口,就听到朱允炆道:“都好好看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要凭良心。” 朱允炆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苏州城还有人能认出自己,不过这个家伙不会不开窍吧,万一喊一嗓子“叩见皇上……”那自己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杨春当掌柜的几十年,什么话听不明白? 没跑了,还真的是…… 天可怜见,我为什么待在苏州,怎么就不回婺源,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杨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其他掌柜有些惊讶。 杨春咳了咳,连忙起来,道:“如厕太久,腿麻了……” 众人一头黑线。 胡氏粮行的掌柜胡广财也懒得理会,命伙计拿出五个碗来,直接打了五碗大米,放在桌案上,请道:“五位请入座辨识吧,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陈米!” 杨春看了一眼朱允炆,连忙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盛着大米的陶瓷碗,没有任何压力地就开始挑拣起来。和谁作对,都不能和皇帝作对,因为和皇帝作对,绝对没有胜算…… 胡广财只是个寻常掌柜,他背后的胡忻也只是个通判,在苏州算是个厉害人物,可就算他再蹦跶,也蹦跶不出皇帝的手掌心。 孙掌柜检查一番,左右看了看,起身对门口的百姓说道:“这一碗中,皆是新米,并无陈米。” 吴掌柜见此,也起身道:“皆是新米。” 胡广财看着刘掌柜与吴掌柜也表态是新米,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不等杨春说话,就开始喊道:“大家都听到了吧,我这粮行卖的都是新米,并没有掺杂陈米,此人用意恶毒,诬陷我粮行,致使粮行声誉受损,小子,交出一千两,自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若再纠缠下去,小心官府插手!” 朱允炆不动声色,只说道:“这不是还有一位掌柜没有出结果,你缘何如此急躁?” 胡广财一愣,看向站起来的杨春,杨春起身,指了指桌案的一小捏米粒,高声道:“我以人格保证,这一碗米中,掺杂了陈米!” 门口围观人听闻之后,顿时沸腾。 “果然掺杂了陈米!” “奸商啊!” “这胡氏粮行就是如此,前些日子我在这里买的米,回去吃得也不对味,总觉得有些牙碜!” “把陈米卖出新米的价,这就是胡氏粮行啊,诸位,日后莫要再来这里买米了!” 胡广财听着外面议论纷纷,心头火起,高声喊道:“有四位掌柜可以作证没有陈米,杨春,你可看清楚了,我这里当真有陈米?” 杨春直面胡广财,毫不畏惧地说道:“若我有错,愿对簿公堂!” 胡广财没想到杨春竟是如此不识趣,还敢砸自己的场子,不由呵呵说道:“好啊杨春,不就是因为胡家抢了你们在庐州生意,竟然假公济私,恶意诬陷!现有四位掌柜作证,大家莫要信他!” 朱允炆看着孙栋背着一袋米进了店,看向其他四位掌柜,道:“你们确定都看清楚了,没有陈米?我要提醒你们一下,这一次作证,事关你们的声誉,甚至是你们家的生意!若不能凭良心说话,眼里只有好处,呵呵,到头来怕是一无所有!” 孙掌柜硬着头皮道:“我们没有看错,确实没有陈米。” “对,没有!” 吴掌柜等人也只好点头。 朱允炆哈哈笑了笑,然后看向孙栋,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再验一次吧。” 孙栋将米袋子直接砸在桌案上,几个碗晃了晃,不由分说,孙栋对众人张开右手,然后伸入到米袋子之中,捏了一小把米混在碗里,如此操作,四个碗都已掺入了袋子中的米。 孙掌柜地看了看朱允炆,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作甚?” 朱允炆也不解释,道:“还是先请几位看一看,碗里有没有陈米。” 吴掌柜眯着眼看了看朱允炆,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傻子,那个家伙拿来的米袋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陈米”两个字,你把陈米混在碗里,还用说,自然会有陈米! “有陈米!” 四位掌柜经过检查,齐声咬定。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四位掌柜,冷笑一声,道:“事情就如此简单。” “你什么意思?掺入陈米自然会有陈米!” 胡广财喊道。 孙栋一排桌案,提起袋子中的米,直接倒置过来,大米哗啦啦倾泻而出,散落在桌案上,地上,到处都是。 “这袋子上虽然写的是陈米,但里面均是新米,将新米加入碗里,缘何就出现了陈米?诸位掌柜不给个解释吗?” 孙栋咬牙切齿,这群商人实在是太可恶! 刘掌柜站出来喊道:“你说袋子里是新米,那就是新米了?明明袋子里面夹杂了陈米!” 孙栋呵呵冷笑,拍了拍手,门外被推搡过来五个伙计。 杨春愣住了,这不是自家卖米的伙计吗?那几位莫不是他们家里的伙计? 孙栋直言道:“这一袋米,皆是从你们五家粮铺所买,且买的均是新米,每一次买入,都有不止一个伙计全程盯着,若你们这些掌柜说这袋米中有陈米,那就是你们自家粮铺的新米里也掺杂了陈米!” 刘掌柜、吴掌柜等人面无血色,这事情闹的,若是不承认胡氏粮行里面掺杂了陈米,那就是承认自家粮行新米里掺杂了陈米…… 吴掌柜想明白了其中问题,当即翻脸:“那什么,我们吴家的粮铺绝对不存在新米掺陈米之事,是胡广财让我这样说的……” 第四百五十章 不是我打的,是他打的 看着当面反水的吴掌柜,胡广财彻底懵了。 吴掌柜也是没办法,自家伙计都被人拉过来作人证了,这么多百姓与商人都看着,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这脏水直接就浇在了自己脑袋上。 胡广财背后的胡忻是不好招惹,但苏州老百姓也不好糊弄啊。 胡忻找茬,最多当心点,大不了事后疏通关系,割点肉,可若是百姓不认可,失了人心与信用,那自家在苏州就没了立足之地! 权衡利弊,吴掌柜很干脆地“出卖”了胡广财,丫的,本来就不是我家的浑水,非要让我来蹚,现在水更浑了,老子要上岸,你自己待在水里玩吧。 吴掌柜表了态,百姓炸了锅,刘掌柜、石掌柜与孙掌柜一合计,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啊,虽然承认错误有点丢脸,可是大明商人嘛,尔虞我诈,偷奸耍滑多了,脸是个什么东西都不一定知道。 “我家粮铺新米绝对没有问题,胡氏粮行确实有新米掺陈米的问题,而且还有些陈米发了霉,大家要买米,以后可以来石家粮行。” 石掌柜很够意思,见胡广财现在已经掉坑里了,没有选择坐视不管,而是选择找大石头丢到坑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让胡广财踩着石头爬上来。 朱允炆看着你一言我一语丢石头的几位掌柜,暗暗感叹,这商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真亏了他们。 胡广财已经开始打摆子了,一手支撑在桌案上,一手扶着额头,气息不定地喊道:“与胡家为敌,你们还想不想在苏州做生意?” 杨春听闻此话,暗暗欣喜,这苏州城虽看似商业繁华,但暗中的门门道道还是很多,若是没有关系,谁想要跟人家抢生意,那就是找死。 沈一元之所以能立足苏州,一是会搞关系,有后台,二是确实有能力,三是徽商不好惹。就这样,杨春也不敢轻易与胡忻等人撕破脸。 可现在,胡忻要倒霉了。 朱允炆拍了拍手,称赞道:“好大的口气,看来能不能在苏州做买卖还得看你的脸色,亦或是你背后人的脸色?这郎朗乾坤,竟还有一手遮天的人物,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胡广财还没发话,门口人群便被分出一条道,五个衙役走了进来,皆是水火棍在手,为首一人更是个头高大,魁梧有力,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喊道:“胡掌柜,这是有人在你店里闹事啊,多大点事,交给兄弟们,是哪个混蛋,站出来?” 薛夏听闻顿时火起,抬脚便踩踏在了长凳一头,长凳瞬间飞起,落入薛夏手中,二话不说,直接朝着为首衙役的脑袋砸了下去! 咔嚓! 长凳顿时破碎,为首衙役头破血流,瞪着眼看着薛夏,然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啊,赵班头!” 其他衙役顿时慌乱起来。 薛夏冷着脸,丢下破碎的长凳,满含杀气地说道:“谁若是不把嘴巴放干净点,这就是下场!” “你,你竟然敢殴打朝廷衙役!你这是造反!” 其他衙役连忙喊道。 薛夏冷冷一笑,道:“滚出去!” “你等着,快去通告胡大人,就说有贼匪作乱,十分凶狠!” 一个衙役吩咐着,话刚说完,其他三名衙役是连忙跑出了粮铺。 薛夏走到朱允炆一旁,低声道:“爷,我错了。” 朱允炆清楚薛夏见不得别人说自己坏话,故而动手,也没有计较,道:“下不为例。” 薛夏有些发愁,道:“如此下去,胡忻必会出头,只不过爷,我们若是亮明身份,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笑,道:“亮明身份?这倒也未必吧。” 薛夏皱眉,胡忻可是苏州通判,说是苏州的第三把手也毫不为过,若没有一个比他更大的身份,想要压制他可不容易。 朱允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朝廷对于粮食的控制,对粮价的平抑,在洪武朝是极强的。 可是自从朱允炆推行一条鞭法之后,百姓不再需要缴纳实物税,而只需要缴纳一定的钱钞,便可以完成税赋缴纳。 对于百姓来说,方便多了,毕竟扛着几百斤粮食交税,那是个力气活,可拿着钱袋子交税,那就是个老人,也可以完成。 一条鞭法给百姓创造了便利,但也给朝廷带来了一个隐患,那就是:粮食怎么保证供应的问题。 以前收上来粮食,直接就可以拿粮食换东西吃喝,甚至还可以拿粮食当俸禄发,现在朝廷与全国各地衙门改行发钱钞了,地方上也是钱钞缴税了,那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手里没粮食,朝廷也慌不是。 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即每年夏税秋税交过之后,由官府出面,给出官价来收购粮食,留一部分给本地官员吃饭,一部分存入赈灾仓库,如果还有多余的,那就以漕运或陆运方式,解送京师,边关等地。 粮仓就是朝廷控制粮价的压舱石,而大明一切物价,基本上都是向粮食看齐的,这一点与后世也差不多。 可问题是,官价往往是底价,而商人给出的价,很可能比官价要高一些。 比如在京师,朝廷收购稻米的官价是一两银子二石米,如果商人每两石米给多添几十文钱,那百姓明显更愿意卖给商人。 在这种情况下,商人凭借着庞大的财力,手中握着的粮食未必比朝廷的少。而一旦粮食被朝廷之外的力量垄断,那问题就有些可怕了。 到时候商人完全可以凭借着手中握着的粮食,向朝廷索要更多的权利,甚至是威胁朝廷在地方上的统治,若是他们有规模、有计划的囤货居奇,存粮不出,导致粮价飞涨,那还得打一场经济保卫战。 从胡氏粮行来看,现在想要在地方上想要垄断粮食资源的,还不是商人,而是官员与商人,也可以直接说是官员。 这些官员恐怕也只是想捞点钱,得点好处,逍遥快活,但无论是官,还是商,朱允炆都不允许出现垄断,真正能在大明做到垄断的,只能是朝廷! 胡氏粮行的问题是小,但背后牵涉的事情可不简单。 身为帝王,自然不能只盯着新米与陈米的表象,还需要看到这些表象背后的复杂博弈。 出乎意料之外,胡忻并没有亲自出马,只是派遣了自己的心腹陈凯前来处置,处置的办法也很粗暴,一律抓起来,但凡有违背者,以谋逆罪论处。 陈凯很嚣张,只不过还有比他更嚣张的,那就是薛夏,这个安全局指挥同知很称职,在朱允炆的默许下,一个人就将一群人给收拾了。 安全局大人物打几个地方的衙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片哀鸿,遍地狼藉。 直到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害怕起来,有些人已经准备溜号。如果只是看看奸诈商人不法事,这是热闹,如果沾上官司,那就是倒霉。 胡广财这个时候已经傻眼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有人敢殴打朝廷衙役的,公然对抗朝廷,这可是死罪! 吴掌柜、石掌柜等人有些麻木,嘴角喃喃却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陈凯被打了,衙役也被打了,那剩下的也只能是胡忻亲自出马了,作为地方通判,其掌管着一地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治安等事务,现在治安出了问题,这个家伙躲是躲不过去了。 胡忻听闻陈凯与一干衙役被打之后,顿觉怒火滔天,在这苏州城,除了知府姚善外,谁不卖自己面子?就是那同知石永新,见了自己也得恭恭敬敬! 没想到竟然有人欺负到自己头上,这也就罢了,还敢对抗官府! 胡忻也不傻,知道对方人狠,衙役干不过,便去找了整饬兵备福全,只不过此人根本就不答应出兵,不是福全不够意气,而是这个家伙背后站着苏州城的安全局千户郑治。 胡忻没有等到福全的支持,只好将事情通报给知府姚善,姚善听闻后也是怒不可遏,无论胡氏粮行再怎么胡作非为,卖假货,也不能打朝廷衙役! 姚善带着胡忻亲自赶到胡氏粮铺,胡广财已经哭着将胡氏粮行的房契给写好了,朱允炆一看来了大官,不由笑道:“正好,这里有一份房契,你们拿去给用个印。” 胡忻接过房契一看,好嘛,自家价值千余两的粮行,竟然免费转赠给了对方,这是强取豪夺啊! 胡广财哭喊着告状,说什么自己原本不想签,可是人家拳头大,连官差都敢打,如何如何委屈,一定要给自己做主才行。 姚善并不认识朱允炆,虽然两个人成为“笔友”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但毕竟这是第一次“奔现”,朱允炆也没提前给姚善发过画像。 只不过看了看这契约,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了,哪里有白拿人家店铺的? 姚善阴沉着脸,将房契拍在桌案上,然后看了看一旁哀嚎的衙役,厉声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打的?” 朱允炆摇了摇头,指向薛夏,对姚善道:“不是我打的,是他打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感谢咱们的建文皇帝啊 薛夏彻底傻眼了,丛佩儿都看呆了,拉下属顶包,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宁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就是朱允炆的另一面吧? 姚善看向薛夏,皱眉问道:“人是你打的?” 薛夏苦着脸,总算是知道朱允炆怎么脱身了,这是准备金蝉脱壳,弃卒保帅啊,可怜的自己…… “没错。” 薛夏否认不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我乃是苏州知府姚善,你对抗官府,殴打官差,现将你羁押入狱,他日问审之后再作处置,来人啊,将他给我抓起来!” 姚善阴沉着脸,竟然你承认了,那事情就好办。 薛夏刚想动作,朱允炆起身道:“你不入狱谁入狱,姚知府,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打人了,打得可凶了,那,那个还躺着的,就是他用板凳砸的……” 胡广财张着嘴,其他在场的几位掌柜也都木然,不知道这位小爷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谁不知道这是你的家丁,哪里有家丁为你出头,你反而出卖人家的?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一眼薛夏,然后低声快速说道:“刑狱那一块就交给你了。” 薛夏恍然,朱允炆这是一石二鸟,一是自己脱身,二是想办法将自己送到知府的地牢里,然后调查下苏州是不是存在冤狱。 薛夏不知道朱允炆一开始是不是计划好了这一切,但仅仅从一个新米、陈米的问题,就撬动了苏州粮行商人、府衙通判、知府,一眼看商,一眼看刑狱法司。 整个事件虽从小处起,却似乎环环相扣,一切如谋局布置妥当。 这是何等的心智! 朱允炆并不担心薛夏的安危,最多是吃点苦头,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相对于摸底苏州的法治状况,他吃点苦完全值得。 “我们走吧。” 朱允炆看向宁妃,宁妃含笑起身。 “不能让他们走啊!” 胡广财悲戚地喊着,手指晃动着:“打人的虽然是这个人,但指使打人的却是他,不能放他走!” 朱允炆看着胡广财,呵呵笑了笑,道:“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指使了?他打人的时候,我点过头吗?他打人的时候,问过我吗?没有啊,既然没有,为什么说是我指使?” “可你们是一伙的!” “有证据吗?” “你们一起进来的,还说过话!” “这些掌柜的也是一起来的,莫不是他们也是一伙的?说过话就是一伙,那姚知府也和我说过话,莫不是他也是同党?” 胡广财彻底败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朱允炆不屑地看了看胡广财,想当初学校搞辩论的时候,自己都能诡辩三分,歪理三分,剩余四分是真理,就你,凭什么绕得过我…… 再绕下去,给你扣个造反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万事万物都有联系,联系多了,扯到地球外面饶过来都无懈可击…… “姚知府,你要留我吗?” 朱允炆看向姚善,目光锐利而威严。 姚善不由地感觉心头一沉,终摇了摇头,道:“既然抓到了殴打官差之人,而你们又不是同伙,自然没有理由留你。不过——这房契,我还想请你到府衙解释清楚。”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府衙就不用去了,我还要继续陪夫人游览姑苏城。房契是怎么回事,胡掌柜十分清楚,周围百姓也都清楚,不必用我。当然,若你需要找我,可通过王宾找到我。” “王宾?” 姚善吃了一惊。 朱允炆微微点头:“我在他即将开业的医馆后院暂住,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姚知府?” 姚善看着朱允炆,最终侧身,让出道路:“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请你不要离开苏州!” 朱允炆爽朗一笑,道:“等结果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改日再会。夫人,请。” 宁妃已经习惯了朱允炆这种颇为“另类”的行为,走了过去,孙栋看了一眼薛夏,薛夏凝重地点了点头,示意孙栋务必小心。 孙栋了然,现在不是在虎丘时,只有身边几个人,杭州安全局分部已经在暗中配合,少一个薛夏并不影响安全保护。 周百通尴尬地看了看,咬着牙将袖子里的钱掏了出来,交给胡广财道:“你现在落了难,这些钱我就不收了……” 胡广财咕噜一声就晕了过去。 该死的周百通啊,平日里不见你这么大方,当着通判大人,知府大人的面,你丫的装什么大方,你这是可怜我,还是害死我? 姚善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清出其中猫腻,瞥了一眼胡忻,道:“粮铺开的太大,未必有好处。” 胡忻咬牙切齿,踢了一脚胡广财,然后说道:“自今日起,胡家就没有粮铺了!” 姚善才不管胡忻会不会真的关了自家的粮铺,现在朝廷还没有严查亦官亦商的事,这个时候官员兼-职做点买卖也很正常。 “两位大人,我们先告退了。” 杨春打算走人,这其中的事必须早点告诉沈一元,让他知晓皇帝大人来到了苏州! 姚善留不住朱允炆,是因为朱允炆太滑了,将自己推脱的一干二净,实在是没有明证,加上有一种直觉,这才不得已放行,但对于这些掌柜,姚善就不需要什么明证了。 “都在这里说个清楚吧。” 姚善下令关闭胡氏粮行,然后听着几位掌柜与伙计的供述,时不时看向胡忻与胡广财,最后说道:“如此说来,这房契果然是输给对方的?” 胡广财立马喊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姚善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道:“说说而已?若你真的买通了这些掌柜,一口咬定皆是新米,判定对方输掉赌约,当你索要一千两银子时,对方告诉你只是说说而已,你会放过他们吗?” 胡广财无言以对。 这不是需要看情况,形势对自己有利,自然是穷追到底,誓不罢休,现在形势对自己不利,那也只能说说而已,开个玩笑…… 姚善余怒未消:“我引新商之策进入苏州,这才有了苏州商业繁华,可我们不过才起色一年余,你们竟开始以陈充新,以次充好!为人经商,最重诚信二字!若连诚信都没有,昧着良心赚钱,那就是黑心钱!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吴掌柜、刘掌柜等人很委屈,怎么连我们一起训了,这全都是胡氏粮行的锅。 姚善冷笑道:“你们以为这样能赚更多的钱,实则短视至极!生意若是做不长久,只图一时眼前之利,那你们永远都无法将生意做大!我听闻晋商成立了一个商会,商会文规中就明确了诚信为本,杜绝欺诈。现在看,你们差晋商不是一点半点,为了握紧钱袋子,连商人最基本的觉悟都丢掉了!” 胡忻愤然而起,一脚将胡广财踢倒在地,指着骂道:“我多少次强调,要你们诚信待人,真诚待人,竟敢背着我以次充好,看我不打死你!” 姚善看着噼里啪啦的打斗,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全当看不到也听不到,在自己面前演戏,那你就接着演,别停,真要打死了也是好事,衙役还能将你胡忻一并带回去。 杨春等掌柜再次提出告辞,姚善准许其离开。 出了胡氏粮行,杨春也不回自家铺子,直接跑向破楚门,必须早点将消息告诉沈一元,如果再晚一点,沈一元怕就要去太仓州了。 “杨掌柜,公子有请。” 安全局的一名护卫拦住了杨春的去路,杨春顿时打了个哆嗦,看着近在眼前的破楚门,不得不跟着对方走去。 朱允炆与宁妃走入一家珠宝店铺,掌柜殷勤介绍着珠宝的特色,最后说出价款,最次珠宝也不低于五十两,而最高的竟多达五万两。 宁妃看中了一个别致的玉钗,因为里面镶嵌有南海蓝珠,售价达千两。 朱允炆见宁妃犹豫,便拍板买下了玉钗,然后问道:“掌柜,这一笔交易竟得千两,那税可都缴纳清楚了?” 掌柜有些惊讶,打量了下朱允炆,见周围无人,便低声提醒道:“公子若不是朝廷中人,还是不要打听的好,按照朝廷规制,税务只有税务司、稽查司、监察御史与地方一些官员,商人可是没资格盘问。” “哦,这倒也是。” 朱允炆笑了笑,示意孙栋给钱。 掌柜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账本,填写三份之后,撕下一份交给朱允炆,道:“这是你的购买凭据,这剩下的两份,一份需要报备税司,一份为本店所持。税从不敢短缺,一旦少了,可会重罚。” 朱允炆有些惊讶,看了看凭据,问道:“这一式三联的账本,是谁想出来的?” 掌柜哈哈笑道:“听说是宫中一位得宠的淑妃所创,后来为府衙所用,也不知是谁,改进了账册,便有了这一式三联账本,不得不说,有了这种账册,倒省了不少事。” 宁妃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淑妃淑妃,这么好的东西,还不是朱允炆自己拿出来的,名声与功劳倒成了淑妃的了。 朱允炆盘算了下,道:“其实在下是准备行商,故而问问这经商的话,是不是要缴纳许多税?” 掌柜见对方交清了钱款,心情大好,笑道:“你若经商,我倒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哦,那得请教了。” 朱允炆饶有兴趣。 掌柜地神秘地说道:“这经商,万万不可入浅薄之利行当,像是布匹、粮行、瓜果,虽有利,但税高啊,要入行就入暴利行业,如古董字画、珠宝奇珍、青楼名酒……这些税可就低多了。” 朱允炆有些疑惑,问道:“我记得朝廷规定的商业税皆是十五税一,不同行当还有高低不成?” 掌柜地优哉地感叹道:“说来还得感谢咱们的建文皇帝啊……”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一刀切的税害死人 感谢我? 朱允炆不解地看着掌柜,问道:“何故要感谢建文帝?” 掌柜一脸堆笑,解释道:“建文帝规定商业税一律十五税一,这个税率可不太好啊。” “不太好?” 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这是被人指着自己说新政的不是了。 百官说不好,朱允炆可以无视,可商人说不好的话,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难道说自己从洪武朝的三十税一调整为十五税一,步子迈得太大了? 不应该啊,自己搞过市场调查,别看洪武朝采取的是三十税一的商税,低得令人舒坦,大把大把赚钱,连基本的偷税漏税操作都不需要了,可是三十税一只是营业税,还有一大堆找上门的税,加起来的支出绝对超出了十五税一。 新商之策一经推出,就引得轰动,北平与苏州更是抢先想要施行,足见这个政策还是得人心的,京师与各地商业日渐繁华,商人往来不息,新商之策是立了大功的。 而新商之策的核心,那就是杂糅多种税在一起,形成十五税一的综合税。 现在竟有人说不好? 掌柜见朱允炆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直说道:“你想想啊,十五税一这个税率,大家都是可以接受的。只不过,粮食、布匹、药草,这才多少利可言?就算一石粮食里能出三钱利,十五税一就要上缴二十文税。” “利本就薄,再有十五税一,狠狠刮上一层,一石粮食才落到手里两钱多的利。可若是入行这古董买卖,就对面那家博古轩,一件唐时玉器出手便是一千两,照样十五税一,还不到七十两银,可其利有多少?少说也要八九百两。” “一面利薄,用十五税一,一面利丰,也用十五税一,这位公子若想要入行,该怎么选就不需要说了吧?依我看,经商正在此时,错过可再等不来如此机遇。” 宁妃在一旁问道:“掌柜如此大气,就不怕我们抢了生意?” 掌柜一脸和气,自信地说道:“这位夫人,怕的话你们就不做生意了吗?这些事纵我不言,相信你们也会知晓。缘何不结一份善缘,说不得日后还有合作机会。” 宁妃敬佩眼前的商人,他们并不畏惧竞争,也不怕有人争夺生意,而是凭本事,有自信。 朱允炆终于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郑重地对掌柜说道:“你是一个有功的人,走吧,我们回去。” 掌柜看着朱允炆离去的背影,疑惑了,有功的人?自己有什么功?这人还真是古怪,见有新客来,便摇头忘记了这件事。 临河酒楼,别有雅趣。 孙栋早已安排好了一桌酒菜。 朱允炆上来的时候,还看到孙栋在那偷吃自己的菜,不由有些郁闷,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放肆了,拿试吃的名义把自己的菜都尝了个遍。 “爷,杨掌柜在楼下候着了。” 孙栋擦着嘴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这个人能认出我来,总不能让他说出去,若不能封他的口,事情总是麻烦。” 孙栋右手作刀,在自己脖子上微微晃了晃,低声道:“那我这就做了他,让他永远闭嘴。” 朱允炆瞪了一眼孙栋,安全局哪里来这么多杀才,封口给封口费啊,不保险就威胁两句,比如灭他全家之类的,至于直接干掉…… 今天干掉一个,那改天又有人认出来,还能接着干掉? 要知道每年国庆节时自己都是露脸的,而且时不时还会到街上溜达,被人认出来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苏州距离京师也就几百里,保不齐人家恰巧就见过自己,总不能因此就把人活埋了吧? “让他上来。” 朱允炆给了孙栋一个凶狠的目光,孙栋打了个哆嗦,连忙退后一步,到了栏杆处招了招手。 杨春擦了擦一脸的汗水,站在朱允炆面前,腿都在打哆嗦。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朱允炆单刀直入。 杨春感觉嗓子有点干,连吞咽几次口水,才发出声音:“草民曾跟东家沈一元留住京师。” 朱允炆看着畏惧的杨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下说吧。” “不,不敢。” 杨春连忙摆手,紧张地有些结巴。 朱允炆也没强求,问道:“沈一元来苏州城了,是吗?” 杨春很干脆地说道:“回——爷话,东家正在筹备二下南洋,在苏州准备了不少货物,应在最近两日前往太仓州。” 朱允炆笑了笑,道:“沈一元不简单啊,富甲一方,微商魁首。” 杨春瞪大眼,心头满是不安。 这皇帝夸官员,那是官员的荣耀,皇帝夸百姓,那是百姓的光荣,可皇帝如果夸商人,那就是商人的死期啊! 洪武朝时期,朱元璋就曾夸赞过江南富商,结果那些富商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没收财产,甚至还卷入了大案之中,血刀之下,一扫而空…… 这些事对于杨春而言可不陌生,眼前的朱允炆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朱元璋的孙子,朱元璋龙爪手掏来掏去,干翻一堆人,这朱允炆就算是不会龙爪手,也会黑虎掏心吧,这该不会是对沈一元动手的信号吧? 完了! 上一个姓沈的人家已经没落了,这么就轮到咱家了? 杨春不安地看着朱允炆,哆嗦地,低着嗓音哀求道:“爷,只要爷一句话,沈家愿奉上一切家产,只希望饶了沈家老少啊。” 朱允炆见杨春如此,不由也是一愣,自己什么时候说要收拾沈一元了? 见杨春误会,朱允炆微微一笑,摆手道:“你想多了,沈一元的事我还是知晓的,此人又曾在南洋旧港立有军功,他若没错,自不会动他。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到此地的消息,绝不可外传给第二个人知晓,包括沈一元!” 杨春几乎要被吓死,连连点头,就差拿自己爷爷奶奶出来发誓赌咒了,才被送出了酒楼。 “这样就行了?” 孙栋有些郁闷,但又不敢说什么。 宁妃看着有些沉闷的朱允炆,问道:“可是在想掌柜的话?”朱允炆咀嚼着食物,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玉器店掌柜说的话并没有错,商税十五税一,看似是不错的,但实际上有很大问题。 而这个问题,就在于太过一刀切。 商税一律十五税一,这算什么,人家卖个茶水,卖个包子,一天才赚几百文,十五税一,人家还能落手里多少? 再看看那些卖酒水的,卖古董奇珍、番香番货的,人家一天至少赚个几十两银子,多的时候入账上千两,税个几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太过毛毛雨。 一刀切的税率,看似公平,实则是太不公平! 朱允炆有些郁闷,都怪自己后世没有多涉猎下税法,多研究研究市场规律,现在问题摆在面前,不好办了吧? 税率,事关大局,百姓民生与商业未来,不可不改啊。 可是怎么改? 古代不就是“公平”到现在,一个税制法到大明的?虽然每个朝代用的税率不一样,但换汤不换药,都是一视同仁。 所谓的同一个税率,同一个世界…… “你吃这个大虾,我吃这个小虾。” 丛佩儿帮着宁妃夹菜,也坐在一旁。 孙栋看着直瞪眼,但也不敢说什么。丛佩儿现在不归自己管,她现在与宁妃都已经成好姐妹了,管他的后果就是得罪宁妃,得罪宁妃就是得罪皇上…… 算了,什么都没看到。 朱允炆突然看向丛佩儿,丛佩儿夹着小虾的筷子停了下来,看向朱允炆,见他盯着自己的虾,不由问道:“你想吃?” “呃……” 朱允炆郁闷,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商业不就是大虾和小虾的问题?! 大虾肉肥利大,小虾肉柴利微,虽然两个都有肉,但价格想来是不一样的,既然你们能定价不一样,那凭什么不能让利率有所区别? 非要一刀切,全部十五税一?那不是欺负人吗? 对于基本的生活类的税率,像是馒头、大米、布匹、纸张,甚至是盐,都应该采取更低的税率,以降低小商人的压力,给他们留更多的利润空间。 而对于那些从事暴利行业,手中握着巨大财富的家伙,朝廷不能允许他们再如此积累下去,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们会真的富可敌国! 如果几个商人都比国家有钱了,那到底他们是国家还是自己是国家? 这种现象要不得。 朱允炆想明白过来,商税是应该调整了,至于名义也好找,推出一个奢侈品税、特殊娱乐消费税……将这些利润翻几十个跟头的行业纳入重税区域,十五税一明显不合适,那就十税一,不行就五税一! 钱不能都交给商人,这样太过危险。 朱允炆想明不白过来,低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看着满满一碗虾,不由对夹着虾米的丛佩儿问道:“这是何故?” 丛佩儿无奈地说道:“不是你想要吃虾吗?” 朱允炆晕倒,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虾,就得了一大碗,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姑娘,咋脑袋就是不好使…… 第四百五十三章 薛夏入狱,姚善提审 知府衙门,大牢。 薛夏不是第一次到大牢来,只不过平时都是他审讯别人,研究的牢狱行为艺术。 但现在,他却成了被研究的对象。 赵班头虽然头有点晕,但毕竟没被板凳给砸死,头顶着白布,就咬牙切齿地在牢头刘林的陪同下,到了臭气熏天的牢房,见坐在牢房里的薛夏还一脸泰然,想起自己差点被开瓢的脑袋,赵班头不由喊道:“你死定了,谁来也保不住你!竟然敢殴打官差,说,你是受谁人指使?” 薛夏盘坐着,懒得理睬赵班头。 “你给我起来回话!” 赵班头怒吼。 薛夏如老僧入定。 牢头刘林很是识趣,笑呵呵地拿出钥匙,道:“班头莫要生气,我这就把牢门打开,让班头进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赵班头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的,愤怒地踢了一脚刘林,格老子的,要是自己能打过他,还至于站在牢门外面喊话? 你知不知道,这个家伙一个人打了十几个人! 刘林委屈至极,这表忠心,做好事,咋还挨打了? “你就等着知府提审,然后将你砍头吧!” 赵班头不敢进牢房,站在外面也咬不了薛夏,只好回去。 薛夏冷哼了一声,拿杀头威胁自己?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就说知府衙门,什么时候拥有杀头的权利了? 就算是今天姚善给自己定个死罪,也得去京师请示要不要砍头,皇上不打勾,我就是把牢底坐穿,也没人能杀自己。 “呵呵,殴打官差,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对面牢房里传出了沉闷的声音。 薛夏微微睁开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佝偻老人,哗啦啦的铁链声,显得沉重不堪。 “我这殴打官差的都没有披枷戴锁,你这是何罪,竟有如此待遇,莫不是我下手不够重?” 薛夏打趣道。 “哈哈,你这个人……”对面人笑了起来,突然一阵咳嗦打断了话,待喘息平稳了,方说道:“你似乎不怕死啊。” 薛夏起身,走到牢门处,距离更近了一些,道:“又死不了,死刑复核权在京师,在皇帝手中,皇帝老爷不由发话,谁能死?我们都是他的子民,他是不会放弃我们的。” 佝偻老人叹息道:“皇帝老爷?现在都这样称呼了吗?呵呵,你还是莫要希望上面保你了,虽说死刑复核权在京师,可是地牢不是修在京师啊,想怎么拿捏,怎么处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公开处死需要京师复核,但意外死亡不归皇帝管啊……” 薛夏眼神一寒,道:“你是说,有人无缘无故就死在了地牢里?” 佝偻老人凄然地笑了笑,抬起手指了指薛夏的牢房,道:“前两日,有一个人就在你的牢房里,被人用巨锤给砸死了,那个惨哦。” “前两日,巨锤?”薛夏回头看了看,眉头一紧,问道:“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还穿着官服吧?” 佝偻老人吃了一惊,伸手拨开脸上的乱发,仔细看着薛夏,问道:“你可不像是地痞无赖,你是谁?” 薛夏见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便走回牢房,踢开地上有些潮湿的稻草,看了看地面,伸手摸了摸,说道:“还真的有血迹,你应该知道那个被打死的人是谁吧?” 佝偻老人退后几步,缩在黑暗中,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薛夏见老人如此,便直言道:“我听到消息,说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御史王康在老宅休息时,老宅倒塌,不幸砸死于卧榻之上。这个消息准不准?” “胡说,胡说,是他们害死的!” 佝偻老人喊道。 薛夏皱眉,追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说出来!” “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说!” 佝偻老人蜷缩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别吵吵,再敢吵,棍子伺候!” 狱卒听到动静,跑了过来,拿着棍子敲打着囚牢木,威胁着。 薛夏陷入了沉寂。 姚善回到知府衙门,将胡氏粮行的事分析清楚之后,便下令提审薛夏,大堂之上,衙役威武之后,惊堂木一拍,道:“跪下!说清楚姓名!” 薛夏冷笑道:“要审就审,要问就问,想要我下跪,姚善你还不够资格!” “大胆!” 姚善愤怒。 通判胡忻在一旁喊道:“如此刁民无法无天,藐视朝廷,殴打官差,应先用刑再审讯!” 姚善伸出手想要拿起壶中签令,但听胡忻如此说,便又收回了手,对薛夏道:“在胡氏粮行,你殴打官差,事实确凿,人证、物证齐全,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薛夏看了看两班衙役,其中有几个还是交过手的,见薛夏看过来,连忙低下头。 “没错,人是我打的,但我没有罪。” 薛夏坚定地说道。 胡忻发怒,拍桌子喊道:“你胡说,殴打官差乃是死罪!” “啪!” 姚善猛地一拍惊堂木,看向胡忻厉声道:“是本官在审案,按朝廷律令,有本案相关之人不宜在场。胡通判,还请你暂且退出去!” 胡忻脸色变得铁青,但也拿姚善没有办法,谁叫官大一级,再说了,姚善说的也不是虚言,朝廷确实有这方面的规定,所谓的“诉讼牵连者回避”。 如果用后世的法律术语来解释,那就是“当事人回避”。 只不过这一条法律,在大明执行的不够彻底,想执行的时候,就拿来用一用,不想执行的时候,也没人理睬。 姚善现在就想用了,而且用的十分得当。 在一旁的同知石永新、师爷廖德等人也有些吃惊,要知道胡忻虽然是苏州通判,但毕竟在苏州干了十二年了,可谓是根深蒂固,而姚善来这苏州,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年。 虽然官位高,但论人际关系,论群众基础,论对府衙的控制力,姚善未必拼得过胡忻。往日里,姚善虽有些强势,但多少都会给胡忻几分面子,从没有过当堂翻脸的事,可今日竟见了鬼。 姚善看向薛夏,道:“你承认打了官差,但不承认犯法,是吗?”薛夏点头,坦然地说道:“没错。” 姚善被气得笑出声来,摇头道:“官差代表着朝廷,你打了官差,就是造反,是谋逆大罪!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薛夏十分赞同,道:“姚知府说得极是,官差代表着朝廷。只是不知道姚知府可曾听说过一件事?” 姚善问道:“何事?” 薛夏沉默了下,然后一字一句道:“京师,缥缈阁事件!” 姚善脸色大变。 缥缈阁事件虽然发生在京师,但其影响之大,早已传遍大明全国。这个事件,朱允炆亲自给定了性,那就是: 朝廷官员成了一家家奴! 缥缈阁事件之后,倒了一批官员,牵连到了曹国公府,听说李景隆已经成了没有人敢接触的人,生怕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而李增枝也被关入囚牢。 薛夏在这个时候提出缥缈阁事件,就是在给姚善提醒,京师的李增枝以官员为家奴,结果被干掉了,现在苏州呢? 胡忻这样用官差衙役,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定罪,抓人,骂人,那算不算以衙役为一家家奴? 如果算的话,那自己也不过是打个奴才罢了,打奴才最多赔偿一点铜钱,哪怕是打死了,那就再加点铜钱,什么时候会掉脑袋了? 如果不算的话,那胡忻如此滥用私权,衙役为其驱使,这又如何解释? 姚善冷汗直冒,原以为是铁定的简单的案子,只要写上文书,按个手印就能结束了,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棘手。 一旦坐实官差为家奴的说法,那别说胡忻会倒下去,整个苏州府的班子都会垮塌,为了安稳,为了自己,姚善不得不说道:“你想多了,衙役登门时,班头不过是说了句他们负责维持秩序的话,可没有偏袒一方。” 薛夏哈哈笑道:“堂堂知府竟也开始撒谎不成?让那位赵班头出来对质,我清楚的记得,他当时是先与胡掌柜打了招呼,然后就定性我们是在闹事,之后便开口辱骂,准备动手。如此之人,还说没有偏袒?那敢问姚知府,什么是偏袒?” “纵有此事,那也只是言辞不当,与缥缈阁之事毫无相似之处!” 姚善连忙反驳。 薛夏冷厉地道:“缥缈阁因欺负一个女子,官官相护,犬奴成堆。胡氏粮行欺负无数百姓,衙役相帮,不也是奴才本性?缘何不问清是非,缘何不查明真相,就敢直接说是我在闹事?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站着一位通判!” “你!” 姚善有些慌乱,眼前这个家伙非要把自己往死里带啊。 石永新见情况不对劲,再这样审下去,薛夏很可能无罪释放,而自己就要全家乘坐露天马车入京啊。而且很明显,姚善掉到了对方的逻辑陷阱里面去了,不能再继续下去。 “大人,下臣认为此事还需查证一二,应改日再审。” 石永新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起身道。 姚善看着薛夏,恢复了镇定,严肃地说道:“苏州我任知府,绝没有任何人会成为他人私奴。或是人情关系,或是利益纠葛,但苏州衙役,皆是大明衙役!”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安全局提人 在薛夏离开之后,石永新到了后堂找到姚善,道:“府尊,京师缥缈阁之事与我们苏州府之事毫无关系,是那人故意混淆视听,扰乱判断。” 姚善也是被薛夏给吓唬住了,毕竟一旦坐实“苏州官差成了通判家奴”,那后果太严重,说不得所有人都要乌纱不保,还可能掉脑袋。 也正因此,姚善才失了分寸与理智,被薛夏的言论牵着走。 现在被石永新一提醒,姚善才恍然,胡忻与衙役的事,根本就不存在“家奴”的问题,原因很简单,胡忻是苏州通判,有职责有权限调动衙役,这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执法不当的问题,不涉及其他。 “此人十分厉害,他到底是何人!” 姚善有些后怕,自己堂堂知府,竟然还被人两句话给吓得忘记了本末。 石永新叹息道:“我们对此人底细并不了解,看他气势与谈吐,不像是村野之人,当下之计,还是应问明他身份才好查办。” 姚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他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殴打官差!无论他是谁,背后是谁,都不能宽恕!胡通判牵涉其中,此事就交给你来调查。” 石永新有些为难,道:“胡通判毕竟是老人,而且与班头、牢头、六房的人熟悉,若由我来接手调查,会不会不太合适?” 姚善冷冷地看向石永新,阴森的目光中带着怒火:“胡忻只是通判,你是同知!府衙姓明,不姓胡!你若不敢办,那就写一封请辞信,本官可以代劳转交朝廷!” 石永新见姚善发怒,只好低头答应,刚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来问道:“若此事由我负责,那王康御史之事……” 姚善有些头疼,监察御史死在苏州,这可是大事,无论是不是意外,都察院都不会放过苏州府,弹劾奏章怕是少不了。 而自己朝中无人,若有人暗地里阴几下,胡乱编造几句要命的话,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胡通判不是已结案了,就以此为准,拟好文书,早日送到京师吧。”姚善知道事情拖不得,说完之后见石永新没有离开,不由问道:“还有何事?” 石永新旁顾,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道:“府尊不认为老宅倒塌致死有些不合情理?那日即无地龙翻身,也无暴雨大风,平白无故这房子就塌了……” “你认为王康之死另有原因?” 姚善面露惊讶。 石永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苏州城老,废旧宅院也不少,老宅倒塌的事可不多。为何偏偏就王康所住的老宅出了事,若不解释清楚这些问题,即便我们将奏报送给京师,怕也会被打回来重新调查。” 姚善来回踱步,思考着其中关节,最后道:“把案情文书送到我桌案上吧,我亲自调查此事。” 石永新见姚善也信不过胡忻,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旦可以证明胡忻案情文书有假,就算他不倒,也会元气大伤,日后苏州城真正的话事人就要变了。 地头蛇压过江龙几年了,过江龙要翻身,蛇又能咋滴? 石永新找到推官孟学敏,问道:“先前被关押来的犯人被关在哪里,可有人与其他接触过?” 孟学敏明面上与胡忻关系不错,但本身并非胡忻一伙,其更多只是一个寻常官吏,并不想参与到府衙内部纷争中,即不站队通判,也不得罪知府、同知。 但此人也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尽职尽责。 说来也正常,孟学敏只是下基层镀金来的,此人是建文元年的进士,只不过因为成绩偏差,没有被选入翰林院,而是被分配到了苏州当了推官,只要熬上三年,吏部考核一过,人家就能往上爬,实在是没必要掺和地方权势之争。 推官掌理刑名,赞计典,身兼法官与审计两种身份,虽然只有正七品,但在府县中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务。 孟学敏恭谨地回道:“自殴打官差之人被关押地牢,只有三个人进入过牢房。其中两人是班头与牢头,另一人是……安全局千户郑治。” “什么?” 石永新震惊不已,连忙问道:“安全局怎么会进入地牢?” 孟学敏无奈地说道:“郑千户认为殴打官差之人,有谋逆之心,危害大明国本,应予以调查,其身携令牌,我等无法阻拦。” 石永新吞咽了下口水,安全局的家伙来了,谁能拦得住?就算是他们半夜闯入自己的卧室,也没人能拦住他们啊。 “对了,之前安全局还拿走了一份王康御史的案情文书。” 孟学敏想了起来。 “嘶!” 石永新脸色更苍白了。 安全局介入的事,往往就是通天的事,一些小事,地方上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影响范围有限,基本上不会将事捅到苏州城以外去。 可安全局不一样,这些家伙手中握着“安全”之名,有畅通无阻的调查之权,虽然没有锦衣卫威风,干不出来知府审判犯人,锦衣卫抓走知府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但安全局的人一点也不好惹,他们参与其中,事情就可能被皇上知晓,若是被皇上知晓,那苏州府的小事,很可能会成为朝廷大事! 事情越发棘手。 石永新擦了擦冷汗,吩咐狱卒打开牢门,在孟学敏的陪同下走向地牢深处。 恶臭的气息,昏暗的光影,还有一声声喊冤的叫声,穿过狭长的通道,抵达了最深处。 有声音,不大。 石永新看向孟学敏,问道:“还有人来过?” 孟学敏一拍脑门,有些郁闷地说道:“忘记告诉同知大人,郑千户还没离开……” “我x!” 石永新爆出粗口,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你丫的也能忘,你咋不去撞死在柱子上? 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郑治转过身,看向石永新,咧嘴便是灿烂的笑:“吆,这不是同知大人,怎么有闲暇来这里了?” 石永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孟学敏,自己早晚要被他害死,快步走向郑治,道:“郑千户,还请借一步说话。” 郑治摇了摇头,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搞得我们两个关系太好,这样对你没好处……” 石永新差点被气晕,强忍着说道:“这里的事只是苏州的事,苏州知府衙门是可以处理的了,就不劳烦安全局了。” 郑治抬动眉头,笑道:“石同知,到现在你还以为知府衙门能处理的了?哈哈,得嘞,那你就处理吧。但是,我要提一个人。” “除了他之外!” 石永新指向薛夏。 郑治嘿嘿一笑,转过身看向对面牢房,道:“此人,安全局要了。” “呃?” 石永新看了过去,眯眼看了又看,对一旁的孟学敏问道:“此人是谁?” 孟学敏解释道:“此人周登,嘉兴人,曾入室杀人,证据确凿,被关押于此已有三年,只是朝廷一直尚未复核其死刑,方一直拖着。” “入室杀人?” 石永新清楚,能被关押到这个位置的,不是薛夏这种穷凶,就是这种极恶。 孟学敏咬牙道:“吴县推官便为他所害,两人三命!” 石永新想了起来,看向郑治,道:“此人身负命案,恐怕不太方便被安全局提走。” 郑治不以为然,道:“如果你做不了主,那就让能做主的人过来,无论如何,安全局要带他走。” 石永新没想到郑治竟如此强势,无奈之下,只好用规矩说事:“安全局没有提审之权,没有审讯之权。如此明目张胆违规乱纪,郑千户,这样好吗?” 郑治依靠到牢门上,双手在胸口-交叉着,不屑地说道:“安全局要此人,只为了调查一些事,没有提审,没有审讯,自不会违背皇上定下的规矩。待事情调查清楚,安全局会将他还回来。” “非提不可?” “非提不可!” “好吧,孟推官,让安全局签写文书,报给知府大人。” 石永新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同意。 郑治看向薛夏,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在牢头打开囚牢之后,便带着周登离开。 石永新看到了郑治与薛夏那无声的交流,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一个连府衙都看不在眼里,为人狂傲的安全局千户,竟然对一个阶下囚点头示意,隐隐还有一种——恭敬! 没错,是恭敬! 石永新相信自己的直觉,走到薛夏的囚牢前,问道:“你到底是谁?姓甚名谁?” 薛夏没有回答,而是反客为主:“你们被遮蔽了双眼,还以为看到了真相。略施伎俩就能杀人灭口,这就是苏州知府衙门,佩服佩服。” 石永新心头满是不安,对方很明显在暗示什么,极有可能是在说王康御史之死的事,而这种事,寻常百姓只会乱说一通,不可能如此大胆,敢于讥讽府衙。 除非,对方背后也站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石永新突然想了起来,在胡氏粮行中,在此人背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置身之外却不能忽视的人…… 第四百五十五章 睡前,税后 石永新能想到的,姚善自然也想到了,当日下午姚善就出了府衙,还不忘在街边猪肉摊上买了三斤下水,一手拎着优哉游哉地到了王宾的住处。 王宾见是姚善,也不由大喜,吩咐两个伙计拿去准备晚膳。 “对了,把后院的公子请过来吧。” 王宾吩咐道。 姚善有些惊讶,问道:“你如何知我来意?” 王宾白了一眼姚善,说道:“往日里你来我这里,十次有八次打秋风,还有两次只带一斤下水,今日竟破天荒带了三斤,韩奕、俞贞木、钱芹三位又没来,不是请这后院公子还能请谁?” 姚善喟然道:“不愧神医,望闻问切的‘望’字,你算是领悟了。只是后院的公子什么身份,你可知晓?” 王宾点了点头,道:“你说年六百小兄弟啊,他是个外地来苏州的商人。奇怪,你怎么知道他,还专门请他吃饭?” “年六百?” 姚善低喃着名字,询问道:“这是他的真实姓名?” 王宾看着姚善,思索了下,道:“他是如此说。” 朱允炆正在计算利润与税率的关系,准备打破固定的十五税一税率,而是采取三十税一至八税一的浮动税率,中间划定为三个层级。 虽是如此,但其中涉及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对于青楼这种特殊娱乐行业,收个十税一不过分吧,毕竟吹拉弹唱、皮肉买卖,利润有点大了…… 加上有些卖艺不卖身的家伙,经常能惹一群青年小伙豪掷千金,这不加点税,对不起销金窟的名声啊。 只是,秦淮河的姑娘众多,规模很大,上个十税一或许人家没问题,可是那些地方上的小型青楼怎么算?人家总共就两三个姑娘,一天也就那么点银子,还需要养一些打手,走动走动关系,再十税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一刀切到行业上也是不合适的,还需要考虑体量、规模与实力。后世还有小微型企业免税政策呢,这在大明不说扶人家一把,也不能在税上施加压力吧。 思来想去,朱允炆最终选择了重叠架构,先将重税行业列出来,比如青楼、古董古玩店,然后添加进去营业额度,营业额超出多少,采取重度税率,低于多少,采取中度税率。 对于粮行、布行等这些事关民生的行业,朱允炆也设计了类似的办法,一定营业额度超出某个限值,便采取更高的税率,而低于限值,则采取更低的税率。 这种设计的考虑,是希望以高税率来遏制与削弱民生巨商的出现,让其为了降低商税,不得不将自己的粮行分解,不挂在一个门户之下。 而分解之后,再大的巨商,也就不显得那么大了。 这一招阳谋虽然比不上推恩令那么狠,但基本原理是差不多的,商人逐利,精明,自然清楚怎么样才是成本最低,宁愿握着所有店铺也没关系,朝廷收钱的时候别哭就行。 宁妃听闻朱允炆的构思之后,不由称赞道:“这才是税率应有的样子,即能降低了百姓压力,扶持了小商人,还能遏制大商人出现。我听闻徽商、晋商中不乏巨贾,若继续如此,怕于国于家都不是好事。如今有了浮动税率,虽会折损他们的利,但至少保了他们性命无忧。” 朱允炆点头道:“规矩,只有合适的规矩,才能保其根本利益。野蛮生长,积累财富,对于他们只是灾难,洪武朝时,江南富商不也因此而遭难。若太祖爷善用税率手段,或不至于……” 有些痛惜。 老朱不懂经济学,也不懂市场学,没看过《国富论》与《资本论》,一面发展商业,一面又踩踏商人,看人家钱多眼红的时候,还会玩个找茬游戏,输了的人,就在抄家、流放与杀头里面,三选一或三选二。 让很多人想不到的是,老朱发展商业的一个杰出代表,那就是青楼产业,秦淮河、江东门等各地,都有老朱兴建的青楼场所…… 老朱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让商人与女子培养感情,也不是当月老牵红线,更不是推动帝国的生理健康课程,只是为了: 收税! 然而这位爷爷不懂的太多,用的是三十税一的方式,人家睡一晚上一百两,朱元璋税后一盘算,呀,有三两多,得,有钱赚…… 可他忘记计算成本,计算利润了,不知道就算是他拿走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这些带颜色的产业也一样会繁荣昌盛的…… 朱允炆感叹,幸亏自己离开京师,看到了这些要人命的制度“缺陷”,若自己整日待在皇宫里,怕会和历朝历代皇帝一样,采取一个税率到死都不知道想想会不会有问题。 出京师看看,是对的,官员不会告诉自己这些事,商人也不可能自己主张加税,百姓想要降低税,声音怕也传不到皇宫里去。 站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却统治着一个庞大的帝国,如果连走出去看看的勇气与机会都没有,帝国早晚会出问题。 自己或许有超越时代的经验,历史知识与见解,但这都是理论化的,高屋建翎的东西,一旦落实到底层,到底能不能开花,开出什么颜色的花,结出的是善果还是恶果,都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门被敲响了。 丛佩儿在门外喊道:“王先生请爷过去一趟。” 朱允炆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对宁妃说道:“这些文书暂且收起来吧,容我多思量几日,若没有纰漏再发至内阁议定。” 宁妃答应着,目送朱允炆离开。 孙栋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一丈多高竟能做到不动声色,悄然无息,让朱允炆一度怀疑牛顿的棺材盖是不是被撬开过。 “爷,姚善来了。” 孙栋将单筒望远镜合起,收入怀中。 朱允炆并不感到意外,自己留了地址,就是让他找来的,他不来才是有问题。 “薛夏那边如何,可有消息了?” “郑治去了府衙,现在还没传回消息,应用不了多久了。” “好,让人在外面候着,不要让他被姚善遇到,免得说不清楚。” 朱允炆说完,便走向王宾所在的房间,姚善见朱允炆来,起身先一步说道:“这才别过,又是相见,还请年公子能解惑一二。” “你们认识?” 王宾有些意外。 朱允炆毫不客气地先坐了下来,挥手道:“认识,他抓了我的人。” “呃。” 王宾看了看朱允炆,又看向姚善,脚开始向外移,呵呵两句:“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锅里……” 这种情况自己还是不要牵扯其中的好,一个新朋友,一个老朋友,帮谁都不对,你们各自看着办吧,谁把谁弄伤了,就地诊疗,免收你们医药费总行吧…… “老狐狸。” 姚善与朱允炆同时说道。 房间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朱允炆看着姚善,气定神闲,手指在大腿上轻轻跳动着,姚善看着朱允炆,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有些锐利,施加着威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终于,姚善再无法忍受,手一拍,道:“年公子的人打了官差,怕是受你指使吧。” 朱允炆打断了姚善:“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你是知府,不是无良律师。” “何为律师?” 姚善愣了下,不由问道。 朱允炆没有解释,而是起身道:“若你是来问罪的,还是早点回去为上。若你是来道歉的,我站在这里,等着呢。” 姚善脸色有些难看,道歉? 自己凭什么道歉? 胡氏粮行问题是有,但那毕竟是小事,按照大明律最多也就是罚钱,连打棍子都不配,可是你的人打的是官差,这是对抗朝廷的谋反死罪! “殴打官差是死罪!” 姚善厉声道。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姚善,说道:“那你定个死罪试试,看看他能不能死得了。还有,你身为知府,一力推行新商之策,却在自己治下出现了以次充好,欺民霸市的事,即没有抓走商人,也没有问责官员,你这个知府到底是做什么的?” “打了几个官差又如何?成了别人的奴才,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曲直,迎合上级,欺负百姓,这样的官差我看打死几个那也是大快人心!这件事你若处理不好,今年大朝觐时,苏州也莫要参加了。” 姚善震惊地看着朱允炆,蹬蹬后退,脸色惨白地喊道:“你到底是谁?” 如此大的口气,如此强烈而逼人的气势,绝非商人所有! 这是权势的气息,是上位者的气息! 朱允炆看着姚善,警告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清楚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连主次都分不清楚,那只能说明你的能力,还不够资格坐在主官的位置上。” 姚善冷汗直冒,眼前的人很年轻,又对朝廷之事极是了解,还知道今年大朝觐之事,莫不是这是哪位藩王? 代王、辽王、珉王都已从商,而此人又自称是商人,口音又是官话(普通话),年龄也符合。 天啊,不会这么巧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迟到的血衣情报 姚善知晓朝廷正在准备二下南洋,而辽王朱植与珉王朱耿好像就在太仓州准备出航货物,要知道太仓州距离苏州城不到一百五十里,只要遛个弯就到了。 在这里遇到藩王,是很有可能的事! 姚善有些头大,虽然藩王从商,没了护卫与田产,但他们依旧是藩王,是王爷,而且还是第一代藩王,朱元璋的儿子,单论辈分比现在皇帝都高。 怪不得他敢于让随从打官差,怪不得他面对自己毫无畏惧,怪不得他了解京师事多…… 因为他是大明王爷,只有这一个可能! 姚善拱了拱手,一脸惊疑不定,低声问道:“敢问年公子可是辽、珉二王中人?” 朱允炆眼睛微微放大,他竟然将自己误认为藩王?旋即释然。 自己的态度与言谈有太多的破绽,习惯了对官员威恩并重,加上站在大明最顶峰,心无畏惧与担忧,自信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再不济,也是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现在的朝廷中,谁能藐视地方主官,谁敢殴打官差?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只有藩王与皇帝了,内阁、六部大臣或许可以藐视地方,但也没胆量随意打官差,一旦被弹劾,这可是要脱帽子的。 藩王不怕弹劾,只要不是杀头的大事,再弹劾也是藩王…… 姚善没有想自己是皇帝,而是藩王,怕也是皇帝轻易不出京师的固定思维,加上辽王朱植与自己都是洪武十年出生,珉王朱耿是洪武十二年出生,从年纪来看,确实没多少区别。 不过被人“认出来”是一回事,不承认是另一回事,反正你姚善也不是户籍稽查员,可以联网找找自己的身份。 再说了,堂堂皇上若是冒充藩王的话,万一被那些史官知道了,不知道会写出什么妙笔生花的文字,为后世人唾弃不已。 朱寿小同学不过自封个将军,还给自己规划好工资,出去打了一仗,玩了几圈,就被史官数落的不成样子…… 朱允炆看着姚善,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提醒道:“莫要打探我的身份,只是希望你记住,想要做一名好官,必须有一副好胆,若是瞻前顾后,怕得罪人,那不若趁早离开!” 姚善深深施礼,道:“姚善受教。” 对方虽然没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姚善已深信不疑。 王宾回来,见姚善已经走了,不由有些意外,这个家伙从来都不吃亏的,今日竟连饭都没吃跑了,得,不用说,若不是大火烧了府衙,那就是苏州城要变天了。 山东,马踏湖。 张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赤着上半身,短裤赤脚的钱三斤喊道:“打了多少木桩了?” 钱三斤直起腰,看着一旁高高竖起的木架子,甩了下脑袋,脸上的汗水一滴滴飞了出去:“七百多了,这就要过一半了。” “我们需要抓紧,夏日多雨,万一马踏湖水涨起来,可就麻烦了。” 张望看了看有些阴郁的天空,担忧道。 钱三斤活动了下筋骨,说道:“只要不是连日大雨就无碍,兄弟们,趁有凉风,抓紧干活啊。” 夏日炎炎,中午需要休息两个时辰,而少了的时间,自然需要给傍晚要,好在是昼长夜短,总不会耽误工期。 冉二爷有些心疼,看着吴海指挥着几个大汉,手中轮着锤子就朝着混凝土石板砸了下去,咣咣咣,锤子都被反震起来。 “你这是作甚?忙碌多少日才出了这混凝土板,为何要破坏?” 冉二爷喊道。 吴海手一挥,大汉继续捶打,走到冉二爷身旁,笑道:“二爷,这水柜地基需要打下去一千五百根木桩,可见地基之重要。然能不能蓄水、放水,配合会通河,关键还是要看这闸门,前些日子检查缝隙,日夜浇水检查,改了十数次,总算没了裂缝,现在就要考验其坚固与否。” 冉二爷瞪着眼:“坚固检验就靠锤子砸?” 吴海耸了耸肩,问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冉二爷无话可说。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乃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赫连勃勃建立胡夏政权后,建造统万城虽然没用锤,用的是锥,但也可以看出,残暴是实现坚固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赫连勃勃的城是血城,而吴海的混凝土石板却不是血板,至少他不会砍掉制造混凝土石板或抡锤子人的脑袋。 经过几轮覆盖捶打,吴海命人清理残屑之后,将混凝土石板立起来,两人不断朝着破碎一面泼水,吴海则站在石板后面查看状况,见始终没有渗水迹象,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喊道:“就以这一次比例与用料为准,重新浇筑混凝土石板,一次浇筑十块,每一块都要检验。” 对于闸门这种重中之重,吴海不敢有丝毫大意,而且此事不仅事关闸门,还关系着未来城池,说不得日后城门洞里需要设置个三五道混凝土石板制的千斤闸门,水道门也可能会更换成混凝土石板以防不测,水淹七军的事可不能再发生在大明了…… 入夜了,工地上的民工与匠人从各处走出来,或躺在草地上,或坐在河堤边,或三五成堆,谈笑着什么。 晚饭已经准备就绪,只是还有些热,没有人愿意在此时动弹。 “卖旧成衣喽,旧成衣,便宜嘞。” 王草头扯着嗓子喊着,肩膀上套着一个绳套,绳套的另一端系在独轮车前端,如一头健硕的老牛,在前面嘿哧嘿哧地拉着。 王草根推着独轮车,喊了一声停,便将车子停了下来,从肩膀上取下一块散发着汗味的长巾,擦了擦一脸的汗,扯着嗓子喊道:“卖旧成衣喽!” 声音传出许远。 张望听到声音,看了看钱三斤,笑道:“你的衣服都破了几个大洞了,这也就是此处没女人,否则你早就钻地底下去了,拿出钱去买件成衣吧,总留着给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你婆娘也真是,这么久也不知道送件衣裳过来。” 钱三斤呸了一口,道:“老子破的是衣服,不是裤子!” 张望哈哈大笑,起身拉着钱三斤朝着王草头兄弟走去,独轮车上,堆着老高的旧衣,一旁还挂着灯笼,张望随手拿了两件,不由皱眉道:“这衣服怎么也是破旧的?还打了补丁?” 王草头有些着急,连忙说道:“这是好衣服,干净的很,我们都洗过的,没有脏东西。” 王草根拍了王草头一下后脑勺,然后对张望说道:“这是我们在外地专门收来的成衣,虽然老旧但结实耐磨,你们整日在工地上,新衣服也舍不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望听得连连点头,询问道:“衣服什么价?” 王草根伸出两个手指,道:“不多,一件只需二百文。” “两百文,太贵了吧?五十文!” “成交!” “啊?” “要几件?” “我怎么感觉有点亏,能不能十文一件?” “大哥,十文钱还不够我路费……” “得,给我来三件。” 张望挑了三件衣服,钱三斤也挑选起来,随手拿起一件衣服,不由展开看了看,问道:“这衣服怎么还有图案?” 王草根顿时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弟弟王草头,你丫的怎么偷懒,没给洗? “好像是写的什么字?”钱三斤皱着眉头,指了指其中一个字,歪着头道:“这个字,不就是三,就是多了一根棒子。” 王草根连忙说道:“那什么,这个衣服可以便宜点,十文钱,就十文钱。” “好,我买了!”钱三斤笑了起来,问道:“还有没有这种衣服,我都要了。” 王草根瞪大眼,该死,怎么就把那些破衣服给洗掉了呢,要是留着,说不得可以抬抬价,这人的品味,咋就这么难捉摸。 钱三斤满意至极,能省一文钱就省一文钱,要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的时候,才知道作难,平时的时候,还是需要节约,艰苦奋斗。 待回到湖畔,钱三斤将衣服换了,然后穿了出来,对扇着芭蕉扇的冉二爷显摆道:“十文钱一件衣服,咋样,划算吧,张望那个瓜怂,可是五十文钱一件。” 冉二爷正享受着凉风,刚想夸赞钱三斤会省钱,可猛地看到钱三斤后背上的字时,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冰冷起来,扇子也掉在地上,指着钱三斤喊道:“得、得、得,你,你别动,转过去!” 钱三斤不解地转过身去,冉二爷走近了仔细看清之后,蹬蹬后退两步,猛地蹲坐在地上,一脸惶恐地喊道:“快,快点去喊冯御史!” “怎么了?” 吴海听到动静,不由也溜达过来。 冉二爷指了指钱三斤,钱三斤转过身去,吴海看到了那七个醒目的发黑的大字: 齐王反,速报朝廷! 吴海三步并作一步,一把抓住钱三斤,厉声喝道:“你这衣服从哪里来的?” 钱三斤感觉自己几乎被吴海给提了起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一脸的惊恐,喊道:“你,你要是相中了这件衣服,我——卖给你就是,五十文钱……”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天下归你们,青州归我们 “把他放开!” 冉二爷厉声呵斥,伸手就扫过吴海的胳膊肘关节处,力气一失,吴海便撒开了手,吃惊地看向冉二爷。 “吴海,你娘的为了一件衣服要我的命吗?” 钱三斤如何都想不到,几十文钱的事,怎么还招惹了这么大-麻烦。 冉二爷猛地看向钱三斤,以不可拒绝的口吻道:“把衣服脱下来,立刻!” 钱三斤不得不将衣服脱了下来,冉二爷将衣服交给吴海,严肃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以你的身份,应该能处理好吧?” 吴海盯着冉二爷,戒备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轻松一击,精准利落,又没有伤害到自己,可见对方是有些武功的底子,看他话中有话,明显是知晓自己另一重身份的秘密! 冉二爷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安稳过日子,莫要追问我了。这衣服是从贩卖旧成衣的游商手中购置,当务之急是先找他们问清楚,这血衣从何而来!” 吴海接过血衣,仔细看了看,问清楚方向,便带了两人追了过去。 王草根、王草头数钱数到手抽筋,正在草堆里乐呵,畅想着回到家里建一个大院子,至少要有个篱笆墙的那一种。 “就是你们在卖旧成衣?” 吴海追赶而至,检查着独轮车上的衣服,又找出了两件洗掉大半血渍的衣服,对沉浸在数钱乐趣中的两人问道。 “是啊,五十文一件,随便挑。” 王草头学聪明了,直接喊道。 吴海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了看,字迹虽不完整,但依稀可辨,依旧是那七个要人命的血字。 “这衣服从哪里来的?” 吴海拿出那一件血衣,冷冷盯着两人。 王草根站了起来,看了看之后,作恍然状:“这是我们在济宁收来的……” “咔嚓!” 吴海一掌下去,独轮车的车邦顿时裂开,一块木头被硬生生打断。 “再敢撒谎,这木头就是你的脑袋!” 吴海杀气凛然。 王草根顿时慌乱起来,自己的脑袋可不比木头硬啊,这个家伙的手该不会是石头的吧?一巴掌下来自己还不得死? “我,我们是在青州府城外捡来的。” 王草根被吓到了,连忙交代。 吴海突然看向王草头,问道:“这是你弟弟?” “没,没错。” “来人,把他弟弟给我打死!” “不能伤害我弟弟!” “哥,救我,救我。” “你不说实话,他就得死!” “我说我说,我们是在青州城外的乱葬岗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 王草根见自己弟弟被打倒在地,痛苦不迭,连忙说了个清楚。 吴海举起手,安全局的两个人朝着王草根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吴海走到哀嚎的王草头面前,说道:“现在你哥哥被打了,他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这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王草头呜呜地哭,说不出话来。 “说!” 王草头接着哭。 王草根蜷缩着身子,心头恨得牙痒痒,自己这个弟弟该不会是想要自己的命吧,你倒是说话啊,光哭做什么,再哭下去我都被要人打死了。 就在王草根以为自己没活路的时候,王草头终于说了清楚,将事情过程也说了出来,末了还说了句:“钱给你们,别打我哥哥,要打就打我吧,我抗揍。” 吴海确定了情报,再联系血衣上写的“齐王反”三个字,想来也必然与青州脱不了关系,安排人手将两人扣押起来,送至济宁衙门,自己则快步跑出马踏湖,在树林里牵了一匹马,飞奔而去。 天亮时,吴海已到兖州,城门尚未打开,但难不住吴海,安全局令牌一出,吴海就乘着吊篮上了城墙,进入城中,快速找到在此处驻扎的安全局千户血手阎罗庞焕。 庞焕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吴海有些惊讶,按照安全局的运作规矩,吴海属于隐身人,隐藏于民间,静听动静,轻易不得暴露身份,除非事发紧急。 吴海顾不得礼仪,上前紧走几步,就喊道:“庞千户,青州有变,齐王可能造反!” 庞焕震惊地看着吴海,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吴海从怀中取出血衣,递了上去,庞焕接过之后,看到了那醒目的大字,吴海连忙解释,说明来历,道:“王氏兄弟已被关押至济宁城衙门内,此事交给千户,我就先回马踏湖了。”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旋涡,吴海很清楚其中的风险,自己还是不要牵涉其中的好。 庞焕没有留吴海,而是第一时间召集两位副千户,询问青州事宜,待听闻青州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来文书,而无人员往来时,庞焕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汤镇抚在何处?” “按照之前消息,应在莆台。” 庞焕紧握着拳头,普台距离青州不远,但距离兖州还有些距离,当下事态紧急,是先汇报给汤不平,再通过汤不平直接传奏京师安全局总部,还是打破规矩,越级奏报,直接给京师总部传递消息! “等不了!第一组人员马上出发,三日内抵达京师,将消息报给上面!第二组随我一起去浦台找寻汤镇抚!” 庞焕没有死守规矩,知道时间的紧迫性,这血书已不知是多少日之前送出来的,写血书的人还在不在都很难说。 青州,齐王! 庞焕突然想了起来,安全局的兄弟在青州府内外折损了数人,一开始自己怀疑是白莲教所为,现在看来,未必只有白莲教参与其中! 齐王府。 朱榑的笑声时不时传来,朱允炆果然是不行了,丹阳子的诅咒之术生效了,京师传来消息,朱允炆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武英殿了,很可能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要知道朱允炆自登基以来,那是相当勤勉,时不时还会在武英殿打个地铺,朝廷重要奏书基本上不会超出两日时间就给处理掉了。 现在事情反常,只能说明此人身体不行了,随时可能大行于天,朝廷内部看似安静,不过那都是假象。 时机成熟了! 属于我朱榑的时代终于要来了! 侄子啊,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那个宝座上,还是看叔叔如何坐在奉天殿,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吧。你的柔弱与仁慈,只会毁灭了帝国的血性,我们要征伐,要彻底消灭北元,要建立万世不朽之功业! 一个书生,如何能治国?!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哪一个不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英雄?老爹朱元璋是汉子,是英雄,怎么轮到孙子辈,反而成了软蛋,登基两年,不就是打了几个安南逃兵,沿海几个贼寇,何曾发起过一次征沙漠? 既然你没有勇气出关打鞑靼,那皇位就让给我吧,论才能,论心智,舍我其谁? 朱棣? 呵,老四是个不错的家伙,但他没有气运,只是一个喊打喊杀的粗人,不足为虑。 其他人更不够资格! 我朱榑将以战斗赢天下! 指挥柴直入殿跪拜道:“王爷,船只已在高家港准备就绪,合计大福船十六艘,其他战船二百艘,可容纳一万五千人。” 朱榑呵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待吉日良辰到了,以备训名义将他们带到海上,一举杀向长江口,逆流而上,直取京师!” 柴直了然。 虽然说朱榑想要造反在城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毕竟他还没造反,归属于朱榑的三护卫听从其差遣也就听从了,顶多每日打几个人,抬几具尸体,爬爬城墙,骑骑马,再喊上几嗓子,得过且过,就这么着吧。 可如果朱榑真的造反了,那事情很可能就有变。 别看现在三护卫听话,那也都是为了拿工资,养活自家老婆孩子,打工赚钱嘛。 可真要造反,公开对抗朝廷,要豁出命去打仗,伤了没医疗费,死了也没有抚恤费,子孙还得背着谋逆的黑锅活着,这个代价就有点高了。 平日里听你齐王的,那是在“活下去”的必选题里作单选题,这要和朝廷对着干,那就有得选了,至少应该在“活下去”之外加一个“我不想死”的选项,还得支持双选。 朱榑不是不了解军士的心理,所以他不打算在出海之前公布消息,到了海上之后再公布,到时候他们为了城中家人考虑,也不得不服从自己的差遣,拼命作战。 “丹阳子还没有回来吗?” 朱榑问道。 柴直心头一沉,丹阳子丹阳子,这个家伙早就跑路了,丢下两个弟子,金蝉脱壳而去,但这个消息不能给朱榑说,否则他会杀了自己。 “王爷,应该快了,我命人去催下。” 柴直回道。 朱榑含笑道:“丹阳子乃是此番大业的功臣,不可没有他,让他速速入青州,我们要早日入京师,若建文过早毙亡,安排了其他人接替皇位就大大不妙了。” 柴直连连点头,转身离开,走到一处拐角处,才阴沉着脸,不知所措。 “若是让王爷知晓丹阳子离开,于他大业有损,你这个指挥怕也活到头了。” 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暗香飘然而至。 柴直盯着广袖,一脸阴沉:“白莲教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广袖看着柴直,轻盈一笑,道;“我可以让齐王不等待丹阳子,顷刻之间起兵南下,救你性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柴直凝眸道:“什么条件?” 广袖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天下归你们,青州归我们。” 第四百五十八章 烙上大明印 阴云笼罩,沉闷而燥热的天气让人难以入眠。 宁妃拿着蒲扇,轻轻地给朱允炆扇着风,轻柔地说道:“我扇着风,夫君且休息着。” 朱允炆有些怀念皇宫了,起码寝宫里不会那么燥热,有些降温措施,实在不行还能弄点冰块降降温,可这是在苏州,没人能给自己送来大冰块。 江南的夏日是闷热的,尤其是大雨将来未来的时候,似乎空气都被火炙烤过一般,无论如何扇风,总感觉一股子热气在脸上扑过。 朱允炆睡不着,从宁妃手中接过蒲扇,给宁妃送着风,开口道:“我热一些总不碍事,你身体弱,去年还中中暍过,今年可不能再遭罪。” 宁妃嘴角微动,脸有些红。 那一次中暍时,朱允炆亲自为自己刮痧,才有了情感牵绊其中,而不再是简单的皇权攀附,冷冰冰的依附。 朱允炆的体贴与照顾,不轻易凌驾于人的行为举止,都让宁妃感觉暖暖的,曾经被冷落结出的冰霜,化开之后,盛开的是倾情红莲。 朱允炆推着宁妃躺下,然后扇着风,说道:“我们需要在苏州停留几日,待事情调查清楚,便直奔杭州。到那时候怕西湖的莲花都已谢了。” 宁妃笑道:“没了莲花,还有桂花,西湖总不会让夫君失望。” 朱允炆转过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中闪过一道闪电,随后滚雷便轰隆而来,宁妃有些紧张地抓着朱允炆的胳膊,轻声道:“我,我怕打雷。” 看着女儿态的宁妃,朱允炆不由有些口干舌燥,俯身便贴了过去。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无数人在天威之下难以入眠。 翌日。 孙栋已经来看了几次,丛佩儿也站在房门外徘徊了许久,也不见朱允炆与宁妃出来,眼看着太阳都升到三竿了,房间里才传出了动静。 丛佩儿看着拉开门的朱允炆,埋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才起来,如此懒怎么能治理好国家?那,你们要的混沌,已经凉了,凑合着吃吧。” 朱允炆郁闷地看着丛佩儿,你是不是管太多了,老娘、老婆都没这样说过自己…… 不过看了一眼太阳,朱允炆就知道原因了。 这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宁妃,谁让她一会儿怕闪电,一会儿怕打雷的,怕什么并不碍事,可打一次闪电、响一声雷就往怀里钻一次,这谁能受得了…… “爷,郑治送来一份机密奏报。” 孙栋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朱允炆。 朱允炆接过之后并没有看,而是问道:“薛夏没事吧?” “薛同知并没有受刑,也没有披枷带锁,只是被关押在了最里面的地牢中。” 孙栋回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让人在府衙外候着吧,不出意外的话,他也该回来了。让郑治调查下是胡忻,形成文书送过来。” 孙栋答应之后便去安排。 侍女准备好了热水,朱允炆与宁妃沐浴之后,已是中午,朱允炆拿起郑治送来的情报,展开一看,不由有些愤怒。 郑治于苏州知府衙门大牢中提走了一位名为周登的犯人,而据周登交代,王康御史并不是死于老宅倒塌造成的意外,而是死在了地牢之中,是胡忻命令牢头动手砸死了王康!原因就是监察御史王康在调查苏州府衙账册时,发现胡忻做了不少手脚,每年应该缴纳给朝廷的粮食,五分之一都进入了胡忻的手中,通过胡氏粮行变现,然后拿着这些银两,结党府衙官吏,让其效命。 收了人家的钱,为人家卖命,这是一笔“等值”交易。 胡忻做得很成功,虽然姚善治理苏州卓有成效,但隐藏在不起眼位置的胡忻,却借新商之策的机会,将原本暗中的交易转入明面上,不再直接给人送钱,以免被暴露,而是胡氏粮行去其他店铺购置货物,以“购买”的方式拉人下水。 比如知府经历官的远房亲戚开了一家陶瓷店,最差的陶瓷几文钱,胡氏粮行非说这陶瓷是宝贝,拿出几十两、几百两买下来。 隐晦的交易看似没有破绽,天衣无缝,但胡忻忘记了,雁过虽然无痕,但人过总还是有脚印或手印的,账本想要在一处造假容易,但想要在所有地方造假,那就太难了。 王康御史又是偏执的性格,直接将苏州府所有县的账册都给查了一个遍,然后拿回来给知府衙门的一核对,真相就出来了。 只不过王康低估了胡忻的手段与能量,在他找出真相的那一天,也是宣告他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胡忻最初并不想要杀掉王康,而是将他关在了地牢里,希望让他认清形势与自己合作,可此人不仅不合作,还破口大骂,发誓要将胡忻告到朝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胡忻自然不可能留他,于是才有了王康之死,伪造现场等事。 周登之所以知晓这些,只是因王康预料到了结果,将一些事透漏给了周登,希望他能在自己死后,在朝廷派官员调查的时候说出真相。 朱允炆看过文书后,脸色十分阴沉,恨不得将胡忻抓起来马上砍头了事,但只凭着周登的证词,还不足以治罪胡忻,必须有真凭实据,也就是找到胡忻贪污的账册。 “不好!” 朱允炆连忙起身,对丛佩儿喊道:“马上告诉孙栋,命郑治搜寻府衙账册……” 一阵阵杂乱的声音传入到院子里,孙栋匆匆走了过来,道:“爷,事情有变,府衙失火了。” 朱允炆握紧拳头,喊道:“让郑治务必找到账册!” 意外失火是不可能的,这是大白天,而且昨晚上下那么大的雨,房屋潮湿,很难烧起来,除非有人故意点火! 看来周登被安全局带走的消息,还是让胡忻有所警惕,先一步毁掉证据。 宁妃看着不安的朱允炆,只用一句话便让朱允炆安静下来:“账册又不是只有一本,烧了又如何……” 朱允炆看着宁妃,笑了。 没错,账册又不是只有一本,在后湖的黄册库里面还有一本,只要拿出来作个对照,他胡忻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这也就是欺负地方官员没权限进入黄册库,毕竟那是朝廷重地,现在又成为二炮局与黄册库,想要进入其中,没有户部许可,亦或是没有皇上许可,没有专用的通行腰牌,就是姚善亲自去了京师也进不去。 但黄册库在京师,这里是苏州,想要取来账册,总要耗费一些时日,太过麻烦。 朱允炆不着急了,安稳地吃过午膳,在暑气消了些许之后,才带着宁妃等人出了医馆后院,继续访察苏州民情。 无论胡忻如何贪污,苏州整体上的繁荣并不是虚假的,新商之策也好,一条鞭法也好,在这里都得到了良好的执行,说民安其土,商安其业,一点都不为过。 朱允炆走出苏州城,与农夫、匠人、商人、学子、老妪、老叟谈论着,感知着,思考着。 不可否认,和平缔造了眼下的繁华。 若国家天天打仗,穷兵黩武,百姓必无法安稳生存。 上两代人经过数十年的战争,给朱允炆留下了一个安定与稳定的帝国。民生凋敝已然成为过去,这一片土地又开始焕发生机。 辛勤而善良的中华儿女,就这样坚强地奋斗着。 只不过让朱允炆感觉到意外的是,他们的努力,并不是为了帝国更强大,更美好,而是为了活下去,只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拉一个老农过来,问问他愿不愿意为大明力战而死,他会吐你一口口水。 找两个匠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免费为帝国发光发热,他们会拿出锤子。 找五个商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捐钱给军士,装备更多的火铳、神机炮,他们会拿出算盘算一笔账,然后拿出几文钱打发叫花子。 这个时代的子民,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爱国主义,没有崇高的信仰,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认识: 我们是大明的子民。 然后,没了…… 该种地的继续种地,该开石头的继续爬山,该卖布的继续吆喝。 民族荣誉感谈不上,爱国精神也不好说。 果然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 在饭都不容易吃饱的时代,给他们灌输爱国主义,国家一统,民族荣誉,是不是有些不符合规律了? 可是,那个伟大的组织,那个出现了多少伟人的组织,不也是诞生在黑暗无比,饭都吃不饱的年代? 那灌输了几代人的红色基因,不也是在物质贫乏的年代? 人身上流淌的血是什么颜色的,不是由吃的东西决定的,而是由呼吸决定的。 只要能呼吸,就能改变。 朱允炆想起了五胡乱华、蒙元入侵,包括后来的清人入关,明明人口极度占据优势的中原文明,到最后却被屠戮,被践踏,被奴役! 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中原文明之下的万万千千百姓没有明确的爱国精神吗? 能觉醒的,能爱国的,能爆发的,能有血性的,都死了! 剩下的,就是一群只为了活下去的单纯的子民。 这是可悲的。 朱允炆有些忧愁,朝廷的教材之争虽告一段落,双方妥协,以联合署名的方式解决了问题,但思政教材的对象只是学子,不是无数的百姓! 要让帝国真正的拥有未来,要让所有人凝聚成一股力量,要让六千万百姓站在大明日月旗下,永远记住大明才是他们的国家,那就必须进行爱国教育! 用爱国,将他们的一切——烙上大明印! ps: 今日加班太晚,实在是没时间二更,加上个月的欠大家两章,等后面一起补。 还请谅解,惊雪也希望全职写作,每日多更新,大家看得爽,我也写得舒坦。只是现在还需要工作,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身不由己…… 谢谢每一位读者朋友,你们的支持与陪伴才是惊雪走向全职写作的发动机啊,哈哈,谢谢有你们。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又起风波,案中案 朱允炆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一段对话,不是朱元璋的,而是朱棣孙子朱瞻基的。 朱瞻基问老农:“庄稼长得不错,能赚不少钱吧?” 老农回答:“我们春天播种,夏天耕耘,秋天收获,一刻都不敢耽误,即便是这样也只能算是勉强生活了,哪里还能挣钱啊。” 朱瞻基尴尬,不自在地又问道:“那你们冬天总该能休息了吧?” 老农诉苦:“冬天朝廷的徭役又下来了,比以往更累。” 这个老农不知道朱瞻基是皇帝,一定也不会知道自己与朱瞻基的对话会代代流传。 朱允炆看着乡野之间的老农,那永也直不起的腰,他们的一辈子,都交给了土地,交给了生存。 谁当家,谁做主,对他们的影响似乎并不大,反正无论谁坐在上面,他们一样是农民,一样要四季耕作,不同的是官吏上门的时候会带走多少东西,就这点区别罢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自秦大一统以来,中原王朝分分合合,乱来乱去,真正在意百姓的王朝毕竟是少数,地主阶级主导的政权,不太可能站出来主张百姓与农民的利益。 与他们利益无关,帝国更迭又如何? 与他们利益无关,死几个皇帝又如何? 与他们利益无关,剃了头发留了辫子又如何? 不就是种地,活下去! 平日里没有人在乎他们,凭什么到了最危难的时候又要求他们在乎,要求他们去死? 崖山的血,怕是百姓最有觉悟的时候了,但自那以后,还有吗? 元末起义的烽火,无数百姓参与其中,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可不是为了什么弥勒降世,为了成为王侯将相,为了打造理想的国家! 百姓没有爱国精神,没有集体主义,没有报效大明、死而不悔的觉悟,只是因为没有人在意过他们。 几千年来书写的胜负法则中,只有政治家,军事家,阴谋家……如果非要找出来百姓的位置,那就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中原文明的兴衰罪过,是儒士在背,是地主在背,百姓只是垫脚石,不需要的时候踩着,需要的时候用力踩着。 所以,古代的历史的创造与延续,更像是统治阶层的手段,而不是某个主义中讲述的人民创造历史。 哪怕是最根本的力量来自于人民。 毕竟,大地提供了基础,最高的建筑是怎么样的,不是大地说了算,而是搭建建筑的人说了算。 朱允炆看着身体佝偻的老叟,第一次有些怀疑马、恩老师的理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认识不足的问题,不管历史的真正主人是谁,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自己是大明的主人。 这个世界到底如何走,朝向何方,不是由这些百姓说了算,而是由自己说了算。 这话虽然有些狂傲,多多少少有点虚无历史主义的影子,但事实就是如此,封建王朝的兴衰荣辱,很大一部分都取决于皇室与官僚体系的治理,取决于最上层的人如何把控方向,如何决断与管理。朱允炆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无法真正做到为人民服务,但却可以如唐宗一般,轻徭薄赋,珍惜民力,克制自身的欲望与冲动,不轻易扰动民间,不轻易在民间掠取。 一路走,一路思考,朱允炆对于未来的执政方向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那就是有什么样的朝廷,就有什么样的帝国。 朝廷不廉政,帝国必多病。 朝廷不给力,帝国不雄起。 官僚治理,依旧是施政的核心所在,也是所有问题的一个关键节点。 朱允炆的思维是发散的,从百业之人到国家兴亡,从爱国教育到历史主角,从由上而下到施政方向,不断补充着自己对大明的认识,不断校正着方向的刻度。 傍晚时,朱允炆并没有入城,而是选择留宿在上塘河边的客栈中,看着夜间依旧繁华,灯火通明的河道,心情颇为舒畅。 薛夏回来了,姚善以差役行为不当为由,将薛夏“请”出了地牢,然后雷厉风行,动作迅猛,先是命人查抄了胡氏粮行,后将胡忻有关联的店铺一律查抄,扣押账册与相关人等。 与此同时,王康御史之死的案件也在调查之中,仵作在“挨打一百棍”与“说实话”之间,选择了后者,供认是牢头刘林指示其作伪证。 看似天衣无缝的事情就这样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姚善当即抓了牢头刘林,也不审问,也不说原因,上来就是五十棍,几乎将刘林给送到小树林去。 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刘林,也顾不上什么金钱关系,不等姚善问话,就交代了胡忻下令自己杀掉王康御史,还给了自己五百两银子当封口费。 到了这个地步,胡忻已无路可走。 事实证明,地头蛇虽然勇猛厉害,但过江龙想要干掉他,还是一脚的事。 胡忻自然是否认这一切,说刘林栽赃嫁祸,没有实际证据,只凭一两个人的口供,怎么能证明是自己杀了王康御史? 办案,即要有人证,还得有物证嘛,二者缺一,敲不成铁案那就不能判刑。 虽然古代都被称之为万恶的封建时代,好像地方第一把手就能一手遮天,说干掉谁就干掉谁,但在明朝都是扯淡,知府连个知县都没有撤职的权限,凭什么无缘无故干掉通判。 除非有铁的证据,或是有朝廷旨意。 可胡忻毕竟是老狐狸,洪武朝时查那么严都没有倒,何况是现在? 就在姚善一筹莫展的时候,安全局插了一脚,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安全局“策反”了胡氏粮行的掌柜胡广财,胡广财被安全局一阵恐吓与忽悠,见胡忻已经不行了,就准备翻身起来捡石头。 胡忻拿出了贿赂账册与名录,将胡忻在苏州府十几年的关系网安全的交给了安全局。姚善收到之后,当即下令捉拿胡忻等官员,然后写成文书,快报朝廷,等待处置。 短短两日时间,原本看似要起惊涛骇浪的苏州,却只出现了一股惊人暗涌,除了苏州府衙门外,竟鲜有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胡忻倒了,连同他在内合计二十六官员,都被弹劾。 朱允炆看着安全局截留下来的文书,有些心惊,胡忻案牵涉到的人不少,除了知府衙门外,还包括了三名知县,五位主簿。 一个小小通判,有能量与如此多人勾结在一起,贪污腐败多年朝廷都未曾发现,可见其手段之隐秘。 “递送京师,交付内阁处置吧。” 朱允炆并没有直接处理文书,虽然这样很简单,但这件事如果不通过京师六部与内阁,谁又能吸取教训,又如何引以为戒? “可留句话?” 薛夏询问道。 朱允炆想了想,提笔写下一行字: 结党营私罪不可恕,胡忻当弃市,其他按律处置。 所谓弃市,通俗来讲,就是菜市口砍头,公开斩首。 对于这种大贪大恶之徒,朱允炆也不客气,既然古代有观赏行刑的喜好,那就用用吧,虽然可能会带来少儿阴影,但能少几个恶棍,阴影一阵子也没啥。 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郑治又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起来。 郑治汇报:“周登被控入室杀人,然其自称有冤,是为胡忻诬害。” 朱允炆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说道:“有什么冤屈,安全局调查清楚交给姚善处置应该不难吧?” 郑治面露难色,道:“皇上,这件事臣处理不了,姚知府也处理不了。” 朱允炆有些奇怪,苏州府正在整顿,姚善正是用手段立威与清除残毒的时候,什么冤案、错案到这个时候也该清理一次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处理不了的? “何事,讲!” 朱允炆认真起来。 郑治回道:“皇上,周登虽是嘉兴人,却也不是普通百姓,他自称是徽州府歙(she)县六房之一的户房典史,据他所言,他曾翻阅账册,认为有人对歙县账册动过手脚,导致歙县每年多缴纳九千余石税赋,百姓承压已久,可谓民不聊生。” 朱允炆皱眉,如果是徽州府的事,那苏州府确实是管不了,沉思稍许,道:“徽州府山多地少,产粮不多,我记得前几年整个徽州府税赋不过十六万石,若歙县百姓当真多缴纳了九千余万石,那可是一件大事!” 郑治道:“确实如此。”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舒缓着神经,道:“周登可有证据,他又为何落在苏州府?” 郑治回道:“据周登交代,他只是六房典史,一介吏员,并无上奏权限,为了将此事上报朝廷,曾找过徽州府知府衙门,但府衙并没有理睬。万般无奈之下,他便寻机出了歙县,带着证据来到苏州吴县,找自己的好友也就是当时的吴县推官申成。” “后来呢?” “后来申成夫妇被害,周登被视为囚犯关入大牢,一关就是三年。” 郑治道。 朱允炆拍案而起,冷厉地说道:“人命关天之事,为何不上奏朝廷!” 郑治一脸委屈,三年前你还是太子呢,太祖爷那时候身体也不好,哪里会关注到这种地方小事…… 第四百六十章 夏税生丝改人丁丝绢 朱元璋想要一双眼盯着天下,所以废除了丞相,直接统管六部。 可历史证明,一个国家或许可以没有丞相,但皇上不能没有助手,皇上是人,不是神,他也需要吃饭睡觉,也会生病犯困,全国那么多事,起早贪黑处理也未必能处理的过来。 朱元璋小时候放过牛,撞过钟,要过饭,估计还被狗追着跑过,长大之后还参加了起义军,整天喊打喊杀,干掉了陈友谅、张士诚,推翻元朝,将元帝国打成了北元,金戈铁马,铸造了他的铜筋铁骨,辛劳无数,无怨无悔。 朱元璋是伟大的君主,虽然他没多少文化,性格里还有缺陷,但他的伟大无人可以否定。但是,再伟大的人,终归还是只有两只眼,他不会是杨戬,凭空多一只眼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总无法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加上某些原因,地方上的一些事很可能就在半路上就被人给压了下来,并没有送到朱元璋的桌案上。 尤其是洪武后期,锦衣卫被废除,朱元璋监控天下的最大工具就此消失,加上身体原因,他已不能再控制好整个帝国,一些事被忽视了,一些事被隐藏了,还有一些事被拖延了。 比如周登,原本就该早点被砍头的,结果一关三年,还被安全局给弄了出去。 朱允炆经过思索之后,决定见一见周登。 在安全局的一处隐秘宅院中,朱允炆看到了骨瘦如柴的周登,周登并不知道朱允炆的身份,只以为是安全局的重要官员。 “徽州歙县的事,详细说说吧。” 朱允炆坐了下来。 周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告诉你,你就能将消息告知朝廷?” 郑治见周登如此态度,不由愤怒,道:“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朱允炆抬手止住郑治,看向周登,道:“我可以将事情告知朝廷,说吧。” 周登看着朱允炆,沉默了会方开口:“你可知乙巳改科?” “乙巳改科?” 朱允炆微微一愣,仔细想了想,摇头坦然:“不清楚。” 周登悲戚满面,叹息连连:“早在至正二十四年,太祖尚是吴王时,就在徽州革制,下令官员修改元税。后经年底核查,行中书省发现账册数目存在问题,于至正二十五年调整了许多税目,即乙巳改科。” 朱允炆看着周登,老朱打下地盘,改改元税,这是好事啊,有什么问题? 周登满怀悲愤地说道:“乙巳改科时,行中书省认为徽州府田赋增减额有问题,与账目不符,后将徽州府、县官员羁押,最终更定徽州府田赋数额,指出歙县亏欠原额夏麦九千七百石。” 朱允炆皱眉,原来所谓的九千余石出在这里。 不过这是至正二十五年的事了,距建文二年已经有三十六年了,就算是歙县欠了九千余石的债,三十六年,一年还二百七十石也该还清了,这有什么值得吵吵嚷嚷的? 周登的情绪有些波动,咬牙道:“当时行中书省为了让歙县弥补夏税缺额,对歙县三千六百四十六亩田产,每一亩各加征夏税生丝四钱!” 朱允炆没有说话。 周登继续说道:“但是在徽州府每年向京师承运库缴纳的税粮中,并没有夏税生丝这一项!” “什么?” 朱允炆站了起来。 这个问题就有些严重了,类似于地方财政欠了中央九千七百石的粮食,中央都写好了文件,写明了税目,结果徽州府给吞掉了? 赖账也得看对象不是,别以为欠债的都是爷,这年头欠债不还,打死都是轻的,何况是欠中央的钱。 周登被朱允炆的气势吓了一跳,连忙说道:“虽然没有夏税生丝,但在正税之外,却有一笔税目名为人丁丝绢,要求歙县百姓每年缴纳八千七百八十匹生绢。” 朱允炆怒斥道:“夏税生丝是夏税生丝,人丁丝绢是人丁丝绢,朝廷钦定的事,缘何到了徽州府便改了?夏税生丝征收的是粮食,人丁丝绢征收的是绢布,岂能一样?” 周登见朱允炆动了怒,为了让眼前的人将消息传递给京师,准备煽一把风,带一把大火,说道:“徽州府虽山多地少,但毕竟挨着浙江,距离杭州也不太远,又有河道之便,其粮价一石仅为三钱,但生绢一匹就要七钱。” “九千七百石粮食,折合银两尚不到三千两。可若是将八千七百八十匹生绢折合银两,则高达六千余两。这不是凭空倍增了歙县百姓税赋?” “真是胆大妄为!” 朱允炆气愤不已,这些地方官员还真的是能捞钱,朝廷要的钱是有定额的,他们倒好,只动动笔杆子,修改几个字,钱粮凭空就增加了一倍! 周登继续拱火:“这位大人还不知道吧,徽州府虽将夏税生丝的名义改为了是人丁丝绢,但徽州人是不养蚕的啊。” “什么?”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周登。 周登严肃地点头道:“徽州土地贫瘠,不适养蚕。想要缴纳生绢,歙县百姓必须先将粮食卖出,有了银子之后,拿着银子去买生丝,之后才是缴纳给官府。” 朱允炆彻底愤怒了,这群地方官这是没事找抽啊,为了自己一点利益,耍得一县百姓团团转,而且还转了几十年! “我问你,歙县可足额缴纳了亏欠夏粮?” 朱允炆问道。 周登重重点头,喊道:“官爷,这都三十六年了,多少亏欠的夏粮缴纳不了?只不过缴纳着,缴纳着,都成了习惯了。” 习惯! 朱允炆有些痛苦。 这里的习惯,可不是百姓的习惯,而是官员的习惯。每年有这么一笔钱“孝敬”,谁愿意放手? 如果要结束,那当初为什么要开始? 既然要开始,那就不要结束嘛。 基于这样的逻辑,徽州府一心一意,每年都不忘记征收所谓的人丁丝绢! 老百姓能如何? 除了被人鱼肉,被人宰割又能如何? 他们就算是站在土坡上,将喉咙喊破了,也没人会理睬他们,该收“人丁丝绢”的时候,那还是要给。 不给? 没关系,家里什么东西值钱,拿走抵账。 没东西? 你老婆还很漂亮,也是值钱的嘛。老婆舍不得,还有儿子、女儿。不把你全家榨干,衙役是不会收手的。 朱允炆将手指向薛夏,厉声说道:“即刻命令徽州府安全局分部调查此事,将三十六年来徽州府收上来多少粮食、多少生绢,送到京师多少,留用多少,给我查清楚了,一个小数字都不准错漏!一旦查明,加急奏报!” 薛夏可以感觉到朱允炆的滔天怒火,这也难怪,胡忻案已经让朱允炆动了怒气,这个周登又火上浇油,捅出来这么一档子大事,能不发火? 周登看着离去的薛夏,不由着急起来,道:“这位官爷,此事还需上奏朝廷,只有朝廷才能治罪那些贪官,才能给歙县百姓一个交代啊!” 安全局,那是什么鬼? 周登不是第一次听说安全局了,虽然知道这个组织很有实力,能将自己从地牢里直接提出来,但这些人不就是类似于洪武时期的锦衣卫吗? 锦衣卫可以抓人,可以审人,也可以杀人,但问题是,总还是需要走走法律程序的啊,至少也得让皇帝知道,要不然这事还是没办法办成。 朱允炆对郑治吩咐道:“让他写一份详情文书,送到杭州去。” “杭州?我要送的是南京,是金陵,京师!” 周登开始着急起来,眼看着事情有了转机,没成想竟然遇到一个脑袋拎不清楚的家伙,文书怎么能送到杭州去,这又不是南宋朝廷。 朱允炆停下脚步,道:“你所说的事,朝廷已经知晓。你的身份安全局会核实,吴县推官的死,安全局也会重新调查,待水落石出之后,你再离开苏州吧。” 周登连喊几声,都没有喊住朱允炆。 郑治陪着朱允炆走出宅院,朱允炆停下脚步,严峻地说道:“坐在奉天殿里,看到衣冠禽兽满堂,自以为天下太平,百姓无忧。可这才出来几日,就遭遇胡忻贪腐,勾结地方一案,这又牵出徽州府乙巳改科旧事。郑治,你告诉我,为何百官都是瞎子!” 郑治低着头,小声说道:“爷,京官在京师,地方官在地方,隔着远了总容易出问题。” 朱允炆侧过头,冷冷地看着郑治,道:“那安全局分部也都在京师吗?” 郑治浑身一冷,顿时哆嗦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喊道:“爷,我错了,我错了。” 朱允炆没有看郑治,而是对一旁的孙栋说道:“百官是瞎子,朕容忍了,可安全局是朕的耳目,若有人想要让朕当瞎子,让朕当聋子,那就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郑治瘫坐在地上,看着离开的朱允炆与孙栋,痛哭不已。 是夜。 郑治自缢死,年四十五岁。 苏州安全局分部由副千户樊文接任,年三十九岁,杖刑安全局八人,死三人。 朱允炆传口谕:厚葬不究。 第四百六十一章 皇上那简单的批条 烛火晃动着,摇曳着窗边不定的思绪。 宁妃醒来,摸了摸一旁有些凉意的床榻,起身下床,从屏风上取出一件青衫,缓步走了过去,将青衫披在朱允炆身上,道:“还在想郑治的事?” 朱允炆伸手揽过宁妃,透过窗户看向夜空,道:“有人说过,人死了会化作流星,可我看了一晚上也没有看到流星。” 宁妃感知着朱允炆有些微凉的皮肤,低声道:“星象之学太过玄奥,臣妾可不懂,不过若皇上想要继续等,那就让我陪在身边吧。” 朱允炆看了一眼宁妃,手臂更用力了。 屋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薛夏审视着四周,并没有任何异常,眼看着四更天到了,孙栋走来接替。 看着一跃而下的薛夏,孙栋低声问道:“爷的屋子里怎么还亮着灯?” 薛夏红着眼说道:“爷一夜没就寝,怕是还在想郑治的事。” 孙栋握了握拳头,咬牙道:“这个家伙死了也就死了,竟然还害得爷休息不好!” “别装了,这里没其他人。” 薛夏坐在石凳上,随手倒了一杯冷茶,道:“郑治是我们的生死兄弟,你和他都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他有错,我也有过。只是我想不到,温柔乡就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将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给吞噬了?” 孙栋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薛夏,有些痛苦地说道:“胡忻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咬出了很多人,也交代了很多事。但郑治之所以被拖下水,不是因为他被金钱与美色所迷惑,而是被他的两个儿子所连累!” 薛夏接过之后,借着星光眯了几行,又合拢起来,道:“还是你说吧!” 孙栋解释道:“胡忻能在苏州府掌控地方十多年,靠的不止是利益纽带,还有结党。在安全局进驻苏州之后,胡忻几次想要拉拢郑治,都被郑治断然拒绝。” “后来胡忻采取了迂回路线,拉郑治的两个儿子下水,上过战场的一代与享受和平的一代,在信念、意志上自不能相比。在名妓与赌场中,郑治的两个儿子输掉了一切,还欠了三千余两白银。”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说到京师去也是人家有理。 薛夏总算是明白了,不是郑治本人堕落了,而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拿捏了把柄。 “所以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安全局的人被收买了他也不知情,不管事?让我说,他就是个蠢货,有人敢对安全局下套,为何不直接带人端了他!” 薛夏一脸愤怒,拍着石桌。 孙栋叹了口气,安全局看似待遇很好,权力很大,但内部的规章制度也很严格,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允许安全局之人及其家属与官员存在关系。 郑治的儿子破坏了规矩,这件事一旦被安全局总部或朱允炆知晓,定会连累郑治。即便是那样,郑治也完全可以脱身安全局,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可惜,他选择了隐瞒与妥协,选择了官位与权势,选择了默许与无视。也正是因为他的不作为,导致苏州安全局分部出现问题,以致于胡忻许多事都被掩盖了下去,朝廷竟没有半点消息。 贪污不查,刑狱不问,结党不管,这些理由足够让郑治死十八次了。 要知道安全局的人事实上并不是朝廷序列的人,而是朱允炆的人,直接对朱允炆负责,这些人出了问题,自然也是由朱允炆处置,不需要走什么司法程序,也不需要听任何大臣的意见。 他们的命,只取决于朱允炆的意志。 薛夏跟着朱允炆时间久了,自然知晓朱允炆的性情,他想要整顿苏州安全局,并没有想要郑治的性命,只不过郑治有负皇恩,最终选择自尽,而新上任的樊文为了整顿安全局分部,加上立威与三把火,将与胡忻有关联的八人打了个遍,死了三人。 孙栋看着发怒的薛夏,没有言语。 薛夏一杯接一杯,直至所有冷茶都喝完,才起身说道:“将那五位兄弟及其家人调到其他地方吧,继续留在苏州府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警告他们,再有下次可不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 孙栋深深看了一眼薛夏,神情肃然地拱了拱手。 安全局有一条不成为的规矩,惩罚就一项,如果是打板子,那就是打板子,如果是流放,那就是流放,不附带第二条,不会出现打了板子还要流放的惩罚。 既然那五个人挺过去了板子,那就说明他们不会被开出安全局,大家还将他们当做是自己的兄弟。 但毕竟这些人身上背着黑点,如果继续让他们留在苏州府,别人不介意,他们自己也会感觉背着包袱,整日不自在。 既然还要用人,那就换个地方吧。 薛夏还是一如曾经,在乎每个安全局的兄弟,跟着这样的头是一件舒服的事。 天亮时,朱允炆、宁妃、薛夏等人乘坐船只顺流而下,经吴江、嘉兴,进入杭州府地界。 京师。 解缙、郁新、黄子澄坐在内阁,眉宇间有些忧愁。 黄子澄端着茶碗,习惯地吹了两口,才想起这是冷茶,又将茶碗放下,道:“皇上这次风寒来势汹汹,接连多日,怎也不见好转。” 郁新叹息道:“今日入宫之前,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国子监,原想请戴院使给皇上瞧瞧,开个方子。可是戴院使已是卧病在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解缙将桌案上的文书堆叠在一起,对郁新说道:“戴院使年纪本就大了,又在国子监为新医学教材耗尽心力,听杨士奇说,他现在就盼着看到新医学教材能雕版刷印,大行于世,才舍得闭上眼。” 郁新与黄子澄连连点头,对于戴院使的付出他们还是清楚的,国子监医学院可以说是戴院使一手搭建起来的班子,一些民间名医也是戴院使极力邀请而来,现在戴院使病倒,对于国子监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据郁振所言,皇上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重,加上政务劳累,平时还骑马射箭,导致身体透支,需静养月余,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忧。” 郁新补充道。 黄子澄皱眉道:“即便是风寒静养,也应该让我们入宫请个安看看吧,这都多日不见皇上,心底总不踏实。” 解缙从一旁的文书中抽出了一张长纸条,夹在手指之间晃了晃,道:“见字如见人,皇上虽静养,但总归会给我们一些批示,有这些批条,我们也不至于无法行事。” 郁新与黄子澄连连点头。 皇上在修养期间,似乎也懒得动笔,写的纸条那个字数只能说是一个少字了得。 比如五天前,宋礼上奏,要求提前准备过冬衣物,施工物资,以确保冬日疏浚会通河不停工,特别指出要朝廷拨付一批新式炉子与蜂窝煤。 郁新认为这件事朝廷不应该承担,要知道那是几十万人在修河,要买炉子、蜂窝煤,这可是一大笔支出,多给他们准备点棉衣棉被也就够了,要什么炉子。 解缙却不以为然,认为北地冬日酷寒,尤其是夜里,气温更是极低,哪一年都有冻死人的报告。匠人与民工是给朝廷干活的,给别人提供点炉子与蜂窝煤咋啦,相对于会通河大局而言,多出几十万两银子并不是不能理解。 内阁无法决断,将文书递送到了深宫。 二日宫里就递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准缙言。 缙自然是解缙,这就是说内阁在这件事上可以按照解缙所言来办。 再如三天前,北平布政使张昺上书,希望山西移民五十万,北平一地要三十万,环绕北平城安置百姓。 对于此事,内阁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认为这是张昺有担当的表现,毕竟安置移民是一件费力的事。 但内阁还是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只隔了一天半,静海、兴济、沧州、南皮、德州等地纷纷上书弹劾张昺。 理由就是:夺邻之民,罪大恶极。 黄子澄认为这些小地方实在是小题大做,人家张昺好心收留移民百姓,你们一个个小地方瞎掺和什么。 可是当解缙仔细看了看舆图之后才发现,这些地方闹腾也不是没有道理,首先他们原本就收到了朝廷派发过去的移民份额,一个地方接收多少人,那是有指标的,人家筹备了几个月了,你们说削减指标就削减指标,岂不是寒了人心? 其次,这些地方都是京杭大运河两岸的城镇,现在山东疏浚会通河正在如火如荼,傻子也知道未来这条河有多重要,沿岸城镇必然要抓住机会做大做强,而想要壮大,人口是第一要素,现在姓张的不地道,想要抢人,不干! 最后,大朝觐就在今年十二月份,现在可是出政绩的最好时候,“百强县、十优州府”的末班车正在驶来,能不能上车且不说,重要的是现在得尝试一把,冲一把,万一中奖呢? 事关这些地方利益,北平布政使咋啦,我们虽然是小小知县,但也不是好惹的,你敢放话出来,就别收回去,我们唾沫都准备好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造反需要理由,空白的旨意 张昺文书泄露,并不是送文书的人不小心泄密,而是张昺自己做的,他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意嘱托递送文书的人半路上散播消息,告诉沿途府县,山西移民的大头北平吃掉了,你们不想分百姓的就不用分了,原来该分五百户百姓的地方,给你们五十户乐呵去吧。 总之一句话,北平要人,你们别抢。 张昺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低估了大明官员的脊梁,这些他认为会偃旗息鼓,毫无动静的小官员,竟掀起了惊涛骇浪。 事情闹到朝廷,六部也拿不定主意,内阁也无法决断。 从大局上来看,分配给北平更多的人口是最佳的方略,可问题是现在会通河还没挖通,北平那地方本就驻扎有大军与居民,再分配过去三十万人口,实在是超出北平承受极限,为了支撑北平,那朝廷就要运输更多的粮食北上,这笔账还得重新算,相应的支出也得重新调整。 从局部来看,人家各地都筹备多时,朝廷的粮食也基本到位,这个时候告诉人家移民不来了,这不相当于做了一桌子菜,请帖都发出来了,眼看着要拿筷子了,那边说有事不来了,这不是放人鸽子,逗人玩吗? 地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还或闹腾,在移民工程、会通河疏浚工程进行的紧要关头,地方上闹事影响可就不太好了。 内阁再三权衡,达成一致看法:拒绝张昺重新划分移民人口分配的方案。 内阁文书递到宫中,没多时就给出了回复,只有一个字: 善。 这种极短的批文,让解缙、郁新等人有些郁闷,自己辛辛苦苦写了千字文,好歹尊重下我们内阁的劳动成果,多加几个字啊…… “不好了,出大事了。” 兵部尚书铁铉、侍郎刘儁匆匆跑入内阁,还没等铁铉说出发生什么事,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都督佥事宋晟也走了进来。 徐辉祖连忙喊道:“紧急军情,立刻面圣!” “军情?” 解缙霍的站了起来,郁新与黄子澄也面带惊讶之色。 哪里来的军情? 北元刚刚举办了那达慕大会,这个时候应该在牧羊放马中享受生活。 再说了,夏季是蒙古马匹繁殖季,此时出兵打仗并不多见,他们有的是时间,想打也会选择在八月,而不是这个时候吧,多等一个月,对他们而言有利无害。 至于安南,那边有个张屠夫守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除了一北一南,还有什么地方能有军情?莫不是倭寇又开始进犯了? 铁铉阴沉着脸,说道:“接济南都司文书,齐王朱榑公开造反,率齐王三卫,于高家港登舟入海,正在朝京师杀来!” “齐王?” 解缙、郁新与黄子澄等人都有些蒙圈。 一个不起眼的藩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角落,竟然干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造反,这可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必须第一时间通报皇上! “齐王为什么造反?” 解缙问道。 铁铉愣了,看向徐辉祖,徐辉祖摆了摆手,道:“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造反,理由还重要吗?他已经造反了!” 解缙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没有理由的造反,谁跟着造反……” “呃……” 徐辉祖竟无法反驳,仔细想想,貌似有点道理。 理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从古至今,都无例外。 所谓要“师出有名”,比如春秋时期,楚国要打随国,随国申诉“我无罪”,楚国回答:“俺是蛮夷,你们周王看不起我们,打你们是应该的……” 再比如唐时小武,听说渤海国的大米质量很高,吃了还能美容养颜,这么好的东西,小武也想吃,结果渤海国不给小武面子,你说吃就吃,我们不给。 于是,为了一碗米饭,小武兵发宁古塔,攻打渤海国,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渤海国拥兵自重,目无天子,不向天朝进贡”。 说什么好呢,都是大米惹的祸,没事你们小国研究什么优良品种,还到处打广告说疗效好,又不给人吃,不打你打谁…… 古人如此“无厘头”,后来人也是有样学样,出了一群“无耻之徒”。 比如倭人炸了一段铁路,然后非说是我干的,然后战争开始。再比如米国随便找了个小瓶子,塞点洗衣粉进去,就说这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然后就是飞机大炮轰…… 不管理由正不正当,要不要脸,反正需要找出一个理由来,没理由谁跟着干。 齐王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就蹦跶起来了,也没个口号,没个理由,他就出兵造反了?他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解缙镇定下来,郁新与黄子澄也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郁新皱眉,看向铁铉道:“你刚刚说什么,齐王率领军队,从高家港登舟入海杀向京师?” 铁铉点了点头,道:“没错,据说有船只二百余,我们应立刻上奏皇上,关闭京城所有城门,调动京军加强守备!” 解缙看向郁新,又看向黄子澄,三人不约而同,笑了。 铁铉、徐辉祖有些莫名,这三位阁老太过反常, “你确定齐王走的是海路,不是陆路?” 解缙求证。 铁铉看着解缙,目光中有些疑惑,解大绅平日里不很精明,今日咋这么愚蠢。 走陆路? 就齐王手中的三位,从青州跑到南京来,中间隔着千余里,更有淮河、长江拦着,各地还有卫所,就他那点人,走陆路怕是连山东都出不去,就被耿炳文给收拾掉了。 “确定是走海路,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快捷的一条路。” 铁铉肯定地说道。 解缙眨了眨眼,叹息道:“我有点同情齐王了……” 郁新、黄子澄纷纷点头,目光中满是同情之色,似乎齐王不是来造反的,而是来送死的。 铁铉、徐辉祖不明所以,当解缙点破时,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该死的,一着急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但如此大事,应面圣方可行事。” 铁铉清楚,现在虽是胜券在握,但毕竟事关军队调动,皇帝不发句话谁敢胡来,万一事后追究下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黄子澄对铁铉劝道:“皇上这几日在后宫静养,并不见任何大臣,我等虽屡屡求见,都没得到恩准。” 铁铉坚持道:“素日事怎可与今日事相比?事关藩王造反,还请诸位大臣一同求见皇上。” 解缙等人想了想也是,齐王造反不正给内阁大臣创造了入宫面圣的机会,机会来了,总要把握住才是。 于是内阁大臣、兵部、中军都督府一干官员,一起到了文华门外求见朱允炆。 内侍双喜早就收到了消息,看了看一旁的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问道:“按照脚程算,皇上应在今日会收到齐王造反的情报,只是待皇上回了消息,怕会延误几日,可眼下大臣求见,情势危急,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顾三审也着急不已,安全局提前收到消息,并极速递送京师,自得知齐王可能造反之后,顾三审派了七波人手加急传报朱允炆。 只不过朱允炆身在何处,这是一个极为机密的情报,加上朱允炆行程随心,并无固定安排,顾三审人在京师,也只是大致知晓朱允炆的路线,然后通过当地安全局来确定朱允炆的行踪与具体所在。 这个过程是很费时间的,也不知道朱允炆是在苏州,还是嘉兴亦或是杭州,只能多批次传递一个消息,以求将消息最快传达。 可正如双喜所言,速度再快,朱允炆也不可能在一两日内传回安排,而时间又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大臣求见,自然是见不得。” 顾三审不安地说道。 双喜点头,这还用说,皇上又不在宫里。 顾三审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木匣,说道:“皇上临走之前曾交代,若遇十分紧急之事,可以抽取最下一层的批条发给内阁,或许,现在是时候了。” 双喜严肃地点了点头,走到桌案旁,小心地打开木匣,然后对盯着自己的顾三审撸开袖子,坦露出手臂,道:“那咱家取批条了?” 顾三审微微点头,目不转睛。 双喜将所有批条取了出来,然后将最下面的一张单独抽出,看了看批条上面的印信,交给顾三审,道:“顾指挥史,还请核验。” 顾三审检验之后,确系批条之上的印信确系朱允炆的私印,然后展开了批条,看了一眼,顿时傻眼,问道:“这,这怎么什么内容都没有?是空白的?” “啊?” 双喜呆若木鸡。 空白的批条? 这算什么事,莫不是自己拿错了?不可能啊,这是最后一个批示,也是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以应对紧急之事的批条。 怎么就是空白的了? 文华门开了,双喜递出来一张纸条,对解缙等人说道:“齐王之事皇上已然知晓,只因不忍病症过给诸位大臣,令诸位改日再入宫问安。至于齐王之事,这是皇上给内阁批条,按此办事即可。” 解缙接过批条,郁新、黄子澄凑了上来,铁铉、徐辉祖也围了过来,批条展开,众人神情一滞,宛若木雕,嗯,此处非静止画面…… 第四百六十三章 抄家伙干他,废什么话 内阁,从未如此安静。 解缙、郁新、黄子澄各自坐着沉思,谁都不说话,桌案上就摆放着朱允炆所谓的批条。铁铉、徐辉祖等人不敢随意揣测,都眼盯盯地看着内阁阁臣给个说法。 一纸空文,这算什么? 皇上这是唱哪一出戏,要么给个指示,要么就不给指示,这给了又好像没给,算神马? 黄子澄率先打破了沉默,敲了敲桌子,待所有人看过来后方说道:“一纸空文,虽无文字,却并非没有指示,诸位认可吧?” 郁新、解缙等人连连点头。 虽然没写字,但很明显是蕴含着皇上的某种指示与旨意,毕竟,以皇上大人的聪明才智,绝不会捉弄众人。 黄子澄再次开口:“既然这批条围绕着齐王造反而出,那大家就各抒己见,说说看法吧。” 铁铉见其他人都没动作,便站了起来,严肃地说道:“此事应再次奏请皇上,出面直言,而不是如此儿戏,让我等揣测来定。” 解缙摆了摆手,示意铁铉不要激动,端起茶碗微微一笑:“皇上已给了批示,我们按批示办差就好。就算是你此时再去文华门求见,也未必会有结果。” “解阁,你已知晓皇上旨意?” 徐辉祖连忙问道。 郁新与黄子澄看向解缙,心头有些压抑。论政务能力,两人未必比解缙差,但论才情敏思,两个人加一起也未必如解缙。 脑袋的问题,可不是一加一就大于二,三个臭裨将,真的比不了一个诸葛亮。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 解缙说着,便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扭了扭腰,活动了下胳膊,又蹬了蹬腿,然后清了清嗓子,对几乎要暴走的几位喊道:“抄家伙干他,废什么话……” 徐辉祖、宋晟瞪大眼,旋即心情大块,没错,准没错,皇上一定是这个意思。 就是嘛,既然齐王造反了,那还废什么话,干他就是。 郁新、黄子澄仔细想了想,貌似,大概,还真可能是这个意思…… 首先,齐王造反了,皇帝肯定是不会邀请齐王进入皇宫,举行一次禅让大典的;其次,皇上一定是愤怒的,说不得还会爆粗口,这些粗口留在文字上毕竟有些负面影响,索性不说了,你们自己体会;最后,皇上一定不会与齐王谈判的,说不得还想要齐王的脑袋,这种事也不好意思留文本。 毕竟,皇帝大人也不想背负下令干掉叔叔的名声,只要皇上不明说,朝廷军士干掉了齐王,那是战场意外,刀枪没长眼睛,相信齐王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于解缙的解释,郁新与黄子澄都没有表示反对,即便皇上的话不是这样,但也估计差不多,那就是谁造反干掉谁,无需多言一字。 郁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内阁就拟旨,奏请皇帝批准关闭京城城门,命副三大营进驻京师加强防备,铁铉、刘儁共领京城防务,徐辉祖、宋晟统帅正三大营于城外列阵,随时准备作战,如何?” 黄子澄没有意见。 解缙沉思了下,摇了摇头道:“齐王造反,来势汹汹,然皇上稳如泰山,不动声色,说明此事看似严重,实则不难解决。齐王手下兵力,不过三卫之人,即便是收编了部分百姓,也难过四万。面对如此敌人,值得调动正、副三大营,这又非是倾国之战!” 郁新坚持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解缙此时不敢再反对,虽然他认为打个匆促起兵的齐王不需要麻烦那么多人,但人家非要说这是万全之策,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反对,哪天出了问题,追究起来责任那就惨了。 徐辉祖与宋晟都是武将,清楚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但问题是南京城很大,城门足有十三座之多,齐王到底会进攻哪个城门,这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调动三大营核心战力,很难确保在任意方向上占据兵力优势。 郁新拟好文书,派人通过文华门将文书递送至后宫,不久之后,文书便送回内阁,一字未改,一字未批,只不过是加盖了玉玺。 一时间,数十年不见战事的南京城,再次传出了肃杀之气。 一大批军士盔明甲亮,装备齐整登上城墙,在落日余晖之下,十三座城门缓缓关闭。城中临时征调三万余人,日夜不停朝城墙之上运输神机炮,军士自狮子山、二炮局运来大量火药、炮石,分发到位。 京师百姓震惊不已,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宵禁再度施行,入夜不准随意走动。 直至翌日天亮,城中百姓才听闻消息,齐王朱榑造反,想要攻取南京城,得知这个消息,别说城内百姓,就连城外仓皇的百姓也安心不少,原本仓皇中入城避难的人,现在也不着急了。 只要不是鞑子杀过来了,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齐王? 算了吧,就他那点本事,凭什么与京军三大营扳手腕? 连普通百姓都不看好齐王,可见这位藩王也混是到头了,毕竟不是朱棣,没什么人气,在老朱在的时候,也没多表现表现,给百姓留个好印象啥的。 看吧,少时不努力,大点就只能徒呼荷荷了。 只不过以齐王的智商,实在是想不到这么多,看着周围的二百余“战船”,他也不禁生起豪情万丈。 虽然这些船只并不咋滴,有些还是小渔船,但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自己老爹在鄱阳湖,就是凭借着这样的船队战胜了陈友谅强大的船队,自己是他的儿子,也一定可以复制当年的胜利! 只要突破水师的封锁,直接将船队开到南京,那事情就好办了,攻破城池登基帝位,易如反掌。 朱榑相信朱允炆即将死去,相信京师将陷入大乱,也相信自己的军士,一定可以勇猛无畏地破开城门! 柴直看着朱榑那期待的目光,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凝重。 虽说借练兵之名将齐王三护卫给带了出来,还捎带了不少民工当船工使唤,但问题是,这些人不是白痴,也不是路痴,这第一天赶路,第二天赶路,还直冲着南方而去,傻子心理也会琢磨琢磨,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练兵。 一旦这些人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南京城,此行的性质是造反,后果是杀头,那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向南跑,会不会出力? 万一中途士兵哗变,造了齐王的反,这事情可还怎么收拾? 对于柴直的担忧,朱榑并不在意,这些人跟着自己,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生的时候虽然不是自己的人,但死了必定是自己的鬼。 何况他们的家人还待在青州城,如果他们不听话,那些人的下场,呵呵。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功成,那要枯多少骨? 作为有野心的王爷,不能有任何仁慈之心,手段残忍一点,才能成就大业! “前面是哪里?” 朱榑询问道。 柴直看了看前方,拿出舆图对照了下,回道:“东台。” 朱榑点头,道:“准备在东台靠岸,本王要讲话。” 柴直见朱榑的态度毫无商量的余地,便转身去安排靠岸事宜,半日之后,船队终于登陆。 朱榑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海滩边站满的士兵,高声喊道:“你们听清楚了,本王带你们南下,不是为了训练,而是为了带你们打江山的,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给你们成为王侯将相的机会!现在南京城不远了,只要你们跟随本王,一鼓作气,定能夺下南京!” 军士哗然一片,吵吵嚷嚷,一些性情弱的家伙已经哭了出来。这哪里是什么机会,这不就是造反,送死去的吗? “肃静,肃静!” 柴直高声喊着,却没有任何效果,朱榑命人擂鼓,鼓声一起,军士的喧哗声方才退去。 朱榑将一个草人捏在手心,然后高高举起,喊道:“这就是朱允炆,建文帝,现在……” 一刀下去,草人人头滚落! “朱允炆已死,京师必然大乱,我们乘乱起事,万无一失。丹阳子仙师算过,事不宜迟,七月十七日乃是改天换地之时,我有龙气在身,当入主奉天!” 一群军士不知所以地看着朱榑,有些军士站得远,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晃一晃手,建文帝就死了? 你有这能耐,早干嘛去了,把你爹干掉,前面的兄弟与其后人也一并干掉,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至于如此折腾? 朱榑命人抬出了几口大箱子,然后对所有人喊道:“杀一人,赏银一百两,负伤者五十两。钱就在这里,你们已无退路,想要求活路,就跟我反了吧!” “杀,杀,杀!” 柴直率先喊道。 一直忠诚于朱榑的护卫也不得不站出来表明立场,当一片喊杀声冲着金钱的方向喊去的时候,士气终于起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朱榑也不是蠢货,他清楚想要让这些人卖命,那就需要给他们一个充分的理由。 不巧的事,自己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没有衣带诏可以奉天靖难,那就只能选择一个最简单的,最实用的理由: 发财…… 第四百六十四章 小于谦,好男儿当如文天祥 朱榑没有假客套,而是将自己搜刮多年的真金白银全部拿了出来,当着军士的面将其分散到十五艘大福船之上,然后下了死命令: 不取南京,誓不罢休! 柴直有些心疼,如此多的金银财宝若真的分了,可是一大笔损失。 朱榑看出了柴直的心思,只淡然地说道:“不给他们一点动力,谁又可以为我们效力?看吧,有钱就好办事,” “这可是王爷多年的心血啊。” 柴直不甘心。 朱榑笑道:“相对于大明江山,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不过是给这些财宝找一个临时仓库罢了。待大业已成之后,这些金银财宝还会回来的。” 柴直吃惊地看着朱榑,这个王爷好算计啊,即鼓舞了士气,还能不损失一分一文……这连造反都如此精明,大业还有希望吗? 船只浩荡南下,经丰利、提港,逐渐接近长江出海口。 杭州府,钱塘。 安全局的人终于追上了朱允炆,告知了齐王造反的事。 宁妃慌乱不已,连忙劝说朱允炆立即返回京师,薛夏、孙栋一同请命,薛夏甚至提出让孙栋护送宁妃回杭州省亲,自己护送朱允炆回京的方案。 朱允炆看着焦急不安的宁妃与薛夏等人,只是将文书放在一旁,镇定自若地说道:“不用回京,继续视察钱塘,而后进入杭州城。” “爷,事情紧急,不可耽搁啊。” 薛夏急得满头大汗。 宁妃见朱允炆固执己见,一跺脚跪了下来,哀求道:“夫君乃是大明天子,万事皆应以国事为重,岂能因私情而忘国事?眼下齐王起兵造反,来势汹汹,京师正是需要皇上坐镇的时候,怎可继续留在杭州府?臣妾恳请皇上,即刻返京。” 朱允炆上前想要搀起宁妃,宁妃却摇头,执着地说道:“皇上若不返京,臣妾就不起来!” 薛夏与孙栋等人见状,纷纷跪下请求。 朱允炆眉头微皱,坐了回去,看着跪着的众人说道:“齐王造反事是不小,但问题是,现在回去做什么?等我们回到京师,事情早就结束了,与其浪费时间在路途之上,不如就珍惜这一次外出机会,将地方看个透彻,也好纠错纠偏,施政以为民。” 薛夏嘴角微微扯了扯,严肃地说道:“齐王能在短时间内起兵南下,说明他是早有准备,况且他手中还握有大军,而那只军队也颇有战力。一旦进入京畿之地,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皇上回京坐镇,指挥应敌。” 朱允炆淡然一笑:“颇有战力?不就是段氏的军队吗?放心吧,齐王坐船走海路南下,说明他还是不会凌波微步,至于他会不会六脉神剑,那就要试试了……”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为了更好控制云南,将云南显赫数百年的大理段氏家族迁至内地,而其主力便归入到青州,成为了齐王朱榑的手下。 只不过后来平章段世和宣慰段名先后去世,段氏在青州护卫中的影响力下降,但段氏军队依旧有不小的战斗力,他们的战斗力不是来源于神秘莫测的武功,而是来源于“蛮夷”本性。对于当时的段氏而言,就是不开化的蛮夷,善于打架,打起来就不要命,所以战斗力颇为强悍。 但在朱允炆看来,别说段氏军队了,就是把段誉全家搬来,几炮下去他们也得下地狱,想要一个人打几百人上千军士,那纯碎是扯淡。 宁妃、薛夏等人一脸迷茫,这什么凌波微步,什么六脉神剑,听着高大上,但这是啥玩意,听不懂啊…… “放心吧,齐王不仅不会到南京,就连长江也进不去。” 朱允炆自信地说道。 “这……” 众人更是不解。 朱允炆起身道:“好了,这件事就如此定了,都起来吧。薛夏,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薛夏见此,只好忍着不安起来,拿出一份文书交给朱允炆,道:“爷,已经知道,就在这钱塘太平里。” 朱允炆眉头一抬,笑道:“给他送一封拜帖,明日中午我要去他家做客。” “啊?” 薛夏惊讶,宁妃、丛佩儿也是吃惊不已。 宁妃不解地说道:“那于文明不过是洪武时期的主事,如何当得起皇上做客?” 朱允炆摆了摆手,笑道:“我去做客可不是看于文明的,而是为了看另一个人……” 宁妃看向薛夏,薛夏也是一脸疑惑。 朱允炆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拿起安全局的文书看去。 不得不说,安全局的调查能力很强,直接往祖上挖了个遍,还不忘记提下后面的根苗。 当朱允炆的目光看到“于谦”两个字时,目光凝聚,久久没有移开。 这是一个为后世人铭记的伟大人物,是他在明朝土木堡之变后,挺身而出,挽救了明朝国运! 若是没有他,大明的江山怕只能是南北分治,沦落为南宋时的处境! 自己还真的是生活在了一个好的时代里,遇到了这个明代历史中的厉害人物,只不过此时的于谦,还不懂事,很不懂事…… 于谦祖上河南考城(民权),太祖于伯汉先是住在山西,后迁至苏州,高祖于夔在元朝给蒙古人当官,曾祖父于九思任杭州路大总管,既然是杭州的官,自然要搬家到杭州来,于是,住在了杭州钱塘县太平里。 于谦的祖父于文明曾是洪武时期的工部主事,后因故致仕。 而于谦的父亲于彦昭也是饱学之士,不过在他亲眼目睹了洪武朝的腥风血雨,你死我活之后,估计是不喜欢朝廷纷争,或是考虑到脑袋在脖子上还是在地上的问题,干脆就隐居在钱塘,不出去当官了。 不当官的于彦昭也没闲着,洪武三十一年造了个娃,取名于谦,这两三年就待在家里当家庭主夫兼幼儿教师了。 这一日,于文明正在瞻仰一幅画像,神情肃穆,默然许久,而在一旁,只有两三岁的孩子也努力地站着,仰着脑袋看着那一幅画像。 画像只有一人,此人体貌丰伟,美皙如?,秀眉长?,顾盼烨然,画师技艺也颇为高超,绘出了其英姿隽爽,?光如电的感觉。 于文明拉了拉手中的布条,牵动着小小的孩子,沉声道:“你记住了,他的名字叫文天祥!你以后长大了,要成为像他一样的男人!” 小于谦忽闪着眼睛,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文天祥的画像,稚嫩地回道:“我要做、文天祥。” 于文明蹲下身,一把将于谦抱了起来,走出供堂,才说道:“好男儿当如文天祥,来,孙儿,爷爷考考你,霍去病是谁?” 小于谦挥舞着拳头,喊道:“冠军侯。” “哈哈,对极,对极,你可知他为什么是冠军侯,不知道,爷爷给你讲讲好不好,你仔细听好了,那是在汉武帝时期,匈奴势大……” 于文明娓娓道来,小于谦虽听不太懂,却十分投入。 就在于文明讲述到“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的时候,不由拍手叫好。 “父亲,谦儿。” 于彦昭走了过来,见小于谦想要扑过来,连忙紧走几步,将小于谦接了过来,亲昵了一番,然后拿出拜帖交给于文明,道:“父亲,有一封拜帖。” 于文明有些意外,自己已经不是官了,于彦昭也不是官,没有了权势与关系,平日里很少有人登门拜访,即便是有人要来,也不过是直接到门口,通报之后便会入府,已经有几年没有收到过如此正式的请帖。 接过请帖,于文明仔细看了看,皱眉道:“年六百?” 于彦昭笑道:“是父亲朝中好友吧?不过年姓多少有些罕见,倒没听父亲提起过。” 于文明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思索一番,道:“朝廷中知我者,我知者,并无年姓之人。再说了,我当年只是小小的六品主事,又已离开朝廷多年,人走茶凉,哪里还会有人持帖拜会?” 于彦昭听闻后也有些茫然,道:“这倒是有些奇怪,可这请帖之上写明了是拜会父亲,定不会错。” 于文明想了想,依旧没有头绪。 此时,小于谦一把手抢过来拜帖,在手中挥舞着,喊道:“拜帖,有朋,来……” 于文明伸手捏了下小于谦的脸蛋,笑道:“你说是朋,那就是朋吧,既然人家送了拜帖,那我们也莫要失了礼仪,做好接待吧,不管是谁,见一见就会知晓。” 于彦昭点了点头,带着小于谦离开。 太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波光粼粼,照得大海是如此的美丽。 齐王朱榑一脸迷醉,享受着这别样的清风与景色,柴直来报:“王爷,前面就是白水洋,自白水洋逆流而上,便是崇明,这里只是一个所的兵力。” “呵,不足为虑,擂鼓进军!” 朱榑下达了军令。 鼓声振荡,海水的波纹越来越急,一圈接一圈涌荡着。 “报,前面有几座岛屿。” 军士喊道。 柴直看了看舆图,愤怒地喊道:“胡说,白水洋哪里有岛屿!” “可,可是前面真的有岛屿……” 柴直皱眉看去,太阳光有些强烈,被海水一反光显得更为明亮,远处似乎是有那么几座岛屿,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只不过,这几座岛屿好像还会动…… 第四百六十五章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海水拍打在崖壁上,激起万千浪花,阳光藏在浪花里,眨了眨闪亮的眼旋即跑回海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柴直手搭凉棚,眯着眼看去,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岛屿”,浑身的血液不由凝固起来,尖锐地声音中饱含恐惧:“船,巨船!” 朱榑上前就给了柴直一巴掌,这个混蛋越活越回去了,什么巨船值得你如此惊慌失措,万一扰乱了军心,老子砍了你。 柴直一脸惊恐,手颤抖地指向东面的海域。 朱榑转身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双眼瞪得溜圆。 我的乖乖,这是什么鬼? 海浪被硬生生地劈开,分向两侧,通体漆黑浑似一条黑龙,长达四十余丈的身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那虎头与飞龙浮雕,在光与影的交错中宛若活物,随时准备飞出咬碎任何敢于阻拦的敌人。 巨大的桅杆之上,迎风猎猎的是大明日月旗! “这怎么可能?”朱榑目瞪口呆,神情落寞,冲着大海喊道:“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要知道当年陈友谅的战船,最大的不过长十五丈,宽两丈,高三丈,而那已经是最强大的战船了,可眼前的船只,竟然超出了陈友谅当年最强战舰近三倍! 大明水师有多少船,有多少战力,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两年打倭寇,不就是大福船在海上跑来跑去,什么时候冒出来过如此巨无霸的战船? 闻所未闻! 更要命的是,在那巨船两翼,还有两艘三十余丈的大船,在其后面,还跟着二十余艘大福船。 “准备战斗,命令第一船队至第六船队,分开围歼大船,用火铳、弓弩射击船上军士,丢硫磺扰乱其视线。柴直,命令段宏准备火船,挑选百名敢死军士,用火船撞击!” 朱榑清醒过来,连忙传达军令。 虽说朱榑没有指挥过水军作战,但毕竟真正上过战场,杀过鞑子,身上流淌着老朱无畏的血脉,场面上还是过得去。 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巨船吓得不轻,但毕竟有办法应对。 不说眼下流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里有精彩的火烧赤壁,就是鄱阳湖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斗经验,也告诉了朱榑对付大船的办法: 火攻。 不管你船只再大,只要是木头总能烧起来,烧起来就能越烧越旺,到时候也不过是一堆烂木头沉入海底,没什么可怕。 这边忙碌着布阵准备出击,那边宝船上也吹起了号角,呜呜声传遍海域。 舵楼顶层。 郑和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向远处,齐王的那四爪龙旗帜看得清清楚楚,朱榑指挥作战的神态也尽收眼底。 副手李兴疑惑地看着齐王船队的方向,问道:“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郑和白了一眼李兴,虽然自己肯定这个答案,但这种话还是不能随便说的,毕竟齐王再怎么愚蠢,那也是太祖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叔叔,说他是傻子,岂不是说皇上家门不幸…… “我们在海上几次检验宝船的威力,都没有达到战争的惨烈程度。现在齐王来帮我们试船了,打出旗帜,告诉张玉指挥的大福船船队,不准参战,可绕至两翼,堵截残兵退却。这一次,就让我们看看宝船到底有多少能耐!” 郑和一脸肃然。 作为大明最顶级最巅峰的杰作,宝船堪称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船只,但最强到底有多强,郑和也不清楚,不经过几次战斗,谁又能轻易下判断? 虽然用二十余大福船扮演敌军,你来我往演练十余次,但这种演练是有限度的,至少不会拿真正的火石轰击宝船,更多演练的是宝船上军士如何调配、如何迎敌、如何作战、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但训练终归是训练,船上还有不少新兵蛋-子,尤其是还有国子监的一些书生,关键时候能不能站得住,还是需要看战场。 “那几个人怎么没来?” 郑和左右看了看,见少了几个人。 李兴转身指了指甲板方向,道:“听说齐王造反,那,现在都趴在船舷上颤抖呢,这些书生真的能成为船队指挥吗?” 郑和眯着眼看去,嘴角微微动了动,纯当看不到,转过身下令:“打旗语传报吧,命朱能、杜禹拉开距离,各自为战!” 杜禹,曾在大明水师效力,后升任兵部郎中,因其精通海战,颇有胆略,又被郑和调回水师,任职参将,担负另外一艘宝船的指挥。 船舷边,腿不停哆嗦的骆冠英指着前面的船队,对一旁的同窗好友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三人说道:“这还真是瞌睡送个枕头——正是时候,你说我们要是干掉齐王,会不会获封个侯爵什么的?” 沈伟几个人止住了激动的腿,齐刷刷向一旁移了移,骆冠英这个家伙就是个不安生的主,刚进入国子监的时候,多腼腆的一个大小伙子,书生举人,见谁都很有礼貌。 可自从写了一篇引动商业、农业大辩论的文章之后,这个家伙就变了,或者说,是被迫改变了。 想想也是,今天睡得好好的,门被踹开了,找你来理论理论,到底是商人重要还是农业重要,这一天天谁能受得了,骆冠英又是个有主见的人,天天被人数落,直接喊了一嗓子: 你们一起来吧。 在国子监大辩论之前,有无数场小辩论,活生生把一个腼腆的书生,磨练出了语言犀利,脸皮厚黑,心思缜密,善于抓人漏洞的本领…… 后来听说皇上要在国子监选一批人下南洋,骆冠英一想,你们这一群家伙不就是看不到商人的力量吗?那咱就去水师船队,去一趟南洋把宝贝都拉回来,然后用事实告诉所有鄙视与贬低过自己的人: 商人之利,可养国家,可养百姓! 正是出于这样的动机,骆冠英加入了水师船长训练计划,当然,与自己一起战斗过的同窗好友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也被忽悠过来了。 骆冠英身份不一般,其背后是皇宫里的淑妃骆颜儿,多少也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他说要干掉齐王没问题,但其他人如果说,万一被人传出去,问题可就大了。 “你,过来,没错,说的就是你。”骆冠英喊住一个传令兵,问道:“郑副总兵可有说不准伤害齐王的性命?” 传令兵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骆冠英,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傻的问题,人家都造反了,船到开到长江口了,还不准伤害他的性命? 开什么玩笑! 不把他干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没说!” 传令兵很不情愿,说完便走了。 骆冠英兴奋起来,对沈伟等人说道:“兄弟们,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去天字层,把我的神机炮给我瞄准齐王的座船!” 沈伟、赵世瑜、袁逸尘有些紧张,赵世瑜拿不准,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可是齐王,太祖第七子,纵他有罪,天底下能杀他的也只有皇上。” 骆冠英嘿嘿一笑,问道:“朝廷公文你也看到了,可有一字说到要善待齐王?没有吧,既然没有,那就是有啊……” 沈伟、赵世瑜等人听得直皱眉,虽然骆冠英的话有些饶,但几人都听明白了。 按理说如此大事,朝廷公文至少应该将齐王提上一嘴,不说满篇讨伐吧,至少也应该占个一两行字,可是朝廷公文就只提到了一次齐王,那就是: 齐王反,水师当全力战而胜之。 至于齐王的战场待遇,丝毫没提,可见皇上大人与朝廷重臣对齐王的死活是丝毫不在意啊,甚至连提都兴趣都没有。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皇城里的那位不希望齐王活着。没错,皇上是没明说,但不说留他性命,那不就是说要他性命嘛…… 上面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那就往死里打吧。 骆冠英招呼着沈伟三人,又喊上了自己仅能指挥的二十余军士,钻入到了甲板下第一层,几人刚到位置,便听到了悠长的军号,头顶之上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队军士开始进入甲板作战位置,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军士佩戴的武器出现了极大变化,竟没有一个长矛手,而是清一色身背盾牌,腰挂短刀,手持火铳,腰间还挂着一个牛皮囊,里面装着的是固定用量的火药。 新式火铳第一次完全编制的列装,不是在京军三大营的神机营,而是在水师宝船! 而甲板下五层,原本休息的军士纷纷起身,进入一排排的神机炮之前,四人一组,火药、火绳、炮石的箱子被拖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船只在继续前进。 骆冠英紧张的手有些颤抖,这是自己第一次经历战争,是在大明最强船只作战! 这一战,将关乎自己的荣誉,关乎自己的未来! “赵兄、袁兄、沈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操作神机炮吗?我们可是第一发就打中靶子的新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留在宝船上的原因!现在,记住操作要诀,找准齐王的座船,再来一次吧!” 骆冠英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在不太明亮的船舱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宝船初战,碾压式战斗 咚咚咚! 如雷点般的鼓声刹那响起,几层船舱中传出了一致的声音:“升起隔板!” 骆冠英梗着脖子大声喊着,宝船外的隔板被打开,通过一个不大的四方洞口,骆冠英看到了远处正在驶来的小船船队,然后喊道:“上炮石!” “上炮石!” 声音响成一片。 沈伟打开一个木箱子,刚想取出实心弹,却听骆冠英喊道:“先填充子母弹,我们的目标是齐王座船,可不是这些小喽啰!” “可是齐王座船距离还远,有两里之遥,子母弹也够不着!”沈伟连忙看了一眼海面,手指比划了下,测算出大概距离,然后说道:“我们应该先把这些小船清理了,再去收拾齐王!” 骆冠英盯着海面方向,道:“沈兄,你知道宝船上有多少门神机炮吗?” 沈伟皱眉道:“一排炮位布置有十六门神机炮,一侧有四排炮位,左右两侧合计一百二十八门神机炮。” 骆冠英手指敲了敲船壁,笑道:“那你看看,齐王派了多少船只打宝船的主意?” 沈伟顿时明白过来,齐王的船队看似强大,但总数也不过二百余,还不够一个宝船覆盖两轮的数量,何况现在冲着自己这一艘宝船而来的,只有三十余艘罢了,就一侧火炮位,完全可以将他们送到海底去了,都不需要转舵。 一句话,用不着所有人出手啊…… “听他的,准备吧。” 赵世瑜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他法话,沈伟也不再坚持,转而拿出了子母实心弹,即是一大一小的圆铁球,中间用铁链子连接着。 将子母弹塞入到炮膛中之后,赵世瑜、袁逸尘连忙将炮筒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并没有稍微朝下,瞄准即将到来的船只,而是不断朝着齐王座船的方向校准。 郑和看着那些小船,嘴角露出了森然的笑意,对李兴传令道:“劝降三遍,三遍过后,寸板不留!” 李兴传出命令。 甲板上站着几个大嗓门的军士,手持盾牌冲着前方的海域喊道:“主犯必究,胁从不问,投降免死,可将船只靠岸等待处置,若冥顽不灵,格杀不论!” 咻咻! 叮! 盾牌挡住了飞来的箭矢,喊话的军士怒了,冲着传令官便说道:“三遍已喊过,敌人不投降!” 传令官脸色铁青,丫的,射你一箭,你省略两次喊话啊,这怎么行,要贯彻好副总兵的命令…… 嗡,箭矢插在桅杆上,距离传令官很近,传令官擦了擦冷汗,立马喊道:“告诉副总兵,敌人抗拒不降,唯有一战!” 郑和得知消息后,对李兴说道:“传下命令,第一轮神机炮不准对准船只,以船舷、船只附近的海面为目标!” “副总兵!” 李兴有些着急,这算什么军令,敌人都杀过来了,还仁慈什么! 郑和一拍桌案,喊道:“是齐王造反,不是这些人造反!他们是大明的军士,是大明的子民,不是倭寇,海贼!” 李兴看着一脸肃然的郑和,提醒道:“造反的人就是敌人,况且我们已经喊过话了,他们依旧敢于接近宝船,那就说明他们敌人的身份已经胜过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郑和看着李兴,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仁不掌兵,义不行贾的道理,但我更知道战争会死人,会破家!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不是显示我们的软弱,而是显示我们的坚强!” 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从来都不是弱者所为。 李兴似懂非懂,但依旧坚定地相信了郑和,传达出了指令。 对方的船只进入到了两百步内,对方已经开始弓箭压制,甚至还夹杂着火铳声。 郑和沉着地下令:“开炮!” “开炮!” 李兴嘶喊。 “开炮!” 传令兵高声喊道,声音传入到每一层船舱! 军士拿出火折子,吹出火星,然后放在了火绳处,火绳被点燃,滋滋地声音显得如此微弱,火绳转眼不见,只听见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声响,旋即神机炮的整个炮身猛地向后一挫,若不是有绳索固定,怕这一击之下神机炮的后挫力都要伤到人。 一颗颗实心弹炮石飞出,如同小西瓜的炮石划过优美的弧线,砸落海中,激起无数浪花,还有一些炮石砸中了船只,小小的板船瞬间被洞穿,海水咕咕地往里面灌,船只上的人见状更是连忙弃船。 还待在船上,那不是成了活靶子? 第二次劝降开始,但依旧没有人答应,段宏看到郑和的船队不过如此,一轮打击下来竟多数都打在了海面上,就伤了两艘船,不由士气大振,喊道:“明军无能,冲啊,只要打破水师船队,南京唾手可得!” 剩余军士在段宏的鼓舞下,在齐王金钱的驱使下,咬牙前进。 郑和通过望远镜看了个真切,也明白若是不动真格的,对方根本就不会听进去劝降的话,既然给脸都不要,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换火药炮石击沉船只,然后下令舵手,水手,直扑齐王座船!” 郑和没有再坚持,机会只给他们一次,既然不珍惜,那再继续下去就是对自己军士的不负责与残忍,与其让自己的军士负伤或战死,不如送他们都去地狱。 齐王朱榑看着冲锋的船队有些兴奋,大明水师也不过如此,白瞎了那么大的战船,配置了那么多的火炮,竟一个个都打不准,这群人该不会是新兵,什么都不懂吧? 看来丹阳子说得没错,自己此行真的有鸿运加身!只可惜丹阳子自己没来,若他来的话,想来一定会大开眼界吧。 “给我擂……!” 齐王刚想擂鼓前进,便看到了令他惊恐的一幕,一排排炮石飞出,精准地砸到船只之上,不仅如此,炮石还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发出了爆炸,船只上的人直接被撕开,残肢断臂无数,一些人更是被掀飞出去,砸落到海面上生死不知! 一轮炮石下去,围攻大宝船的三十余船只竟沉没了十一艘之多,还有八九艘严重受损,损失惨重,还没等齐王反应过来,大宝船上缩回去的火炮又伸了出来……“不好!” 齐王瞬间瞪大双眼,火光冲天,炮声呼啸! 木板纷飞,血染碧海! 段宏跪在甲板上,看着快速接近的大宝船,第一次升起了一个疑问:“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如此猛兽的对手?” 大宝船的帆很多,但只挂了三张,便借着东南风快速而至。 段宏看着残破的大福船,看着身边死去的军士,周围的火焰,抽出腰刀,冲着越来越近的宝船喊道:“我段宏要与你决一死战!” “砰!” 一个不知名的军士,给了段宏一火铳。 得,这位想要决战的家伙至此消停。 宝船路过,铁木制作的舰首如无锋厚重的刀,直接碾碎了段宏那残破的大福船,破碎的木板直接被压到了海底,伴随着段宏等人的尸体。 齐王朱榑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将大明水师想的太过简单了,策划了诅咒,准备了路线,谋划了直取南京,可就是没想过,自己不是被挡在南京城外,而是被挡在长江口外! 水师的强悍,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而这种超级巨无霸的船只,只一艘便足以比拟一支十几艘大福船组成的船队! 而自己手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五艘大福船,哦,现在还剩下九艘,而自己这一方,还没来得及靠近前锋已是全军覆没! 朱榑颤抖了,那吞噬人的海兽正在朝着自己扑过来。 逃! 不能再拖延! “鸣金,鸣金!” 朱榑失去了战斗的意志,连忙命令柴直鸣金。 所谓擂鼓进军,鸣金收兵,不过平时鸣金只是一个中性词,可以是大摇大摆,也可以是失魂落魄。 对于朱榑而言,此时的鸣金,就是逃跑的代名词…… 鸣金声传出许远,郑和的宝船自然也听到了声音,只是下令多挂了一张帆,然后便追着朱榑的船队跑,朱榑的船队彻底溃败了,四散而逃,有些朝着岸边方向,有些朝着深海风向,有些则跟着朱榑的船队向北而逃。 对于东西方向的逃兵,郑和一律不予以理睬,那是后续大福船需要料理的事,与自己无关。 三艘宝船盯紧了朱榑,朱榑体会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困境,别看宝船体型庞大,但人家速度还比自己的大福船快,这眼看着就要拉到四百步距离,朱榑急得团团转。 “王爷,那一片海有礁石,我们可以借助礁石毁掉明军水师!” 柴直指着前面的海域喊道。 朱榑大喜,连忙命令军士转向。礁石在海面之下,大福船吃水浅没多少问题,但宝船那样的巨无霸,吃水必然深,一旦到了这里,定会落得一个沉船下场。 郑和通过望远镜看清楚了朱榑的动作,虽然不知道宽阔的海面为啥不走,突然转向了,但四百步的距离,也够了。 宝船横了过来,开炮的指令刚刚传出,就有一发炮石率先激发,强烈的反挫力让赵世瑜、袁逸尘等人一惊,不由郁闷地看向骆冠英,问出了一个共同的问题:“你这次放了几份火药?”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就他那两条小短腿 子母弹从炮膛中飞出,带着呜呜的风声,掠过碧蓝的海面。 朱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转身看去,两颗漆黑的铁球在瞳孔中快速放大。 完了…… 朱榑惊恐地蹲下抱住脑袋,只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没有猛烈的爆炸,没有火光滔天,也没有人受伤。 “打偏了?” 朱榑小心翼翼地起身察看,连忙下令:“快,加速进入礁石海域!” 咔嚓! 朱榑不安地抬起头,看到大福船的桅杆崩裂,一股强风吹过来,风帆的力量作用在桅杆之上,桅杆再无法承受,咔地一声折断,朝着船首砸去! 轰! 粗大的桅杆砸碎了舰首,几个军士躲闪不及被硬生生砸死,在大福船前面开路的小船也被桅杆头给狠狠地砸了下,直接侧翻到了海里去,军士们挣扎着、呼喊着。 骆冠英看到了这一幕,也听到了后续的火炮声,但毕竟有四百多步的距离,若没有超绝的瞄准本领与足够的火药,想要再如此远的距离打出伤害来,那还是不太可能的。 果然,宝船上的火炮虽然响亮,但在火药用量上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大部分都打到了三百多步的海域,一些炮石虽然打到了四百步,但缺乏准头,只掀起了浪花。 “两份半火药,重新装填!” 骆冠英一边通知其他军士,一边从腰间的牛皮囊中取出三份火药颗粒,一股脑加入到神机炮的药室之中,沈伟将炸裂弹塞入火炮炮管,布置好火绳,密封好药室,赵世瑜、袁逸尘已再次计算好了方向,调整好了角度,骆冠英点燃了神机炮。 轰! 炮石飞出,并不孤独。在其后面还跟着一群炮石,呼啸而过。 李兴看着炮石飞出的景象,对郑和说道:“齐王可是在座船上,直接下令轰,会不会被人拿捏了把柄?” 郑和也清楚这样做的危险。 毕竟齐王是藩王,皇上与朝廷谁都没有明说要干死齐王,他们都没有给郑和背书,万一真把齐王弄死了,他们翻脸不认账,给自己扣一个杀害藩王的帽子…… 要知道大明的一些官员,可是不要脸的很。 郑和拿着望远镜,看着炮火纷飞,看着一艘艘船只被击中、击沉,只对李兴说了一句话:“我是个太监。” 李兴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 无论朝中大臣怎么翻脸,事后怎么算账,想要追究郑和的罪都不容易,他不止是大明水师的副总兵,还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说白了,人家是太监兼副总兵,太监是正职,副总兵只是个杂差,他的顶头上司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但更是皇上本人啊…… 只要皇上不追究,那郑和就是将齐王喂了王八,朝廷多少人弹劾都是无济于事。 李兴安心下来,看着远处惨烈的海域,问道:“发射子母弹的家伙是谁,如此精准,若没有他打断齐王风帆,怕还真有可能会被齐王拖到浅礁海域。” 郑和轻轻笑了笑,说道:“怕是骆冠英他们吧,你别说,这群人还真研究出来点什么,他们操作神机炮,可以说是指哪打哪,精准度竟超出军中老兵。回头你要想办法让他们交出法子来,宝船可不能只有一组厉害人物。” 李兴想了想,说道:“就怕他们不给啊。” 郑和收起望远镜,道:“你不问过又如何知道?他们现在可不是国子监的监生,而是宝船的候补指挥,想要融入宝船,为所有军士所接受,那他们总会付出更多一些。给朱能、杜禹传令,封锁海域,不准任何人离开。” 李兴问道:“那我们还继续打吗?” 郑和眯着眼看了看远处,反问了一句:“还有打的必要吗?” 没必要了。 不久之前还威风凛凛的齐王,现在正抱着一块碎木头,有个军士想抢,结果被齐王砍掉了三根手指头,这个家伙明显不知道是不开眼,不知道碎木头的浮力有限,你一过来,齐王大人都得喝海水了,他能不找你算账? “回来,救我!” 朱榑冲着远处逃命的小船高声喊着,可是这群人浑似耳聋,拼了命的划桨,船只越来越远。 “柴直!” “王爷,柴指挥已经死了。” 一名护卫指了指漂在海面上的尸体,对齐王说道。 战场上很少死将领,那是陆战。对于拥有了神机炮的海战而言,大小将领死几个那是很正常的事。不说神机炮,就弓弩也没长眼睛不是,陈友谅不就是被一支冷箭射中了脑门一命呜呼的。 老陈都不行了,这柴直挂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朱榑失去了最重要的下属,也失去了绝大部分船只,抬头看去,不少军士溺亡在水中。这些军士毕竟是以北方人与云南人为主,水性很差,一些人更是晕船,早已是体力不支,现在掉到海上,也只能被大海无情的吞噬。 有些尸体漂浮着,有些尸体沉在海面之下,甚至还有一些残肢挂在破碎不堪的木船上。 那可怕的会爆炸的武器,摧毁了船只,摧毁了军士战斗的意志,也摧毁了自己争夺天下的帝王梦! 朱榑不甘心,拍打着海面,看着有些变红的海水,冲着周围的军士喊道:“快护送我上岸,快点!” 一些人没有动弹,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力气,能靠着浮木活着已经不错了,还护送你,怎么护送,你以为每个人都会游泳,你会你把木头让出来啊。 但毕竟有死忠的人,尤其是朱榑的王府护卫,他们已经与朱榑绑在了一起,朱榑死了,那这些人也没了活路。 不过他们似乎没想过,朱榑活着,他们是不是还有活着的机会。 在几名懂水性护卫的帮助下,朱榑终于开始离开这一片地狱的海域,朝着岸边方向游去,郑和的宝船终抵近了这片海域。 骆冠英脸色苍白,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三人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先跑到了船舷处,哇哇呕吐起来。 在远处发射神机炮是简单的,但真正见识到战场的血腥与残酷,看到那令人不适的残肢断臂,还有一些令人恶心的花花肠子时,这些书生终于受不了了。 战争一旦开始,总会死人,只不过想象中的死与现实场景中的死是完全两回事,如何想象,都比不上眼前的恐怖。 在最可怕的梦魇里,也没有见识过如此地狱场景! 炸裂弹的威力太大了,远远超出了靠撞击的实心弹,它爆炸的威力会将包裹着炸药的铸铁撕碎,而这些无数铸铁碎片,就成了杀人利器。 任何一点碎片都足以杀伤军士,断人生机! 骆冠英感觉浑身发冷,擦了擦嘴角,看向惨烈的战场,只不过几轮炮石覆盖,这里已是如此,若是再加几轮,岂不是彻底没有活人了? “这就是战争!” 骆冠英紧紧抓着船舷,看着海上令人心惊肉跳的惨状。 这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和书里讲述的战争不一样! 战争难道不应该指挥若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敌军溃败,大获全胜,怎么到了现实中,反而成了血染大海,尸横四处,人间地狱? “战争只有冰冷的残酷,你死我亡我的斗争,没有其他!别愣着了,准备救人吧。” 郑和走了过来,对骆冠英等人说道。 骆冠英等人看了看海面上挣扎求生的军士与民工,看着那些垂死边缘的人,心情沉重到了极点,连忙安排军士下放小船。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人,造反的是齐王,不是他们。 虽然他们参与其中,但能救还是需要救下来,现在北方可缺人手了,朝廷不惜耗费大力气从山西移民,这要是在这里干掉几万人,皇上也会发怒的。 虽然几轮炮石打击造成的毁伤是巨大的,但毕竟几管子炮石干不死所有人,更多的人是跳到海里,结果自己又不会游泳给淹死的。 没办法,这是海战,不是陆地上,打输了还有地方跑一跑,来不及跑还能躺地上装死,寻常招数在海上行它不通啊…… 加上这些人水性不好,这才多久,已经可以看到四肢健全飘在海上的尸体了。 一艘艘小船被放了下来,开始搜寻与呼救溺水之人,一些还活着的军士也没了战斗的意志,心甘情愿成了俘虏。 “齐王朝岸边跑了,我们该怎么办?” 李兴拿着望远镜找了半天,才看到齐王狼狈不堪的身影。 郑和看向远处,微微一偏脖子,说道:“他难道不知道那里是范公堤?我在想,他打算怎么爬上堤坝……” 李兴咧了咧嘴,顿时笑了起来。 跑,是跑不掉了。 就他那两条小短腿,还爬不上范公堤…… 郑和显得很镇定,经过了陈祖义海贼,倭寇等战斗,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场指挥官,只不过这并不是自己的梦想。 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去那遥远的圣地,触摸圣石,吐露心声。 早点结束这一点,准备二下南洋吧,皇上有大计划,自己也需要跟得上才行。 第四百六十八章 绳子不小心断了…… 齐王朱榑终于逃出了那要人命的海域,回头看去,原本庞大的宝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黑点。 “快,快点划水!” 朱榑嚷嚷着,命令护卫继续使劲,这在海水里泡着总不舒服,尤其是海浪时不时打过来,不仅卷走了不少护卫,还呛了几口,满嘴都是咸涩的味道。 如果不早点上岸,下一个被卷走的人很可能是自己。 朱榑拿着剑威胁着,厉声恐吓,护卫不敢不从,一个个使用了最后的力气,一边游一边推动朱榑的碎木前进,一个护卫最终体力不支,推动之后便后仰过去,累死在了海上。 可即便如此,朱榑也没有丝毫怜悯,依旧命令其他人加速。 在朱榑看来,这些人都不过是贱民,自己是太祖的儿子,他们死了活该,自己死了是老天的损失,为了避免老天亏本,只能让这些人死,自己活下去。 只凭着人力推动,朱榑带着仅剩的三十余护卫,终于接近了海岸,看到希望的众人不等朱榑催促,就已加快了速度,只不过,距离海岸越近,这些人的力气越来越小,直至海岸前十余步的时候,没人再动弹了。 朱榑也傻眼了,喃喃道:“这是什么?” 一排排石头垒成一座城墙,左右看不到边际,其高度竟然堪比北平城的城墙,一丈半还多! 该死的,谁在这里修了一座“长城”? 朱榑看着城墙,虽然是石头垒砌而成,但却没有几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或许是海水冲刷,或许是垒砌时作了打磨,石头表面不说光滑,但也是没有太过明显的坑洼与缝隙。 终于到了边缘处,朱榑摸了摸这坚不可摧的石头墙,一脸欲哭无泪,生无可恋,朝天喊道:“天要亡我……” 造反都不提前做好功课,连个撤退的预案都没有,怪谁呢? 这座堤坝可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最近出现的,而是在近四百年前就有了,它的名字为: 范公堤。 这里的范公堤,其实和西湖的苏堤差不多,都是以人名命名的。 苏自然是苏轼,而范公堤里的范,指的是写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 范仲淹确实是一个值得令人敬佩的家伙,在宋天禧年间,范仲淹被调任泰州西溪(今东台)盐仓监,到地方调查之后,便给当时的泰州知府张纶上书,要求在唐代淮南节度判官黜陟使李承实修筑的常丰堰为基础,增修捍海堰。 当时就有人看不惯,说你范仲淹只是个管盐的小官,就算是你吃盐闲得慌,也不能越职言事,范仲淹是什么样子的人,那是一个有着“有益天下之心”的男人,直接用社会关系学反驳对方。 我是管盐的没错啊,但是没有捍海堰,老百姓就都逃走了,老百姓逃走了,那谁来晒盐,没有人来晒盐,我怎么管盐政,所以,捍海堰就是盐政…… 一顿忽悠也白搭,别人根本不买他的账。 但泰州知府张纶是个厉害家伙,深知水利重要,便采纳了范仲淹的意见,上奏朝廷得到批准,交给范仲淹来负责人修筑捍海堰。范仲淹动用了四万余人,只不过他是太心急了,大冬天也不让人休息,结果海水倒灌,直接淹死了二百余人。 出了安全事故,自然要停工审查。 后来朝廷派遣官员调查,最终还是认为应该修筑捍海堰,只不过没多久,范仲淹的母亲去世便回家守孝,期间不断写信给张纶,希望他一定要坚持到底,修成捍海堰。 张纶历时四年时间,终于修成了捍海堰,堰基宽三丈,高一丈五尺,长七十余里。后经过宋朝、元朝不断修筑,此时的捍海堰已经长达五百八十余里! 在明代之前,这条堤坝的名字很多,但从明代初期开始,它就被官方称之为范公堤,并一直流传下去。 不得不说,近四百年的工程,被海水冲刷了那么久,依旧是坚不可摧。 齐王朱榑没多少学问,不知道害他陷入绝境的可不是什么老天,而是老范、老张、老沈…… 朱榑后悔了,早知道应该爬更远一点,回到东台上岸,现在退已经不可能了,不说后面有追兵,就眼前的这些人,根本就没办法将自己安全送走。 “爬墙!” 朱榑不想死,便下令军士爬墙,可这些石头墙根本就没有受力点,加上海水时不时冲刷过来,根本就无法爬上去。 一个时辰后,累得半死不活的护卫彻底不干了,手指头都已经渗血了,再扣下去,这双手非得废掉不可,尤其是落到海里,海水蛰得生疼。 就在朱榑望墙兴叹的时候,一根绳子从城墙上抛了下来,然后冒出来了四个脑袋,看了看齐王等人,不由乐了。 骆冠英喊道:“我可以救你们上来,但我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我给,我给!” 朱榑连忙喊着,然后就抓着绳子想要爬上去,只不过骆冠英直接丢了一枚小石子下去,砸在了朱榑脑袋上,疼的朱榑刺眼咧嘴,不由冲着上面喊道:“拉我上去,我给你一千两白银!” “我现在就要。” 骆冠英喊道。 朱榑有些着急,这船上的金银珠宝全都沉海底去了,自己身上哪里还有银两? “拿不出来银两也没关系,看你像是个官,你把其他人卖给我,作价一千两,我救你上来如何?” 骆冠英喊道。 朱榑抓着绳子,不假思索地说道:“没问题,他们现在是你的人了,可以拉我上去了吧?” 骆冠英看向那些陪着齐王出生入死的护卫,那些人皆是垂头丧气,毫无生气,想想,他们追随一个人到死的边缘,到地狱的入口,可这个人为了自己活下去,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们,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士为知己者死,可是他们的死,根本就不是为知己,为追随,为一个人,说到底,只是职责,职责罢了。 现在,他们的职责到头了。 骆冠英甩了甩绳子,对朱榑喊道:“没问题,但我要先收银子……” 朱榑愣了,他虽然不知道范公堤,但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他想要先拉上去护卫,然后再拉自己上去,这怎么行,万一这个家伙耍赖不救自己该怎么办? 可人在城墙下,身在海水里,不能不抬头,抬头仔细看清楚情况。 对方似乎像是市侩的百姓,也只有四个人罢了,不像是朝廷军队,城墙上也没有听到军队的脚步声,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好!” 朱榑答应下来,然后将绳子就近交给了一名护卫,低声叮嘱道:“在时机到的时候,杀掉他们,夺回绳子拉本王上去!” 护卫听闻后只木然地点了点头,接过绳子拽了拽。 骆冠英招呼着沈伟几人,吆喝吆喝地拉着绳子,护卫蹬着墙慢慢地接近堤顶,在伸手即将抓到堤顶的石墙时,骆冠英低声快速说道:“想想你的家人,上来之后就不要声张,齐王已经没希望了,没必要把自己家里的所有人都搭进去。” 护卫脸色一变,头冒到了顶部,看到了四人背后的盾牌手与火铳手,一排排正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敢乱来,估计会被乱铳打成筛子。 “好好配合,至少你们还有活路。” 骆冠英拍着齐王护卫队的肩膀,很自然地将绳子交给了他,护卫到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底下的人就是瓮中之鳖,只不过这个瓮有点深…… 宝船已经出现在不远处,虽然没有过来,但却封锁了退路。 逃无可逃。 护卫探出头,对下面的齐王等人喊道:“下一个,我这就将你们拉上来,王爷稍候……” 齐王见护卫竟没有任何异常,还能活动,不由大喜,至少说明没有明军,上面不是陷阱,连忙安排其他护卫跟上,顺着绳子连着上去了四名护卫,朱榑开始喊了:“现在该我了吧?” 骆冠英冷笑道:“不说好了我要先收银子,最后才轮到你,再嚷嚷不带你了。” 朱榑咬牙切齿,喊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没有人动作。 一名护卫艰难地喊道:“王爷,你已经将我们卖了,既然如此,就应该遵守约定。” 朱榑瞪大眼,这群白痴竟然敢反抗自己的命令?不由怒吼道:“梁三,你是不是忘记你的家人还在青州城里面?” 护卫梁三没有理睬齐王,而是对底下的人喊道:“我们是银两,既然是卖给人家了,自然要换个位置,快点上来,只有这样才能免王爷受苦,早点上岸。” 其他护卫见状,也顾不得齐王,顺着绳子上去了。 随着一个个护卫上去,朱榑的脸色越发阴冷,到了最后竟然想要拿剑威胁护卫不准走,但已是绝境又被出卖的护卫,根本就不在乎朱榑的威胁了,随手一个木板,朱榑手里的剑就了出去,掉到了海里。 齐王护卫终全部上了范公堤。 骆冠英在朱榑忐忑不安中丢下了绳子,喊道:“我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来吧,我将你拉上来。” 朱榑连忙将绳子缠在腰间,然后拉了拉,喊道:“你是个好人啊。” 骆冠英挥了挥手,一群护卫用力拉绳子,绳子在棱角上摩擦,发出了铮铮的声响。 待齐王升至一丈处,骆冠英打了个喷嚏,整个人直接扑到了绳子上,原本结实的绳子,刹那之间断开了,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海…… 第四百六十九章 齐王必须死 齐王朱榑惨叫着,人后仰着坠落,半空中,双手还胡乱地抓着虚空,双眼中满是惊惧,直至自由落体,砸在海面上。 啪! 王爷就是王爷,摔下去的声音都比一般人响亮,估计也与他张牙舞爪的姿态有关…… “不好,王爷掉到海里去了。” 齐王护卫下意识地喊着,想要救援,可是一看手中的绳子,就只剩下一截了。 朱榑感觉浑身都摔得生疼,海水开始不断上升,淹没了自己,直到喝了几口水,呛得不成样子才弄清楚状况,是自己在下沉。 求生的本能让朱榑不断开始踩水,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浮出水面,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又将朱榑卷到了海中,等朱榑再次冒出脑袋的时候,海面上原本的一些木头、木板已经漂到了远处。 “救我,救我,我不会游泳!” 朱榑努力支撑着,冲着范公堤上的护卫喊道。 骆冠英着急起来,喊道:“你倒是把绳子丢上来啊,我可是就这一根绳子啊……” 朱榑连忙将身上的绳子解开,看了看又傻眼了,虽然海里距离堤坝算不得很高,平时蹦个高,也丢过去了。 但问题是,现在自己是在海里,确切地说,只有一个脑袋和两双手在海面之上,这没有办法蹦高,也没办法借力啊…… 朱榑丢了几次,那绳子就只能丢半丈多高,然后又掉了下来,总无法丢上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找绳子。” 骆冠英喊道。 朱榑气急败坏,威胁道:“我是齐王朱榑,快救我上去,要不然你们没有好下场!” 骆冠英低头看着海里挣扎的朱榑,喊道:“在你准备牺牲无数人的性命,只是为了你不切实际的野心时,有没有考虑过你应该是什么下场?” 朱榑吃惊地看着骆冠英,喊道:“你到底是谁?” 骆冠英一脸的冷漠,看了看远处的海面,说道:“涨潮了,好自为之。” 堤坝上不见了人影,朱榑害怕起来,连忙喊道:“回来,回来!我愿意给你封官,青州指挥史,青州知府,给你无数金银财宝,回来救我!” 骆冠英站在范公堤上,冷冷地目光扫过众人,阴沉着脸对齐王的一干护卫说道:“去吧,去找绳子,你们千万不要想着从范公堤向北到丰镇,那里虽然有两艘木船,但有一名军士看守。” 齐王护卫面面相觑,这是让自己去丰镇抢船逃命吗? 顾不上那么多了,齐王的水军已经全部覆灭了,他也没了活路了,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幽禁起来,估计是没机会来找自己算账了,回家,回去找自己老婆孩子,然后躲到乡下种地去。 齐王护卫一哄而散。 赵世瑜看着沉默的骆冠英,担忧地说道:“我们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骆冠英摊开手,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朝廷再追究,也不会追究到他们这些小兵身上,再说了,我们的军功已经够了,不是吗?”赵世瑜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说得不是他们,而是他。” 骆冠英没有回头,假装听不到海里传来的呼喊,凝眸看向西面的天空,说道:“如果他被俘,会不会活着?” 赵世瑜瞳孔微微一凝,袁逸尘、沈伟也握了握拳。 齐王朱榑是藩王,太祖之子,皇上的叔叔,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造反,但如果他被俘押解京师,那皇上很可能不会杀他,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杀他。 不是谁都有勇气背负杀害亲人的骂名! 李世民杀兄逼父,若不是后来开创了贞观之治,加上几次下令修改史书,他的骂名未必会少。 加上朱允炆自登基以来,与藩王的关系相当不错,代王、辽王、珉王虽然从商,但却深得皇上信任,燕王看似没有实权,却对兵部、中军都督府有着影响力,尤其是他一手设计与操练了京军三大营。 若不是周王朱橚关联着黄河夺淮的天变之事,他也不会死。即使是这样,朱允炆也只是处理了周王,没有牵连到周王的家眷。 总结下来,朱允炆是一个不轻易杀人的皇上。这样仁慈的帝王自然是大明的福气,是朝臣的福气。 可是如果朱允炆太过仁慈,大手一挥,说一句“这是我皇叔,就饶他不死吧”之类的话,那天底下就真的没有人能杀齐王朱榑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结果自己能接受吗? 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三人沉默了。 齐王朱榑公然起兵造反,带数万人想要奇袭京师,如此谋逆之罪,以下犯上,为人臣者,当为君斩杀此僚! 成千上万的人因他而死,若是他还活着的话,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若是他还活着的话,那自己的良知又该放在哪里? 那么多人都葬身大海,总需要有一个人为此负责! 所以! 朱榑必须死! 面前的军士一动不动,浑似雕像。 这些军士不是不清楚海里呼喊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是不清楚眼前的四个人在做什么! 但没有人站出来,一个都没有。 作为大明水师精锐,作为新军之策的首批受益之人,他们的信念与意志就一个: 为君分忧,为国死战!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考虑,只有一个最朴素的认识,那就是朱榑是个坏人,大大的坏人,这样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应该下地狱! 虽然没有朝廷的明文,虽然没有上级的命令,但他们面对眼前的一切,保持了沉默。 此时此刻,他们眼中的骆冠英等人,不是杀人的刽子手,而是消灭罪魁的英雄! 海,平静了下来。 骆冠英转身看了一眼范公堤下的海,转身对军士喊道:“找绳子,救人!” 时间过了这么久,救人是不可能的了,但尸体还是需要打捞上来的,毕竟确定是死人才好做文章,万一死了没尸体,人家不给开死亡证明,这养老金还继续发,总不合适吧…… 军士顺着绳子下滑到海中,看着那头埋在海水里,随海水浮动的尸体,用钩子拉了过来,然后检查了下,确定已没有了呼吸,便将绳子系在齐王尸体的腰间,顺着绳子上了范公堤。 骆冠英再次确认齐王已死后,面露悲伤,道:“告知郑副总兵,于范公堤外海域发现齐王尸体,死因为溺死。” “遵命。” 军士肃然答应。 骆冠英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赵世瑜没有说话,而是独自落在后面,将那一截被切断的绳子丢到了海里,这才跟了上去。 这绳子可不能留着,万一有人泄露消息,还可以推说是意外,但如果绳子被人拿走了,那切断绳子的证据可就有了,那就是蓄意谋杀。 骆冠英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虽然有魄力,但还不够细致。 郑和得知了齐王的死讯,沉默了许久,才命人拟写文书,道:“郑和顿首于白水洋,七月中,齐王朱榑起兵造反,率军四万余,合计船只二百余艘。水师船队率宝船迎战,击沉、毁伤敌船一百二十三艘,杀敌两千余人,溺水而亡者五千八百余人。齐王遁逃于范公堤外,涨潮之际,溺死于海……” 东海白水洋之战,看似规模不小,一方二百多艘船只,四万余人,一方只有三艘宝船,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千人,无论事前搞民意调查,还是找专家访谈,一看数字也知道齐王-占据优势。 可数字这东西有时候是靠不住的,郑和凭借着宝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彻底剿灭了齐王的船队,这一战,验证了宝船的强横,也验证了炸裂弹的威力,真正意义上的火炮时代(即非实心弹),由此拉开序幕。 郑和不知道,他无意中已经创造了历史。 对于白水洋一战,朱允炆此时并不知情,但却十分有自信,自信自己那空白的批条可以被解缙解读,自信大明水师绝不会让齐王的船队进入长江。 为什么如此自信? 笑话,拿木板船对付小型航空母舰级别的宝船,还想赢? 就算是想抢坦克,至少你应该拿颗手榴弹,而不是拿一把菜刀吧。 拥有绝对力量的武装,绝对的意志,又是身经百战,大明水师绝不会辜负朱允炆的信任。 钱塘,于家。 于文明、于彦昭打量着朱允炆,两人都不认识,但既然人家来了,还带了一些礼物,呃,冰糖葫芦,小糖人,山楂糕,松子糖……总不能把人给轰出去吧。 人家中午空腹来的,不能不管饭,摆了一桌饭菜,就开始询问。 可是问了几轮之后,于文明更糊涂了,道:“如此说来,你我并无旧故,那缘何来这钱塘拜访?” 宁妃看向朱允炆,这个疑问她也想知道。 “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来拜访你的,当然,也不是这位……” 朱允炆自斟自饮,叹了口酒气,看了一眼于彦昭,然后神秘一笑,道:“我来这里,是来看望一位了不得的小友,不知两位可否引见?” 第四百七十章 宁正而毙,弗苟而全 了不得的小友? 于文明、于彦昭愣住了,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府上有哪位小友了不得,值得这位亲自上门。 朱允炆见两人不明白,索性摊开了直说:“我要见于谦。” “于谦?” 于文明瞪大眼,于彦昭站起来警惕着。 于谦哪里是什么小友,那是小孩好不好,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哪里有登门拜访不是为了主人家,而是为了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娃娃? 他该不会是想抢走自己的孩子吧…… “你这是何意?” 于文明毕竟是朝廷里混过的人,场面还是见过,转眼便镇定下来。 朱允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见一见他,说几句话就走。” 于文明提醒道:“这里是于家,不远处便是钱塘县衙。” 朱允炆点了点头,端过一杯茶,吹了吹,说道:“看一位小友总不犯法吧?” 于文明神色不定,眼前的人身份不明,又不像是本地人,外地来的还能直接喊出自己孙子的名字,指名道姓要见一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朱允炆见这两人默然不语,便擦了擦手,对身后的薛夏伸出手,薛夏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一幅画轴,交给朱允炆,朱允炆拿着画轴,对于文明说道:“不见也无妨,这幅画留给他吧。” 于文明皱眉接过画轴,展开一看,深吸一口气,激动地看着朱允炆,道:“你,你从何处得来此作?” 于彦昭凑近一看,也是眼放精光。 画中之人只有三十五六的样子,一袭朝服,两袖清风,双眸远瞻,眉间忧愁,似在悲悯山河,心忧社稷。 这是文天祥! 于文明一眼便可辨出! 这一幅画像,比自己家里挂着的画像更得其真,更能表现文天祥为国为民的情怀。 朱允炆平静地说道:“这一幅文忠烈画像,是其任职宁海军节度判官时为吏民所绘,不说是人间孤本,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真作。听闻于公敬重文忠烈,想让儿孙如其一样精忠报国。既然如此,那这幅画便送给他吧。” “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于文明不敢收,虽然极是不舍,但毕竟是君子,卷起画轴递给朱允炆。 一幅画很贵重? 确实是如此。 朱允炆很清楚,在这个没有照相机的年代,人画像的成本是有些高的。 首先你需要找一个很厉害的画家,其次你还得一动不动,再次,画好了还得上色,这里的上色可不是简单的弄点颜料,考虑到这些画像想要留给子孙后代,通常上色都是用的矿物色,比如朱砂,雄黄、石绿、青金…… 没点钱,最多你就是个简笔画素描…… 这还不算完,一些细节还得注意,如果你这个是七品官,画师不小心在衣服上画了五品官的禽兽,你又没注意就挂起来了,万一哪天跪着看午时三刻的太阳,才想起来都是禽兽惹的祸,那实在是太悲催了…… 活着的人弄一幅肖像画容易,毕竟还没死,找人画一幅就是了。可是历史中的人物,人都走了一百多年了,你找谁画去?看不到真人,总不能看着空白纸张,在那里嘀咕:一个丁老头,欠我俩鸡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然后就成了吧。 历史人物的画像是极为珍贵的,加上这个时代还不流行批量复制,也没有人胆子大到拿文天祥的画像去赚钱,所以能从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画像,是极为珍贵的。 不夸张地说,真正接近文天祥本身的画像,整个大明不会超出五幅真品,而这就是其中之一。 说它贵重,一点都不为过。 朱允炆看着于文明,笑道:“我送出这件礼物,只是提前酬报罢了,他日于谦若可成才,定会如文忠烈一般,名留青史,万古流芳。若这画作能鞭策他求知奋进,一切都值得。” 于文明深深看着朱允炆,肃然道:“教导孙儿成才,乃是我等理当为之,怎可收你酬报?” 朱允炆解释道:“于公,我说的酬报,是给于谦的……” “呃……” 于文明、于彦昭傻眼了。 “那就这边请吧。” 于文明终于收下,请朱允炆等人进入供堂,并命于彦昭去带于谦过来。 朱允炆看着供堂上的文天祥画像,沉默良久。 文天祥是一个奇特的人,他在最危难的时候起兵抗元,在大厦将倾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英雄,正是中华文明的魂魄所在! 后世人都知道那一句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但在朱允炆看来,那一首《正气歌》更应该被人传颂: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一个人的气节,不在于太平时,不在于日常,而在于“时穷”,在于“绝境”。 他的气节,他的抗争,他的被俘,他的牺牲。 他以身殉志,以死赢天下! 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世人,做人要有骨气,做人要有气节,做人要无畏,要上不愧天穹,下不愧厚土,中不愧为人一世! 朱允炆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道:“呜呼文山,遭宋之季。殉国亡身,舍生取义。气吞寰宇,诚感天地。陵谷变迁,世殊事异……宁正而毙,弗苟而全……孤忠大节,万古攸传。载瞻遗像,清风凛然。” 于文明赞叹道:“好一个‘宁正而毙,弗苟而全’,文忠烈若泉下有知,当含笑矣!” 朱允炆有些尴尬,这哪里是自己的话,不过是剽窃于谦的话而已,不过那是历史上的于谦,可不是此时此刻的小不点于谦。 于彦昭站在门外,也深深敬佩眼前的年轻人,一个能崇敬文天祥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谦儿呢?” 于文明看着于彦昭一个人进来,不由有些不快。 于彦昭无奈地说道:“被内人带出去看交租的去了。” “交租的有什么好看!” 于文明很是郁闷,眼前神秘的公子即能拿出文天祥的画像,还能随口便说出一段精辟的瞻仰之词,可见是有些水平的,若于谦能受其指点一二,或许能少走不少弯路。 “何处交租?” 朱允炆起了兴致。 “自然是农税县司,这不是已经七月半,该缴纳夏税的也该缴纳了。” 于文明解释道。 朱允炆了然,大明税赋分夏税、秋税,也就是所谓的两税法,夏税主要征收丝﹑绵﹑丝织品﹑大小麦﹑钱币等﹐秋税主要征收稻﹑粟﹑豆类﹑草等。 虽然朱允炆改行一条鞭法,不再是纳实物税,而是一律以钱钞为主。但是百姓手里没钱,只有实物,这麦子都拉过来了,朝廷也不能说人家没缴税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农税司设置的时候,朱允炆便明确了一点,各地农税司按市价兑换实物。 这样百姓就有了选择性,可以在商人下乡的时候卖给商人换钱钞,也可以自己挑着担子到城里去卖粮食换钱钞,总而言之,农户不需要留着那么多麦子不舍得卖,担心不够交粮的份。 这种方式赋予了农户更多处置货物的权利,也避免了交税环节官府盘削百姓。 夏税征收的时间是六﹑七﹑八月﹐秋税是十﹑十一﹑十二月,现在正是夏税缴纳时,朱允炆自然不想错过。 一条鞭法有没有成效,还是需要百姓自己说了算。 “我去农税县司看看,若是有缘,自会遇到,若是没有遇到也无妨,他早晚会来见我。” 朱允炆笑着,止住了于文明、于彦昭的脚步。 “于谦不过是一个孩童,当真值得夫君如此来一趟?” 宁妃很是不解,出门之后便迫不及待问道。 一个孩子而已,这世上孩子多了去,也没见朱允炆多看谁一眼,怎么到了这里,还专程去拜访? 实在是看令人费解。 朱允炆看了一眼宁妃,嘴角含笑,道:“再等二十年,你就明白我为何今日来这里。” “二十年?” 宁妃有些惊讶。 二十年后,自己与朱允炆都四十多岁了。但对于于谦而言,正是风华正茂,恰是少年时。 “这是夫君的预言吗?” 宁妃目光中流转着异样的灵动。 朱允炆不置可否。 现在朝廷中有解缙,姚广孝,未来还会有杨士奇、杨荣、杨溥,再往后二三十年,那就要靠于谦了,五十年后就要看杨廷和了。 只是,自己可以看到那么久远,但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未知数…… 等于谦长大,应该还不成问题。 这个人,或许是自己未来最倚重的人,只不过,他应该不会被自己的革新浪潮给淹没吧? 钱塘县衙东侧,设置有农税县司。 朱允炆等人在前往县衙的路上,便看到不少百姓挑着担子,吱呀吱呀颇有节奏地走着。 前面是一位老农,年近六十,却颇有力气,据薛夏估计,其挑着的粮食至少有一石三斗,近两百斤。 朱允炆突然想起来后世的名记名句:“你幸福吗?” 看着这老农,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卖力辛劳,他们恐怕是不会幸福的。但奇怪的是,朱允炆竟然听到了小调,不知名,透着轻松。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古代结婚年龄太低了 纳税还这么开心的,朱允炆头一次见到。 紧走几步,朱允炆跟上了农夫,问道:“老丈,这纳税可不少啊,今年收成还可以吧?” 农夫偏头看了几眼朱允炆,脚下没停,老脸一挤:“老天爷照顾,今天还过得去。” 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今年老天爷是很赏脸的,不说风调雨顺,至少没有大的旱灾、涝灾,夏收可算丰收。 作为农业为基础的大明,可以说很多时候都是看天吃饭,好在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地这些关键的产粮区,通常没什么旱灾,加上这里河湖密布,就是来几场强降雨,一般情况下也能承受的住。 苏杭这一片区域是大明的粮仓重地,这里丰收,那就意味着至少能养活大半个大明。 有粮食,百姓能吃饱饭,那就不会有农民起义。 农民不起义,个别藩王造个反,强行出镜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然,穿着“不要让我背负杀害叔叔罪名”防弹衣的那位藩王除外。 “老丈家里有几亩地,子孙可都孝顺?” 朱允炆含笑问道。 农夫放缓了脚步,爽朗一笑,道:“家中有田三十亩,儿孙都好,都好,孙儿今年十五了,找媒婆说了个好姑娘,过两日就要完婚,哈哈,这位公子若是得空,也可来喝一杯喜酒啊。”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我记得朝廷规定是男子十六岁方可成婚吧?” 农夫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十五和十六能差多少,已经是大小伙子了,也该成婚了。” “那女方多大?” “十三啊。” “畜生啊!” 朱允炆张口就来。 农夫愤怒地看着朱允炆,哼道:“畜生还不用十三岁呢!” 朱允炆指着农夫,农夫甩了甩胳膊就走了。 “气死我了!” 朱允炆有些愤怒。 宁妃看着生气的朱允炆,说道:“虽然朝廷规定男十六,女十四,可成婚。但民间并没有严格执行过,十三岁小是小了一些,也并没有多少问题。” “怎么没问题!” 朱允炆生气了。 十三岁啊,这身体还没发育,刚刚进入青春期,这就要嫁人了?你妹的,知不知道搁后世这是要判重刑的! 但朱允炆也清楚,自己的愤怒是有些不切实际的。 整个古代中国,几乎都处在“早婚”时代。 《周礼·地官·媒氏》中记载:“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 不要以为周朝是三十岁才娶老婆,人家这里的规定只是说,你如果是男人,只允许你打光棍到三十岁,如果你是女人,那也只能单身到二十,混到三十多二十多还没老婆老公的,可是违背“礼仪”的大事…… 一句话,单身太久,犯法啊…… 孔子重礼,曾做过解释:“夫礼言其极不是过也。男子二十而冠,有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许嫁,有适人之道。于此而往,则自婚矣。” 也就是说周朝时,人家是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可以成婚。 汉朝时期法律更简单,只规定女子法定结婚年龄是十五岁。 男人? 哦,没规定,你们看着办吧…… 唐朝初期还不错,法律规定是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成婚。不过这一条明显是没执行彻底,因为小武成为武媚娘的时候,也才十四岁…… 但了唐开元年间,唐玄宗为了增加人口,将结婚年龄下限直接调整为男子十五岁,女子十三岁……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摧残青少年了! 宋代沿袭唐代初期的规定,但额外附加了一条催婚的内容:“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明代朱元璋极为重视人口,规定的是男十六,女十四。同样也加了一条: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不允许当尼姑。 值得说明的是,朱元璋没有规定四十岁以下的男人不能当和尚,估计这也是与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在朱允炆看来,十六岁、十四岁,这豆蔻年华还没花开,这就要结果了? 古代生育率很高,生育频繁,一家生三五个孩子都是常有的事,但因为生孩子而死了妻子或妾的,也不再少数啊。 身体发育不健全,直接就升级当爹、当妈了,这合适吗? 朱允炆咬了咬牙,一脸严肃地对薛夏说道:“派人给内阁传话,自口谕传达之日起,朝廷修改法令,男子未满十八、女子未满……十六,不得成婚,若有违背,视为违法,连坐父母!还有,告诉钱塘知县,按太祖规制,男十六、女十四未满者不允许成婚,若他不想管,那就换个人来管!” 朱允炆也想说女子十八,二十,但考虑到上面的朝代都没如此规定过,普遍采取的都是十五岁上下,便选择了十六岁。 这是自己唯一能帮助这些孩子的办法,虽然极为有限。 古代早婚的原因有很多,朱允炆十分清楚,什么寿命短,无后为大,什么枝繁叶茂,战争死的人口太多,急需补充,加上种地也需要娃出力,早点造几个,也多几个劳力等等。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朱允炆直视这种现实,既然周礼规定的是男二十,女十五,那咱大明效仿周礼,弄个男十八,女十六,也没人反对吧? 宁妃看着朱允炆,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身为女子,她十分清楚十三四岁的女子是不适合结婚生子的,但太祖规定,加上各地官府坐视不管,民间早早成婚的事并不少见。 没有人为这些普通的女子考虑过,包括他们的父母! 甚至于自己,也一度认为十三四岁成婚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现在看来,是自己无视了规定,无视了那些普通女子的生命。 朱允炆走到路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说到底,自己灵魂里烙印着太多的后世印迹,对于一些迥然有悖于后世常理的事很难马上接受,虽然在这个时代,它们存在着,也有着一定的合理性。 “走吧,去农税县司。” 朱允炆没有继续感叹下去,既然事情已经作出了决断,那就如此执行吧。 农税县司是一个大院,门外门内都有不少百姓,即有空手而来的,又有挑粮担货而来的,即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妇人。 只不过这里并没有看到带两三岁孩子的妇人,看来小于谦并不在这里,多少有些失望,看来机缘还不到。 百姓纳税,在大明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他们也不存在偷税漏税的问题。 不像是后世某些人,偷税漏税都是用“爽”为单位的,千方百计,不是做假账,就是弄个阴阳合同,总有办法不纳税、少纳税。 归根到底,是因为纳税他们不爽。 这也可以理解,到手一叠钱,硬生生被抽走五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想来是不开心的。 大明百姓不偷税漏税的原因也不是他们的觉悟高,而是因为官府管得实在是太严了,根本不给你偷税、漏税的可能,当然,这只是针对百姓…… 说起来两税制,其本身是有着一定的合理性。 在唐安史之乱后唐德宗时期,以均田制为基础的租庸调制已经不适用,宰相杨炎建议实行两税法,其当时有一个形象的比喻,那就是税收财政是人的喉咙,天下是大治还是大乱,是强盛还是衰弱,都需要看税收。 两税法改变了租庸调,将户税、地税及各项杂税统合为两税,并主张“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即不管你是来自哪里,就在居住地征纳两税。 两税制的核心是“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税额按田亩和资产的多寡确定,拥有多少田地,打了多少粮食,以这个为标准,而不再是固定的租庸和杂税。 简单地来说,两税制和后世的个人所得税差不多,资产少者则其税少,资产多者则其税多。虽然没有设置个人起征税那个点,但在逻辑上是相通的。 后世引以为傲的智慧与见识,很可能在几百年前,上千年前,老祖宗已经玩过了。 农税县司院子里搭了一个棚子,里面坐着两个穿着公服的胥吏,一旁还有两个衙役维持秩序,百姓们排着队等待。 “下一位!” 王昌擦了擦额头的汗,喊道。 一位农户空着手上前,从怀里拿出了一方手帕,展开之后,拿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张,交给了王昌,道;“太平里,杨十八,这是我的由子。” 所谓“由子”,是在纳税开始之前,官府面向百姓发放的一类纳税通知单,类似于后世的水电费单子,上面写明了应该缴纳的税额。 王昌抬头看了看由子,有看向杨十八,道:“四十亩地可不少了,收粮食八十石,不错啊,十五税一,抽五石三斗。” 杨十八呵呵一笑,道:“没带粮食,只带了钱钞。” 王昌微微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牌子,道:“按照杭州城市价,一两银子三石七斗,你需缴纳五石三斗,也就是一两四钱三十二文。” 杨十八连连点头,拿出钱褡裢,用新式钱钞与铜钱,凑足了一两四钱三十二文,然后就等着王昌盖印。 王昌看了看桌子上的一两四钱三十二文,微微摇头,对杨十八说道:“这些钱,不够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贪污新绝技--火耗 不够? 杨十八愣住了,低着头又仔细数了数,道:“大人,这里是一两四钱三十二文,不短缺一文啊。” 王昌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对不识趣的杨十八说道:“这里有碎银,地方收纳上来总不可能背着一大堆碎银子交给皇上吧,朝廷接收税银,需要的是银锭。我们熔化银两制成银锭,那是有火耗的,你认为这火耗是官府出,还是你出?” “这……” 杨十八有些无奈,看着桌上的钱钞,突然说道:“我把这点碎银子拿走,换成宝钞,是不是就没火耗了?” 碎银子不过一两而已,去外面兑换一张一贯的宝钞还是容易。 王昌一拍桌案,道:“宝钞就没有损耗了吗?宝钞也会成为昏钞,你让我们拿着皱巴巴的昏钞给皇上吗?我看你是居心不良!” 杨十八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求饶:“大人,我交,我交,需要多少火耗?” 王昌哼了一声,道:“一两银子火耗两钱,你这里是一两四钱三十二文,需缴火耗两钱八十六文。” “这么多?” 杨十八有些吃惊。 王昌给了他一个犀利的眼神,杨十八连忙开始找钱,将褡裢里的钱都拿出来之后,还差十六文,这下完了,钱不够了。 “不够就回家去取。” 王昌不打算放过十六文钱,要知道火耗里面的每一文钱,都与地方衙门的利益息息相关,损人利己的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彻底点,这是王昌的原则。 “这火耗——是谁规定的?” 突然起来的问话,让王昌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轻人正站在棚子边盯着自己,在其身旁,还站着一位魁梧的大汉。 王昌上下打量了下朱允炆,道:“要交税排队,不交税滚开,别耽误爷办差。” “你……” 薛夏愤怒,刚想上前,却被朱允炆抬手拦住。 朱允炆不以为意,只是阴沉着脸说道:“我再问你一次,火耗是谁定的?朝廷文书中从未有过收火耗一条规定吧?” 王昌有些恼怒,冲着一旁的衙役喊道:“这里有人捣乱,给我拖出去!” 衙役刚走了两步,孙栋便走了过来,也不知道从哪里顺利一根扁担,呲牙笑道:“我奉劝你们不要过去的好。” “呵,你还敢打官府衙役不成?” 衙役不屑。 孙栋手中扁担呜呜带风,甩动几圈,然后做了个招式动作,道:“你要试试,我也可以成全你。” 衙役刚想动作,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 紧接着又是两声。 孙栋转身看去,只见薛夏正抓着王昌的衣襟,左右开弓,直打得王昌嘴角冒血才罢手。王昌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痛,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周围等待交税的百姓都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生猛之人,竟然敢公然打朝廷官吏。 杨十八连忙收走自己的钱钞,后退到一旁,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朱允炆对薛夏低语了两句,薛夏转身对议论纷纷的百姓喊道:“大明安全局办事,盘察奸佞,护佑百姓,今有钱塘农税县司官吏违背朝廷规定,私自加收火耗,当严惩不贷,诸位纳税可稍后一二,至院外等候。” “安全局?” 百姓们听闻之后释然了。 怪不得这群人如此厉害,连朝廷官吏都不放在眼里,原来是安全局,这个神秘机构虽然不如锦衣卫“神通广大”、“抓人无数、杀人无数”,但毕竟他们是近亲,说是堂兄堂弟也不为过。 安全局收拾几个贪官污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孙栋看着面前打哆嗦的衙役,嘿嘿一笑,转身走向人群,将扁担交给了一位老农,然后劝说百姓暂时到门外等候。 待农税县司的门关上之后,朱允炆看向另一外胥吏,道:“我不想重复问第三遍,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和他一样。” 另一胥吏名为赵海,见王昌惨状,又听对方是安全局的人,连忙说道:“这火耗是去年就出现的,可不是钱塘一地,各地皆是如此……” “各地?!” 朱允炆脸色很是难看。 感情大明到处都兴起了火耗,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赵海连连点头,道:“杭州、苏州、南直隶到处都是……” 赵海的想法是:天塌了,有个高的人顶着。 钱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地方,苏州府的一个县罢了,安全局要抓人,那也得抓知府,抓布政使,抓户部郎中、尚书去,我们只是最底层的办事员,抓我们没价值啊…… 朱允炆回头看了一眼薛夏,道:“如此大事,安全局竟都没有一封奏报,是你给压下了,还是都没有奏报?” 薛夏脸色苍白,连忙喊道:“爷,我真的不知道,各地安全局分部都没有过此事汇报。” 作为安全局的高级人员,薛夏越来越感觉有压力。分散在各地的安全局分部问题有些大,苏州分部有问题,难道这杭州分部也有问题? 火耗! 这是什么鬼,一条鞭法不就是要收钱钞,你们收上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自己强行加戏? 赵海吞咽了下口水,紧张地说道:“可能是因为这种事没有上报的必要……” 朱允炆目光冷厉,赵海吓得一哆嗦。 “为何如此说?” 朱允炆问道。 赵海不安地解释道:“这位大人,现在朝廷两税改征钱钞,可是熔锻碎银时,确实是存在损耗的。在民间征收一千两银子,熔锻成银锭后可能只有九百五十两,这缺额的五十两,朝廷是需要地方补全的,那地方衙门也没钱,只好将这份火耗钱摊到百姓身上。” “这类火耗虽然没有被纳入正税,但实际上也是补充正税的一种办法。即便是安全局知晓,知县、知府、布政使,户部尚书知晓,他们也不会认为征收火耗有错。既然没错,为何还要上报……” 朱允炆冷冷看着赵海没有说一句话。 薛夏与孙栋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征收火耗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杭州府安全局分部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安全局有过错,那事情就好办。 朱允炆虽然是文科生,但好歹也是被化学老师、物理老师敲过板擦的人,知道熔化过程中必然会存在损耗,虽然能量守恒,但也不能抓着空气说守恒吧。 有损耗,地方衙门又不愿意当冤大头,京师户部又是按照账册厘算的,到时候对不上账,这就要找人补窟窿。 很明显地方衙门没有当女娲的觉悟,手里也没五彩石,于是就拉百姓当垫背,推出一个所谓的火耗,即能解决熔锻碎银的损耗问题,还能趁机多征收一些银两,这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不需要给户部,而是拿着孝敬孝敬上级,顺便留用一笔,改善改善生活。 至于百姓…… 谁管他们。 朱允炆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对赵海问道:“你解释了火耗出现的缘由,但你没有解释清楚,为何一两银子就收二钱火耗,这碎银子熔成银锭,就这的损耗如此巨大?” 一两损失二钱,二百文啊,直接砍掉了五分之一,朱允炆再文科,也知道这个数字不符合科学,真损失这么大,谁傻乎乎地会去熔炼成银锭,非要整整齐齐一箱子一箱子的运到京师?改成麻袋一袋子一袋子的拉过去它不香吗? 赵海苦着脸,眼前的这位官爷根本就不好糊弄,遵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简易逻辑,赵海直接出卖了上级:“这是县太爷规定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对薛夏道:“火耗虽有,但绝不会多。一千两损耗二十至五十两或许可能,绝不可能损耗二百两,具体损耗多少,安全局盯着点吧,每个地方都作一个统计,看看一千两损耗多少,折算清楚,损耗部分日后由朝廷来补,不让百姓出。” 赵海吃惊地看着朱允炆,连忙说道:“这位官爷,这可是大事,户部未必能做得了主,而且安全局可不管税赋问题,万一没有人出这部分损耗,那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朱允炆起身,冷声说道:“你确实担待不起,孙栋,你去告诉知县,若日后再敢征收正税以外的税目,那就自戴枷锁入京请罪吧!” 孙栋答应一声便转身而去。 朱允炆看向赵海,问道:“火耗始于一条鞭法,是吧?” 赵海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在洪武朝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实物税,征收银两只占很小一部分比例,你一点银两也轮不到火耗。 “那没有火耗的时候,地方衙门是如何多收取税银的?”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赵海。 赵海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地说道:“淋尖踢斛。” “呵呵,看吧,地方上弄点钱还是容易,无论是革制也好,不革制也好,总有漏洞可以钻!” 朱允炆有些痛心。 所谓淋尖踢斛,就是实物税时期,百姓缴纳粮食时,官府是用一类名为斛的容器装粮食的,装好粮食之后再称重,然后计算上缴的粮食份额。 通常情况下,粮食装入斛中时,都要装满,满满的,冒个尖出来。 就在百姓以为这一斛足够缴纳清税了,一位官吏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助跑,加速度,冲锋,抬脚,踢,斛一歪,粮食撒了…… 撒出来的部分,那就是官府的收益。 对了,这位小伙子,你家的粮食不够份额,回家再一袋子粮食过来,让我们踹踹,不,让我们称称…… 第四百七十三章 百姓对新政的认可 地方官吏贪污,是一个历史性顽疾。 不客气地说,只要当官的是人,那贪污就永远无法杜绝。 人有七情六欲,万一动了情,有了欲,随便跑出来一个,都可能会引发贪污。像买两斤猪肉都可以引起轰动的大清官海瑞,在这个时期还是少之又少。 这些官员,还没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绝境界,他们大多数都处在“物少己悲,物多己喜”的水平。 所以,当朱元璋发很少工资的时候,这些官吏都在下面锻炼身体,为的就是收粮食的时候,能够有一次“潇洒而丰收”的一踹。 这一踹事关大家的福利,你总不能有问题吧。 踹多了,官吏自然是哈哈大笑,舒坦至极。 踹少了,官吏会怀疑你小子是不是身体虚,连这个都踹不好,要你做啥用,下次分粮食的时候你就饿肚子吧。 无论踹多了还是踹少了,百姓缴纳的粮食份额都是用斛里剩下的来算,斛里不够,你就得补。 一条鞭法推行之后,朝廷不收实物税,转收钱钞了,这踢斛的特级运动员突然之间失业了,人家不带粮食来,你总不能冲着钱钞或人踢吧? 于是开动脑筋,深挖漏洞,找出来了,朝廷碎银子是不好交差的,毕竟一大堆碎银子、铜钱之类,朝廷也不好数啊,弄成银锭上交,一目了然,也好清账。 只是这其中的损耗,便成了绝佳的敛财手段。 可惜,这出生才一年多的火耗,直接被朱允炆一脚给踩死了,算清楚一千两里面有多少损耗,然后朝廷来补这个窟窿,地方上想要再借此捞钱,那就不可能了。 朱允炆有些动怒,朝廷为了解决洪武时期俸禄过低的问题,已经给他们提高了俸禄,而且还将吏员纳入俸禄名单,朝廷一年要多花费数以百万贯的钱粮,就是为了他们能知足,不要再想那么多花花肠子,从百姓手里抠钱! 可是他们倒好,有一点点小的漏洞,就敢凿出隧道出来! “日后安全局负责两税监管,若有超出正税外多收取的,在县衙就逮捕知县、主簿,是州就逮捕知府、同知,哪里出了问题,就问责哪里主官。谁想要伸手,最好是做好脱掉官服的准备!” 朱允炆起身,肃然下令。 薛夏连忙点头答应,刚想让孙栋即刻传报,就听朱允炆说道:“若安全局知而不报,或参与其中,千户、副千户一律革职查问,绝不宽恕!” 薛夏心头有些沉重,若安全局真有人勾结地方,借此牟利,那后果可能很严重。 朱允炆起身,命人打开农税县司的门,引百姓继续纳税,这一次,井然有序,再无火耗,那杨十八更是惊喜不已,感谢连连。 别看只是几钱银子的事,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些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鬼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不给面子,一旦田地歉收,手里又没点钱,那就会卖地,地卖完了就会卖儿卖女。 朱允炆与杨十八等人闲聊着,询问着钱塘的县治问题,那个半路上怼过朱允炆的农夫也凑了过来,当即表示自己的孩子晚几年成婚,希望安全局不要抓了自己。 “孩子太小,还不是成婚的时候。再说了,女儿也是自家的娃,作长辈的谁不希望孩子多留身边几年?何况老丈身体结实的很,长寿可期,还怕抱不了孙子?” 朱允炆的解释,惹得宁妃、丛佩儿等人抿嘴而笑,农夫也放下心来。 “你们说说,朝廷推行的一条鞭法如何,是好还是坏?” 朱允炆询问道。 此番出京私访,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新政的施行状况,有哪些弊端,是不是可以为百姓所接受。 杨十八拍腿笑道:“一条鞭法当然好啊。洪武朝时,虽然农税是三十税一,但官府加税的名头可多了,像是什么沿纳﹑支移﹑折变﹑脚钱﹑加耗﹑预借、斛面……” 农夫在一旁配合道:“对,还有重催税、呈样税。” 朱允炆皱眉,问道:“何为重催、呈样税?” 农夫叹道:“重催自然是没有及时缴税,或没有缴足额税,官府二次差人催的辛苦税,呈样税就是官员检查纳税之物,也需要给官老爷交一部分税,毕竟人家不辞辛苦,顶着大太阳看了几眼……” 朱允炆有些心惊,在看不到的底层,竟一直隐藏着太多太多的问题。 洪武朝官场治理的如此严格,还有这么多的花样,那在明后期,官场腐败不堪的时候,百姓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税收,国之根本事,若这里出了问题,就如树木烂了根! “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有了一条鞭法,这些官吏收敛多了,也没了额外收税的由头。加上可以缴纳钱钞,也方便了许多。” 杨十八一脸含笑。 朱允炆有些欣慰,问道:“可是一条鞭法毕竟施行的是十五税一,超洪武朝一倍,你们不觉得有些过重?” 杨十八、农夫等人连连摇头。 一位妇人见安全局的长官很是和善,便大着胆子说道:“不能只看十五税一,三十税一,得看我们手里落下多少。眼下虽是十五税一,但守着十亩地,一年下来也能存留七八两银子,这可是往年里想都不敢想的事,咱们就盼着这一条鞭法能一直施行下去。” 朱允炆笑道:“这位大娘,别人家都是男人出面,你家男人呢?” 妇人还没回话,杨十八便插了一句:“他家男人听说杭州要修什么混凝土路,跑出去赚钱了,将十几亩地丢给了这婆娘。听说一年赚的可比种田多多了。”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混凝土路已经在多地齐头并进,工艺越发纯熟,只不过自己沿途都是走的水路,倒没在意这方面问题。 “杨十八,你少羡慕,你家婆娘若是有力气,你早就跑了。当年找老婆,非要找媒人说个娇柔小巧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妇人指名道姓,彪悍的很。 杨十八吃瘪也不敢反驳,人家一个妇人支着一个家,自己直接当男人用了,加上那腰围,那拳头,那体格…… 农夫笑得皱纹堆在一起,道:“这一条鞭法好是好,就是有时候还得到城里卖粮食,这是个问题啊。老汉身体现在还能扛得住,可要是再抗几年,可就不太好说了。这不是,今年腰疼就不想去城里了。” 朱允炆有些疑惑:“这农税县司不是走的杭州市价,缘何还需跑到城里去?” 农夫叹息道:“虽然这里走的是杭州市价,但杭州的一些商人是可以让出一些利的。有一家晋商的粮行,可是高于市价收购粮食,一石粮食能多卖出十五文。” “晋商?” 朱允炆有些意外。 这常百业在山西弄出来晋商商会还没多久,就将让利的经营方法带到了杭州?这个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得多。 不过也好,只要晋商不囤积粮食操控物价,那就没问题,反正受益的是农民。 面对竞争压力,他日徽商、杭商早晚会跟进,毕竟先进的经营手段,你要么学会并使用,要么就守旧被淘汰,没有其他选择。 “是啊,这杭州城的商人多了不少,倒是让杭州热闹起来。” 杨十八念想着什么。 朱允炆想了想,问道:“这钱塘可有什么冤案?” 众人思索一番,摇了摇头,钱塘县并不大,平日里也没见出过什么冤案大案。 杨十八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去年夏日大雨,杭州城倒是淹死了三十几名百姓,这算不算冤案?” 一位农夫反驳道:“那是天灾,怎么能算冤案?” 杨十八尴尬地呵呵两声,没有说话。 对于杭州城去年内涝,淹死了一些百姓,朱允炆是知情的,不仅杭州知府虞谦奏禀过此事,杭州安全局也通报过。 只是当时的朱允炆顾不上杭州的内涝,因为当时黄淮等地大暴雨,北方岌岌可危,没精力关注杭州。 如今反过来想,总感觉有些奇怪。 杭州怎么说也是有西湖、钱塘江的,奏报也只说下了三天大雨,就直接给内涝了?要知道内涝,可不是钱塘江决堤,也不是西湖水淹城,就是下的雨太多,将低洼地带给淹没了。 “这件事我会留意,你们记住了,若日后县衙再多收税目,强行摊派,或克扣徭役工钱,都可去找安全局。安全局会将消息送到京师,皇上就会知晓,为你们做主。” 朱允炆嘱托道。 围在周围的百姓不由大喜,只有赵海、王昌等人苦着脸,这下子彻底完了,日后想要捞油水,怕是没希望了。 自钱塘乘船下西南,便是杭州城区。 朱允炆站在船头,看着波光粼粼的钱塘江,怀想着杭州盛景。 后世时,苏州毕竟是自己的路过之地,而杭州,却是自己停留许久的地方,这个许久,是以年为单位的。说杭州是故乡外的故乡,丝毫不为过。 回杭州,似是逆旅归来,熟悉的,陌生的,都将在这里碰撞。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这不是我的西湖…… “爷,这是我们在钱塘找来的。” 薛夏拿出一本名为《咸淳临安志》的书交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接过之后,翻看了两页,不解地问道:“这是?” 宁妃凑了过来,惊呼道:“竟是《咸淳临安志》,你们倒是用心了。” 薛夏含笑退出。 朱允炆看着宁妃,宁妃欣喜不已地接过《咸淳临安志》,翻看着,对朱允炆道:“这世上还有夫君不知晓的事?” 朱允炆有些郁闷,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 宁妃翻到其中一页,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将书往朱允炆身前一推,轻启朱唇:“此书为南宋地方志,潜说友所作,里面不仅记载有南宋皇城、中央官署,还记载有山川、疆域、文事、武备、风土、人物、古迹、寺院……” “不就是一本地方志,有什么稀奇之处?” 朱允炆有些不以为然,低头一看,瞬间被其内容所吸引。 宁妃得意地看着朱允炆,说道:“寻常地方志,可没有如此完备考究,此书徵材宏富﹐考辨精审﹐条理秩然,可鲜有书超得过它。最可贵的是,这里绘制有大量舆图,即有当时皇城、京城舆图,也有浙江各县舆图,当然,还有一幅夫君必然感兴趣的舆图……” 朱允炆仔细看着《咸淳临安志》,点了点头,道:“西湖舆图!” 在这本书中绘制有清晰的西湖舆图,而且还是西湖湖山景观的全貌图,只不过这里并没有采取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向布局,而是采取的是上西下东,左南右北的方向。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是绘图之人,站在西湖东堤临安(杭州)城内,俯视西湖绘制而成。 画面由近及远,地势由低至高,显得极有层次感。 临安就绘制在近处,占据画面中央的是西湖,西湖三面环山,以山为衬托。观看画中西湖,其以苏堤、白堤为界,将湖面划分为不同区域;以“郎当岭南北分山处”为界,将武林群山分为南北。 在西湖之外,这幅舆图中还特别标注了南宋时期西湖周围的政区分界、诸军驻防、河流道路去向,潜县、昌化县、新城县、富阳县等标注清晰。 这幅舆图虽是极为难得,但必须说明的是,这只是一个简笔画,就没有上色,也没有体现细节,只是简单勾勒,介绍大致。 即使如此,也足以让朱允炆惊叹不已,因为这幅图的精准度,几乎堪比后世旅游地图! 要知道古代可没有卫星,没有飞机,也没有先进的测绘仪器,在南宋时期就已经将比例尺、方位、精度等做到如此优秀,如何能不让人惊叹? 事实上,古人在舆图(地图)方面的成就,被后世人忽视了。 至少在四千年前,中国人就已经掌握了绘制地图的方法,在《左传》中记载有“九鼎图”,在《周礼》中,关于图的记载有十七处之多,甚至还设置了相应的官职,如“天官冢宰·司书”,负责“掌邦中之版,土地之图”;“地官司徒·大司徒”,负责“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抚邦-国。” 夏禹治水,史书记载“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而准绳、规矩,正是测量工具。想来在那个时候,大禹就已经在丈量中原大地。 说古代地图,不能不提一个最著名的人物: 晋朝时期的裴秀! 裴秀可以说是集地图制作之法的大成之人,编制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地图集——《禹贡地域图》,并开创了制图六体: “分率”(比例尺)、“准望”(方位角)、“道里”(直线距离)、“高下”(相对海拔高度)、“方邪”(地表平坦度)和“迂直”(考虑地形后的距离)。 前面“三体”是最核心的要素,后面“三体”是辅助矫正的要素。 可以说,古代中国人将制作地图的标准流程化,是需要感谢裴秀的,是他奠定了制图理论。 除了裴秀的“制图六体”法,中国人还有另一种方法制图,即“计里画方”。 所谓“计里画方”,便是先在图上画满格子,每一个格子的边长代笔一定的里数,然后在图上绘制内容,以确保绘制地图的精度。 比如唐人贾耽的《海内华夷图》,北宋沈括的《天下州县图》,都是采取的“计里画方”,精度足以令后世人惊叹不已。 当然,元朝时期的数学家郭守敬也为地图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创造性地提出了“海拔”的概念,别以为这些事都是后世才有的,几百年前老祖宗都在用了…… 朱允炆看着《咸淳临安志》中的西湖图,正与宁妃说笑着,船帘被掀开,薛夏禀告道:“爷,前面河道变窄,怕是行不了船。” “河道收窄?” 朱允炆有些意外,走出船舱看向远处,看着前面骤然收窄的河道,不由皱眉:“这河道收窄太过突兀,一旦发了大水,这里岂不是很容易成灾?” 既然河道走不了,距离杭州城已是不远,朱允炆便下令就近上岸。不远处有一处简易渡口,一行人自渡口向西南而去。 朱允炆看向宁妃,道:“我们先至西湖,休息与准备一日,再回韩家吧。” 宁妃莞尔,道:“听夫君安排便是。” 行过五里路,已可以远远看到西湖。魂牵梦绕之地,令有些疲倦的朱允炆振奋起来。 “宋时苏轼曾写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诗句,杨万里写出‘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可见这些古人对西湖推崇备至。” 朱允炆期待地说道。 宁妃看了看朱允炆,拿出手帕给朱允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那是宋时西湖。” 朱允炆笑道:“我知道。” 自信“知道”的朱允炆,终于还是“不知道”了。 薛夏找了当地人询问,最终指了指前面的湖水,对朱允炆说道:“爷,西湖到了。” 朱允炆嘴角颤抖着,一脸的不可思议,眼前哪里是西湖,这不就是两三里路的一个大池塘? 前宋的十余里西湖呢? 说好的繁华呢? 目光之中,这里哪里有繁华可言! 小湖一个,周围都是桑田,还有一些建筑,不知道是谁在这里私搭乱建!这哪里是自己梦中的西湖,摆明了就是围湖造田的庄稼地,外加开发房地产用地! “你确定这里是西湖?” 朱允炆环顾四周,眯着眼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多少熟悉的影子。 薛夏刚想去找人再次问询,宁妃却止住了薛夏,对朱允炆说道:“这里就是西湖。” “这里不是西湖!” 朱允炆难以接受。 说好的西子呢,说好的天堂呢…… 都是骗人的! 宁妃有些无奈,指了指远处的桥,说道:“那里是断桥,与其相连的是白堤,再远处看,那一条堤是苏堤……” 朱允炆看去,桥是真的桥,堤是真的堤,但水是真的没有,倒是有阡陌桑田,一清二楚,哦,看走眼了,还是有水的,那里有一条河道,河道有两丈宽,有船只往来,船是…… 呃,酒船。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朱允炆满是失落,这个情况下的西湖,哪里还有什么断桥残雪,曲院风荷,看来自己想听一听南屏晚钟,估计也只能听到犬吠一片了…… 花港观鱼更是别想了,水都没多少了,还是观桑田吧。三潭印月不知道还在不在…… 可怜的,自己一路千里迢迢跑过来,竟然看到了如此一幅景象,这不是欺负人吗? “去断桥吧。” 朱允炆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失落地朝着断桥走去。 又走了近两里路,眼看着要到断桥了,两个大汉拦住了朱允炆等人的去路,理由是,前面是孙家的后花园了,想要从这里过路,那得交钱,不多要,一人十文。 朱允炆郁闷了,古代免费、后世也免费的西湖,现在自己想要去逛逛,竟然有人管自己要门票? 凭什么? 西湖啥时候成私家宅基地了,还后花园,你家咋不把整个西湖都买下来! 窝了一肚子火的朱允炆,直接就强行闯入了。 两个大汉见状不由恼怒,刚想动手,却被上前的薛夏、孙栋给吓得不敢动弹。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吧。” 朱允炆站在断桥上,看着桥底下小小的河道,周围遍地桑田,人间再无西湖美景。 宁妃叹了一口气,站在朱允炆身旁,轻声道:“南宋时,西湖美景可谓是天下一绝,繁华更是无双。在元灭南宋之后,元朝认为南宋亡国,主要原因在于南宋君臣耽溺湖山,纵情西湖之上。故此,在元忽必烈时,便对西湖采取了‘废而不治’的态度,整个元朝,西湖都没有得到疏浚治理。” “到了我朝太祖时,西湖已是葑草丛生,很多地方都化作桑田。加上地方豪绅盘踞于此,据西湖为良田之地,耕作求利。三年前我入宫时,西湖尚有五六里之广,还有些可去之处,不成想此时已窄小如此。” 朱允炆有些心疼,谁能想到,后世闻名于世的西湖,在明朝初期竟破落成了如此地步,估计再过一两年,就会彻底消失! 突然之间,朱允炆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薛夏,问道:“去年杭州水涝成灾,好像就发生在这里吧?” 第四百七十五章 水流才有众生 薛夏思索了下,给了朱允炆一个肯定的回答。 朱允炆站在断桥上,即没有看到小白,也没有看到小黑,只看到了看似勃勃生机,实则令人痛心疾首的桑田。 这几年纺织业发展不错,但也不能把西湖给填了造田吧? 知不知道填湖造田的危害有多大,别看现在能多收一些丝绸,但其损失远比这大得多。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可持续发展观,但也不能如此短视吧…… “让杭州安全局千户罗显见我。” 朱允炆沿着白堤而行,情绪有些失落,西湖都萎缩成大明湖了,向上追溯五百年,怕都没如此可怜的时候吧。 前面的白堤已可见湖水,只不过右侧已填成了“岛”,白墙黛瓦,别致清幽,倒成了一些人家的园林之地。左侧临湖,修有观湖亭,里面人影绰绰,时有莺声燕语。 别说夏雨荷了,就是夏荷都没有,湖水算得上青碧,一眼可见湖底,估计将一旁叽叽喳喳的丛佩儿丢里面去都淹不死她。 元朝将南宋的失败与灭亡归罪给西湖,呵,怪不得元朝统治者脑子都那么多水,这是吸取教训的结果啊…… 西湖有什么罪? 它只是湖,只是水,它不是九尾妲己,迷惑不了帝王,也不是沉鱼西施,使不了美人计。连总结王朝灭亡的经验都如此草率,没有百年国运也是活该。 “那边是雷峰塔吧?” 朱允炆看向远处山峰,一座塔矗立于苍翠之间。 宁妃点了点头,赞同道:“是雷峰塔。”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一扫颓然与失落,说道:“罢了,佛塔在那里,且放下烦忧,走吧,我们去看看。” 找来两艘小船,几人泛波而去。 宁妃见朱允炆心情好转,便问道:“夫君可知雷峰塔于何人于何时修建?” 朱允炆看着雷峰塔的方向,此时还没有所谓的“雷峰夕照”的说法,不过若说起其来历,宁妃虽是本地人,但未必如自己了解的清楚。 不过看了一眼宁妃得意的目光,朱允炆便顺着她,说道:“不太清楚,好像有些年头了。” 宁妃脸上带着轻盈的笑意,解释道:“已经有四百二十余年,北宋太平兴国(赵光义国号)二年,吴越国王钱俶命人兴建,这其中还有一段浪漫之事,传闻钱俶的宠妃黄氏得子,钱俶在欣喜之下,下令建造皇妃塔,即感于宠妃,也敬奉于佛……” 朱允炆打趣道:“等我们有子女,要不咱也修个塔?” 宁妃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侧过身,嗔怒道:“才不要!” 朱允炆见状,开怀不已。 “这雷峰塔里,可是有两件宝贝。我打算拿走一件,送给母亲大人。” 朱允炆凝眸道。 “宝贝?” 宁妃不解,这雷峰塔能有什么宝贝?再说了,就算有宝贝,怎么也比不上京师的天界寺吧? 不过吕太后信佛,若真有什么佛宝的话,定能让她满意。 朱允炆含笑不语。 事实上宁妃说的并非完全错,雷峰塔是北宋时期建造的,建造雷峰塔的人也是吴越国王钱俶。 当年钱俶占据两折一带,大兴佛教,自身也是佛教徒,佛到什么程度,据他自己说,只要有一点点空暇,嘴里说的就是佛经,手里翻的就是佛书。 这一点跟后世的手机综合症差不多,不过钱俶明显是佛经综合症。 所谓的“凡千万机之暇,口不辍诵释氏之书,手不停披释氏之典”,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当年灵隐寺被毁了,主持重新的就是钱俶,不仅如此,他还创建了永明禅寺(今净慈寺),建造六和塔、保俶塔、雷峰塔等,包括飞龙峰、烟霞洞的石窟造像,也是他在位时捯饬出来的,当时的吴越国,有着“东南佛国”的称号。 但宁妃说错了一点,钱俶建造雷峰塔,可不是为了一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孩子,作为一个出家人,女人神马的,只会影响他的修行。 他建造雷峰塔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存放一件宝物,一件佛教圣物: 佛螺髻发舍利。 朱允炆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后世直播挖掘过,还大肆宣传了一番,想不知道都难。不过在大明,最重要的佛教圣物,应该是佛顶骨舍利,据说这个东西就存在于大报恩寺里面。 只可惜,历史上的大报恩寺是朱棣造的,朱棣怎么弄来的佛顶骨舍利,自己也不能问他去啊…… 没办法,只能选择已知,无法确定未知。 有个佛螺髻发舍利已经不错了,虽然这玩意对朱允炆没什么作用,但对于吕太后而言,这可是绝佳的精神安慰剂,有了它,说不得可以多活几十年。 上岸,已到了雷峰山下,拾阶而上,雷峰塔便已在眼前。 雷峰塔为砖砌塔身,外衬木式结构,为八面、五层楼阁式塔,虽不如后世高大,但也显气派非凡,颇为引人注目。 迎面走来一个老僧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僧尼。 “今晨鹊枝报喜,原是贵客入山,贫僧雷峰塔住持善导。” 老僧行礼。 朱允炆等人还了一礼,然后道:“贵客可不敢当,主要住持不将我等作为游侠就好,哈哈。” 老僧眼眸凛然。 游侠? 这是好听了说,说难听点,那就是强盗啊。 “还请住持带路,我等想游览下雷峰塔。” 朱允炆没有客气。 住持看了看朱允炆、宁妃等人,也不介意几人行装简单,含笑在一旁引见,并介绍着雷峰塔的来历,言语之间,多有风趣。 朱允炆左右看了看,询问道:“雷峰塔作为僧寺之地,又闻名在外,缘何香火如此寥寥,竟连行人都不见一二?” 善导脸色转为黯淡,叹息道:“一言难尽,施主还请登踏吧。自此塔中登高远眺,西湖碧波尽收眼底,待夕阳西照,更显佛塔之静美。若施主得暇,不妨久留至傍晚,定不虚此行。” 朱允炆点头,虽然西湖被侵蚀过半,但雷峰塔的风光还是值得肯定,尤其是远眺,本身就有一种特殊的美感。雷峰塔内并没有后世如此宽阔,而是显得窄小许多,里面陈设之物,以佛像为主,辅以佛教壁画,每一层大致相当,只不过佛不同,壁画不同而已。 登至最高层,朱允炆看着西湖,对一旁的善导问道:“这西湖不复宋朝盛景,主持以为是好,还是坏?” 善导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并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水深的很。 元朝认为西湖是一个不详的湖,这个观点到了明朝依旧有人相信。且不说明太祖没有明确的态度,但从明初西湖始终荒废,日益蚕食,从无治理来看,明太祖对西湖是不上心的。 要知道他老人家在大明各地修了很多的水利工程,疏浚了许多河湖,可这个许多里面,唯独没有西湖。 所以,若是回答不好,那就是与元朝、明太祖的思想对着干。和元朝对着干没什么,但和明太祖对着干,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但如果回答好,就有些昧良心了,西湖盛景不在,湖水渐少,好好的一座湖泊,都要演变为陆地了,鱼虾没有了,意境没有了,游人没有了,江南的气息也没有了。 善导看向远处原本应该是湖水如今是桑田的地方,凝重地说道:“是是非非,总无定论。世易时移,当年之法未必适合当下,依贫僧看,水流才有众生,方显盛世太平。” “哦,水流众生?” 朱允炆嘴角微微一动,这倒是另一种解释。 欣赏着不多的景致,享受着山湖间吹来的凉风,宁妃、丛佩儿等人也有些沉醉。 朱允炆示意孙栋保护好宁妃,然后在薛夏的陪同下,与住持善导到了另一侧。 “住持,这雷峰塔中有两件至宝吧?” 朱允炆开门见山。 善导猛地一惊,错愕地看着朱允炆,旋即脸色木然,道:“这雷峰塔中,只有佛教之物,并无什么至宝。” 朱允炆抬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道:“这两件宝,其中有一件是佛螺髻发舍利。” “你是谁?” 善导一脸惊恐,这可以说是雷峰塔最为隐秘的秘密! 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大家都只知道雷峰塔的建造是为了一位妃子,甚至连塔的名字都是皇妃塔! 佛螺髻发舍利所在,是最深的秘密,除了历代雷峰塔住持,几无人知晓!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又如何知晓佛螺髻发舍利就在这里? 朱允炆平静地看着善导,说道:“我不仅知道佛螺髻发舍利,还知道那是鎏金纯银阿育王塔,甚至连基座、塔身、山花蕉叶、塔刹都可以说清楚,里面刻画的佛祖故事,也可以一一讲述给你听。只不过我相信,你对这些早已熟记于心。” “你……” 善导惊讶至极。 眼前之人不仅知晓佛螺髻发舍利,甚至还知晓细节,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母亲一番佛心,我也只好做一次游侠了。不过作为交换,我可以解你困境,让雷峰塔重焕生机。” 第四百七十六章 佛螺髻发舍利 善导看着朱允炆,毅然决然地说道:“无论你出什么条件,都无法拿走佛螺髻发舍利!哪怕是雷锋塔寂寥破败,贫僧也会守到最后一口气!” 朱允炆看着拼命架势的住持,严肃地说道:“释迦牟尼荼毗后,舍利多达八万四千颗,其中即有遗骨舍利,也有珠状舍利子。佛教徒携舍利走天下,传教四方,自此中原有了佛祖舍利。想来这雷峰塔中的佛螺髻发舍利,也是当年的佛教徒带来的吧?” “是又如何?” 善导有些不安,冷着脸。 朱允炆点头道:“所以说,这佛螺髻发舍利并非是固定于某一地,某一塔,某一寺,它是可以流转的。” 善导瞪着眼,目光中带着凶狠。 朱允炆叹道:“《大智度论》云,供养佛舍利,乃至芥子许,其福报无边。我虽不信佛,但无奈家母信,出门一趟若不带礼物回去,她老人家会生气的。所以,还请你交出舍利。” 善导大怒:“休想!” 薛夏当即就要动手,朱允炆抬手拦住,对善导微微一笑:“你今日不给我,他日僧录司找你要,你又如何?” 善导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嘴角喃喃:“你们是朝廷中人?” 佛,法力无边。 但那是在佛经里,在信仰里,在极乐西天里。 在中原大地,在大明,佛的这点法力可对抗不了朝廷! 几十年前,朱元璋一声令下,将天下僧人归入僧录司,无人不敢不从! 虽然朱元璋信佛,带动了洪武朝佛教兴盛,但佛只在寺庙里,不在朝廷里。只要朝廷一句话,佛未必是佛,僧未必是僧! 历史上,这类事可不止发生过一次,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加上后周世宗灭佛,形成了著名的“三武一宗灭佛”事件! 朝廷想要对付佛,只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若眼前年轻人真的是朝廷的人,又如此清晰知晓雷峰塔的隐秘,那舍利想留是留不住了。 朱允炆伸手,薛夏递上来一份安全局的令牌,朱允炆接在手中,丢给善导,说:“我知道强取豪夺,以势欺人终归不好。但……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佛螺髻发舍利。” 善导盯着手中的令牌,咬牙切齿:“安全局如此霸道,若皇上知晓,雷霆之怒你如何承受?若止戈为武,就此罢手,对你我都有好处。” 薛夏偷偷看向朱允炆,如果善导知道现在当“强盗”的是皇上大人,会不会无语到跳塔…… 朱允炆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家伙,自己是皇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天下都是老子的,要一块狗都不啃的破骨头,凭啥不给…… “这佛螺髻发舍利是敬奉给吕太后的。” 朱允炆坦言。 善导终于知道了,事情已经没有了商量的余地。安全局想要讨好上面,自然要投其所好,吕太后信佛,时常请高僧念经祈福,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哪怕是朝廷,我也不允许你们拿走舍利!” 善导看着朱允炆,在停顿了稍许后,方说道:“若有杭州知府作保,内阁作押,这佛螺髻发舍利可以暂借给朝廷,待吕太后仙寿,佛螺髻发舍利依旧归还雷峰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若你们想要强取豪夺,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薛夏看着眼前的僧人,目光炯炯。 为了守护而不惜牺牲生命,这样的人当得起自己敬佩。 只不过,朝廷想要拿走舍利,他竟然换了概念,想要租借来代替,这就明显是为难人了。 朝廷拿走了,自然是朝廷的,哪怕是吕太后走了,那不是还有马皇后,马皇后走了,不是还有…… 在宫里放一件舍利,不说沾染点佛气福泽,就是想想也觉得心安不是。 这种至宝享受了几十年,正准备当传家宝,这边刚传给下一代,那边拿出合同说东西是你们的,这算什么事…… 再说了,朝廷要东西,从来没打欠条的道理嘛。 朱允炆盯着善导,微微摇头,肃然道:“对你的要求我不能同意。我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要定了,想给我开条件,你还不够资格。” 善导面如死灰,低头看了看塔底,不甘心地喊着:“既如此,我也不做丢掉舍利的罪人!”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道:“你是没资格给我讲条件,但我有资格给你讲条件啊……” “呃?” 善导晕了,薛夏也糊涂了。 朱允炆作为皇帝,不可能接受别人施加的条件,大明是一个有骨气的王朝,做皇帝的再无能,也都是一个个有骨气的汉子。 妥协,答应别人的条件,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如果自己主动提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听你的,听我的,这是两个性质,哪怕结果差不多。 善导终究还是没跳塔。 宁妃隐隐约约听到些内容,待靠近偷听的时候,事情已经敲定了,虽然她不清楚过程是什么,但当她看到鎏金纯银阿育王塔,看到阿育王塔中的“金棺”时,还是被惊得无法言语。 这里竟然真的有宝贝,还是佛教至宝,佛螺髻发舍利! 朱允炆很是满意,欣赏着精美绝伦的阿育王塔,还有那一团小舍利,对一旁不甘心的善导说:“你就不用装决绝了,我只取这一件,至于天宫中的舍利,就留给雷峰塔吧。” 善导无法相信这一切,追问:“你如何知晓雷峰塔有舍利?谁告诉你的?” 绝没有外传的消息,竟然泄露了。 对方不仅知晓存在舍利,而且还清楚舍利存放的阿育王塔,甚至连阿育王塔的模样都了如指掌! 朱允炆命孙栋小心收起阿育王塔,对善导随意地了句:“博物馆看过……” 善导搜肠刮肚,也没想到什么地方是博物馆,大明貌似没这个地名。难道说博物馆是个人名,历史上也没这个家伙啊…… 宁妃闪烁的目光,透着渴望,暗暗记下一笔,又是一个从未出现的名词…… 朱允炆问道:“雷峰塔冷清异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善导也不客气,既然对方拿走了自己的宝贝,那也该付出一二,开口说:“去年夏日暴雨倾盆,雨水短时间汇聚于西湖处,而这里有些人家,根本来不及逃走,便溺死于此。”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道:“这与雷峰塔有什么关系?” 善导叹息,指了指不远处倒塌的屋舍,道:“是夜天降雷电,劈中了雷峰塔院,引发大火。大火惊动引来府衙衙役救助。正因衙役都来了雷峰塔,导致百姓告知府衙救助百姓时,延误许久,最终致使百姓罹难。” 朱允炆明白过来,感情就是消防队来救了你们的寺庙,没人去管百姓了,事情平息之后,百姓死了,你们却只损失了一些房子,这算什么事? “受淹的可是那一片区域?” 朱允炆指了指西湖中的低洼处。 善导点头,道:“还有那里,那里,现在又修出了房屋。今年雨水不足,并未引起灾祸,若是再如去年雨势,他们还可能会出事。” 朱允炆看了看地势,又命薛夏拿出单筒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最终叹息道:“一旦大雨如注,水流从四处汇聚而至,即便官府差人去救,怕也是有去无回,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住人,西湖也不适合改桑田!” 善导自然是清楚这一点,但没有任何办法。 “爷,杭州安全局千户罗显求见。” 薛夏上前,低声禀告。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让罗显上来,罗显看着朱允炆,几次都差点跪下,却被一旁的孙栋给阻止了。 “这西湖原本是碧波十里,眼下却只剩下了两三里湖水,大部都成了桑田,这是怎么回事?” 朱允炆询问道。 罗显见是问西湖的事,轻松地回道:“爷,这西湖改农桑是知府衙门的政事,对于这些湖田,官府都有登记造册,发放有地契,还按照一条鞭法,厘定了税额……” 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原以为西湖被侵占,是豪绅强行霸占,不成想人家是受法律保护的,成了合法的私田! “虞谦对此也是毫无新见?” 朱允炆冷声问道。 罗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也不敢撒谎,回道:“虞知府认为农桑是好事,加之朝廷推行十优州府,杭州府想要位列十优州府,更重农桑。这两年,虞知府大力推动……” “胡闹!” 朱允炆愤然喊道。 罗显扑通跪了下来,连忙求饶。 朱允炆抬头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这些人为了拿到一个‘十优州府’的名额,连西湖都敢毁啊! 发展不是不择手段,不是竭泽而渔啊! 你这把西湖给整没了,换来了眼下的收益,可你想没有过,这没了西湖,不出十年,这杭州不是大涝,就是大旱! 别小看西湖的作用,它的存在,关系着杭州地下水脉,关系着杭州生态,关系着杭州气候! 薛夏见有人上楼,命人拦下,护卫匆匆转来一封急报,看了看急报上的文字,薛夏有些不安,连忙上前,对朱允炆道:“京师急报。” 第四百七十七章 渐变的黄子澄 朱允炆挥手让罗显起来,西湖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他的过错。 安全局有监察天下的权利,可没有办法干涉知府施政,而且从某个方面来看,虞谦所为也并不是胡乱作为,大明以农桑为主,人家劝课农桑有啥错? 接过薛夏递过来的急报,朱允炆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宁妃有些担忧地看着朱允炆,虽然这几日没人提齐王之事,但藩王造反毕竟是大事件,显然朱允炆也没有忘记此事,有几次夜中醒来,都可以看到朱允炆拿着一张大明舆图,目光所注视的地方,正是长江口。 看朱允炆的神情,似乎事情有些严重。 宁妃上前一步,柔声道:“若前线艰辛,夫君应立即返京。” 朱允炆摇了摇头,有些痛惜,也有些无力,道:“并非齐王之事,而是太医院院使戴原礼走了。” “啊?” 宁妃有些惊讶,快速问道:“不久之前见他身体还算健朗,缘何……” 朱允炆俯瞰西湖,目光中有些伤感。 戴思恭,字原礼,他是丹溪亲传弟子,医术高明,曾用精湛的医术救过朱元璋。 洪武朝时多少太医受难,唯有他安然无恙。 朱允炆欣赏与敬佩这个七十六岁的医者,单论医术,在当下的太医院中,无人出其右。朱允炆记得史书中,戴原礼曾给永乐朱棣看过病,换句话说,他至少还能多活三四年。 但现在,他走了。 安全局的文书写得很详细,甚至还附带了杨士奇的文书,戴原礼的死,并不是“古今”关联阴谋的封口,而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燃尽生机的结果! 他通过国子监医学院看清楚了医学发展的方向,找到了教育学子的康庄大道,他将余生的寿元,都耗费在了《医学初典》、《医学中典》与《医学大典》这三本教材中! 为了医学的未来,戴原礼押上了自己的生命! 朱允炆眼睛有些湿润,仿佛看到了深夜之中,挑灯著作、勘正的老人,他面容枯槁,却神态自然,他手枯如笔,却书写不辍,他咳嗦不止,却顽强坚持。 一笔,一画! 一字,一钱! 无私的如同一片海,包罗尽致,万象自然! 严谨的如同一座山,棱角分明,傲骨天成! 大明朝有的是为国为民的人才,有的是燃烧自己,点亮他人的英雄! “取纸笔。” 朱允炆默然望北,而后挥毫写下: “戴原礼,披太医院,戴医学院,肱骨干臣,丹溪子弟,精研医术数十载。著书《证治类方》、校补《金匾钩玄》、《推求师意》,又作《复庵方书》,可谓大成之才……” “其行医奇效,观症论断,出新意于法度之中,推测病源,著奇见于理趣之极,观其随病加减之妙,不独药之咸精,是谓大明之神医……” “古稀高龄,许身布道,三尺之台,桃李于堂,呕血《医学》巨典,皓首殚精,终有所成。然生机耗去,撒手远行,留天下扼腕,痛呼天命不予,圣魂长在……” 朱允炆停顿下来,思索片刻,又加了几句:“当誉大明圣医,尊其遗志,葬于国子监太医院,另命匠工雕铸人像,为后来者瞻仰……” 收笔之后,朱允炆看向薛夏:“即刻安排人,送至京师,越快越好。” 薛夏了然,封好之后,便交给罗显,让他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递出去。 “走吧,我们去杭州城。” 朱允炆没了游览的兴致。 文书中介绍的内容并非只是戴原礼去世这一件事,还有顾三审、双喜拿出了最底层的批条,解缙的解读,内阁的安排,京军调动与城防,水师动静,齐王规模与路线等等。 当看到二炮局加快进度,提前完工一批新式神机炮,并将多余部分划拨宝船之后,朱允炆彻底安心了。 京师。 一艘快船停泊到岸,岸边早有人牵马等候,八名军士身披铠甲,手按腰刀,背插红缨,翻身上马,甩了一鞭子,对急切询问状况的衙役喊道:“白水洋大捷,齐王溺死!” 话音落地,八匹骏马已飞奔而出。 “白水洋大捷,齐王溺死!” 雄壮的声音响彻天地。 八个八马,自长江边,至清凉门、石城门、三山门、聚宝门、通济门,再至正阳门,穿正阳门而过,马不停蹄,高声断喝:“白水洋大捷,齐王溺死!” 兵部尚书铁铉正在办理公务,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连忙起身准备出门查看,刘儁、卢渊匆匆走来,面露喜色,连忙喊道:“铁尚书,大捷,大捷啊!” 铁铉眼睛一热,紧绷了几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战果如何?” 铁铉急忙问道。 卢渊满脸笑意,激动地说道:“详细文书还没送到,但齐王之乱已然平定!” 铁铉皱眉:“在没有擒拿齐王之前莫要下定论。轻敌致败之事,绝不可发生于我朝!” 刘儁摆了摆手,道:“大人,齐王溺死于范公堤外,齐王已死,这齐王之乱又如何能乱得下去?眼下最紧要的,是去内阁看一看水师奏报。” “什么,齐王死了?” 铁铉吃了一惊,难以相信地看着刘儁、卢渊。 皇上给了一个没有批文的批条,内阁三人对齐王的生死没有作任何交代,这水师船队奉命出击,只打了一仗,就把齐王给打死了? 这齐王是不是也太弱了,他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只是忙着跑来跑去,游来游去,最后体验下海葬? “去内阁。” 铁铉立即出门,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徐辉祖、宋晟。 内阁。 黄子澄笑意盈盈,自认为这一仗的胜利,有自己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功劳。 郁新老成庄重,目光熠熠,却一副皮不笑,肉也不笑的老狐狸样,端着个茶碗已经吹了十八次了,就为了摆一个好看的姿态。 解缙悠然自得,即不品茗,也不审阅文书,就呆着个脸看房梁,这是在酝酿诗词大作呢。 铁铉、徐辉祖等人一进屋,看到三位这个模样,不由郁闷至极,感情前几日紧张的不是你们,这会儿装什么潇洒…… “来了。” 黄子澄感觉良好,一介文官,能统筹水师迎敌,还能做到战而胜之,这说明自己还是有军事天赋的。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来人,目光从前些日子的平视,转为俯视。 铁铉、徐辉祖等人虽然感觉有些异样,但心里惦记的是详细军情,都没在乎黄子澄高高在上的语气。 “三位阁佬,水师军报可送来了?” 铁铉急忙询问。 按照正常情况,郑和军报需要先传给五军都督府,然后传递兵部,由兵部转呈内阁,内阁交给皇上,由下而上。 可那是正常情况,现在这种情况属于异常、特殊情况,军情军报自然是直接送给皇上,或递送内阁,由上而下。 郁新将茶碗放在桌案上,镇定自若地说道:“军报已送过来了,此战大捷,齐王不幸溺死。” “不幸?” 铁铉嘴角一咧,看你们三位阁老的表情,可不像是“不幸”溺死,深表同情啊,倒像是死了活该,我心大快,估计晚上回去之后就会请个戏班子。 军报在桌案上,铁铉也没有客气,取来看过,不由赞叹:“大明水师威武!” 徐辉祖、宋晟等人松了一口气。 齐王也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他的封地是在山东青州,那个地方就不是成大业的地方,向东有鲁王府,还有耿炳文守护的济南,即便是出了山东,到了黄河、淮河、长江,他也飞不过来啊。 走海路明显也是找死,大明水师追着不要命的倭寇跑了那么久,都快将倭寇杀得绝迹了,就他手里的那点家当,也好意思出兵? 解缙说得对,对付齐王这种人,根本就不需要动用京军三大营,只靠着水师船队就足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解缙对水师的力量有着充分的认识,而郁新、黄子澄却有些过于谨慎,谨慎到不愿意听从兵部、五军都督府的意见。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齐王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又不是在座大臣的亲人,不需要伤心,连假哭的程序都省了。 “几位大人都在。” 内侍双喜笑着走入内阁,解缙、郁新、黄子澄谁都没起身笑迎,也没说给双喜让个座,铁铉、徐辉祖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算是见过了。 可见此时的内阁与朝臣,对于皇宫内侍并没有多少在意。 虽然内阁此时已经拥有了“票拟权”,但内宫宦官还没有“批红权”,朱允炆也不可能将这一项权利交给太监,即使是自己外出,也是提前写好对策,安排好相应事宜。 双喜与安全局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朱允炆给出的甲乙丙丁几个选项里面,按照朴素的认识来抽出批条罢了。 比如三次支持解缙,两次支持郁新、黄子澄,比如“善”,比如“重新拟写”…… 这一次双喜拿出的批条,也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赏。 解缙、郁新等人都清楚,这一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深奥。“赏”,即肯定了水师战功,也意味着皇上对于齐王的死没有任何意见,至少心情是舒畅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青州白莲教起义 山东。 几股烟尘扑至青州城外,耿炳文率一万三千军士,分三路围住了青州城。虽然齐王带兵南下,但毕竟青州城还在齐王手中。 耿炳文知晓齐王早年间从军作战,颇有战力,想他经营青州城多年,想来拿下青州并不容易,故调动精锐,整顿齐备,才发动大军抵达青州城。 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就在军中,见耿炳文安排妥当,便拿出单筒望远镜看向青州城的城墙,对耿炳文说道:“齐王南下,想来是精锐尽出。这青州城墙之上,军士寥寥,不似有重兵把守,耿都司不妨发动大军,试探一下。” 耿炳文冷冷地看了一眼汤不平,不屑一顾地说道:“汤不平你记住了,你只是安全局的镇抚司,不是军中参将、裨将!如何行军打仗,如何攻城拔寨,与安全局没有关系,只与我与众将有关!” 汤不平面色阴沉,没想到这个耿炳文脾气这么大。 想想也是,洪武初期的名将基本上都死绝了,那么多公爵、侯爵都风吹雨打而去,这位长兴侯还奋斗在一线,也是够资格嚣张。 大佬死绝了,耿炳文就成了大佬。 自负心高的耿炳文下了军令:“围而不打,静候虚实。” 汤不平气得直跺脚,围而不打没问题,但是你现在是“围三阙一”,不是四个城门都给堵了啊,万一有残兵跑路出城,岂不是连累更多百姓? 耿炳文不这样认为,兵法有云,围城必阙,总要给人家一点盼头,不能让他们陷入绝境,这样打起来,他们也不至于死战不退,打到不要命的地步。 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无法置之死地。 再说了,城中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这若是冒然进攻,遭遇滚木雷石弓弩,损失不小,岂不是有损自己的威名?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需要派人调查下虚实吧。 汤不平那个浑小子,就知道猛打猛冲,要不是朱允炆抬举,他估计还是个大头兵,现在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摘掉安全局的腰牌,自己就敢砍掉他的脑袋! 汤不平终没有争执,耿炳文不是一个冲锋陷阵型的将领,而是一个防御型的将领,他善于稳扎稳打,让他一到地方就冲锋,如常遇春、李文忠那样锋芒毕露,是不太可能的。 而且安全局确实没有左右都司、将领行动的权利,汤不平之所以待在军营里,是为了好给朱允炆写奏报,将军中情报、作战过程等传至京师。 “既然都司想要虚实,那就由安全局负责吧。” 汤不平主动请令。 这一次耿炳文没有反对,安全局就是专门负责刺探情报,打听消息的人,他们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用他们,可比动用自己的军士好一些。 哪怕是安全局提供了错误情报,导致作战出现折损,事后也可以将责任推卸给安全局。 有人主动跳出来背锅,耿炳文没有道理不点头。 汤不平之所以如此自信,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因为早在两天前,安全局千户庞焕就带人潜入青州城。汤不平相信庞焕的手段,相信他可以拿到最详尽的情报。 青州城内。 齐王的离开,三护卫与一批民工的离开,并没有影响齐王府的修建,他们甚至都不知晓齐王已经造反。在那些与平日里差不多的护卫看管下,数万民工如往常一样,各自负责着自己的活计。 宋正臣正在推一块巨大的条石,条石之下是一根根横木,几人推动,条石便顺着横木缓缓向前。 刘监工走了过来,喊了一嗓子:“宋正臣!” 宋正臣直起腰,捶打了下酸疼的后背,朝着冲自己招手的刘监工走了过来,问道:“何事?” 刘监工呵呵一笑,道:“有人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宋正臣心头不安,看了看两侧护卫,知道事情可能有变,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跟他而去,走一步是一步。 进入齐王府,绕过荷池,到了一处凉亭。 亭中,只有一位清绝女子。 宋正臣到了亭中,刘监工便退到远处。 广袖看着宋正臣,嫣然含笑:“你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宋正臣?” “没错!” 宋正臣正气浩然。 广袖敬佩地看着宋正臣,微微点头,指了指石桌上的箱子,说道:“这里面有几件礼物,相信你会感兴趣,打开看看吧。” 宋正臣迟疑了下,上前一步,打开箱子一看,面色刹那苍白,里面赫然是一件写着文字的血衣! 广袖转过身去,看着池塘中已开始残败的荷花,道:“朝廷官员都如你这般迂腐,所以才会黯淡无光,没有未来。这苍生浩宇,终究还是需要我们去解救。” 宋正臣没有言语,只盯着广袖的背影,将手缓缓伸向衣襟。 “你就没想过,百姓不识字,即便是你写了血书,他们也看不懂?若你以血作画,言明青州之事,你又何必受苦如此之久,这里的百姓又如何会被奴役至今?” 广袖轻声道。 宋正臣愣住了,这一点自己还真没想过! 当时只顾着传报朝廷青州有变,可忽视了具体的形式。 要知道百姓人家真没几个识字的,而且这些衣服是死人的,即使是他们的家人找到了,看到了,怕也不会拿出去找人问问这是什么字,而是直接给丢到衣冠冢里面。 感情吃了这么久的苦,受了这么久的罪,都是因为自己不开窍? 宋正臣感觉自己的脸在烧,这是羞愧! 为官做事,不能只讲目的,还需要注意方式,考虑周全! 广袖缓缓转过身,看着宋正臣,道:“青州城要变天了,你可以选择加入白莲教,我保你成为护法,身居高位,美女、金钱、人间一切幸福都给你,如何?” “白莲教?你竟然是白莲教徒?!” 宋正臣惊讶至极。 这里是齐王府,齐王府中竟有白莲教的人,这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广袖没有否认,而是坦然道:“没错,我是白莲教圣女,只要你加入白莲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我自己。” 宋正臣冷冷地看着广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休想!我宋正臣是朝廷委任的监察御史,誓死效忠大明皇帝!” 广袖不以为忤,只平静地说道:“若你不接受,那只有死路一条。” 宋正臣上前一步,高声道:“那就放马来吧!” 广袖摆了摆手,道:“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自然没有办法杀你。不过这城中的百姓,可就不一定了……” 宋正臣瞪大双眼,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想为大明朝廷而死,那就穿好你的官服吧。” 广袖将箱子里的血衣取出,底下是一件七品官服,是宋正臣进入青州时随身带的,只不过后来被齐王府的人给收走了。 宋正臣虽不明白广袖的意思,但却很快将官服穿好,只要证明自己是官府的人,到了工地上喊就民工、匠人听自己指挥,到时定能一举冲出青州城!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广袖看着宋正臣,嘴角带着邪魅的笑意,轻声道:“现在,青州城归白莲教了,你是官员,你会死……” 宋正臣目光一凛,刚想说话,便听到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大地震颤,如同巨石纷纷倒地的声音! “身入白莲,不受苦难,兄弟齐心,迎我弥勒。杀贪官,求活路!” “杀贪官,求活路!” 声音浩荡,响彻天地。 原本工地上拿着凿子的匠人,拿着铁镐的民工,拉着绳子的杂役,此时都梗着脖子,释放着被压抑到极限的怒火与杀意。 齐王不给活路,贪官不给活路,他们要让我们去死啊,那凭什么我们不能先让他们死! 杀贪官,求活路! 只要是官,一律杀死! 原本是羔羊的民工、匠人,终于成为了吃人的恶狼,毁灭、杀戮成为了他们的属性。看守的护卫来不及反抗,便陷入疯狂的人群,在人群散去之后,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尸体! 嘴角带血的众人,开始了毁灭,那些建造精美,宛如夺天工造化的宫殿,被这些人摧毁,砸毁,烧毁! 多年营造,付之一炬! 这还不算完,负责领导白莲教起义的沫儿率数十名核心教众,组织民工、匠人分批行动,一批攻占齐王府,一批抢占青州府衙,其他则控制青州四门! 齐王带走了绝大部分主力,留守青州的只不过是老弱病残,根本不是这些疯狂百姓的对手。 庆州知府黄簿名、同知徐源听到动静,想要据守府衙,不过他忘记了,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可不是刀枪,而是斧头、锤子、凿子,什么墙砸不穿?真不行,还有梯子,绳子,什么墙翻不过去? 一番混乱之后,曾甘为齐王走狗,欺压百姓的黄薄名、徐源等人被活活打死,尸体更是被人拖了出去,挂在了府衙门口。 齐王府的大门也被人不断撞击,木质的门栓开始断裂。 站在齐王府屋顶之上的庞焕,看着青州城内烟火四起,看着疯狂的百姓,心有余悸,不安地喃语道:“这群人疯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踩踏,暴虐的百姓 当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时,那就一起毁灭吧。 暴戾的气息,杀戮的嚎叫,血腥的狂欢,焚毁的痛快,在这一刻,显得不像人间,浑似身处地狱,不见光明。 副千户刘平爬上屋顶,对庞焕喊道:“千户,齐王府已然空了,就连其家眷也不在城中,所留护卫不过老弱五十,外加一些仆从。如今白莲教徒作乱,我们不能再留城中,需即刻撤出。” 安全局得到消息终还是有些晚了。 在齐王朱榑尚未离开青州之前,白莲教徒就大量进入了青州城,吸纳了一批民工、匠人头目为忠实信徒。而在朱榑带兵离开之后,青州已经事实上落入了白莲教徒手中。 只是让刘平不解的是,为什么白莲教早不造反,晚不造反,非要等到耿炳文的大军来了之后再造反,这不是找死吗? 庞焕看向不断冲击齐王府的百姓,感叹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是覆舟的时候了……” “千户,这都什么时候了,别扯文了……” 刘平焦急。 白莲教徒最想要干掉的,那就是官府的人,万一遇到了,就自己这几条命,根本就不够塞他们牙缝的,一人一脚也踩成肉泥了。 庞焕转身看向刘平,道:“怕什么,我们也是‘白莲教’不就成了?” “啊?” 刘平错愕地看着庞焕。 庞焕露出了阴森的牙齿,道:“朝廷想要捉拿贼首却始终不得,现在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刘平张着嘴哆嗦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建功立业没问题,捉拿白莲教贼首也没问题,问题在于,你能不能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对手啊。这是火烧眉毛的要命时刻,封闭的青州城,对手是几万发疯的白莲教徒…… 庞焕名号血手阎罗,能将济南内外的不安定份子一窝端,靠的不止是残酷手段,还有心思缜密与才智。 白莲教不杀白莲教,自己又没穿公服,也没佩绣春刀,衣服还是从王草根那里拿来的,标准的吃苦人穿着,只要再配合一句“迎接弥勒”之类的口号,谁晓得自己是安全局的人? 正所谓,浑水才好摸鱼…… “让张牧带情报从水道潜出城,我们留在这里找出白莲教匪首!” 庞焕目光冷厉,毅然决然。 刘平见庞焕已下定决心,也不再考虑其他,通知张牧后,便随庞焕一起翻出了齐王府,混杂到人群之中,一起扯着嗓子喊着口号,还在路上捡了两个锤子,多少算是防身之物…… 齐王府的大门是很结实,可门栓不够结实…… 粗大的圆木在数十人的抬动下,撞断了门栓,齐王府的大门就此敞开,大家一股脑蜂拥而入,前面的还没迈过高门槛,就被后面的给推倒,后面的刚踩在前面的人身上,还没来得及道歉,就被人给推了出去。 门口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庞焕、刘平等人混在最后,看着一地的狼藉与尸体,脸色都十分难看,这被活活踩死,该是多痛苦的死法! 白莲教组织了这一次暴-乱,但显然低估了人心的暴虐,哪怕是为首的白莲教徒不断组织,也无法控制所有疯狂的百姓,尤其是看到齐王府中金碧辉煌,看到一些丫鬟漂亮,看到一些奴仆衣着光鲜,看到一些名贵之物,更是疯了。 人间最肮脏的事,都发生在这里。 庞焕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丫鬟被拖走了,他没有办法,他仆人被打死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是潜入,安全局在青州就没几个人,用这几条命还不可能救下这里的人。 “有一个官,大家快来啊!” 北面传来了呼喊声。 庞焕看了一眼刘平,那意思是他怎么调查的? 刘平错愕不已,连忙说道:“长史府都空了,齐王官属都离开了,应该没官员了才是啊。” “走,去看看。” 庞焕连忙跑去。 宋正臣看着曾经与自己一起吃苦受罪的匠人与民工,如今拿起了干活的工具开始杀人作恶,不由冲上前喊道:“都给我住手,住手!” 一些人听到宋正臣的声音将头转了过来,看着那一身刺眼的官服,纷纷咬牙切齿。 “杀贪官,求活路!” “杀贪官!” 一群人冲着宋正臣杀去。 广袖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自己给过他机会,只是他没有要,既不是白莲教的朋友,那自然是敌人,敌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宋正臣或许是一个心怀正义的好官员,但谁规定好官就要有好下场? 好官,有时候死得更快。 宋正臣只是一个书生,虽然在工地上苦熬,锻炼出了一身力气,但也不是眼前众人的对手,无论他喊什么,都没有人听,能抬脚的用脚招呼,能用拳头的就用拳头砸,还有薅头发,撕扯官服的…… 痛苦! 宋正臣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手中。 罢了,就如此吧。 一世抱负,既然没有办法为国尽忠,那就以死谢天下吧。 “我乃是大明监察御史宋正明,死而有愧君王!” 宋正臣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随后又被拳脚淹没。 “砰砰,都给我让开!” 刘平铁臂横扫,左冲右突,将围殴宋正臣的人给推开,然后红着眼对所有人喊道:“监察御史,我的父母就是监察御史害死的,谁都不准动手,我要亲手打死他!” 众人一听如此,加上这个蛮汉有些厉害,都看着刘平,一些好事人更是喊起来:“打死他!” “要打死他,最好是当着明军的面打死,告诉明军,我们反了!” 庞焕藏在人群里扯了一嗓子。 “明军?什么明军?” “明军已经围城了,就等着杀进来了。” “啊?明军来了!” “是啊,现在我们杀了人,明军一定不放过我们,大家快散了逃命吧。” “是谁在说话?站出来!” 一名白莲教徒看着人心大乱的百姓,不由着急,目光扫视人群,可人太多,乌泱泱的人头一堆。 “朝廷对待白莲教可是要杀头的,大家伙快逃命啊。” 人群中又传出声音。广袖冷眸一闪,手腕一沉,一支飞镖便暴射而出,钉在一人眉心之上。 “白莲教杀自己人了,快跑啊。” 声音再次传出。 广袖看着有些躁动的人群,厉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听着,这里是齐王府,你们杀了人,抢了东西,造了反,已经没有活路了!现在唯一能让你们活下去的,只有战争。信我白莲者,烈火熊熊,死而不朽!谁若是再敢妖言惑众,乱了人心,就把他给我抓出来!” 躲在人群里的庞焕暗暗咬牙,这个女人就是安全局追寻了许久的广袖,没想到她竟然藏在了青州齐王府!怪不得安全局怎么找都找不出来! 此人颇有些手段,出手狠辣无情,若是换个地方,庞焕说不定就和她单挑了,但一想到跳出来的结果是自己单挑一群,还是算了。 广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朝廷对于白莲教的态度,自洪武时期就已经明确,那就是杀无赦,现在这些人不管加没加入白莲教,至少成了白莲教的帮凶,朝廷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因为齐王的镇压,杀戮与奴役,这些百姓对于朝廷没有任何好感,加上官兵会杀人,而自己又不想死,那就跟着反到底吧。 见计划没有成功,刘平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宋正臣,马上对广袖喊道:“我要当着明军的面,在西城门上将他杀掉,拿他的脑袋祭旗!” 广袖微微眯起双眸,审视着宋正臣,道:“你听到了吧,朝廷不得人心,这世道当属白莲。带走吧,用他的血告诉明军,青州城是我们的!” 刘平答应一声,便提起宋正臣,当背过身去时,低声快速说道:“不要死在这里!” 宋正臣嘴角滴着血,抬头瞥了一眼刘平,转眼便想明白什么,嘴角微微一动,道:“你们来得是不是太晚了……” 现在来救自己的人,绝不是什么江湖游侠,而是朝廷的人。看其行事风格与伪装手段,倒像是传说中的安全局。 宋正臣嘴角满是苦涩,这些人来得太晚了,若早一些日子,局势还有得收拾,可现在已经晚了,青州城陷落,无论如何,灾难都免不了了。 折腾来折腾去,最倒霉的还是百姓啊! 刘平没有说什么,而是命人找来绳子,他准备将宋正臣的尸体吊在城门外,民工们没有多想,找来了几根绳子,一起上了西城门。 城门外,耿炳文的大军列阵。 ps: 有些朋友不喜欢白莲教,希望早点结束白莲教篇章。 惊雪稍微作下解释,白莲教历史很长,长到什么程度,自东晋至后世建国初一直存在,缠绕着元、明、清、民国六百多年,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小事。 要知道元朝的覆灭都有白莲教的巨大功劳,朱元璋也是白莲教人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代的覆灭也与白莲教有关,义和团起义也有着白莲教的影子。即使是民国一些帮派,也是脱胎于白莲教。 作为一个影响深远,又根深蒂固的宗教,它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掉的。所以,白莲教还得存在一段时间。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看到这里的朋友,有票的还请支持下,惊雪谢过。 第四百八十章 耿炳文的心思多 白莲教不同于佛、道,它为统治者所忌惮,一个原因就在于它们有着极强的凝聚力与组织力。 振臂一呼,便有千万人追随,这样的景象不止一次出现在历史中。 耿炳文站在城外高处,望着城中烽烟四起,一脸凝重,对一旁的左右参将说道:“下令全军戒备,车阵居前,弓弩、骑兵次之。” 左参将领命,命人传递消息。 便在此时,不远处打马而来一队人,只有十几骑,耿炳文的卫队尚未上前拦住,对方已下马步行。 为首之人,一脸正气,目光锐利如电,一缕胡须随风而动。 “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斌,率卫所一千二百精兵前来助阵!” 戚斌对耿炳文行礼。 耿炳文打量着戚斌,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面对倭寇,你向朝廷请令出海歼敌,靖平登州海域,说你有勇当不为过。然眼下青州乱局,可绝非匹夫之勇可破。” 戚斌自信地说道:“齐王叛乱,尽出主力。这青州已无可战之兵,只需都司给我一支令箭,登州卫……” “咳咳!” 汤不平连忙咳了两声,打断了戚斌的话。 耿炳文怒视。 汤不平别过脸去,你不让老子插话,我也没插话啊,咋滴,咳嗦你也管? 戚斌看了一样汤不平,那穿着与腰牌、绣春刀,显示着他安全局的身份,安全局的人打断自己的话,恐怕是没有来由的。 于是话锋一转,戚斌对耿炳文说道:“登州卫定将协防,不让青州贼寇跑出一人!” 耿炳文暗暗咬牙,原本调登州卫来试探下青州虚实,现在好了,人家只是说“协防”,不说当“马前卒”。 要知道责任界定,是需要区分主动、被动的。 主动配合的,那是自愿的,受了委屈那也是活该,怨不得别人。 被动参与的,那是不情愿的,损失了可是要大声嚷嚷,说不定还会骂人,告状,打官司…… 耿炳文虽然不怕打官司,但却极珍惜自己的毛,呃,羽毛,不打算在老了的时候,还留下一个败笔,连累子孙后代。 戚斌刚见过耿炳文、汤不平等人,就听有军士喊道:“快看,青州城门上出现了很多人。” 耿炳文、汤不平、戚斌等人纷纷看去,汤不平更是掏出了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脸色一变,当即喊道:“庞焕!” “庞焕?” 耿炳文深吸了一口气,在济南城中,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想不听到都难。 对于此人,耿炳文也见过几次,如今庞焕出现在青州城城墙上,而周围又多了许多民工,看那样子,他们是在打算干掉一个官员。 “青州城中有变,我需要立即接应庞焕!” 汤不平知道自己没有权限调动耿炳文控制下的军队,所以没有说“我们”,而是快速牵过一匹马,抽出绣春刀,高高举起。 从各处跑出五十余名安全局的人,纷纷找来马匹,跟随在汤不平身后,朝着西城门而去。 戚斌见状,看向毫无动作的耿炳文,提醒道:“血手阎罗庞焕是安全局新秀之才,汤不平又立有大功。”隐含的意思是,如果汤不平、庞焕挂在青州,你耿炳文也别想全身而退,这两个人可是皇帝的人,你眼睁睁看他们死是很不地道的。 耿炳文听得懂戚斌的话,却只下令将军队推进到距离城池三百步的位置。 三百步,对于大明军士而言,弓弩打不过去,对于城中的人而言,丢石头也丢不过来,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也是一个帮人了也没帮人的距离…… 戚斌有些头疼,这个长兴侯谨慎得有些过了头吧。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多说什么。 汤不平看着城墙之上突然出现的百姓,还有被丢下城摔死与摔残的军士,脸色极为阴沉,看眼前的情景,怕是出了大事。 城墙之上,刘平冲着城外喊道:“明军你们都听好了,现在青州城已经为白莲教众占据,我们有五六万教众,想要攻城就来试试吧!” 汤不平惊讶不已。 朝廷大军来青州,只是为了清剿齐王余孽,不成想此时的青州城竟落到了白莲教徒手中! 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比齐王造反事小! 此时,一个浑身湿漉漉,穿着朴实的人从西南角的护城河中爬了出来,匆匆跑向汤不平,手中拿着安全局的令牌。 “安全局张牧见过镇抚司。” “莫要在意这些虚礼,快说,城中发生了何事?” 汤不平急切地问道。 张牧毫无保留地将城中之事告诉了汤不平,汤不平了解之后,命张牧将消息告知耿炳文,自己站在城下接应。 刘平、庞焕看到了传递消息的张牧,庞焕拿出绳子绑住了宋正臣的脚踝。 有白莲教徒问道:“为何不绑脖子?” 刘平鄙视道:“脑袋是要砍掉的,脖子能绑得住?尸体要挂在城门上告诉明军,这就是得罪我们的下场,你想阻止我复仇?” “呃……你请便。” 白莲教众一听是这个理,而刘平手里还拿着从军士手中抢来的大刀,闪闪发光,还是不得罪的好。 刘平举起大刀,让围观的人让开点,免得血溅身上,冲着宋正臣咧嘴一笑,道:“你知道城墙有多高吗?呵呵,等会你就知道了!啊呀呀!” 众人看着转圈挥刀的刘平一顿鄙视,你要砍个人头就砍,这里不是戏班子,你瞎转什么。 宋正臣脚虽然绑着,但手没有被绑,深深看了一眼刘平,双手支撑着身体猛地站了起来,蹦了一步就到了城墙垛口,话也不说翻身就坠向城下! 围观之人吃了一惊,谁都没想到宋正臣竟如此决绝! “想跑!” 庞焕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绳子,强大的力量猛地拖拽,庞焕惨叫一声便翻出城墙。刘平一手抓住绳子末端,来不及思索,手腕翻动,将绳子缠绕在手臂之上,刹那间,绳子骤然拉紧,皮肤被深深勒紧,整个人也不断扑向垛口,连忙一手抓住垛口,支撑着身体。 宋正臣浑身冒冷汗,看着距离只有一尺的地面,这要是没被抓住,自己非得撞死在这里。还没等宋正臣侥幸,双脚之上便猛地挨了一下,庞焕顺着绳子滑跳下来,两只手也已被绳子摩擦的鲜血直流。一刀砍断绳子,救下宋正臣,庞焕抬头看向城墙。 白莲教徒与那些造反的民工终于明白,自己这是上当了,不由纷纷丢石头的丢石头,丢锤子的丢锤子,庞焕后背挨了几次重击,才将宋正臣拖了出去,而此时汤不平派来接应之人,手持盾牌,终将两人救下。 “啊,我的仇还没有报,别跑!” 刘平说着,便将绳子打了个圈,套在垛口上,抓着绳子就跳出城墙向下滑,一名白莲教徒这个时候幡然醒悟,喊道:“他想跑,快拦住他!” 一斧子直接砍断了绳子,距离地面还有七尺的刘平直接摔了下去,后背更是被刚刚丢的石头等杂物给刺伤。 眼看着城墙上的人又开始丢东西,刘平顾不得疼痛,翻滚到一侧,随手拉了一个摔死的军士当盾牌,直至汤不平的人放箭,压制住城墙上的人,刘平方被救走。 沫儿得知消息赶来的时候,正看到汤不平、庞焕撤退的影子,愤怒至极,当即下令杀了两名教众,并对震惊的众人喊道:“他们之所以死,是因为放走了朝廷的人!你们要记住了,我们没有退路,唯有守住青州城,打退明军才有活路,谁若是再不听令行事,如他们下场!” 拿人头树立规矩,这一招很有效。 原本如同散兵游勇的民工、匠人被组织起来,布防青州,作出了长期作战的姿态。 广袖站在齐王府的高处,环顾青州城,满是得意,心想:我虽非男儿身,却做成了许多男人没有做成的大事,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大明朝廷,建文皇帝,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白莲教的力量,是对你们黑暗的宣战! 欺压百姓,那就承受百姓的怒火! 奴役苍生,那就让弥勒将你们葬送! 沫儿脸色苍白,急匆匆找到广袖,说道:“我们必须早点撤出青州。” 广袖微微摇头,道:“我们要在这里掀起风云,用尸山血海来召唤弥勒降世!” 沫儿握了握拳头,低声道:“齐王骗了我们,城中的粮食只够维持三日的了!” “什么?” 广袖大惊失色。 没有粮食,如何固守?没有粮食,谁会听自己的话? “该死的齐王!” 广袖咬牙切齿。 她忘记了,齐王是只老狐狸,虽然不会游泳,但很会耍小聪明。很明显,齐王根本就没打算将青州城交给白莲教! “人多不够吃,人少了就够了!” 广袖阴冷地说道。 沫儿打了个哆嗦,明白广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些疲倦地说道:“这些年来,我们算计过周王,收服过知府,暗杀过官员,现在又发起了战争,何时是个头?姐姐,城外来的是耿炳文,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早点离开吧。” “你若怕死,就不应该入教!” 广袖看着低头的沫儿,声音转而变得柔和,道:“在我们没有完成使命之前,佛母不会让我们自由,更上面的人也不会给我们自由。你要知道,身为棋子,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生与死。” 沫儿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有些挣扎,道:“哪怕是死,我也想选择一次,选择死在何处!”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为了净土,为了后人 可悲的是,连死都选不了。 广袖安抚了沫儿,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安全离开青州,到时候你想要离开,姐姐去找佛母说情。” 沫儿没有说什么,佛母看似是一个寻常妇人,可手段残酷的很,更兼有神秘而强大的剑术,能在她手中活着离开的人可不多。 “唯有黑暗的血海,才能让弥勒降世人间。放下你卑微的仁慈,为了大业,总要牺牲一部分人。” 广袖目光坚决。 弥勒佛,一定会来! 这世界,一定会改! 广袖、沫儿召集白莲教徒,以佛母的名义封了十大天王、十大金刚、十大护法,收拢人心,并安排人员分守四门,准备作战。 小和尚净思端着一碗清水递给了老僧,老僧喝下之后,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师父,我这就去找点吃的。” 净思惭愧。 老僧淡然地摇了摇头,道:“出家人能熬得住皮囊之苦,你还是不要离开的好,眼下城中大乱,万一有人起了歹意,你可无法应对。” 净思盘坐在老僧身旁,看着日渐枯槁的老僧,有些畏惧地说道:“师父,他们都好可怕。” 老僧用坚毅的目光看着落日,道:“他们的可怕只是空相,真正可怕的是人的贪念与邪念,这也是佛法弘扬的原始。” 净思询问道:“师父是说只有念经修佛,方可消除贪念、邪念,才有大自在?” 老僧嘴角微动,目光熠熠:“贪念与邪念与生俱来,不可永除,不可永消。念经修佛,只是掌握压制、克服与战胜贪邪的心性与智慧,只有这样,大自在之门才可能打开。” “那他们陷入贪邪,会怎么样?” 净思不安地看向远处城墙,那里有很多人。 老僧沉默了,直至夕阳彻底落下,光明只剩下余晖,方开口:“白莲教认为血流出来是红色的,如太阳的红光。血干涸了是黑色的,如燃烧过后的大地。弥勒佛将在这种苍凉而黑暗的地狱诞生,赐福死去的人,活着的人。” 净思脸上有些惊惧,身体微微颤抖,闭着眼问道:“若真有弥勒,他就不能早点来吗?非要死了那么多人才来?” 老僧抬手抚摸着净思的脑袋,平和地说道:“这就是佛教与白莲教的区别,我们信奉释迦牟尼佛在心中,他们信奉弥勒佛在地狱。睁开眼看清楚吧,人间再如地狱终不是地狱,弥勒是不会来的。白莲教走上了歧路,前面是悬崖!” 净思看着最后一缕光消失,想到了什么,问道:“师父,佛法普度,我们坐视不管,佛祖会怪罪我们吗?” 老僧肃然端坐,双手于腹下结印,梵音起:“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城外,耿炳文军营。 宋正臣死里逃生,浑身疼痛,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求见耿炳文之后,急切地说道:“齐王府被白莲教徒攻陷,齐王不知所踪,白莲教众控制青州城……” 耿炳文及其将领,戚斌、汤不平等人,皆是面色凝重。 汤不平看了一眼耿炳文,心头有些怒火。 若他一来青州城即刻发动进攻,此时青州城已经拿下来了,就算是白莲作乱,也只不过是瓮中之鳖,现在好了,青州城成了乌龟壳,想要敲碎可就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耿炳文也没想到自己的敌人会改变,不再是齐王残余势力,而是白莲教众,听宋正臣所言,城中至少有五六万人参与了白莲教,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洪武时期陕西王金刚奴等作乱的规模! “看来我们的军功,还是需要从白莲教身上拿。” 耿炳文语气变得轻松,将领们更是面露喜色。 这几年鞑靼消停了,也就只有安南、倭寇那点事,还轮不到山东卫所出征。 大明的规矩是非军功不可授爵,国泰民安自然是好事,但对于一心想要向上爬的将士而言,就显得有些乏味。 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个齐王叛乱,将士们还没穿好铠甲、磨好刀,齐王已经坐船跑了,山东都司想要拿齐王建功立业,那是有点不太可能了。 好在跑了齐王跑不了青州,总有些残余分子,砍掉一些脑袋也是可以立个功的,不说升官吧,至少能发财…… 看着摩拳擦掌,想要作战的将士,宋正臣急了,连忙喊道:“都司,诸位大人,青州城眼下虽陷入白莲教徒手中,然其教徒有限,绝大部分都是无辜的百姓,他们被齐王欺压、奴役太久,这才为白莲教所蛊惑,一旦起了战事,必会殃及无辜啊!” 耿炳文冷冷地看着宋正臣,不屑地说道:“与朝廷为敌,便是敌人,是敌人就应该杀掉!” 宋正臣不甘心地喊道:“只要大人下令,让军士告诉城中百姓,但凡愿意与白莲教撇清关系的,可放弃抵抗,投降不杀,我相信青州城定能不战而取!” 耿炳文微微摇头,不满地说道:“你只是一介书生,懂什么军国大事,下去修养吧!” 宋正臣上前一步,喊道:“我虽七品官,但也知皇上以百姓为重!若都司大人连尝试都不尝试,想要以青州城中百姓作敌寇,杀戮以求军功,那我即便是死,也要将你弹劾到底!” 耿炳文脸色阴沉,没想到这个剩下半条命的家伙倒有骨气,区区七品御史也敢威胁自己!但宋正臣的话也不容自己不考虑,城中的是百姓,还是白莲教徒,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将他们作为白莲教徒,那自然是杀了没商量。 可若他们只是泄愤,一时糊涂追随了白莲教,并没有对抗朝廷的心思,那将他们全部干掉,于情于理也说不通,一旦被捅到皇上那里,自己的侯爵饭票怕会换成刑部天牢票。 戚斌看出了耿炳文的犹豫,当即提议:“白莲教众控制青州城,强攻徒增损失,不若固守于外,围困城池,待请示朝廷之后再作决断。” 耿炳文很想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看了一眼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这句话又憋了回去,既然城中有了准备,再直接发动进攻,确实不合适,最主要的是,耿炳文只带来了一万多人,城中可是有五六万之多,这以少围多本就困难,又如何攻城? “给朝廷发急报,请示如何处置。另外命各处守军严防死守,设置鹿角丫杈、车阵,防范青州城中人偷袭。若有人出城作战,与弓弩火铳射杀!” 耿炳文下了最后决断。 是夜三更,城中白莲教众出城攻击明军,这些人抬着门板当盾牌,拿着简朴的工具当武器,嘴里喊杀冲天,冲向耿炳文的军阵。 战事一瞬间就陷入了惨烈境地。 弓弩、火铳的杀伤有限,没有达到削弱白莲教众的目的,战阵调整为骑兵居前,长矛兵居中,短刀手居后,双方就在青州城外三百步的区域内大战。 戚斌奉命协防南城门,面对成千上万白莲教众的疯狂冲击,没有丝毫怯阵,而是命令登州卫军士压在最前面,清一色盾牌与长矛兵。 这是戚斌在与倭寇作战中训练出来的精锐,以盾挡住敌人进攻,用长矛刺出,足以克制倭寇中凶残好战之人。 眼前的虽不是倭寇,但既然发动了进攻,那就是敌人。 战场上没有怜悯一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戚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一开始便下了死命令:“绝杀不退,为国尽忠!” 战斗比想象中的更为艰难,白莲教众中的百姓,饱含着对朝廷的怒火,尤其是齐王没有人性的欺压、殴打、折磨、奴役,让他们处在一种极痛恨官府、朝廷的情绪之中,在战斗时,更是忘乎生死,拼命作战。 明军虽强横,但毕竟人手不多,加上分散为三个区域,更显得兵力单薄,若不是铠甲、刀兵齐备,又是精锐,怕早就被冲垮了。 广袖站在城墙上,借着冷冷的月光看着城外的战争。 尸山血海只是手段,终极目的是引弥勒降世,为了这个终极,任何手段都是可以使用的。 因为这世界是黑暗的,无光的,是罪恶的。 杀吧。 死吧。 流血吧。 越是惨烈,越是苦难,弥勒越能早点降世,好拯救这个破败的世界,建立极乐的净土,人间再无苦难。 为了净土,为了后人,都献出自己的生命吧! 残肢断臂,死的肆虐,生的哀嚎,痛苦声,嘶喊声,兵器砍掉骨头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混杂在一起。 战斗持续了至天亮,青州城城门再度关闭。 戚斌的左手汩汩流血,一把菜刀几乎砍掉了自己的手掌,登州卫一千二百余人,此时能站着的不到七百,余者不是重伤失去战力,便是阵亡于此! 北面的守卫也不轻松,直接被白莲教众冲垮了阵型,撤退了三里,若不是耿炳文派人接应,说不得还会折损在那里。 而耿炳文的中军也不好受,面对人数众多,拼死作战的白莲教众,凭着手中的五千人你来我往,鏖战一宿,伤者多达八百余! 不得已,耿炳文下令后撤三里扎营,并命令山东各地卫所抽调兵力,助战青州。 第四百八十二章 感谢这位公公…… 杭州城。 对于青州惨烈的战事,朱允炆并不知情,天亮之后便在杭州城中微服私访。 不得不说,虽然西湖萎缩的厉害,但作为京杭大运河的终点之地,又有钱塘江,杭州依旧显得生机勃勃,繁华不输苏州、南京。 走到一条街巷中,朱允炆便听到一些孩童在跳唱:“西湖浅,成桑田,淹了百姓过得艰。雷峰塔,神灵显,雷公点火亮了天。雨水填,鱼儿游,西湖自此人间仙……” 宁妃听闻顿觉有趣,对朱允炆说道:“夫君刚刚答应雷峰塔住持兴盛香火,这杭州城就有了民谣,也太巧合了吧?” 朱允炆将摊位上的折扇放了回去,对宁妃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有人运作罢了。如同元末时‘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是一样的。” “谁这个大胆?” 宁妃刚刚问出,便抬袖遮面,不用说,就是这位大明皇帝…… 不以皇权的手段去解救问题,而是以民谣的方式来解决,这倒令人意外。 朱允炆并不在乎使用什么方式,问题就相当于一扇门,这扇门挡住了自己进屋,有钥匙就找钥匙,找不到钥匙,那找个配钥匙的解决也是一样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翻窗户、砸门…… 雷峰塔香火不旺,是因为这里的百姓认为雷峰塔与溺死的百姓有关,只要将这个问题解决掉,冠以“显灵”,那百姓自然而然就会重新前往雷峰塔。 不过是一种简单再简单不过的“营销”手段罢了,在后世这样忽悠人都不管用的,总不能喊“家人们,我们如何如何,如何如之何,你们快点来吧”这种脑残的戏吧。 可是明代人都很信神明,直接点就是都很迷信,对付迷信的人,也只能用粗糙的迷信的办法。比如陈友谅的老板徐寿辉,人家就用“佛”作刀枪不入的盾牌,上战场之前,先别抽刀子干架,先念念佛经,然后再去打。 打赢了,没受伤,说明是佛显灵,保佑的结果。 要是打输了,挂了,那也只能说你心不诚,对佛不够意思,你不死谁死。 这一套理论在古代很有市场,这要是自己穿越到元末,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搞个传销组织,说不定也能打个江山出来,那时候哪里还有老朱什么事…… 用神灵对迷信,好使。 雷峰塔的问题,迎刃而解。 杭州知府虞谦虽没有大才,但治理杭州还算过得去,至少没有听闻民怨,从这一点来看,杭州官治比苏州要好一些。 朱允炆安排孙栋采买一些货物,既然要回宁妃的本家,总不能空着手去。至下午时,租买了二十四辆马车,一行人前往灵隐寺外的村落。 宁妃拉开帘子看着路边的风景,满心的欢喜与幸福。 一别多年,第一次归家,父母都还好吧? 弟弟,妹妹都还好吧? 宁妃有些紧张,看了一眼翻看文书的朱允炆,便安心下来。 朱允炆看着不久之前递送来的情报,见并无重点,只是百官动态与水师调动,便收了起来,对“近乡情更怯”的宁妃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国丈韩秉忠育有两子两女,长子韩成才,次子韩成志。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留在杭州,倒委屈了他们。 宁妃伸手帮朱允炆整理了下衣襟,温和地说道:“留在杭州才是他们的福分,若去了京师,贪恋荣华富贵,卷入权贵纷争,才是麻烦事。想来成才应及冠了,倒是成志,怕还在读书,还有最小的妹妹夏雨,我入京时她还很小……” 朱允炆欣慰至极,眼前的宁妃素来清高,倒也是一个聪慧之人。 大明不允许有外戚专政。 朱允炆之所以能坐上皇位,其中一个考量因素就是,朱允炆的娘家没什么人。而朱允熥的娘家,那人可就强横太多了,外祖父常遇春,舅祖父蓝玉…… 当然,常遇春死得早,蓝玉也被收拾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朱元璋是坚决不允许存在外戚干政这种事的。 哪怕是皇后马恩慧,在这件事上也极是谨慎,除了父亲-马全在光禄寺掌个勺之外,一家人基本上都不当官,怕的就是惹麻烦。 在这种情况下,宁妃自然也不愿意自家人走入官场。 韩家所在的村落名为王官屯。 踩着夕阳,一行人进入了王官屯,原本宁静的村落突然之间热闹起来。 平日里,王官屯极少有外人来,更不要说像今日有二十几辆马车前来,尤其是一些马车上,还散发着糕点的香甜气息。 韩秉忠虽有一个杭州经历的官身,但只不过是个虚职,闲来无事,便在王官屯打造了一家乡里学堂,起名为“明伦学堂”,教导下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这一日已结束了课业,韩秉忠走出课堂,看到窗外站着的,只有八岁的韩夏雨,不由有些心疼,走过去弯腰道:“为父说过很多次了,你若来听课可以进入教室。” “不要,母亲说,我已经七岁了,要注意男女大防,不同席,不共食。” 韩夏雨倔强地坚持道。 韩秉忠叹了一口气,女儿哪里七岁了,明明只有六岁单十个月,至于如此急匆匆立规矩? 听说京师有一座小学堂,人家七八岁,九岁甚至十几岁的孩子,都在一个教室里学习,也没听说哪个官员用“男女之大防”撼动过京师小学堂的。 “走,我们回家。” 韩秉忠无奈。 京师小学堂的背后是皇后,是皇后为了可怜灾民,帮助灾民照顾下孩子而已,官员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若是地方上也如此乱来,那肯定会惹来弹劾。 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官员,但总归要为宫里的女儿考虑考虑,不能给她添麻烦。若是有人拿捏自己,借此攻击后宫,岂不是连累了她? 韩夏雨高兴地牵着韩秉忠的大手,走出明伦学堂没多久,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车队,不由喊道:“父亲,好多马车。” 韩秉忠看了看,笑道:“是啊,过两个月王屠夫家的女儿就要出嫁了,这怕是王屠夫准备的嫁妆吧,倒是够豪气。” “王姐姐要出嫁了吗?也和姐姐一样远吗?”韩夏雨仰着头问道。 韩秉忠脸上的笑意刹那凝固,不自然地说道:“你王姐姐就嫁到隔壁村,可近了。” 近与远,有区别吗? 韩秉忠有些难过。 女儿家,一旦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了,轻易回不了家门。无论她是在很近的地方,还是很远的地方,都没有随意“回家”的权利。 自己的宝贝,也只能疼上十几年,日后的幸福与不幸福,也只能看她们自己的命了。 “父亲,你捏疼我了。” 韩夏雨感觉手有些疼,泪汪汪地喊道。 韩秉忠连忙松开手,蹲下身安抚着。 王屠夫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看到韩秉忠,瓮声瓮气地喊道:“呀,这不是国丈爷嘛,授完课了?呵呵,晚上要不要来喝几杯,我可是差人买了绍兴女儿红。” 韩秉忠脸色一沉,对王屠夫说道:“什么国丈爷,在这里只有先生。王屠夫,你要再如此称呼,你儿子就不要来明伦学堂了。” 王屠夫顿时蔫了,连忙摆手:“别,别,我这不是高兴,哈哈。” 作为王官屯所有人家孩子的先生,韩秉忠在这里很有名望,如果说恩师如父,那韩秉忠就是很多孩子的“二爸”,王屠夫虽然是个土财主,就是没有国丈这一层光环,他也不敢招惹韩秉忠。 自家的娃也要读书不是…… 车队缓缓而来,王屠夫站在车队前面,吆喝着:“怎么来这么快,我盘算着还有两日。既然来了,那就停在这里,让大家搬货吧。” 韩秉忠脸色有些难看,这里停下来搬货,王屠夫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里到你家还有二百步呢,你想摆谱,让大家伙都看看你的排场,也不至于这样吧? 车队停了下来。 朱允炆、宁妃从中间的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薛夏、丛佩儿护在左右,孙栋则带安全局人手护在周围。 “父亲……” 宁妃看着人群,目光陡然一凝,不由上前走去。 韩秉忠此时也惊呆了,揉了揉眼,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这走来的女子,怎么这么像自己的女儿,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宁妃走到近前,看着韩秉忠已是白发间黑,不由心头一紧,款款行礼:“女儿韩烟雪见过父亲,给父亲大人请安。” 韩秉忠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下,终于清醒过来,撩起衣摆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朱允炆一手拉住。 “此番非是正式省亲,只有韩氏烟雪,没有宁妃,国丈就不需行大礼仪了。”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韩秉忠见自己的女儿点头,便看向朱允炆,感谢道:“感谢这位公公一路护送……” “公公?” 朱允炆一头黑线,自己哪里像个太监?! 你眼神有问题,耳朵也有问题啊!我如此阳刚之气,我的声音充满磁性…… 宁妃吃惊不已,丛佩儿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夏、孙栋等人估计是赶路太多,站在那里都在打摆子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给三岁儿子找个伴 韩秉忠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女儿是皇妃,能在她身边照顾的人,不是女子,自然只能是宫中太监了,没看那些护卫都保持着距离。 这也不怪韩秉忠会认错,别看他女儿成了宁妃,但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女婿。 洪武二十八年,韩烟雪被选入东宫,在朱允炆登基之后被封宁妃。 但这个过程都与宁妃的娘家人没啥关系,即不需要入宫参加婚礼,也不需要吃顿喜宴,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唯一的变化,就是韩家成为了韩府,翻修了几间房子,置办了几亩地,多了个国丈的头衔,也就这样了。 几年来,宁妃没回过家,韩家的人也没入过京城,虽偶有书信往来,但也只是寻常问候,不涉及朱允炆的长相,也没附带朱允炆的“相片”。 朱允炆看了一眼抿嘴笑的宁妃,冷哼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对小姑娘韩夏雨道:“你就是夏雨吧?喊我一声姐夫,给你糖吃好不好?” 韩夏雨有些认生,躲到韩秉忠身后。 韩秉忠有些疑惑,姐夫,什么姐夫,夏雨哪里来的姐夫?她不就只有一个姐姐? “啊……这……” 韩秉忠突然想了个明白,脸色刹那苍白,腿开始发抖。 朱允炆冲着韩秉忠一笑,然后转身看了一眼薛夏,薛夏走出来,对围观的百姓喊道:“宁妃端庄淑德,深受皇上荣宠,特恩准其杭州省亲。宁妃心忧百姓,不愿惊扰地方,低调微服回乡,特携礼物馈赠于乡民。” 王官屯的里长,六十多岁的王永新听闻之后,被感动的眼泪纵横,拿着竹杖将王屠夫赶到一边,领百姓跪迎宁妃。 宁妃看了看朱允炆,朱允炆只是微笑地鼓励着。 见朱允炆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宁妃只好对众人说道:“韩家祖上刚迁至此处时,幸得大家不弃,里外帮衬,方有韩家现下风光。韩氏烟雪虽是一介女子,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今日薄礼,还请大家笑纳,万望乡里一心,富足天伦,快起来吧。” 里长与百姓听闻,即有激动,也有感慨。 元末时,天下大乱。韩家为了避祸,自北方迁至杭州灵隐。当初若不是这里的百姓心善,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土地,他们不知道会流落何处。 “姐姐,你是姐姐?” 韩夏雨怯生生地看着宁妃,宁妃走到近前,蹲下身看着夏雨,道:“都长这么大了,姐姐去京师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 韩秉忠在一旁站立不安,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家门。 说皇上是公公,这不是骂皇上不是男人嘛,这骂了皇上,还有活路吗? 朱允炆打量着韩家的宅院,虽是个三进的院子,但一路走来,也没看到几个仆人,院中即没有名贵的花草树木,也没有嶙峋奇石,瘦湖香亭,简朴的让人无法相信这是皇亲国戚的府邸。 “母亲,母亲,姐姐回来了。” 韩夏雨一边拉着宁妃的手,一边喊着。 一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见到宁妃满脸的不可思议,连忙迎上前,仔细端详着。 “母亲,女儿回家看你了。” 宁妃含笑轻语。韩氏热泪盈眶,拉着宁妃的手,哽咽地问道:“女儿,你怎么回来了?” 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韩氏自然是想念,但女儿已成了皇家的人,怎么可能会回家,莫不是得罪了皇上,被赶出宫了? 宁妃侧身,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含笑上前,对韩氏说道:“韩夫人,是朕想要微服苏杭,想到宁妃久未回家探望,便准她同行。” 韩氏听闻,这才恍然,眼前的年轻人正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皇上!” 韩氏连忙跪下行礼,朱允炆示意宁妃将其搀起,这边刚起来,韩秉忠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请罪:“先前是臣有眼无珠,胡言乱语……” 朱允炆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将韩秉忠拉起,认真地说道:“若朕没有度量,又如何会进这韩府?国丈莫要多虑,一些小事就让它回去吧。夏雨,还不快叫姐夫?” 韩秉忠看着有些“玩世不恭”,又与小女儿亲近的朱允炆,总有些恍惚,感觉这如梦境。 “你是皇上吗?” 韩夏雨仰着头,无邪地问道。 朱允炆弯腰俯身,对韩夏雨道:“是啊,我就是大明皇帝。” “那皇帝是几品官?” 韩夏雨眨着眼。 朱允炆放声笑了起来,宁妃拉过夏雨,道:“皇帝可不是官,所有的人都要听皇帝的,你也一样哦。” “我?” “是啊,快喊姐夫,给他要礼物。” 宁妃怂恿着。 韩夏雨看着朱允炆,低声喊道:“姐夫。” 朱允炆笑得很开心,好久没有与小孩子如此亲近了,与朝臣、政务打交道久了,反而更有些向往这种纯碎的亲情。 只可惜,这种纯碎只存在于天真与无邪之中。 韩家热闹起来,韩秉忠连忙派人去喊后院修习学问的韩成志、在杭州府学作学子的韩成才,当日晚间,韩家大庆,韩秉忠喝得酩酊大醉。 这一夜,喜庆的还有王官屯的百姓。 朱允炆深谙百姓所需,为其准备的礼物就简单的几样:二两银子,三匹布,四盒糕点,五斤猪肉…… 别看简单,却很实在。 对于大明百姓,给他们多少精神安慰,也不如给他们一点实际的物质来得满意。自此之后,当地百姓每每想起,都会盛赞宁妃是个好人。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方天地,但经岁经年,有一群人铭记,肯定,赞誉,留下名声,也不枉此生吧。 朱允炆暂留在韩家,陪着宁妃及其家人过了两日舒坦的日子,即无朝政烦心,也无百官喋喋不休,只有亲人之间的平淡日子,如寻常百姓。 只不过,也就只是两日而已。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给韩夏雨讲缥缈阁的事,将那些贪官说成恶霸,将自己说成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赢得韩夏雨崇拜连连,此时薛夏匆匆走来,禀告道:“京师急报,十万火急。” 不得已,朱允炆只好让宁妃带走韩夏雨,接过文书看去,文字很多,内容却很简单: 大明水师与齐王船队遭遇于白水洋,一战,水师全胜,齐王溺死。 当看到齐王已死的消息时,朱允炆沉默了。 说到底,自己与这个齐王朱榑又不熟,他虽然是朱元璋的儿子,但毕竟也只是自己的叔叔,可叔叔那么多,又是心思活泛的,死一个两个也没什么。 可惜的是那些死了的百姓与军士,这才是令朱允炆痛心的。 百姓是帝国的砖石,没了他们,这座建筑就不可能坚固,眼下北方依旧有不少荒芜的土地,又死了那么多人,破了那么多家,善后事可是一堆。 原想着这段时间会风平浪静,没多少事,自己可以在外面好好看看大明,现在看来,已经不能继续留在杭州了。 有些事,必须自己驾驭,内阁拿不定主意,简单的批条也无法代替真正的旨意。 只是…… 朱允炆看向远处,宁妃正在与韩夏雨一起嬉戏,是如此的欢喜,这样的她,在宫中可见不得。千里迢迢出一次京,只呆了两日就让她回去,是不是太过仓促,不近人情了? 薛夏看出了朱允炆的犹豫,立劝道:“皇上,朝廷诸事悬而未决,不宜再行拖延。” 朱允炆低头看了看文书,有些无奈地摇头,感叹着:“朕有内阁,尤如此难以分身。太祖当年是如何处理朝政的……” 想想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直接管理六部九卿,大事小事都揽在怀里,一天要处理上百件事,他还有时间去民间搞调查,还有时间处理案件,还有时间杀人…… “再留两日,两日后回京。” 朱允炆当即写了一封文书,对于如何处置齐王后事,被俘军士、百姓,战死之人的抚恤,青州处置,作了统一安排,命安全局加急递送京师。 夜间,朱允炆辗转反侧,宁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将手伸在朱允炆的胸膛上,轻柔地说道:“我们明日回京师吧,父母都好,见过他们我已满足。” 朱允炆想了想,说道:“后日回京吧,夏雨这孩子不错,不若让她入你的钟粹宫,陪着你吧,也好减你思乡之苦。” “她还小,入宫若坏了规矩……” 宁妃有些担忧。 朱允炆笑道:“规矩不规矩的,后宫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打算让她陪着文奎,文奎身边不是宠溺的皇后,便是听命的太监,唯诺的宫女,不是一件好事,让夏雨欺负欺负他,或许也能给他一个好的童年。” 宁妃眼神一亮,如此的话,那倒没有任何问题。 朱文奎是皇后之子,朱允炆现下唯一的儿子,大明第一嫡长子,在朱允炆百年之后,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若让自己的妹妹待在朱文奎身边,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得就是太子妃。 宁妃刚想点头,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仔细听,远处的大门也被人扣响,急促而沉重。 朱允炆起身穿衣,打开门,丛佩儿禀告道:“王屠夫家未出阁的姑娘今日去灵隐寺祈福,入夜未归,王屠夫正在招呼大家找寻。” “可有什么线索?” 朱允炆清楚,在这个没有夜生活的村落,正常情况下,夜不归宿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丛佩儿摇了摇头,道:“只听人说,可能是被人牙子掠走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人口买卖,不像人间 人牙子! 朱允炆面色冰冷,目光犀利,对走过来的薛夏、孙栋下令道:“立即差人去找,人手不足,就从杭州城调,天亮之前,要将人找到。” 薛夏、孙栋连忙领命。 王屠夫听闻了“宁妃”发了话,感激涕零,朝着韩家后院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就带着几个家丁与百姓去找寻。 朱允炆端坐在大堂上,对韩秉忠问道:“王官屯以前出过人牙子贩卖人口之事?” 韩秉忠摇了摇头,叹息道:“王官屯这些年来倒没有过这类事,倒是南面的两个小村落,前些年丢过孩子。” 韩成才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听府学教谕说起过,七年前,杭州府一名主簿的女儿就丢了,其母亲由此落下心病,四十好几穿着大红衣服上街,买一串串冰糖葫芦,见到十岁出头的女孩就喊‘女儿,我买来糖葫芦了’,可凄惨了。” 韩秉忠低头叹息:“这件事确实让人伤心。” 朱允炆有些疑惑,问道:“我在杭州也停留过,为何没听闻过此事?” 韩秉忠看着朱允炆,嘴角微微颤了下,咬牙道:“两年前,这位母亲清醒过来,认为是自己当初没有给女儿买冰糖葫芦,女儿才赌气跑了,自责之下悬梁自尽了。” “这……” 朱允炆有些揪心。 韩成才有些气愤,握着拳头道:“后来有消息说那些失踪的女孩,是被人牙子掠走卖掉了,尤其是京师的官员,蓄奴买婢成疯……” 韩秉忠急忙打断韩成才:“没有由头的事可不能乱说,慎言。皇上,小儿只是道听途说,并无凭据,当不得真。” 朱允炆有些心惊肉跳。 洪武初期,朱元璋严令非功臣之家不得蓄奴,甚至还规定了蓄养奴婢的数量,即“公候家不过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二品不过十人,三品不过八人”。 现在想来,朱元璋的这个规定有些想当然了。 公爵,侯爵,身边不到二十个奴婢,这怎么够用? 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要更多的奴,更多的婢,更多的享受! 还有那些官员,有了权,有了钱,有了家业,自然而然就需要一批“奴婢”来伺候自己,享受下大爷的活法。 商业解禁,路引取消,人口流动增加,助长了士大夫阶层对“奴婢”的需求。 在社会安定,百姓能吃饱饭,没有人卖儿卖女的时候,人牙子就出现了,他们或是诱骗,或是设局,或是偷掠,不择手段! 朱允炆清楚,蓄奴不是明代才有的,向上追溯,哪个时期都有这个问题,哪怕是朝廷禁止,也不过是走个书面形式。 奴,奴隶。 在明代始终存在,并无断绝。 让很多人意外的,最大的奴隶“人牙子”,就是大明皇帝,说是朱允炆也没有任何错。 因为明代初期,奴隶最主要的来源就两个: 其一,战俘。 明初打仗多,俘虏的人也很多,一些蒙古兵成为俘虏之后,成为了功臣之家的奴隶。 其二,罪犯家属。 这个更好理解,洪武四大案制造了那么多悲剧,牵连的家属够多了吧,一些人便被卖为奴、婢,成为了他人的物件。 之前的教坊司,其本质不也是奴才性质的,取悦他人,任人侮辱! 对于民间,朱元璋一再下令,禁止民间百姓成为奴仆,禁止人身买卖,还规定“庶民之家当自服勤劳力作,故不准存养奴婢”,也就是说,寻常百姓家需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你们啥都需要自己干,官能养奴婢,你们不能。 朱允炆想起来那一本尚未出世的《金瓶梅》,最初就有介绍,潘金莲在嫁给武大郎之前,就已经被转卖过两次。 《金瓶梅》成书于明代中后期,能写出这样的市民生活,想来是“取材于民间”,至少可以佐证一点,明代中后期,人口买卖已经十分严重。 毕竟在那本书里,被买卖的可不只是金莲一位,还有五两银子买的丫头小玉,四两银子买来的秋菊,出现了专门的人牙子,比如王婆、薛嫂、冯妈妈、文嫂…… 若明代中后期人口贩卖已成常态,那根苗出在什么时候? 明初! 朱允炆猛地一排桌案,起身喝道:“但凡查实,一应参与人口贩卖者,立斩不赦!” 作为后世人,如何不知道“失孤”父母的痛苦,如何不知道人贩子的可恶,如何不知道这是罪恶滔天的事! 朱允炆清楚这件事很难解决,几近难解,但无论如何困难,有多少阻力,朱允炆都决定了,贩卖人口者,必死无疑! 太祖规定贩卖人口死罪,他只不过是没狠抓过罢了,我朱允炆想要认真践行下祖制,总没有多少问题吧? 至于太祖规定的那点奴婢数量,朱允炆闭着眼睛也知道不现实,满朝文武估计九成都超了,若是按照太祖规定,一律拉出来打一顿,然后将他们的奴婢放良,怕是会引起动-乱。 事情不能一刀切,那咱就改成两刀,不行就三刀,四刀,总有刀完的时候。 这第一刀,就砍贩卖人口的人牙子。 这些人可以说是最大的人口市场黑手,一手掌握着官员需求,输送渠道,一手掌握着地痞无赖,流氓亡命之徒,是真正的毒瘤! 打掉这批人,至少可以解救一批无辜的孩子,打断输送渠道。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招治标不治本,但有时候,出现标那就应该治,先别管本不本的事。 凡事不能循规蹈矩,因循守旧。 天逐渐放亮,孙栋、薛夏依旧没有来。 朱允炆盯着门口,空荡的庭院令人压抑,直至天光大亮,才有脚步声传来。 来的人不是薛夏与孙栋,而是杭州安全局千户罗显。 罗显行礼,肃然禀告:“皇上,安全局彻查、走访一夜,终在一莽汉口中得到线索。王屠夫家的小女,已被人牙子收走,此时正藏匿于杭州城中的翠江楼,孙千户已带人前往布控,特派下属请示。” 朱允炆起身问道:“薛夏何在?” “尚在审讯抓获的莽汉,他们似乎做过不止一次……” 罗显连忙回道。 朱允炆走出大堂,下令道:“召薛夏,随朕一同去翠江楼。” “姐夫。” 韩夏雨喊道。 朱允炆停下脚步,侧身看去,只见宁妃站在韩夏雨身后,微蹙眉头看着自己。 “好好陪着你姐姐。” 朱允炆对韩夏雨招了招手,深深看了一眼宁妃,便大踏步离开。 杭州翠江楼,就坐落在西湖苏堤东端,临湖观花,醉景醉人,是有名的销金窟。 朱允炆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而至。 孙栋见朱允炆到了,便迎上前,道:“爷,人都到了,找了本地富绅进去打探过,确系王屠夫家的女儿在这里,已使了银子买下,并没有受罪,不过还有不少孩子……” 朱允炆抬头看着有些安静的翠江楼,想来昨晚上都很累,到现在都没几人起来,但这并不妨碍朝廷办事。 “查封此地!” 朱允炆肃然下令。 顷刻间,周围伪装成百姓的安全局之人,纷纷脱下外衣,露出了飞鱼服,佩起了绣春刀,一队队人手封锁要道,一队队人手进入翠江楼。 呵斥声刚起,就戛然而止,伴随着沉重的落地声。 朱允炆走入其中,看着安全局的人很快控制了局面,而翠江楼豢养的打手,实在是不够看,只有几个不长眼的人鲁莽动了手,其他人都瑟瑟发抖,蹲在地上不敢言语。 老鸨崔娘也被惊醒,骂骂咧咧地推开房门,从天井看向下面,喊道:“找姑娘不看时辰的吗?一大早火气这么大?” 孙栋蹬蹬上了二楼,不等崔娘反应过来,刀光便闪烁而过,啪地一声,刀面如巴掌,直抽打在崔娘那张还算精致的脸上,两道血痕陡然浮现。 崔娘刚想怒骂,看清楚了孙栋身上的衣服,不由打了个激灵。 孙栋也没客气,用刀指着崔娘,然后头一歪,道:“移步吧。” 崔娘看着安全局的人占据了自己的翠江楼,有些颤抖地下楼,脚步失稳,直从楼梯上滚落而下,到了下面,已是鼻青脸肿,抬头看到朱允炆那双冷漠无情的眸子,瘫软不起。 “被拐来的,抢掠来的姑娘都在何处?” 朱允炆问道。 崔娘刚想狡辩,就听罗显说道:“敢说一句谎话,就让你身首异处!” 崔娘哆嗦地指向后院,道:“在后院地窖。” 朱允炆没有看崔娘,而是径直走向后院,安全局的人手已打开地窖,里面传出了恶臭。虽然罗显想要阻拦,但朱允炆执意要下地窖。 看着昏暗的地窖,浑浊的空气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一群群衣不蔽体的女孩,就这样畏畏缩缩藏在角落里,颤抖着,恐惧着…… 心痛! 朱允炆握着拳头,目光中满含杀机。 突然之间,朱允炆想起了后世鲁先生在《病后杂谈》写的语句: 自有历史以来,中国人是一向被同族和异族屠戮,奴隶,敲掠,刑辱,压迫下来的,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楚毒,也都身受过,每一考查,真教人觉得不像活在人间。 在这一刻,朱允炆感觉这里,不像人间! 第四百八十五章 幕后之人--李祺 活在人间,不像人间,冰冷的现实刺痛着朱允炆的神经。 这些女孩,大着十六七岁,小的只有七八岁,狭窄的空间里,竟缩藏着二十七个孩子! 朱允炆走近一步,伸出手,引得女孩惊声尖叫,抱头颤抖,手触碰到女孩的头时,女孩惊慌地手臂胡乱挥舞,然后抓住朱允炆的胳膊,一口就要咬去。 “危险!” 薛夏刀已出鞘,上前一步。 “不准动手!” 朱允炆冷厉地喊道。 薛夏脚步一滞,看着女孩拼命咬住了朱允炆的手臂,不由心急如焚,拿着刀不知如何是好。孙栋等人也紧张起来,这皇上受袭,那还了得? 朱允炆感觉到了手臂上钻心的疼痛,看着女孩凄绝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一个灵魂最绝望,最无助,最凄惨的挣扎。 女孩用力咬着,死死盯着朱允炆,呜呜而急促的呼吸声,成了此时地窖唯一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朱允炆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问道。 女孩看着朱允炆的目光忽闪了下,原本死死咬合的嘴巴也没了力气,只是依旧没有松开。 朱允炆伸出左手,将女孩额头上的乱发拨至一旁,轻轻说道:“我送你回家,找自己的父母,好吗?” 女孩松开口,怯懦地目光有些疑惑,眼前的人不像是昨日的人凶恶,手中也没有拿抽人的鞭子,他似乎不想打自己。 “爷?” 薛夏连忙到朱允炆身边,想要查看伤势。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环顾着其他女子,道:“找些女眷过来,给她们洗洗澡,穿好衣服吃好饭,晚点来见我。” 说完,朱允炆便顺着木梯出了地窖,拉开衣服,看了看手臂上的血色牙齿印,叹了一口气。 “在后院发现了一些阉割工具,还有十五名阉人,尚不能下床走路。”罗显犹豫了下,继续说道:“有些是战俘。” 朱允炆一愣,看着罗显问道:“战俘,哪里来的战俘?” 罗显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压,似暴风雨之前的压抑,连忙下跪,道:“据阉人交代,他们是安南战俘。” 朱允炆面带冰霜,目光凶戾,咬牙道:“将那崔娘给我带过来,就在这里!” 安南战俘! 广西与安南的战争早就结束,被俘虏的安南军士自然而然也被送到了京师,按照朝廷规制,其中一部分成为奴隶,进入各官员的府邸充当劳力,一部分被阉割送入各大王府,而更多的战俘,则被安排到了皇家掌控的矿山之中,负责挖矿、运矿。 无论朝廷怎么瓜分这些战俘,他们都不可能流入民间,更不会跑到杭州来! 可他们偏偏来了,还被人在一个妓院给阉割了,阉割本身就意味着这批奴隶的买主是王府,寻常官员谁会用阉人啊。 也就是说,大明有王爷将这些战俘从朱允炆手里或其他人的手里拿走了,又不惜代价,送到远离京师的杭州作阉割手术,待这些人好利索了,就可以到府上伺候。 朱允炆虽然不同情安南战俘,但被阉割的并不是全是这些战俘,还有大明的男丁,这是朱允炆绝不允许的事! 崔娘被押了过来,朱允炆问了几句,崔娘都闪烁其词,谎话连篇,被压制的暴虐情绪终于没有忍住,朱允炆下令:“把她的手指夹断!”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许远,翠江楼中的男男女女都颤颤惊惊,想要离开,却又无法离开。 手指连心,痛彻心魂。 崔娘毕竟只是一个女人,遭遇这种惨烈的刑罚,双手尽失,自无法忍受,交代道:“是京师的大人要我们做的。” 朱允炆冷眸厉声:“哪位大人?” 崔娘痛苦地呻吟着,缓了几口气才说道:“我们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大人物,极有权势。” 朱允炆起身走向崔娘,愤怒地问道:“到现在你还不说清楚?非要千刀万剐才招不成?” 崔娘告饶,哭嚎着:“这位官爷,我真的没有欺瞒,翠江楼有账本,每一笔都记录的清清楚楚,只不过对方什么身份,我们是真的不知晓。” 朱允炆看了一眼孙栋,孙栋立马问明账本所在,搜出账本后,交给了朱允炆。 这是一本三指厚的账本,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写着交易的时间,人数,地点,金额,买家,甚至包括吃请迎送的花销等,都是一清二楚。 最早的时间是洪武二十四年,而最近的时间,就在昨晚! 粗略算一算,至少有二百余女子、一百余男子经翠江楼的手贩卖到各地。 一些买家信息记录的十分清楚,除地方士绅外,不乏朝廷官员,如杭州同知姚俊,徽州府推官杨威,苏州通判胡忻…… 但涉及到京师买家时,除了寥寥几个不起眼的官吏外,就只剩下大片的空白,虽然记录了买卖过程,交易方式、人数、地点,根本就没有记录买家身份。 朱允炆看着地方官吏的名字,有些惊叹于翠江楼的能力。 要知道这些官吏蓄奴买婢时,大概率是不会直接说明自己的官职身份,留人把柄,估计是偷偷摸摸地来买,或委托人来买,亦或是从二道人牙子手中买下,可无论如何,翠江楼竟都调查清楚了其最终的买家,这份能力不可谓不大。 朱允炆不相信一个简单的青楼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将手伸出杭州府之外,甚至在苏州、徽州等有他们的力量。 “说吧,你背后的主人家是谁?” 朱允炆问道。 崔娘冷汗直冒,畏缩地看了一眼朱允炆,道:“我就是翠江楼的主人。”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你只不过是被推到幕前的棋子罢了,如此大的局,可不是你能操控得了的,说!” 崔娘不敢言说。 朱允炆转过身去,背负的手微微一动,身后便传出了凄厉地惨叫声,直至崔娘昏死过去,又有人打了水,泼在崔娘头上。 醒来的崔娘感觉到痛不欲生,自己的双腿上似乎有刀子,始终在切割自己的骨头,当一只脚踩踏到伤口处,崔娘再一次痛晕过去。 “我说,我说,是李祺。” 崔娘再次醒来,不等再次受刑便已招供。 “李祺?” 朱允炆微微皱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薛夏突然想起,走到朱允炆身旁低语道:“皇上,这李祺应是韩-国公长子。” “韩-国公?” 朱允炆愣住了。 韩-国公指的是李善长,作为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被封为国公之首,只不过受胡惟庸案牵连,他们一家老小七十余口都被处死了,哪里还有活着的道理? 李祺不是鬼,还真的活着呢…… 朱允炆只记住了李善长全家被砍头,忘记了李善长之子李祺的身份,他不止是李善长的儿子,还是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的夫婿,驸马都尉。 考虑到不让自己女儿成为寡妇,朱元璋并没有处死李祺,而是将他和临安公主流放到了江南,而地点就在杭州临安县。 薛夏给朱允炆解释清楚后,补充了句:“按照朝廷禁令,李祺及临安公主并无法离开当地……” 朱允炆看了一眼薛夏,当年禁令当真执行过吗? 即便是李祺没有离开临安县,未必不能将手伸出临安县,李善长虽然死了,但他在朝廷中的关系与人脉,也并不是完全消失了,李善长足智多谋,未必没有留下一点后路。 李善长死于洪武二十三年,这人牙子的账册,最早始于洪武二十四年。若幕后之人真的是李祺,那说明他在来到杭州临安县之后,就已经开始在谋划着什么。 不说什么大的阴谋,至少是不怀好意,手不干净。 朱允炆冷着脸,将目光看向杭州安全局千户罗显,下令道:“立即扣押李祺,秘密押送京师,不可走漏风声。” “遵命。” 罗显连忙去布置。 杭州安全局的重点是杭州城,很少关注到一些不起眼的县中,加上李祺这种“隐形人”,就连朱允炆都记不起他的存在,安全局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他。 被拐或掠来的女孩走入房间,看着坐在上面的朱允炆纷纷磕头,她们虽然不知道朱允炆的身份,却看到了欺负自己的崔娘被打得不成样子,看到了一些打手被捆绑起来,瑟瑟发抖,一如曾经畏惧的自己,离开了黑暗恶臭的地窖,穿上了衣服。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命运已经改变。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上的账册,道:“你们的来历都在这里,即有杭州府内的,也有杭州府以外的,不管你们来自哪里,都有人送你们回家。” 孙栋安排人拿出包裹,道:“这里面有十两银子,换洗衣物。各自领好可以走了,外面马车已准备妥当。” “你们该不会是将我们卖出去吧?” 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姑娘,怯生生地看着朱允炆等人,不敢伸手拿包裹。 朱允炆有些苦涩,起身道:“放心吧,他们是大明安全局的人,有他们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们,走吧,回到你们的父母身边。” 女孩们纷纷接过包裹,给朱允炆深深叩头,而后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咬过朱允炆的孩子。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何不走?” 女孩低着头,悲伤地说道:“我们没有父母……” 第四百八十六章 人牙子应该死 去的时候一群老爷们,回来的时候多了三个俏丽的小姑娘,宁妃满脸狐疑,旁敲侧推,朱允炆都没理她,直至丛佩儿打听到消息告诉宁妃,宁妃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感叹于三人身世,亲自照料其起居,还给三人起了新的名字: 青青,子衿,子佩。 朱允炆有些不满意,人家有名字好不好,哪怕是叫腊肉,麦子,稻穗,那也是有名字的,至于给人家换名字…… 可这件事朱允炆说了不管用,因为三个孩子想要忘记过去,朱允炆一喊腊肉,人家就着急,说什么再咬朱允炆一口。 好吧,人家小姑娘现在叫青青,咬人发青的的青青! 王屠夫的女儿回来了,虽然没有受苦,但毕竟是惊魂一场,听说回来就发高烧,就这样,还被王屠夫给拉到了韩家,非要给宁妃磕头谢恩。 宁妃见朱允炆不愿意出面,也只好勉为其难,安慰了王屠夫,又给里长与老人们发了话,再有孩子丢了,或遇到人牙子,直接找杭州安全局。 有了这句话,王官屯的百姓是彻底安心了。 青青看着王屠夫带着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跑到后院找到正在欣赏白云苍狗的朱允炆,问道:“我听韩姐姐说,我们得救全是因为王屠夫家的女儿被掠走。他家的女儿又不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会管?” 朱允炆看了一眼小丫头,道:“为人父母,谁能承受孩子丢失的沉重与痛苦?将心比心,这种事就不应该存在于人间。” 何况,自己是君父。 那些孩子说是自己的孩子,也是没错的。 对于贩卖人口,朱允炆并不赞同与支持某些“文明”的律令,而是更偏激地认为人牙子必须死,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杜绝人口贩卖的悲剧。 可惜,人家只会建议少两年,再少两年,给点钱,补偿下了事了,人家虽然拐卖了你儿子,但你儿子现在不也挺好的,不就是长大了几十岁,还省了你的抚养费了,至于要人性命嘛。 朱允炆认为至于,十分至于! 因为当他们抢走孩子的那一刻,当他们卖走孩子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孩子亲生父母痛苦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些痛苦,谁去考虑? 这些煎熬,谁来抵债? 这些失孤,谁来陪伴? 法律是用来弘扬正义,保护善良的人,而不是去保护那些知法犯法的人! 每当看到一些人牙子只有那一点刑期的时候,朱允炆就咬牙切齿。 在那个时空,朱允炆说了不算,偏激点最多也就是一个愤青,嚷嚷两句,也影响不了公正廉洁。 但在大明,自己是天下之主,何况还有现成的《大明律》作为后盾,咱现在是堂堂正正地依法办事。 《大明律》中对于贩卖人口的处置,基本上与元朝差不多,元朝的规定就是:若将良人拐卖为奴婢,即使只有一人,也杖一百七,处以流刑。如果拐卖两个人以上,就处以死刑。 一百七十棍还能被流放的,显然是打得不够认真,不够彻底…… 朱元璋在编写《大明律》时用了“拿来主义”,又添加了自己的内容,对人牙子就四种处置手段,简单明了,易于操作,即“斩”、“绞”、“杖”、“流”。 朱允炆认为,杖刑大可以免了,打人毕竟需要挥舞那么多次棍子,多累人,流放也可以免了,还得花路费,跑几千里,值当吗? 这边朱允炆还没打包好行礼,那边罗显跑来告诉了朱允炆一个不好的消息: 李善长的长子李祺已不在临安县。 朱允炆并没有就此大发雷霆,要知道狡兔三窟,这个李祺虽然不是兔子,但想来也不会只有一个藏身之处。 “找人作画像,发各地安全局,务必将他找出!” 朱允炆平静地下令。 罗显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朱允炆说道:“杭州人牙子如此猖獗,人口丢失,这是朝廷的事,本不该怪安全局,但我心情不好,你们就受点罪吧,自己领二十杖,旗下所有人领十杖,长个心眼,以后也好多留意。” 罗显连忙领罚,走出门还笑了几嗓子。 二十杖、十杖说多不多,也只是走个形式,毕竟抡棍子的都是自己人,不会下死力气。至少这件事就过去了,杭州安全局不会因为翠江楼之事受罚。 但罗显也有些头疼,皇上这是想要将人口买卖的事也划给安全局管管,现在的安全局业务是越来越多了,要不要找薛夏要几百号人…… 临别。 韩秉忠、韩氏等人虽然很不舍得韩夏雨入宫,却也知道这是自己小女儿的机缘,不敢耽误。 韩夏雨第一次离开父母与哥哥,满满不舍,离家的时候哇哇大哭,让二老伤心不已,但当朱允炆说了句“要不留下”的话时,韩夏雨顿时就转身钻入马车,没心没肺。 这也不能怪她,朱允炆给她描述的京师实在是太好了,有吃不完的糕点,逛不完的繁华…… 朱允炆看着依依不舍的韩家人,安慰道:“今年年底大朝觐,不妨你们一同随杭州官员入京,我们在京师过个团圆年吧。” 韩秉忠与韩氏感动不已,连连答应。 车队缓缓离开,韩秉忠等人站在高处眺望,直至车队已消失不见,才对垂泪的韩氏说道:“莫要伤感了,有皇上与宁妃照顾,夏雨不会受苦的。” 韩氏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道:“我非为夏雨流泪,而是为有如此亲和的皇上流泪,都说帝王无亲,薄情寡义,可看建文皇帝并非如此,这是我们女儿的福气。” 韩秉忠重重点了点头,肃然道:“这是大明的福气。” 韩秉忠忘记不了洪武朝的人头滚滚,如今建文御极乾坤,一扫戾气,四方祥和,认为这才是太平应有的样子,这才是朝廷应有的样子。 马车里,朱允炆看着不久前送来的奏报,齐王死后,捷报传至京师,百姓欢悦,万民齐呼,一些说书人更是紧随实事,将齐王定性为奸佞乱臣,在酒楼、茶楼里,赚得盆满钵满…… 反观朝堂并无多少动静,一个“赏”字的批条,虽不足以表达朱允炆对齐王之事的所有态度,但毕竟足以处置这件事。没办法,朱允炆也不能未卜先知,也不能预知未来,历史上也没写齐王造反的事,鬼知道他怎么突然之间蹦跶出来了。 “批条”治国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内容太过宽泛,现在解缙了解自己的心思,那万一解缙这家伙想歪了,会意错了,那事情岂不是麻烦了? 这一套也只能是暂时用用,拖延下微服私访暴露的时间罢了。 现在京师的事越来越多,皇上近一个月不出面,连大臣都不见,朝廷上下估计是不安心的,若有人揣测自己跟老爹朱标一样,染个风寒就去见上面两代去了,那就不太妙了。 “山西巡抚……这两字是什么?” 韩夏雨指着奏折上的字问道。 宁妃连忙拉过韩夏雨,对朱允炆微微一笑,道:“只顾着看外面风景,倒没注意她。夏雨,不可以打扰皇上看文书。” 朱允炆并不介意,拉着韩夏雨坐到一旁,指着文书道:“这两个字是茹瑺,你能看懂这篇文书的意思吗?” 韩夏雨看了几行,摇了摇头,道:“好多字都不认识。” 朱允炆耐心地解释道:“这里的内容是,茹瑺在山西,给很多人忙着搬家呢,说今年夏日天气酷暑难捱,准备入了秋再搬家。” “他们要搬到哪里,也是京师吗?” 韩夏雨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笑道:“京师地方有限,那么多人都来可没地方住,我把他们安排到北面去了……” 山西移民终于走上了正轨,在茹瑺、杨溥的智慧下,在山西各地衙门的全力付出下,在晋商商会、建文报、佛僧与道人、时局等作用下,山西百姓终于权衡出了利弊,由小规模的移民,转入大规模移民。 茹瑺颇为自豪,因为在他的说服下,有些商人已经准备全家迁移到北直隶,不得不说,这是茹瑺的功劳。 山西移民近一半都会进入北直隶,而进入北直隶的一半人口,都将进入北平。 到时候,北平城将会成为一座近五十万人口的大城,而在其周围,还有着二十万人口拱卫。这个数字虽无法与南京相比,但已经是大明少有的大城。 朱允炆盘算着时间,迁移五十万人口,三四年之后,他们也应该彻底扎下根来,而那时,会通河已经疏浚完成,京杭大运河彻底贯通南北,而混凝土路也应该修个差不多了吧。 到时,就应该准备迁都事宜了。 只不过这个想法还不能过早暴露,至少在三年内不能提,只能在心中默默盘算,还有什么事是可以为迁都提前准备的。 哦,忘记了,房子…… 朱允炆有些郁闷,自己想了那么多,准备了那么多,就是忘记房子的事,要知道故宫、紫禁城可是朱棣时期修的,现在没朱棣什么事了,还不是得自己去修…… 但房子现在还不能修。 原因有两个: 第一,朝廷没钱了; 第二,北平城里住着个燕王。 得,看来自己要搬家还得多等十年八年,现在最要紧的,是早点回到京师,处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第四百八十七章 内阁大臣的对峙 京师,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看着墙上挂着的山东舆图,目光死死盯着青州城的方向。 宋晟放下手中的战报,一脸严肃地看向徐辉祖,道:“长兴侯擅于守城,而不善于守野。虽他装备了车阵,但面对如潮水的白莲教徒攻势,损失还是不小。” 徐辉祖转过身,威严地说道:“白莲教徒再冲击,终也是匹夫蛮力,散兵游勇,难成气候。倒是指挥佥事刘遂二人,竟以保全实力为由,擅自下令后退,致使军心大乱,损失惨重,此人,必须杀掉!” 宋晟很赞同徐辉祖的看法,战场之上,军令之下,唯有向前冲锋,狭路相逢勇者胜,拼死作战,绝不后退,方有战而胜之的可能。 刘遂少了血勇之气,多了心思,为了保全自己的部下,竟在出现一些损失后没有选择继续投入作战,而是选择抛下前面作战的军士后退,这是军人的耻辱! 按照军令,刘遂当死! 只是…… 宋晟犹豫了下,道:“那刘遂可是长兴侯的老部将,眼下长兴侯指挥青州城之战,又判了刘遂戴罪立功,都督府这边再出面处死刘遂,是否会引其不满,消极怠战?” 徐辉祖一拍桌案,怒道:“什么戴罪立功,不过是袒护自己人罢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长兴侯这点都不清楚了吗?若人人皆学刘遂,我大明将士谁还会冲锋在前?!此人不杀,不足以安军心!若长兴侯有怨,那就让他滚离山东!” 宋晟看着发怒的徐辉祖,眼珠一动,道:“府事,这件事应该由兵部来负责啊……” 徐辉祖瞬间明白过来,眼睛微微一眯。 按照规制,将领在外打仗,主帅自然是一把手,将士作战失利,违反军纪,可以按照军令惩处,比如杀头。 可问题是,主帅虽然是那一支军队的一把手,并他却不是朝廷的一把手,能压制与管理主帅的人多着呢,上面还有五军都督府,兵部,内阁,皇上…… 现在耿炳文治军不严,有害军心,作为地方都司的顶级上司,五军都督府自然有权说说耿炳文,甚至可以直接派人强行处死刘遂。 但问题是,刘遂容易杀,可杀掉他之后,耿炳文的怨气谁来承担? 五军都督府虽然不介意耿炳文发脾气,但人家毕竟是长兴侯,洪武朝的风风雨雨都没送他走,只要他不犯谋逆之罪,满朝文武这些“小辈”也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所以,五军都督府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将这件事交给兵部来处置,铁铉直接升到尚书,还没多少实际功劳打底,相信不会错过送上门的机会,杀个人,立个威。 徐膺绪走入大殿,对正在商议军情的徐辉祖、宋晟说道:“据俘虏齐王军士所言,齐王曾在青州找道人施诅咒之法,并于途中上岸,拿出了所扎草人,斩其首,言说建文皇帝——驾崩,而后鼓舞军士,于白水洋遭遇水师。” “诅咒之法?” 徐辉祖有些错愕,看向宋晟。 宋晟冷笑道:“无稽之谈,若世上真有诅咒之法,扎个草人就能危人性命,那中原又缘何会落入胡虏手中?先辈死战,牺牲无数换来的太平,岂不成了笑话?” 徐辉祖连连点头,这种歪门邪道,不过是糊弄下民间百姓而已,除了发泄下心头不满与愤怒之外,没半点作用。 徐膺绪见两人毫不在意,说了一句惊天之言:“皇上已经近一个月没见大臣了……” 徐辉祖、宋晟浑身打了个冷颤。 徐膺绪这句话有些大逆不道,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要知道朱允炆素来勤勉,自登基以来,极重朝事。虽然他曾改了一月两朝,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朝会时常都会临时加开,就算没有朝会,朱允炆也会待在武英殿处理政务,鲜有三两日不见大臣的时候。 可现在朱允炆竟然破天荒地近一个月都没有会见任何大臣,也没有露面,听说连行事风格也大变,遇到事情时,总是给内阁递条-子,很少正面处置问题。 不过就是一个风寒,也不至于把自己捂得如此严实吧? 难道说,这齐王的诅咒之术,竟真得让皇上病卧不起,无法出面会见大臣? 徐辉祖有些不自信了,这诅咒神神秘秘,万一有点作用,万一皇上大人身体不太好,万一有人隐瞒皇上病情…… 得,必须入宫求见皇上,这事拖不得。 徐辉祖拉着宋晟一起,宋晟打死不愿意去,非说自己闹肚子,一溜烟跑了。 很显然,事关诅咒、齐王这点事,都不好处置,何况又牵连到皇上,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惹祸上身,宋晟虽然是武将,但也是识字有文化的…… 宋晟可以跑路,徐辉祖不能,只好一个人到了内阁,看着喝茶聊天的郁新、黄子澄与解缙,递上了一份文书,道:“几位有闲心喝茶,最好是先把茶喝完了再看,免得坏了心情。” 黄子澄慢条斯理地继续品茶,浑然一副泰山崩于前,老子照样喝茶的架势,郁新看着桌案上的文书,手中的茶碗都没有搁置下去,只有解缙一饮而尽,起身拿走了文书。 徐辉祖将三人的神情与姿态尽收眼底,心中已有高下之判。 郁新老狐狸,属于观察情况再说的那一种,颇为沉稳,解缙平时看似漫不经心,但对于朝廷大臣,从来都是十分上心,说他尽职尽责也好,说他权力欲很大也好,这是一个不好惹的人。 至于黄子澄,徐辉祖最看不穿的是此人,只不过是齐王叛乱,内阁随便写了几个字,他就开始飘飘然,认为平定齐王叛乱有自己一份功劳,开始变得清高,时不时还会训斥官员几句,似乎他是朝堂第一号人物,别人都要靠后。 徐辉祖不明白,对于齐王叛乱,内阁又没出什么力气,他到底在嘚瑟什么? 但人就是在不经意之间改变的,谁也说不清楚,是哪根弦搭错了。 黄子澄吧嗒了下嘴,看向解缙问道:“青州战事,耿炳文定能战而胜之,不过是时间罢了。” 解缙瞥了一眼自信的黄子澄,面色有些阴沉,什么都没说,而是将文书递给郁新,郁新看过之后,也是暗暗吃惊,对询问的黄子澄道:“战俘交代,齐王曾对皇上施用了诅咒之术,并对外宣称皇上已经……” 黄子澄陡然瞪大眼,错愕的表情显现在脸上,旋即想到了最近皇上的“异常”举动,端着茶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虽然诅咒是无稽之谈,不值一提,但皇上始终不出后宫,也不会见大臣,总令人不安,我等应立即求见皇上。” 郁新严肃起来。 解缙手指轻轻弹了弹茶碗,道:“我认为,没这个必要吧?” 郁新、黄子澄与徐辉祖都惊讶起来,黄子澄更是不满,直言道:“解阁,眼下皇上身体不适,我等求见又有何不妥?倒是你,不见担忧皇上,但凡臣子皆如你,又有谁来关怀君上?” 解缙凝眸看向黄子澄,语气变得冰冷:“黄大人这是给解某罗织罪名吗?” 黄子澄甩袖道:“久不见皇上,作臣子的就应主动问安,而不是推辞退让!” 解缙毫不客气地说道:“看过文书之后,匆匆求见皇上,到底是心忧皇上,还是信了这诅咒之言?莫要忘了这里是内阁,不是太医院!若黄大人真的担忧皇上,那也应该先去请太医吧!” “你!” 黄子澄愤怒地看向解缙。 解缙继续说道:“明知诅咒是无稽之谈,还将其放在心上,这岂不是更显滑稽?太医院你们去了不止一次,见过太医手足无措,徒呼荷荷?内侍你们也见过,可从他们眼中看到过半点慌乱?太医坦然,后宫平静,正说明皇上安泰,一如往日,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皇上?” 徐辉祖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很容易透风的皇城城墙。 若皇上真的病重于后宫,消息必然传开,后宫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时不时需要太监、宫女出去跑跑腿,采买、采办、传话什么的,虽然去的地方有限,办的事不多,但毕竟能知晓一些皇宫内的消息。 可这些天来,皇上虽然没出后宫,但后宫里的气氛显然还是和往日一样,就连医用纱布都提前交割了,很明显,人家该干嘛都在干嘛,并没大事发生。 黄子澄虽然驳斥不了解缙,但还是有自己的办法,将桌案上的青州战事文书拿了出来,在手中一晃,道:“以军情求见皇上,总不需要理由吧?” 解缙有些鄙视黄子澄,刚刚是谁说耿炳文定能战而胜之,你一个军事白痴都这么有自信了,皇上会没自信,拿这种事当理由,也真够有你的。 不过军情毕竟是军情,虽然黄子澄的借口不太靠谱,但却很正当。 解缙并没有起身,而是抬手,端起了茶壶,将茶水缓缓倾至茶杯之中,徐徐说道:“求见,就真的能见到吗?” 第四百八十八章 猫与虎,美人计 郁新与黄子澄都是有主见的人,自然不会因解缙三言两语就放弃求见皇上,一路言谈分析,到了文华门外,让内侍传话,就说有紧急军情,务必面圣。 内侍听闻后不敢耽误,连忙跑向后宫。 郁新与黄子澄就站在文华门外等候,这一等,内侍没来,二等还没来,两人有些着不住了。 要知道这是七月底的天,虽然处暑了,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厉害,何况此时头顶上还有一轮似火骄阳,身上穿着厚重而沉闷的朝服。 走吧,又不合适,万一皇上准了,自己又离开了,岂不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既然开始了,那就只能等下去。 徐辉祖留在内阁,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和解缙一起喝茶,询问道:“皇上会不会他们入宫?” 解缙淡然一笑,道:“自然是不可能。” 徐辉祖疑惑地问道:“有何依据?” 解缙在文书堆里拿出了一份奏报,递给徐辉祖,道:“这份苏州府的奏报已传遍朝廷,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徐辉祖接过看了两眼,便丢到一旁,问道:“这与眼下事有何关系?” 对于苏州奏报,徐辉祖是知道的。 虽然这是地方官府,是文官体系的事,与五军都督府没有关系,但作为在朝廷混的顶级人物,文官的动态多少都会了解一些,不说看谁倒霉了,搬石头往井里丢吧,也得防着文官挖坑坑人不是。 解缙认真地看着徐辉祖,道:“苏州知府姚善弹劾通判胡忻等人罪状,看似合情合理,但你忽视了一点,姚善是在将胡忻下狱后上的弹劾文书,这与其说是弹劾,不如说是通报。” “这……” 徐辉祖没有绕过来,胡忻有罪,姚善将他关起来再弹劾也不迟嘛,谁规定在狱中的人就不能被弹劾了? 多少人是在地牢里睡得好好的,就被人弹来弹去,最后弹到了阎王殿。 解缙打开文书,指了指其中的一行字,道:“虽然姚善在文书中动了一些心思,但还是留下了痕迹。你看看他这句话,‘安全局千户樊文受命协助之’。受命二字,极有意思。” 徐辉祖眉头一抬,终于了解到了问题所在。 除京师,地方安全局分部的最高负责人便是千户,千户上面,那就只能是京师中委派下去的高级官员了,比如镇抚、指挥同知、指挥史。 顾三审在京师,并没有离开,这点解缙、徐辉祖都清楚。 除了他,往下数也就是三位指挥同知,薛夏、雄武成、岳四海,雄武成、岳四海前几日还露过脸,这两人如蜘蛛一般盯着京师,不太可能去苏州。 倒是薛夏已经有段时间没现身京师,莫不是他去了苏州?若薛夏去了苏州,他负责保护的人是? 徐辉祖的双眼缓缓放大,看着解缙,虽没有说出什么,但已是询问。 解缙微微点头,道:“事出反常,背后必有事。至于是什么事,我们就不要擅自揣测了,只需多等一段时间,真相自然明了。” 徐辉祖一拍大腿,起身道:“早就应该想到!”原本在京师的所有藩王一溜烟出了京师,就连其世子也各自出京,这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现在看来,这不过是皇上为出京做的准备工作。 “听闻内阁最近只收到批条,这批条可是皇上所写?” 徐辉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若有人代写批条,那问题就严重太多了,他日有人架空皇帝都可能,这样的事绝不允许发生。 解缙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每一份批条虽字数不多,但都有印信,且字迹没有出入,只不过是皇上提前准备的一些笼统话术。” 徐辉祖放松下来,既然如此,那宫中内侍也不过是传话人罢了,不足为虑。 “接辽东都司杨文奏报,言说朝-鲜境内有军队调动迹象,恐会生乱,魏国公怎么看?” 解缙请教道。 徐辉祖反问道:“解阁缘何不问青州,而问朝-鲜?” 解缙倒了一杯茶,推给徐辉祖,道:“青州白莲,看似势大,然则不过是干柴烈火,烧一把就过去了。不出一月,青州战事必会结束。倒是朝-鲜,事关大明东北安危,一旦生乱,不可不防。” 徐辉祖佩服解缙的才智,他擅长的不止是诗词歌赋,太平文字,还有睿智的思想与前瞻的目光,赞道:“解阁大才。不过朝-鲜内部事,我们不好插手,只能命令辽东都司加强警备。” 解缙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对朝-鲜国内的事了解太少,想要动作怕也太过滞后,无从影响大局。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确保一点!” 徐辉祖没有任何动作,只看着解缙。 解缙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谁成为朝-鲜内斗的胜利者,他都必须臣服于大明。若胆敢勾结朵颜卫乃至鞑靼,威胁大明辽东与关外,我们就必须请求皇上,下决心征伐!” 徐辉祖深深看着解缙,然后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道:“茶凉了,要不换一杯?” 解缙笑了。 朝-鲜,松京。 李芳果沉默地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桌案上的文书久久没有翻动,直至内侍通报礼曹典书金乙祥求见,才抬起恍惚的目光,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金乙祥匆匆入殿,跪道:“陛下心忧之事,臣有法可破。” 李芳果嘴角微微抽动了下,不太相信地看着金乙祥,道:“有法可破?呵呵,难啊。” 自己的两个弟弟,怀安公李芳干、靖安公李芳远已然决裂,频繁的暗斗与攻讦,已逐渐升级为明争与不择手段,前几日,李芳干的一位官员就被刺杀于府邸! 不用说也知道是李芳远派人干的。 让李芳果有些可悲的是,别人争夺皇位与宝座,都是与皇上对着干,可自家两位弟弟争夺皇位,却根本不找自己。 连被他们斗争的价值都没有! 李芳果也想要稳坐皇位,也想要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是,自己除了比李芳远、李芳干年龄大一点之外,什么都比他们小,势力小,声音小,能力小…… 即便是如此,李芳果也想坐观山虎斗,想要寻找机会,等他们两败俱伤时,自己上台将胜利者干掉,自此江山稳固! 可问题是,李芳干是猛虎,李芳远是王虎,而自己是只猫啊…… 哪怕是死了一只老虎,另一只老虎躺在血泊了,自己这只猫也没办法将那只受伤的老虎拖下台去。 已经没有赢的可能了。 李芳果心如死灰,暗暗下了决定,无论李芳干、李芳远谁胜出,自己都让出皇位,余生,就交给杜康吧。 金乙祥是李芳果的心腹,自然清楚朝-鲜国内的斗争形势,但他并不认为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只要大明参与进来,承认并支持李芳果是朝-鲜正统国王,那一切都还有机会。 “陛下,若将一宝贝送给大明天朝君主,定能换取宗主国册封诏书,一旦拿到大明诏书,怀安公、靖安公也只能成为陛下左右臂膀,无可撼动陛下天威。” 金乙祥肃然喊道。 李芳果眼神一亮,来了兴致,问道:“什么宝物?快快拿来。” 金乙祥转身看向大殿门口,喊道:“让她入殿。” 李芳果不明所以,正有些疑惑,便看到有人入殿,仔细看去,浑身一震,惊艳之美令人沉醉。 只见一位身姿玲珑,肤若凝脂,犹如仙女下凡的女子,步步生莲而来,秋波流盼,勾魂夺魄。 曼妙的身段,纤柔的蛮腰,妩媚动人中透着的柔弱,红唇微动,皓齿吐兰,明艳照人。尤是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水灵灵中透着星光。 一袭长裙,宽阔广袖,开合摆动之间,宛若仙子,外在迷人的形体,内在诱人保护的独特气质,杂糅在一起,像极了画中走出的绝美佳人。 “伊真儿见过陛下,万望陛下金安。” 听着那轻柔入魂的声音,李芳果心动了,痴痴不已,直至金乙祥提醒才恍然,连忙对伊真儿道:“快起。” 金乙祥见李芳果如此失态,即得意,又有些失望。 得意的是自己所寻找的美女子,连帝王都无法拒绝,那大明皇帝定也会被征服,完成使命的可能性很大。失望的是,李芳果是自己追随的国主,他竟连美人关都过不去…… “陛下!” 金乙祥见李芳果盯着伊真儿,就差扑上前了,不由高声喊道:“国为本,当请陛下行旨,派臣三入大明,将伊真儿送与大明皇帝,大业可期!” 李芳果深吸了一口气,强压自己体内的邪火,强忍着问道:“非要如此吗?我看那大明皇帝未必会笑纳。” 金乙祥暗暗咬牙,大明皇帝笑纳不笑纳尚且不说,但你这么急切下结论,不就是想要自己笑纳? “陛下岂能因个人之欲而毁国运,汉城宫城西门的血还没有干透啊!” 金乙祥不畏生死,厉声提醒。 李芳果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汉城宫门西门的血,是世子李芳硕的血,他为李芳远所杀。若自己不争取最后的机会,他日会不会也被杀? 李芳果在生命与欲望之间,作出了决断:“封伊真儿为公主,随你等即刻出使大明!务必拿到大明册封诏书,与大明使臣一道同归松京!” 第四百八十九章 内阁话语权之争 夜色阑珊。 吏部给事中徐良合上书,刚吹熄蜡烛,准备离开书房,就听到窗外传来脚步声,临近后,仆人道;“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徐良有些疑惑,这谁大晚上不睡觉,跑自己家里来干嘛? “可说明身份?” 徐良问道。 仆人回道:“问过,只说是老爷同僚,有要事相商。” 徐良思索一番并无头绪,只好安排仆人将其带至书房,自己去打了水,洗了洗脸上的汗水,这才走入书房。 黑袍罩身,显得神神秘秘。 徐良尚未说话,对方已转过身,和煦一笑,喊了声:“正浩兄。” “修仁兄!” 徐良有些意外,来人不止是同僚,还是同科进士,现任刑部员外郎的万忠。 万忠将黑袍脱下,解释道:“夜中来访,实有白日难言之事,若有叨扰,还请正浩兄多多担待。” 徐良摆了摆手,让万忠落座,亲自斟茶,道:“恩荣宴之后,我们各忙东西,鲜有相聚,你若早来,我们还可痛饮几杯。” 万忠回想起建文元年时的科举,还有那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恩荣宴,当时好像只顾着看文工团的演出了…… 狠狠摇了摇脑袋,万忠的脸色变得肃然起来,道:“此番拜访,实有一件事关国朝大事,需要正浩兄一同出力。” 徐良收敛了笑意,心头也多了几分谨慎与警惕。 经过近两年的朝廷生涯,看多了倾轧与出卖,徐良已经不是初入朝廷的热血青年,脑袋一热,不管后果就往前冲。 万忠也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眼下皇上已经近月不上朝,不理政务,甚至连大臣都不见,长若如此,如何了得?眼下唯有集我百官力量,联名上书,警醒皇上,不应因后宫之乐而懈怠朝政,应谨记太祖教诲,以国事为重!” 徐良听闻是此事,不由松了一口气,道:“这不是皇上身体抱恙吗?之前那次朝会你也知晓,皇上晚来许久,听太医说,皇上身体困乏,需要多多静养。” 万忠严肃地摇了摇头,道:“抱恙三日不上朝可以理解,七日不理朝政也可。然你可曾见过近月不上朝,不理朝政的帝王?太祖病重在榻时,尤且听闻内侍报读文书,偶会接见大臣!现我皇懈怠,作为大明臣子,应当竭力劝诫,收其本心,为万民谋大业。” 徐良也感觉有些奇怪,按理说,寻常人得个风寒,三五日也就康复了,可皇上竟然这么久都没好,实在是有些反常。 万忠见徐良有些松动,起身道:“想当初,皇上勤勉于政,为民推一条鞭法,为商执新商之策,力革三大营,又有大工程铺展而开,种种新政,是何等的令人振奋。而今皇上悠闭后宫,不理朝政,怕是醉于宴席,枕于美人,不思进取,作为国朝臣子,我等虽是位卑,不敢不忧国家!” 徐良被万忠的正直与浩然给震撼住了,当即拍案道:“你说得对,位卑亦是臣子。我等诚忧国家,当联名上书,求皇上临朝,此乃大义之举!” 万忠对徐良深深行礼,道:“正浩兄此举定能流芳后世!” 徐良并不在意什么流芳后世,而是真正的担忧了国家未来,皇上一直不上朝,总不是个事,听说连齐王造反、青州战事这等重大之事,皇上都没有出面,甚至没有召传任何一位大臣。 这不行啊,长此以往,内阁岂不是成为了真正的皇上? 君君臣臣,纲常伦理不能变化! 为了心中的信念,为了大明朝的未来,必须让皇上临朝执政! 万忠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徐良,道:“奏疏已写好,只等正浩兄留名。” 徐良展开文书一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这封奏疏可谓是用词犀利,锋芒无比,将皇上不临朝的危害写得那是一个鞭辟入里,还数落皇上不处理朝政,就差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了。 当看到文书底部一排排名字时,徐良瞪大眼,道:“户部左侍郎卓敬?这是卓侍郎带头所为?” 万忠重重点了点头,道:“若此奏折无法奏效,还有更厉害的。” 徐良脸色一变,他清楚万忠这句话的意思。 卓敬是户部侍郎,更厉害的自然是尚书乃至内阁大臣。这也就是说,皇上如果还不听这些小人物的劝说临朝,那就会有更大规模的官员联名上书。 这种群体性的呼声,无疑是一种示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逼宫,是文官群体展示力量的一次绝佳机会。如果皇上就此上朝,那就是文官集体的胜利,他日需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再用一次,二次…… 如果皇上还是没有上朝,那好了,为了大明未来,为了心中的理想抱负,为了挺直脊梁,说什么也得和皇上斗争到底。 法不责众,何况文官又没错,错的是皇上,事情再怎么糟糕,也不至于掉脑袋去。 徐良好像看到了一场阴谋,而此时的自己,已经成为了阴谋的棋子。 “为了国家!” 万忠示意徐良快点签名。 徐良提起笔,终咬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谁在组织这一场行动,自己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君臣正道,问心无愧! 万忠收起奏疏之后,告别徐良,继续前往其他官员的府邸。 京师的宵禁时间很短,只有子时、丑时、寅时,万忠有的是时间拜会。 翌日一早,一封二十七位官员的弹劾奏疏就递送到了内阁,奏疏名为《大明二世,吾皇应勤勉于政,临朝奉天》。 解缙看到这一封奏疏感觉头大,眼前有些冒金星,这奏疏的名字,中间没有问题,后面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大明二世”这四个字。 该死的,谁这么阴损? 谁不知道秦、隋国祚不昌,二世而亡,说大明二世,不是咒骂大明马上就要灭亡了?如此诅咒国家之言,竟是一群秉持着“正义”、“气节”的官员? “黄阁,这是何意?” 解缙看过之后,冷着脸问道。 黄子澄当即不乐意了,反问道:“此乃百官肺腑之言,解阁不问百官,问我作甚?” 解缙咬牙切齿,这份奏疏是户部侍郎卓敬所写,谁都知道夏元吉此时忙着调运粮食的事,山西移民需要粮食,疏浚会通河也需要粮食,北方边镇更不能短缺粮食,他这个户部尚书已经成为了大明最繁忙运粮大队长了,哪里有心思掺和这种事。 除了你黄子澄,谁能直接指挥卓敬?你可是户部的老尚书! 郁新看过之后,敲了敲桌子,说道:“这封奏疏言辞虽是犀利,但也未尝不切中要点。皇上多日不朝不见大臣,若开此例,百官又无动于衷,他日朝政懈怠,民不聊生,如何得了?” 解缙豁然站起身来,看着郁新与黄子澄,道:“皇上不过是身体抱恙,静养一段时间而已,你们就联名上书,莫不是想要借逼宫之举树立自身的威信?” 啪! 黄子澄一拍桌案,厉声道:“解缙,你若再诬陷我等用心,休要怪我上书弹劾于你!” “哼,那你弹劾试试!” 解缙毫不畏惧。 郁新皱眉,劝说道:“够了,百官上书,无论如何都需转呈皇上,这件事就不需要争论了。倒是太医院戴原礼的丧事规制,宫中迟迟没有答复,你们怎么看?” 黄子澄满脸怒气,瞥了一眼解缙,道:“戴原礼虽官位不高,但执掌太医院与国子监医学院,按医学院给院长六品官来论,其丧事可提一级,按五品官规格来办,此事礼部已有方略,也无需讨论吧。” 解缙压制着心头的不满,争论道:“礼部按五品官规格,只是常规之论。然没有考虑戴原礼《医学》三典之伟业,按国子监祭酒杨士奇提议,应给其更高规格,以示大明重人才、惜人才,我认为应驳回礼部文书,以从四品衔治丧。” 郁新看着争锋不休的解缙与黄子澄,目光中闪过一丝寒芒。 两人所争论的事,看似微不足道,不过相差半品,实在不需如此耗费心神,但其背后蕴含着更深的政治意义: 话语权! 内阁出现的时间并不长,虽然经过了一些调整,但始终都没有形成秩序,内阁大臣平等办公,各抒己见,没有一言堂,也没有完全的压制。 换言之,此时还没有出现首辅、次辅之类的等级。但六部都有等级,内阁怎么也应该分个高下吧? 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是真正的首辅。 事小,事大,都不是事,谁说了算,才是真正的事。 明知道你爹是他爹,还不让你认你爹当爹,非要弄两个爹出来,这就是大明首辅的能量。 虽然此时的解缙、郁新等人,还远远没有修炼到那个地步,但先不论爹的事,总得把谁是儿子的事敲定了再说。 解缙感觉到有些棘手,郁新与黄子澄联手,两人又是老牌力量,拥有的能量远不是自己能比,朱允炆在的时候,可以出面支持自己,可现在朱允炆很可能并不在京师,没了大老板发话,自己就要扛不住了。 “有旨意。” 就在解缙、黄子澄争论不休的时候,内侍一声喊,结束了争执。 第四百九十章 不争,便是最大的争 解缙、郁新、黄子澄跪接旨意,在“痛呼天命不予,圣魂长在”传入耳中时,解缙看了一眼黄子澄,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解缙微微一笑,争执来争执去,不考虑问题本身,只考虑谁说了算数,这不合适啊,到最后,正义也不会站在你身边。 内侍念完圣旨,又留下一叠文书走了。 解缙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道:“当誉大明圣医,尊其遗志,葬于国子监太医院。雕铸人像,为后来者瞻仰。如此礼遇,岂是五品,从四品可比?” 黄子澄冷着脸,不知说什么是好。 确实,皇上这一动作,彻底肯定了戴原礼的地位,还将其视为“圣医”,如此人物,哪怕是裹个草席子埋在国子监,那他也是后世人敬仰的圣医啊。 几品官的礼仪对他已无多少意义。 郁新并没有介意这件事,而是盯着桌案上的一叠文书,牙疼不止。 打开一看,都是前段时间朝臣上奏的一些文书,虽然有些超出了十日,甚至半个月,但毕竟皇上都清清楚楚地处理了。 皇上是办事的…… 现在棘手的问题就是,这《大明二世,吾皇应勤勉于政,临朝奉天》的奏疏怎么办? 要知道这封奏疏中心思想就两点,一是皇上不上朝,二是皇上不处理朝政。 现在皇上处理朝政了,这封奏疏一半的中心思想都没了价值,换句话说,整个奏疏都不能用了…… 若是将这奏疏递上去,那不只是打皇上的脸,还打内阁的脸啊,内阁还得出面给百官讲清楚,皇上是处理政务的,这不是,奏折已经批复下来了…… 黄子澄也想哭,这皇上也真是,你早不批复,晚不批复,非要等到百官联名之后再批复,这不是拿人开涮,逗人玩吗? 自己耗费心思,组织了一批人,就想要立威,赢得更多的政治资本,彻底在内阁中站稳脚跟。现在好了,自己组织的,还得自己去解散? 解缙很得意,优哉游哉地哼着《白蛇传》中的戏腔,看一眼黄子澄的脸色,解缙就开心多一分。 这些人太急功近利,太想要占据高位,想要权势了。 可是他们不了解的是,想要在朝廷混,第一要诀那不是和老板对着干,而是站在老板的身后,一切听老板的话。 想当初,自己面对太祖爷,那可是屡屡上书,就连韩-国公李善长被杀之事都敢插一脚,自己有的是勇气,有的是正义,可结果呢? 十年之后再用,这就是自己的下场! 在家的日子是如此的苦闷与无聊,如此的落寞与苍凉,认真来说,自己当初的失败,只是因为政治上的幼稚,没有看穿政治-斗争背后的真相。 所有的政治纷扰,只有一个真相: 皇权至上! 朱允炆是一个有智慧的帝王,他的见识、才情、能力、睿智,足以让他成为一个开创太平盛世的伟大君主,在这种的帝王之下,自己要做的就是揣测皇上的心思,顺从他的心思。 至于其他的权势与地位,不争,便是最大的争! 而这些,郁新还没看懂,黄子澄更没有看懂,所以,他们不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郁新翻看过朱允炆批复过的文书,叹息道:“差人送通政司吧,至于《大明二世,吾皇应勤勉于政,临朝奉天》的奏疏,就由内阁驳回吧。” 黄子澄没有意见,也无法有意见。 但解缙不乐意了,道:“百官上书,无论如何都需转呈皇上,这件事就不需要争论了吧?依我看,还是递送给皇上的好。” 郁新、黄子澄脸色变得铁青,这话被解缙原封不动地奉送回来,这可就有些脸疼了。 黄子澄清楚,若是解缙一意孤行,想要将这份奏疏捅到皇上那里去,那谁都拦不住他,可一旦这样,这封奏疏上写下名字的这些人,那可就是罔顾事实,捕风捉影,胡乱弹劾,这可是要受罚的。 虽然说皇上之前是没有处理政务,但那是之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后面几个时辰。 如果送上去,皇上看到奏疏的时候,明显是在他处理政务之后,好不容易开始勤于政务,这刚开了个头,就被大臣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万一怒火滔天,这联名的人可就真的倒霉了。 这些人倒霉,那黄子澄、郁新的政治力量可就大受损害,这个结果,两人并不想承担。 郁新沉吟许久,看着解缙道:“杨士奇管理国子监,收效甚大,又是鲜有奇才,我与黄子澄会联名请旨,提升其为礼部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同时负责戴原礼的丧事。” 黄子澄惊讶地看向郁新,嘴巴张了张,终没有说出劝阻的话。 解缙深深看着郁新,这个老狐狸是在用杨士奇来保自己身下的这群人。 杨士奇与自己都是江西吉安府人,可以说有着一层乡谊关系,且两人在政见上多次不谋而合,交往甚密。在郁新、黄子澄等人眼中,杨士奇是自己一派的人。 只不过他们真的认为杨士奇的提升与否,是由他们来决定的? 就杨士奇的所作所为,建树功劳,吏部都看在眼里,皇上也看在眼里,即便是你们两个人再压制,也压制不住杨士奇。 但解缙终还是选择了接受,不是因为交换,而是因为只凭着一封《大明二世,吾皇应勤勉于政,临朝奉天》奏疏,无法真正拔除郁新与黄子澄。 砍掉一些小枝小叶,无法撼动他们的根基,反而会让他们记恨自己。与其那样,不如卖他们一个面子,等待下一个更有利的机会。 解缙起身,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内阁。 郁新将那一份奏疏给烧掉了,黄子澄很是不甘心,道:“我们再写一封奏疏,只谈皇上不上朝之事!” “还有这个必要吗?” 郁新看了看桌案上的圣旨与批复好的文书,很明显朱允炆已经不是简短的批条治国,而是认真地在处理政务。 既如此,他见大臣也不会太远,继续说皇上的不是,已经没什么意义。 但黄子澄明显没有这样的觉悟,道:“此事不宜做大,可找两三个御史发声。” 郁新摆了摆手,不情愿地说:“你看着办吧,我有些疲累了。” 山东,青州。 广袖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建起的营寨,心头有些发凉。 耿炳文不愧是耿炳文,这个大明极厉害的防守大将,将防守做到了极致!依托民居,封锁了青州城西面的岱宗门、南面的阜财门、北面的瞻辰门,只有东面的海晏门暂无明军,也不见封锁。 但是广袖很清楚,围三阙一是兵法常见之事,“阙一”不是“丢一”,耿炳文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活着从这里离开! 原以为手握数万人,足以击败耿炳文,继而攻略青州府,西窥兖州、济宁,一旦兵发会通河,定能吸纳数十万人加入白莲教,到时,白莲教众将控制山东! 然而! 耿炳文虽然最初人手不多,但他却极擅防守,又兼手下一批人勇猛善战,不畏生死,硬生生挡住了自己的进攻。 现在,耿炳文得到了各地卫所支援,兵力已达三万,而自己手中的教众,已经不足四万,更要命的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站不起来了。 粮食! 城中太缺粮食了,哪怕是挖地三尺,将所有粮食都找出来,也不够那么多人吃的。 齐王害了白莲教,害了自己! 广袖眼睛有些通红,看着一旁沉默的沫儿,道:“你听到消息了吧,王金刚奴已经死了。” 沫儿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消息是明军传出的,但沫儿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陕西那里就不适合造反,地势险要,盘踞一方还可以,想要跑到平原上与明军正面交锋,想要赢下来实在是太难。 王金刚奴的第一次失败,就已经说明了这个结果。可是他再次行动,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不知佛母如何。” 广袖有些担忧。 沫儿叹息道:“明军没有提佛母,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佛母去找了天王,从这一点来看,佛母是安全的。” 广袖松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道:“青州城我们是守不住了,但我不会让耿炳文好过,我会给他送一份大礼!” 沫儿转身,看了看城中的百姓,皱眉道:“姐姐,我们输了,就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广袖一把抓过沫儿,刚想呵斥,却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心头一软,说道:“他们还有最后一个使命,完成了,他们就能活下去。” “什么?” 沫儿轻声问道。 广袖没有解释,而是拉着沫儿下了城墙,命人搬出所有的粮食,让大家吃一顿饱饱的晚饭,然后下令道:“五大天王、五大金刚、七大护法,随我夜出海晏门,佯装逃往昌乐,明军必会调动军士追赶,我等于巨洋水伏击明军。” “第二天王、第三天王,一旦明军东进,你们需出南门、北门,袭击明军的后路!沫儿,你负责带城中主力,袭击耿炳文的粮仓——玲珑山!” 第四百九十一章 最后的突围 静谧的夜,一度让沫儿忘记了自己是身处战场的中心。 广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沫儿身边,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一个木质托盘,道:“妹妹,这是姐姐给你的礼物。” 沫儿勉强一笑,掀开托盘上的遮布,看到了一副凤冠霞帔,不由眼一热。 广袖含着笑意,道:“姐姐知你喜欢穿红衣,可这城中砸抢烧毁的太多,连一件像样的红衣都没有,好在姐姐找到了这一套衣裳,来,试试。” 沫儿伸出手,触摸着那红色绢衣,动容地说道:“多谢姐姐。” 广袖看着沫儿潇洒地换了衣裳,目光中闪烁着泪花。 沫儿肩披霞帔,一旋身,绣花红袍微动,原本就是倾城姿色,如今更显千娇百媚,广袖亲自给沫儿戴上凤冠,道:“好妹妹,姐姐这是给你送嫁了。” 沫儿拉着广袖的手,心满意足,轻启朱唇:“可惜没找到个好郎君,要不然定让姐姐一醉。” 广袖擦过眼角的泪,道:“若是可以,你去开封吧。朱有爋虽背叛了他的父亲,失去了周王的权势与地位,但他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对你用情的样子,连姐姐都嫉妒。” 沫儿有些苦涩,开封在河南,这里是山东的东面,隔着千里,又有大军围城,想要离开那是想都别想,而今晚,又是最后一战。 胜,则可破局,能活下去。 败则必死。 至于朱有爋,那个痴人,罢了,就当我负了他吧。 广袖拿出一个锦囊,佩戴在沫儿腰间,凝重地嘱托道:“一定要活下去。” 沫儿肃然,对广袖道:“姐姐,你也要保重,若事不可为,一定要保全自己。” 广袖自信地点了点头,道:“放心,这天底下能杀我的,还不是他耿炳文!我去准备了,你也准备好。你要记住,我们——我们是姐妹。” 沫儿看着广袖情真意切的目光,轻喃:“姐姐。” 广袖转身离开,在门口处召见第一天王、第四天王,下了一道命令,而后离开。 城外。 耿炳文并没有休息,而是与宁忠、刘遂等商议对策,城中白莲教虽已是困兽,但毕竟有个词语叫困兽犹斗,这些人一定不会束手就擒。 宁忠指着舆图上海晏门的方向,道:“白莲教已多日战斗不利,无法破开我军防线,士气低落,用不了多久,他们定会向东逃窜,一旦出城,便是他们的覆灭之时!” 刘遂认可宁忠的看法,白莲教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占据着青州城,有城池之利,仅此而已,单论战力,以百姓为主的白莲教根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失去城池的他们,一定会被彻底歼灭。 耿炳文审视着舆图,威严地说道:“白莲教徒虽非善战之人,却有死战之志,亡命无畏,绝不可小视。现在只要我们围而不打,封其出路,避其锋芒,不出半月,青州城必会不战而降,在这期间,诸位要稳住军心,不可行错。” “领命。” 众将齐声答应。 庞焕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耿都司,城中发生异动,白莲教徒集结于海晏门,怕是有所行动。” 耿炳文眼神一亮,没想到白莲教如此不堪,现在就要逃走? “走,去看看!” 耿炳文带众将出了大帐,登上临时修筑的简易高楼,拿出望远镜看去,果见青州城中东门处火把一片,似有大量教徒集结,而反观其他门,并无动静。 “白莲教徒终还是乌合之众,挫败之后便会逃窜。宁忠、刘遂、戚斌,你们各带五千军士,尾随追击,务必将其歼灭!” 耿炳文下达军令,又觉不妥,追加了一句:“一旦战事起,其他军士可趁机登城,夺下城池!” “遵命。” 宁忠、刘遂等人领命,纷纷离开。 汤不平看着明军不断调动与准备攻城,心头涌上一丝不安,接过庞焕手中的望远镜,看向夜色中的青州城,皱眉说道:“从最近几日作战来看,白莲教虽屡屡失败,但并没有损失根本,战力尤在,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耿炳文呵呵一笑,不屑地说道:“这几日瞭望哨兵多次汇报,外加有望远镜窥远,可以看清楚城中已是接近断炊,原以为他们还能坚持数日,现在看来,他们也只能活到今晚了。一群要饿死的人,还有什么本事去耍阴谋?” 汤不平皱眉道:“若是他们出东城门直奔巨洋水,于那里强渡而过,即便是我们能追上……” 耿炳文打断了汤不平的话,反问了一句:“他们怎么到巨洋水?” 汤不平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 虽然齐王造反没带走大量的马匹,但为了吃饭,城里的人可是杀了不少马匹的,即使此时城中还有马,数量也定不会太多。 最主要的是,白莲教徒主要是百姓,他们不会骑马啊,只能步行。 两只腿怎么能跑到几十里外的巨洋水,最快也得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时间,明军就算是骑毛驴,也追杀去杀掉他们了。 这个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准备作战吧。” 耿炳文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半个时辰后,青州城的海晏门缓缓打开。 广袖率五大天王、五大金刚、七大护法等近百精骑跃马出城,身后是两万余教众,队伍拉得很长,却没有大的声响。 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青州城,广袖咬了咬嘴唇,高声道:“急速前进,只要到了巨洋水,胜利必然属于我们白莲教,到时候你们将不再挨饿!出发!” 队伍快速行动,为的只是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理由:吃饭。 耿炳文终还是谨慎之人,待广袖带人离开青州城后,一直观察着青州城的动静,见城中死气沉沉,并无异常,便下令:“开炮!” 三声炮响,撕裂静谧夜空。 这是进攻的信号! 宁忠、刘遂、戚斌各自率精锐离开本部,追向海晏门离开的白莲教众。而原本驻守的明军,也开始脱离防守阵地,一批军士抬着云梯,圆木,一批军士挥舞着钢刀,叫喊着冲锋,而城墙之上,并无半点动静。 先入城者,大功! 这是每次攻城战的规矩,哪怕对面是一座空城,谁先登城也是立下了大功,战后升官、封赏自不在话下。 因青州城没有半点反抗,明军为抢功,纷纷分散开来,顾不得什么阵形,齐刷刷地跑到了城墙根下,那些原本抬木头的军士也丢了木头,爬墙总比撞门快…… 耿炳文看到一批军士已接近城墙垛口,而青州城中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喜上眉梢。 可几乎在同时,青州城的南门、北门被人打开了,冲出一批悍不畏死的白莲教徒,明军此时正在爬城墙,哪里会料想白莲教徒会主动打开城门,一时之间进退两难,这是爬墙呢,还是跳下去呢? 就在明军犹豫的时候,白莲教徒开始集中力量,分开围剿明军。 耿炳文听到了动静,不由心急如焚,连忙派将士调动后备军,分别驰援青州南门、北门作战。在南、北门战事正酣时,青州城的西门——岱宗门打开,沫儿亲自率领少量骑兵与八千主力,一举杀出。 一千余人冲向西北,两千余人冲向正西的耿炳文大营,剩余五千余人,则在沫儿的带领下,直奔西南而去! 如此分散而混乱的打法,让耿炳文有些头疼。 白莲教分散了,自己的兵力也分散了,在这种情况下,若不能判断出敌人的真正意图与主攻方向,很可能会陷入被动境地,甚至让其逃离。 “下令各方死守,绝不可放走任何一人!” 耿炳文咆哮着。 若是让白莲教匪首逃走,那不止是自己的耻辱!安全局汤不平、庞焕一直在这里,可不只是为了“监军”,还为了城中的那两个女人! 听闻这是皇上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活捉的人!可以说,哪怕是整个青州城打烂了,也必须将这两个女人带到京师去。 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白莲教徒用一支队伍离开城池作为诱饵,分散四个方向开始拼杀与逃窜,而自己为了围追堵截,为了攻下城池,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军阵有了破绽! “必须堵住!” 耿炳文顾不得危险,决定亲自带兵稳定战局。 汤不平也十分着急,现在已知的,只是广袖出了海晏门,朝着巨洋水前进,庞焕已带了部分安全局人前去追索。 但另一个匪首沫儿,至今还没有现身,或者说她已经现身,只不过在夜色中,自己还没有看到她! 山东安全局副千户刘平正在青州城西南督查防守,突然听到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而后就听到军士大声高喊“敌袭”,弓弩声旋即响起。 刘平借着不太明亮的星光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一马当先,身旁更有两名彪悍之人开路护卫,身后多达数千白莲教众! “不好!” 刘平额头有些发冷汗,因为耿炳文的调动,把手西南方向的明军只剩下了一千余人,根本无法抵挡对方如此猛烈的冲锋! 当一缕火光飞过,映出那张绝美的脸庞时,刘平打了个哆嗦,高声喊道:“死战!”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战,死,死战! 一支带火药的箭矢飞向长空,炸响开来,满是炫彩。 汤不平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找到耿炳文,道:“西南是对方的主攻方向,快去支援!” 耿炳文当机立断,命令李友率两千人前去增援,汤不平更是不敢耽误,亲自率领安全局人员奔赴西南方向。 距离,时间,决定着战局走向。 沫儿十分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一旦失败,青州城必然陷落,所有人都得死,为了活下去,只能拼命一搏,突破西南方向的封锁,烧毁耿炳文在玲珑山的粮仓! 没有了粮食,耿炳文必然后退,到时候青州城的困局必然打破,到时候,白莲教徒完全可以出青州,攻略四方,就食于外。 “给我杀!” 沫儿喊声,手中挥舞着细长而锋芒的宝剑,一招一式,极是刁钻、要命。 刘平惊叹于沫儿的剑术,但更清楚自己的使命,若让她从这里离开,那安全局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很可能再次中断! 死也不能让她从这里离开! 刘平拿起一张弓,对准了沫儿,又将弓往下压了压,弓弦一颤,箭矢飞出,噗地一声,正中沫儿所乘马。 沫儿直接从马背上翻滚下去,凤冠滚落到一旁,来不及捡起,一个军士便杀了过来,沫儿翻身一跃,长剑挥动,脖颈一处红线。 “圣女,上马!” 一名白莲教徒高声喊道。 沫儿见状,紧追两步,抓过教徒丢过来的缰绳,飞身踏上脚蹬,便伏在马背上,长剑顺势一刺,围杀而来的军士便惨叫着捂着眼睛。 “杀出去,冲!” 沫儿冷厉地喊道,声音压过喧嚣的战场,给了白莲教徒莫大的勇气。 刘平没想到白莲教匪首的身法如此矫健,连忙又抽了一支箭,可战机哪里有那么容易寻找,经过刚刚一阵耽误,沫儿身前已经出现了大批白莲教徒。 刘平射出一箭,看着眼前抵抗的大明军士,对身旁的两名安全局兄弟赵五,吕重九喊道:“终日谈论报国,现在就是我们报国的时候了,兄弟们,可敢随我杀向地府?” 两人齐步上前,绣春刀已然出鞘。 赵五笑道:“又有何惧?” 吕重九放声:“生死相随!” 刘平哈哈大笑,眼见前锋军士已是抵挡不住,便握紧绣春刀,大步流星冲杀过去,三人如一堵墙,大开大合,长刀过处,残尸断体! 受三人勇猛鼓舞,其他军士也站稳了脚跟,死战不退! 战斗极是惨烈,每一瞬都有人倒下,再无无法站起来! 当啷! 刘平蹬蹬后退,手微微颤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彪横大汉,手握两柄巨斧,不由心头一沉。 这斧头可不是平日里砍柴的小斧头,而是杀人的大斧头! 在战场上,最令人警惕的,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器,这些人往往都是不太好对付的。 但在这生死关头,刘平顾不上其他,看了看身旁浴血奋战的兄弟与军士,双眼通红地喊道:“坚持住,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 “呵,来不及了!” 大汉踏着沉重的脚步,双斧一招长空劈华山,刘平知其力大,不敢应接,连忙闪避,可不料对方动作极快,一招劈空,斧头就在半路转了方向,斜着砍了过来。 刘平错愕,下意识地抬起绣春刀格挡,只一声金鸣,而后整个人便被砸飞出去,翻滚着摔到地上,一口血吐出,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一般。 “副千户!” 吕重九见有人想要斩杀刘平,一咬牙,将手中的长刀掷出,正中白莲教徒后心。 噗! 一刀划过吕重九的后背,吕重九仰头咬牙,尚未回身,接连几刀砍了过来! “重九!” 刘平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到了踉跄的吕重九。 吕重九呵呵一笑,嘴角一动,血流了出来,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赵五疯狂挥砍,想要到吕重九身边,却不料沫儿手腕一动,刁钻的长剑直刺入脖子! “赵五!” 刘平拔出绣春刀,冲向沫儿。 巨斧汉子刚想出手,就听到了沫儿的命令:“打开通道,不要恋战!” 大汉听闻后,连忙转身,继续开辟道路。 刘平站在沫儿不远处,看着沫儿抽出剑,看着赵五倒下,高声喊道:“白莲沫儿,你不得好死!” 沫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平,道:“弥勒佛将在浩劫之中,应劫入世。我不过是奉了弥勒佛的招引,要怪,就怪你站错了位置。” 刘平撕下残布,缠绕在手与刀柄上,冲着沫儿冲杀过去,撕裂的声音响彻着:“去你-妈的弥勒佛!” 噗! 一柄长枪洞穿了刘平的胸膛,枪头在胸口冒出只一瞬,就抽离了出去。 沫儿看着再无生理的刘平,他没有回头看杀自己的人,也没有旁顾其他,只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这是死的意志,是死亡最后的坚持! 沫儿手中的剑微微颤了下,旋即用力握紧,对刘平喊道:“你以为罪恶的弥勒佛,在我看来比你们朝廷好多了,至少他们不会杀害我的父母,而是将我作为他们真正的孩子!” 刘平走到近前,无力地挥起绣春刀,朝着沫儿斩去。 沫儿一个侧身,刘平的刀砍空了,整个人轰然倒地。 看着死去的刘平,沫儿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流泪,但此时不是流泪的时候。 一千余大明军士,被五千余白莲精锐彻底击溃,沫儿带人直奔玲珑山而去。 在汤不平、李友率人赶至时,只看到了一片惨烈的战场,无数尸体散在各处,顾不上打扫战场,李友从伤兵口中得知了沫儿的攻击方向,当即留下一百余人救治伤员,带其他人追杀而去。 汤不平深深看了一眼刘平的尸体,没有说什么,只是抽出了刀,喊道:“生当报国,死亦鬼雄!追!” 青州城北门与南门的战事并不算激烈,在明军集中起来,开始反攻的时候,白莲教众就无法抵抗,不断退回城内,因缠斗太近,根本来不及关闭城门,明军自此杀入青州城。 广袖带人急奔四五余里,尚未停留休息,队伍的大后方就传出了震天的喊杀声,宁忠、刘遂、戚斌等人带军士追杀而来。 面对这一幕,广袖早有准备,队伍的大后方自有一千余人断后,大部队依旧继续前进。 而一千余人的断后队伍,只换来了一刻钟的时间。 广袖根本不介意后面的追兵,继续安排护法断后,反复如此,倒真的让广袖跑到了巨洋水附近,不过她此时的手下,已只剩下万余人。 “伐木渡河!” 广袖下令。 想要抵挡凶猛的明军,只能击其半渡,而击其半渡的前提是自己先渡河过去,最主要的是过了河,就到了昌乐,那里有大量的粮食,却没有大量的明军。 宁忠、刘遂、戚斌都是悍勇之将,击溃阻敌之后,已接近广袖的大军。 广袖脸色阴沉,明军来得比自己预料中快得多,原本想着渡河过去,还能打明军个措手不及,现在看来,击其半渡已经不太容易实现,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背水一战! “杀!” 广袖连战场动员都没有做,亲自带人冲杀过去,想要借此遏住明军的攻势。 就在此时,巨洋水对岸轰轰几声炮响,天空中传出了东西划过的声音,沉重的铁石砸落而来,惨叫声顿时传出。 广袖吃了一惊,转身看去,只见对岸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支军队,火铳手、弓弩手、神机炮,成排列队。 前有巨洋水,后有追兵,此时,已是绝路。 失败了! 广袖笑得有些凄然,自己还是嘀咕了耿炳文的计谋,他看穿了巨洋水是破绽,提前准备了对策。 罢! 既无路可走,那就战吧,用刀剑杀出一条路! “五大天王率部与我迎敌,其他人强渡巨洋水!” 广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面对强势反扑的白莲教众,刘遂再一次表现出了他彪勇之外的心思,那就是怯硬战!明知宁忠、戚斌正在死战,冲锋在前,而自己却在后退,观察到广袖战阵已无法支撑时,方再度发动冲锋。 宁忠、戚斌虽然很想问候刘遂全家,但此时此刻实在不是时候,只好奋力杀敌。 虽然白莲教众战力不如何,但以广袖为主的白莲教匪首战力却很强,那些人似是专门驯养的大力士,不仅身材高大,就连力气也极为惊人,战斗风格更是凌厉,要命。 白莲教徒之所以屡次给明军带来麻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些人。可现在,个人的匹夫之力,已无法逆转整个占据的成败! 第七天王拦住了戚斌,手中纯铁棍舞动地呜呜直响,声势吓人,戚斌歪着脑袋,等这位天王耍完花招之后,从马背上摘下了火铳,点燃之后,一串铁珠子就飞了出去。 可怜的这位天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这身体就没了力气。 戚斌不像宁忠、刘遂正统的武将,他能成为登州卫指挥史,完全是老爹戚祥的死换来的世袭官职,加上后天努力,在应对倭寇时,更是悍勇,善用的手段,那就是长枪、盾牌,还有火铳…… 对付这种傻大个,长枪不好使,盾牌护不住,自然要用火铳。 天王死了,一片军心就散了,戚斌当即带冲杀,不断将白莲教众逼至河边。 胜利,就在眼前! 第四百九十三章 白莲圣女之死 广袖已经杀成了血人,手中的宝剑已经残破,丢掉宝剑,捡起一柄长刀,继续作战。 身边的人不断死去,哀嚎声一片。 “我们投降!”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本就被逼入绝境中的白莲教众彻底崩溃,人心浮动,战力锐减。 广袖看着戚斌、宁忠等人不断逼近,明军已形成长枪阵,而身后就是巨洋水,对岸还有明军! “白莲广袖,投降还能落个全尸,若冥顽不灵,执意对抗朝廷,那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刘遂走了出来,高声喊道。 广袖手一松,刀尖刺入大地,直挺挺地屹立着,冷冷地看着刘遂等人,道:“弥勒应劫而生,这一场青州劫难应足够了吧,我的使命完成了。” 刘遂见广袖放弃了抵抗,不由大喜,只要抓到白莲教匪首,那功劳就是自己的,不由劝道:“只要你顺从朝廷,将功折过,未必没有生存之可能。” 广袖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擦去脸上的血,然后将锦帕丢在地上,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感叹道:“到头来,还是穿一身红衣吗?当年母亲带我上街的时候,穿着的就是红衣,多少年来我不敢如此穿着,呵呵,罢了,至少穿着这一身衣裳,母亲兴许还能认出我来。” “你说什么?” 刘遂不解地喊道。 广袖抬头看向刘遂,喊道:“给他们一条生路,放他们离开,我的命是你的。” 刘遂不假思索地答应道:“没问题。” 广袖冷冷地摇了摇头,目光盯着刘遂的身后,喊道:“刘遂还没有资格作出承诺,庞焕,你还要躲多久?” 刘遂吃了一惊,转身看去。 庞焕缓缓走了出来,身后是安全局数十位好手,在路过刘遂时,庞焕厉声道:“刘佥事,白莲教徒的命可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由皇上说了算!你若再敢胡言,小心项上人头!” 庞焕发怒是有缘由的,刘遂仗着耿炳文的袒护,在围困青州城的第一次战斗中就撤退了,差点造成大祸,被惩罚一次之后还死性不改,这次追击广袖主力,宁忠、戚斌都在出死力,不计伤亡,可刘遂却时不时躲到后面,看哪里轻松,就往哪里冲。 这种人只能打顺水仗,不能啃骨头,换句话说,他已经不配作为战场上的将领! 对于这种人,庞焕不想给脸色! 刘遂黑着脸,却无法拿庞焕怎么样,别看庞焕只是一个千户,官职比自己都低,但他是大明山东安全局的一把手,别说他,就是耿炳文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你认得我?” 庞焕有些意外,看着广袖。 广袖莞尔,微微点头,道:“毕竟明争暗斗了许久,白莲教众又因你损失惨重,想不知道都难。只要你一句话,让他们走,我束手就擒。” 庞焕眯着眼,冷漠地声音传出:“你已陷入绝境,有什么资格与我谈论这些?” 广袖整理了下额头的秀发,缓缓说道:“就凭我是白莲教圣女,掌握着白莲教无数的秘密。你想知道这些秘密吧?” “呵,活捉了你,一切都将明白。” 庞焕阴冷的目光扫过白莲教众。 广袖脚步微微一移,踢了踢身边的长刀:“若我死了,你认为他们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吗?还是说,你认为那么远的距离,能阻止我自杀?” 庞焕心头一沉,这个女人竟拿自己当筹码来谈判。 确实,她一定掌握着无数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又是皇上十分想要知道的,若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鬼知道秘密还会隐藏多久,白莲教还有多少企图! 可是答应她,又不太可能。 这些白莲教众中,寻常百姓或许还有活路,但为首的天王、护法、金刚,这些人必须死,这是毫无商量余地的事。 庞焕遭遇两难,是要广袖的秘密,还是彻底消灭白莲教匪首! “你还没想清楚吗?莫不是说,你不想知道古今先生是谁?” 广袖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庞焕瞪大眼,急切地向前一步,又强忍住。 古今! 这个神秘的家伙,自定远出现就一直缠绕着建文皇帝,缠绕着大明,它如同一个梦魇,躲在最无力的地方,如何找寻都找寻不到! “放他们走!” 广袖厉声道。 庞焕迟疑不决,紧握着拳头。 刘遂上前,对庞焕道:“只要抓住匪首,我们就可以交差……” 庞焕猛地转头,愤然一拳打在了刘遂的鼻梁处,就听到刘遂杀猪般地惨叫,然后看也没有看刘遂,便对广袖喊道:“没错,你的条件很诱人,安全局十分想要知道你掌握的秘密!” 广袖盯着庞焕,目光中透着笑意。 “但是!” 庞焕话锋一转,厉声道:“大明军士是不会与敌人谈判的,你们要么投降,要么死,没有其他选择!哪怕是你带着秘密死在这里,安全局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你若想要自杀,那就动手吧!” 对手染自己兄弟鲜血的敌人妥协? 庞焕不答应,自己身后的大明军士也不会答应,相信皇上在这里也不会答应! 自己是大明人,不是宋人,这里没有懦弱的妥协,只有挺着胸膛活,挺着胸膛死! 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广袖惊呆了,没有想到庞焕竟拒绝了自己,拒绝了他最追寻了许久,最渴望知道的秘密。 “既然如此,那你不要后悔。” 广袖说完,便将身旁的刀捡起,厉声喊道:“白莲教众听真,我们今日死,他日弥勒生,为了来世福报,为了永世太平,我等死得其所,杀!” “杀!” 在广袖的带动下,身后的天王、金刚、护法带人向前冲锋。 只不过有些百姓已经选择了投降,丢下了手中的武器,瑟瑟发抖。有些甚至跳到了巨洋水中,想要借此脱身。 可巨洋水上游与下游皆有明军,想要用这一招活命可不容易,而且这巨洋水虽是河流,但水深足以要命,不善泅游,进去跟寻死差不多。 看着冲杀过来的广袖,庞焕快速从腰间摘下一张挂了弦的弩,朝着广袖便射了过去,广袖长刀一劈,便将箭矢劈落,冷眼杀向庞焕。 “好厉害!” 庞焕有些惊讶,如此距离竟然还能斩落箭矢,不等广袖喊出“纳命来”的话,庞焕一转身就跑到了大明军阵之中。 面对刘遂鄙视的目光,庞焕毫不在意,指了指鼻子,警告刘遂放聪明点。 跑很丢人吗? 自己的特长是脑子,又不像汤不平那样善于战斗,你一个没脑子的人凭什么鄙视我,欠抽是不是? 刘遂感觉鼻梁骨又开始疼了,不敢再看庞焕。 宁忠、戚斌带人开始猛攻,长矛如林,不断向前捅杀,任何阻挡在前面的人,都被刺成了筛子,哪怕是厉害的护法,也只能倒在血泊之中。 广袖等人虽是强横,但毕竟无法近身搏杀,面对如吐信毒蛇的长枪,纷纷后退。 “弥勒救世!” 一位天王咆哮着冲向明军,手中巨锤直接丢了出去,砸翻了四五个军士,而后以肉身之躯,直接迎上了长枪阵。 “杀!” 天王的身体被刺穿,双手却死死地抓着刺入体内的长枪,不让其收回,凭着蛮力,将明军向后推移。 广袖见状,快速跑来,踩在天王的后背之上,翻身便越过长枪阵,落入明军之中,长刀挥舞,锐利的锋芒斩断了几条腿,明军骇然,虽几度出手,却无法得逞,后面的白莲教众见明军出现了破绽,纷纷冲杀,竟撕开了一条口子。 宁忠愤怒不已,亲自挥舞长枪加入战斗,稳住了局势。 当广袖再次陷入重围时,她发现已再无法突围,而原本跟随自己的人,也已躺在血泊之中。 宁忠、戚斌等人也是杀红了眼,若不是此人至关重要,一定要活口,她早就死了,现在,她终于陷入绝境。 “呵,呵呵,哈哈哈……” 广袖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然后刀指庞焕,喊道:“去告诉大明皇帝,白莲教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将是天崩地裂,远甚青州百倍!” “拦住他!” 庞焕急切地喊道。 广袖横刀玉颈,淡然一笑,道:“我赢了。” 一道凄美的血线,伴随着身姿微旋,洒落在这巨洋水河畔。 庞焕连忙上前,用手捂住广袖脖颈上的伤口,可惜刀锋已隔断了咽喉,只有带着气泡的血不断涌出,根本无法止住。 “糖,糖……” 广袖颤抖着身躯,说出了含混不清的字,终没了声息。 庞焕是痛苦不已,好不容易就要抓到匪首,找到白莲教背后的秘密,知晓古今的身份,现在好了,一切都被隐藏了! 站起身,庞焕看着那些投降的白莲教众,亦或是百姓,心头充满了苦涩。 “千户,在她身上只找到了两样东西。” 安全局人搜过广袖的身,交给庞焕。 庞焕借着火把晃动的光,看到了一个香囊,还有一颗冰糖葫芦,上面留着几颗牙印。 仅此而已。 “斩首,报给镇抚司吧。” 庞焕拿起冰糖葫芦,深深看了一眼广袖的尸体,下达了一如既往的命令。 第四百九十四章 姐姐送你出嫁了 青州西南,玲珑山。 李友与汤不平率部追赶白莲沫儿,眼看着就要追上,对方却已进入山里,李友命令军士冲了几次,都被白莲教众用石头给砸了回来。 “山道狭窄,易守难攻,不能再继续冲了。” 汤不平连忙劝阻李友。 李友满是不甘,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不成?” 汤不平比李友更为着急,可现下毕竟是夜晚,光线本就不好,加上对方又占据山道,随便安排几个人就能挡住明军,这个时候硬来只能送死。 “天快亮了,青州战事也该结束了,马上告知都司,调兵力封山。” 汤不平提议道。 李友无奈,只好依从。 汤不平看着明军扎营,盯着入山的路,有些疑惑地问道:“白莲教众拼了命的跑到玲珑山,是为了什么?” 李友一摊手,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想占据险要之地,效仿陕西王金刚奴,苟延残喘吧。” 汤不平不认为如此,要知道王金刚奴所在的山区,那里有不少野味,还有一种黑眼圈的动物,也有不少果树,哪怕是没粮食,也饿不死他们,再说了,那里是极为关键的入蜀通道,打家劫舍也能混口饭吃,可这里是玲珑山啊。 玲珑山宛若一座乱石城堡,峻峰锐起,耸拔突兀,更有通天洞、串心洞、仙宝洞、观音洞等数不尽的石洞,石洞曲折勾连,变幻莫测,浑似天然迷宫。 这里最大的特色,那就是石头和石洞,哦,顶多再加上古人没事的时候,在山上乱写乱画留下的碑刻,可它没那么多吃的啊…… 通天洞。 白莲沫儿看着第一天王、第四天王,愤然地喊道:“情报不是说玲珑山是耿炳文的粮仓,粮食呢?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粒粮食?!” 第一天王不敢与之对视,低着头说道:“我们是奉命行事。” “奉命,谁的命令?” 沫儿焦急不已,自己已经发下话去,天亮开饭,现在距离天亮已经不足半个时辰,一旦跟随自己的教众知晓这里没有粮食,整个队伍都将崩溃。 第一天王抬起头,看着沫儿,道:“圣女广袖有令,务必让沫儿圣女活着离开山东。” “姐姐?” 沫儿浑身一颤,后退两步,终于想明白过来。 广袖不是不知道青州没有希望了,而是拿自己当最大的诱饵,给自己开出了一条活下去的路!没有她出东门,调动耿炳文的大军,就没有沫儿顺利突破西南封锁的可能! 第四天王将长枪立在石壁旁,瘫坐下来,道:“圣女广袖说给你告过别了,想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沫儿疑惑了下,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取下腰间的香囊,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团发丝外,还有一张纸条,上写: 【姐姐送你出嫁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沫儿蹲坐下来,双手掩面,泪流不止。 她有时候不理解自己,有时候不支持自己,但她始终都是自己的亲人,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现在,她走了。“我要去救姐姐!” 沫儿站起身来,刚刚擦掉眼泪,又有眼泪流淌而出,顺着脸颊挂在了下巴上,无力地滴落。 第一天王眉头微微一皱,却没有说话。 第四天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沫儿,目光挣扎了下,道:“圣女广袖还有一句话。” “什么?” 沫儿问道。 “抱歉了。” 第四天王挥手成刀,骤然砍在了沫儿的脖颈上,看着晕倒的沫儿,一把扶助,转头对第一天王道:“走吧,这里有一条生路,我们也该回去了。” 第一天王点了点头,拿起巨斧,又将第四天王的长枪握在手中,道:“听闻佛母已经找到了佛子,下次召唤,怕要等十几年之久。” 第四天王将沫儿背起,用绳子绑在自己身上,大踏步向前另一个石洞走去,道:“那就是下一代人了,我们也该休息休息了……” 耿炳文的大军终于还是来了,面对玲珑山,也不由有些头疼。 虽然玲珑山不到五里方圆,但进山、出山的道路并不只是一条,尤其是出山道路,那是可以创造条件,开辟更多路跑出去的。 庞焕给汤不平请罪,认为都是自己没有答应广袖的条件,导致其身死,错失了白莲教与古今秘密。 汤不平看着愧疚的庞焕,微微摇头,道:“幸亏是没有答应,若你答应了,那就中了她的计谋。” 庞焕惊讶地看着汤不平。 汤不平解释道:“你当真以为放走白莲教徒,那广袖就真的会束手就擒,说出秘密?她能坦然面对死亡,说明已有死志。哪怕是你放走了人,她也不会告诉我们白莲教与古今的秘密。相反,你会得到什么?” 庞焕瞪大双眼,冷汗直冒。 若是自己当时答应广袖放走白莲教众,换取她口中的秘密,广袖若说出秘密,自己还有一条活路。可她如果不说,那自己就必死无疑。 原因就在于,自己失职了,而且还纵敌逃窜,与敌妥协,这些都是皇上不允许的,也是朝廷不允许的。 安全局虽然归皇上直接管辖,但谁也没规定官员不能弹劾安全局的人啊,一旦被文官抓住把柄,不被弄死才怪。 这个阴毒的女人,临死还想拉自己垫背! 汤不平叹了一口气,道:“刘平,赵五,吕重九战死了。” 庞焕鼻子一酸,强忍着难受,道:“他们为国尽忠,是安全局的好汉。” 汤不平可以体会庞焕的痛苦,别看他外号血手阎罗,可那是对外,对内的他却是极重兄弟情义。而刘平又是他的左右手,他的牺牲,可以说是断了庞焕一臂。 “夏日炎炎,无法长期停尸在外,你亲自带他们回家,厚葬吧。” 汤不平吩咐道。 庞焕不想走,甩了下头,一滴眼泪飞出,坚定地说道:“汤镇抚,兄弟死不瞑目,只因还没有敌人的脑袋做祭品!既是厚葬,就必须摆上白莲沫儿的人头!” 汤不平盯着庞焕,问道:“我让你离开这里!” 庞焕依旧拒绝,看着汤不平那张阴晴不定的脸,道:“镇抚心意我庞焕领了,但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这里!” 汤不平看着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的庞焕,眼下白莲广袖死了,他虽无显过,但毕竟没有活捉广袖,这已是失职。 现在白莲沫儿藏身玲珑山,而因为最初追击人员不足,加上玲珑山道路状况不明,明军围堵没有跟上,沫儿若不想死,那一定离开了玲珑山。 在这种情况下,庞焕若继续留在玲珑山,又没抓到白莲沫儿,那他就要担两次失职。哪怕是汤不平揽下来,这事也是发生在山东地界,山东安全局也必然承担一定责任。 接连两次失职,会对庞焕的未来仕途带来影响,很可能会导致他无法进入京师! 汤不平欣赏庞焕,想让他远离是非之地,至少追究起责任时,庞焕承受的压力会小很多,可这个家伙就是不开窍! “镇抚,千户,山上有动静。” 安全局张牧来报。 汤不平、庞焕等人连忙出了军帐,看着山下大军弓弩齐备,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耿炳文见汤不平等人过来,只将目光在庞焕身上停留了下,便一扫而过。 山上的动静越来越大,汤不平都已经将手压在腰刀之上,突然之间,一道身影从山道上走了出来,高举双手,喊道:“我们投降。” 耿炳文愣了,汤不平也有些疑惑,这昨晚上刚进山,二天中午就投降,是不是太快了,莫不是有什么计谋? 可是当看到越来越多的白莲教众下山投降时,耿炳文才确信这是真的,抓了几个人一问,才知晓这些人被出卖了。 白莲教匪首沫儿、第一天王、第四天王消失不见,石洞里又没粮食,一群人饿着肚子,还怎么打仗?为了吃饭,这些没有了头目的教众,也终于看清了形势,选择了投降,毕竟,牢饭也是饭不是…… 汤不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连忙请求耿炳文调动大军,封锁三百里要道,并命令山东安全局所有人员出动,彻查周边,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沫儿。 玲珑山白莲教众的投降,也意味着青州战事彻底结束。 青州城。 宋正臣看着破败不堪的建筑,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整个城似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正有军士压着被俘白莲教众清理废墟,准备重建青州城。 痛心不已,唏嘘感叹。 咔嚓。 宋正臣踩断了一根枯木,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老僧与小僧,嘴角微动,道:“我说过,我还会回来的。” 老僧脸上绽放出了笑意,抬头看了看蓝天,吟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bi)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宋正臣听闻,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好不容易捱过这一场战事,刚见面,不说问个好吧,也不至于上来就要好处吧? 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就是说,七月大火星向西落,九月妇女缝寒衣,十一月北风劲吹,十二月寒气袭人,有好衣没粗衣,怎么度过这年底? 这个时候老僧吟唱《七月》,恐怕不止是想要衣服,还想要房子…… 哦,是寺庙。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世界飞天第一人 舟船日夜行进,这一日已抵达龙潭,只需半日便可抵达京师。 “就在龙潭靠岸吧。” 朱允炆对薛夏传令。 薛夏有些疑惑,这一路急匆匆赶路,不就是为了早点到京师,这眼见都到家门口了,咋还不进门呢? 但皇上的命令,不能不从。 宁妃问出了薛夏的疑惑:“眼下朝事颇多,皇上应早入京师,缘何停留此处?”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摞文书,道:“安全局沿途递送文书,朕已批复妥当,眼下距离京师不过三十里,风吹草动皆可知悉。当下看似纷乱,实则是齐王之乱的余波,并无大事,朝臣若连这点都处置不了,那他们也该走人了。” 宁妃想想也是,加上一路返程都在船上,实在是令人乏累,上岸走走也好。 龙蟠之背,有水潭名龙潭,这就是龙潭镇的由来。这里塘荡众多,河流纵横,穿街行巷,说是“威尼斯”小城也毫不为过。 走过苏杭,龙潭的景致自然谈不上什么新奇。但在龙潭不远处便是栖霞山,这才是朱允炆的目的地。 “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朱允炆自然是不会错过这“金陵第一明秀山”。 登山而望,栖霞丹枫,尽收眼底。 朱允炆看着惊叹于枫叶之美的宁妃,目光中有些愧疚,一旦进入京师,宁妃也好,韩夏雨也好,她们都将失去自由,重新回到礼仪约束的地方,难有纯真与烂漫。 栖霞古寺堪称闻名在外,这里即是千年古刹,又是佛学“三论宗”祖庭、佛教“四大丛林”之一,香火旺盛,不输京师天界寺。 但对于古寺古庙,或者说对于和尚僧人,朱允炆并没有太多好感,相对而言,他更在意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场战争,那就是宋代的黄天荡之战。 这一战,让宋韩世忠扬名天下,作为一个堪与岳飞齐名的将领,他曾在栖霞山下的黄天荡,长江一线抵抗金军长达四十八日,迫使金军放弃南下企图,为南宋立足打下了基础。 这是一个改变了历史的人物,一个在当时“知国有人,天下诵之”的人物,可惜在后世,许多人忘记了他的名字。 韩夏雨喜欢听故事,就连青青、子衿、子佩也听得入迷。 “再说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可谓是女中豪杰,在黄天荡之战中,亲执桴鼓,指挥作战……” 朱允炆指点江山,讲述着历史风云。 韩夏雨急切地问道:“那黄天荡之战,是赢了还是输了?” 朱允炆感叹了下,说道:“输了,也赢了。” 韩夏雨不理解,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哪里有输了也赢了的说法,这不是前后矛盾? 朱允炆解释道:“从战术上来讲,韩世忠输了,因为金军击溃了宋军船队,水军惨败,金军离突破江防。从战略上来讲,韩世忠赢了,以少量兵力,迟滞数万金军数十日,打破了金军南下的勇气,赢得了后方喘息与准备的机会……” 看事情,往往需要看全局。 有些局部的“失败”,恰恰是服务于全局的“胜利”,若目光过于纠结于一个点,很可能会失去对全局的判断与解读。 至于齐王之乱,朱允炆只能说,朱榑是战术与战略上双失败型的家伙,但他的失败,并不是没有任何积极的价值,至少,他用自己的造反行为,给朱允炆提供了削藩的借口,名正言顺。 虽然现下没几个藩王有威胁,但他们拥有三护卫,享受地方大爷服务的现实,还是让朱允炆不满意,正好可以借齐王之乱,借机敲打敲打其他藩王。 “陶增光,不要再白日做梦!你爷爷死了,你就应该学习你父亲,老老实实当一个农户,而不是再想成为一名住坐匠,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官员,你找我也没用,回婺城吧!” 一个老汉推搡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满脸的愤怒,口中还喋喋不休:“你爷爷是蠢货,你也是蠢货,活该被炸死。” “不准骂我爷爷!” 陶增光高声喊道。 老汉鄙视地看着陶增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爷爷他就是个蠢货!愚蠢,白日做梦,白痴!” 陶增光紧握着拳头,猛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老汉的衣襟,扬起的拳头对准老汉的脸,却迟迟没有落下,而是咬牙道:“我爷爷是为了飞天,他是值得令人尊敬的!” “飞天,哈哈,白痴,真以为能制造飞鸟,人就能飞了?你爷爷是走火入魔,是死有余辜!人就是人,不是鸟,永远都不可能飞天!” 老汉嗤笑。 陶增光愤怒不已,拳头猛地砸去,将老汉打翻在地,红着眼道:“我爷爷飞起来了!” 老汉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就坐在地上,冷冷地看着陶增光,道:“然后呢,还不是死了?妄想飞天,就是找死,我奉劝你回婺城,别再想打《火箭书》的主意。” “那是我爷爷的遗物!” 陶增光喊道。 老汉站起身来,厉声道:“你错了,《火箭书》是我班家的,可不是你陶家的。” 陶增光脸色一变,一时之间无法再说什么。 朱允炆从石头后面绕了出来,韩夏雨、宁妃等人也好奇地看着两人。 陶增光见事情无法办成,垂头丧气,对老汉行了个礼,就准备走人,却不料耳边传来声音:“飞天?你莫不是陶成道的后人?” “你是?” 陶增光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打量着陶增光,又看了看一旁的老汉,顿时笑了起来,道:“班背的《火箭书》,陶家万户,不会这么巧吧?” 这次不止是陶增光吃惊,就连老汉也惊讶不已。 要知道自己的弟弟班背已经走了近十年,知晓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像眼前如此年轻的人,更是难以想象。 朱允炆坐在一处石凳上,心中百感交集。 韩夏雨跑到朱允炆身边,问道:“姐夫,什么《火箭书》,什么万户,你认识他们吗?” “没有见过,但并不妨碍我知晓他们,尤其是飞天的万户,他可是飞天梦想的第一人,如此人物,历史浮沉,也断无法遗忘。” 朱允炆拉着韩夏雨,含笑讲解道。 陶增光听闻此话,不由对朱允炆顿生好感,道:“这位公子,你认为我爷爷做得对吗?他不是世人嗤笑的愚昧之人,对不对?” 朱允炆收敛了笑意,看着陶增光,认真地说道:“为了飞天的理想,牺牲自己也要窥视大道,世人有什么资格说他愚昧?在我看来,他是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 陶增光感动至极,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自从自己的爷爷陶成道飞天而死,就沦为了世人的笑柄,任何人都会嘲笑陶成道的后人,指着他们说,这就是那个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万户后人,愚蠢的无可救药的后人…… 就是因为这样,自己的父亲用尽办法,从匠户成为农户,宁愿一辈子耕作那收不出来粮食的土地,也不愿意再做匠人! 以匠人为耻,以万户为耻! 这几乎成为了陶家最痛苦的命运,背负着,永无法摆脱的讥讽与嘲笑,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陶增光在很小的时候,就认为自己的爷爷是个英雄,是个伟大的匠人,可是,没有人赞同自己,就连父亲、母亲也一样! 在他们眼里,爷爷陶成道就是个失败者,他的愚蠢与白痴举动,是压在陶家人身上的一座山。 为了给爷爷正名,为了实现爷爷未竟的飞天梦想,陶增光多方打探,才找到了《火箭书》的踪迹,这才从婺城赶过来,想要重新打造飞鸟。 可惜,班家的人和世人一样,都取笑爷爷的死,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再拿出《火箭书》。 现在,有人理解自己的爷爷,有人认为自己的爷爷是英雄了! 在充斥着不认可的世界中,得到一份认可,是如何的令人格外珍惜与感动。 朱允炆理解陶增光,也理解陶成道。 陶成道,原名陶广义,而“成道”这个名,还是朱元璋亲自赐名的。此人善于钻研炼丹技巧,在炸炉几次之后,开始试制火器。 当朱元璋的军队抵达婺城时,陶成道便带弟子献火神器技艺,据说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打水战的时候,用的火船就是陶成道参与制作的。 无论是否属实,陶成道都因军功而被朱元璋封为“万户”,于是,很多人将他称之为“万户”。 陶成道为后世人铭记,并不只是月亮上有一块环形山叫“万户”,还是因为他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用固体燃料飞天逐梦的人。 虽然他死了,但他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而是一个勇敢的人。 首先,陶成道与创作《火箭书》的班背情同手足,班背被害,陶成道带着班背的遗志,决心将最伟大的飞鸟研制出来。 其次,陶成道不是一开始就研制飞鸟的,而是在多年之后的晚年,他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培育大了自己的儿子,一切了了,只剩梦想。 最后,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真的飞天了,虽然很短暂。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人才,比官更难得啊…… 老汉看着朱允炆,咬牙反驳:“自己把自己害死,算什么英雄?你这公子若想要游览栖霞山,那就去,莫要掺和我们之间的事!” 薛夏刚想怒斥,朱允炆瞥了一眼,薛夏便不敢作声。 朱允炆没有回答老汉的话,而是对韩夏雨问道:“你想不想飞天?” 韩夏雨惊喜地问道:“真的可以飞天吗?我想,姐夫,快带我飞天。” 朱允炆含笑看向陶增光,道:“看吧,连孩子都有着飞天的梦,你爷爷追梦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想来他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结果。他可以承受生命的沉重,你却连无谓的骂名都承受不起吗?” 陶增光连忙擦掉眼泪,坚定地说道:“我承受得起!” “飞天,飞天,不过是痴人说梦!” 老汉愤然说道。 朱允炆看向老汉,问道:“敢问先生是班背何人?” 老汉直言道:“班背兄长,班石。” 朱允炆抬了抬手,算是对长者的尊重,然后说道:“若陶成道飞天是痴人说梦,那班背创《火箭书》,岂不是痴梦的始作俑者?” 班石直接答应道:“没错,班背也是个白痴!若不是《火箭书》,他也不会死!” 朱允炆可以感觉的到,班石的愤怒,源自于他的在乎,他在乎班背的死,也在乎陶成道的死,他不希望任何人再因《火箭书》而死。 “如果班背还活着,他也希望自己的哥哥支持他吧,也希望自己毕生之努力,能真正实现吧。” 朱允炆轻轻说道。 班石脸颊抖动,想要反驳,却看到朱允炆站了起来。 “飞天,是真实存在的,陶成道也好,班背也好,他们的思路都是正确的,只不过他们的方法有问题,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将人安全的送到天上。” 朱允炆肃然说道。 班石、陶增光盯着朱允炆,心头惊骇不已。 宁妃眼神微微一亮,若有所思地看着朱允炆,至于韩夏雨、青青等人,只是单纯的相信着,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朱允炆深深地看着陶增光与班石,他们不知道飞天的梦在后世实现了,但他们可以拥有一个飞天的梦,至少相信,飞天不止是一个梦,还有可能真正实现。 这种理想,不应该被嗤笑。 班石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连连摇头,道:“人怎么可能飞天!” 朱允炆问道:“陶成道不是已经飞起来了?” 班石嘴巴张合几次,都找不出合适的词。 确实,陶成道飞起来了,这是真实存在的,既然是真实存在的,又如何能否认人不能飞天? “人死了,还有什么飞天的意义。” 班石只好拿陶成道的死来争取主动。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科学的研究,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至少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一点,人是可以飞天的,既然人能飞天,为什么就不继续研究下去?只要解决了火药爆炸问题,解决了安全返回问题,不就可以了?” 班石无言以对,陶增光激动不已,确实,若当时火药没有爆炸,自己的爷爷未必会死,他当时已经考虑到返回问题,为此还准备了风筝。 眼前的公子说得很对,飞天是可能的,也一定是可以的! 朱允炆很清楚,在这个时代,要想飞天,那还是有很多办法的,问题就在于飞多高,飞个一两丈,五六丈,那也是飞啊…… 想要飞到外太空,或者去找嫦娥开茶话会,在大明还是别想了。 “我刚刚听闻,你想要成为住坐匠,为何?” 朱允炆对陶增光问道。 陶增光越看朱允炆越顺眼,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想去京师当匠人研究火药,效仿爷爷,重新制作飞鸟,再上青天!” 朱允炆敬佩陶增光的勇气,若不是遇到自己,他或许就此会回到婺城,而后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自此之后,陶家再无人提起与知晓陶成道的事。 既然有缘,那就帮他一把吧。 朱允炆问道:“你对火药很有研究?” 陶增光思索了下,说道:“翻阅过爷爷留下的典籍,自己也曾制作过一些火器,但因朝廷管制着硝石、硫磺,始终难以取得大的进展。” 朱允炆相信陶成道当年的研究是有可取之处的,或许眼前的陶增光是一个不错的火器人才。 “京师之中,最善火药的匠人都在二炮局,你可愿意去那里做事?” “二炮局?” 陶增光惊呼起来,听说那里汇聚了大明最精锐的火器匠人,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自己最初的打算,也只不过是去兵仗局混个差事。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但进入二炮局之后,你必须用心钻研火药,至于飞鸟与飞天,只允许你在空闲时间去做。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不过,敢问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只一句话真能让陶某进入大明最机密的核心之地?” 陶增光不是傻子,知道二炮局的进入门槛有多高,多严。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向孙栋,道:“他就交给你了,我们走吧。” “等等!” 班石喊道。 朱允炆回过头来,看着面色不定的班石。 班石向前走了两步,严肃地说道:“《火箭书》不是杀人的邪书,对吗?” 朱允炆、陶增光看着班石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班石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叹息道:“原想着将它带到棺材里,现在看来,它还是留在人间比较合适。” 陶增光走向班石,扑通跪了下来,对班石磕了三个头,才被班石搀扶起来。 “班石爷爷,我一定不辜负你的重托。” 陶增光看着《火箭书》,心头百感交集,这本书经历坎坷,几经周转,终又回到了陶家人手中。 “这位公子,飞天真的存在吗?” 班石再次询问道。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我不欺你。” 班石咧嘴笑了。 朱允炆招了招手,算是告别,登栖霞山收获一人才,还是陶成道的后人,可谓不虚此行。 刚刚抵达渡口,一匹快马便飞奔而来,孙栋迎上前,接过文书转呈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看,眉头不由一抬,道:“回京吧。”船只再次启程,在夕阳的余光之中。 “可发生了什么事?” 宁妃询问道。 朱允炆没有说话,一门心思地翻看《火箭书》,随手将桌案上的文书推给了宁妃。 《火箭书》中记录了一种飞鸟,飞鸟的动力源是火药,类似于后世长征火箭,采取的是绑扎式布局,只不过长征火箭通常绑扎三四个,而这个飞鸟绑扎了四十七个,所以在点燃的时候,为了追求时间的同步,还必须将引线做得足够长,以满足四十七个人同时点燃…… 虽然这种设计有着极大的局限与问题,但对于班背而言,或许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宁妃看过文书之后,冷面皱眉,道:“这些大臣,竟如此无礼,他们竟还敢逼宫犯上不成?!” 朱允炆只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朝廷内部终还是出了点问题,群臣认为朱允炆病的时间太长了,一天天不上朝,是因为过于沉迷于后宫之乐,非要朱允炆出来主持朝政。 不出来,那就搞个游行示威…… 据安全局密探所得,明日一早朝臣便会集结于文华门外,请求皇上临朝,甚至还摆出了一副皇上不上朝,我们就要死在宫门前的架势。 他们会不会死,朱允炆不想知道,但一群人冲着后宫的大门哭闹,是不是不太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驾崩了。 “不过此事也无妨,我们子时就会抵达京师,只要皇上明日临朝,此事就不会发生。” 宁妃盘算了下时间,说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他们闹就随他们去闹,明日朕可没时间搭理他们。” 宁妃有些着急,这次朝臣的动静可不小,至少有三十余位官员参与其中,若皇上毫不理会,怕会寒了百官的心。 “皇上……” 宁妃想要劝服朱允炆,莫要因此事动怒,让事情更难收场。 朱允炆将《火箭书》收了起来,一把将宁妃带到怀里,道:“你想什么呢,朕之所以不理睬百官如此作为,是因为明日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朕一定要去。” “啊?” 宁妃惊讶,还有什么事比维护朝堂稳定更重要。 朱允炆深深抱着宁妃,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明日一早是戴原礼的葬礼,国子监众监生服丧致哀。大明官员无数,可戴原礼只有一个,你说谁更重要?” 宁妃紧贴着朱允炆,环抱而过,温柔地说道:“死者为大,这是天底下共知的道理。皇上若亲临国子监,给戴原礼送行,相信他在天之灵,定会含笑九泉。” 朱允炆将头埋在香软处,闭着眼回忆着戴原礼。 在这个世上,生老病死实在是太过寻常。有了国子监的《医学》三典,他日未必不能培育出医学专业,试着让医学人才的培养,变得更快,更多。不止是医学,还有数学,物理学,化学…… 基础科学不加速,大明再发展一百年,还是一百年前的大明。 西方文艺复兴方兴未艾,大航海时代即将开启,大明绝不能落后于西方,而决定国运的根本,就在于教育,在于人才。 人才,比官更难得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帝王送葬,培土宣言 八月四日,宜安葬。 国子监,祭酒杨士奇、司业李-志刚等一众官员,包括各大学院院长,副院长,一众博士、训导,乃至一众监生,皆是身披白衣,头系白巾。 肃穆与悲伤的气氛,蔓延在整个国子监。 戴原礼的棺椁就设置在医学院的一颗老松之下,搭有高台与帐篷,每一个进入医学院的人,都可以送送戴原礼。 李-志刚走入房间,看着低头沉思的杨士奇,轻声道:“祭酒,出-殡的时辰快到了。” 杨士奇沉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握着茶碗,用低沉的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李-志刚肃然道:“已是妥当,只是礼部左侍郎陈性善又来了。” 杨士奇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礼部不礼部的已经不重要了。皇上给了戴原礼最高的荣誉,那我们就用国子监最高的礼仪安葬戴院使,至于礼部的规矩,就让他们去见鬼吧。” 李-志刚有些惊讶地看着杨士奇,他平日里素来重规矩,现在竟也开始不耐烦,看来礼部的所作所为已经激怒了他。 想想也是,戴原礼作为医学院的院长,耗费毕生心血,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念念不忘《医学》三典,就这样一个品德高尚,医术高明,为国为民的医者,礼部还死板地按照寻常礼制来办丧礼。 针对这一点,杨士奇没有任何办法,哪怕觉得委屈,也无可申辩,因为人家是按规矩办事。 但当皇上敲定戴原礼的地位,明确其丧礼由国子监来办时,礼部还横插一脚,说这个违规,那个违礼,就连雕个雕像,礼部都要找茬,说什么高度超出多少,重量超出多少,会引起大祸。 杨士奇清楚礼部官员找茬,根本问题不在于戴原礼,而在于自己,在于自己卷入了内阁解缙与郁新等人的斗争。 只因为是同乡,走得近,谈得来,那就是解缙一党? 杨士奇很想质问那些白痴,整日读的都是圣人之言,为何张嘴闭嘴,举手投足,却没半点圣人影子,利用虚头巴脑的党争去惊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朝中官员可有人来?” 杨士奇起身问道。 李-志刚嘴角有些苦涩,道:“只有工部侍郎姚广孝、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荣,翰林院金幼孜等十余人来了,其他官员,此时估计正忙着哭天捍门,没空暇也没理由来国子监。” 说到底,无论朱允炆给了戴原礼怎么样的盖棺定论,那他的身份也只是太医院院使,国子监医学院院长,官职卑微,当不得大人物前来,就算他们来,也只不过是走个人情过场。 再说了,朝中动态杨士奇还是了解一些的,朱允炆已经一个多月没上朝了,朝廷官员屡屡上书,要求朱允炆临朝主政,都没有收到回复。 现在这些官员群情激奋,非要见一见朱允炆,让他从后宫里面走出来,哪怕是宫中传了话,他们也不听,一定要皇上亲自出面。 杨士奇不好评断这些官员行为的好坏,但很清楚,这些官员看似在表忠诚的背后,隐藏着结党的影子。“王宾还好吗?” 杨士奇整理着衣冠,询问道。 李-志刚微微点了点头,道:“只是自苏州一路奔波而来,有些疲累,幸有他的弟子盛寅照料,并无大碍。” 杨士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王宾医术了得,听闻又在苏州开了医馆,声名在外,那盛寅又得王宾真传,此两人若能留在国子监,对于医学院将是极大助力。” 李-志刚知晓杨士奇求贤若渴,但也清楚王宾与盛寅并不想步入仕途,只好说道:“怕有些困难。” “你还记得皇上说过的那句话吗?方法总比困难多,留不住人,说明我们的方法还是没有找对。” 说到这里,杨士奇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这次我硬抗礼部与御史弹劾,坚持国子监师生披麻戴孝,为戴院使送葬,就是想要告诉所有人,只要是国子监的英雄,为国子监付出的人才,那他就当得了国子监上下的礼遇。” 哪怕是死,也比其他人风光! 哪怕是死,也不会被国子监遗忘! 人之一世,不过“功名利禄,理想抱负”八字,现在国子监有功名利禄,也有理想抱负,还有“留名青史”,“彪炳史册”,若这样还不能吸引更多人才加入国子监,那就不是国子监的问题了。 杨士奇走出房间,李-志刚等国子监官员紧随其后,数千余监生肃然站立两旁,戴原礼的两个儿子戴均、戴仁,老友王宾,太医院同仁,姚广孝、杨荣等也已到场。 杨士奇走到高台,看着戴原礼的棺椁与灵堂,面露悲伤,深吸一口气,对众人深施一礼,道:“今日戴院长出-殡,士奇忝为国子监祭酒,主持仪礼。现在,还请医学院第二任院长匡愚、副院长郁震,功布覆棺!” 匡愚、郁震两人走出,自监生托盘中取出长三尺的红色功布,功布之上,记录着戴原礼的生平、功劳,两人将功布覆盖于棺椁之上,动情之下,拍着棺木泣不成声,时不时喊出一句“原礼兄”,令人潸然泪下。 李-志刚等人将两人扶起,安慰着。 杨士奇努力地睁大眼,不让眼泪流出来,高声道:“抬棺!” 国子监司业李-志刚,医学院匡愚、郁震,儒学院方孝孺,另有医学院、国子监其他学院监生,合计十二人上台,将木棍穿过绳索,搭棍于肩,戴均、戴仁嚎啕大哭,瓦罐摔碎,抬棺而起。 戴原礼的坟墓,就选在医学院的后堂,一处药圃旁。 按照朝廷规制与戴原礼官职,他的坟头只有八尺高,即没有石兽虎、羊、马、望柱,也没有龟趺螭首的墓碑,只有方趺圆首的碣石碑。 古代官员的坟墓并不是像民间,先挖个坑,棺材沉进去,然后填土,塑坟头,讲究点就再弄一棵树过来,官员的坟墓,都是先挖好地宫,预留通道,送入棺椁之后,落下地宫之门,之后象征性地培培土。 棺木进入地宫,安放妥当之后,郁震、匡愚、杨士奇等人纷纷摘下随身之物,放在棺椁旁,以示陪伴,不再孤独。 终究还是需要告别。 杨士奇等人看着地宫的石门轰然沉落,心头一紧。 戴均、戴仁又哭了一番,才准备接过铁锹,以封坟丘。 “我来吧。” 声音传出,众人寂寂。 戴均、戴仁有些不满,死者是自己的父亲,说什么这第一抔土也应该由我们来,外人怎么能抢? 抬着朦胧的泪眼,戴均、戴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愣住了。 周围安静到了极点。 杨士奇满是惊讶,李-志刚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姚广孝深深盯着那一道身影,连连点头,手中盘着的佛珠更快了。 杨荣、金幼孜等人也满是错愕,原本悲伤的心情被冲淡了许多。 “皇上,皇上来了!” 监生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出来,众人更是感动不已。 “皇上?” 从苏州跑来的王宾打了个哆嗦,这不就是前段时间住在自家医馆里的那位公子? 他就是大明皇上,建文帝朱允炆? 王宾开始颤抖起来,一切都想通了。 自己刚来到京师奔丧的时候还听闻到消息,说皇上性情大变,已经多久多久没上朝,现在看来,是皇上瞒着大臣,跑到苏杭微服私访去了。 朱允炆接过铁锹,看着戴原礼的坟丘,沉声道:“戴院使,朕来送你一程,愿天下无病痛,愿你安息。” “皇上!” 戴均、戴仁放声大哭。 帝王送葬,培土吊唁,这是何等的荣耀,是如何的风光,纵无数王侯将相,也没有如此待遇。 而自己的父亲戴原礼,他做到了! 仅凭这一点,他就超越了无数官员! 杨士奇暗暗擦去眼角的泪,戴原礼的葬礼,没有什么大人物会来,没有什么朝廷重臣,但现在,他有帝王亲送! 值了! 戴原礼,你可以彻底的安心了,有如此帝王,国子监必兴,医学院必兴! 培土封丘之后,朱允炆当着无数人的面,对礼部侍郎陈性善呵斥道:“戴院使有功于社稷,救死扶伤于万民,又为《医学》三典耗尽生机,礼部还循规蹈矩,因循守旧,处处计较,你是想丢了礼部的脸,还是想丢了朕的脸?” 陈性善连忙跪下请罪,自己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多月都不露面的朱允炆,竟然第一次露面,是在国子监! 朱允炆没有理睬陈性善,而是对众人喊道:“《医学》三典,指明了医学方向,也为教导学子提供了教材,戴院使走得早,没有来得及给《医学》三典写序,杨士奇想让朕来写,朕不打算僭越,还是留给医学院自己来写吧。” “只是朕想起来几句宣言,或适合每一位医学院子弟。宣言是:当我步入神圣的医学学院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忠于国家,关护万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万民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医学事业的发展和大明苍生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上班摸鱼,罚俸三个月 这是后世著名的医学日内瓦宣言,朱允炆作了细微的改动,将这份文字带到了大明,希望可以点燃医学院的灯火。 杨士奇、李-志刚等人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品味着这一段宣言,仔细想想,这不正适合作为《医学》三典的序? 在朱允炆与国子监谈论戴原礼,谈论医学院,谈论未来国子监时,皇宫的文华门外,已汇聚了三十余官员,为首的是户部侍郎卓敬。 卓敬命人列好队,整理好衣冠,问了句:“准备好了没有?” 众人齐声道:“准备好了。” 卓敬肃然点头,然后撩衣摆,蹬地,蹭,蹿了出去,挥舞着拳头,就砸在了关闭着的文华门上,高声喊道:“臣等恭请皇上临朝。” 其他官员跟上,咚咚敲门,喊道:“臣等恭请皇上临朝。” 守城侍卫见状,喊几嗓子,也管不了他们,这些人是官老爷,里面不光有朝廷重臣,还有会骂人的言官,惹不起啊。 只要他们不把门砸坏了,哭坏了,那就随他们吧。 侍卫干脆就站在那里看戏,反正站岗无聊,有人演戏,还不收门票,多好的事。 很多人意识中的朝廷官员,应该是为民请命,和善大气,严肃认真,正义凛然,但如果翻看历史来看,尤其是明代历史,那就会发现这些官员,不是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他们之中,有为了向上爬踩人的,有临死了拉人垫背的,有活着好好的,还想更好,转头认人当爹的,还有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目的,捏造谣言,攻讦弹劾的…… 事实上,无论哪个朝代,清官都是很少的,当然,大贪大恶也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这类人: 上面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上面没说干什么,那咱就揣测着干什么; 上面明确说不要干什么,那咱就换个法子,继续去干…… 卓敬拍着门,大声嚷嚷着,心里却很不舒服,因为来这里哭天喊地,跟个泼妇有啥区别,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趴在门上哭嚎? 可没办法…… 老上司黄子澄进入了内阁,人家现在是权臣,自己算什么,只是微臣,不听黄子澄的吧,信不信,就他平日里一文钱能掰开花的小气样子,绝对会给自己穿小鞋。 权衡之后,发现当泼妇也好过穿小鞋,卓敬还是来了…… 黄子澄现在坐在内阁之中,滋溜着茶水很是惬意,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文书,对解缙说道:“兵部认为耿炳文御下无方,尤其是刘遂当杀而未杀,影响军心,解阁为何虚与委蛇,拟了个劝和的说辞?” 解缙提起毛笔,蘸了蘸墨,反问道:“不劝和,难不成还同意兵部,杀掉刘遂?” 黄子澄严肃地说道:“这是自然!那刘遂当战不战,面对青州白莲教徒竟丢了阵地,不该杀吗?” 解缙呵呵笑了笑,在一封文书中写下批注,然后合拢放在一旁,方开口道:“按理说,该杀,但到了内阁这里,只能让他活着。” “你这是滥用职权,我不同意,当立斩刘遂!”黄子澄坚持道。 解缙眉头微微一抬,眼珠转动,不动声色说了句:“黄阁也是阁臣,自有批阅权。不过我奉劝一句,若是杀刘遂,可能会有麻烦……” 黄子澄冷笑,一个区区的地方将领,杀了就杀了,还能有什么麻烦?那刘遂又没什么背景,不过就是耿炳文的跟班罢了,耿炳文也不会因刘遂而得罪内阁大臣。 想到这里,黄子澄不假思索,就在自己批注的位置,留下了“当斩”的批注。 郁新走了进来,对黄子澄有些怒气地说道:“数十名官员于文华门外喧嚷,成何体统!这件事过了!” 黄子澄很干脆地推了个干净:“郁阁,此事可与我没任何干系,我只是希望有几人上书,请皇上临朝主政,可没想着他们会聚集到文华门之外,说到底,他们是代表百官请命。” 郁新见黄子澄如此态度,也不由有些头疼,他似乎越来越不受约束了。 解缙干笑一声,也看出了郁新与黄子澄之间的裂痕。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黄子澄身上,此人原本是东宫之人,在朱允炆登基之后得势,直接成为了户部尚书,这还没两年,又进入内阁,仗着自己与皇上关系熟,外加自我感觉良好,开始膨胀,洋洋自得,总觉得凡事都有自己的功劳。 这样的人看别人,都是俯视的,专用台词应该是:在座的都是垃圾。 看来,不需要自己动手,他自己就会解决掉自己…… 毕竟,他眼里不起眼的垃圾,可是也有着不可忽视的能量。 郁新拿起那一份解缙、郁新批过的奏章,皱眉看向黄子澄,问道:“为何要斩杀刘遂?” 黄子澄眯着眼,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妥。 解缙与郁新都认为刘遂不能杀,而自己却偏偏认为当杀,这就说明还有一些问题,自己并没有看到,或没有看穿。 解缙见郁新要坏事,插了句:“黄阁也是为了正军法,正军心……” 郁新白了一眼解缙,恶狠狠地又看了一眼黄子澄,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白痴?兵部上书请求杀掉刘遂,只是做做样子,到你这里怎么还当真了? 不说这些,解缙都肯定你的做法了,没看到他举着石头呢,你丫的还在那点头? “刘遂当死,但现在已经不能死了!” 郁新权衡之后,发现还少不了黄子澄,便解释道:“其一,刘遂死不死,应该由耿炳文当时说了算,他没杀刘遂,那不是刘遂的错,是耿炳文的错!其二,若当时斩杀刘遂,军纪自是肃然,可现在杀刘遂算什么?你让朝廷去杀一个功臣吗?” 黄子澄这才悚然惊觉自己犯下了大错,那刘遂是该死,可当时已经判了他不死,将功折过,当即生效,相当于刘遂死不死的案子已经结案,还执行了惩罚结果,人家该交罚款的交了,该道歉的道了,这事和刘遂没关系了…… 五军都督府也好,兵部也好,想要刘遂死的大有人在,但他们都清楚,刘遂该死但还是死不了……所以用奏折捅给了内阁作决断,如果内阁认为该杀结果还真杀了,那这责任,可就是内阁的了。 毕竟,青州战事肯定会结束,胜利也一定属于明军,那刘遂自然也是功臣。 如果在耿炳文开庆功大会的时候,内阁下发的文书送了过去,刚刚还喝酒的刘遂就这么被咔嚓了,那这个“冤杀功臣”的锅,只能自己背啊。 黄子澄冷汗直冒,该死的解缙,该死的铁铉,该死的徐辉祖,你们怎么那么多花花肠子,简单的一件事,非要挖个深不见底的坑吗? “既如此,那我就按你们的意见来吧。” 黄子澄想明白了厉害关系,走到郁新的桌案旁,拿过文书,叉叉两下,又写了两个字: 附议。 郁新叹了一口气,提笔又狠狠涂鸦一番,才彻底掩住了“当斩”,这两个字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到朝廷,定会流入耿炳文、刘遂等人耳中,就算朝廷没处理刘遂,黄子澄也与和他们结下了梁子…… 解缙有些可惜,这多好的机会,即可以杀掉刘遂,又可以拉黄子澄下马,都是郁新这个老狐狸! 户部。 夏元吉正在核对账务,各地夏税银两与购置粮食,都在源源不断运至京师,虽然有户部人员亲自厘定,核对清楚,但夏元吉还必须统揽全局,详细记住当下各地夏税缴纳状况,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安全局雄武成走入户部大堂,大声喊道:“诸位都暂且停一停手中的活计,耽误稍许……” 夏元吉微微皱眉,抬头看着雄武成,道:“这里是户部,雄同知可要自重。” 雄武成哈哈笑了笑,毫不介意夏元吉的威胁,道:“夏尚书恕罪,雄某也是奉旨行事。” “奉旨?” 夏元吉听闻之后,不再言语。 既然人家是奉旨办事,那就合乎规矩。只不过,他就带了这么两个人,是想要做什么? 雄武成看了看,对夏元吉询问道:“夏尚书,今日户部大堂当值应有多少人?” 夏元吉很干脆地回道:“若只算户部大堂,八人。” 雄武成数了一圈,道:“缘何只有四人?可否请尚书说明是谁怠慢政务,当值不为?” 夏元吉深吸了一口气,才明白过来,雄武成这不是来找茬的,是来查岗的…… 当然,被查岗不只是查户部,还有刑部、工部、都察院等等…… 雄武成很专业,问明了姓名,还问了问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生了病的,死了人的,在夏元吉黑脸拍桌子的时候,雄武成才匆匆跑路。 文华门打开了,卓敬等官员大喜。 内侍双喜清了清嗓子,喊道:“接旨。” 卓敬等官员连忙下跪,山呼万岁。 双喜鄙视地扫视了一眼卓敬等人,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尔等当值不为,私出衙署,罚俸三个月。钦此。” “啊?” 卓敬等官员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来喊皇上临朝,怎么就成了“当值不为,私出衙署”。不过,貌似,这个罪名还反驳不了,谁让自己上班的时候摸文华门的门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国子监要发奖学金 对于官员集体请命,黄子澄的预想结果有两个: 第一,皇上屈服,临朝主政,自己获得威望与人气。 第二,皇上不出来,呵斥或打了官员,那也是好的,挨打了三十个官员,还有三百个官员,事情不怕闹大,再大,也是自己占理不是。 可朱允炆偏偏没有选这两条,而是以上班期间摸鱼为理由,直接罚俸三个月。 卓敬心都在滴血啊,三个月俸禄没了,回家还不得被老婆赶到书房里睡觉去,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过日子啊。 可有啥办法,抗议也不管用啊。 双喜看着哀嚎一片的官员,冷冷笑了笑,道:“你们听真,皇上还说了:身为大臣,应为国事为重,朕不过微服私访一段时日,你们就道听途说,胡乱揣测,还说朕沉湎卧席之乐,我看你们是忘了自身本分,丢了本心。” “微,微服私访?” 卓敬神情呆滞,其他官员也惊呆了。 在内阁的黄子澄、郁新与解缙,听闻到皇上现身国子监的消息,三人连忙跑出内阁,直奔国子监而去,其他六部主官也按捺不住,纷纷去国子监看看虚实。 国子监。 王宾看着朱允炆,连连苦笑,道:“苏州时草民眼拙,怠慢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杨士奇、姚广孝等人一听,瞬间就明白过来,戴均疑惑地问道:“王叔见过皇上?” 王宾突然想起来,朱允炆微服私访,貌似就是不想让人知晓,现在可好,自己给抖出来了。 正在王宾心慌不知所措时,朱允炆宽慰道:“无妨,朕微服私访苏杭几地,考察民情,现已回京,自当不得什么秘密,仲光先生大可不必在意。” 杨士奇暗暗感叹,皇上此番借病出京,微服私访于地方,即没有惊动百官,也没有亮明身份于地方,可谓是真正的深入民间,看了个真实,这样的君主,必有大作为。 姚广孝盘珠默思,这段时间京师动态与他并无多少关系,自己正忙着修大报恩寺与英烈碑,皇上如何处理朝政,那是他自己的事,作臣子的,首先需要做好手里的事,然后再考虑其他。 至于劝诫君王勤勉于政,多与大臣亲近,那是内阁、六部主官、都察院的事,与自己这种实干派没什么关系。 就像是户部尚书夏元吉,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考虑皇上在干嘛,只要自己送上的奏折皇上给批复了,半年不见皇上也不是事。 不过从朱允炆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是真正做到了不扰民的微服私访,在地方上走了一遭,都没有消息传出皇上现身苏杭两地,可见朱允炆并没有亮明身份。 朱允炆见王宾气色不太好,便提议道:“自苏州奔波而来,又是老友离去,难眠伤了心神,不若留在国子监医学院,短住一段时日,将养一二。” 匡愚见皇上都主动帮医学院留人了,连忙在一旁劝道:“是啊,戴院使主修《医学》三典,眼下正是校勘之时,若仲光可留下指点,也是万民之福。” 王宾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略懂医术,怎敢……” 杨士奇打断了王宾的话,道:“自谦了,戴院使曾几度邀请你来京师,只我写的信就不下三封吧?先生莫要再推辞,留下来帮帮医学院吧。” 匡愚主动提议道:“若先生愿意留下,医学院院长之职当之无愧。” 王宾傻眼了,自己就不是一个善口才的,怎么就被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赶到架子上去了? 对于进入国子监医学院,王宾最初的态度很明白,那就是坚决不来,谁邀请都不来,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改变。 戴原礼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还会一直留在国子监,他的雕像也将矗立在国子监,为一代又一代的监生所瞻仰。 数千人监生送殡,这种排场足以撼动人心。 若是自己老去时,也能拥有如此待遇,那将是含笑而去。 “请王仲光先生留教国子监。” 杨士奇深深施礼。 国子监一众官员、一众监生,纷纷喊道:“请王仲光先生留教国子监。” 声震长空。 王宾被触动了,面对如此盛情,如何能推却? 朱允炆对王宾微微点了点头,道:“先生想要苏州百姓无病痛,自是可贵,但不妨放大胸怀,以天下苍生无病痛为志向,优育人才,桃李天下。朕希望大明的百姓,生病皆可有良医!” 王宾彻底被说服了,终点了点头,道:“皇上与诸位如此看得起老朽,若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既如此,那我就留在国子监吧,不过……” “太好了!” 杨士奇、匡愚等人惊喜不已。 戴原礼的离开是医学院的巨大损失,而王宾的加入,则给医学院注入了新的力量。而王宾的亲传弟子盛寅也是极出色的医学人才,且正是壮年时期。 朱允炆看着连连推辞院长的王宾,走到杨士奇、李-志刚身旁,问道:“戴院使的丧事你们办得很好,朕很欣慰,对于真正的人才,莫要拘泥于框架,朕有个提议。” 杨士奇见得到朱允炆的肯定,心安不少,道;“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指了指国子监北面的鸡笼山,嘴角微动:“在鸡笼山上开出一些庭院来,安排这些教导住进去吧,至少也省了来回奔波。” 杨士奇连连点头,国子监的这些院长、教导,大部分都是租住在京师,并没有分配房屋,像是戴院使,干脆就住在了国子监里面,拿书房当卧室了。 若是朝廷能就近安排住所,倒也省了不少事。 “这一点交给我来做吧。” 姚广孝一脸慈悲,主动承揽。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若不让你做,也不会让你听到……” 姚广孝顿时苦笑起来。 不过这件事对于姚广孝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眼下大报恩寺的地基工程、清理工程、规划工程已基本完成,后续便会转入正式营造阶段,而营造阶段所需要的民工相对要少一些,手中握着那么多民工,正愁没地方安排,现在好了,国子监要造房子,正好接上。 “为鼓励监生进修,朕想要在每年中,于自各学院中选出最优三人,其中一人获大明奖学金,一人获国子监奖学金,一名获所在院奖学金,分别为五百两,三百两,一百两。你们意下如何?” 朱允炆询问道。 杨士奇、李-志刚激动不已,虽说监生学习的都是圣人之言,但毕竟不是仙人,还是需要吃饭娶老婆的,手里没钱也总不是个办法。 若设奖学金制度,则能极大带动监生学习热情。 不过杨士奇盘算了下其中花销,不由有些担忧:“皇上,国子监眼下可是有下三堂、上三堂合计六堂,若按此标准奖励,一年花销怕不低六万两,实在耗费巨大……” 朱允炆也清楚,六个年级十几个学院,每年搞一次奖学金,耗费确实是不小。 “不若削减奖励……” 李-志刚提议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朝廷每年拿出数百万贯养无数官僚都不觉耗费巨大,支取六万培养人才,就耗费巨大了?标准不能动,就按此执行。皇家与户部各出一半,另外,国子监也不能太过死板,若有些富商愿意送自己的孩子进入国子监,大可收他个万两……” 杨士奇看着“开后门”的朱允炆瞪大眼,这国子监是人才重地,怎么能放老鼠进来? “比如沈一元正在给他儿子找先生,找人透个消息出去,只要愿意给国子监捐款多少,可给他一个名额……” 朱允炆继续出主意。 杨士奇、李-志刚有些颤抖,这还是大明皇帝吗?这摆明了就是奸商中的奸商啊…… 朱允炆不觉得如何,后世某些高校,收商人几百万,发个录取通知书这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他们的孩子来了学不学习,学出个什么结果来,那就要看造化了。 国子监不是有个商学院吗?这点招商引资的事都干不好,还怎么教学…… “皇上!” 解缙、黄子澄、郁新等官员终于赶到国子监,隔着老远就开始下跪行礼。 朱允炆走了过去,看着这些官员,道:“今日是戴院使出-殡的日子,既然来了,那就先去拜谒凭吊一番,再来谈论国事吧。” “这……” 黄子澄有些为难,戴原礼算个什么官,也值得自己去拜谒? “怎么,能拜圣人,不能拜圣医?” 朱允炆冷着脸问道。 黄子澄连忙摇头,随解缙等人一起去了医学院后院,恭恭敬敬地凭吊一番。 朱允炆正在与杨士奇、李-志刚谈论如何进行扫盲教育,解缙等人返回,看着安然无恙、侃侃而谈的朱允炆,都松了一口气。 “皇上……” 黄子澄想要说话。 朱允炆打断了黄子澄,道:“召集百官开朝会吧,朕有话要说。” 这一次微服私访让朱允炆看清了许多,但看清问题并不是目的,寻找解决问题的机制才是真正的目的。 第五百章 不如净身伺候朕吧 奉天殿。 文武百官,左右分立,山呼万岁。 朱允炆端坐于龙椅之上,虚抬右手,让群臣起身,而后用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众人,道:“一些人说朕耽溺后宫之乐,怠政懒政,甚至还跑到文华门捍门求见,本职政务不去处理,反而惦记起朕了,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以卓敬为首的官员瞬间冷汗直冒,纷纷出班请罪。 朱允炆看着卓敬,叹息道:“卓侍郎,朕记得你为人耿直,不避权势。洪武二十一年,还曾向太祖直言藩王嫡庶混乱,尊卑无序,为太祖重用,还曾担任过宗人府经历,怎么,现在当了户部侍郎,想要回味回味宗人府的权势,管管朕了?” 卓敬惶恐不已,连忙叩头,道:“臣惶恐,万死不敢!” 朱允炆冷着脸,厉声道:“不敢,为何在当值之日跑到文化门去?御史去去也就罢了,他们总归是言官,你是户部侍郎,眼下户部有多忙你不清楚?朕听闻夏尚书已连着数日,只得休息两个时辰,你倒好,还有闲暇带人去文华门?” 卓敬不敢抬头,身体瑟瑟发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就算是拉黄子澄出来,也无济于事,要怪,只能怪自己丢了本心,失去了当年的正直与勇气。 “皇上,卓侍郎有过,臣亦有过。” 夏元吉出班。 朱允炆瞥了一眼内阁,见没有人给卓敬说话,便心中低看了黄子澄几分,然后看向以“治下无方”为由请罪的夏元吉,道:“你主户部,今年事尤多,哪里还有时间管教他们,作为户部官吏,不能为主官分忧,又如何为朕分忧?这次朕只给了他们罚俸三个月的惩罚,若再有下次,谁去文华门捍门大哭大闹,最好是先准备一身侍卫行装!” 百官为之一震,这就意味着以后谁再去文华门闹事,那就要从官员转行成看门侍卫了…… 这个跨领域转业,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掂量下后果。 监察御史尹昌隆站了出来,高声道:“皇上,臣以为卓侍郎等人无罪!” 夏元吉、卓敬等人都看向尹昌隆,心头暗中问候着尹昌隆全家,没看皇上已经不计较这件事了,你还跳出来干毛线,万一惹怒了皇上,从罚俸三个月加成罚俸一年或撤职,当如何是好? 尹昌隆不在乎,反正结果再坏,也坏不到自己身上,何况自己是主持正义,是为他们发声,他们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皇上月余不上朝,不见大臣,卓侍郎等人心忧社稷,于文华门外求见,乃是正臣所为,如何能加罪于他?” 尹昌隆浩然在胸,声震满堂。 朱允炆淡然地看着尹昌隆,问道:“哦,是吗?那当时你尹昌隆人在哪里,为何不去文华门外,是因为没有心忧社稷,还是因为不想当正臣?” 尹昌隆瞪大眼,连忙解释道:“我当时正在调查其他事……” 朱允炆伸了伸手,内侍递上来一份厚厚地文书,翻开都察院御史一栏,看了看,道:“据安全局调查,尹御史最近一个月,都在忙着,哦,忙着打探后宫消息,蹲守后宫采办,还曾接触后宫宦官二十三次之多,所问问题皆是朕在后宫做什么,可有新晋妃嫔……” 群臣轰然大笑起来,尹昌隆脸红得如猪肝,额头浮出了豆大汗珠。 朱允炆合拢文书,放在身旁,对尹昌隆问道:“既然你对后宫如此向往,不如净身伺候朕吧。” 尹昌隆打了个哆嗦,扑通跪下,喊道:“臣有罪……”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成为宦官,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打探消息了,怎么样,考虑下?” 尹昌隆连连摇头,老子是男人,打死不当太监。 朱允炆用手点了点身旁的文书,道:“还有谁认为朕处置卓侍郎等官员有错的,尽管直言,你们是知道的,朕向来和气。” 解缙大气不敢喘,这一会要将官员弄成侍卫,一会想要将官员弄成宦官,话说得和气,可事办起来未必和气啊…… 到这个时候,没人敢说话了,满朝文武不是低头看地板,就是抬头看画梁。 这段时间皇上不上朝,御史们没少盯着后宫,现在被安全局记录在册,连时间地点次数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这要真被怀疑向往后宫生活,被安排到净事房,体验下刀锋掠过某处的感觉…… 得,想想都怕,还是不跳出来说话为妙。 朱允炆冷眼看着众官员,道:“朕月余没有上朝,揣测可谓漫天,有人甚至怀疑朕是不是真的中了齐王的诅咒,大行于天,呵,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官员中有两个官员咕噜一声,直晕倒在地,也没人理睬,就任由其躺在地上,甚至还有官员挪了下位置,故意让朱允炆看清楚一点。 朱允炆并没有计较这些,而是直言道:“朕为何没有上朝,原因很简单,朕去了苏杭两地微服私访,广察民情,自无法给你们上朝!” “啊?” 众官员惊讶不已。 解缙、徐辉祖等人毫不惊讶,通过种种迹象,两人已了解到这一点。倒是郁新、黄子澄、六部等众多官员,惊愕满面。 郁新、黄子澄更是无法相信,要知道太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入宫……现在看来,太医院的人被封口了啊…… 怪不得面对众多纷繁之事,朱允炆都没有出面,而是依旧选择递批条,而一些文书,也总是迟滞一段时日才被批复。 朱允炆抬手,阻止了后知后觉,又想表达关心的大臣,道:“朕以病为由出京微服私访,就是为了避免你们知会地方,联合欺瞒!若把出京察访,做成劳民伤财之事,到了地方,便有官府接待,那朕又何必出京师?” 郁新、黄子澄连连摇头,朱允炆确实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瞒过了无数人,甚至连地方都没半点动静。 “一番微服私访,让朕看清了许多事,也明白了许多政务不足,既然今日文武大臣到场如此齐备,那我们就好好谈一谈吧,内侍,传令光禄寺,今日为朝臣准备午膳与晚膳,朕要连开两朝。” 朱允炆安排道。 百官见此,不由苦笑。 一个多月不上朝,这一上朝,就弄个午朝与晚朝,还真是会折腾……朱允炆也不想折腾他们,但许多问题总需要处理,既然上了朝,大家都在,也省得一一召集了。 “这第一件事,便说说齐王之乱与青州战事。齐王溺死于海上,竟还有言官弹劾水师救助不力,朕看这位言官是脑子进水吧?” 朱允炆当真是有些愤怒。 齐王朱榑拉着那么多人造反,死了那么多人,竟还有言官认为水师船队不给力,没有早点把齐王给救上来,应该拉到京师好好训斥一二,还说了句“皇叔之命当由皇上裁决,岂能葬身大海之上”。 这摆明了就是马后炮,阿谀奉承之言,只不过这个家伙实在是阿谀错了地方,哪怕是朱允炆在京师,也一样会发出那一份空白批条,让内阁看着办。 朱榑死了,人心大快,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冒出来唱反调,当真是不知所谓。 百官虽然不明白“脑子进水”是什么意思,但显然朱允炆是发怒了,一些人不由侧身,将目光投向兵部给事中徐诚,那封为齐王之死叫冤的奏疏就是他写的,奏疏都被抄写在了六科廊中,引无数人笑谈。 “齐王造反,谋逆之臣,战场之上,当杀则杀,朕不怕背负杀害叔叔的罪名,朕怕的是因军士手软,导致更多人死亡,战场失利!你倒好,如此为一谋逆之臣开脱,也真是滑稽!” 朱允炆接过双喜递过来的奏折,看了一眼,然后丢了出去,道:“徐诚,这封奏疏是你写的,朕还给你。另外,兵部给事中不适合你,去云南做个驿丞吧。” 徐诚惶恐,出班喊道:“皇上,臣一时糊涂啊。” 朱允炆看着走进来的侍卫,挥了挥手,道:“一时糊涂可救不了你的官途,拖出去!” “皇上……” 徐诚喊着,却没有人理会。 想要投机,也要选好事件,选好对象,这种牵涉到谋逆罪臣的事,岂能投机? 朱允炆看着众大臣,道:“齐王朱榑尸首何在?” 兵部尚书铁铉出班,回道:“现已封棺,停于京师齐王府。礼部拿不准安葬礼仪,不敢下葬。” 朱允炆冷漠地说了句:“礼部怎么看?” 礼部尚书陈迪出班,面露难色,道:“皇上,按规制,齐王乃是藩王,其虽谋反,但朝廷并无明令撤销其藩王称号,故此,应按藩王礼制下葬。然礼部又认为,齐王乃是大罪之身,不配享藩王待遇,也不应进皇族宗庙,当降一级,按郡王礼制安葬。”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对待一谋逆罪臣,哪里有那么多礼仪可讲。朕宣布取消齐王藩王,废为庶人。至于墓地什么的,免了吧,烧成灰撒到白水洋,让他陪着那些死在海上的军士与百姓吧。”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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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铉不得已,只好道:“确有此事,长兴侯曾严惩刘遂,并命其戴罪立功。兵部认为对刘遂处置过轻,不利军心。” 朱允炆看向解缙等人,问道:“内阁如何看待此事?” 解缙刚出班想要说话,不料黄子澄抢了先:“皇上,刘遂杀不得。” 解缙紧锁眉头,看向黄子澄,他的表现欲也太强了吧。 “为何杀不得?” 朱允炆皱眉。 黄子澄拿出了郁新给自己的解释,洋洋自得,高声道:“此事要论罪,应追罪长兴侯御下无方,治军不严,而不宜追罪刘遂……” 朱允炆审视着黄子澄,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说来,部将不听命而临阵脱逃,损兵折将,事后朝廷还不能处置了?” 黄子澄感觉有些不妙,道:“那刘遂戴罪立功,现在若要杀他,怕会有损朝廷威严,落一个折杀功臣之名……” 朱允炆冷笑两声,道:“戴罪立功,那死去的将士谁来负责,难道说他们都白死了不成?身为将领,临阵对敌,不求杀敌致胜,反而惊慌失措,脱离阵地,以图保存实力,如此之人如何统军,这样的军队如何有战斗力?” 黄子澄冷汗直冒,这事情和解缙、郁新说的不一样啊,莫不是这两人坑自己? 看嘛,自己就说该杀刘遂! 解缙审时度势,言道:“皇上,刘遂作战不利,损兵折将,耿炳文多加袒护,都应严惩。然考虑青州战事未果,还应等待几日,再行定夺。” 朱允炆沉思了下,最终摇了摇头,肃然道:“无论战果如何,无将令擅自脱离指挥位置,都是难恕死罪,刘遂不死,无以对死去的将士有个交代!他若有功,那就将他的功劳萌荫到他的子孙后代身上吧!兵部传令耿炳文,旨意到达之日,立斩刘遂,广告全军与各地卫所,战事起时军令无情,谁若消极怠战,便如刘遂!” “皇上,刘遂乃是耿炳文心腹大将,若斩刘遂,怕会……” 黄子澄连忙喊道。 解缙、郁新等人暗骂黄子澄白痴,这个时候还拿私人关系来说事,不是摆明了火上浇油,还打算拖耿炳文下水。 果然,朱允炆听闻后,当即怒斥:“那刘遂是他耿炳文的私兵吗?朕要管还管不了?” 黄子澄当即不再言语,再说下去,就不止是一条人命了。 朱允炆看向铁铉与徐辉祖,厉声道:“若你等掌军,刘遂当斩不当斩?” 铁铉与徐辉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当斩。” 虽然两人也知道,现在杀掉刘遂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甚至还可能引起负面作用,但皇上明显不在乎耿炳文的脸面,也不认可耿炳文的判决,准备重写判词。 既然如此,那就以皇上为准吧,反正那刘遂也不是个好东西,这样的害群之马继续留在军伍之中,鬼知道他日还会不会害死一堆人。 “既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没有异议,又有什么可顾忌的?没了他刘遂,我大明将士就打不了仗了?” 朱允炆狠狠地瞪了一眼黄子澄。 黄子澄有些难过,原本想赢得皇上的夸奖,在百官面前打造自己睿智的形象,现在好了,被训斥了一顿不说,还稀里糊涂得罪了耿炳文。 耿炳文毕竟是侯爷,武勋中的厉害人物,能量也不小,一旦闹腾自己怕也会有麻烦,既然得罪了,那就往死里得罪吧。 “皇上!” 黄子澄肃然喊道。 朱允炆眯着眼看着黄子澄,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还有何事?” 黄子澄严肃地说道:“臣弹劾长兴侯耿炳文,治军不严,奖罚不公,致使大明将士损伤颇大,应革去其山东都司一职。” “前方战事未休,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解缙连忙走出来,斥责过黄子澄后,看向朱允炆,道:“长兴侯主持青州战事,虽有用人不当,惩治不严,但其功劳是不容抹杀,臣以为可下旨警告,不可额外加罚,更不宜临阵换将。” 徐辉祖支持解缙,道:“白莲教众虽非胡虏鞑子,但毕竟人数众多,耿炳文能稳住局势,封锁青州,可谓是能臣干将,不宜加罪。” 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耿炳文的能力还是可以肯定的,他虽不如洪武时期传奇将领,但毕竟也打了一辈子仗,不止一次担任一方将领,整体上还是不错。 “那就给耿炳文一次警告吧,若再有徇私枉法之事,决不轻饶。” 朱允炆并没有动耿炳文,他虽然老了,但还是一堵墙,有他在的地方,防御往往是极强的,就是历史中的靖难之役,朱棣也没有打下他防守的城,只能寻机在野外击败耿炳文。 铁铉、徐辉祖等人松了一口气。 耿炳文的存在,更像是洪武朝杀戮功臣的遮羞布,如果他也被清算了,那洪武老将,可就真的绝灭了。 朱允炆看向百官,询问道:“除齐王、青州之事,还有何事奏禀?” 郁新出班,道:“皇上,臣有两件要事奏陈。” “讲。” 朱允炆微抬手。 郁新整理好思绪,开口说:“其一,广西都司屡屡要求增加军饷,更换武备。张辅再次提议于凭祥设置卫所,并驻守大军。然今年户部可支取额度有限,实属两难,还请皇上定夺。” 朱允炆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双喜,双喜有些紧张,连连擦汗。 张辅上书请求更新武备,增加卫所,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皇上只同意了给广西都司拨付一批二炮局新式火炮,并没有同意张辅设置新卫所的请求。 所以当张辅再次上书的时候,这种事就直接归类到了“无关紧要”的文书堆里,并没有转呈朱允炆。 朱允炆对郁新问道:“广西都司想要追要多少军饷?” 郁新面色有些苦涩,沉声道:“三十万贯。”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问询了句:“户部还能支取多少银两?” 夏元吉严肃地盘算道:“皇上,今年已无银两可支广西。户部虽尚有些银两,却是些备灾赈济款项,眼下秋汛即将到来,若户部将银两给了广西,地方受灾将无银可用!” 朱允炆赞同夏元吉,道:“备灾赈济银两不可擅动,但广西都司的请求也不能不管不顾,这样吧,传旨广西都司,新设凭祥卫,但不享新军之策,不给军饷。” “这?” 夏元吉呆住了,铁铉、徐辉祖等愣住了。 设置一个卫,那可是五六千人,后面还跟着一大家子,这就是两三万人。一群人都要吃饭,不给军饷,不给新军之策,那谁愿意加入凭祥卫? 第五百零二章 都是皇上的错(二更)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凭祥卫自己想要,但朝廷不给钱。 话说,没钱真的不能办成事吗? 这可是军队啊,世界上最暴力的机器,没钱可以赚钱嘛,只要手里有人有武器,还怕没粮饷? 对于张辅,朝廷只需要给他一条政策就足够了…… 郁新深深看着朱允炆,不在纠结于广西卫所之事,转而说道:“其二,大朝觐虽在十二月,但留给朝廷厘清过去两年,各地府县状况的时间已然不多,臣提议提前安排官员,专司核对各地财政、人口、田地、开荒等,以评出百强县与十优州府。” 朱允炆深以为然,距离大朝觐还有四个多月,但百强县与十优州府评选的数据处理是需要大量时间的,即要检查各地报给户部的数据准不准,又要与各地监察御史核对状况,若有些地方存在虚报、错报,还需要安排人二次核查,这样一算,四个多月的准备时间,确实不多。 “这件事确实应提前准备,然户部此时正忙于夏税统算,兼此繁杂之事怕分不开身,郁阁可有合适人选?” 朱允炆问道。 郁新思索了下,道:“臣以为百强县与十优州府评选,需核对数目庞杂,且应对比洪武朝时数目,查其增减,耗时耗力,若抽调户部人员核算,定会影响夏税核计,不若将此事交付国子监数学院。” 朱允炆眼前一亮,点头赞同:“准了。” 国子监数学院在钦天监马哈麻等人的执教下,虽不说培养出了什么高精尖数学天才,但基本的加减乘除还是做得来的,尤其是数学院的监生都已普遍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借此机会,也可以给参与大朝觐的官员看看阿拉伯数字计算的优势。 最主要的是,国子监人多,加上这些监生又不是真正的朝廷官员,政治背景简单,与地方政治关系不紧密,偏袒、作假的可能性更低。 郁新施了一礼,便退了回去。 朱允炆欣赏地看了看郁新,此人虽在朝廷混了多年,老谋深算,颇有城府,但办事能力确实很强,而且能着眼于未来,未雨绸缪。 “继续奏事吧,解缙,你也说说。” 朱允炆见解缙有些犹豫,便出声喊道。 解缙出班,沉声道:“臣想恳请皇上,免去今年青州府农税与商税。” 朱允炆没有回应。 解缙解释道:“接监察御史宋正臣文书,青州府近十余年来,备受齐王朱榑欺压、劳役,加上地方官府依附齐王,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搜刮百姓,强征民工营造府邸,死伤百姓已成三里乱坟岗!” “齐王之乱,折损百姓与军士无数,停留在青州的百姓,又为白莲教徒蛊惑,想来这一战之下,百姓必是损伤不小,若想要恢复青州生机,则需给其喘息机会,再行赋税之重,民将崩溃。” 朱允炆有些心酸,目光中带着几分痛苦,道:“朕的百姓,朕都不知他们受苦多年!安全局,都察院,吏部,山东布政使,竟都没有陈言此事!如此祸事上演多年,谁应为此负责?” 解缙张了张嘴,不敢说。 总不能说,罪魁祸首就是你爷爷朱元璋,是他将朱榑安置到青州的,也是他给朱榑征调民工的权利,还是他下令地方官员要逢年过节给藩王走动走动。 这走动多了,不就出问题了。 洪武时期官员弹劾朱榑的不少,可朱元璋不以为然,最多训斥几句。这两年朱榑胆大包天,监察御史、安全局的人都敢黑,朝廷能知道才怪…… 杨荣沉默了许久,见朝廷寂然,无人敢言,便出班道:“皇上,臣有话说。” 虽然在这种场合,杨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但凭借着兵部对他的重视,加上解缙、茹瑺都极欣赏杨荣,朝臣也不敢轻视杨荣。 朱允炆看着站在稍远位置的杨荣,道:“讲吧。” 杨荣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道:“开封祸乱,无数百姓遭难,是周王之罪乎?青州祸乱,数十万百姓被奴役,是齐王之罪乎?在臣看来,非也!归罪至因,在于皇上!” 开篇一席话,震惊满朝。 解缙、郁新、铁铉等人猛地看向杨荣,目光中有些担忧。 大家知道你有才华,有能力,有大局观,可你小子也不能没有分寸啊,这是朝会,满朝文武,皇上还在那听着,你把周王朱橚、齐王朱榑的罪过,都按在皇上头上,这算怎么回事? 一些官员暗暗惋惜,好好的一颗朝廷新秀,其仕途将到此为止。 骂皇上,能有啥好下场? 铁铉也有些着急,茹瑺可是将杨荣托付给自己照顾的,这要是茹瑺还没回来,杨荣先被赶走了,等茹瑺从山西巡抚回京,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去见老上司? 朱允炆脸色也有些难看,虽然脾气好吧,但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是开封、青州祸乱的罪魁祸首,就差定性为刽子手了,这种不白之冤谁能受得了? 解缙见情况不对,连忙喊道:“杨荣慎言!周王之错,齐王之乱,天下已有公论,焉能不辨是非,牵涉皇上?快点认罪!” 铁铉在一旁也劝道:“莫要行差走错,快点请罪。” 杨荣没有理会解缙与铁铉等人的劝阻,而是毫无惧色地看着朱允炆,高声道:“臣无罪,自不会认罪!” 解缙、铁铉急得直冒汗,平日里挺好的杨荣,今日咋还发疯了。 朱允炆冷着脸,止住了群臣议论,问道:“周王、齐王的错,都是朕的过错?” 杨荣傲然道:“没错!” 朱允炆被气笑了,站起身来,俯视着台下杨荣,道:“你若不说出个缘由,朕就把你送到开封垦荒去!” 杨荣向前一步,高声喊道:“周王、齐王,既是藩王,又是皇叔,天下之人苦藩王久矣,敢怒而不敢言,只是因为皇上在给他们撑腰!若皇上真的体恤万民苍生,当立即下令,将各地藩王召回京师,裁撤藩王护卫,收回藩王土地,永绝无藩王之乱!” “削藩!” 朱允炆原本怒火连连,瞬间消散,才明白杨荣的意图,他是想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大明的藩王祸乱之源。 徐辉祖打了个哆嗦,暗暗咧嘴,这他娘的就是文人,嘴里说着皇上的不是,手里已经拿着刀子在割藩王的肉了。 铁铉、解缙释然了,杨荣虽然措辞激烈,但目的却很高尚,而且一定贴合朱允炆的心意。 毕竟是削藩,达到这个目的,就是挨顿骂也值了…… 以前朱允炆刚登基的时候不收拾藩王,那是立足未稳,刀还没磨好,现在朝廷不仅磨好了刀枪,还顺便打了一堆神机炮与火铳,又有齐王造反为借口,再不削藩,那就没天理了…… 杨荣更是趁热打铁,道:“先是周王有野心,为世子揭发,终没掀起大风浪。现又有齐王领兵作乱,连累军士与百姓四万余,说到底,藩王分封乃是罪恶之本,皇上贵为天子,统揽天下,御极乾坤,为何看不到藩王祸乱之根本在于分封?” 朱允炆顺势应道:“分封藩王于边疆,拱卫大明江山,是太祖之制,朕也不好办啊……” 杨荣心中暗想:皇上啊,你真的好意思提太祖祖制吗?这两年来,改动祖制最多的就是你啊…… 可这些话不能明说。 杨荣道:“皇上,若再不动藩王,齐王之祸他日再起,就是万民劫难啊。臣恳请皇上以周王、齐王祸乱为鉴,削减各藩王护卫!” 说完,杨荣撩衣下跪。 铁铉、徐辉祖见状,也纷纷站出来,齐声道:“臣等附议!” 到这个时候,图已经翻完了,匕首也该亮出来了。 解缙、郁新、黄子澄内阁大臣,蹇义、郑赐等六部官员,也开始跪下,请求皇上削藩。 对于这种公开的,记名式的请旨行为,没什么官员会选择孤立自己,鹤立鸡群,无论官职大小,无论职务高低,悉数同声:“臣等附议。” 削藩大势,就此奠局。 事实上,现在的藩王也没几个能闹腾的了,除了大宁的宁王。 不过无论其他藩王老实不老实,听话不听话,让们手里握着兵权,本身就是对中央的一种威胁,也是对地方的一种威胁。 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庆王朱栴控制着宁夏一带,肃庄王朱楧把持着陕西甘州,还有山东的二代鲁王朱肇煇……藩王三护卫,也该交出来了。 齐王都死了,你们作兄弟的,也应该有点眼力劲,多少明白下朝廷的好心。 朱允炆下了旨意:“既百官如此请命,朕就破一破太祖祖制吧,内阁解缙拟旨,着令削除庆王、肃庄王、鲁王、肃王、蜀王……官属及护卫,收其田产,奉旨回京。” 解缙记忆不错,但听朱允炆撤销了那么多藩王护卫与官属,唯独没有提到宁王朱权,不由提醒道:“皇上,可还有?” 朱允炆看着解缙,停顿了下,道:“据此拟旨吧。” 解缙了然,不是皇上漏掉了朱权,而是另有打算,既如此,那就先收拾其他藩王吧。 第五百零三章 太后给皇上瞧病(补更一) 裁撤藩王护卫,撤销藩王官属,召其回京,这对于藩王而言,就彻底失去了兵权与权势,他们的存在,将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 朱允炆看向杨荣,这个家伙很聪明,学会先声夺人,而后循循诱导,最后借势用势,促成满朝文武支持的削藩之举。 他这是将朝堂,当做了战场啊,不过这样也好,人才总有特别之处。 朝会一直开到戌时,才在百官的疲倦之中散去。 朱允炆不比百官轻松,回到后宫,还没好好陪陪马恩慧,穿着衣服便睡着了。 一路舟船行进,虽无多少颠簸之苦,但总无法深眠,时常还会被船夫的声音惊醒,加之这段时间事务繁多,又开了一日朝会,实在是疲惫至极。 马恩慧牵着朱文奎的手,看着熟睡的朱允炆,轻声对朱文奎说道:“父皇今日朝会太累了,明日再陪你好不好?” 朱文奎伸出手,拉了拉朱允炆身上的薄薄锦被,转头对马恩慧道:“孩儿只是想多陪陪父皇。” 马恩慧心头一软,抚摸着孩子的头顶,欣慰一笑:“父皇知晓奎儿如此懂事,一定会开心的。那母后在这里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啊。” 朱文奎满心欢喜。 马恩慧拿出了一份书册,这份书册是宁妃所写,记录的是朱允炆微服私访时的见闻,既然儿子不想走,那就让他听听父亲的故事吧。 “苏州城中,有一胡氏粮行……” 马恩慧含笑讲述着。 钟粹宫。 宁妃见自己的妹妹韩夏雨又想出去,被人逮了回来,不由拿出了戒尺,威胁道:“姐姐给你说过没有,这是宫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学了规矩才能出这钟粹宫的门。” 韩夏雨撇着嘴,有些委屈,道:“姐夫说了,我不需要学规矩。” “叫皇上!皇宫里可没姐夫!” 宁妃很是头疼,这是被朱允炆给惯坏了。 韩夏雨不服,道:“我一定要告诉姐夫,你总是欺负我,嗯,我还要写信告诉父亲,母亲,哥哥……” 宁妃将戒尺一拍,豁地站了起来,道:“你若不知规矩,那就回家,明日我就差人送你回去!” 韩夏雨这下慌了,刚到京师,还没看看京师的繁华,这就被赶回家,岂不是很丢人? “姐姐,我学还不行……” 韩夏雨服软。 宁妃又安排自己的侍女落梅将青青、子衿、子佩三人叫来,道:“现在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吧?” 青青、子衿、子佩哪里能想得到,自己跟了一路的人,竟是大明皇帝,在几人的猜想中,朱允炆应该是京城大官,可也没想过会如此之大…… 尤其是青青,再三确认朱允炆的身份之后,差点晕倒。她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咬了皇上那是要掉脑袋的,来回摸了好多次,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这才逐渐接受现实。 怪不得这些人那么神秘,有时候说话还那么深奥,躲着人…… “皇上说了,你们三人是命苦的,既然选择跟进皇宫,那就作夏雨的侍女吧,她只是个孩子,你们也算不得多大,但我依旧希望你们能照顾好她。” 宁妃安排道。 青青、子衿、子佩连连点头。 宁妃招了招手,侍女落梅拿出了一摞画像卷轴。 宁妃严肃地对韩夏雨、青青等人说道:“宫中规矩颇多,不比外面自由。可万般规矩,应从认人开始。这第一幅画像乃是皇上,你们已是十分熟悉,第二幅画像是吕太后,吕太后信佛,你们若是见了,千万不可说佛祖的不是……” 从吕太后,到皇后马恩慧,再到贤妃、淑妃,宁妃都清清楚楚地介绍过了,之后又命落梅教导几人行礼动作,答话礼仪,穿着打扮…… 翌日清晨。 朱允炆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看着伏在床榻边睡着的马恩慧,有些心疼,小心地起身,走出一段距离,才对宫女隐秀问道:“皇后昨晚没有歇息吗?” 隐秀轻声道:“回皇上,前半夜皇后在给皇子讲故事,后半夜见皇上发汗,便一直在一旁扇风,不久前才困倦入睡。” 朱允炆没有责怪隐秀,马恩慧对于自己的事,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之手。 “差人给太后传句话,说朕临时有点事,晚点去请安,知会下宁妃等人。”朱允炆看了看未醒的马恩慧,选择了等一等,看到双喜在门口站着,又道:“将武英殿中没有处置的文书,都拿到这里来吧。” 接近午时,马恩慧才悠悠醒来。 “已经午时了?” 马恩慧看了看天色,惊慌不已。 今日可是要与朱允炆、贤妃、宁妃、淑妃、朱文奎、韩夏雨一起给太后请安,皇上还在这里,怕是已经请安过了,一群人都去了,身为皇后的自己去没有去,岂不是会惹吕太后不满? “皇上,臣妾这就去慈宁宫请罚……” 马恩慧有些惶恐。 吕太后毕竟是后宫里隐藏的巨无霸,她要是发怒了,自己这个皇后也不好受。 朱允炆慢条斯理地说道:“请罚就免了,还是请安吧,桌上有些吃的,稍微垫垫,一会我们去见太后。” 马恩慧惊讶地看着朱允炆,问道:“皇上还没有去慈宁宫?” 隐秀在一旁笑道:“皇上想让皇后多休憩会,便将请安延后了。” 马恩慧感动不已,对朱允炆笑了笑,便安排侍女伺候自己梳妆打扮,又吩咐人去将朱文奎抱来…… 慈宁宫。 朱允炆、马恩慧等人向吕太后请安。 吕太后故意端着架子,作不愉状,道:“看这日头已是晌午,老身记得请安是在早晨,何时改了时辰?” 马恩慧刚想说出原因,朱允炆抢先一步道:“之所以改了时辰,是因为有一件礼物需要好好包装包装,方可献给母后。” 吕太后端起茶碗,平静地说道:“凡俗之物,又有什么可包装的,有心就好,你们也都别跪着了,起来吧。” 朱允炆走到吕太后身旁,道:“儿臣可是惦记着母后生辰,特意在杭州寻了件礼物。” “罢了,莫要劳民伤财的好。” 吕太后推辞道。 朱允炆笑了笑,对门外内侍点了点头,双喜便手持托盘缓缓而来,托盘之上,金布覆盖,看不清其中之物。 “太后,有了此物,心神永定。” 马恩慧在一旁劝道。 吕太后终起了兴致,起身走上前,道:“既然拿出来了,那就姑且看一看吧。皇后啊,帮我揭开如何?” 马恩慧答应,抬手捏住金布顶部,缓缓提起,一尊鎏金纯银阿育王塔赫然显现出来。 “这是……” 吕太后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宁妃介绍道:“太后,此鎏金纯银阿育王塔取自杭州雷峰塔。这阿育王塔之中,还有一个金棺,里面之物才是真正的宝贝……” 吕太后看向宁妃,宁妃伸手按下阿育王塔两侧的凹槽,然后从阿育王塔底部取出了一个金棺,打开金棺,里面躺着一枚灰白黑三色如石之物。 “这莫非是……” 吕太后惊讶不已。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这是真正的佛螺髻发舍利。” “佛螺髻发舍利?!” 吕太后惊呼起来,这可是真正的宝贝,佛门至宝。 看着欢喜的吕太后,朱允炆笑了,忙碌一场,衬人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吕太后心思重,却不愿意诉说出来,一心礼佛,还偶有噩梦缠身,现在有了这佛螺髻发舍利,多少可以宽慰下她的心灵了吧。 父亲朱标的离开,她也应该放下了。 待吕太后情绪平稳之后,朱允炆又引韩夏雨上前,给吕太后请安,然后道:“朕打算让韩雨陪着文奎,母后看如何?” 吕太后很喜欢韩夏雨的纯真与灿烂,尤其是笑起来,眯着眼极是好看,不由道:“文奎的事依你来办便是,这孩子我很喜欢,让她也多陪陪我。” 朱允炆舒了一口气,道:“就怕她顽劣,坏了宫里规矩。” 吕太后冷着脸,厉声道:“一个孩子,哪里来那么多规矩?想要规矩,等两年再说。” 朱允炆看着偏袒的吕太后有些无语,对你孙子朱云奎你可不是这样子啊…… “你且去那边玩会,我与皇上说几句话。” 吕太后目送韩夏雨走远,马恩慧、宁妃等人也不在附近,便对朱允炆道:“听闻你打算将齐王重新送回海里去,可有此事?”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没错。” 吕太后叹了一口气,劝了句:“按理说朝廷大事后宫不应插嘴,但这件事你要好好思量,齐王毕竟是太祖之后,你的皇叔,如此作为,其他藩王会不会寒心,大明还离不开他们啊。” 朱允炆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母后,正是因为考虑其他叔叔,朕才会如此决绝,以告诉他们,大明不允许任何藩王再一次折腾,谁折腾,谁的下场只会比齐王更惨。” 吕太后见朱允炆已下定了决心,无法更改,只好叹息:“你最近的戾气有些重,应该找些僧人去去戾气。” 朱允炆看着吕太后担忧的目光,不忍拒绝,答应道:“儿臣知晓。” 吕太后看了看旁边的阿育王塔,道:“自你登基以来,朝廷与京城都变了许多,前几日出宫,听闻京师戏班子已有一百余家,本后还特意去听了,还不错,虽比不上文工团,但民间也有民间的味道……看得出来,你是个称职的君主,大明在你手中,定会迎来盛世。” 朱允炆微微摇头,有些惭愧地说道:“京师繁华,掩盖住了太多看不到的黑暗。儿臣此番微服私访于苏杭等地,倒是看清楚了不少施政错漏,现在想来,若不出去看看,多年之后百官贺表盛世,怕也只是少数人的盛世,如那北宋。” “前车之鉴,朕不敢忘。儿臣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当盛世来临时,可以和母后,皇后,文奎等,一起走出皇宫,去迎接万民的呼声。” 吕太后目光瞥了一眼朱允炆,道:“放心吧,我会活长久一点,至少要带着盛世的消息去见你父亲。” 朱允炆刚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听吕太后道:“对了,你去那间屋里,我准备了一个人给你瞧瞧。” “谁?” 朱允炆有些疑惑。 吕太后瞪了一眼朱允炆,道:“去了就知道了!” 朱允炆不敢违背,只好走进房屋,至了里面,却看到了背着药箱的匡愚,朱允炆不由瞪大眼,问道:“你不在医学院,跑到慈宁宫作甚?” 匡愚看了一眼朱允炆身后的吕太后,连忙道:“太后心忧皇上奔波劳累,特安排微臣诊脉一二,加以调养。” 朱允炆看向吕太后,自己身体挺好的啊,需要什么调养。 吕太后不由分说,非要匡愚给朱允炆诊脉,为了不惹这位老人家动怒,朱允炆也只好坐下来,看着匡愚搭脉,道:“赶紧完事回国子监,《医学》三典正等着你们校验完毕好雕版刷印。” 匡愚无奈地笑了笑,搭脉稍许,便收手道:“皇上身体康泰,并无大碍,无需调养。” 吕太后也想让匡愚瞧瞧,赶走了朱允炆,也不伸手让匡愚诊脉,严肃地说道:“如实说!” 匡愚认真地说道:“太后,据臣诊断,皇上身体确实无碍。” 吕太后一拍桌子,冷眼道:“无碍?本后看有碍,这都两年了,皇后、贤妃、淑妃、宁妃,一个个肚子都没动静,你给想想办法,皇室血脉怎可如此单薄!” 匡愚一脸悲愁,这皇上与他老婆的事,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总不能进献一些专门服务于春天的药吧,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成了奸佞小人,太医院和医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匡愚低声道:“太后,臣听闻龙涎香有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之功效,而宫中似乎正有效龙涎香……” 吕太后恍然,大赞匡愚医学精深。 匡愚脸色发黑,连忙否认,这是自己听说的,自己也用不起龙涎香啊,不对,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用龙涎香…… 第五百零四章 被拐走的皇子(一更) 朱允炆不知道匡愚的真正来意,否则一定将他踹回国子监去。 马恩慧、淑妃、宁妃、贤妃,都被叫到了房间里,朱允炆想进去,却被吕太后赶了出去,也不知道吕太后嘀咕了什么,一个个出来的时候都是面红耳赤,还幽怨地白了朱允炆几眼。 朱允炆没空搭理她们,躲在柱子后面看着朱文奎与韩夏雨,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朱文奎打量着韩夏雨,用稚嫩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夏雨转身就走,桌案上有个糕点太好吃了,哪里有时间理睬这个刚刚会跑路的家伙。 “你,你敢不回答我!” 朱文奎追了过去,气呼呼地喊道。 韩夏雨看了看朱文奎,将手里的蜜饯糕掰开,递给朱文奎,道:“先吃东西,一会就吃不上了。” 在韩夏雨看来,今天是来做客的,既然是客人,一会是要回去的。一旦进入钟粹宫,就姐姐那个脾气,怕是不会给自己吃甜点。 朱文奎挥着小手,道:“母后不让吃,你也不准吃。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韩夏雨见朱文奎不吃,便将蜜饯糕塞到自己嘴里,眯着眼咀嚼着,十分享受,家里可没这种美味的糕点。 “你……” “你什么你,叫我小姐姐,以后我罩着你,有我一口糕点,就分你一半,给。” “我……” “我什么我,快点接着,一会我姐姐看到了就不让吃了。” 朱文奎不知道糕点是怎么到嘴里的,只觉得好甜,不由大口咀嚼起来,眯着眼看着韩夏雨,道:“我是皇子。” “哦,那我是皇子的小姐姐。” 韩夏雨坐了下来,也不管一旁侍女怎么看,挑拣着自己喜欢的糕点就咬一口,觉得味道是自己喜欢的,就分给朱文奎一半。 “哪里有叫这个名字的!” 朱文奎还差一个月就满四岁了,已经不两岁问题可以糊弄的年纪了…… 韩夏雨白了一眼朱文奎,问道:“哪里有叫皇子的?” “他们都是这样喊我……” “这样喊你,就是你的名字了?” “你敢凶我?母后,父皇都没这样对我说过话。” “动不动就母后,父皇,我怕你啊,我姐夫还是皇上的。” “你胡说,我父皇是皇上。” “我姐夫也是皇上,而且比你父皇厉害。” “你胡说,呜呜……” 朱文奎很委屈,难道说自己父皇还比不上这个新来小姐姐的姐夫? 侍女与内侍在一旁光着急,也不敢上前。 马恩慧瞥了一眼宁妃,道:“你妹妹敢欺负我儿子……” 宁妃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回了句:“若论辈分,欺负下也没什么……” 马恩慧白了一眼宁妃,还辈分,你知道辈分就不应该把她带到宫里来嘛,看这个样子,朱允炆也没在意过小孩子的辈分问题,虽说不打紧,但总归是个麻烦事。 “给宫里人说清楚,韩夏雨不是你妹妹,而是你的义女……” 马恩慧决定和稀泥。 宁妃有些不满,好好的亲妹妹,咋就成义女了,这不行,万一被父亲知晓了,岂不是要打死自己。 淑妃骆颜儿见宁妃为难,开口道:“不妨这样,对宫中说韩夏雨是你的义女,但尤为喜欢,权作妹妹养着护着……”马恩慧对骆颜儿称赞道:“还是你鬼点子多,只是可怜我儿,要吃苦了。” 宁妃虽有些无奈,也只好答应下来,毕竟若不把身份问题解决了,差着一个辈分,将来韩夏雨就是想与朱文奎走一块去也行不通,礼部那些老顽固实在是要命的紧。 马恩慧心疼朱文奎,但也没办法插手,朱允炆说了,朱文奎生活的太顺了,周围人都顺着他,这样是不合适的,找个能欺负他的人欺负欺负他,才懂得如何不用权势来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好像说要培养孩子的“情商”,莫名其妙的词,但不管如何,这件事要听皇上的…… “听闻去年时,内阁已拟定了皇子的老师,怎又不见了动静?” 宁妃见马恩慧提起,便顺着问道。 马恩慧笑得有些牵强,道:“最初皇上已经确定了人选,还作了删减,只不过后来看了看文奎,不知道又为何改了主意,那份人选名单至今还封存着。不过看皇上的意思,他是想多留文奎在身边几年,再出阁读书。” 贤妃盘算道:“若我没记错,文奎下个月就满四周岁了吧?” 马恩慧微微点头,满是欣慰地看向朱文奎方向,说道:“是啊,孩子长得还是快。” 宁妃、淑妃与贤妃都有些羡慕,虽说三人都是皇妃,但毕竟没有儿女傍身,他日年华逝去,迟早会被冷落。 马恩慧低声道:“坤宁宫里的龙涎香你们谁需要,晚点我差人送过去。” 三人顿时红了脸。 宁妃一跺脚:“谁会用那个……” 淑妃一转身:“狐媚之道……” 贤妃一抬头:“她们不要,全都给我吧……” 宁妃,淑妃同时道:“休想!” 朱允炆看了看远处争执的女人,不知道她们在争执什么。 朱文奎不哭了,不是被人哄了,而是哭不下去了。 只要一张嘴,就会有糕点塞进来,挡都挡不住,加上没解锁过捂着脸哭的技能,只好擦擦眼泪,看着不知道哄自己却还给自己糕点吃的韩夏雨。 韩夏雨也是有些为难,这糕点吃不完怎么办,要不,带回去晚上吃吧…… “那,你把外衣脱了。” 韩夏雨看了一圈,没见到青青、子衿等人,一看朱文奎,这天气那么热,竟然还穿个外衣,索性就他了。 朱文奎坚决摇头:“母后说了,衣裳是礼仪,不可乱穿,也不可乱脱……” 韩夏雨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问道:“那你是要这个糕点,还是要那个糕点?” 朱文奎小手已伸,韩夏雨就跑到他身后,在朱文奎的抗拒下,将外衣脱了下来,又摸了摸朱文奎的后脖颈,道:“看你都出汗了,还穿这么厚。” “我的衣服……” 朱文奎看着韩夏雨直接将衣服摊在桌案上,将碟子里的糕点拿出来放到衣服上,然后打包,动作不太熟练,直接打成了死结。 “那,晚点你来钟粹宫门外,我请你吃糕点。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你母后,要不然就吃不得了……” 韩夏雨将“包裹”藏在桌案下面。 朱文奎看着觉得新鲜,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生活,好像,还挺有趣。 不过…… “不让母后知道,是不是有点晚了?” 朱文奎低声问道。 韩夏雨坐了下来,拿起了一点瓜果,小腿晃悠着,道:“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朱文奎低着头,见韩夏雨还没半点反应,一着急跪了下来,喊道:“孩儿见过母后,宁妃、贤妃、淑妃娘娘……” 韩夏雨腿瞬间紧绷起来,感觉到背后多了几道锐利的目光,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溜。 以前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和父亲偷吃糕点,母亲来的时候,父亲就让自己快跑。 那就跑吧。 韩夏雨不慌不忙,一弯腰将桌子底下的包裹拿了起来,然后走到朱文奎面前,一把抓起来,喊道:“快点,跟我跑。” 马恩慧瞪大眼,宁妃捂着额头,淑妃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贤妃站立不稳,就连远处看着的吕太后,在错愕一瞬后,便拍手大笑起来。 朱允炆见吕太后心情大好,便陪在一旁,说着微服私访中的趣事,至于自己孩子被韩夏雨拐走的事,那就随他们吧,反正皇宫里有人跟着他们,总不会出事。 马恩慧倒有些担忧,时不时地看向宁妃,咬牙切齿,自己的儿子平日里学了不少礼仪,现在好了,被一个乡野丫头给带坏了…… 宁妃不介意,每当马恩慧看过来时就冲她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后要欺负,那就欺负韩夏雨去,跟自己有啥关系…… 朱文奎从来都没都没感觉如此刺激过,自己竟然跑出了坤宁宫,若是身后没这些宫女太监就更好了。 韩夏雨拉着朱文奎,直接跑到了钟粹宫里面,找来青青、子衿、子佩,然后将包裹打开,糕点的香气顿时便传开了。 “来,都尝尝。” 韩夏雨很得意,这是自己的战利品。 青青等人也没多想,昨晚上宁妃说了,韩夏雨说的话自己就要听着,既然她让吃,那就吃吧,至于旁边的朱文奎,他又不能吃,还不如糕点…… 朱文奎擦着额头的汗,欢喜地说道:“好开心,从来都没人带我这样玩过。” 韩夏雨笑着说道:“听说京城里面可好玩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宫看看去。” 朱文奎连连摇头,道:“我们出不了宫。” “有我在,肯定出得去。” “才不信,母后、父皇都不允许我们出宫。” “那我们就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 “总之一定会有办法。” 韩夏雨想起朱允炆描述的京师繁华,就充满了向往,这里可是比杭州人还多,还要热闹,不出去走走,总待在皇宫里有什么意思。 双喜走到朱允炆身旁,禀告道:“皇子在钟粹宫,一切安好,已差人送去膳食。”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马恩慧放心,然后对吕太后道:“那我们就不等他们了,用膳吧。” 吕太后颔首,对一脸不高兴的马恩慧道:“皇宫里太过沉闷,多个性子跳脱,闹腾的孩子也好。等文奎出阁读书,可就不能再如此自由了。” 马恩慧连忙笑脸解释:“臣妾只怕文奎失了规矩礼仪,惹宫里人闲话。” 吕太后不以为然,这后宫里面还不是你管着,谁敢说文奎的闲话。 朱允炆见吕太后看了自己几眼,知道她在催问什么时候让文奎出阁读书,给个准话,只好回道:“朕盘算着,文奎毕竟还小,不若再过一年,待他五周岁时,先举行册封仪礼,再出阁读书。” 马恩慧眼睛瞬间一热,这是朱允炆第一次明确表态,将朱文奎立为太子! 第五百零五章 臣保举李景隆(二更) 没错,朱文奎是独苗,又是皇后所出,身为嫡长子,太子之位名正言顺。 但朱允炆迟迟不松口,也没有册立太子,哪怕是朝臣几次上书,都被朱允炆留中不发,这让马恩慧始终都有些不安。 看多了历史就会发现,嫡长子并不一定是皇位继承人,远不说秦、隋、唐,就说大明旁边的朝-鲜,李成桂不就是想要侧立自己的小儿子当太子,结果引起了政-变,到现在老二坐在皇位上还不稳,估计还要换人…… 朱允炆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但他不会一直只有一个儿子,万一后面出来个极度受宠的妃子,万一人家又生了儿子,万一皇上又支持…… 朱允炆计划过给朱文奎找老师,结果又没了动静,加上淑妃、宁妃、贤妃先后侍寝,马恩慧也曾提心吊胆过一段日子。 若不是朱允炆对朱文奎素来喜欢,时常陪伴,马恩慧的担忧会更甚。不过现在好了,这种担忧没有必要了。 只要再等一年多,朱文奎就会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到那时候,太子身边就会有官属,背后便站着文官势力,即便是朱文奎有弟弟,也无法与之相争。 吕太后很是满意,在她看来,太子不立,国本不稳。既然皇上公开表了态,自然是不会食言,那就再等一年吧。 宁妃、淑妃、贤妃羡慕不已,恭贺马恩慧之后,又恭贺大明。 朱允炆看了看安心的马恩慧,又看向淑妃、宁妃等人,盘算着是不是再要几个孩子,之前一直没要孩子,特意选在安全时间行事,担心的就是皇权纷争。 现在朱文奎都四岁了,即便是再有几个弟弟,他也能年长五岁,有五岁的优势,收拾哪个小弟不是收拾…… “皇上,青州八百里加急。” 双喜接过内侍传来的文书,问明之后连忙送了过来。 吕太后哀叹一声,道:“天下人谁能想到,身为皇上连顿饭都吃不安稳。” 朱允炆起身净手,接过文书道:“皇后你们先陪着太后。” 告别了吕太后,离开慈宁宫,朱允炆打开文书看了看,脸色不由变得难看起来,传令道:“即刻召见徐辉祖、铁铉、内阁大臣,还有杨荣。” 武英殿。 朱允炆将桌案上的文书拿了起来,严肃地说道:“青州八百里加急送来文书,你们先看看吧。” 内侍将文书转呈解缙等人,众人看过之后,都没言语,一个个沉默中盘算着。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压制着愤怒道:“青州战事已了,诸位为何还愁容满面?” 解缙、徐辉祖、铁铉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最终铁铉走出来,道:“皇上,虽然青州白莲作乱已被平定,白莲广袖被斩首,但那白莲沫儿与一干天王于玲珑山逃出,不知所踪,且我明军伤亡不再少数……” 黄子澄看着伤亡数字,咬牙切齿,愤然道:“耿炳文怎会如此糊涂,中了白莲教的奸计,如此损兵折将,应当严惩!” 徐辉祖很想替耿炳文说话,却无法张嘴。 青州战事打成这个样子,不说先前战损,就这最后一战,明军阵亡两千人,伤四千余人的结果,这个结果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大明水师面对齐王朱榑四万余人,也才损伤了几十个人,这还是捞人的时候受伤的。虽说水师有宝船之利,但你耿炳文也不能损失如此之大吧? 杨荣握着战报,有些心痛地喊道:“这场战事打得如此惨烈,耿炳文责无旁贷!” 解缙、郁新也有些头疼,左右掂量着该如何应对。 朱允炆抬了抬手,命令内侍抬来沙盘桌子,临时摆出青州城沙盘,然后对铁铉、徐辉祖等人道:“推演下青州战事,说说耿炳文错在哪里?” 铁铉无奈,只好依文书中内容推演,道:“铁铉固守青州城,围三阙一,并无不妥。在白莲广袖率主力出东门之后,耿炳文立即调整部署,命人随后追击,这些都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耿炳文急于抢下青州城,导致兵力从固守匆促转为进攻,且分散在三面城池。” 徐辉祖哀叹一声,道:“耿炳文明显低估了城内白莲教徒的意志与战力,以为他们会束手就擒,不成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兵力分散,无法形成军阵,以乱打乱,明军人数少并不占优势。” 杨荣看着沙盘,将手中的竹竿点在沙盘青州城西南方向,道:“长兴侯先是调动主力追击,后放弃固守,分散兵力夜攻青州城,让原本的固守力量过于薄弱,而白莲教徒选择一处薄弱点,集合主力突击,才导致在此处,明军折损过重,也导致那白莲沫儿逃窜到玲珑山!” 朱允炆盯着沙盘,沉声道:“说到底是指挥失误了?” 铁铉、徐辉祖等人都没言语,指挥失误,导致作战失利或损失惨重,是要被处罚的,可耿炳文毕竟赢得了青州战事的胜利,斩杀了白莲匪首广袖等一干主力。 黄子澄看准时机,弹劾道:“皇上,长兴侯先是任用私人,治军不严,导致明军损失惨重。现又有指挥失误,折损数千明军,还让那白莲沫儿逃走,可见其能力不足,应撤其山东都司职务,调回京师,臣保举一人,定能安山东。” “哦,你要保举谁?” 朱允炆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自信满满,还特意弹了弹朝服,方认真说道:“臣保举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 朱允炆打了个哆嗦。 我的乖乖,历史上就是你丫的给建文帝保举的李景隆,结果把五十万人外加一把龙椅保举没了,你还在这里保举李景隆? 黄子澄侃侃而谈,道:“皇上,李景隆乃是李文忠之后,将门虎子,兵法娴熟,韬略惊人,又兼在广东立有军功,现赋闲京师,正是启用之时。” 朱允炆打量着黄子澄,后槽牙隐隐作痛。 黄子澄啊黄子澄,你知道你为什么能进入内阁吗? 不是因为你有能力,而是因为需要你腾出位置,让夏元吉接任户部尚书! 真以为你进入内阁,就真是政治老手了? 还保举李景隆代替耿炳文,就李景隆的能力,根本就不够给耿炳文提鞋的。你不看看徐辉祖、铁铉等人,他们何曾说起过李景隆是将帅之才? 面对咄咄逼人的黄子澄,解缙站出来反对:“皇上,如何处置长兴侯暂且不论,但提拔曹国公是万万不可。此人能力平庸,最多只能是一参将,绝非主将之才。” 黄子澄反驳道:“耿炳文屡屡犯错,导致军士损失惨重,你等还要维护他到何时?” 朱允炆冷眼看着黄子澄,道:“现在朕让你们讨论的是,青州战事打成这样,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而不是保举曹国公接替耿炳文之事。” 黄子澄脸色一变,皇上这是不支持自己啊。 铁铉思索再三,表态道:“青州战事损失颇大,耿炳文无疑应负责。然若无他一力支撑青州,青州白莲教徒极有可能混乱整个青州府,乃至山东诸地。臣以为,耿炳文功大于过,不宜处罚。” 徐辉祖听了铁铉的话,放松不少,顺着说道:“从大局来看,耿炳文是有功劳的,只是局部失误,导致战损偏大,臣附议铁尚书之言。” 朱允炆看向铁铉与徐辉祖,道:“从大局来看,耿炳文是有功劳,但从局部与结果来看,耿炳文的过错不容忽视,白莲余孽逃窜不知所踪,他日再起,百姓还要遭难!” “皇上,臣有话说。” 杨荣走出,严肃地说道:“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即便是如中山王,也有误判局势损兵折将之时。青州城白莲变动仓促,耿炳文临机决断,并下令攻城,这在战场之上是并无错误,一旦夺取了青州城,便切断了白莲教的退路,这在战略上也是对的。只不过耿炳文错误估计了白莲教的实力与冲击方向。” “而玲珑山又不是适合大规模作战之地,围山封路是最佳选择。若仓促安排军士进山,必会损失惨重。故此,臣以为耿炳文指挥并无问题。” 在杨荣看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也不可能预知敌人的作战意图,提前做好充分应对。 若每一次战斗都因损失颇大而惩罚主将,那日后谁带兵打仗,都必须先考虑战场损伤,为了不因此而累及官途,这些人很可能会学习刘遂,能打则打,不能打直接退走。 朱允炆听闻杨荣提醒,发现自己有些着急了,看着这封文书,即心疼战死军士,又担心白莲沫儿再次作乱。 郁新、解缙等人站出来支持杨荣的意见。 朱允炆终摆了摆手,道:“朕不曾亲临战场,不知道临机决断总有风险。罢了,解缙拟旨,嘉奖耿炳文与作战军士。对战损军士,按新军之策厚葬吧,至于钱粮,直接从山东布政使今年的夏税中划拨吧。” “皇上圣明。” 解缙、徐辉祖、铁铉等人行礼,准备离开。 黄子澄不依不饶,道:“若朝廷过于偏袒耿炳文,两千军士定会死不瞑目!” 朱允炆紧锁眉头,见黄子澄如此不知进退,便说道:“青州战事刚刚结束,不如就由黄爱卿前往青州,暂领知府,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吧。” 黄子澄浑身一颤,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一脚将自己从京师内阁踢到山东青州知府? 我又没犯错,凭什么贬我的官? 朱允炆附带了句:“张紞是内阁大臣,去了云南。茹瑺是内阁大臣,去了山西。你也是朝廷重臣,去青州不算委屈吧?” 黄子澄难以相信,张紞去云南是当布政使,茹瑺去山西是当巡抚,自己去青州,就当知府! 这都不叫委屈,叫什么? 朱允炆没有理睬黄子澄的哀求,这个人不能继续留在内阁了,一个连李景隆都能推荐的家伙,说明他的能力已经到头了。 这种人,还是主政一方合适,待在内阁,迟早会害很多人,坏很多事。 郁新虽然是黄子澄的“政治同盟”,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说一句话,原因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黄子澄越发不受控,甚至与自己对立唱反调。 一个不能被控制的棋子,皇上不赶走他,自己也会赶走。 现在不听话的要走了,那就再找个听话的人吧…… 第五百零六章 大宁军情(三更) 北平,燕王府。 朱棣正在翻阅兵书,频频点头。 兵法之道,虚虚实实,变幻无穷,只这《孙子兵法》,每翻一次,便有新的感悟。 此时,丘福敲门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文书,道:“王爷,京里人传来消息,皇上已下令将齐王朱榑的尸体烧成灰烬,撒入长江口。” 朱棣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两眼,便丢到一旁,道:“挫骨扬灰,皇上还真下得了手。若本王起兵,怕也是这个下场吧?” 丘福脸颊微微一颤,连忙说道:“属下的命永远只属于王爷一人。” 朱棣哈哈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本王可没有争霸之心了,当初答应太祖守护大明边疆,那就守护到底吧。” 丘福后背发凉。 眼下确实不可能再起事了,朱允炆已经立足脚跟,京师又有正、副三大营,还有无敌的水师船队,就算是朱棣有通天手段,打下了整个江北地区,也无法在水师船队之下,越过长江打下南京啊。 想想都可怕,朱榑四万余人被打得惨败,自己都被淹死了,结果大明水师都没什么损伤,传闻中水师装配了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也不知道到底多厉害,能一口气打败二百余艘战船。 “炽儿还在济宁吗?” 朱棣问道。 丘福回道:“三日前收到消息,世子正在监察会通河,还抓了几个欺负百姓与匠人的官吏。眼下好像正在学习制作什么,混凝土石板……” “混凝土石板?” 朱棣眯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北平城外的混凝土道路,是谁在负责修筑?眼下延伸到哪里了?” 丘福想了想,方说道:“具体是谁负责,属下并没有调查。但北平的混凝土道路,分三个方向,南下保定、河间,济南,通向京师,这一段刚到新城。西面朝向大同,这一段也刚到白羊口所位置。还有东北方向,接辽东,这一段施工速度最快,听说要修到山海关,眼下已到通州,据说蓟州那边也有人在修路。” 朱棣在脑海里盘算着这些混凝土道路的方向,问道:“为何东北方向最快?” 丘福摇头,道:“听说最初主修北平到大同一线的混凝土路,但后来不知为何,东北方向汇聚了更多人手,进度也最快。” 朱棣皱着眉头,道:“或许关外不太平,最近可有宁王的消息?” 丘福摇头。 眼下朱棣在北平并没有三护卫,本身也不再是北方军队的统帅,无权接触军情军报。 控制北平城的平安,显然没有主动提供情报的觉悟。 朱棣在房间中不断踱步,皇上已经公开下旨,裁撤藩王护卫及官属,听听,是公开下旨,不是秘密下旨。这说明裁撤藩王护卫已成朝廷共识,已成人心所向! 在周王被处死,齐王被挫骨扬灰之后,相信任何藩王都不会再与朝廷对抗。 毕竟朝廷的实力在那摆着,加上朱允炆不是个善茬,能囚禁的直接杀死,已经死了的,还要烧成灰,若是有人想要造反,必须得掂量掂量,下场能不能超出这两种之外……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庆王、肃王、鲁王、蜀王等藩王都在被裁撤之列,唯独不见宁王,朱棣不认为是朱允炆忘记了朱权,恰恰相反,更像是凸显朱权。 皇上如此刻意,朱权到底在大宁做了些什么,他不会真的与朵颜卫勾结,割裂关外吧? 朱棣一想到存在这种可能,心头就有几分凉意。 “不行,你去把平安叫过来。” 朱棣有些不放心。 在众多兄弟中,朱棣唯一能看得顺眼,唯一平视的,除了已经亡故的朱标,也就只有朱权了。 现在朝廷实力与日俱增,二炮局更是出了不少锐利火器,若朱权效仿朱榑作乱,那他的下场将会更为凄惨! 好歹兄弟一场,朱棣不想他日兵戎相见,生死相搏。 大宁城北百里。 安全局千户杨成躲在马肚子一侧,一根箭矢咻地从马背上掠过,杨成一抓缰绳,身体一动,几乎完全趴在了马背上。 “杀!” 身后三十余骑朵颜卫人不断追击,弓弩不断射出长箭。 杨成吐了一口血水,咬了咬牙,从腰间摘下短剑,对马匹低声说了句“抱歉”,便将短剑刺入马的臀部,马匹吃痛之下,撒腿飞奔。 朵颜卫的精骑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掉杨成,马鞭子不断挥舞。 一座山丘上,刘长阁躺在草丛中,听到动静,便坐了起来,拿起望远镜看了看,便吹了个口哨,山丘后,二十骑兵缓缓出现。 “一个不留!” 刘长阁将口中的青草吐掉,抓过安全局人递过来的缰绳,飞身上马,飞奔而下。 杨成想要控制住马匹,但马匹显然不受控制,直奔上山丘,一溜烟就带着杨成跑了…… 刘长阁没有管杨成,而是手挽长弓,瞄准了对冲而来的朵颜卫骑兵,为首的朵颜骑兵也看到了刘长阁,长弓引开,对着刘长阁。 距离在不断拉进,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竟都没有一人先出手。 眼看着已拉进到百步以内,弓弦声陡然响起。 刘长阁眼神一凝,手一松开,长箭便破空而去,三棱箭矢在空中旋转飞行,一支支箭擦着飞过。 朵颜卫骑兵阴笑着看着刘长阁等人,明军本就不善骑战,况且还只是二十骑,也敢与自己三十骑对冲? “盾!” 刘长阁高喊一声,手一伸,从背后取下一个不算大的盾牌,长方形,正好足以护住前身,箭矢咚咚钉在盾牌之上,刘长阁直接丢下盾牌,骑兵此时已距离对方不到五十步。 “火,火铳?” 朵颜卫骑兵呆住了,刚刚拿出的箭还没搭上弓弦,刘长阁的骑兵已经端着火铳,一铳打来,一堆钳子弹飞了过来,直打在脸上。 很疼,还有点热乎。 这是朵颜卫骑兵最后的知觉。 刘长阁倒转火铳,冲着已经接近的朵颜骑兵就是一铁“榔头”,噗一声,脑袋顿时开了花,谁家的脑袋也经不起二十几斤铁锤砸啊。 经过三轮打击,安全局以轻伤三人的代价,全灭了朵颜三十骑兵。 这个时候,杨成终控好马匹赶了回来,对收拾残局的刘长阁说道:“大事不好,朵颜卫脱鲁忽察儿已经勾结了瓦剌王哈什哈,哈什哈自杭爱山起兵,带精骑五万,已在东征途中。” 刘长阁驱马看向远处,正有一股骑兵朝着这里杀来,至少五百骑,便回头道:“带走马匹与弓箭,割下人头,我们要快点返回大宁城。” 杨成换了一匹马,与刘长阁等人一起朝着大宁城的方向前进。 一路奔波,至深夜一行人才抵达大宁城,勘验好身份之后,才被吊入城中。 刘长阁与杨成找到盛庸,通报了哈什哈起兵东征的消息。 盛庸得知之后,也是惊讶不已,再三确认,才明白此事为真,极为凝重地说道:“哈什哈乃是瓦剌王,名副其实的北元统治者,又是能征善战之人,他率部东征,定会联合鞑靼、朵颜卫一同进攻大宁,以大宁城中兵力,即不能战,也不能守!” 大宁远离城关,一旦被包围,便会成为一座孤城。 刘长阁清楚盛庸说的对,大宁守军当下只有四万,即便是调兵助防,面对北元倾巢而出的精锐,大宁也很可能守不住。 战? 算了吧,城中守军一旦出现在野外,就这点人手,绝对会如羔羊一般,被瓦剌、鞑靼等猎狗撕得粉碎。 想要在野战中正面打败北元骑兵精锐,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别以为朱元璋将北元打得来回搬家,就认为北元不够强大,即使是洪武时期有着一大批天才的将领,朱元璋几次北伐,还是没有彻底消灭北元。 而蓝玉的成功,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若不是那一场沙尘暴,若不是那一场宴会…… 但蓝玉打击的是鞑靼为主的北元正统,哈什哈可是瓦剌王,而鞑靼的阿鲁台等人休养生息多年,也恢复了元气,他们一旦闹事,可不好对付。 “给朝廷发急报吧。” 盛庸清楚,若没有朝廷的旨意,哪怕是大宁打烂了,自己都不能离开大宁,否则一个弃城而逃的罪名,一定会让自己全家老小都见太祖爷去。 刘长阁在盛庸拟好文书之后,交给杨成,命他派最可靠的人快速递报京师,同时将哈什哈起兵东征的消息告诉关内的瞿能、北平的平安、济南的耿炳文。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要在大宁大打一场,那就必须有关内的全力支持。 毛整、和允中看着紧张起来的都司府衙,两人盘算许久,发现也没多少胜算。 毛整提议道:“盛都司,往年中胡虏进犯,皆是宁王带骑兵精锐,克敌百里。此番情势危急,何不遵朝廷规制,将兵权交给宁王指挥?” 刘长阁当即反对:“你说的是洪武朝的规制,建文朝早就修改了。宁王没有统御大宁军士的权利,包括他手中的卫队也已划拨都司所官。身为指挥同知,这点都不清楚吗?” 毛整见此,当即闭嘴。 虽然刘长阁没资格在都司里面说话,但这个人身份实在是特殊,首任安全局的指挥史啊,手中握着通天权利,与他作对没什么好下场。 盛庸是可以理解毛整的,他提出让朱权率领军队作战,并不一定是他与宁王存在利益关系,而是因为宁王是真的凶猛,曾几次带兵冲杀敌阵,手舞马刀砍杀胡虏,敌人为之丧胆。 在很多军士眼中,宁王可以说是一个不败的战神。 在这种危急之下想到朱权,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盛庸不知道朱权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清楚朱权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虽然待在宁王府中,但暗中小动作不断,也正是在他参加了脱鲁忽察儿的生辰之后,朵颜卫才与鞑靼走得更为密切。 若说朱权没有在其中发挥作用,盛庸是绝不相信的。 盛庸沉思许久,缓缓说道:“让宁王领兵守护大宁,也不是不可以。” ps: 欠下五月,六月份的章节,已补更完毕。 七月份,惊雪尽量多更新,还请有票的兄弟多支持,惊雪谢过。 第五百零七章 茹瑺开会 朵颜卫。 脱鲁忽察儿看着眼前血淋漓的尸体,连头都不见了,若不是那一身衣着,怕都无法辨出是自己人。 哈儿愤怒不已,高声道:“明廷先是在我朵颜卫中安插奸细,刺探情报,又是在那林外伏击我部,斩其头颅,此仇不报,无颜面对朵颜军士!” 大将天力都、沐泽善等义愤填膺,纷纷请战。 天力都更是抽出腰刀,直指长空,对脱鲁忽察儿道:“兄弟的血绝不能白流。属下愿为先锋,踏破大宁,屠城十日!” 脱鲁忽察儿看着群情激奋的的众将,起身道:“仇必须要报,只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哈什哈起兵东征,阿鲁台蠢蠢欲动,我们朵颜卫与福余卫夹杂其中,论势力范围,论人口战力,皆是最弱。这个时候再匆匆与大明开战,怕会徒增损伤。”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优胜劣汰,强者为王。 脱鲁忽察儿十分清楚朵颜卫、福余卫的实力,也清楚瓦剌、鞑靼的野心,现在朵颜卫保存着实力,瓦剌与鞑靼都不会轻易将目标对准自己,可一旦陷入衰弱,那他们将放弃所谓的结盟,将血盆大口张过来。 从这个角度来看,朵颜卫绝不能在瓦剌、鞑靼都强大的背景下,单独与明军开战。 “可兄弟们都在看着……” 沐泽善不甘心地喊道。 脱鲁忽察儿严肃地看着沐泽善等人,喊道:“我可让你们失望过?” 沐泽善等人不再言语。 确实,虽然这些年来朵颜卫依附于明朝,但脱鲁忽察儿励精图治,不断吸纳人口,便吞并了泰宁卫,让福余卫俯首帖耳,真正达到了朵颜卫最强。 他没有令人失望,这一次他也不会。 相信他! 众将对脱鲁忽察儿投以敬重与期待的目光,行礼退下。 脱鲁忽察儿看着留在帐中的哈儿,道:“他们喊喊也就是了,你就不需要再掺和了吧。” 哈儿摇头表示:“毕竟折损了一些兄弟,若不表现的同仇敌忾,怕失了军中威信。” 脱鲁忽察儿很理解哈儿,这些年来的蛰伏,让朵颜卫变得强大起来,而年轻一代正在崛起,老一代的地位受到冲击,若不能在观点上与其保持一致,很可能会影响其地位。 “哈什哈起兵东征,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脱鲁忽察儿端坐着,目光盯着一份羊皮舆图。 哈儿叹息道:“阿鲁台、也孙台等人在收到那达慕大会时,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哈什哈的杀机。他们也清楚,一旦参加那达慕大会,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可不去,又会给哈什哈动手提供借口。宁王朱权看穿了这一点,让朵颜卫接洽鞑靼,以大宁与辽东为筹码,这才让哈什哈没有在那达慕大会上动手。” “在最初预计中,哈什哈东征的可能并不大,一是帖木儿帝国虎视眈眈,随时有进军可能。二是瓦剌的马哈木是一个野心家。现在哈什哈来了,我们如何应对?” 脱鲁忽察儿并没有太多担忧,只是手指点了点乔巴山方向,说道:“瓦剌是下山猛虎,鞑靼也是平野恶狼。老虎与狼,可做不了朋友。” 哈儿担忧道:“可现在这只老虎很凶猛,狼即使不是他的朋友,也可能会听从他的驱使。若哈什哈一定要让鞑靼进军我部,联手夺取大宁,继而侵蚀辽东,该如何是好?”脱鲁忽察儿抬头看着哈儿,呵冷冷说道:“与虎谋皮,焉能得手。若事情真到那一步,我们朵颜卫便是瓦剌、鞑靼夺取大宁与辽东的马前卒,” 哈儿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没实力很容易被人当枪使,打到最后,即使是拿下整个辽东与关外地区,朵颜卫又能剩下多少人,到时候这一片山河,还不是被瓦剌与鞑靼占领。 脱鲁忽察儿审视着舆图,突然笑了,道:“不要忘记了,我们是明廷的人……真要被瓦剌与鞑靼逼急了,我们就转而联合明军,给他们当头一棒。” 哈儿看着奸笑的脱鲁忽察儿打了个哆嗦,他这是在钢丝绳上腾挪啊,一手握着瓦剌、鞑靼,一手握着明军,合适的时候,左手刀打右手枪,不合适的时候,右手枪打左手刀…… “可是明军已知晓了哈什哈东征的消息,并认为朵颜卫与其存在勾结,怕不会再信任我们。” 哈儿说道。 脱鲁忽察儿摇了摇头,道:“没有永远的敌人,明军也清楚真正的敌人是瓦剌与鞑靼,不是我们朵颜卫。再说了,大宁城中不是还有宁王?” 哈儿瞳孔微微一凝,道:“宁王不是已经失去了兵权,就连他的卫队都被盛庸所控制?” 脱鲁忽察儿合拢起羊皮舆图,走向哈儿,沉声道:“笼子是关不住猛兽的。” “有密报!” 门外军士喊道。 哈儿亲自接过密报,检查无误之后,方交给脱鲁忽察儿,道:“是宁王的信。” 脱鲁忽察儿连忙打开,看过之后,长舒了一口气,道:“宁王计谋无数,是个厉害人物,他给我们出了主意,即使是哈什哈、阿鲁台-联手压境,也不会匆促之间进军大宁与辽东。” “为何?” 哈儿有些惊讶。 要知道哈什哈的大本营不在这里,他率主力东征,必然想要速战速决,以免大本营出事,失了根基。 时间对于他而言,是极宝贵的。 脱鲁忽察儿将信交给哈儿,笑道:“因为有一支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夺取辽东!” 山西,太原。 胡濙正在检验明日的《建文报》文稿,突然听到一阵喧哗声,周述、周孟简走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 胡濙见两人脸色异样,不由问道。 周孟简神情急切,以很快的语速说道:“常百业去了府衙。” 胡濙眯着眼,不知道常百业去府衙有什么问题,作为晋商商会的会长,又是晋商中的代表性人物,去府衙做个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件。 周述提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了几口,哈了一口气,道:“常百业带来消息,说瓦剌准备攻取大同,为首的便是瓦剌中的厉害人物马哈木,兵力为两万。” “什么?” 胡濙霍然站了起来。 以前还想着用狼来了吓唬百姓,促使百姓主动移民,不过朝廷用的狼是王金刚奴,可没打算用猛虎,现在好了,猛虎来了…… “还有更严重的消息!”周述看着胡濙,一字一句地说道:“据说,哈什哈已带精锐东征,目标是大宁与辽东!” 胡濙感觉一阵晕眩,这大明朝已经好几年没和北元开战了,按理说,北元实力并没有恢复,而且内部有着严重的分裂,如此匆匆发动战争,剑指大明,实在是出人意料。 “明日报暂不刊印,等我们回来再说。走!” “去哪里?” “见巡抚!” 胡濙匆匆出门。 布政使司内,茹瑺召集了布政使丁景福、山西都司刘贞、同知王仙、祁连山,紧急磋商军情。 杨溥、常百业都在场。 常百业严肃地说道:“此番情报乃是商队探寻所得,若诸位大人不信,大可派人去探查。” 王仙有些尴尬,回道:“我等并不是不相信晋商商会的情报真假,而是感觉有些费解。哈什哈虽掌控着瓦剌大权,但鞑靼毕竟与其已形成分裂之态,在这种情况下,哈什哈又是派遣马哈木进军大同,又是不远数千里,东征辽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常百业冷着脸,站起身来对茹瑺拱了拱手,道:“常某虽是商人,但也是大明子民。如此重要情报自不敢隐瞒,也不敢虚报。消息已是传到,常某告辞。” 茹瑺点了点头,吩咐道:“慢走,杨溥,代我送一送。” 杨溥答应,刚将常百业送出大门,迎面就碰上了胡濙等人,不由道:“胡主事此时来,怕也是听到了消息。” 胡濙重重点头,严肃地问道:“瓦剌起兵可不是小事,我想求见巡抚。” 杨溥想了想,道:“我去问过再说吧。” 胡濙把控着山西的舆论,眼下《建文报》已在山西各大城中发售,虽有些地方发售会延迟那么几日,但其消息的权威性,依旧为山西各地士绅阶层所重视,每日都需买几份来看一看。 眼下瓦剌突然动作,消息已自大同传开,不久之后就会传遍整个山西,若有《建文报》安抚人心,会省了朝廷许多事。 茹瑺同意胡濙进入旁听,但却没有同意周述兄弟,说到底,这两个人级别还是不够…… 胡濙看着淡然品茶的茹瑺,不由安心许多。 都司刘贞看着山西北部舆图,研判之后,说道:“马哈木两万骑兵南下大同,可谓近年来大同受到的最大威胁。但只凭着两万骑兵就想要打开大同,还是有些痴人说梦。” 同知王仙赞同道:“大同有武定侯郭英,足定。” 茹瑺吹了吹茶水,说道:“大同有重兵把手,又有武定侯坐镇,城中百战精兵不少,守住大同不成问题。只不过,马哈木毕竟来一趟,总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吧?” 刘贞有些为难,大同重镇易守难攻,守城是对付敌人的最好手段,若是主动出击,正面对敌,明军不占优势啊。 能防住马哈木已经达到战略目的,还想将他留下来,这实在是有些白日做梦。 “都司的意见是防守,只要坚持两个月,天气冷下来,马哈木便会不战而退。” 刘贞坚持自己的意见。 茹瑺也清楚明军的战力,同时也清楚找山西都司问话实在是没多少作用,因为山西比较特殊,即有一个都司,还有一个大同都司,别看武定侯郭英坐在大同,但他管辖的范围可远不是大同一个城,而是大同东西数百里的防区。 之所以找他们,是想听听这些军人的意见,现在看来,他们也给不出其他的意见。 茹瑺看向杨溥,问道:“你如何看?” 杨溥思索了下,回道:“听闻马哈木训练有一支狼兵,极为骁勇,面对这种的敌人在野外决战是不智的,相信武定侯会以防守为主,寻机退敌。” 第五百零八章 固若金汤的大同 对于瓦剌的突然动作,茹瑺虽然惊讶,但不惊慌。 山西大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大宁与辽东。 茹瑺之前掌管兵部,自然清楚大宁一旦有失,整个辽东都将面临北元铁骑,凭借着杨文手下的辽东都司,未必能抵抗北元精锐。 若辽东有失,那整个关外地区,大明都将丧失,而丧失的结果,则是大明失去攻势,彻底转化为守势。 攻守的改变,将会影响未来国运,这个结果才是最严重的。 这一点,刘贞没有看到,杨溥也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了山西大同与马哈木,却没有看到大明与北元。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道:“给武定侯郭英传信,望他坚守克敌。考虑到眼下已近中秋,就由布政使衙门要朝廷要点备冬物资吧,往年需要多少?” 丁景福回道:“布绢三十万匹,棉花十一万斤。” “上奏朝廷吧。” 茹瑺说完,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道:“移民正是紧要关门,务必在十月中旬之前完成大移民。提请户部、工部与北直隶等地,务必做好冬日接纳,若有移民冻饿而死,本官定要弹劾到底!” 丁景福等人心头一凛,看茹瑺的架势,若真有地方没接待好山西百姓,出了事故,茹瑺可是要发飙的。 待议事结束后,茹瑺正在研究军略,杨溥走了过来。 茹瑺抬头一看,只见杨溥换了一身灰色布衣,肩膀上还有个褡裢,不由问道:“你这是?” 杨溥恭敬地行礼,对茹瑺道:“茹大人,我打算请命前往大同。” “哦?” 茹瑺有些意外。 杨溥肃然道:“我与杨荣曾夜论北元,也曾观览过大明边防舆图,知晓大宁与辽东不可有失。眼下哈什哈兵分两路,在我看来,实则只有一路。” 茹瑺目光微闪,嘴角一动:“你是说,东征那一条?” 杨溥手指虚画线路,说:“大同一线可以不做考虑,只看大宁与辽东。朝廷多次关注大宁,都司房宽更是被调离,由盛庸接替。喜峰口、山海关一线也由瞿能来控制,前不久,燕王又返回了北平。种种事结合在一起,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大宁有变。” 茹瑺欣慰至极,原以为杨溥目光短视,看不到其中厉害关系,没想到他早已看穿。 “可是你说要去大同,可没说要去大宁。” 茹瑺认真地看着杨溥。 杨溥嘴角苦涩,自己是文人,等到了大宁,到底是给人收尸,还是让人收尸…… “大宁与辽东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哈什哈就算是与阿鲁台等人联手,倾力进攻,想要完全控制辽东也需要数月之久。可大人,毁掉哈什哈的大本营,可不需要几个月啊……” 杨溥自信地说道。 没错,哈什哈很厉害,阿鲁台也很强大,马哈木也不好惹,但无论如何,杭爱山就在那里,它搬不走嘛,大同距离杭爱山,总比杭爱山距离大宁要近得多。 一旦哈什哈没了大本营,老本都赔光了,手里只剩下一群大老爷们在草原上晃悠,那他还有什么前途…… 茹瑺皱眉道:“可是马哈木不可能让我们过去。” 杨溥简单地回道:“所以,我要去大同。” “你有把握说服马哈木?” 茹瑺有些期待。 杨溥摇了摇头,叹息道;“很难。无论如何,大宁与辽东我们鞭长莫及,但大同不远,我想去试试。” 茹瑺当即写了一份文书,交给杨溥,看着即将离开的杨溥,突然想起什么,喊道:“等下。” 杨溥有些疑惑地转过身。 茹瑺走了过来,严肃地说道:“带上胡濙。” “胡濙?” 杨溥看着茹瑺,等待他的解释。 茹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杨溥的肩膀:“不要小看他,他是一个奇人。” 杨溥眨了眨眼,说胡濙是奇人,这话确实没错,能从寂寂无名,直接成为影响山西舆论场的顶级人物,不奇也说不过去。 可惜杨溥来晚一步,等他到了宣传司时,胡濙已经先一步出了太原城,朝着大同的方向去了,还带走了三十几名匠人。 胡濙的想法很简单,建文报嘛,总需要紧抓时事,哪里新闻大,往哪里钻,之前移民最大,自然是待在太原,现在大同有敌情,理所当然需要去大同。 大同重镇。 武定侯郭英看了看夕阳,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准备去城门洞打地铺了。 同知王成名、千户张韬等人苦着个脸,郭英好是好,就这点不好,只要大同有警,他就不待在家里睡觉,非要跑城墙或城门洞里睡觉。 别看现在秋高气爽,白天挺舒服的,但晚上的大同还是有些凉意,再说了,城墙可是石头啊,睡觉多硌人。 安全局千户顾云站在垛口后面,拿着个望远镜欣赏远处的风景,时不时还会将一旁的弓拿出来,将路过的老鹰射下来。 张韬坐在城墙上,对王成名道:“你说马哈木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王成名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估计还被踢了不止一次。” 张韬有些郁闷,站起来看着大同城,别说马哈木两万骑兵过来,就是让他带五万十万,也别想从大同这里打开缺口啊。 大同城,可以说是真正的金汤之城。 洪武五年,朝廷在元大同城的基础上,下了大力气增筑,眼下大同城的城墙,高达四丈二尺,比曾是帝都的西安还高出一人(七尺),而最宽处竟有五丈,要知道南京城墙最宽,也不过三丈。 况且大同城为战而生,设置门楼、角楼、六十二座之多。四门外还设置有瓮城,瓮城外还有月城,再外面还有宽三丈三尺,深近两丈的护城河…… 想要打下大同城,就是用尸体堆,也难。 在张韬看来,郭英如此慎重有些过了,他只需要待在家里喝着酒,唱着歌,马哈木来了都不需要他出面,该怎么来,还怎么回去。 郭英就在城门洞里打地铺,光线不太好,借着火把的光翻看着一本纸质泛黄的兵书。 翻过一页,郭英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岗哨,心思已然飘远。 大同军情已经快报给朝廷,盘算着时间,应该也快到京师了吧? 不知道朝廷如何应对,但看这一次哈什哈有点孤注一掷的打算,大宁与辽东,怕会有战事发生。 朝廷刚刚明旨削藩,现在北元又蠢蠢欲动,还真是多事之秋。好在皇上没有动宁王朱权,有朱权在,大宁应该没问题吧? 京师皇宫,武英殿。 郑和正夸赞着宝船与新式火炮的威力,对朱允炆说道:“有如此宝船,足以闯过任何海域。”朱允炆欣慰至极,朝廷耗资巨大,总算没有白费。 “此番南洋之行,朕希望你在抵达旧港宣慰司后,继续扬帆向西而去,至于能不能抵达你梦想的天方麦加,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朕只有一个要求。” 朱允炆看着激动的郑和,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说道:“那就是,量力而行,将带出去的军士,都安全的带回来。” 郑和连忙跪下,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朱允炆抬手,示意郑和起身,然后拿出了一份舆图,交给郑和,道:“这里有一份海图,你不需要问怎么来的,只需要记住,你是大明的航海家郑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绝境,你都要回来复命!” “航海家?” 郑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目光中透着惊喜。 朱允炆安排道:“旧港宣慰司驻军之事,五军都督府已于各地抽调兵力,组建了旧港卫军,现已完成初步整训,但还需要你带海上练练。” 郑和欣然答应,问道:“驻军旧港,是否携带军士家眷?” 朱允炆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旧港卫军士皆是有儿有女,父母健在,但他们不能随同前往。旧港卫三年一轮换,让他们保护好旧港,那里不容有失。” 郑和清楚朝廷的打算,这些驻军军士都有家人在大明,他们即便是在海外待上三年,也会日夜盼望着回到大明,而不会形成割据,留在旧港,即使是宣慰使有野心,军士也不会答应。 亲人是人世间最大的羁绊,海也隔不断。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没办法,路途如此遥远,如果年年换防,大明也未必能支撑得起来。 “辽王、珉王与商人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朱允炆询问道。 郑和见提起此事,不由笑了起来,道:“前不久,辽王、珉王发来信件,说要随同南下,指明了要宝船上最好的房间。” “哦,他们两人都想去南洋?” 朱允炆有些意外。 郑和深深看着朱允炆,二王如此选择,怕也与齐王被干掉有关系。 虽然天下人都知道齐王朱榑该死,但同为藩王的辽王与珉王却很清楚另一个道理: 朱允炆不想朱榑死,他就死不了…… 朱榑之所以死了,不论是不是意外因素,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朱允炆不希望看到朱榑还活着,加上朱允炆又是明旨削藩,各路藩王正在返回京师,这个时候选择留在南京,即容易引起朱允炆的猜疑,也不好与哥哥弟弟们打招呼唠嗑,索性就出海吧…… 远离是非之地,明哲保身,这是二王的选择,何况有宝船这种庞然大物,出去一趟估计也没多少危险,顺便还能做做买卖,赚钱点…… “晋商可有参与进来?” 朱允炆很快就想明白了二王打算,转而问道。 郑和回道:“晋商商会之下,合计有五十余家商户都会随同南下。徽商方面更多一些,达一百余。现在让人担心的是,一些商人为了利益,所选船只并非海船,沿海而行或许没事,可一旦到了深海,很可能会船毁人亡……” 朱允炆直摇头:“如此可不行,趁现在还有时间,立即差人核验,若船只无法远航,一律不准出海。他们不在乎人命,朕在乎。” 郑和领命,安心而去。 第五百零九章 千里奔赴,痴情人(三更) 朱允炆很期待郑和这一次远航,有自己提供的舆图,只要不遭遇极端的海况,大明船队一定可以抵达阿拉伯半岛的。 没时间继续让郑和七下西洋了,这一次远航,就把人才彻底锻炼出来,美洲的玉米、土豆、马铃薯都在等着他去挖,来回跑西洋多没意思…… 不把高产量的农作物搞到手,人口大量增加就不可能,遭遇点水涝干旱就饿殍满地,这不是盛世大明的样子。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不管牺牲多少船,多少人,朱允炆一定要让他们拿回来土豆和马铃薯。 风调雨顺,麦子、稻谷一亩地产量多少? 三石,四百五十斤,破天荒,最多算四石,也不过六百斤。 可是土豆和马铃薯呢,一亩地产量可是三、四千斤啊,超出麦子、稻谷五六倍之多! 有了这两样东西,灾荒之年也不至于饿死人啊。 在朱允炆看来,大明的根本问题,那就是填饱肚子的问题,一切为了有饭吃,吃好饭,多吃一顿饭。如果自己能做到绝大部分百姓一日三餐,那自己就是尧舜禹汤…… 要知道此时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过午不食”,别相信“过午不食”是什么养生,如果你找到大明百姓,赞叹人家过了中午不再吃饭,好注重养身,人家会拿着铁锹拍死你。 没看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那么多吃的,吃过午饭还想吃晚饭,没有! 敢挖苦人家,不打你打谁。 谁家不愿意吃三顿饭,关键是有得吃才行啊…… 朱允炆正在畅想着牛肉炖土豆的美好生活,双喜走了过来,道:“皇上,眼下就要到中秋佳节了,皇后差人来问,可需要宴请京师的几位王妃。” 朱允炆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中秋节宴请她们作甚?各自陪着各家人,不是挺好。” 双喜提醒道:“可是皇上,燕王在北平,辽王、珉王在太仓州,代王在山西啊……” 朱允炆明白过来,想了想,说道:“既是一家人,那就聚聚吧。对了,把前周王的朱冯氏、郑国公的常冯氏,也一并邀请了吧。” “啊?” 双喜惊讶不已。 朱允炆摆了摆手,示意双喜没事别打扰自己胡思乱想。 双喜连忙跑到后宫,将消息告诉皇后马恩慧。 马恩慧听闻之后,叹息道:“皇上宽容大量,我等不能及。既如此,我亲自去宗人府去请朱冯氏吧。” “万万不可,那冯氏怎当得了皇后亲请?” 双喜连忙劝道。 马恩慧起身,吩咐侍女隐秀准备凤辇,对双喜说道:“皇上的意思很清楚,前周王有罪,那是他的罪,不波及其他。再说了,宋国公冯胜当年南征北战,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眼下嫡亲只留两女在人间,能善一点,就善一点吧。” 冯胜是死的最冤的开国大将,别人死起码还有个罪名,哪怕是莫须有,意欲之的罪名,可冯胜没有罪名,是被朱元璋直接逼死的。 老一辈的恩怨,马恩慧并不想再提,但作为这一辈,能消除一点怨恨,就消除一点吧。 宗人府。 前周王冯妃正在纺织,身旁还有倪妙定、杨妙秀、穆妙福三位次妃,一旁还有晾晒的羊毛。朱有炖、朱有烜、朱有爝等人正在里间读书。 不读书也没事做,虽然朱允炆没有因为朱橚的事牵连他们全家,但毕竟还是“囚禁”了他们,只允许在宗人府内活动。 门外传来了动静,冯氏连看都没看,不是奚落自己的官员,就是嘲讽自家的宦官、宫女,已经习惯了。 咣当。 木瓢掉在了地上,一瓢水撒开来。 冯氏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穆妙福道:“继续干我们的活,争取今年入冬前,能换点木炭,孩子还小,可经不得冻。” 穆妙福腿有些哆嗦,连忙跪了下来,倪妙定、杨妙秀也看清来人,连忙跪下。 冯氏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起身,转身看去,只见马恩慧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紧,连忙跪下喊道:“罪民叩见皇后。” 马恩慧走上前,看着眼前老式的纺织机,蹙眉道:“你们就是用这样的纺织机织造出来羊毛线的? 冯氏没有抬头,道:“回皇后,是。” 马恩慧伸手摸了摸线条,倒也结实,不输新式纺织机,只不过这个效率实在是太慢,一日根本就出不了多少羊毛线。 “起来吧。” 马恩慧走到一旁,看了看一个矮桌上的残羹,只有半个硬馒头,还有一盘发黑的酱菜,再无其他。 冯氏等人起身,惶恐不安。 马恩慧看了一眼隐秀,隐秀便托着托盘上前,走到冯氏面前。 冯氏不解地看向马恩慧,没有伸手去揭托盘上的遮布。 马恩慧平静地说道:“打开看看吧。” 冯氏这才伸手,遮布拿开,托盘之上只有两样物件,十两黄金,一张地契。 “这是?” 冯氏更疑惑了。 莫不是皇后打算让自己吞金自尽,还专门指定好了地址?不过吞金自尽,也没听说是真吞金子啊…… 马恩慧上前说道:“这张地契,是本宫在京师置办的,足够你们所有人居住了,至于这十两黄金,可以拿到皇家中央钱庄,兑换为百贯钱钞,虽不多,但省着点花,也够你们过冬了。” 冯氏、倪妙定、杨妙秀等人对视了几眼,不敢相信。 冯氏连忙问道:“皇后,可是有爋犯了什么过错?我愿为他赔罪。” 马恩慧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不要多想,眼下中秋将至,本宫想着宴请诸位王妃,皇上已然恩准,当然,冯妃也在受邀之列。” “我?” 冯氏无法相信,自己可是戴罪之身,怎么能参加皇室的中秋宴? 马恩慧拉起冯氏的手,看着那双沧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让一切都过去吧,日后好好生活,也莫要再埋怨了。” 冯氏顿时泪流满面,其他人也垂泪不已。 结束了。 无论是冯家与朱家的恩怨,还是朱家与冯家的恩怨,都结束了。 马恩慧离开宗人府,隐秀有些担忧地问道:“皇后,皇上只说请冯氏赴宴,可没说让他们离开宗人府。若是皇上知晓了,岂不是……” 马恩慧哀叹一声,说:“宴请的都是客人,没有罪人。既然不是罪人,为何还要留在宗人府?皇上已经允许了,只是你没听到。” 冯氏与朱有炖搬家了,入住在京师的一座大宅院中。 冯氏作为前周王正妃,又是宋国公之女,在宗人府的这段时间里,正是她一力支撑,周家一伙人才没饿死,她是当之无愧的周家主事人。 “从今以后,这个家朱有炖来管。” 冯氏简单扼要地交接了权力。 朱有炖想要拒绝,却拗不过冯氏。 冯氏的理由很充分,朱有炖是周王朱橚长子,年龄最大的男丁,你不管事做什么?整日埋头读书,暗地里写一点酸腐文字影射下朱家之人,心里画个圈诅咒朱允炆,那有啥用。 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该是你的职责,你必须担当起来,要不然咋滴,还能依靠现在的周王朱有爋? 听到朱有爋的名字,朱有炖立马咬牙切齿,虽没骂出声来,但嘴巴不断张合。 “阿嚏!” 朱有爋愁了抽鼻子,感觉身体有些发冷,抬起手中的酒壶,仰头饮去,只有几滴酒落入口中,不由苦笑一声,道:“终成空,一场梦幻。” 走在寂寥而黑暗的周王府中,朱有爋满是痛苦。 曾经这里是开封府最繁华的地方,官属众多,昼夜通明,可现在呢,一切都没了,没了! 朱允炆虽然给了自己周王爵位,却拿走了自己的所有。 没了护卫,没了官属,就连俸禄,也少得可怜。 回到开封,饱受歧视。 齐泰、景清不把自己当王爷看,连百姓也是如此,甚至连那红楼里往日巴结自己的女子,也纷纷变了脸,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酒,我要喝酒!” 朱有爋喊道。 声音传荡在空旷的庭院里,远远的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来人,来人!” 朱有爋大声喊着。 许久才跑来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人,手里提着一壶酒,劝道:“王爷,这可是最后一瓶酒了,再喝,就没了。” “滚!” 朱有爋夺过酒壶,就晃荡着喝了起来。 一轮明月自东而升,晕黄的光芒,安静地照着这凄凉而寂静的庭院。 咕咚,咕咚。 朱有爋的喉结不断抖动,酒壶越提越高,直至最后,再无酒水时,便一甩手,将酒壶丢了出去,看着一轮明月,喊道:“明月也与我为敌吗?中秋万家团圆,唯我一人孤苦伶仃?呵呵,哈哈哈,你们都骗了我!” “至少,我没有骗你。” 一声轻灵的声音,传入了朱有爋的耳中。 朱有爋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声音,连忙看去,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待转过身时,看到了一袭红衣,明月之下,如新婚娘子,绝世倾城。 “沫儿,是你吗?” 朱有爋想要跑过去,可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太过凌乱,猛地摔倒在地。 沫儿连忙上前,刚想伸手扶起朱有爋,却听朱有爋一阵苦笑,看着自己说道:“我听说,人喝醉了就可以看到想见的人,果然是真的吗?这场梦,我不想醒了。” “如果,这不是梦呢?” 沫儿俯身,微凉的手轻轻触碰在朱有爋的脸上。 朱有爋浑身一颤,连忙伸出手抓住沫儿的手,喊道:“沫儿,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沫儿重重点了点头,眼中忽闪着泪光,低声道:“对不起,我不告而别。” 朱有爋连忙起身,一把将沫儿抱在怀里,狠狠用力,似乎想要将眼前的香软的身体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带着几分凄呛,道:“不,要怪就怪我没有找到你。沫儿,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沫儿感触着那熟悉的味道,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当你的周王妃。” 朱有爋微微松开双手,看着沫儿流淌着眼泪的脸,轻轻说道:“你知道,周王只是一个虚名,我也没有护卫,没有仆人了。” “我知道。” 沫儿只淡淡地回道,一道眼泪,滴落在地上。 第五百一十章 洁白的爱(一更) 一个是失去亲情、权势,背负骂名的醉鬼,一个是漂泊不定的无处可归。 身份不重要了。 明月之下,唯有深情不负。 朱有爋不敢睡,生怕醒来不见了梦中人,拉着沫儿的手,指月盟言:“再不分离。” 沫儿眨着泪眼,带着愧疚与爱恋,将朱有爋的手放在心口,痴情允诺:“死不二顾。” 月偏西时,两道身影携手进入房间。 没有烛光,只有明月在窥视,或见了羞涩,干脆拉了一朵云遮了月光。 天,暗了。 不远处的假山上,一棵树摇晃了下。 一道身影站了起来,将头顶的树枝拿开,放在了一旁,目光锐利地盯着朱有爋所在的房间,转身隐藏在黑暗中,翻过高墙,消失不见。 开封府衙。 知府齐泰宴请同知景清,两人对月畅饮,纵论时事。 齐泰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对景清道:“你可过文书了吧,开封府所有县域,都不再仰仗朝廷钱粮养活了,哈哈,今年夏税竟还给了朝廷二十万石。” 景清举杯恭贺:“尚礼兄,一年来奔波数千里,踏遍开封四野,教化百姓无数,开垦沃土,勤耕劳作,终有所成。今年夏季丰收,无论是麦还是棉,都超往年,可谓大功业。来,饮胜。” 齐泰哈哈笑了起来,古铜色的脸上挤出了皱纹:“全赖景兄与同僚相助。眼下开封府治虽不敢说路不拾遗,但也是百姓安泰。最难得,今年各县人命案只有八起。你说,今年十优州府,开封府还有没有盼头?” 景清看着齐泰,酒杯在手中微微转了转,道:“尚礼兄可是想要回朝廷了?” 齐泰摇了摇头,正色道:“十优州府确实足够我们回京复职,然这一年来我算是看明白了,以我之才,根本不适合待在京师,智不能为君出谋划策,谋不足以安邦定国,勇就罢了。即使朝廷有召,我也愿留在地方,为任一方。” 景清笑了。 齐泰终于是看穿了。 最初刚到开封府时,齐泰还有些心思,毕竟从朝廷重臣,六部之首,直接跌落地方知府,是谁都难以承受。 可当看过民生凋敝,官府塌陷的开封府,垂死挣扎的百姓时,齐泰终于了解到,这人世间不止是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不止是衣冠华贵的官员,还有吃不饱饭,卖儿卖女,衣不蔽体的百姓。 一年奔波,只开封府下的知县,齐泰就撤掉了多达四十位,要知道整个开封府下也只有三十个县,可见齐泰治理之严,之重。 事实证明,当京官是接近帝国的权利中心,有希望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但真正可以接近百姓,改善百姓生活的,还是地方官。 这里是出功绩的地方,也是出良知的地方。 齐泰发现了自己的良知,他没有格物,却格了人间悲喜苦难。 “争取下吧,即便今年赶不上,再过两年开封府定会入选,府衙与县衙官员的生活,是应该改善改善了。”景清起身给齐泰满酒,转了话题,道:“青州的事,大人可听说了?” 齐泰看着景清,轻轻问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景清起身,看向明月,道:“自然是黄子澄的事,这个时候提白莲沫儿,是不是有些煞风景了?” 齐泰听闻之后,连干两杯酒…… 听说黄子澄这个家伙不长眼,弹劾耿炳文成性,还保举李景隆代替耿炳文担任山东都司。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说耿炳文有没有错,就说李景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都司的料啊,何况他弟弟现在还关在牢里,朝廷囚其弟而用其哥,这算什么? 齐泰与黄子澄关系密切,两人都是东宫旧臣,私交甚密,之前还为老友进入内阁而开心,现在看来,他的能力还配不上内阁的椅子啊…… 现在黄子澄应该正凄惶地赶路吧,可怜的,八月十五拖家带口上路,也不知道他现在过没过凤阳。 “哎,耿炳文不是个大度之人,现在又主持着青州重建,黄子澄抵达之后,怕会吃不少苦头。” 齐泰有些担忧。 景清呵呵笑了笑,说道:“身为内阁阁臣,识人之明是最基本之事。民间曾对李景隆与燕王的旧事作过编排,说什么李文忠是虎,李景隆是鼠,猛虎啸林万兽无声,贼鼠反目呲牙唧唧。就这一事来论,黄子澄保举此人,离开内阁也不算冤枉。” 齐泰不满地看着景清:“黄子澄毕竟是我的同僚与朋友,在我面前说他不是,有些过了吧?” 景清拿起一个石榴,猛地掰开,看着里面晶莹剔透的红子,递给齐泰一半:“到现在也就只有你把他当朋友吧 齐泰没有接,负手而立:“同袍之谊,岂会变改?” 景清也不介意,将石榴放在桌上,自己拨出石榴籽,咀嚼一番,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封信,放在桌案上,道:“你慢慢赏月吧,告辞。” 齐泰看着月亮,没有送行,沉思良久方回转身来,一看桌上的酒菜瓜果都不见了,不由郁闷至极,这个景清,到哪里吃饭都清盘啊,这顿饭,貌似是我请客啊…… 拿起那两封信,齐泰不郁闷了。 一封信是写给山东按察使陈瑛的,另一封信则是写给山东布政使李彦祯的,景清之前可是都察院的第一号人,关系远比齐泰这种东宫之臣要广。 有景清这两封信,相信耿炳文多少会给两位一点面子,不会太难为黄子澄。 “谢了。” 齐泰感谢景清,这个人从不徇私,但为了自己的朋友,却破了例。 周王府一侧的红楼对面,是一药行。 深夜之中,药行的门被移开了,一道身影猫入房中,旋即将门板又挂好,刚一转身,便感觉脖子一凉,浑身一颤,连忙低声道:“是我,范河。” 柜台边的烛光亮了,刀锋缓缓收回。 范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身前的大汉道:“副千户,能不能不吓我?” “谁让你没半点警觉,这次是刀背,下次就是刀刃。” 副千户霍良收刀而立。 范河干笑了两声,看向柜台后面的中年人,此人身材算不得高大,普普通通,长相也寻常,一身粗布,这人走在人群里,都没人看第二眼。 但谁能想到,平日里给药行负责烧火的伙夫,竟是大明河南安全局的新任千户——郑大成。 范河连忙上前行礼,看着眯着眼,依靠着墙假寐的郑大成,低声道:“千户,那个人来了。” 郑大成陡然睁开双眼,身体离开了墙壁,盯着范河:“你说的是那个人?” 范河重重点头,抬手保证:“绝对无误,属下亲眼所见,此时正在周王府内。” 郑大成目光炯炯,从柜台下面拿出绣春刀,猛地拍在柜台上,下令道:“命令老六、老九带人接管开封府所有城门,没有我的命令,天亮也不准开城门,谁敢擅闯,格杀勿论!其他人手,彻底封锁周王府所有进出通道,哪怕是一个狗洞,也必须给我堵死!告诉兄弟们,谁若是懈怠,哪怕是眨个眼,放走了白莲沫儿,那兄弟可就没得做了!” “遵命!” 霍良、范河等人连忙分开行事。 安全局之人手持腰牌,要求守城官员全力配合,并强行拿走了城门钥匙。一些原本轮值休息的军士也被叫了出来,手持长枪,除把守城门外,还分出一批人手封锁了主要路口。 都司衙门,都司汤弼收到安全局消息,当即安排指挥佥事刘义倾力配合,调动城中一切军士,封锁了周王府内外三条街道。 齐泰、景清刚刚睡下,就被人吵醒,一听周王府中出现了白莲沫儿的消息,连忙起身。 白莲沫儿的面子很大,不仅齐泰、景清来了,就连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按察使张明,都司汤弼都到了,多达三千余人的军士,只为了抓一个人。 安全局郑大成并不太信任都司的人,所以最内层的封锁,清一色都是安全局的人。 待完全控制了周王府外围,再无纰漏之后,郑大成终于开始了行动。 周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郑大成微微点头示意,而后一挥手,一队队安全局之人就进入了周王府。 范河带路,很快便抵近了朱有爋所在的房间。 黑暗处一道身影闪现而出,不等众人动手,那人便连连低声道:“自己人。” 郑大成看着走来的李春,目光探寻者。 李春认真地说道:“千户,白莲沫儿与周王,都在房中。” 郑大成刚想说话,就看到朱有爋的房间中蜡烛点亮,一道玲珑的身影出现在窗户上。 “隐蔽!” 霍良连忙下令。 郑大成皱了皱眉,白了一眼霍良,自己是来抓人的,又不是当贼的,要隐蔽也不是自己隐蔽啊,你这平日里刺探情报刺探多了,都成不能见光的了? 吱呀。 门开了。 沫儿缓缓走出房门,看了看乌云半遮的月亮,一袭青衫,万缕风情,莲轻走到庭中,对着暗处说道:“我知道你们来了,就不要藏着了吧?” 郑大成从暗处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任何异动,方向前走去,道:“白莲沫儿,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这里。” 沫儿有些意外,反问道:“有人预料过我会来吗?这倒是个奇人,我想见一见。” 郑大成停在了沫儿五步开外,安全局之人已然包围过来。 “哈哈,他也想见一见你,不过不是在开封。” 郑大成抽出了腰刀。 沫儿缓缓拔出手中长剑,对郑大成说道:“谢谢你来得这么慢,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个时辰。不过,我们还是不要交手了。” 剑与剑鞘,跌落在地上。 郑大成惊讶地看着沫儿,接青州战报,她与广袖都是精通剑术之人,可现在,她竟然丢下了剑。 沫儿赤着手,对郑大成微微一笑,道:“就这样走吧,不要打扰朱有爋睡觉,好吗?” 郑大成无法理解白莲沫儿,哪怕是枷锁镣铐加在了她身上,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只是看去,见她脸上带着笑意,很轻,但很真实。 月亮,冒出来了。 月光洒落而下,如秋霜洁白。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朱有爋的勇气 朱有爋醒来,伸出手摸索着,陡然之间坐了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迷茫地喊道:“沫儿……” 头有些痛。 朱有爋回忆着昨晚,是现实,还是梦见? 赤脚下榻,朱有爋看到了桌案上叠好的红衣,一旁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原谅我再次不告而别。 朱有爋一把抓起红衣,冲出屋外,喊道:“沫儿!” 都司衙门。 郑大成端坐着,看着汤弼,毫不客气地说道:“三千人,都司衙门借还是不借?” 汤弼端着茶碗,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郑千户,白莲沫儿已然被抓,眼下只是待宰羔羊,为一羔羊,何必动用千人之众?难道你认为槛送京师途中还会有意外不成?” 郑大成肃然道:“白莲沫儿身手不凡,无缘无故,自入瓮中,束手就擒,实在是匪夷所思。至于她是否留有后手,谁都无法预料。况且白莲教徒余孽未清,万一途中劫囚……” 汤弼反问道:“既如此担心,何不等先送文书至京师,待京师安全局总部派人来提。” 郑大成冷眼看着汤弼,这是自己的功劳,怎么可能送给别人? 汤弼也了解郑大成的心思,只不过此人不善揣测人心,既如此,只能明说了:“三千人护送,没有问题。但需要在文书中,给都司记上一笔。” 郑大成想了想,并没有拒绝,而是坦然接受:“若无都司出力,军士配合,此番行动也不可能如此顺利。郑某是一粗人,不妨就由汤都司代笔如何?” 汤弼连连点头,笑着问道:“三千人会不会少了点?” 郑大成无语…… 就在汤弼写完文书,交给郑大成核查的时候,刘义匆匆来报:“周王求见。” “不见!” 汤弼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朱有爋只要不是聋子,一定会听闻到昨晚上的动静,在这种情况下,猜想白莲沫儿的去处,也不过就是安全局或都司衙门。 郑大成加印,封起文书,对汤弼道:“那就麻烦都司了,另外,还请嘱托护送将士,绝不可靠近白莲沫儿的马车,一应照料由安全局负责。” 汤弼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军士调动需要时间,郑大成走出都司衙门,看着门外哀求的朱有爋,没有说什么就要离开。 朱有爋连忙上前拦住,道:“你就是郑大成,安全局千户吧?不要否认,在这个时候能让刘义送行,除了汤弼也只有你了。” “如何?” 郑大成没有否认,只是冷冷看着朱有爋。 朱有爋咬牙道:“把沫儿还给我!” 郑大成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不屑地说:“我看你是疯了,白莲沫儿在青州杀了那么多大明军士,又是白莲教圣女,她早就没了活路。朱有爋,你现在是周王,自己可以丢人,但不能丢了周王爵位的脸!我希望你自重!” “去你丫的周王!我不稀罕!我只要沫儿,还给我!” 朱有爋从袖子里抽出短剑,砥在郑大成的胸前。 周围军士与安全局人见状,纷纷上前。 郑大成抬手止住了众人,目光死死盯着朱有爋,冷厉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朱有爋有些疯狂地喊道:“我不管什么后果,我只要她!为了她我连父亲都可以背叛,你算什么东西!还给我,别逼我杀你!” 郑大成看着朱有爋有些颤抖的手,毫不畏惧地抬起脚,在朱有爋惊骇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一步,朱有爋连忙收退一步,喊道:“你别逼我!” 郑大成看着朱有爋,道:“若不是你是周王,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回你的周王府,苟活掉下半辈子吧。” 朱有爋看着转身要离开的郑大成,猛地冲上前去,不料一只脚直踢在胸口,整个人顿时道飞出去,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郑大成!” 朱有爋咳了两口血,高声喊道:“告诉沫儿,我会找到她!” 郑大成止住脚步,沉默了下,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有爋捡起短剑,仰头看了看天色,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郑大成回到安全局据点,下到地窖之中,看着靠在墙角的白莲沫儿,道:“一个时辰后,我们送你上路。” 沫儿微微点了点头,道:“你还没告诉我,是谁预料到我会回开封府。” 郑大成嘴角微动:“是谁让朱有爋回来的,你总应该知道吧。” 沫儿双眸一闪,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大明的这位皇帝,竟还懂得‘情’之一字。都说帝王无情,看来他并不是如此。到了京师,我能见到他吗?” 郑大成冷笑道:“你想要见皇上,呵,痴人说梦。” 哗啦啦。 铁链牵动,沫儿站了起来,道:“我总感觉他会见我,若是我赢了,你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 郑大成几乎不敢相信,看着沫儿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现在是死囚,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沫儿轻松地说道:“我只求你在我死后,替我看着朱有爋,不要让他想不开。以你的本事,这点不难吧?” 郑大成没有说什么。 霍良下了地窖,对郑大成低语道:“收到消息,周王朱有爋抢劫了商人的马匹与银两,已经出了南门,朝京师方向而去。” 郑大成有些惊讶,这个白莲沫儿到底给朱有爋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他如此痴情,甚至不惜违背朝廷禁令! “马车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霍良再次禀告。 郑大成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沫儿,道:“你最好是活着到京师,朱有爋知道你落在了安全局手中,现在已去了京师,若你死了,他就没活路了。” 沫儿惊愕了下,旋即轻叹:“多谢。” 郑大成没有说什么,出了地窖,安静地等待都司衙门兵马上马,然后将伪装好的十几辆马车,其中一辆跟着都司军队自开封城南门而出,其他马车在是在安全局的秘密带领下,从其他门离开开封。 在侦察之后,确系没有任何异常之后,郑大成才亲自带着安全局精锐,携白莲沫儿离开开封,并伪装为商人,一路走走停停,极是缓慢,半路之上,还接了个汤不平。 汤不平看着白莲沫儿,几乎想要杀掉她,正因为此人,安全局损失了不少人,还有大明军士!若不是她手中掌握着不少秘密,她早就死几十次了。 京师。 上天至少给朱允炆了一个完美的中秋节,不过也就这样了。 大宁军情的消息震惊京师。 朱允炆坐在奉天殿,召集百官议事。 以徐辉祖、宋晟为主的武勋,当即请命,愿带兵主动出击,尤其是宋晟,慷慨陈词,道:“鞑靼、瓦剌不过是败北之敌,也敢窥我疆土,当兴大军北伐,荡平哈什哈、阿鲁台!” 相对于武勋的积极请战,文官却表现的不温不火,不说反对出征吧,但也不支持。 吏部右侍郎毛泰亨出班,道:“皇上,北方有军情,自有大宁、辽东两地都司处置,若需兵力增援,可于关内调兵。至于从京师集大军北伐,臣认为不妥。一旦北伐,必调动大量民工,耽误农时,且今年户部支存已至极限,再出动大军实在有所不妥……” 宋晟当即反对:“总拿农时说事,莫不成瓦剌与鞑靼还需要等你农时过了才发兵来打?敌人就在关外,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若不打败敌人,日后所有农时都会耽误!” 毛泰亨有些着急,反驳道:“可我说的是事实,今年国库铺了那么多工程,哪里有余钱去打仗!” 宋晟喊道:“夏税不是已经在入库了?拿出来打如何不行!” 毛泰亨梗着脖子:“那是明年的开销,今年你们拿去打仗了,明年会通河还疏浚不疏浚,混凝土道路还修不修,宝船还造不造?” 宋晟急眼了,撸开袖子握着拳头,喊道:“洪武朝时也没见那么多叽叽喳喳的麻烦事,只要有战事,就应该倾力出击,直至敌人被打败或退走,还有什么可商议的?” 毛泰亨很想问问宋晟,洪武朝有这么多新工程吗?不知道这些地方每年都要耗费无数银两吗? “够了!” 朱允炆有些头疼,找文官来谈论军事问题,简直就是自找没趣。 兵部尚书铁铉出班,严肃地说道:“皇上,臣对辽东、大宁与喜峰口一线颇为了解,知那里军士善战,有有守城之利,虽瓦剌鞑靼发动大军,然未尝不可一战。” “你的意思是,不出京军,只依靠辽东、大宁两个都司去对抗北元全部精锐?” 朱允炆盯着铁铉。 铁铉有些紧张,北元的实力不容小视,若瓦剌与鞑靼真的联合进攻大宁与辽东,再有一个白眼狼朵颜卫在一旁帮忙,只大明两个都司,真的能抗衡吗? 但仔细盘算,也未必没有胜算。 要知道大宁都司,除本部外,还有是十个卫,合计兵力超出八万。而辽东都司盘踞辽东,分散有二十个卫,合计兵力超出了十万。 就算是瓦剌、鞑靼、朵颜卫兵合一处,最多也就二十万兵力。 二十万想要吞掉草原上的一座座坚城,可不容易,尤其是现在已经过了中秋了,十月一旦来临,北风猎猎之下,不利作战,更不利打攻城战。 想到这里,铁铉坚定地对朱允炆回道:“皇上,辽东、大宁两个都司应足以应对。若他们需要求援,臣以为燕王可于北平领兵挂帅,直出喜峰口。” “燕王吗?” 朱允炆原本没想着今年与北元打架,但哈什哈不远千里约架,自己不找个人去安慰安慰他,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朱棣,你也闻到了战场的味道了吧? 朱允炆没有再任由百官议论下去,直接下令:“内阁拟旨,鉴于关外军情,封燕王为征北大将军,统领北平十万兵力,移兵蓟州,平安、瞿能为副将,命北平布政使张昺做好后勤供应。为缓解北平粮食供应,对运抵北平粮食的商队,多给两成盐引,执行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北平升格为北-京(三更) 武英殿。 朱允炆召见了内阁解缙、郁新,兵部铁铉、杨荣,中军都督府徐辉祖、宋晟。六人对朝堂之上朱允炆快速作出决断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结合种种情报与迹象,大宁迟早会发生大变故,而为了应对这些变故,朝廷秘密准备了半年之久,无论是将领调配,还是粮食储备、军需储备,都下了大力气。 没有人会想到,户部打着为移民-运输粮草的名义,将更多的粮食运到了北平,然后成为了军粮,甚至还曾运输了一些大家伙出关。 而这一切,都打的是“粮食”的名义,没有备案,也没有人检查。 朱允炆赐座之后,吩咐内侍上茶,然后说道:“半年以来,中军都督府曾不止一次推演过辽东战事,但现在情况有所变化,最初假想的只是朵颜卫勾结鞑靼,谋求大宁及其周围的驻牧权,发动规模在五万人至十万人的战事。现在哈什哈来了,你们认为会有哪些变故,盛庸能抗住吗?” 徐辉祖盘算一番,道:“眼下瓦剌参与了进来,对盛庸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的压力反而更小了。” 郁新有些疑惑,微微思量,旋即明白了其中缘由,开口道:“瓦剌与鞑靼之间存在间隙,这一点已得到证实。哈什哈虽掌控着北元,但手中掌控的只是瓦剌诸部,鞑靼并没有真正臣服。若瓦剌、鞑靼与朵颜卫三方勾结,那这场仗很可能打不大啊……” 宋晟笑道:“那哈什哈过于强势,现又带精锐深入鞑靼地界,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大宁、辽东,还是鞑靼,这都说不准。不过依我看,哪怕鞑靼阿鲁台等人臣服于哈什哈,也不可能充当哈什哈的先锋攻城拔寨。” 解缙听闻众人如此一分析,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纾解,道:“如此看来,大宁与辽东看似岌岌可危,实则不然。” 朱允炆转过身,看了看身后墙壁上挂着的关外舆图,道:“这一场战争起来的有些莫名,按理说,瓦剌与鞑靼现在最好是休养生息,图谋大宁与辽东,对他们来说有些过早了。一旦引我朝出兵,对他们极为被动,这一点哈什哈不了解,阿鲁台一定清楚的。” 阿鲁台虽然没死在捕鱼儿海,但毕竟他的老朋友都埋在了那里。那一战明军大胜,给北元沉重一击,而这一击摧毁的,正是鞑靼的主力。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相信拥有这个记忆的人还没死完。这个时候触怒大明,他们就不怕记忆的伤再次复发? 宋晟分析道:“或许哈什哈需要用一次战争来树立自己的威信,威慑鞑靼部,亦或是与鞑靼、朵颜卫达成了某种结盟,想要共同瓜分关外的驻牧权。” 其他人点了点头,赞同宋晟的见解。 朱允炆审视着舆图,道:“想要在大明手里夺走土地,那也得问问我们的军士答不答应。现在朕唯一担心的,是大宁城。” 此话一出,再无人敢接话。 在座的都是人精,虽然朱允炆没有点名,但大家都清楚,他担心的是宁王朱权。 这也是唯一的变数。 如果在这种紧要关头,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北元精锐,朱权有了二心,那大宁必然守不住。大宁一旦失守,那南面的新城、富屿、会周三城也必然难守。 现在的问题是,朱权有没有二心! 虽然安全局几次汇报,朱权与朵颜卫交往甚密,甚至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可宁王本身就是“朵颜三卫”的首领,拥有着名义上的统御权,他与朵颜卫、福余卫交往密切一点不是很正常? 在没有铁证之前,在朱权没有真正行动之前,谁都不敢轻易作出判断。 因为这个判断的结果,实在是太严重! 要知道宁王可是在众藩王之中,极善战的一位,一旦他背叛大明,不说政治影响太过恶劣,就说这天底下谁能是朱权的对手? 盛庸? 瞿能? 平安? 不! 唯有朱棣一人! 所以,一直以来,朱允炆都没有动朱权,哪怕是明旨削藩,也没有提朱权,就是告诉他,只要你愿意主动提出来撤销藩王护卫与官属,那想到哪里当王爷自己挑地方。如果你不愿意被削藩,那就留在大宁,我也不会收拾你,安心守城吧。 朱允炆不希望朱权反叛,虽然历史中记载了他有野心,哪怕是被朱棣安排到南昌之后还十分不满,躲在房间里穿着龙袍,让官属喊自己皇上,活脱脱的阿q了一番。在朱棣死后,朱高炽上位时,还上书说南昌并非他的封地,言外之意,自己想搬家了…… 对于这个家伙,朱允炆知道他的不安分,但不知道他能不安分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分清楚民族大义,家仇国恨。 “诸位有没有想过,南京想要出兵北伐,只准备工作就需两至三个月之久,加上路途遥远,深入北地,怕要五六个月之久,一场战事下来,大半年都过去了。而若从北平出兵,则无需如此之久。” 朱允炆不着痕迹地说道。 徐辉祖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深意,回道:“眼下我朝虽执行的是强干强枝战略,然任意地方都司,始终都不宜超出京师主力。若朝廷要大规模北伐,自京师出主力是理所当然的事,虽耗时耗力,但也没有其他可选之法。” 解缙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也拿不准,只提议道:“北平乃是北方战略要地,可视为北伐大本营所在。眼下正在充实民力,不妨将其升格为北-京。” “北-京?” 郁新等人听闻之后,虽有些惊讶,但也并不太过意外。 洪武朝时期就有北-京与南京“两京”,不过那时候的北-京是开封,不是北平。 可开封被战场打烂了,哪怕是封为北-京多年,也没恢复宋朝时帝都的水平,人口更是不多,经济也落后,朱元璋视察几次,心酸之下,又把开封的“北-京”称号给取消了,之后虽然没有设置北-京,但北平已成了事实上的北方京府。 眼下这种情况,将北平升格,给它给“北-京”的称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出来了吧,所谓的北-京、南京,其实就是北方京府,南方京府的意思,“荣誉称号”的属性是大过地名属性的……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解缙,微微点头,道:“若将北平升格为北-京,那燕王封地就要改一改了……” 毕竟京府类似于一国首都,哪里有首都里面还附带藩王封地的,这到底是藩王的地盘,还是皇上的地盘…… 解缙、郁新等人有些郁闷,燕王虽然交出了三护卫与官属,但没搬家,也没交出来土地,所以就有了现在的麻烦,让他搬家,总得找个差不多的地方置换吧,要不然他是住哪里,吃什么……“皇上,此事不急,臣以为可等燕王回京之后,让其居留京师,朝廷收其田产,所得产出,按旧制折算给阎王府即可。” 杨荣提议道。 朱允炆认可杨荣的提议,思索了下,便说道:“改北平为北-京之事,也等燕王回京再议吧。大宁是否有战事,战事结果如何,两个月内便可分晓。一有急报,立刻上奏吧。” “臣等告退。” 解缙等人行礼离开。 朱允炆没了心思继续批复奏章,距离的遥远,让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大宁与辽东,即便是安全局拼了命的送情报,自大宁到南京,也需要七八日之久,带着情报回去,都半个月了,仗该怎么打,打成啥样,自己说什么都是没作用的。 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盛庸、瞿能、朱棣,能处理好这一切,或许还应该加上辽东的杨文,嗯,大宁的朱权。 进入后宫,朱允炆突然想起什么,对守门侍卫问道:“多少次了?” 原本严肃的侍卫在这一刻竟也笑了下,道:“已有二十三次。” 朱允炆心情好了不少,吩咐道:“那就让他们继续来,卖个破绽,抓回来也不打紧,总要给他们一点希望。” 侍卫连连点头,但也摸不着头脑,皇上原来是这样“玩孩子”的啊…… 钟粹宫外的亭子里,韩夏雨拉着朱文奎,道:“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明天我们就藏在车里,我打听好了,明日有一批医用纱布要出宫。” 朱文奎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好像起痱子了,都怪韩夏雨出的馊主意,今天天气有点热,还让自己藏在被子里,说要抱着被子躲过检查,结果检查没通过,还被人抓了…… “好,我明天背了课还来找你。” 朱文奎觉得很刺激,一想到可能溜出去,就充满了期待。 “那么小背什么课……”韩夏雨嘀咕了两句,然后塞给朱文奎两块糕点,说道:“回去吧,再晚点你母后又要数落我了。” 朱文奎收起糕点,蹦跶地跑了。 韩夏雨看了看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内侍与宫女跟上了朱文奎,就一阵沮丧,自己不是离不开皇宫,是因为朱文奎太惹眼,那么多人明里暗里跟着,能混出去才怪…… 不过,谁让自己说过要罩着他。 朱允炆走了过来,对嘀咕的韩夏雨说道:“想出去也不是没办法啊,只要你背下来《三字经》。” 韩夏雨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朱允炆,连忙说道:“姐夫,我才不要背书,我想出去看看,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过你什么?” “答应我看京城最好的风景,吃最好的糕点,穿最好看的衣服……” 韩夏雨说着说着,见朱允炆鼓励的眼神,终于明白上当了,这不就是说的皇宫…… “我不服……” 韩夏雨发现自己被朱允炆坑了,郁闷的喊道。 朱允炆正色道:“你和文奎想什么办法离开皇宫,朕不管,只要你们能出去,随你们。可如果出不去,你就得回来好好的背书,智慧都在书里面,朕记得有一本书,叫做《孙子兵法》,要不你试试?” “《孙子兵法》能出宫?” 韩夏雨问道。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只要你看得懂,还能给文奎讲清楚了,以你们两个的智力,出宫不过是小事耳……”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各怀鬼胎 小孩子的天性是玩,按照后世幼儿园的定位,除了基本的生活外,核心内容就是教孩子怎么玩…… 可如果将这一套搬到大明皇宫里来,估计马恩慧要发疯,她一直希望将朱文奎培养为一个优秀的帝国接班人,恨不得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都是作诗,这才近四岁的娃,每天都得拉去背书。 朱允炆很是担忧,虽说古代神童有,像是五岁称大象的曹冲,六岁就已“词情英迈”的骆宾王,七岁鹅鹅鹅的骆宾王,还有砸了人家大缸的司马光,十二岁拜相的甘罗…… 远的不说,就是明朝的刘伯温、已经在启蒙的于谦,还有后来的张居正,严嵩,包括那个三岁就能写诗的李东阳……这都是响当当的神童。 可问题是,老朱家没神童的基因啊,上至自学成才的朱元璋,下至近乎文盲的木匠皇帝朱由检,满打满算,数来数去,就没听说过哪个皇上是神童的,唯一智商高的嘉靖皇帝,也没听说他三岁能写字,五岁写诗词啊…… 这么早就教育读书写字,对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压制天性了。 为了避免朱文奎在心理上抵触与反感学习,朱允炆选择了“曲线教育”的方式,他们不是想要出宫吗? 那就一点点斗。 学一招,用一招,不先学四书五经了,咱改三十六计去。 至于先生,那就解缙吧,以他的才华,解说兵法是完全没问题的,反正这个家伙迟早要教朱文奎,顺带教下韩夏雨也没啥,学习结束之后,还能实践实践…… 因为不是正式的出阁读书,也就没有那么多礼仪,简单的见个面,拉个家常,行个礼,也就成了…… 克鲁伦河。 哈什哈看着水草丰美的草原,指着前面的克鲁伦河,对坤帖木儿说道:“大汗,我们在这里休整一日如何?” 坤帖木儿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着:“一切全凭大相安排。” 这一次东征,坤帖木儿是不想来的,无论哈什哈是准备对付鞑靼,还是想要谋取大宁与辽东,对自己而言都是没好处的。 可是,腿虽然长在自己身上,但去哪里自己说了不算。 哈什哈需要自己亲自来,一是“携大汗以令鞑靼”,二是威慑其他小型蒙古部落,比如来的时候是五万人,现在已经成了七万人,多出来的,那都是抢来的…… 一句“不服大汗命,当倾力讨伐之”,足够哈什哈抢大半个草原了。 “就地休息,注意警戒。” 哈什哈下达了命令。 此番东征,哈什哈带足了主力,包括额日和木、卓力格图、岱森达日等随同出征,甚至连在那达慕大会上表现优异的昂沁也带了过来。 大帐中,哈什哈召集一干核心,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我们距离乔巴山也就两日路程,关于朵颜卫的情报还没汇总出来吗?” 哈什哈冷脸问道。 巴锡渥脸色有些难看,因为这件事就是由他来负责的,可这都跑了好多天了,自己的人还没调查清楚朵颜卫、福余卫的情报。 “据调查,朵颜卫实力也不容小视,加上其吞并了泰宁卫,现在至少有四万勇战之士,加上那福余卫,合计应超出了六万。” 巴锡渥拿出了自鞑靼处取得的情报。 哈什哈有些愤怒,斥责道:“鞑靼提供的情报焉能全信?若他虚报朵颜战力,我军如何行动?若因此而失利,你来负责吗?” 巴锡渥哭丧着脸,不敢回答。 自己也想拿到朵颜卫、福余卫的真实情报,可是不容易啊。要知道朵颜三卫投靠了明廷,平日里蒙古部落视其为叛徒,谁都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现在突然要调查情报,哪里来得及…… 额日和木见状,劝道:“朵颜卫毕竟与我们隔绝太久,仓促之间很难取得其情报。待到了乔巴山,与阿鲁台等人汇合之后,再筹谋朵颜卫也不迟。” 哈什哈沉吟了下,没有追究巴锡渥,而是看向众人,道:“朵颜卫、福余卫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得到大宁与辽东的驻牧权,我们想要借助这次机会彻底消灭朵颜卫与福余卫,自从草原之上,再无叛逆之臣。无论朵颜卫的力量如何,都不可能是瓦剌与鞑靼精锐的对手,我现在担心的是大明!” 卓力格图走出来说道:“朵颜卫虽然名义上归属大明,但大明从未相信过朵颜卫,而朵颜卫也并不是真心臣服大明。臣以为,只要我们给大明承诺,此战只图谋朵颜、福余卫人口,草原依旧是大明的,相信他们会作壁上观。” 岱森达日站出来反对:“如何给大明承诺?朵颜卫毕竟还是明廷附庸,其位置又邻近大宁。一旦朵颜卫避难至大宁,明朝不出手也得出手。臣以为,当在乔巴山会盟时,直接杀掉朵颜卫与福余卫首领,而后奇袭其大本营,一战荡平,而后班师。” 额日和木有些担忧,说道:“在会盟时杀掉朵颜卫与福余卫的首领,影响会不会太大一些?若是如此,日后大汗召集各部落前来,谁还敢来?” 岱森达日坚持道:“非常时期,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若让其离开,再想打岂不是更难?历来都是成王败寇,只要消灭了敌人,他日谁不服,灭了便是!” 哈什哈看着他们争执,抬了抬手,喝了一声,帐内安静下来,说道:“不择手段,方成霸业。再说了,即是杀了朵颜卫、福余卫首领,罪过也不是我哈什哈的,而是大汗的。要知道这世上,大汗人选可是很多的……” 众人顿时不再言语。 哈什哈这是将坤帖木儿当做了玩偶,打算玩坏了之后,再换一个新的…… 瓦剌部落在图谋吞掉朵颜与福余两卫,壮大自身的实力。而在乔巴山的鞑靼部落,却没有配合的意思。 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聚在帐中,吃着羊肉,喝着酒,议论着惊天动地的阴谋。 阿鲁台喉结鼓动,吞咽下食物,吧唧着嘴巴:“哈什哈就要来了,都准备好了吧?” 也孙台将手中剔肉的小刀在掌心一转,旋即握住刀柄,插在桌案上,冷厉地说道:“自然准备好了,只要他敢来,就让他有去无回!” 马儿哈咱阴笑着,端着一大碗酒,开口:“哈什哈以下犯上,弑杀大汗,又擅自拥立坤帖木儿为大汗,那坤帖木儿是什么货色,阿里不哥的后代,焉能统治北元?要立,就立黄金家族的后代,立成吉思汗的子孙!” 阿鲁台拿出了一封信,摆在桌案上,道:“我们的人穿过瀚海与高山,在帖木儿帝国见到了本雅失里与帖木儿,帖木儿现在不打算放本雅失里回来,但本雅失里已给我们约定,只要击败哈什哈,为尼古埒苏克齐汗报仇,他就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帖木儿帝国返回蒙古本部。” 也孙台、马儿哈咱脸上泛着红光,有些激动。 北元必须有一位拥有黄金家族正统血脉的人来主事,而自己等人没有这个血脉,是绝无法代替本雅失里的。强如哈什哈这种弑杀大汗的家伙,也必须找个傀儡,可见大汗对北元的重要性。 阿鲁台等人十分清楚,本雅失里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他是死去的买的里八剌唯一还活着的儿子,血脉足够高贵。也只有将此人迎回来,才能真正让鞑靼部落从一盘散沙,凝聚为一股可怕的力量,不再畏惧任何敌人,甚至可以统一蒙古高原,继而南下,重兴山河! 可问题是,本雅失里逃命的时候,不知道是路痴还是没脑子,不向东面的鞑靼部落跑,反而跑出了蒙古高原,翻山越岭到帖木儿帝国去了。 跑了也就跑了吧,人还活着就是好事。 可现在要命的是,本雅失里回来的路被堵住了,而堵住的人,正是哈什哈主导的瓦剌部落…… 哈什哈绝不可能允许鞑靼的人迎回本雅失里,凭空多一个大汗出来,那自己手里的坤帖木儿就不香了。 阿鲁台、也孙台等人很清楚,只要哈什哈活着,这件事就没商量的余地,既然人都没得商量了,那就让刀兵来商量商量吧。 至于图谋大宁与辽东? 那是什么鬼,阿鲁台等人有足够的驻牧地,人口远没有到没地方放牧的程度,这个时候去招惹大明,能有什么好处? 和瓦剌和朵颜卫说好了? 切,这个世界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哈什哈要作刀下鬼了,脱鲁忽察儿还远吗? 不过,脱鲁忽察儿的力量还是可以借助借助的,最不济,也能够借下脱鲁忽察儿的脑袋,引发哈什哈与朵颜卫的战争。 打仗不能安全靠蛮力,还得靠脑子。 等哈什哈与脱鲁忽察儿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出面收拾残局,那还不是妥妥的,到时候,男人,女人,土地,都是鞑靼部落的。 阿鲁台倒着酒,道:“哈什哈此番出征,尔扈特部主力差不多全带出来了,现在留在杭爱山的力量已经很是脆弱。你们说绰罗斯部的马哈木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也孙台沉思了下,道:“从那达慕大会上的表现来看,马哈木就是一匹隐藏在雪中的恶狼,他可以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马儿哈咱赞同道:“这个机会,需要我们给马哈木。只有让哈什哈失败,马哈木才可能动作。也只有如此,瓦剌内部的斗争才会激化。所以,关键还是哈什哈。” 阿鲁台眼神一寒,道:“打败哈什哈,方可匡复大元,诸位,机会难得,谁若是拖了后腿,谁就是鞑靼的罪人!” 也孙台、马儿哈咱对视了一眼,凝重地点了点头。 国运当头,没有私心的位置。 ps: 解释下前面土豆和马铃薯的重复问题,当时想的是番薯,光顾着土豆了,哈哈,写重了。主站已修改,渠道无法改动,给大家说声抱歉。 那什么,有票的兄弟还请支持下哈,惊雪谢过…… 第五百一十四章 局越来越大 大宁,宁王府。 盛庸看着躺在榻上的朱权,愁眉不展。 朱权家伙生病了,这场病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盛庸很是怀疑,这场病是不是从自己进门的前一刻才出现的,房间里似乎还有鸡肉的味道…… 莫不是在这房间里,还有人吃过鸡翅? 朱权哎吆吆,气若游丝,道:“大宁城防,还需盛都司多多劳心,我这身体不好,怕是出不了力气了。” 盛庸看着“虚弱”的宁王,道:“王爷身体抱恙,都司这边定会寻找良医上门,幸在此处补品无数,药材也多,相信不出三五日,王爷就会好起来……” 那意思是说,你再装我就找大夫拆穿你,最多允许你装三五天,三五天之后,你再不起来办事,可就太过分了。 朱权何等聪明,弦外之音自是听得懂,但一想到自己的遭遇,连手里的三护卫都被盛庸调到营州三卫里面去了,现在城中军士可不是自己的老部下,而是各地卫所调来的兵,现在起来能有什么作用? 不起,病了。 “这里虽有不少药材,但有些药材,可不在大宁城里面啊。等都司找来良方良药,哈什哈的大军怕就压境了,还是不要耗那心思,专心守城吧。” 朱权反过来威胁了一把。 不把自己的兵交回来,那你盛庸去对付哈什哈去,至于能不能守得住大宁,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盛庸起身,走到窗户边,探出头看了看,便伸手将窗户关上,然后走到床边,看着朱权,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我很清楚,你朱权是太祖的儿子。你想要兵,好,我给你,不仅如此,大宁城也给你,我带兵退到新城去。现在你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朱权看着盛庸,缓缓坐了起来,道:“需要我说什么吗?安全局在你身边,早就把一切调查清楚了吧。” 盛庸摇了摇头,指了指脑袋,道:“安全局的刘长阁是个人才,但他的心思过重,容易先入为主。而且,他只是一个耳目,可不是这里。” 朱权清楚,盛庸是在告诉自己,安全局是皇上的耳目,但终究不是皇上本人,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但它们不会说,不会作出决断。 “我勾结了朵颜卫与福余卫。” 朱权坦然道。 盛庸微微点头:“我知道。” 朱权继续说道:“泰宁卫是我指使脱鲁忽察儿吞并的。” 盛庸平静地看着朱权:“这我也知道。” 朱权靠在枕头上,嘴角微微上扬,道:“是我安排朵颜卫与鞑靼结盟,参与那达慕大会,并引诱哈什哈东征的。” 盛庸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惊讶之色,问道:“为什么?” 朱权脸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道:“为什么?自然是保住我的权势与地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现在脱鲁忽察儿这只兔子还活着,阿鲁台那只飞鹰还没坠落,还有哈什哈这只猛虎在,朝廷已经在削藩了!他朱允炆到底想干什么?” 盛庸凝眸看着朱权,如此说话,已经是大不敬了。 “据我所知,朝廷削藩,可没亏待过任何藩王。至于周王、齐王,那是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其他人。” 盛庸阴沉着脸色说道。 朱权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听,没亏待过任何藩王。可藩王是太祖立下的,兵是太祖给的,地是太祖分的,结果呢?这才两年,他就已经明旨削藩了,收回了护卫与官属,还算什么藩王?” 盛庸将手背在身后,不断地握拳,平复自己心头的愤怒,道:“所以,你认为兔子、老鹰在这里还不够乱,索性把老虎也招来了?” 朱权毫不避讳,直言道:“没错,现在他们都来了,谁还敢动我的藩王之位?朝廷想拿走我朱权的权势,可没那么容易。” 盛庸咬牙道:“为了保护你的权势,你不惜让整个关外都乱起来?” 朱权走下床榻,逼近盛庸,厉声道:“你又奈我何?” 盛庸苦笑着摇了摇头,喊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大宁城会破,无数军士都会死啊!为了你的权势,值得吗?” 朱权眼神锐利,带着锋芒看着盛庸,道:“我是真龙之子,一群畜生岂能欺我?盛庸,走吧,带你的人离开大宁,我会让见识见识,我朱权真正的实力!” 盛庸转身走向门口,停下脚步,沉声道:“若大宁守不住,你会死。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到京师的?” 朱权摘下墙上的一柄剑,丢给盛庸,道:“若我死,自无话可说。若我活着,我会亲自取这把剑,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 盛庸接住剑,手腕微微一沉,看得出来,这柄剑材质不凡,有些沉重,深深看了一眼朱权,道:“我等你来取剑。” 说完,盛庸便离开了宁王府。 回到都司衙门,盛庸当即召集众将士,下令:“将分散于营州三卫中的宁王护卫调入大宁,归为宁王统御。朱鉴、陈亨所部,留在大宁,听从宁王差遣。其他将士,两日后随我撤至新城卫。” 和允中惊讶不已,连忙提醒道:“盛都司,大宁乃是都司府衙所在之地!” 这话已是挑明了。 大宁都司的大本营就是大宁城,正所谓,人在城在,可如果城还在,人跑了,那就是违背军令,战后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盛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目光扫过和允中等人,道:“若我不离开,军士是听我的,还是听宁王的?战场之上,最忌双头决策,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分心?传命吧。” 众将士听闻如此,多数都是欣喜的。 盛庸虽然能打仗,但毕竟这里的军士没见识过,论威望、实力与军心,他都差着宁王一大截。 朱权的老部下朱鉴站在城墙上,身板挺得直直的,浑身都是力量与自信,与之前的担忧截然不同,就连城中的军心,也安稳下来不少。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王作战从来都是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而且宁王不喜欢怂货,大家现在听他指挥,可不能怂了。 刘长阁找到盛庸,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里耗着。 盛庸看着刘长阁,道:“军令已经传达,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安全局自然也需要去新城。” 刘长阁不说话,只看着盛庸。 盛庸无奈,坐在刘长阁对面,解释道:“宁王朱权只是想要保住藩王之位,他绝不会背叛大明,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知不知道,他与朵颜卫……” “打住,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刘长阁你记住了!” 盛庸看着刘长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朱权是大明的人,大明人不会背叛自己的祖宗,更不会投靠手上沾染着大明鲜血的敌人!不要因为看到了阴谋,就忽视人的气节!” 刘长阁愣住了。 气节? 这个东西宁王他有吗? 不过仔细想想,老朱的龙子龙孙,也不至于窝囊到投靠胡虏吧? 如此说来,朱权只是想要藩王之位,不是想造反,不是想联合北元,占领整个关外,形成事实上的割据? 可种种证据都表明,朱权都在勾结北元势力…… 盛庸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刘长阁,你回京师的日子不远了,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一战吧,它一定很精彩。” 刘长阁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起身离开。 乔巴山。 这一日,瓦剌、鞑靼、朵颜二卫核心人物,悉数登场。 哈什哈毕竟是带着大汗来的,鞑靼阿鲁台、朵颜脱鲁忽察儿等人也不敢怠慢,出帐十里迎接。 三方可谓是各怀鬼胎,但脸上却都洋溢着笑意。 哈什哈的军队驻扎在了乔巴山以东,鞑靼的军队驻扎在了乔巴山以北,朵颜二卫则选择在了乔巴山以南,距离会盟地点不多不少,都是五里。 随行人员都不多,除一干首领外,也只有两百护卫。 这种会盟的方式,自然是避免被人阴了。 哈什哈也不介意,与阿鲁台等人交流一番后,就看向了脱鲁忽察儿,主动问道:“你就是朵颜卫脱鲁忽察儿?” 脱鲁忽察儿抬手,捶了下胸口,欠身道:“罪过之臣怎敢劳丞相发问,在下朵颜脱鲁忽察儿。” 哈什哈打量一番,豪爽地笑了笑,道:“完者帖木儿为何没来?他在那达慕大会上的表现,算得上少年好汉。” 脱鲁忽察儿解释道:“他太过顽劣,怕冲撞了丞相与大汗,就没让他跟来。” 哈什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招呼着阿鲁台、脱鲁忽察儿等人入座,自有酒肉美酒摆上,众人先饮了几杯,谈笑间,眼神中时不时流转过杀机。 脱鲁忽察儿似乎浑然不觉,大口吃着肉,听着哈什哈与阿鲁台的交流,待两人谈论起大宁与辽东驻牧权之事时,脱鲁忽察儿咧嘴道:“这件事说起不巧,大宁和辽东我们还不能打……” “为何?” 哈什哈眼神一寒。 这倒是一个完美借口,自己千里迢迢跑来了,朵颜卫竟又不配合攻取大宁与辽东,那就只好干掉他们了。 阿鲁台也有些莫名,不知所以地看着脱鲁忽察儿。 脱鲁忽察儿咬掉一块肉,用力咀嚼着,目光盯着哈什哈,道:“丞相若是真的想要大宁与辽东的话,眼下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不过,这需要点时间。” “什么机会?” 哈什哈皱眉道。 脱鲁忽察儿将骨头丢在桌案上,肃然道:“高丽!” “高丽?!” 哈什哈与阿鲁台同时惊呼起来。 虽然老朱将高丽改成了朝-鲜,可元廷毕竟还没承认朝-鲜,也没建立大使级关系,所以一直称呼其为高丽。 脱鲁忽察儿解释道:“我得到消息,高丽国内颇为动荡,眼下坐在皇位上的李芳果,正在寻求大明的承认与支持,以避免被李芳远、李芳干赶下台。前不久,李芳果再次差遣使臣进入大明,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三次派使臣到大明了。” “若是大明依旧不册封李芳果,那他就已经没有盟友了,你们说,若现在我们帮他一把的话,日后他会不会自朝-鲜出兵,助我们攻略辽东?两线夹击之下,辽东还不是我等囊中之物?” ps: 家人从山东到杭州来办事,晚上需要去接人,明天要陪着出去,大概率没有更新,如果回来的早,我尽量不请假。 不管咋样,这个月惊雪努力更新,尽量多更,感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第五百一十五章 内阁大臣都虚伪(一更) 京师。 朱允炆一如既往,待在武英殿批复奏章,秋已过半,北方各地卫所都需要大量的绢布、棉花、煤炭等物资,南方卫所稍好一些,但也需要筹备过冬物资,鬼知道寒潮会不会卷到两广地区。 大明就像是一个庞大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夏元吉不愧为“大明管家”,对于钱粮与物资调配,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他虽然没学过优化理论,但显然有着极为出色的优化手段与能力。 最可贵的是,朱允炆在国内摊开了那么多摊子,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每一个都耗费巨大,即便如此,户部都支撑住了,即没有提议增加税赋,也没有推诿拖延。 该给的钱粮,从不短缺。 朱允炆看着手中的奏折,这是一位御史写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黄子澄去了青州,内阁多出来一个坑,要不要找个人填坑,如果要找,夏元吉咋样,并写上了一句:“钱粮万千头绪犹清,况忽政务千百之事。国事之才,宜重用之。” 不过话说回来,户部尚书可以说是最难的部门了,劳心劳力,还容易得罪人。每个人都伸手要钱,不给挨骂估计已经是常态…… 夏元吉能稳妥地处理户部事宜,为人也不错,还能处理好与朝臣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人进入内阁,在资格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朱允炆还是驳回了,理由只有一个: 夏元吉之才,放在户部是最合适的。 他这个人善于办实事,不善于办虚伪的事,可作为内阁大臣,哪个不虚伪? 上至李善长,中间杨廷和,下面的徐阶、张居正,别看有些是出了名的名臣,但一个个都有着一张虚伪的面孔。比如姓杨的,自己有爹,不让皇上认自己爹当爹。比如姓张的,不允许人家贪污享受,自己享受的比人家还多…… 解缙不虚伪吗? 虚伪,他自己家人死了不治丧,跑来京师给朱元璋奔丧,不虚伪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郁新也虚伪,教材之争一大半都是他拱火的,结果跟旁观者似的,点了火就在一旁看热闹。 虚伪是内阁大臣的必备因素,夏元吉这么正派的家伙,还是算了,脸不够厚,心不够黑,就老老实实待在户部干活吧。 但内阁只是两个人,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想到吏部尚书蹇义、兵部尚书铁铉,户部尚书夏元吉都是新提拔上来的,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再提拔了,思来想去,只能在礼部尚书陈迪、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等人中来选。 虽然翰林院中还有不少人才,比如金幼孜,杨溥,但他们还需要历练,一个刚入朝廷的毛头小子,还没办法在内阁站稳脚跟。 “给内阁传个口谕,让他们推荐内阁人选。” 朱允炆并没有直接作决定,而是交给了解缙与郁新,无论如何,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自己手中,有些事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皇上,顾指挥史求见。” 内侍通报。 朱允炆头也没抬,答应一声,继续处理奏折。 关于微服私访中遇到的税收火耗问题,想要真正杜绝,只依靠安全局发个通知是不够的,必须朝廷发出文书,彻底通告每一个府衙。 火耗归公,户部没有意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今年夏税中收取了火耗,朱允炆下旨于要求清查各地火耗的数额,然后谁负责收起来的火耗,谁再给还回去。 对于这一点,官吏可谓是哀鸿一片,毕竟好多人都伸手拿了一份火耗,到肚子里的钱还要被收走,这就有点让人苦恼了。 但最郁闷的还不是京官,而是地方经办人员,人家第一手收上来,第一手就开始搜刮,从县,到府,再到省,这之间被火耗给滋养的官员,可不只是三个,而是三级啊…… 这东西都运到京师了,你现在说查火耗,相当于人家吃了一碗粉,非要说人家肚子里有两碗,还要求检查检查,这不相当于要人命嘛。 朝廷官员对于这一点,可谓是找了一堆理由来反对,一些官员甚至直接提出,火耗归公应该从今年秋税开始,以前贪了的,那就算了吧,何必折腾人呢…… 可是事情已经不是这些官员能压得住的了,因为多了一批正义的官员,一封接一封的奏疏,言说火耗危害,要求将夏税中收取的火耗退回去,还不忘打感情牌,比如“一夏之火耗,犹如三冬之酷寒。百姓无食,子女无袍,皆赖火耗”等。 这些正义的官员虽然官职不同,姓名不同,但基本上都是苏州、杭州的官员…… 他们的想法也很纯碎,凭什么我们苏杭没收上来火耗,你们其他地方收上来了,还瓜分了,这不公平啊。 正所谓,我没捞到好处,你们也别想捞到好处,要么朝廷给我们一笔精神损失费,要么那大家都完蛋,谁收来的火耗,一律都给退回去。 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就是对比出现心里不平衡,这就是老子不爽,全都陪葬…… 苏杭两地的官员可都不是好惹的,人家“正义”的呼声也是需要听听的。只不过现在朝廷内部有些难过,尤其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公平”一下…… 可这件事不处理,又是不行的。 朱允炆也犯难,自己支持正义,贪来的,自然要吐出去,可问题是在这件事上,正义力量有点薄弱,就连内阁的郁新、解缙,也都哈欠连天,不愿意掺和这种事,看他们的意思,这黑锅他们不想背了。 必须找个人来背锅,问题是找谁来背…… 朱允炆正盘算着,顾三审已是入殿行礼完毕。 “皇上,接开封府安全局天字号情报,白莲沫儿已经被擒。” 顾三审连忙送上文书。 朱允炆顿时从火耗问题中走了出来,连忙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长舒一口气,道:“落网了就好,如此一来,白莲教的力量就要折损不少,总算是给青州战死的军士一个交代。” 顾三审可以感觉到朱允炆的轻松与释然,白莲沫儿的逃走,让朱允炆耿耿于怀,虽没有追究山东安全局与都司责任,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朱允炆对这件事很是不满。 现在好了,此人被擒,事情好办多了。 “据青州审讯与安全局消息,白莲教还有一个佛母。郑大成方面担心佛母率众劫人,安排了多路人员入京,以都司三千人护送在明,实则亲带白莲沫儿转入沿黄河顺流而下,在曹县与汤不平会和,看时间,相信用不了五日,便会抵达京师。” 顾三审仔细汇报。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她是一个重要人物,可不能出现闪失,让岳四海带人去接应下,一旦进入京师,便安置在安全局中,不交刑部与大理寺。” “遵旨。” 顾三审领命。 朱允炆看了看文书,皱眉道:“束手就擒,倒真令人意外。罢了,说第二件事吧。” 顾三审嘴角含笑,道:“皇上,朝-鲜三派使臣,进献公主,以求册封。现使臣队伍也已过了山东,转行乘船南下,这要不要派人接应下?”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道:“进献公主只是手段,李芳果的目的怕是想要借大明之手压制李芳远与李芳干。这李芳果,连美人计都用上了,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件事安全局就不需要管了,交给礼部来接待吧。” 顾三审只好点头答应。 广西,南宁。 教军场上,数百军士分为分列三行,手举火铳,第一排发射火铳,而后不再后退,而是就地填装火药与子弹,第二排再发射,同样是岿然不同,就地填充,而后是第三排发射。 张辅盘算着间隔时间,对一旁的韩观道:“京军三大营中采取的是三线战法,需要来回替换位置,不过那是老式火铳,现在看来,二炮局研制的新式火药与新式火铳,完全不需要拘泥于传统三线,若正面交锋,至少可以让敌人多折损数百先锋。” 韩观走到一名军士,看着新式火铳中的扩机与火药室,道:“当初皇上设置二炮局时,可还是有些反对声音的。尤其是抽调各地卫所精锐集于一地。现在看来,皇上是对的,匠人能如此改良火铳,可以让军士战力倍增,当真是令人惊叹。” 张辅古铜色的脸上显现出笑意,目光转向远处的房屋,道:“那里的大家伙,才是真正令人惊叹。” 韩观清楚,所谓的大家伙,就是新式神机炮。 不过在韩观看来,神机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毕竟太过沉重,不易携带,尤其是广西山高林密,想要带这些大家伙上路,那是需要耗费很多时间与人力的。倒是火铳,扛着就能走,而且适合当森林战,打山地战,还能瞄准,干掉几个巡哨的。 “二炮局发展神速,听说宝船上的火炮,就装配了最厉害的火药弹,宁王之所以惨败最终溺死于海上,就是这种火药弹的功劳。你要不要再给朝廷上个奏折,多要一点火药弹,只给我们三百,太少了啊。” 韩观感觉二炮局实在是太小气了,不,是皇上太小气了。 张辅无语,看着韩观,到底你是都司还是我是都司,作为广西军方第一把手,你不去上奏折,总让我出头,好意思吗? 韩观脸皮厚,软磨硬泡:“你要知道,你每多要一枚火药弹,我们就可能少损失几十名军士,嗯,还有几十名匠人……” 提到这件事,张辅就一阵难受。 火药弹威力不凡,一旦炸开,足以凭着破碎的弹壳铸铁将周围的人杀死,可这种火药弹不是瓦罐式弹药,找个投石机点了丢出去就行了,而是适配于神机炮的。 也不知道二炮局怎么制造的,广西都司仿制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最近一次还爆炸了,结果参与仿制的匠人死了十几个,那个现场惨不忍睹。 至此,广西都司再无力仿制火药弹。 第五百一十六章 坏消息,好消息(二更) 二炮局研发出来的东西,可不是地方上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不说匠人能力与制作条件,单单就说管理制度,地方上就远远不如二炮局。 为了避免安全事故,二炮局的管理制度几乎照搬了后世高危企业制度,还作了刻意强化,仅仅是安全检查与督查人员,就有近两百人。 地方上匠人可没那么好的制度,看到实物就以为掌握了,也不作研究,论证,搞点小型试验之类,感觉上差不多就敢于捯饬。 他们的勇气是值得肯定的,但就这样把自己给玩死了,也不好说些什么。 这样的安全事故不是第一起了,早在两个月之前,韩观还组织过一次颗粒火药的仿制工作,匠人琢磨了许久,认为很可能是将火药粉末压成饼,然后锉成颗粒状,就如茶饼子差不多。 于是乎,在猛烈的挤压过程中,火药爆炸了,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广西都司下属的匠人可以说比当兵的还凄惶,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韩观再让他们搞点研究,最后把自己搞到阎王爷那里去。 二炮局,无可取代。 所以想要颗粒火药,想要火药弹,那只能是上奏折,给兵部与皇上索要。 张辅成了韩观的挡箭牌,要火铳,让张辅上奏折,要神机炮,还是让张辅上奏折,现在要搞个凭祥卫,还是找张辅上的折子…… 在韩观眼里,张辅就是给朝廷要东西的招牌,只要招牌打出去,朝廷总会批准的。现在广西火药弹如此少,看样子一个宝船装配的量都比广西整个都司都多,那怎么行。 看着韩观那张脸,张辅干脆就转过身,从军士手中抢过火铳,对着远处就扣动了扳机,咔嚓一声,铁钢石撞击燧石,火光钻入药室,一声沉闷地声响传出,伴随着白烟,十几枚铁铅子弹飞了出去,远处的靶子上传出了撞击声。 将火铳丢给军士,张辅厉声道:“等你们在那端着瞄准,敌人都已经跑近二十步了!每个军士都要做到,看到敌人就锁定敌人,锁定敌人就能消灭敌人!继续训练!” 军士们暗暗惊叹,张辅治军很严,但他严厉的前提总是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让所有人敬佩。 “呀,韩都司,张同知,都在这里呢?” 年过花甲,却身姿英挺的俞通渊走了过来,面带笑意。 韩观、张辅见来人,迎上前行礼。 别看俞通渊现在只是指挥同知,与张辅同级,又是韩观的下级,但毕竟他头顶上还有着一顶“越巂侯”的帽子,不能得罪。 俞通渊没有半点侯爵的架子,毕竟这顶帽子被摘走了多少年,突然被朱允炆送过来,戴着还不太习惯,加上韩观、张辅都是非常之人。 “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两位想听哪一个?” 俞通渊平静地说道。 韩观有些郁闷,这要是寻常人敢在自己面前来这一套,早就拖出去喂狗了,可是把俞通渊这个老头子拖出去,狗也不敢吃啊…… “先说坏消息吧。” 韩观拿俞通渊没办法,只好无奈说道。 俞通渊沉默了下,就在韩观与张辅想要催促的时候,突然说道:“据细作打探消息,安南陈氏已无后人,悉数被杀。” 韩观眯着眼看着俞通渊,道:“这个消息我们早就知晓,再说了,这算什么坏消息?” 张辅连连点头,就是陈氏死绝了,也和大明没关系,根本就当不得坏消息。真要收拾安南胡氏,陈氏真死绝了,这是一件好事啊…… 俞通渊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可是最近在澜沧王国(老挝)中,有人自称是陈氏国王之后,名为陈天平。希望借助澜沧王国的力量来复国。” “啊?” 韩观与张辅吃惊了。 “这还真是个坏消息……” 张辅有些遗憾。 韩观有些担忧,如果陈氏还有后人,将对日后大明攻略安南带来负面影响,总不能哪天打下来安南,牺牲了那么多兄弟,转手交给陈天平吧。 “陈天平的身份可是真的?” 韩观询问道。 俞通渊有些无奈,摇了摇头,道:“现在没办法确定其身份真伪,况且我们的人也是听大山里的人说的。无论真假,我们都需要做点准备。” 韩观与张辅有些发愁,沧澜王国可以说是建立在山上的国家,人口虽然不多,但根本就没几个平坦的地,走两步都得高抬腿,最让人郁闷的是,这沧澜王国与大明并没有多少交流,不是大明属国。 换句话说,双边各玩各的,谁都不搭理谁,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明伸手让沧澜王国交出陈天平,或干掉陈天平,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可这个真假还没经过检查的陈天平,活着就是个隐患,又不能不管他,任由他在那里爬山沟,万一没摔死,等大明打下安南,他又回去说自己是陈氏之后,非要个宫殿坐坐,发号施令,那大明作为仁义的宗主国,是干掉他,还是成全他…… 这个消息,简直是烂透了。 糟心。 张辅思量许久,突然说道:“这件事虽然是坏消息,但不应该是我们的坏消息啊……” “何意?” 韩观不解。 张辅指了指南面,道:“广西南面是安南,而那沧澜王国,可是在云南的南面……” 韩观恍然,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陈天平在沧澜王国,广西都司就是想要伸手也太远了,毕竟还隔着个安南。这件事该发愁的是在云南的平西侯沐晟与身负秘密使命的布政使张紞。 “那就将消息传报给平西侯吧,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处理。” 韩观放松许多。 哪怕是平西侯带人去了沧澜王国,把陈天平抓过来,那也是他的事,和广西都司没啥关系。 张辅看向俞通渊,带着几分笑意,道:“坏消息不算坏,知道有这个人,处理了就是,总有办法。但希望你的好消息能好一点。” 俞通渊顿时笑了,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道:“这个消息绝对是好消息,你们向朝廷申请设置凭祥卫,皇上已是批准,还是用加急方式递送而来。” “当真?” 韩观与张辅惊喜起来,凭祥卫的设置,能够极大加强凭祥关、镇南关一线的防御,甚至可以作为尖刀,直接刺入安南。 韩观看着文书,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起来,最后又变得阴沉起来,感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道:“你告诉我这是好消息?” 朝廷下令设置凭祥卫,可一不给粮,二不给钱,只给了五千六百人的名额,外加刀枪火铳盔甲等物,就没了。 没粮食,总不能啃树叶去吧? 没钱,总不能凿块石头发饷银吧? 五千六百军士,谁后面不是拖家带口,很多家里都靠着一个人的饷银过日子,这要带着石头回家,这些石头估计会落在头上。 韩观不知道朝廷官员都在干什么,今年风调雨顺,也没听说哪里闹过大的灾荒水患,除了齐王狗刨了下,大明可以说是国泰民安,按理说,国库应该富足才是,只一卫的钱粮都不给,他们到底是这么想的? 张辅也有些无语,来回翻看着文书,确定这就是朝廷给的最后答复,不由陷入了沉默。 相对两人的态度,俞通渊显得尤为乐观,还不忘调侃:“如此好消息,韩都司是否应该邀我等饮一杯?” 韩观几乎暴走,这哪里是好消息,摆明了就是逼死人啊。 这就相当于朝廷在平原上收矿税,有没有矿不是朝廷要考虑的事,总而言之,规定的税一定要收上来。 现在朝廷说设置凭祥卫,不就相当于让韩观在石头上种庄稼,庄稼能不能种出来朝廷不管,反正最后凭祥卫五千六百军士,一个都不能少。 到时候检查的时候,不够人就是韩观的失职。 遇到这种事哪里还有心情喝酒,过段时间都可以到地下一层吃味道丰富的最后一顿午餐了…… 张辅保持着冷静,眯着眼审视着文书,道:“这件事是皇上的安排,兵部与都督府只是奉命传话。韩都司,这件事未必不是好消息啊。” 韩观听到“好消息”就郁闷至极,摆明的坏消息,听起来像好消息,摆明的好消息,怎么看都想让人哭,这都什么事,莫不是还真有转机? 张辅看了看带着笑意的俞通渊,这个人可不是泛泛之辈,他跟着老爹与兄长经过了数十年的战争,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开国将领,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脑子可一点都不糊涂。 他认为是好消息,或许是真的。 张辅又将目光投向文书,看着“便宜行事”四个字,吞咽了下口水,对陷入绝望中的韩观说道:“凭祥关外面有什么?” 韩观稀里糊涂地回了句:“有什么,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安南大军!” 张辅摇了摇头,说道:“不,那里有粮饷。” 突然之间,韩观打了个哆嗦,神情一变,看着张辅:“这事可不能开玩笑啊。” 边关将领擅自开战,引起两国纠纷,这可是要杀头的。 张辅握着文书的手微微一用力,看向南方,冷厉地说道:“安南胡氏杀我子民,迟迟不给赔偿。既然他不给,我们主动去拿点,总不算什么大事吧?” 韩观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终于明白过来,朝廷嘴上说的是设置凭祥卫,其实就是给了一张抢劫许可证…… 有了这个证,那广西都司完全可以派人出了凭祥关,往南面走两步,背几袋子粮食过来嘛。 “现在的问题,就是兵力与待遇问题了。” 张辅变得严肃起来。 韩观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有个建议。” “哦?” 张辅看向韩观。 韩观认真地说道:“胡杜大军肆虐思明府,受其灾害百姓不在少数。若从这些百姓中选出青壮,以报仇之名,以国仇家恨为名,相信战力定会不薄。” 俞通渊插了句:“可他们大多是土司的人。” 张辅作出决断:“土司的人也是大明的人,苗兵战力很强,若能打造出一支精锐,对日后攻略安南是有好处的。” 第五百一十七章 背黑锅的郁新(三更) 京师。 朱允炆惺忪中醒来,看着依旧沉浸梦乡的淑妃骆颜儿,想起昨晚上的情景,眼神中不由有些喜色,没想到情到深处,一向矜持的骆颜儿也会如此主动…… 话说,最近后宫状况不断,有点邪乎。 前几日,宁妃说什么下雨天容易做噩梦,怕的紧,希望朱允炆能陪下,朱允炆自然不会拒绝,宁妃一听打雷就往怀里钻。让朱允炆郁闷的是,这一晚上老天爷也不休息,闪电滚雷来个不停,也不知道节省点体力…… 三天前,贤妃说中暑了,听闻朱允炆有偏方,结果朱允炆刮痧没刮成,倒是狠狠地教训了下撒谎的贤妃…… 昨天晚上,淑妃骆颜儿说什么账本有错误,兵部给的医用纱布的钱核对不上,非要朱允炆一起陪着核对,也不知道怎么核对的,就核对到床榻上去了,到最后,也没找出来兵部欠了几文钱。 朱允炆穿好常服,看了看香炉方向,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吩咐到武英殿去。 解缙看着瞌睡连天的朱允炆,有些担忧道:“皇上为国事操劳,真是辛苦至极……” 朱允炆脸有点烧,幸亏脸皮够厚,自我理论了一番:家事就是国事,不算辛苦。 当解缙提出内阁要给皇上多分点一点活的时候,朱允炆发怒了,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你们,出去,今天不想看到你。 一时之间,解缙解大阁臣被皇上呵斥的消息便传得满朝风雨,甚至还有官员在寻思,要不要趁解缙倒霉,找一根绊马索,搬一块落井石。 郁新也有些挠头,解缙也没犯什么错,至于被赶出去嘛,不过看皇上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太好啊,还是小心为上。 “皇上,内阁推选人员可否选定?” 郁新谨慎地问道。 朱允炆很干脆地说道:“就定为礼部尚书陈迪吧。礼部尚书由黄冠接任。” 郁新欣然答应。 相当于包工头子郑赐,整天处理刑狱的暴昭等人,陈迪是一个很不错的内阁人选,此人有勇有谋,文章写得出彩,太祖时期还曾给朱元璋上过课,当过山东与云南布政使,还在云南的时候,带兵打过仗,也算是少有的文人之中敢带兵打仗的人了。 最重要的是,陈迪进入内阁,可以为杨士奇日后入主礼部,再进入内阁扫清障碍。 朱允炆看着站着不走的郁新,不由问道:“还有何事?” 郁新见朱允炆问起,也不再犹豫,道:“还是火耗之事,杭州知府虞谦再次上书,要求两京一十三省悉数退还今年多收取的火耗……” 朱允炆将毛笔搁置,对郁新问道:“多拿了百姓的东西,退回去有错吗?朕若不出去看看,这些事还被你们蒙在鼓中,缘何如此大事,百官竟无一人上奏,还是你们真的认为,收取火耗天经地义,然后就任由地方自主定下火耗多寡?” 郁新有些汗颜,对于火耗这种事,就相当于洪武时期的空印文册,满朝文武都知道,就皇上不知道。可谁能想皇上不老老实实待在京师,溜达到了苏杭一带,还正好赶上了纳税。 “是微臣等不察,只是,退回火耗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这其中也有亏耗,且执行起来地方府县未必用心,不若自秋税起执行火耗归公,省不少麻烦……” 郁新提出了折中的法子。 朱允炆端起茶碗,嘴角一笑,道:“自秋税执行好啊,不用折腾了。” 郁新连忙谢恩,谁料朱允炆又跟了一句:“至于明年的官员俸禄,朕也拿走十分之一,权当是朝廷给官员发俸禄的损耗了。毕竟眼下俸禄以钱钞为主,若是发银子,还需要将银锭切碎,若是发钱钞,这也需要本钱嘛,总之,发俸禄也是有损耗的。朕打算先收个一两年,如果百官没有意见,就着为永例吧。” 郁新张着嘴巴,有些慌乱。 皇上你怎么能耍流氓啊,地方官吏从百姓那里多收取了火耗,你也不能从我们这里收取“俸耗”吧,我们也要养家糊口,一大家现在就靠这点俸禄吃饭呢。 朱允炆看着郁新,眼神中满是坚定。 你们官员要吃饭,百姓就不要吃饭了? 只准你们官员打劫百姓,就不准朕打劫你们? 不退火耗就不退嘛,没关系,随你们,怕麻烦也不碍事,随你们,俸禄多少,还是自己说了算的,说改随时可以改,你们多收的,有办法让你们吐出去。 郁新这下是看清楚了,朱允炆打算绑架所有官员的利益来处理火耗这个问题…… “臣支持退回火耗!” 郁新终于转了态度。 相对于地方官员送来的那点孝敬,手里的俸禄才是最主要的。毕竟以后肯定没火耗了,今年不退火耗,“俸耗”问题很可能会持续很多年啊,这谁受得了…… “你可不要勉强啊。” 朱允炆笑了。 “此乃肺腑之言。” 郁新心在滴血,后悔不已,为什么被赶出去的是解缙而不是自己…… 对于火耗问题,朱允炆找夏元吉问过,地方虽然收取了大量火耗,但这些火耗收入绝大部分都没有进入户部。 也就是说,火耗的钱直接被省、府、县与京官瓜分掉了,成为了一条灰色的利益输送链条。国家没半点好处,皇上也没半点好处,好处都在官员身上。 因此,朱允炆如何都不会同意朝廷官员如此私吞百姓钱财,至于这些瓜分的钱,官员有没有花在姑娘或老婆、孩子身上,都必须拿了多少吐出去多少。 于是,大明出现了有史以来最惊人的一幕:官老爷给发钱了…… 官府发钱,这在历史上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比如宋朝的时候,身在东京的百姓那是一个幸福,下雪了,给“雪寒钱”,久雨久晴,还有“赈恤钱米”,一些特殊节日,皇宫里的人还会学土豪,站在城墙上撒钱玩,所谓的“抢节钱”…… 但在宋朝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官府给百姓发钱的。 一些官老爷一脸苦涩,心都在滴血,但不发钱也不行啊,哪里退钱是有定数的,必须有监察御史,安全局人员在场,在这种“钱不够数,刀来凑”的情况下,许多官员都开始破产了,不得不向中央钱庄借钱来填补窟窿。 中央钱庄为了避免出现坏账与死账,直接声明,官员借钱一律以俸禄为抵押,也就是说,借钱的官员俸禄,需要交给钱庄,钱庄抽取一部分之后,剩余的才是官员的…… 百姓感恩戴德,将功劳都归给了皇上,人心归顺,倒是苦了无数官员。 就连一些京官也倒了霉,比如户部的主事,人家是经办税务的主要官员,擅长的就是春秋笔法,没更多油水也用不起如此人才,现在好了,油水一抽,心塞梗塞,直接挂了两个主事。 这让朱允炆有些无语,据安全局说,这两个家伙一年多的火耗,就赶上十年的俸禄了,吃到这个地步,撑死了也是活该。 关外,乔巴山。 哈什哈犹豫了,动摇了。 按照最初的计划,瓦剌是要和鞑靼联手吃掉朵颜卫与福余卫的,但现在的时机,有点不同寻常。 脱鲁忽察儿说的没错,若是可以争取高丽重新投入北元的怀抱,那盘踞辽东的明朝军队就彻底陷入了两面作战,腹背受敌,焉有不败之理? 问题是,瓦剌与鞑靼都没有与高丽沟通的渠道,鞑靼虽然距离辽东不算太远,但之前一直在蒙古高原的中部,为了提防哈什哈才搬到了东面。瓦剌更不用说,一直都在西面。 想要与高丽取得联系,那就需要朵颜卫出人出力…… 如果现在抽刀子干掉了脱鲁忽察儿,朵颜卫肯定不会为自己所用,而且明朝也会提防北元,想要与高丽取得联系可就不太容易了。 据脱鲁忽察儿说言,他还掌握着一条通往高丽的小道,派遣个五千人进入高丽不成问题。 哈什哈需要这个小道,也需要高丽站在元廷这一边,所以,脱鲁忽察儿还不能死,至少在利用完之前还不能死。 可问题是,等朵颜卫与高丽的李芳果取得联系,再派人走走停停,进入高丽,至少也得两三个月。那时候都十一月份了,自己等不了那么久,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冬日之前不回家,一旦大雪封路,那就彻底被困在东部了,在鞑靼的地盘过冬,睡觉也睡不安稳啊。 额日和木经过深思,力劝哈什哈:“脱鲁忽察儿想要让高丽助我等图谋辽东,此事并不容易实现。不说高丽已臣服大明多年,就说高丽现在的实力,未必能抗衡辽东的杨文。一旦被杨文挫败,阻拦在鸭绿江,根本就无力作战。” “臣以为,脱鲁忽察儿言过于实,怕是在拖延时间。眼下若下定了决心要吞并朵颜卫,应立即动手,迟则生变。毕竟我们的军士没有携带冬日物资,等到寒潮席卷,将士们必会冻饿交加,很难作战。” 哈什哈指着舆图上的高丽,道:“但这确实是我们夺回辽东的大好机会,高丽有没有战力,能不能打败明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一旦动手便会威胁明军,明军知道背后有个隐患,就无法全力防守辽东。” 额日和木有些着急,道:“用高丽牵制大明,犹如用雏犬牵制猛虎。此计定不可行,眼下图谋整个蒙古草原与辽东还太早,丞相万万不可贪心!” 哈什哈看着额日和木有些不耐烦,自己拥有雄心壮志,却被这一群没有大志的大臣给掣肘,难道他就看不清楚,只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辽东就是元廷的,到时候自己的威名将彻底传遍蒙古,鞑靼的阿鲁台等人,只有俯首帖耳,战战兢兢的份。 “你不用劝说了,我打算派五千人秘密进入高丽,准备过冬物资吧。” 哈什哈下了决断。 额日和木当即反对,指着舆图喊道:“丞相,脱鲁忽察儿若真掌握有隐秘通道,想必也定是通过北面的女真部,而绝不可能在明军眼下过去。不说绕路耗费时间,就说我们的军队到了鸭绿江又将如何,怎么过江?” 哈什哈失去了耐性,阴冷地笑了笑,道:“江边有木,过江还不容易?好了,再说我就杀了你,退下吧。” 第五百一十八章 宁王吃石榴(一更) 额日和木脸色尤为难看,看着哈什哈的背影,嘴巴张合几次,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大帐。 哈什哈胸口闷着一口气,自己不是不知道额日和木说的危险存在,冬日漫长寒冷,根本不适合长时间在外作战,但问题是,这件事关系着整个辽东与关外地区,是重兴大元的绝佳机会。 要知道当年高丽本身就是大元的附属,现在的高丽虽然是李家说了算,但大明朝很显然不支持李芳果,眼睁睁地看着李芳果在水里扑腾却不伸出手,如果此时自己伸出竹竿,拉李芳果一把,那高丽极有可能回到大元的怀抱。 再说了,打下大宁、辽东等地,可以彻底肃清明军在关外的力量,迫使明军转入守势,关外将彻底成为元廷的放牧之地,这在战略上是对的。 权衡危险与所得,哈什哈决心赌上尔扈特部精锐,押注元廷的未来。 只不过,未来,还没有来,也未必会来…… 鞑靼的阿鲁台等人已经在磨刀了,听说哈什哈准备在朵颜卫人员的带领下,一次性将对高丽的外交与军事援助都给办了,以节省时间。 这种直接带兵到人家门口,嘴上说我是来帮你的,不知道李芳果知道之后会手舞足蹈,还是目瞪口呆…… 阿鲁台十分清楚,大明在辽东的力量是并不弱,有十几万军士之多。想要将哈什哈的人带到高丽去,唯一可行的路,那就是更北面的女真部。 眼下的女真部分为三个部分,为建州、海酉与野人女真,虽然这些人以打鱼狩猎为主,但也不是好惹的,民风彪悍的很,也不知道脱鲁忽察儿是不是忽悠哈什哈…… 不过没关系,哈什哈分兵,对鞑靼的计划更为有利。 在阿鲁台用马刀当镜子用的时候,谁也想不到,此时的脱鲁忽察儿竟然出现在了大宁城。 宁王府邸。 脱鲁忽察儿恭谨地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朱权,行礼道:“宁王不愧是这关外霸主,风云一起,猛龙翻身。哪怕是朝廷压制,也拿你无可奈何。” 朱权平静地赐座,道:“只要我一日不离开大宁,谁都不能在这里生乱。脱鲁忽察儿,我将你作为兄弟,你不会背叛我吧?” 脱鲁忽察儿心头一紧,脸上堆笑,道:“宁王说的哪里话,朵颜卫与福余卫,自始至终都以你马首是瞻,从不敢有二心。” 朱权没有笑,只盯着脱鲁忽察儿,一句话也不说。 整个房间里有些压抑,脱鲁忽察儿感觉越来越不安,正思索对策,朱权突然说道:“那就好。” 脱鲁忽察儿暗暗擦了擦冷汗,别看朱权年轻,但此人打起仗来表彪悍的很,在以骑兵见长的元廷面前,尚能纵横驰骋,杀个七进七出,立下赫赫威名。加上此人颇有智谋,极难对付,若他想要抛弃朵颜卫,那朵颜卫很可能会被几股势力碾碎。 朱权从盘子中取了一颗石榴,兀自品尝着鲜美的味道,对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脱鲁忽察儿说道:“瓦剌想要朵颜卫的命,鞑靼想要瓦剌的命,你想要谁的命?” 脱鲁忽察儿感受着朱权的锋芒,急切地回道:“我只想鞑靼远离乔巴山,退回鄂尔浑河。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乔巴山距离朵颜卫大营并不远,若不是哈剌温山阻隔,他们用不了三日便能抵达,如此距离,朵颜卫寝食难安。” 朱权吐掉石榴籽,正色道:“让鞑靼搬家并不难,难的是瓦剌哈什哈。脱鲁忽察儿,抛开成见与其他心思,与鞑靼联手吧。” 脱鲁忽察儿有些不甘心,道:“为何不坐观虎斗?鞑靼已有动手迹象,缘何还需朵颜卫参与其中?” 一旦介入,就意味着彻底与哈什哈撕破脸皮,意味着投入战力,意味着承受损失。 朵颜卫与福余卫可经不起大的折腾。 朱权没有看脱鲁忽察儿,只低头抠着石榴籽:“哈什哈不死,瓦剌迟早会一统蒙古各大部落,到时候还有朵颜卫的位置吗?不要以为鞑靼可以完胜哈什哈,阿鲁台、也孙台等人最多削弱哈什哈的力量,还做不到全灭。你愿意放弃朵颜卫、鞑靼与瓦剌三分蒙古的机会吗?” 脱鲁忽察儿沉默了。 朱权的分析没错,哈什哈是一个有实力的野心家,瓦剌又一直待在西面,很少被明军打击,整体实力是比鞑靼强横,虽然哈什哈此行只带了五万多人,加上路上吞并的力量,但这一部战力已不弱鞑靼主力。 若任由哈什哈活着,以他的性情与强势,他日将再无鞑靼与朵颜卫。 “我们都出兵了,你该如何?” 脱鲁忽察儿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朱权举了举手中的石榴,没有说话。 脱鲁忽察儿看明白了,朱权这是想当旁观者,吃着东西看着朵颜、鞑靼与瓦剌混战。 既如此,那就让他当一次看客吧。 脱鲁忽察儿摸清楚了朱权的立场与打算,起身告辞。 朱权安排人送出门,将剥落的石榴籽放在掌心里,嘴角莫名一笑,仰头将所有石榴籽一口吞了下去,满口的鲜甜…… 新城卫。 盛庸查看着军情,原本凝重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就眼下情报来看,哈什哈与鞑靼并没有急于对大宁发动进攻,双方屯兵在了乔巴山及其附近。 “盛都司,宁王送来一封密信。” 刘长阁走入大殿,从怀中掏出密信,递给盛庸。 盛庸接过之后,检查了下火漆与印鉴,才走开两步,取出其中信仔细看去,而后将信丢到了一旁的柴灶底部。 刘长阁上前一步,问道:“为何要将信烧了?宁王说了什么?” 盛庸端起茶碗,将残余的茶水倒在纸张的灰烬上,才看向刘长阁,道:“事情有变化,我们需要调整部署,立即给关内传信,让燕王率兵出关。” 刘长阁不清楚宁王写了什么,但见盛庸如此严肃,知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便说道:“燕王抵达蓟州的只是六千骑兵力量,后续步兵怕还需要七八日才可抵达蓟州,仓促出关怕不合适。” 盛庸看了看刘长阁,道:“各中原因,恕盛某现在无法言说。但我需要安全局将一封信快速传给燕王,他看过之后自有决断。” 刘长阁看着盛庸写好信,封存妥当,便凝重地接了过来,问了句:“盛都司,安全局第一职责就是捍卫大明安危,我们也是军士,若有大战,还请容我率安全局之人冲锋。” 盛庸看着刘长阁请战的目光,肃然道:“放心吧,有你们出手的时候。宁王提到一条消息,哈什哈准备派遣一部分兵力,经女真部绕道前往朝-鲜,与李芳果结盟,以谋求东西并进,图谋辽东。” 刘长阁瞳孔微微一凝,想了想朝-鲜的位置,不由说道:“不是说哈什哈有勇有谋,怎么会做出如此蠢事?” 盛庸一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昏招,除了白白送人头,盛庸想不出来任何结果。要知道辽东都司杨文也是一名悍勇之将,还占据地利,兵力众多,怎么看,都不会让哈什哈的人顺利抵达朝-鲜。 退一万步,哈什哈的使臣到了朝-鲜,朝-鲜的李芳果就真的敢和大明为敌? 开什么玩笑,李成桂就是靠着推翻亲元政权上位的,李芳果是李成桂的儿子,就算再白痴,也能看清楚元朝不是明朝的对手,一旦李芳果下令封锁道路,不让哈什哈的军队进入朝-鲜,那他们就只能待在鸭绿江边,感叹“一条大河波浪宽”了。 蓟州镇。 朱棣率军驻扎于鹿儿岭,距离长城喜峰口只有四十里,平安、瞿能、丘福、陈挥等将士,悉数聚在帐中。 “哈什哈想要攻略关外,彻底扫清我军在关外势力,鞑靼的阿鲁台想要借此机会,打击哈什哈,朵颜卫左右逢源,看似无足轻重,却在这个档口十分重要。他们的立场,将决定关外战事的规模与走向。” 平安指着舆图,分析着当下局势。 瞿能认可平安的见解,道:“眼下可以宽心的是,鞑靼与瓦剌并不是真正兵合一处,这也就决定了瓦剌不可能倾力进攻大宁与辽东诸地,最多是将鞑靼与朵颜卫当替死鬼。” 陈挥也是一良将,骁勇战将,洪武时期立有军功,面对眼前局势,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无论瓦剌、鞑靼与朵颜卫如何苟合,我们在关外的力量,尤其是大宁附近的力量都显单薄,宜速出关,支援大宁。” 众人议论不休。 朱棣听过每个人的看法,目光紧盯着舆图,沉思良久方开口道:“冀州还是太远了,进不能对付元廷,退不能保大宁,出关宜早不宜迟。” 平安见朱棣下了决心,有些担忧地说道:“出关没错,只不过我们眼下兵力不足,步卒尚未赶至,若仓促出关,一旦遭遇元廷精锐,以我们手中的力量怕改变不了局势。” 朱棣也清楚这一点,但时机已不容再等下去,若再拖延下去,北面多少变故传到关内,都无法挽回了。 “兵力问题不需要担心。” 瞿能指了指舆图,道:“一旦出关,可自宽河所、会州卫直接掉兵,驻扎于富屿卫。这种办法虽然会使宽河所、会州卫空虚,但其距离关内较近,只需等上数日,北平步卒赶至,便可补充上去。” 朱棣点头称赞:“如此甚好,那就准备吧。” “报,大宁都司文书。” 军士连忙将文书递送上来。 朱棣打开一看,顿时目光一寒,面色严肃起来,就在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在惴惴不安时,朱棣突然说道:“这一次我们要有大动作。命令东胜、忠义、兴洲三卫所有骑兵集结,抵达喜峰口之后,即刻出关,兵进富屿卫。” 平安、瞿能等人有些吃惊,朱棣这是想要将关内蓟州一线的骑兵都抽空啊,这一次动作,非同小可。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为一人成魔,我甘之如饴 京师。 穆妙福正在与小贩讨价还价,盆子里的鲈鱼倒是肥美,要价二十文,属实贵了。 “罢了罢了,收你十八文。” 小贩实在是拗不过,只好退让。 穆妙福欣喜地掏出十八文钱,递给小贩,待小贩穿好鱼后接过提在手中,打算返回朱宅。 便在此时,街道上喧闹一片,百姓连忙躲避,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 “让开,都让开!” 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熟悉。 穆妙福连忙抬头看去,马匹已然近了。 “啊?” 穆妙福看清来人,惊呼一声,只一瞬间,马匹已蹿了出去。 “不好了!” 穆妙福抬脚就跑,进入朱宅后,匆匆找到冯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朱,朱有爋回京了!” 冯氏听闻,脸色一变。 很快,朱有炖也收到了消息,回到了大堂。 “我们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他的事,我们不过问,也不用操心。” 朱有炖咬牙切齿。 对于弟弟朱有爋的背叛,他是怀着彻骨的痛恨的,若不是朱有爋密报朝廷朱橚造反,朱橚就不会死,自己也会从万人敬仰的世子沦落为眼下的庶民! 冯氏看了一眼朱有炖,对穆妙福问道:“仔细说说。” 穆妙福稳定了心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道:“我当时刚刚买了鱼,正准备回来,就看到朱有爋骑马而来。他似乎吃了不少苦头,头发散乱,衣服上满是破洞,脸上好像还有伤……” “有伤?他的护卫呢?” 冯氏问道。 穆妙福摇了摇头,道:“没见到护卫。” 朱有炖有些不耐烦,道:“他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话虽如此说,但他毕竟是你的弟弟!” 冯氏劝道。 “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朱有炖当即甩袖离去,心头充满怒火。 冯氏看着朱有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穆妙福道:“你去打听下,看看朱有爋回京是为了什么事。” 穆妙福答应之后,便又一次出了门,只过了半个时辰,便匆匆返回,对冯氏道:“朱有爋跪在了午门外,求见皇上。这件事在京师已经传开了,至于什么缘由,都没个准话。” 冯氏心头沉甸甸的。 若朱有爋来京师是领赏的,那自己远离他,不闻不问,保持距离,理所当然。可现在朱有爋怕是落了难,跑京师来请罪的,这种情况下若自己等人还保持距离,那天下人该怎么议论? 薄凉? 残酷无情? 大义灭亲之后的大义灭亲? 武英殿。 朱允炆处理好文书,看了一眼顾三审,问道:“周王走了吗?” 顾三审通报:“不久之前内侍来说,周王还在午门外跪着,已有两个时辰。” 朱允炆不想见朱有爋,安全局已将他的所作所为汇报过来,他的目的是让自己放了白莲沫儿。 “让他跪着吧。” 朱允炆吩咐内侍将奏折送到通政司,然后走出了武英殿。 “白莲沫儿到哪里了?” 朱允炆问道。 “明日一早便会渡过长江,京师接应都已妥当。” 顾三审道。 开封安全局押送白莲沫儿并没有追求时间,而是以稳妥为主。故而在时间上,稍慢于朱有爋。 朱允炆点了点头,安排道:“一到京师,即刻刑讯,问出佛母身份、古今身份与白莲教密谋。但要记住,人不能死。” “遵旨。” 顾三审领命。 古代有的是刑罚艺术,比如割三千多刀人还活着的凌迟艺术。不让人死,却可以让人体验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午门外,朱有爋跪在大门前,看着宫门走出来的官员,哪怕是有人上前问话,也不作回应,只表明一个态度,自己来这里,是来求见皇上的,与其他人无关。 话虽如此,可堂堂藩王跪在宫门外,官员怎么揣测,百姓怎么想?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却没几个人知晓朱有爋到底是来干嘛的。 夜深了。 南京城终于从喧嚣中安静了下来。 朱有爋看着紧闭的宫门,一脸的坚毅与不可动摇,膝盖有些疼,地很硬,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见到皇上,只有这样,才能给沫儿一条生路! 可朱允炆不想见自己! 朱有爋心中有些发凉,但却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因为自己出卖了父亲朱橚,导致任何勋贵都不欢迎自己,根本就不会帮助自己。 再说了,这件事关系着白莲教,没有任何官员与勋贵愿意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哪怕是找他们,也只能吃闭门羹。 天地之大,贵为周王,却只不过孤零零一人。 自己要赌的,只是朱允炆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若自己赌输了,那就跪死在这里吧,不过是先沫儿一步,也好早点到奈何桥边等她。 夜凉如水,朱有爋有些瑟瑟发抖,不是冷,而是伤势发作。 有一次夜间赶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手臂脱臼,直接疼死过去。若不是夜间有好心商人路过将自己救了,说不定已经死在了荒野之中。 可是自己不是个好人,报答商人的方式,就是抢了他们的干粮和马匹。 为一人成魔,我甘之如饴! 朱有爋挺直了腰,跪着看着宫门,目不转睛。 深宫之中,朱允炆已然睡下。 马恩慧微微闭着眼,等待了许久,也没听到朱允炆舒缓的呼吸,不由低声道:“皇上可还在想周王的事?” 朱允炆伸出手,马恩慧枕着手臂便靠了过来。 “朕只是在想白莲教的事,仔细回想安全局的情报,那白莲沫儿明知道进入周王府会被发现,可她还是去了,这让朕百思不得其解。” 朱允炆不理解。 这个世界上,知死而死的可不多,但这沫儿倒成了一位。 马恩慧莞尔,轻声道:“那皇上又为何将朱有爋放回开封府?” 朱允炆抱紧马恩慧,不再说什么。 情。 当初将朱有爋送回开封,不就是希望将情作为羁绊,找到沫儿与广袖。事实证明,那沫儿虽然是白莲教中人,但也是有情有义的女子,至少对朱有爋而言,她是如此。 可朱允炆难以理解的是,朱有爋与沫儿之间,竟然能痴情到生死相随的地步。 一个从山东重重封锁中跑出去,就为了见一面。 一个千里奔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跑到京师来求情。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朱有爋?” 马恩慧小心地问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说到底,朱有爋本身并没有多少错,倾情于一个女子,为一女子拼命到这个程度,他有什么错?顶多抢了一些马和银两,又没祸害谁家孩子。 “睡吧。” 朱允炆不再想这些事,现在重要的是关外战事与沫儿口中的情报,而不是朱有爋。 天刚亮,安全局一辆马车便秘密进入京师。 在将沫儿囚禁在地窖中之后,顾三审、薛夏亲自来审问。 顾三审冷着脸,指了指两旁架子上的刑具,道:“白莲沫儿,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胆敢隐瞒抗拒不答,这些刑具就用在你身上!” 沫儿瞥了一眼,道:“我要见朱允炆。” “放肆!” 顾三审厉声呵斥:“皇上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来人,赏她十鞭子!” 身旁安全局之人取下鞭子,啪啪就抽打下去,鞭梢甩在沫儿脸上,一道血痕陡然浮现出来。每一次抽打,沫儿的身体都在颤抖,然而始终都不见她喊痛求饶。 顾三审盯着眼前的沫儿,她是一个真正的刽子手,在青州杀了不少人,多少军士都是因她与广袖而死,若不是她口中还有安全局想要知道的秘密,她早就被剥光了游街,然后在菜市口凌迟了! “我要见朱允炆,他不来,我什么都不会说!” 沫儿喊道。 顾三审愤怒不已,走到沫儿面前,一把抓起沫儿的头发,右手一晃,一根闪亮的针尖就闪现出来,直指沫儿的眼睛,道:“如果你失去了一只眼睛,还会如此嘴硬吗?” 沫儿想要挣扎,却被束缚地无法动弹。 针尖缓缓接近,沫儿呸了一口,直接吐在顾三审脸上,道:“你试试,我若没了眼睛,你就失去了所有的秘密,到时候,看你如何给朱允炆交代!” 顾三审愤然一刺,针尖刺入了沫儿的脸颊,然后拔了出来,转身道:“你想用手中的秘密当做筹码,呵呵,那你就试试吧。给她来个竹蜻蜓!” 沫儿不知道什么是竹蜻蜓,当看到竹签子被人拿过来,有人抓自己的手时,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想要刺穿自己的十指! “顾三审,让朱允炆来见我,否则我死都不会说,你若如此折磨于我,只会失去更多的秘密。” 沫儿喊道。 顾三审以满含杀气的目光看着沫儿,道:“安全局的兄弟死在你们手中的可不下十人!大明军士死在你们手中,更有千余人。你想要保住双手,就说出谁是佛母,谁是古今,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见朱允炆,我死都不说!” “由不得你!用刑!” 顾三审没有任何怜悯,当即下令。 尖锐的竹签从沫儿的小拇指指甲盖里嵌入,一点点地向力刺。沫儿终无法忍受,凄厉地惨叫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说还是不说!” “不说!” “继续!” “啊!” 顾三审看着眼前昏死的沫儿,又命人泼冷水叫醒,再一次询问,再一轮刑,再一次昏迷,再一次…… 直至接近午时,沫儿被刑罚折腾的有气无力,顾三审也没有拿到想要的情报。 薛夏劝阻了顾三审继续加刑,道:“能挺过竹蜻蜓的人可不多,这样的人再加刑也没多少意义。不若将事情奏禀皇上,由皇上定夺吧。” 顾三审很是郁闷,不知道白莲教哪里找来的疯子,一个瞿佑,一个神宫监丘贺,都是敲碎骨头不吐一句话的主,现在连一个女人都抗住了安全局用刑! “好吧。” 顾三审无奈。 正在武英殿用午膳的朱允炆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周王不吃不喝,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十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怕会跪死。 另一个消息是白莲沫儿抗住了刑,昏死数次,非要皇上亲自审讯才肯开口。 ps:别怪安全局狠,这比锦衣卫已经好上百倍了…… 第五百二十章 圣女的交代(三更) 朱允炆用过午膳,看了看桌案上尚未批复的奏折,揉了揉眉心,起身道:“走吧。” 在内侍与顾三审的陪同下,朱允炆到了午门外。 朱有爋意识已有些模糊,身体佝偻着半伏跪在地上,浑似叩头不起的样子。 “为一女子,值得吗?”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朱有爋。 朱有爋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视野从黑暗缓缓变得光亮,当看清来人模样时,原本颓然的神情瞬间恢复了精神,猛地叩头。 砰! “罪臣拜求皇上开恩,饶她不死!” 朱有爋一下下去,血已流出。 朱允炆没想到曾经光鲜的朱有爋竟是如此凄惶,和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说出去是王爷,估计洪七公都不信。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吧?” 朱允炆问道。 朱有爋微微抬起头,露出哀求的目光,干裂的嘴唇微动:“臣知道,愿以一命换一命!饶她不死,我赴刑场!” 朱允炆看着痴情彻骨的朱有爋,恨不得踢他一脚,一个妖女有什么好的,至于被迷惑成这样子! “抬他去太医院,莫要在此丢人!” 朱允炆下令,大踏步走了过去。 朱有爋想要起身追赶,却发现一直跪着,双腿已失去了知觉,根本无法用力。内侍也不等朱有爋在这里喊来喊去,也没找担架,直接抬起人来就去了太医院。 安全局庭院。 朱允炆坐在了梧桐树下,吩咐道:“将她带出来吧。” 顾三审不敢怠慢,将沫儿从地下抬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身披加锁,脚带镣铐,手插竹签的白莲沫儿,抬了抬手,命薛夏拿来药匣,然后吩咐顾三审解开沫儿身上的枷锁镣铐。 “皇上,此女极为危险,不可……” 顾三审想要劝说,却看到了朱允炆冷厉的目光。 沫儿盯着朱允炆,问道:“你当真是大明皇帝朱允炆?” 朱允炆指了指药匣,道:“朕不喜欢看到血糊糊的人,给她去了竹签,清洗伤口,包扎好了再说吧。” 沫儿难以置信,尚不等怀疑,手指便一阵钻心的疼痛,原以为去掉竹签够痛了,谁知他们在伤口上倒了什么东西,竟比这还要痛百倍。 浑身冷汗直冒的沫儿,瞪着眼看着朱允炆,原以为这个家伙还有点良心,谁知道他一出手,比什么都痛。 朱允炆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怨恨的沫儿,道:“如此看朕可不太合适,不过这些东西对你没害处,至少不会让你的伤口化脓,说不得将养一段时间,你的双手就会恢复。” “你少惺惺作态!” 沫儿从没听说过上药会如此痛苦的。 朱允炆见沫儿的双手手指已包扎好了,便说道:“你让朕来这里,朕来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沫儿询问道:“朱有爋怎么样了?” 朱允炆直接回道:“在午门外跪了十个时辰,看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沫儿松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佛母的消息与图谋,作为交换,放朱有爋回开封。”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你是囚犯,没有资格与朕谈条件,朕也不可能接受白莲教圣女的任何条件。你要清楚,百姓可以让步,大臣可以妥协,君主不能!” 沫儿盯着朱允炆,身体微微上前。 苍琅。 刀剑出鞘,护在了朱允炆身前。 朱允炆推开眼前的刀,对沫儿说道:“朱有爋来京师是向朕求情的,朕不答应,他早晚会回到开封。” 沫儿浅浅一笑,看了一样凶狠的顾三审,对朱允炆说道:“相对于安全局人来说,你比他们更有人情味。罢了,我交代了,佛母原名方彩云,山东青州人,是山东白莲教的管事人。” 朱允炆有些意外于沫儿的坦然,问道:“想来佛母已经不在青州了吧,她在何处?” 沫儿微微摇头,道:“不太清楚,不过她之前去了陕西,说要联合王金刚奴,东西联合,共同举事。可惜王金刚奴实在是不经打,听说死在了山西文县。但佛母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王金刚奴?” 朱允炆有些惊讶,看了一眼顾三审。 先前山西移民为了破局,曾借王金刚奴运作了一番,可惜舆论运作上去了,王金刚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直接带人进攻文县,结果被人砍了脑袋,导致山西移民差点走向死胡同。 朝廷调查过,安全局也调查过,但都不知道王金刚奴为啥会突然发疯,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佛母在背后使坏的结果。 如此重要的情报,安全局没有查出来也就罢了,毕竟穷山沟没几个安全局的人,但文县俘虏了一些人,竟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问都没问,生生让朝廷错过了佛母的消息? 该死! 文县一定有问题! 朱允炆凭着直觉判断。 “总有几个可能的地方吧?” 朱允炆问道。 沫儿想了想,道:“山东,北平,江浙,京师,都有可能。” 朱允炆看了一眼沫儿,这个回答的范围实在是太大,累死安全局的人也找不到啊。 “好吧,佛母且不说。朕想要知道,古今是谁?”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沫儿凝眸看着朱允炆,说道:“十二年前,我的父母死于一场火灾,之后不久,我被人带到了京师一座宅院中,白天习剑,夜间习诗书琴艺,还有伺候男人的手段。” “他让我们完全服从命令,不该问的从不让问,不该看的从不让看,谁若不听,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我们只是棋子,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朱允炆看着沫儿,询问道:“他是谁?” 沫儿摇了摇头,道:“他叫公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每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也戴着面具,手段极为残忍。六年前,公子安排我加入白莲教,并进驻开封,授意由我来俘获朱有爋,掌控周王府动态。” 朱允炆端起茶碗,问道:“朱有爋揭发朱橚,也是那位公子的指示?” 沫儿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咬牙道:“没错。公子认为朱橚已没有利用价值,开封府也逐渐失控,便下达了最后的指示,通过朱有爋毁掉朱橚。” 朱允炆品了品茶,当年的缺失的一些事,总算是弄清楚了。 “青州府的事,也是公子安排的吗?” 朱允炆又问道。 沫儿点了点头,道:“即有公子的安排,也有佛母的安排。公子需要的是齐王朱榑造反,佛母需要的是青州百姓尽归白莲。” 朱允炆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道:“广袖在临终前,说她知晓古今是谁,你同为圣女,不应该不知道吧?” 沫儿苦涩一笑,道:“我是古今。” “什么?” 朱允炆惊讶起来,顾三审、薛夏等人都惊愕不已。 古今竟然是一个女子? 不对! 古今应该极有权势与力量,起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政局。 沫儿看着朱允炆,坦然道:“古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精神。凡出身于公子门下,都可自称古今。但古今先生,却只有一位,他的身份比公子还神秘,或者说,他就是公子的上级,真正的权贵。” “古今算什么精神?” 朱允炆有些郁闷。 沫儿解释道:“古今之人都是过客,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成为古今中的永恒,就只能为公子为战,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会有神秘力量接引自己,前往无痛无负累的纯净世界。” 朱允炆无语,这谁啊,都用洗脑这一套了,真亏这些人还信了…… “你如此坦诚,倒真的令人意外,为什么?” 朱允炆看着沫儿。 沫儿目光中闪烁出一丝杀气,厉声道:“我希望借你的手,铲除公子的力量,我希望借你的手,彻底消灭白莲教!” “为何?” 朱允炆不解。 对于一个教徒而言,其信仰根深蒂固,到死都很难改变。 眼下沫儿竟一反常态,背叛了自己多年以来的信仰? 沫儿咬牙切齿,面露痛苦,道:“在玲珑山逃出去之后,我到了老一代圣女家中休养,在其家中找到了一本册子。” “什么册子?” 朱允炆追问。 沫儿嘴角颤了下,心头的愤恨再无法压抑,嘶喊道:“是白莲教为公子捉童的文册!他们负责制造各种局,各种意外,使用各种龌龊手段,在各地搜寻有习武根骨的男童、女童!我父母死于火场,就是白莲教做的!我被送到京师受尽折磨,也是白莲教一手制造的!” “我信奉了他们,为了他们我拿自己的命去拼,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傻子!父母被他们害死,还为他们卖命!呵呵,可惜,广袖姐姐不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以为是母亲卖了她。我没有力量对抗佛母,也没有力量对抗公子。” “我要借你的力量,彻底毁掉他们!朱允炆,这就是我束手就擒的原因,这就是我来到京师的原因!我只求你在杀我之前,让我看到白莲教的覆灭,看到公子的人头!” 朱允炆看着近乎癫狂的沫儿,终于明白过来。 杭州的人口失踪案,背后牵扯着两股力量,一股力量是白莲教,一股力量是神秘组织,而这个神秘组织的头脑,极有可能是李善长之子李祺。 佛母,李祺。 这是自己内政里的头号敌人。 朱允炆看着沫儿,问道:“青州如此大事,佛母为何不在?” 沫儿痛苦地回道:“佛母将一切都赌在了未来,她找到了佛子,一个女婴。” “未来,女婴?等女婴长大至少也需要十八年,十八年后……”朱允炆思索着,目光看向沫儿,缓缓说道:“你说的那个女婴,该不会是唐赛儿吧?” “啊?” 沫儿瞪大眼,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 就连一旁的顾三审、薛夏等人也震惊不已,纷纷看着朱允炆。 “你,你怎么会知道?” 沫儿无法相信。 唐赛儿是白莲教最高机密,知道这位女婴的人除了佛母及其身边之人,就只有圣女,金刚、护法都没有资格知道! 况且这还是个女婴,名字说不得还是佛母随心取的,消息再怎么传,也不可能传到朱允炆的耳中。何况看顾三审等人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朱允炆很不负责地回了一句:“猜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就在京师(一更) 广袖临死之前说过,白莲教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将是天崩地裂,远甚青州百倍。现在看来,白莲教已经选择了蛰伏与等待,将白莲教的命运交给十几年之后的唐赛儿。 朱允炆笑了,唐赛儿可是历史上著名的人物,她的丈夫就是“大名鼎鼎”的林三,当然,林三在历史上没名头,但在后世的某个小说里当了家丁,就有名多了…… 唐赛儿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厉害到什么程度,几乎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她十几岁就已武艺超群,十八岁起义,全灭过明军青州卫,看看,是全灭,可不是击败或击溃。 朱棣为了对付唐赛儿,曾派遣安远侯刘侯柳升带大军围剿,柳升可谓是百战名将,曾平定过交址之乱,打过倭寇,还曾作为朱棣的神机营统领,北上征伐蒙古。 可就是这样的名将,御封侯爵,竟然被唐赛儿吃尽苦头,连手下都指挥刘忠都被干掉了。 虽然唐赛儿最终失败了,但令人惊奇的是,她却消失不见了,就如沫儿与广袖的手段一样,朝廷如何找都找不到。 朱棣甚至在山东抓了一万多尼姑与道姑,遍地寻找,也没有找到唐赛儿。大怒之下,将山东布政使、按察使、参议与相关县的官吏,一股脑都给砍了,连带着安远侯柳升也被关入大牢。 对于唐赛儿的下落,历史只留下了“不知所终”的字样,只知道她自称佛母,有人将她称为妖妇,有人将她视为英雄,有人改了地名怀念她,有人画了画像,日夜膜拜。 无论如何评价,唐赛儿都是一个传奇。 朱允炆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敌人是谁,即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也不是阴险狡诈的士人,而是一个女婴,尚且还不会跑路的女婴。 成年的唐赛儿不好对付,婴儿还不好对付…… 沫儿看着笑得渗人的朱允炆,浑身发冷,他是不可能知晓唐赛儿的,但他确确实实说出了这个名字,莫不是他可以预知未来,洞察先机,还是说,他才是真正的弥勒? 朱允炆放松许多,知道了苗根在哪里,处理掉还是容易,现在的问题不是白莲教,而是古今先生与那位神秘的公子,而关键人物,就是李祺。 “说吧,训练你们的地方在京师何处,有多少人?” 朱允炆问道。 沫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 朱允炆有些郁闷,说了半天,你告诉我不知道,这不是玩我。 沫儿想了想,说道:“进出时都蒙蔽着双眼,看不清路。每次离开京师,走得又是水道,通常要行出五六个时辰才会睁开眼。” “那你如何断定是在京师?” 顾三审追问道。 沫儿看了一眼顾三审,对朱允炆说道:“因为我听到了宦官的声音,他们还曾谈论起京师最新消息,且每次外出睁开眼时,都距离京师不到三百里。” “宦官的声音?” 朱允炆微微皱眉。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唐甄曾在著作《潜书》中描写宦官(太监):“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 但现实告诉朱允炆,唐甄这个思想家实在是太想当然了,一个穷困潦倒只剩下文字的先进愤青,不过当了几个月的县太爷,见都没机会见到太监,凭啥这么写。 人家郑和不一样英武不凡,说话不也声若洪钟,长得也不错,做事也很有人情味嘛。 不过宦官里面像郑和的还真不多,大部分都和内侍双喜差不多,和赏析与,和声细语,声音有点尖,处在雄性与雌性声带的中间区域。 总结下就四个字:有点娘炮。 不过,你当真能确定有点娘炮的人就是被阉了的男人?后世那么多娘来娘去,细皮嫩肉的,也没听说他们去泰国做过切割手术啊。 沫儿坚定地说道:“一定在京师,而且距离河道很近。” 朱允炆深深看着沫儿,选择了相信,起身对顾三审说道:“找人画出白莲教佛母、天王、护法等画像,标注据点,画出京师训练宅院的建筑分布,盘查可疑宅院。” “遵旨。” 顾三审连忙答应。 朱允炆走向沫儿,顾三审等人紧张地在一旁戒备着。 “瞿佑是白莲教的人吧?” “没错,他是河南白莲教的大护法。” “惊蛰呢?” “惊蛰并非是白莲教徒,而是公子与古今先生的人。听说已经死在了明廷手中。” “丘贺呢?” “我并不知晓此人的存在。” 朱允炆思量了下,问出了最后的问题:“白莲教的消失术,为何会如此厉害,瞿佑的家人是如何消失的,你与广袖又是如何躲过安全局盘查的?” 沫儿微微摇了摇头,道:“白莲教徒之所以能消失不见,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白莲教根基在乡野之间。只要受伤或遇到危险,完全可以转入官兵很难抵达的乡野之地,换一个身份,或隐匿起来。至于一家人的离开,只需要使点银两,养济院可以随便进出,取得路引,伪造身份,并不算难。” 这么说白莲教的人也不会飞天遁地,都是一群凡人,朝廷之所以屡屡抓不到人,只是因为人手不够,盘查不严,加上有人贪腐,闭上了自己的眼罢了。 朱允炆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沫儿,冷冷地说道:“你带来的消息很有用,但这不足以抵消你的罪过,你的双手沾染着大明军士与安全局的血,这就注定了你的命运。” 沫儿微微抬起双手,看着那包扎的纱布里透着血红,轻声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朱允炆转过身,沉默了下,下令:“给她换一间像样的房间,不准外出,待抓到白莲教匪首与古今之人后,一并——押赴刑场!朕可以答应你,他们的脑袋会比你的先落地。” 沫儿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浅浅笑了笑,对着朱允炆的背影施了个礼,道:“多谢。” 朱允炆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眼睛有些酸涩,自己要杀她,她竟然感谢自己。说她是个杀人魔头吧,偏偏对朱有爋又有情有义,说她是白莲匪首吧,本身又是个可怜人。 幼年父母双亡,吃尽痛苦被人当做棋子。 身不由己吗? 朱允炆走了。 薛夏看着白莲沫儿,也不再那么严厉,听从朱允炆的吩咐,为其准备了一间房,并命人找来画师。 白莲沫儿被捕的消息一定会传开的,虽然明面上开封押送车队尚未抵达京师,但白莲教徒分布广泛,难保消息已经散开,白莲教主力很可能会转移。 现在就是与时间赛跑。 沫儿摊牌的很彻底,朱允炆在用晚膳的时候,顾三审便将一叠画像带入武英殿。“此人真是佛母?” 朱允炆原以为佛母是个羞煞百花,风韵无敌的女子,不成想普通的如乡间妇人,即没有美貌,也没有玲珑身段。 顾三审回道:“应是佛母无疑,瞿佑看到这个画像时,明显紧张起来,一反常态。或许佛母手中掌握着瞿佑的家人。” 朱允炆翻看着其他金刚、护法的画像,道:“瞿佑之所以能抗到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家人吧。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就攻心为上吧。告诉瞿佑,安全局将在山东青州、滨州、莱州、莒州、胶州、安丘、寿光、诸城、即墨等地,彻查人丁,重新造册。” “山东?” 顾三审有些惊讶。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佛母是青州人,她不可能放弃山东。若她当真控制着瞿佑的家人,那一定就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顾三审明白过来,只要安全局所说地点有瞿佑家人,那瞿佑极有可能会无法再坚持下去,转而交代出古今先生的消息。 “这是?” 朱允炆看着眼前两幅画,一幅画是带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消瘦,没有多少显著特征,倒是嘴巴有些小。而另一幅画则是建筑图。 顾三审道:“皇上,这是沫儿按照记忆画出的建筑图,看这个宅院,即有假山,又有池塘,还有高墙,只训练的后院,南北就有三百步,在京师这种宅院可不多。” “她画的?” 朱允炆想起白莲沫儿的手指,不由问道。 顾三审点了点头,道:“她嫌弃画师画出来的太难看……” 朱允炆一头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美观,不过仔细看,沫儿的画作线条倒还是讲究,不能说是大家,但也算是小有成就。 “皇上,京师安全局人员密布,若真有如此之事,怎么也该会蛛丝马迹,已被发现……” 顾三审有些顾虑。 朱允炆也奇怪,安全局在京师的人员众多,直属安全局的人员就不下六千人,何况还有安全局外围情报人员,如果真有一群女孩、男孩被运到京师秘密培训,不应该没半点动静啊。 “安全局不会调查哪里?”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被问住了。 安全局的权限很大,整个京师,除了后宫哪里都调查,藩王与朝廷重臣的府邸更是去的频繁。可以说,有活人的地方,就有安全局的足迹…… 活人? 顾三审陡然打了个激灵,不安地对朱允炆说道:“皇上,臣想起来一些地方……” 朱允炆听闻后,目光陡然一寒,道:“调金吾卫与羽林卫,即刻封锁这些地方,彻查搜寻。挖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遵旨。” 顾三审当即领命。 京师再一次被震动,皇宫的禁卫出动,说明问题已是十分严重。 兵部铁铉、都督府徐辉祖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入宫求见朱允炆,在得知消息之后,徐辉祖当即建议道:“皇上,臣以为应当立即关闭城门。” 铁铉表示赞同。 朱允炆看了看夕阳,摇了摇头,道:“加强盘问即可,若有陌生子女出城,又无法证明其身份者,一律扣押。” 徐辉祖离开京师之后,当即上了城墙,并亲自坐镇江东门。这里有水道,而且鱼龙混杂,最容易混出城关。 第五百二十二章 死宅之下,光明复现(二) 京师繁华,寸土寸金。 可就是在这样的城市中,竟也有着一些荒废的大宅院,常年无人居住,任由其腐朽老去。即使是奸诈贪婪的商人,也从不打这些宅院的主意。 这个地方,名为:死宅。 比如胡惟庸的府邸,李善长的府邸,乃至蓝玉的府邸。多少人不是全家手拉手,一起上刑场的。 后世小区非正常死个人,喊叫喊着凶宅,有人还想着搬家呢。在大明,这种死了全家的宅院,谁有胆量入住? 不说上面有朝廷封条,就是没封条,免费入住,也没几个人有胆量啊。 人虽然没见过鬼,但怕鬼。 再说了,风水学在大明可是很流行的,不少官员也对这有所研究,何况是民间百姓,这种阴气重,煞气重的地方,能绕路就绕路,不得已路过还得带跑的,停留长一点,不折寿怕也会生病,谁会拿全家人性命开玩笑。 安全局环控京师,盯着的都是活人,谁也不会跑到这种死宅里,调查调查这里有没有阴魂不散,还停留在人间的小倩姑娘啊…… 汤不平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京师就这么大,几千人哪里调查不过来,就连妓院里,都有安全局的龟公,咋就偏偏没想到过这种地方。 “汤镇抚,胡府已被封锁,随时可破门而入。” 千户郭纲禀告道。 汤不平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看了看远处街上的百姓,道:“将附近两条街道的百姓撤出去,商铺关闭,街道封锁。准备梯子让弓弩手占据高点。” 郭纲听闻之后,吩咐手下人去处置。 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了下来,汤不平不再犹豫,当即带人冲破胡府大门,一队队军士蜂拥而入,快速穿插,门被踹开的声音响成一片。 尚未至后院,就看到一支火箭飞向长空,陡然炸开! “有敌人!” 汤不平厉声喊道,带人飞奔后院,在那黄昏的庭院中,有两位女子已中箭倒地,年龄都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其他人在哪里?” 汤不平脸色冰寒,逼问一女子。 女子刚刚说了句不知道,汤不平手中的刀便刺穿了其手掌,冷厉无情的目光令女子骇然,痛苦让她失去了对抗的勇气,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一旁的水井,道:“在,在地下。” 汤不平看着眼前的八角井,里面有水光。 “只有这一条通道?” 汤不平回头问道。 “我们只知道这一条通道。” 女子痛苦地回道。 汤不平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就打算第一个下去,却被郭纲抢先一步,拉动了下轱辘上的绳子,猛地就跳了进去,轱辘嗡嗡直转,直至军士猛地抓住把柄。 郭纲双脚时不时踢着水井的墙壁,缓缓下坠,直至落入井水之中,才发现这井水不过只有半腰深,拉了拉上面绳索,又有两名军士下来。 “千户,上面的女子交代,入口在北面墙壁上,以三重两轻为暗号。里面有人把守,需要多加小心。” 军士提醒道。 郭纲了然,依暗号敲动,原本青砖垒成的井壁缓缓移开,刚刚只容一人通行,郭纲便猫着身翻滚而入,看都不看,手中绣春刀先横扫了过去。 噗噗两声,随后便是凄厉地惨叫声。 郭纲没有理睬已被割开腹部的两个男人,而是将目光看向周围,火把照亮着眼前的地下空间,空间很大,又被一根根巨大的柱子分隔开来,木板床上被惊醒的女子惶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甚至有些人已经拿起了武器。 北面,有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挂着十几个女孩,不知生死。 东面跑出来数十个手持长刀的彪横大汉,郭纲上前一步,气沉丹田:“你们都给我听着,朝廷已经封锁了这里,投降者活,反抗者死!” “杀掉官兵!” 大汉喊叫着,并命令训练的女子动手。 “动手者死!” 郭纲厉声呵斥,身后不断出现军士。 大汉们见状想要冲杀过来,却不料郭纲身后的军士带着手-弩,弩箭飞出,直钉杀数人,只不过短短时间,安全局与军士就涌入上百人。 汤不平走了过来,看了看那些手持刀兵的人,沉声道:“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去你的!” 大汉不听劝,命令手下杀出去。 可惜没人听他的话了,这些人虽然生活在地下,但毕竟不是生活在地狱,面对大明精锐,还有弓弩盾牌刀兵,就这里的四五十个人,拿什么跟他们打? 汤不平毫不客气,抬起手数了三个数,数落时刀不脱手者,一个都没留。 血腥味弥散开来。 奇怪的是眼前的女子们,却没有感觉到惶恐与不安,似乎早已习惯了生死。 汤不平走到北面的笼子前,看着吊着的女孩,只一个眼神,安全局的人便已了然,还没等他们去找到绳索,就已经有女子将绳子缠绕在手臂上,挥刀砍断了系在柱子上的绳结,一个个女子缓缓落了下来。 没有人大声哭喊,没有人嚎啕大哭,冰冷的神情与残酷的心,令汤不平都有些震惊。 “你就是头目?” 一位清秀的女子走了出来,腰佩长剑,秀发高盘。 汤不平点了点头,道:“安全局镇抚司汤不平,你是?” 女子轻声道:“我名楚芸,是这里的大姐。” 汤不平看了看周围的女子,道:“公子在何处?” 楚芸眯着眼,看着汤不平道:“你们竟然知道公子,原以为朝廷之中皆是庸碌之辈,不成想竟调查到了这一地步,不过公子并不在这里。” “在哪里?” 汤不平没有反驳,而是直问根本。 楚芸板着脸说道:“不清楚,也许在其他地宫。不过你们若是要杀他,就让我动手吧。” 汤不平还没问什么,楚芸便咬牙道:“他杀了我妹妹!” 郭纲来报:“有二百一十六个女子,多数在八岁至十八岁之间,另外还发现了二十几具尸体,刚刚吊着的女子,也有两人因伤势过重而亡。” 汤不平有些心惊,看向楚芸,道:“带所有人出去吧,记得把你们的兵器留下。” 楚芸看着汤不平,面无表情地问道:“出去之后呢,送我们进入囚牢,还是让我们侍奉某位权贵?” 汤不平冷笑道:“你在我面前高傲什么?收起你这种语气,愿意留在这里没人管你,不久之后,这里就彻底坍塌。” 楚芸惊讶地看着汤不平,待其走后,便召集姐妹,道:“我们自由了,可以离开这个魔窟了。上去吧,这一次,谁想在外面待多久都没问题。” “姐姐,朝廷的人不也是魔头吗?” 只有十六岁的林玥低声问道。 楚芸点了点头,道:“魔头总好过魔王,走吧。” 林玥见状,只好点头收拾仅有的几件衣物,与众人沿古井上了地面,呼吸着上面的空气,终于有了活着的气息。 相对于汤不平这边的顺利,雄武成却在李善长的府邸后院遭遇了反击,一度有数十军士受伤,一怒之下的雄武成亲自上阵,斩杀了七八名看护,这才打开胜利之门。 一个时辰后,奏报传入皇宫。 朱允炆并没有回后宫,就在内阁与解缙、郁新与陈迪闲聊,顾三审的奏报很简单:杀敌七十六首,解救女子合计三百二十九人,搜寻到三本至关重要的名册,盔甲武器、金银细软正在统计。 夜色阑珊,宫门外却灯火通明。 朱允炆亲自走到午门外,看着眼前的一群女子,有些还只是孩子,脸上稚嫩未退,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风华年代。 可惜她们即没有享受什么天伦之乐,也没有冰糖葫芦与木马,手中握着的,是杀人的凶器。 一群可怜人,一群置人于死地的棋子。 朱允炆走向前,顾三审想要拦住,却又缩回了手,只好紧紧跟随在一侧。 “你几岁了?” 朱允炆到了一个孩子面前,俯身问道。 “十一岁。” 孩子眼神中有些怯懦,却忍着畏惧没有后退。 朱允炆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直起腰来,高声道:“无论你们来自哪里,无论你们父母在与不在,你们都自由了,没有人再强迫你们练习杀人技,没有人再用鞭子、刀子来教你们规矩,也没有人随意拿走你们的性命!” “知道家在哪里的,想要回家的,告诉你身边的军士,他们会亲自将你们送回家乡。无家可归的,就留在京师吧,你们的去处,自有人安排。” 一个孩子无法相信,问道:“我们真的可以回家吗?”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对所有人喊道:“朕是大明皇帝,亲准你们回去,谁若阻拦,就是抗旨。” “大魔头!” 一个女子跳了出来,挥舞着拳头就冲着朱允炆打去。 顾三审眼神一寒,手腕微沉,一柄短剑便落入手中,刚想上前,就听到“砰”地一声,人群分开,一位女子沉重地摔在地上。 楚芸收起手掌,对身边的人厉声道:“忘掉你们学到的一切,重新做人,否则,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众女子瞬间禁声,看向楚芸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朱允炆推开护在身前的盾牌,看了看楚芸,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子,只轻轻说了句:“地上有点凉,不适合睡觉,朝廷已临时征用了几座宅院,你们可以去哪里休息去。” “皇上!” 顾三审有些着急。 这已经是以下犯上,谋逆之罪了,如何能轻饶,难道不应该杀头以儆效尤? 朱允炆看着楚芸等人,道:“不要再折腾一群可怜人了,朕希望你们无论去还是留,都能做一个好人。” 好人? 楚芸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挣扎。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所有人接触的思想与教育,那就是:朝廷昏庸无道,杀戮无数,当替天行道,澄清今日,回归净古。 可现在,大明皇帝似乎并不是那么残酷好杀,是非不分,甚至,他还有点人性…… 第五百二十三章 按图索骥(三更) 坤宁宫。 马恩慧有些担忧地看着朱允炆,道:“臣妾听闻有女子行刺,皇上日后可不能如此鲁莽。” 朱允炆狠狠瞪了一眼多嘴的双喜,双喜连忙摇头,表示这件事不是自己说的。 不用说,那一定是多嘴的丛佩儿。 安全局为了保障朱允炆的安全,将丛佩儿混杂在了女子之中,当时的情况还没危险到她出手,何况身边还有顾三审、汤不平等护卫。 “朕知道了。” 朱允炆没有在意,翻看着名册,越看越是心惊。 马恩慧知道劝不了朱允炆,只好将准备好的羹汤端了过来,放在桌案上,道:“喝点压压惊吧,这些名册,都是被拐来的孩子吗?如此厚,可不像只有三百多人。”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忧虑,道:“看这上面的记录,这股暗中的力量,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洪武二十三年。” 马恩慧心头一惊,道:“洪武二十三年?”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 洪武二十三年事情是不少,但最引人注目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李善长全家被杀,为十年的胡惟庸案画上了句号。 李善长死了,在他之前已经有三万多人受胡惟庸案牵连被杀。 “这件事绝非是巧合,杭州翠江楼的账册,是从洪武二十四年开始的。而这里的账册更早一年,或者说,早了几个月。” 朱允炆可以想象,在朱元璋的屠刀之下,一定有些人畏惧到了极点,也恨透了朱元璋,但他们没有权利与力量对抗朱元璋,只能选择转入地下,积蓄力量。 当他们看到白莲教的力量之后,便转而与其合谋,狼狈为奸,相互利用。一方面所求的是政治报复,毁灭大明根基,一方面所求的是弥勒降世,信众无数。 朱允炆有些挠头,历史上也没见这些人闹腾,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一个个冒出来了?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巧了。 巧了的是,历史上的靖难之战打了三年多,主战场正好就是北直隶,山东与河南,而朱允炆需要壮丁,朱棣也需要壮丁,虽然不说这些人有多少战力吧,但毕竟需要有人运粮、修城、种地不是…… 可是在那个烽火连天的日子里,这些人也不安全,时不时就被人干掉了,来回折腾了几年,白莲教徒就是想要躲藏,也无处躲藏,被迫卷入靖难之战。 无论是朱棣的北军,还是朱允炆的南军,都在山东等地留下了无数尸体,动辄几万的损失,可不只是纯当兵的,还有伙夫,后勤啊。 白莲教也是人,死了也活不过来,一来二去,也就没了多少动静。 没有白莲教的支持,洪武遗臣的子弟或至亲只能单干,耗费心机安插人手进入皇宫,还没等到接近朱允炆的机会,结果朱棣一到南京,来了个一扫清。 哎,前功尽弃…… 加上朱棣重启锦衣卫,手段残忍,无孔不入,别说洪武遗孤想闹腾,就是加上建文遗孤,想闹腾也闹腾不起来。 这才导致历史上对这段历史,几无记载。 可朱允炆这两年没和朱棣打靖难之战,导致山东、河南等地的白莲教异常活跃,最终引发了青州之乱。而洪武遗孤这些年也没闲着,决个堤,怂恿个藩王造反,做点人口买卖,再用白莲教起个义…… 战乱年代有战乱年代的无奈,和平年代也有和平年代的悲伤。 通过一本人口账册,一本资金账册,一本武备账册,朱允炆算是看清楚了,这不是一个人在与自己为敌,而是一股洪武冤魂与自己为敌! “老朱有错你们下去找老朱去,找我是不是找错人了?” 朱允炆嘀咕了一句。 马恩慧听到之后,连忙让侍女离远一点,这种话可不能入了别人的耳朵。 “从这里应该可以找到线索吧?” 马恩慧可以说掌握着后宫的账务,清楚账本的价值,一些数据看似寻常,却可以挖出很多信息。 朱允炆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有一些卫所指挥与千户参与其中,虽然账册中没有记录详细卫所,但看卫所提供兵器的数量,间隔时间,联系到都督府中收到的报失文书,可以肯定就在江浙一带,极有可能是沿海卫所,有人借倭寇之名,掩盖军械丢失的事实。” 马恩慧眉宇中有些忧郁。 朱允炆又指了指账册,道:“这些人隐藏在地下,吃喝用度都需要从外面来运,又不能惊动太多人,只能少量多批次运输,这种人在秦淮河上虽然不少,但以粮为主的船家定是不多,想来安全局已经在抓人了。” 马恩慧也清楚,几百人的吃饭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再说了,这些女子还必须练习剑术,光吃大米是没力气练武的,还必须有蔬菜、偶尔还得有肉吃,这些都是线索。 “这些事交给安全局去办吧,他们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马恩慧合上账册。 朱允炆打了个哈欠,道:“朕现在担心的是这些孩子会如沫儿一样,父母至亲都已经……” 马恩慧轻叹一声,道:“这沫儿也是可怜人,说起这件事,臣妾还需奏禀一事。” “朱有爋的事就不用说了。” 朱允炆先一步堵住。 马恩慧摇了摇头,道:“是冯氏,今日入宫求见,说朱有爋有过,应牵连周王全府之人,她们愿意重新回到宗人府,等待朝廷发落。” 朱允炆有些狐疑,道:“朱有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冯氏还愿意替他担责?” 马恩慧目光中有些敬佩,轻启朱唇:“冯氏不愧是宋国公之女,坦荡磊落。” 朱允炆伸出手,拍了拍马恩慧的手臂,道:“是你被冯氏说服了,在朕这里游说,想要放朱有爋一马吧?” 马恩慧不承认:“臣妾可没有如此说。” 朱允炆脱下外衣,坐在床榻上,看了一眼双喜,道:“代替朕去一趟安全局,告诉沫儿今日死宅之事。让她想一想那位神秘的公子最可能寄身何处。” 双喜答应后,便带人离开。 马恩慧目光流转着异样的光,轻声问:“臣妾怎么感觉,皇上是在安慰那白莲妖女?” 朱允炆不说话,拉着马恩慧就躺了下来。 翌日。 天刚亮,朱允炆就已经在武英殿中召见安全局顾三审、薛夏、汤不平等人。 汤不平汇报:“依据账册,安全局昨晚出动,捉拿二十六人,现已悉数关押在安全局内,经过审讯,他们的身份都是洪武四大案中受牵连之人。” 朱允炆问道:“可有李祺的下落?” 汤不平开口:“尚未发现。” 朱允炆没有再追问,而是看向顾三审,道:“这些人安置如何?” 顾三审走出一步,道:“皇上,已调查清楚身份,记录家乡地址,且愿意返还家乡的,有二百一十九人,剩余百人自称父母亡故,无家可归。” 朱允炆心头一紧,没想到竟是这么多。 这一百人的背后,是一百个彻底消失的家庭! “那就安排她们进入作坊吧,羊毛织造、医用纱布织造总需要人手。” 朱允炆叹息道。 顾三审犹豫了下,跪了下来,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讲。” 朱允炆有些意外,顾三审往日里可没这样过。 顾三审抬起头,严肃地说:“皇上,臣知道这些女子受了不少苦难,应该过正常人的生活。但她们之中,有些已经有了不错的武功功底,若放之从桑,实在可惜。臣想请命,将其编入安全局,为安全局刺探情报!” 朱允炆有些惊讶地看着顾三审,这个提议不可谓不大胆。 她们虽然只是女子,可毕竟被人洗过脑,不说里面的什么古今精神,弥勒信仰,就说万一有人有个歹意,那安全局还安全吗? 反过来说,这些人因此在安全局扎根,成为了洪武遗孤的力量,反过来渗透安全局,外泄情报,那谁来保证皇宫的安全? “这些人,你驾驭不了吧。” 朱允炆深深看着顾三审。 顾三审清楚这句话的含义,那就是拒绝。 “皇上,他们也想要报仇,臣想给她们一次机会!” 顾三审再一次请求。 朱允炆微微皱眉,道:“顾三审,你打算改安全局为非安局吗?” 顾三审跪在地上,没有言语。 薛夏与汤不平见状连忙为顾三审求情,薛夏直言道:“皇上,顾指挥史如此请求,实在是因为那些女子之中,确有可怜之人,据她们所言,公子曾当着她们的面,杀掉她们最亲近的人,有些甚至是她们的亲姐妹,只是为了让她们服从命令。” 朱允炆听到这里,揉了揉眉头,对顾三审道:“朕知道你重情重义,但将这批人纳入安全局绝不可行。” 顾三审脸色有些暗淡。 朱允炆看向汤不平,道:“丛佩儿最近在宫里闷坏了,让她管管这些人吧,安全局若有消息或行动,可以让她们先出手,至于能不能报仇,就看她们的本事了。但要告诉她们,李祺必须活着。” 顾三审惊喜地抬起头,连连谢恩。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这群大老爷们明明铁石心肠,却偏偏还有一些良心。 “命令各地安全局,对接各地府县,调查自洪武二十三年起至今,一切人口失踪案件,日后再有失踪,一律报给安全局,汇总至京师,列为第一等消息。” 朱允炆下令道。 “遵旨。” 顾三审等人答应。 朱允炆拿起一份文书,道:“核对各地卫所军械,若有对不上的,一律彻查,尤其是南直隶,山东,江浙等沿海卫所。还有,白莲沫儿提供的情报既是可信,那就按图索骥,下发各地,追索白莲匪首与高层,尤以乡野之地为重。” 顾三审等人连连点头。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彻底拔掉白莲教的核心力量,让其再无法掀起惊涛骇浪。至于佛母与唐赛儿,她们一定在山东,挖地三尺也要将她们找出来。 在安全局行动的同时,乔巴山的阿鲁台、也孙台等人,终于等到了机会,开始抽出锋利的马刀…… 第五百二十四章 狗咬狗,不能跑 阿鲁台脸上带着自信,自己不仅集合了马儿哈咱、也孙台等鞑靼各部落五万精锐,还联合了朵颜卫、福余卫两万精锐,对付哈什哈的四万余万主力已不成问题。 刀磨好了,那就需要用血来喂养。 阿鲁台已经传下命令,晚间大宴,全部军士都有肉吃。这不是改善伙食,而是一个信号,一个即将动手的信号。 白昼似乎比往日更长了,太阳挂在天上,总也不下落,这让阿鲁台有些焦躁与不安。 也孙台沉着冷静,对阿鲁台说:“我们的人已环控方圆百里,并没有发现哈什哈任何异动,他的军阵较为分散,这倒是个麻烦,不过也是个机会。” 分散的军阵,想要做到毫无预警的冲阵是不太可能的。但军阵分散,也意味着兵力不够集中,伸开的手指总没拳头有力气,容易赢得先机。 马儿哈咱喝了一口酒,道:“大宁也没有任何动静,就算宁王想要动作,也要翻过哈剌温山,时间上来不及。再说了,顾忌宁王抄后路的更多是朵颜卫与福余卫,有他们一部拖着,宁王的手也伸不到乔巴山来。” 也孙台连连点头,颇为得意,脸上堆笑:“哈什哈分兵五千北上,眼下应该走出百余里,想要回头可不容易,今晚就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阿鲁台坐了回去,拿起一块大骨头就咬了下去,待吞咽后,厉声道:“光复正统,在此一举。今晚,所有人身缠哈达,誓与瓦剌作战到底。” 也孙台、马儿哈咱没意见。 因为是晚上出击,又不能点火把,只能借着星光或月光,不做点标记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傍晚,炊烟缕缕。 哈什哈拍着肚子,憧憬着与高丽达成合作,然后吞并整个关外,自此之后,这里将再没有什么明军,没有鞑靼与朵颜卫,只有瓦剌! 巴锡渥走入大帐,禀告道:“丞相,前两日朵颜卫增派了一支人马,今日鞑靼部又有集结,怕有所异动,我们应提前做好应对。” 哈什哈脸色一沉,道:“难不成他们还有胆量对我们出手?” 巴锡渥见哈什哈有些动怒,连忙道:“他们未必敢对我们出手,但如此动作我们不可不防备,二十余里的路程,对于骑兵而言很快便会抵达。” 哈什哈自然知道这个距离的危险,对骑兵而言,不用半个时辰就会抵达,若没有半点防备,确实危险。但阿鲁台那个家伙当真有勇气对抗自己? “会不会明廷有动作,惊动了他们?” 哈什哈询问道。 巴锡渥有些着急,丞相这是被辽东迷了心窍,明廷再有动作,距离乔巴山也是远的,可他们距离自己很近啊。 “并没有收到明廷动静。” 巴锡渥正发愁怎么劝说哈什哈立马整顿军队时,账外传来声音:“丞相,抓到一名明廷奸细,请允许我杀了他。” 帘子一掀开,岱森达日走了进来。 哈什哈看着岱森达日,问道:“明廷奸细在哪里?” 岱森达日坦然道:“自然是已经绑了起来,就等丞相发话了。” “你如何知他是奸细?” 哈什哈有些奇怪,多问了一句。 岱森达日咧嘴一笑:“他鬼鬼祟祟进入附近,说什么奉宁王之命,有紧急军情求见丞相,宁王朱权在大宁,隔着一座山,他有什么军情也传不到我们这里来。再说了,宁王乃是元廷死敌,有情报也不敢信啊,这不过是奸细求生的托词罢了。” 哈什哈皱了皱眉头,抬手道:“将他带过来。” 岱森达日不得已,只好下令将人带过来。 哈什哈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其貌不扬,倒是健壮,尤其是两双手,茧子厚重。 “双刀吗?” 哈什哈有些意外。这世上善用双刀的可不多,大部分都是右撇子或左撇子。 安全局杨山傲然不屈,看着眼前的哈什哈,面无惧色,高声道:“我奔波数百里来救你们的命,竟如此待我?” “救我们的命?哈哈,可笑!” 哈什哈说着,伸手便从岱森达日腰间抽出长刀,刷地一下砍了下去。 好快! 刀卷风声,锋芒先一步割着皮肤,就在杨山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刀锋骤然悬停,距离脖颈不过分毫! “你不怕死?” 哈什哈看着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也不求饶的明军,不由问道。 杨山强压心头的不安,道:“怕死就不是大明军士!” “哈哈,够胆!” 哈什哈说着,长刀挥动,刺啦一声,刀锋切断了捆绑在杨山身上的布绳,随手一动,刀已归入岱森达日的刀鞘之中。 “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哈什哈走向北面,坐了下来。 杨山揉了揉手腕,狠狠瞪了一眼不久之前打过自己的岱森达日,对哈什哈说道:“我说了,是为了救你们的命。” 哈什哈冷笑:“我有数万瓦剌精锐,我的命还需要你来救?” 杨山直言道:“若是鞑靼、朵颜卫、福余卫联手呢?” 哈什哈脸色微微一变,岱森达日与巴锡渥也有些担忧。 瓦剌此番东进,毕竟不是全部力量,而此时面对鞑靼与朵颜两卫联手,可谈不上占据上风。 杨山整理了下衣衫,毫不客气地走了两步,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兴许是饿了,直接拿起了桌案上的牛肉就开始对付起来。 “你想挑唆我们与鞑靼、朵颜卫的关系?” 哈什哈冷冷地看着杨山。 杨山呵了一声,抬头道:“丞相大人,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需要明廷来挑唆吗?宁王派我来给丞相传句话,鞑靼居留乔巴山于大宁不利,朵颜卫又不听调遣,还擅自吞掉了泰宁卫,叛出大明是迟早的事。而他们之所以引诱丞相东征,真正的目的并非是大宁与辽东,而是你。” 哈什哈没有说话,走入大帐中的额日和木先一步道:“如此说来,宁王是让我们相信明廷,而不相信自己人?” 杨山白了一眼额日和木,毫不留情面地反驳了一句:“不怕死的时候反悔,你完全可以相信他们。” “你!” 额日和木可谓是哈什哈手下的重要人物,眼下被一不起眼的小人物蔑视,如何能忍。 杨山可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只看向哈什哈,说道:“据大明安插在朵颜卫的人透漏,鞑靼与朵颜卫很可能会在最近三日发动进攻,当然,也可能是今晚。” 巴锡渥心头一急,对哈什哈请求:“丞相,鞑靼与朵颜卫已然集结,且不论此人所言真伪,当立即命令全军集结,警备应战。” 卓力格图也立劝:“有备无患。” 哈什哈见额日和木、岱森达日也是如此态度,便点了点头,下令道:“命人密切关注鞑靼与朵颜卫动向,集结军士,做好警戒。” 杨山咀嚼着牛肉,眼神盯着桌子上的小刀,嘴角微微一动。 宁王的计谋很庞大,庞大到了没有人知晓整个局到底有多少人会卷进来。几日前,宁王找到安全局,命安全局配合行事,朱权说了不少,自己就听明白了一点: 狗咬狗,不能跑。 鞑靼与瓦剌在宁王眼里,就是两条疯狗,现在鞑靼找了朵颜卫、福余卫两条癞皮狗,三咬一,很容易把哈什哈咬得受伤,跑了。 受点伤就跑路,这是不合适的。 朱权打算让哈什哈留在乔巴山,至少反咬几口,或被咬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走。所以,哈什哈还不能被鞑靼与朵颜卫一个冲锋给干掉,至少应该混战起来,打得越惨烈越好。 可哈什哈跨上马就有六条腿,想让他乖乖留在这里可不容易,除非给他更多的希望…… 咯嘣! 杨山咬碎了一根骨头,对哈什哈说道:“前几日丞相派遣五千军士北上,是想绕路去朝-鲜吧?” 哈什哈悚然,这件事堪称绝密,竟然被明廷的人知晓,那还搞什么?以明廷在辽东的力量,完全可以碾碎自己那五千人。 “即便是明廷不动手,朵颜卫的人也会将这批人带到地狱里去。但宁王说了,为了表示对丞相的敬意,已派人前往联络,杀掉朵颜卫带路之人,让其返回乔巴山,估摸着时间,今晚上也该回来了。” 杨山认真地说道。 哈什哈站了起来,无法揣测宁王的盘算,问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杨山指了指脑袋,道:“明廷内部削藩,唯不动宁王,原因就在于关外需要辽王。眼下元廷唯丞相最强,阿鲁台死了,宁王无碍,可若是丞相折损在这里,宁王怕也会被朝廷削藩。说到底,帮助丞相,只是宁王的私心罢了。” 哈什哈大笑起来,道:“削藩?明廷的君主实在是愚蠢至极,罢了,你走吧,告诉宁王,若他言中了,他日战场相遇,我饶他不死。” 杨山心想:你能活着离开再说吧。 脸上带着笑意的杨山起身告辞,还顺带牵走了两匹马。 哈什哈召集将士,安排作战方略,当日晚间,瓦剌军营中锣鼓喧天,灯火通明,无数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似乎没有半点防备。 阿鲁台、也孙台、马儿哈咱各率所部军士,自东面、东北两个方向,朝着哈什哈的营地而去,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则带两万骑兵自东南方向出发。 骑兵夜行,缓缓而沉默。 直至在距离哈什哈的大营只有十里时,方才催马奔驰,万马齐奔,地动山摇,携带着排山倒海,雷鸣而去。 军阵在行进中不断改变,阿鲁台、脱鲁忽察儿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也都精通骑兵指挥,不可能将七万骑兵一股脑倾泻在瓦剌营地。 如果那样打,倒显得白痴了。 骑兵作战,谁都不会全部压上去。 一旦失去了机动,被敌人缠斗在某一片区域,那骑兵就失去了最强战力。 阿鲁台等人将五万人分为了三批,第一批两万人,配合脱鲁忽察儿的一万人,奇袭哈什哈的营地,完成第一轮打击之后,查看状况,找准对方的薄弱点与核心点,再投入第二批战力。 而最后兵力一旦加入,将是决战时刻。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夜战,好大的胸肌 阿鲁台命令大将智武竹带人冲锋,自己带人停留在了三里外的高丘之上,观察着远处热闹的瓦剌营地,嘴角露出了凶残的笑意。 “看吧,哈什哈之流不过如此,今夜他将消失在这片草原上。” 阿鲁台意气风发。 也孙台抬起手中的马鞭,指了指远处,道:“如此疏于防备,当真是天助我也。” 马儿哈咱看了看南面方向,道:“朵颜卫这一次助阵,对我们来说是有好处的。在这之前,我还担心脱鲁忽察儿不出全力。” 阿鲁台重重点头,脱鲁忽察儿毕竟是明廷附庸,担心下他的企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来到了战场,那他就是哈什哈的敌人,不拼命死战,就没有生路。 “前锋开始冲阵了。” 也孙台眯着眼,看到了远处开始乱起来的营地。虽无法看清楚那些人脸上的惊惶之色,但可以看得到人群在四散逃窜,一些营帐被点燃,熊熊火焰在秋风之下乱窜。 远处的绝望的叫喊声也传了过来,阿鲁台看着鞑靼与朵颜骑兵左冲右突,而哈什哈的骑兵竟毫无招架之力,眼下已朝着中军方向而去。 “是不是太顺利了?” 也孙台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 阿鲁台与马儿哈咱不以为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骑兵突袭,杀敌如切菜。再说了,那营地里的人可是活生生的,哈什哈再蠢,也不可能拿人命来演戏。 这种事,作不得假。 “冲吧,早点结束战斗。” 阿鲁台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马匹就开始向前跑。 三里的距离,是骑兵发起攻击的最好距离,即能将速度催到极致,又能保持充分的战力。没有再藏拙,没有再隐藏兵力,阿鲁台倾尽所有,准备对这一片巨大的营地展开屠杀。 在远处的脱鲁忽察儿也注意到了阿鲁台的冲锋,刚想带剩余军队冲杀,沐泽善连忙拦在前面,连忙喊道:“事情有些不对劲。” 脱鲁忽察儿眯着眼,道:“如何?” 沐泽善看向哈什哈的营地,道:“哈什哈能成为瓦剌王,绝非易与之辈,眼下两军冲入营地,他纵再无能,此时也应该组织起来了反抗,可你看,营地的反抗并不明显,反而是一边倒的屠杀。” 脱鲁忽察儿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远处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明亮,虽距离有些远,但依旧可以看得出来里面的战斗,没有多少的抵抗。 就算是阿鲁台与朵颜卫打哈什哈一个措手不及,那也是外围如此,中心区域不应该没有大规模的抵抗与战斗。 “这是一个陷阱?” 脱鲁忽察儿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起来。 一个用人命当诱饵的陷阱? “现在怎么办?” 哈儿牵着马缰绳。 脱鲁忽察儿看了看远处的营地,道:“天力都已经带一万人冲进去了,我们不能不管,立即冲锋,与天力都会和之后,马上向外杀出去,不要恋战!” 哈儿吞咽了下口水,道:“这样的话,我们不仅得罪了瓦剌,也彻底得罪了鞑靼,日后可就没任何退路了。” 脱鲁忽察儿眼神通红,道:“没有了实力,连生路都没有,还管什么退路,杀!” “杀!” 哈儿、沐泽善等人挥舞着马刀,高声喊着,带人冲了进去。 五里开外的山丘之上,哈什哈看着火海一片的营地,心头充满了怒火,也有一些后怕,若不是明廷提前通知,自己很可能就待在营地之中。 面对如此多骑兵的连番冲击,若没有防备,必然损失惨重。 “都准备好了吗?” 哈什哈满脸杀气地问道。 “准备好了。” 一干将领齐声。 “鞑靼以下犯上,意图谋逆大汗之位,我今奉大汗之命亲讨伐之,万望诸位齐心,死战不退!出发!” 哈什哈简短地鼓舞了下士气,便驱马冲了出去。 瓦剌大军闻声而动,声势浩荡,从山丘中冲锋而下,奔驰而出。 在黑暗的夜色中,一道庞大的弧线在草原上浮现出来,弧线南北长达四五里,如同海啸推起的墙,涌动而出。 冲入营地的阿鲁台满是兴奋,挥舞着马刀砍杀着瓦剌士兵,陡然之间,目光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不由愣了下,勒住马。 在一旁的护卫不由有些意外,连忙问为何停下来。 阿鲁台眯着眼,盯着火堆旁的尸体,道:“你不觉得那具尸体的胸部,有些大了?” “胸部?” 年轻护卫愣了下,有些不理解。 你好歹是阿鲁台的首领,现在正是打仗杀人的紧要关头,你管他胸部大小干嘛。 阿鲁台指了指那具尸体,对护卫道:“把他的衣服扒开!” 护卫不知道阿鲁台还有欣赏男人胸肌的爱好,但既然老大发了话,自然要照办,撕开衣服,看着里面白花花隆起的酥软,不由愣住了,喊了句:“好大的胸肌……” “蠢货,这是女人!!” 阿鲁台顿时瞪大眼,环顾整个已经被鞑靼肆虐的营地,一股冰冷的气息正在从脚底下向天灵盖游走。 “朵颜卫正在撤退了!” 也孙台跑过来喊道。 阿鲁台的手有些颤抖起来,这个营地至少有一万多人,而这些人很明显不是哈什哈的精锐,而是哈什哈半路掠夺人口带来的那部分人,还故意将女人伪装成了男人! 哈什哈留下了这些人,那他本人去了哪里? 阿鲁台猛地转过身,看向远处,黑暗中只看到了一股肃杀的黑影正在快速接近。 “这是个陷阱!撤,撤退!” 阿鲁台慌乱起来。 好狠的哈什哈,竟然牺牲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引自己上钩! 虽然这些人不是瓦剌部落的人,但也是蒙古人啊! “杀!” 滔天的喊杀声伴随着“乌拉”的叫喊,哈什哈的军士已然冲来, 阿鲁台、也孙台、马儿哈咱也吃了一惊,不成想哈什哈的精锐会出现在营地之外,而自己的军士已然分散开来,正在杀戮那些没多少反抗之力的非瓦剌人。 更要命的是,自己的人冲入营地之后,骑兵的速度已然放慢,想要在这种满是尸体的地方奔跑起来,实在是太难。 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是人马合一的杀人技。现在失去了速度,等于减弱了骑兵的一半战力,而哈什哈的兵力却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冲杀而来。 正如阿鲁台担忧的一样,瓦剌开始宣泄出自己强大的战斗力。 岱森达日双手持刀,眼看着迎面就是鞑靼骑兵,直接将长刀横出,整个人躺在马背上,身下的骏马以极快的速度飞过,而所过之处,皆是拦腰折断的鞑靼军士! 骑兵的速度配上锋芒的刀锋,哪怕不需要任何武技,也足以将人切开! 马匹的冲击力极强,将原本就不够厚实的鞑靼军阵冲散开来,直撕开了十几道大口子,战斗瞬间变得血腥与残酷。 阿鲁台、也孙台想要抵抗,可面对下山猛虎的哈什哈军队,已经失去了先机的鞑靼军早已没了战意,加上阿鲁台那一声撤退的吆喝,黑暗中又看不真切哈什哈到底多少人,只觉得人山人海,已无法应对,军心大乱。 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的战场,意志力绝对是关乎胜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力,没有向死而生的意志力,没有豁出去一切,为了胜利的决心,那这军队绝称不上铁军! 阿鲁台的军队,不是铁军。 朵颜卫率先离开,导致原本应该被占领的营地缺失了一片空白,而这一片空白,也成为了瓦剌军队多面包抄鞑靼军队的缺口。 阿鲁台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好丢下大将智武竹带五千人殿后,自己和也孙台等人连忙撤出营地,整顿军队。 智武竹也算是一员猛将,可谓是看淡生死,直带人反向冲击,拦住了哈什哈的骑兵。 岱森达日见智武竹已斩杀多人,大喝一声,驱马上前,便与智武竹战在一起,两人都用的是马刀,不同的是岱森达日是双刀,而智武竹用的是单长刀。 两人虽是第一次交手,但都听闻过对方的名声,生死搏杀,刀刀致命,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 然而智武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压力,这股压力不是来自于岱森达日,而是来自于自己身边不断死去的军士。 哈什哈带来的都是精锐,人数又多,只靠着几千人想要完全阻挡他们几万人,那纯碎是痴人说梦,而且这里是草原,不是山里,也不是城池,不存在封堵的可能,别人骑着马绕个圈,就到了身后,包围起来,任谁都杀不出去! 卓力格图、巴锡渥并没有参与岱森达日的作战,而是跟随着哈什哈,直接追击阿鲁台、也孙台等人。 阿鲁台见状,也知道光逃也不是个办法,便一咬牙,拨转马头,打算和哈什哈硬碰硬一次,可也孙台根本没有这个想法,马儿哈咱也认为应及早撤出。 面对两个如此的战友,阿鲁台也只能仰天长叹,带人逃走,希望可以通过乔巴山的地势来阻拦哈什哈的追击。 可问题是,路程就这么远,阿鲁台虽然在跑路,哈什哈也没闲着,逐渐咬住了阿鲁台的后军,一轮骑射之后,射杀了数十鞑靼兵,毫不客气地踏马而过。 “林哲!” 阿鲁台见此情景,知道再这样下去,跑都可能跑不掉,当即喊道。 “在!” 林哲高声回道。 阿鲁台指了指后面,厉声道:“你来阻止他们!” 林哲答应一声,驱马便向后跑去,至一高处,端坐马背之上,信手从马背上抽出一根长箭,搭弓在弦,手缓缓调整着方向,瞄准了瓦剌中冲锋在最前的人。 看不真切是谁,但在这个时候冲锋在最前面的,不是一军最勇猛的人,就是最重要的人,不管是谁,死了都是一种威慑! 长弓引开,林哲骤然松开手指,长箭咻地一声飞出,掠过黑暗的长空,随后便是第二根箭,第三根……直至将箭壶中的十二根箭射空,才虚脱地垮着手臂,调转马头…… ps: 本来打算今天也三更的,可小区线路烧了,停电了,耽误了码字…… 明天再三更,我先去休息了,哈哈。 第五百二十六章 该你出手了(一更) 箭矢破空声被马蹄声与叫喊声淹没,似乎感觉到了生命的危险,哈什哈猛地抬起盾牌,一根箭矢如巨锤一般砸在盾牌之上,嗡地一声,箭直插入木盾之中,雕翎还在不停地颤抖。 “神雕手!” 哈什哈脸色一变,还没反应过来,身旁几位护卫已然中箭,直从马上摔了下去。 在冲击阵型中摔下马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被死。 无论箭有没有伤他们多少,他们都死定了,因为战马不可能停下来,踩踏而过,只能剩下肉泥一摊。卓力格图、巴锡渥连忙上前护卫,盾牌格挡。 “丞相!” 巴锡渥喊了一声。 哈什哈压低盾牌,厉声道:“给我追!” 马匹飞奔,根本就不作停留,甚至连速度都没减弱多少。 阿鲁台看向远处,当即下令军队左右分开,抢占制高点。也孙台与马儿哈咱一脸苦相,看着远处的乔巴山,很是郁闷。 乔巴山说到底算不得真正的高山,勉强可以说是一座矿脉隆起的脊背山,地势虽有起伏,但整体上相对平坦。 虽然有些地方能够遏制住哈什哈的追击,占据一定的上风,但也只能如此,时间一长,人家哈什哈也能绕路过来…… 但无论如何,这道“山”确实拯救了鞑靼部的主力,给了他们难得的喘息机会。 占据制高点的鞑靼军,开始以弓箭射击想要冲山的瓦剌军,哈什哈眼睁睁地看着军队败退下来,咆哮着亲自带人冲锋,却也无济于事。 从高处射箭和向高处射箭,这是两码事,仅仅是距离这一项,就不是能比的…… 阿鲁台站在高处,俯视着山下的哈什哈,哈什哈仰着头,怒视着阿鲁台。 友谊的小船是彻底翻了,既然如此,那就看谁先溺死吧。 哈什哈指挥着军队,命令卓力格图、巴锡渥从左右方向包抄,试图绕到鞑靼的后路,寻机进攻。 可哈什哈终究还是小看了阿鲁台,此人能在鞑靼中占据领导地位,让也孙台、马儿哈咱等言听计从,不是靠一张过得去的脸,而是真正的实力。 眼看着哈什哈分兵,阿鲁台干脆给了哈什哈一个惊喜。 你不是想要让我下来跟你打吗? 好,我下来了,还带了几万人…… 哈什哈郁闷的吐血,从山丘之上奔跑而下的马匹可不需要三里助跑,这已经是惯性拉满了,如此猛烈的冲击,待在山下的哈什哈根本无法抵抗,军阵直接被冲得四分五裂,若不是卓力格图、巴锡渥带兵回援,哈什哈估计能被打回营地去。 挨了一顿闷棍的哈什哈发疯了,不顾巴锡渥与卓力格图的反对,下达了全力进攻乔巴山的命令,并带一批精锐拼死作战,鞑靼见哈什哈如此生猛,竟无法阻拦,被哈什哈攻了上来。 阿鲁台看着远处悍勇至极,无人可挡的哈什哈,脸色阴沉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乔巴山挡不住了,那就换个地方,向东还有一座无名丘陵,哈什哈再厉害,也不可能每次都那么生猛吧。 现在的局势主动权,依旧在撤退的鞑靼手中。 哈什哈确实拿阿鲁台没有办法,这一夜连续作战多次,算是见识到了鞑靼的实力,再向东打下去,怕也占不了太大好处,而且越向东,越接近鞑靼的大本营了,若他们倾力反攻,瓦剌军很可能难以抵挡。 就在哈什哈思考是继续追击还是整顿撤至安全局时,远处传来了喊杀声,而鞑靼的军阵似乎变得凌乱起来。 “丞相,好像是阿古拉回来了!” 巴锡渥惊喜地喊道。 哈什哈放声大笑,挥舞着带血的马刀,下令道:“跟我杀!” 阿古拉是哈什哈手下的一名猛将,备受哈什哈器重,此番打算与高丽联合,哈什哈亲点阿古拉带五千精锐随行。 现在阿古拉返回,正好迎面碰上了撤退的阿鲁台,活该此人倒霉。 对于阿古拉的出现,阿鲁台当真是毛骨悚然,一股不详的感觉萦绕心头,愤怒地喊道:“脱鲁忽察儿,我必杀你!” 在阿鲁台的想法中,一定是朵颜卫出卖了鞑靼,与瓦剌联合在了一起。 原因就两点: 其一,朵颜卫攻击瓦剌营地,没错,是打了,也打进去了,但这群家伙不守信用,还没等自己跑路呢,他们先一步跑了,这不明摆着坑自己? 其二,朵颜卫诱导瓦剌哈什哈分兵前往高丽,哈什哈确实是分兵了,阿拉古带了五千人北上,这点鞑靼探查到了,这些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走得缓慢,有时候还是白天睡觉,晚上跑路,但事情过去几天,他们此时此刻应该在野人女真部里吃鱼,怎么可能会跑回来,还正好拦住自己的退路? 不用说,一定是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投靠了哈什哈,联手坑自己,阿古拉北上高丽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 除了这个解释,没有其他! 阿鲁台恨透了脱鲁忽察儿,这个家伙本身就背叛了蒙古部落,成为了明廷附属,现在又一次出卖了鞑靼,摆明了就是二姓家奴! 但恨虽然比刀沉重,但却没刀锋利,砍不死人。 阿拉古出现在鞑靼正面,而后面又有哈什哈的追兵,腹背受敌之下,阿鲁台已难以招架,虽然说阿拉古的五千人在平时不算什么,可现在不是平时,是分毫必争的时刻,一旦被阻滞在这里,便会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分兵突围!” 阿鲁台已经没有其他办法,虽然知道分兵乃是兵家大忌,但为了活命与保全实力,分兵是避免被围困的唯一方法。 也孙台、马儿哈咱也十分清楚眼下的局势,不再犹豫,约定好会合地点之后,立马带人向北杀去,而阿鲁台则带人朝南杀出。 因为天色的缘故,哈什哈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阿鲁台在哪支队伍之中,但很清楚,无论是谁,自己都不打算放过。 哈什哈带兵向北,命令卓力格图带人向南,并传令阿拉古紧追不舍,务必死死缠住对方。 而在后方与智武竹战斗的岱森达日也终找到了破绽,趁对方分心时,一刀砍在了智武竹的脖子上,脖颈被斩一半,智武竹的脑袋瞬间歪搭着,手中刀落,人也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岱森达日捡起智武竹的人头,彻底清剿了其断后的五千人之后,问明方向,向北追踪而去。 朵颜卫的脱鲁忽察儿、哈儿等人听闻到了远处的动静,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哈什哈提前一步离开了营地,张开麻袋等待着自己与鞑靼钻进去,也幸亏是自己逃的及时,没有被留下来,否则一定会被当做重点照顾对象…… “前面就是捕鱼儿海了,鞑靼大本营就在北面的呼伦湖附近,我们不能再停留在这里,应马上翻过哈剌温山,回到营地。” 哈儿心有余悸地说道。 脱鲁忽察儿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捕鱼儿海,不算明亮的星光,照不出清晰的影子,但直觉告诉脱鲁忽察儿,那里有人。 “绕路走。” 脱鲁忽察儿准备继续向南,而不走捕鱼儿海这一条路。 可事情已不是他所能控制。 暗处的人见脱鲁忽察儿想要逃走,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叫喊着开始冲锋,虽没有马匹,却每个人都手握弓弩。 “不过是一群步兵,不足为虑。” 哈儿看清楚了情况,刚说了一句,就感觉脸疼起来,因为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已经到了草木之处似乎都是兵的地步。 “这是鞑靼本部的后备军,撤!” 脱鲁忽察儿听清楚了对方的叫喊声,虽然不知道阿鲁台为什么会预留一支后备军在捕鱼儿海,而不是留在呼伦湖,但如果被这群人拦住,一旦无法脱身,等哈什哈或阿鲁台腾出手来,朵颜卫就真的完蛋了。 不能硬抗。 乌巴图带着鞑靼兵开始追击脱鲁忽察儿,眼神中充满了痛恨。 就在不久之前,一个浑身带血的鞑靼人跑到了呼伦湖,告诉所有人,朵颜卫出卖了鞑靼部,导致鞑靼中了哈什哈的诡计,幸亏鞑靼阿鲁台应对得当,才没有折损过大,现在朵颜卫要从捕鱼儿海跑路,一定不能让他们离开。 乌巴图听闻之后大怒,得到鞑靼留守大将同意,带了一万余青年人埋伏在捕鱼儿海,为了避免暴露,还特意将马匹留在了远处丘陵的后面。 可谁知道脱鲁忽察儿的直觉如此敏锐,眼看着对方要逃走,再也顾不上隐藏,一举杀出。箭破长空,留下了数十骑,追上之上,夺马便去追赶。 青壮少年正是血气方刚,几十个人都给敢追两万人跑,脱鲁忽察儿跑了一段路才发现对方人少,当即下令停下来收拾掉这群尾巴,可谁知道乌巴图等人虽少,但却极是凶横,不仅箭法超绝,就连近战也毫不逊色于一流将士。 脱鲁忽察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带头冲锋的不是别人,正是鞑靼的后起之秀,神雕手乌巴图,他曾在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上表现极是出彩。 “撤吧!”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脱鲁忽察儿已经顾不上收拾乌巴图,只好带人连忙南逃。 天快亮了。 阿鲁台逃了出去,身边还有一万余人,剩下万余人少部被杀,大部四散而逃。远处就是呼伦湖,留守军士已然赶了过来,与阿鲁台合兵一处,也孙台等也绕路而归,重新聚拢起来。 有了兵力的补充,阿鲁台开始组织反击,自己的军队虽然鏖战一夜,但毕竟还有一部分力量保持着体力,可哈什哈的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全部投入作战,彻夜不得休息。 这里是鞑靼的领地,想要在这里击败鞑靼,哈什哈的力量还不够! 面对鞑靼的反击,哈什哈的军队终于露出了疲态,不得不撤到西面丘陵处休养。 双方罢兵,只不过是短暂的安宁。 哈剌温山。 一处密林中,宁王朱权手指盘弄,一枚黑色的围棋子不断翻动,看着眼前石头上的棋盘,猛地敲落棋子,对大将朱鉴道:“现在,该你出手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撤退的传统(二更) 朱鉴,朱权的忠实拥护者与狂热追随者,文士装束,武夫模样。 “不是死局啊。” 朱鉴低头审视着棋盘,声音有些粗犷。 朱权收起几枚棋子,起身道:“想要布置死局,这些棋子可远远不够。去吧,给朵颜卫一个教训,让他们老实点。” 朱鉴咧嘴一笑,飞身上马,端坐于马背之上,对朱权道:“王爷在此等好消息便是。” 朱权微微点头,送走了朱鉴与一万骑兵,然后唤来陈亨,问道:“给了他们几日,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预定位置吧?” 陈亨凝重地答道:“若途中没有意外,以他们的速度应该到了。” 朱权一挥袖,就有人牵马而来,踩马镫而上,凝视着西方,沉声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我发杀机,天地反覆。哈哈,走,我们去给哈什哈送行。” 林间,万马齐动。 哈什哈准备撤退了,一夜作战,瓦剌折损了两千余人,受伤达三千余,加上鏖战追击,人马困乏,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乔巴山附近,需及时后撤。 阿鲁台看出了哈什哈撤退的迹象,想要送行,奈何也孙台等人不干了。 一晚上的折腾,鞑靼的损失可比瓦剌大多了,不说大将智武竹被人割了脑袋,就说军士,折损多达七千余,还有被打散至今没回营的军士,算下来接近万人的损失。 也孙台、马儿哈咱的意思很明确,你阿鲁台想去追,那自己带兵去,我们不跟。正因为跟着你,这才损失惨重,再来一次,可就真的要赔掉家底了。 阿鲁台怎么劝说都没用,这两个人显然有点恐哈什哈症了。无奈之下,阿鲁台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哈什哈带兵撤出乔巴山,向西退去。 人都要走了,怎么能少得了送行的。 阿鲁台不讲礼仪,没道德,那是阿鲁台,作为宁王的朱权可是很有礼貌的,带一万骑兵,先哈什哈一步向西而去,打算在克鲁伦河附近给哈什哈送行。 只不过送行的时间,选择在了夜晚。 哈什哈紧绷着神经,戒备了一整天,确系鞑靼没有派追兵而来时,便放出巡哨,就地扎营准备过夜休息,没办法,这已经是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再熬下去,军士就要跨了。 夜很静谧,秋风吹来了寒意。 一支军队缓缓地出现在了哈什哈的西面,如同野狼,不断显现出自己的身影。 若有人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这些马的马蹄上,竟都裹着毡布,马嘴也上了马嚼子,轻易发不出大的声响。 朱权身披雪白风衣,缓缓抽出了腰刀,高高举起,身后一面大旗哗啦啦招展起来,猛地向前一压,西风起,猎猎作响。 没有发号施令,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也没有鼓动人心的豪言壮语,只有夹杂在秋风中兵器出鞘的锋芒,借着微弱的星光,反射着幽冷。 一马动,万马动。 骑兵雷动大地,猛烈的动静惊醒了哈什哈,刚刚醒来,钻出营帐,便向东面看去,竟不见敌人。而身后的动作越来越大,猛地转身,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骑兵杀掉巡哨的军士,如恶狼一般,扇形状冲入了瓦剌军营,骑兵见人就砍,见人就杀,无论是仓促上马的军士,还是来不及上马的士兵,亦或是还没怎么醒来的人。 刀锋过处,血流满地。 朱权眼神中冒着凶光,挥刀就砍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驱马上前,左右杀敌,竟没有人能在其手下坚持三个回合。 哈什哈借着燃烧起来的火,看清楚了那一面帅旗,四爪蟒旗,大绣“宁”字。 “明军?宁王!” 哈什哈彻底震惊了,宁王远在大宁城,隔着一座山,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在自己撤退的西面! “丞相,快撤吧。” 额日和木连忙劝说。 卓力格图、岱森达日看着营地的局势,现在已是兵败如山倒,再想挽回主动权实在是太难了。最令人不安的是,宁王来到这里,谁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万一人多,或鞑靼再来参与进来,就彻底走不掉了。 “走!” 朱权看着逐渐陷入崩溃的瓦剌军营,看向中心区域,那里已经围拢起了一批军士,不用说,哈什哈一定在那里。 既然来了,怎么也应该打个照面吧。 朱权没有任何迟疑,朝着哈什哈所在的区域猛冲,大明军士见状,纷纷跟随,如一把尖锐的刀,直刺了过去,沿途瓦剌军士根本无法阻拦。 “哈什哈!” “朱权!” 两人在远处,看到了彼此,火光照影。 “听闻你是瓦剌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怎么,你要当丧家之犬吗” 朱权毫不客气地喊道。 咻! 叮! 箭矢跌落在马前,护卫克山冷厉地看着远方,道:“王爷,对面有神雕手,不可大意。” “朱权,这就是你的计谋吗?” 哈什哈无法相信朱权的所作所为。 他提前一步给自己通报了鞑靼与朵颜卫联手的消息,让自己保留了实力,得以与鞑靼厮杀。现在他又趁着自己虚弱,带兵来袭杀自己。 明廷的人,果然是狡诈不可信。 “丞相,走吧。” 额日和木着急起来,宁王明显在拖延时间,鬼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今日之仇,改日定十倍奉还。” 哈什哈没有惺惺作态,当即下令撤退,至于那些来不及撤退的军士,他们的结局,就交给命运吧。 瓦剌也好,鞑靼也好,向来都是如此,一旦事不可为,立马跑路。 这个老传统,自元末时期的逃跑专家王宝宝开始就延续了下来,一直被继承,从未被放弃。 哈什哈带人跑了,朱权带人开始追击,直追出了五十里,砍杀了上百人,这才收兵,放任哈什哈离去。 朱权不是不想继续追下去,而是实在是有心无力。 自己的兵力本就不多,一旦被哈什哈看穿虚实,那就有大-麻烦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哈什哈…… 就这样吧。 朱权有些惋惜,回军打扫残局,而陈亨等人军士已经用绳子帮起俘虏,编成纵队,通过统算,合计杀敌四千余首,俘虏五千六百余人,余者逃窜,无法分兵去追。 对于杀敌多少,俘虏多少,朱权本身并不在乎这些,看了看天色,当即命令转移。此处已不再适合停留,万一哈什哈脑袋一抽,杀个回马枪,那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了。 令人意外的是,朱权即没有直接向东跑,也没有向南跑,而是出人意料地向北跑了。 朱权的想法很简单,东面是鞑靼的,西面是瓦剌的,南面是大明,但如果鞑靼和瓦剌谁想捣乱,都会往南跑,既然如此,那自己就来点邪的,向北跑…… 反正回大宁的路不止一条,哈什哈给自己留下了不少吃的,路上耽误几天不碍事,就当欣赏下秋天的塞外风景了。 宁王走了,脱鲁忽察儿来了。 哈剌温山北宽南窄,虽然从北面进入哈剌温山相对来说更为保险,毕竟鞑靼追兵不太可能深入大山之中,安全没问题。但从北面穿山而过,需要走上几天几夜,也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拜鞑靼追兵所赐,脱鲁忽察儿带人一路跑到了南面。 现在好了,从这里回朵颜卫的营地更近,更方便了。 追兵已经退走了,鞑靼的人也不可能追自己三百里路,只不过这次损失实在是不小。 脱鲁忽察儿心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损失了几百军士,而是因为彻底得罪了鞑靼与瓦剌,北元就这两股势力当霸王,现在好了,自己全得罪了。 眼下留给朵颜卫的活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臣服于大明,在大明羽翼的保护活下去。 可是一想到宁王,脱鲁忽察儿就有些畏惧,那是一个不容有二心的家伙,而自己背着他与鞑靼做过多次交易,一旦被宁王拿到把柄,朵颜卫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只是眼下再无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脱鲁忽察儿带人进入了哈剌温山的一道峡谷,从峡谷逐渐深入,这里林木森森,即有无数动物,也有无数上等的草药,是一座天然的宝藏山。 远处有十几个采药的农夫,应该是住在山里的避难百姓。 脱鲁忽察儿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还命令军士不得惊扰,沿着曲折的山路继续前行,待经过一处狭窄的山道之后,便进入到了相对宽阔的区域,队伍逐渐拉开,连绵数里之远。 密林遮盖,显得尤为清凉。 脱鲁忽察儿见已是安全,便下令军士就地休息,并安排人把守要道以防不测。一夜无事,脱鲁忽察儿再次下令出发,军队缓缓前行,连续走了两日,不远处就已是出山的山路。 就在脱鲁忽察儿惊喜不已的时候,轰轰轰三声炮响,震彻山林,在远处的草丛中,密林中,山石后面,冒出来无数明军,皆是手持黑漆漆的铁制武器,正对准自己。 “神机火铳!” 脱鲁忽察儿见多识广,认出了这古怪的玩意,然后听到了自己变形的声音,连忙下令:“冲,给我往前冲!弓弩压制!” 面对这种要人命的玩意,脱鲁忽察儿十分清楚,唯一的克敌制胜法宝那就是拼命,只要接近了,那就赢了,若是跑路,那永远都赢不了,还很可能被人干掉。 冲,绝不是找死,而是求生。 第五百二十八章 问罪与谈判(三更) 神机火铳威力不凡,蒙古铁骑想要对付这种兵种,只有两个办法: 一曰,弓弩。 二曰,近战。 弓弩这玩意确实是可以压制火铳手,但前提是距离足够。 虽说现在的蒙古骑兵装备有复合弓,射程远,顶级神雕手可以射中三百五十步外的人,可问题是,神雕手不常有,而寻常军士,也就一百五十步至二百步。 这个射程对付老式的火铳是足够了的,脱鲁忽察儿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他忽视了一点,来这里挡住他回家路的人,不是侃侃而谈却没多少真本事的房宽,而是朱允炆亲点的都司盛庸。 毕竟是皇上点的将,偏心一点,加了点伤害属性也是很正常的事。现在盛庸的手下,那可是清一色的新式火铳。 二炮局出品,量大管饱,还带了距离惊喜。 脱鲁忽察儿看着骑兵冲锋,弓弩已然张开,再拉进点距离,就能来一轮齐射了,可就在此时,大地轰然一颤,原本隐藏在草木之下的神机炮,齐声雷动! 一枚枚黑色的铸铁弹在空中飞掠而过,阳光洒落,让黑色变得更为刺眼。 脱鲁忽察儿看着这些铁石飞过头顶,然后落向了自己身后数十步的位置,原以为就是一块炮石,砸谁脑袋上谁倒霉,死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谁知竟传来了骇人的爆炸声,随后无数铸铁碎片炸开,将人与马瞬间撕碎,一片血雾横出。 噗! 脱鲁忽察儿感觉脸上一热,伸手摸了摸,低头一看,不知道这是谁的耳朵,神机炮的声音再度响起,脱鲁忽察儿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这玩意和自己印象中的神机炮不一样啊,不是石头砸人,而是炸人的!而且这距离是不是太远了一点,超过三五十百步了吧。 “冲!” 脱鲁忽察儿无法后退,只能命令人冲出去。 因为只有出了山,才能回到朵颜卫的大本营,只有出了山,才能活下去。 若现在退回山里面去,若是被明军尾随追杀,到时候不说明军袭杀,就说自己的军队如何在这山里调头离开吧,有些路段可是狭窄的只能容许两三人经过,这近两万人,排队过去需要多长时间,明军也不会给自己这么长时间! 为今之计,只能冲过去,毁掉明军的神机炮与神机火铳! 这些东西,需要换装火药与子弹,而这是需要时间的,以骑兵的速度,只需要狠心下去,两三轮骑兵一定可以杀到明军近前。 脱鲁忽察儿的决策是对的,这也是神机武器最大的弱点,无法连续射击。 但是…… 脱鲁忽察儿低估了大明军士的智慧,在朵颜骑兵冲锋射出弓箭的时候,火铳手、神机炮手身边已抬起了盾牌,不仅挡住了前面,连头顶也防护住了。 待骑兵进入一百五十步的时候,火铳手纷纷露出脑袋,瞄准射击,一阵阵火铳声不断响起,青烟阵阵,不断有朵颜骑兵摔倒在地,火铳手从容不迫,就地换装好子弹与火药之后,立即瞄准,再次发射。 两轮齐射之后,冲锋到五十步以内的朵颜骑兵只不过剩下了两三百人,还没等他们笑出来,火铳手齐刷刷地卧倒在地,一些人甚至还拿盾牌盖住了后背。 “他们投降了?” 脱鲁忽察儿、哈儿等人十分不解。 总不能是这些人打困了,就地一躺睡觉吧? 这可是战场,不是谁家里。 可是如此诡异的一幕,实在是没人见识过啊。 谁家打仗会趴在地上的,这不是任由马蹄子踩死吗? 刹那,轰声大震! 让脱鲁忽察儿等人彻骨难忘的一幕出现了,原本骑兵行进的道路,竟猛地炸开,马匹嘶鸣倒地不起,骑兵重重摔在地上,猛地又被炸飞起来,只不过在半空中,一个完整的人不见了,只剩下残缺…… 哈儿彻底惊呆了,这哪里是战场,地狱也不会如此收人啊! 好好的路,怎么就不可信了? 好好的路,怎么就炸了? 不断人仰马翻的惨烈一幕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彻底摧垮了脱鲁忽察儿的信心,连忙下令军队后撤。 而此时趴在地上的火铳手,已再次换装好了弹药,朝着残存的朵颜骑兵,毫不留情地补上一铳子弹。 盛庸也惊呆了,一旁的和允中、毛整与一干军士也有些麻木。 虽然说盛庸知道二炮局送来的东西很厉害,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些武器的杀伤效果,就连素日训练,也都是秘密的,小心的,用旧的装备训练,不敢轻易耗费这些物资。 为了这点货物送到大宁,户部与五军都督府可是用了死力气,盛庸也收到了朱允炆的秘旨,让自己谨慎使用。 原本朱允炆是打算拿宁王试试这批武器的损伤效果,回头让盛庸写一份报告,也好拿回去研究研究怎么能更高效率杀人。 可盛庸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宁王朱权的交流、军人之间的信任,最终选择相信了宁王,并主动配合宁王,实施一次惊世筹谋,以一次超越想象的行动,让鞑靼、瓦剌、朵颜卫彻底决裂。 盛庸不止一次的叹息,若宁王可以提前说出计划,朝廷可以提前安排大军进入大宁,那这次筹谋与行动的目的,将不再是简单的促使三方决裂,而是彻底消灭三方势力! 不过盛庸也清楚,这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其一,大规模的调动需要太长的时间,也更容易暴露野心与图谋。鞑靼与瓦剌一旦受惊,很容易搬家。 其二,宁王是关外霸王,可朱允炆是大明帝王。朱允炆不可能将更多兵力,交给宁王来统领。 而如此惊天计划,对时间,对时机,对全局的把握,却需要一个统一的指挥,一旦有分歧或有某一个环节不到位,将会全盘皆输。 这种事,也只适合关外兵力的有限配合,无法适合数十万军团的大规模作战。再说了,大明现在很的穷,还拿不出几十万骑兵…… 盛庸摇了摇脑袋,挥舞了手中的黄色旗帜,随后鼓声大振,明军开始进攻。 “地雷”弹已经被朵颜卫很好友的清理掉了,明军只需要沿着安全的道路前进就可以了,虽然有些粘稠,但毕竟安全,万一没清理干净,送走了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山间路不好走,虽然有些地方平坦,空间很大,但主要的地方,不是密林,那就是山石,这些地方跑马怎么都不会太快。 盛庸的军队是以步兵为主的,短刀手,盾牌手,弓弩手,火铳手,至于神机炮,那只能先留在原地了,这么沉重的家伙进山实在是太难了。 追兵追得像盛庸这么悠闲的可不多,不远不近,就保持着三百步的距离,你们打不过来,我们也不好打过去,你想跑,跑不掉,我想追,还是容易。 脱鲁忽察儿不知道盛庸搞什么鬼,追都追来了,你倒是打啊,我们不逃了还不行,就在这宽阔处决战,这里不可能大地再裂开了吧。 可盛庸偏偏又不打,一看脱鲁忽察儿想要动作真格的,当即下令安营扎寨,还砍了木头,修了栅栏,就差推出别墅项目了…… 脱鲁忽察儿郁闷至极,想打打不了,那只能往西撤了,就这样两军“友好”地相处了一天一夜,脱鲁忽察儿终于知道盛庸尾随却不是痴汉的原因了,后路被人切断了…… 完了,宁王的大将朱鉴到了,还带精锐封锁了去路。 到这个时候,脱鲁忽察儿终于看清楚了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那不是拥有恢复大元的理想家阿鲁台,也不是野心家哈什哈,而是阴谋家宁王朱权! 脱鲁忽察儿没有下令突围,虽然向南向北翻山越岭,还是可以逃出去一批人。 脱鲁忽察儿很清楚,宁王朱权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得十分周全,绝不会玩什么围三阙一的把戏,他最擅长的,那就是往死里整。 天力都作为脱鲁忽察儿的代表,出现在了盛庸面前,十分不甘心地喊道:“我们朵颜卫本就是明廷附属,这些年来一心一意伺候着,从不敢不听调遣,缘何如此对待我们?” 盛庸看着眼前的朵颜卫天力都,两人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一些私交。但战场之上,国家利益为重,私交这玩意,只能轻如鸿毛了。 “朵颜卫罪责有九,其一,无令进犯大宁;其二,骑兵过五千出营而不报备请示,藐视明廷;其三,勾结鞑靼,私通贸易……其九,觊觎大宁驻牧权,心怀歹意。如此罪责,焉能谁无罪?” 盛庸厉声呵斥。 天力都连忙否认,道:“朵颜卫从未觊觎大宁驻牧权,更没有勾结鞑靼。我们只是奉了宁王之命行事罢了……” 盛庸呵了一声,道:“宁王可曾命令你们与鞑靼结盟,可曾命令你们共谋大宁与辽东?天力都,你回去告诉脱鲁忽察儿,若想要朵颜卫存在下去,那就答应大明的条件!” “什么条件?” 天力度有些紧张。 盛庸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在天力度惊讶的目光中递了过去,道:“脱鲁忽察儿是认识汉字的,你走吧。” 天力度无奈,只好回去给脱鲁忽察儿复命。 脱鲁忽察儿展开了投降文书,一看之下,顿时眼冒金星,大喝一声:“大明要杀我不成?” 哈儿连忙看去,文书之中写着: 朵颜卫与福余卫,每年向明廷纳贡一千匹战马,羊、牛等牲畜两千头。 朵颜卫与福余卫首领迁徙大宁城,享受荣华富贵,两卫事宜,由大宁都司代劳。 哈儿的手都在颤抖,马匹和牲畜都是小事,可要将首领迁徙大宁城,说是享受荣华,那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这样的话,朵颜卫、福余卫都不是自己的了,直接成为了大宁都司的手下了,还怎么行? 这一点,绝不能同意! 天力度再一次出发,见到了盛庸,拿出了最后的条件:“大宁城有宁王就足够了,首领们还是习惯住在草原的帐篷里,呵呵,那什么,我们愿意每年向明廷纳贡一千五百匹战马。” “不行!” 盛庸坚决拒绝。 “其中五百匹是母马!” 天力度咬牙道。 盛庸瞪大眼,一拍大腿,道:“不行,至少八百母马!” 第五百二十九章 需要帮他们一把(一更) 每年进贡一千五百匹就能让盛庸满意? 很多人一定会拍着大腿骂人,这算什么,一千五百匹马这不是打发叫花子,怎么滴也得要要个一万匹。 但现实是,一年一千五百匹马,这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中,已经算是极高的价码了。 从历史记载来看,永乐时期,被朱棣收拾的鞑靼、瓦剌与兀良哈三卫,都曾给大明朝贡马,贡马的规模是多少? 看一组数据: 永乐十年,阿鲁台给大明贡马二百匹。 永乐十六年,阿鲁台给大明贡马七十匹。 宣德五年,阿鲁台给大明贡马一千二百八十匹。这个数量不少,但这是因为阿鲁台打架没打赢,不少收负伤了,拿这么多马,是找大明换金疮药的…… 这要命的时候,才拿出一千二百八十匹马,平时要朵颜卫与福余卫一千五百匹还少吗? 绝不少了。 要知道朵颜卫与福余卫的实力、势力范围远不如鞑靼,而且马往往一年只能生一个,它不像羊,一胎还能两三个乃至更多一些。 一年抽一千五百匹,这个数量对脱鲁忽察儿而言已经是可以承受的临界值了。 最关键的,人家可以给一多半母马啊。 别看鞑靼与瓦剌每年进贡什么的,他们也有不少小心思,每次进贡母马的数量都是少之又少,原因很简单,没有母马,大明总不能用一群公马造小马驹吧…… 每送大明一匹母马,就等于在未来二十年中,送大明二十多匹好马,一旦明朝拥有大量骑兵,那对蒙古而言是没任何好处的。 马向往草原,万一某位大明皇帝也向往草原,恰好手里还有骑兵…… 盛庸同意了脱鲁忽察儿的投降条件,为了避免朵颜卫偷奸耍滑,盛庸还在投降文书中规定了细节,比如马匹岁口多少,身高多少……别想拿老的要死的,长不起来的滥竽充数。 脱鲁忽察儿没办法,只能含泪签署了文书,并在明军的“护送”之下离开了哈剌温山。 和允中十分不解,对一脸笑意的盛庸问道:“盛都司,为何我们不一举歼灭这两万人,彻底消灭朵颜卫与福余卫的主力?” 盛庸伸出三根手指,摆明了眼下的情况:“其一,我们人手不足,这里又是山地,南北根本就没有彻底围堵,一旦逼脱鲁忽察儿逃窜,很难将他们一网打尽,而逃出去的脱鲁忽察儿定不会再依附大明,到时候大宁城就直接面临着朵颜、福余。” 人手看似不少,实际上根本没办法调动太多。 盛庸还好一些,哈剌温山的出口不多,拦住几个,总能碰到脱鲁忽察儿,只要派人提前打探消息,堵住出口还是容易。 但朱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进入哈剌温山的道路多,加上脱鲁忽察儿被鞑靼追赶的乱跑,鬼知道他们会跑出三百里,在后面追了几次都没追上,好不容易才遇到接头的“药农”,这才出现在脱鲁忽察儿后方。 “其二,没了朵颜卫与福余卫,你会放牧吗?” 盛庸看向和允中。 和允中直摇头。 放牧看似简单,实际上需要整天待在草原上,不是骑着马,就是赶着羊,你以为身强力壮的蒙古小伙子怎么练出来的,还不是一天天打熬出来的。 汉族人不喜欢放牧,向往的是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以地为床,以天为被,还是交给蒙古人自己吧…… 盛庸收起了最后的手指,肃然道:“留着朵颜卫与福余卫,最大的考虑是我们需要在鞑靼与大宁之间,设置一个缓冲区域。鞑靼想要图谋大宁与辽东,就必须先收拾掉朵颜与福余。现在将他们灭了,谁来帮我们直接抵挡鞑靼?” 明军不可能像鞑靼等人一样,一大批骑兵长期驻扎在草原上,吃也吃不惯,睡也睡不好,万一有人偷营劫寨,估计就彻底完蛋了。 留着脱鲁忽察儿的命,只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何况现在朵颜卫已经彻底得罪了鞑靼与瓦剌,不倒向大明能倒向哪里? 和允中听闻之后连连点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决定放走脱鲁忽察儿,那为何又让哈儿与天力度跟着朱鉴向西,而不是向东,放他们回去?” 盛庸嘴角微动,目光中闪烁过一抹杀机,道:“这不是想着,朵颜卫与鞑靼的仇恨还不够深,我们需要帮他们一把……” 和允中打了个哆嗦,这个帮忙可就有点要人命了。 哈什哈跑了,朵颜卫回去了,鞑靼消停了,似乎一切都应该落幕了。但事实上,一场混乱,总需要一个句号来收尾,而准备写上句号的人,已经来了…… 大明京师。 朱允炆已经几夜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大宁、大同的军情不同送入京师,很多时候又是半夜抵达,因为是加急军情,不允许拖延,哪怕是半夜三更,也必须起来看文书。 为了不连累马恩慧等人,朱允炆干脆就住在了武英殿,这才躺下没多久,安全局的奏报就递送过来。 文书有三份,皆来自山西大同。 朱允炆审视着文书,拿出了第一份文书。 武定侯郭英奏报,瓦剌马哈木已率部出现于大同以北三百里处,随时可能进攻大同,同时为了宽慰朱允炆,还特意强调了下城中军士士气高涨,新兵之策极得到人心,并保证坚守城池,誓死不退。 对于大同城防朱允炆十分自信,郭英热血澎湃的用语,在朱允炆看来就是政治秀场,先渲染敌人的强大,再喊几嗓子与城池共存亡,最后敌人退走,回头一笑:皇上,赏赐呢。 郭英的文书放在一旁,拿起了第二份文书,这是一份多人署名文书,即有郭英的名字,还有大同安全局千户顾云的名字,最后还加上了杨溥。 虽然署名权给了三个人,但看内容,主笔人怕只要杨溥一个。 杨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主动与马哈木接触,挑唆其与哈什哈的关系,以谋求瓦剌内部出现分裂,继而削弱整个瓦剌的势力。 而对于杨溥提出的大胆计划,郭英点了头,顾云也没意见,文书中都写得清清楚楚,可唯一让朱允炆郁闷的是,这三个人捏咕在一起阴谋了半天,竟然把胡濙给出卖了…… 因为他们选择的计划执行人,正是胡濙。 郭英不能去和马哈木联系,万一被人弹劾通敌,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顾云也不愿意去,城中需要自己盯着,以保证安全。 杨溥一摊手,我是出主意的人,你们见过谁出主意谁上的吗? 思来想去,他们就选中了胡濙。 朱允炆有些担忧,要知道这份文书的落款日期是七日之前,胡濙肯定被这群人忽悠出去了,马哈木可是一个大胆至极的野心家,万一把胡濙咔嚓了,自己损失可就大了。 担忧也没用,收到的文书,不是已经发生的事,就是即将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想传个消息回去,怕也无济于事了。 朱允炆只能祈祷胡濙不倒在这一次的秘密外交上…… 拿起第三份文书,朱允炆微微一愣,这并不是什么紧急军情,而是一份大同都司与山西都司的联合调查报告。 这件事的起因在去年,刘长阁战死的兄弟妻女被赶出卫所,流离失所之下,李小舞被迫卖身于商人,进入京师卖艺。刘长阁以同意晋商出关三次的条件,换取了李小舞的自由身。 当时,朱允炆下令彻查各地都司,调查自捕鱼儿海之战以来,所有卫所中侵吞战死军士抚恤与田产之事。时隔一年多,这件事终于调查完成。 “去,把徐辉祖、宋晟给朕叫过来!” 朱允炆冷着脸吩咐道。 内侍不敢怠慢,虽然已是晚上,还是连忙去传旨意。 徐辉祖、宋晟都没有回家,就住在中军都督府,听闻消息即刻入宫。 朱允炆拿出了卫所调查报告,对徐辉祖问道:“自去年七月开始,至今年七月结束,眼下都要九月了,为何只有山西有报告,其他地方都司都没有任何消息,是盼着朕将此事遗忘吗?” 徐辉祖连忙解释道:“皇上,这件事调查起来难度很大,加上年限有些长,调查起来并不容易。虽有一些地方完成了调查,但大部分都司与卫所,依旧没有文书送到京师。” 朱允炆将文书丢了下去,厉声道:“到底是调查难度大,还是自己查自己查不了?给各地发文书,在大朝觐之前他们若不能送上文书,自卫所指挥起,一律革职,若有欺瞒弄假,知情不报,恶意庇护者,一律严惩不贷!告诉各地都指挥史,这件事不办好,就递送辞呈吧!” 徐辉祖连忙答应,领着文书走出了武英殿。 宋晟看着徐辉祖的脸色,道:“皇上痛恨贪墨,这件事我们还是需要解决。毕竟战士军士就那点抚恤,人死了,还动这一笔钱,这种人属实不适合留在军中。” 徐辉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感叹道:“你也看到了,山西一地,就调查出五百余起,波及千户、百户数十人,就连都司衙门的人也都有牵连,但皇上批复之后,怕会有不少人倒霉。” 宋晟凝重地问道:“府事担心他们?” 徐辉祖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他们倒霉与我们何关?只不过事情调查出来了,后续如何处置?这些人贬官杀头都不要紧,但如李小舞一家那样的,朝廷总需要给出抚恤吧,钱粮谁来出?眼下朝廷户部困难,北方又有战事,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额外开花销啊。” 宋晟明白了徐辉祖的担心,他是担心各地卫所调查报告都送上去之后,朱允炆又要朝廷出钱安抚这批遗孀及其子女,山西上报五百户已经是保守的了。 统算两京一十三省,这不得有几千、上万户,补贴抚恤是需要钱的,就算是一户给个三十两,那就是三十万两。 如此庞大的支出,谁出啊? 今年财政已经要见底了,十月还有武举考试,十二月还有大朝觐,哪里不需要花钱…… 第五百三十章 胡濙的大局观(二更) 徐辉祖不是不想办这件事,而是想将这件事延后到明年,等秋税递送京师,大家再谈论如何安排财政。 今年实在是不宜动国库了。 大宁与大同如果有战事,那就需要花钱,赢了需要打赏,输了需要调兵遣将,相安无事又不太可能。这个时候国库的钱,都必须留着以备不测,哪里还有钱去照顾这些已经受委屈多年的人。 既然委屈了那么多年了,就再多加几个月也不算什么吧。 徐辉祖考虑的是,大局之下总需要牺牲一些人。 宋晟理解徐辉祖,作为将领,爱护军士,赢得军心是必然的,但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今年的户部来看,实在是不宜再动花销。 事实上,已经有四省调查文书陆续送到了都督府,徐辉祖一直压着没有上报罢了。 宋晟看了看天色,道:“大同之事,你怎么看?” 徐辉祖想了想,摇头苦笑:“听闻那达慕时,坤帖木儿就曾挑唆过马哈木与哈什哈,但马哈木显然不敢与哈什哈对抗。在这种情况下派遣胡濙去当说客,很可能会有去无回啊。” 宋晟目光中有些担忧,轻声道:“看文书,这件事是杨溥筹划,此人不过是翰林官员,竟在大同赢得郭英联合署名,有些不简单啊。怕的是胡濙出事,他的官途也就完了。” 徐辉祖无奈地只能叹息。 胡濙是朱允炆亲自点的将,在山西将建文报办得风生水起,现在京师已经在筹备建文报,相信不久之后,这类报纸也会走入千家万户。 眼下山西移民已进入正轨,大量百姓东迁,胡濙在山西的作用已然不大,京师建文报正需要胡濙来来掌管,若此人死在山西,杨溥定会被连累。 “眼下只能看他们如何运作了,我担心的并不是大同,而是大宁。” 徐辉祖看向北面方向。 宋晟笑道:“前一日皇上收到文书,燕王已率一万二千骑兵出关,这已经是我朝在北平与蓟州一线的全部骑兵精锐,配合大宁骑兵,不说取得多少战果,保大宁不失还是有把握的。” 徐辉祖脚步变得轻快一些,道:“不可大意,哈什哈与阿鲁台都不是简单的人。燕王出关,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在那里,还有我们所没有掌握的情报。” 宋晟认可徐辉祖的分析。 在朝廷的既定战略中,从来都是关内为主,哪怕是大宁打碎了,也必须保证蒙古骑兵不出现在蓟州,不会进入关内。 换言之,防守蓟州长城一线不失是朝廷文武百官公认的大战略。 但朱允炆下传达旨意的时候,并没有明令朱棣必须固守关内,而是给予了朱棣极大的信任,允许朱棣临机决断。朱棣正是凭借着这一点,带兵出了喜峰口。 现在大宁的情况到底如何,徐辉祖等人并无法得知,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等待的不止是徐辉祖,还有站在大同城上睡不着的胡濙。 杨溥已经将计划和盘托出,并告诉胡濙了各种应对策略,但胡濙一直没出关去找马哈木谈判。 胡濙心里是很纠结的,自己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啊,去年才娶了老婆,孩子都已经在娘胎里了,这要出关被马哈木留在那里,留下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而且就算自己挂了,朝廷给点抚恤,也只是主事的抚恤待遇啊,太亏了,至少混到侍郎尚书抚恤金才多啊…… 不对,这不是抚恤金的问题,而是小命的问题。 胡濙看着关外的星空,想着万一自己死在那里,想必是没人给自己收尸的,以马哈木的个性与蒙古人的习惯,也不会给自己刨个坑埋了。 不去,为了自己,为了老婆孩子,为了老爹老娘,坚决不去,就在这里守着,熬到马哈木回家。 作出这样的决定是简单的。 只是! 胡濙心头不安,很是不安。 杨溥所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是一个让瓦剌内乱的绝佳机会,也是保护大明无数百姓的绝佳机会,若是就此放过,瓦剌会继续威胁大明,他日自己也会为此懊恼不已。 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只考虑自己与家人,还得考虑更多的人,考虑国家。 一句话,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可以为了大义,牺牲小我。 大明先烈,有多少好男儿不是抛家弃子,将鲜血洒在战场之上?他们也有妻儿与父母,他们也有自己在乎的人! 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人必须不畏惧牺牲,明知会死,也要冲锋向前!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胡濙凝眸,盯着一颗明亮的星星,一拳砸在了垛口墙上,下定了决心:“准备马匹,我出关!” 杨溥走了过来,深深地看着胡濙,道:“这件事确实危险,马哈木此人心性不好琢磨,若你不愿前往,我也不强求。” 胡濙白了一样杨溥,道:“你还是做个人吧。” 忽悠了自己几天,你有那个时间早就出关十八次了,到现在又收了语气,早干嘛去了?最主要的是,你们三个给朝廷上文书的时候,提一嘴我胡濙的大名干嘛,我不去能给朝廷交代吗? “先说下,若我真的折在关外,老婆孩子就交给你了!” 胡濙暗暗咬牙,交代后事。 杨溥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嫂子我一定照顾好,对了,听说她今年才十八岁,日后能不能改嫁……” “去你大爷的!” 胡濙毫不客气地捶了一拳杨溥,然后看也不看,下了城墙,上了马,催马跃出护城河,然后回过头看向城墙上的杨溥,喊道:“看中我老婆你早说,不需要害死我,要不我不去了,让我老婆改嫁?” 杨溥拿起一块石头就砸了下去,胡濙大笑着奔马而出。 顾云不解地看着大笑而去的胡濙,对杨溥问道:“他不应该沮丧失落吗?缘何还如此开心?” 杨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找到一个值得托付妻儿的人,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顾云嘴角有些抽动,终问了出来:“既然他把你当兄弟看待,为何你还要送他去关外?” 杨溥看向顾云,认真地说道:“因为你还不知道他的本事,我去,必死无疑,他去……” “万无一失?” “不,九死一生。” “我……” 顾云恨不得抽刀子出来,他娘的文官玩自己人都这么狠,要是对付自己这老粗还不直接弄死?不行,以后不能和文官打交道,谁啰啰就直接砍死得了。 胡濙纵马驰骋于草原之上,目光坚定,并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反而还有隐隐的兴奋与激动。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一定要留下浓重一笔,让后世人永远记住我胡濙的名字。 生与死,有时候不能看得太重。 “什么人?”巡哨发现了胡濙,高声喊道。 胡濙拉住缰绳,高声喊道:“去通告你们的首领马哈木,就说大同使臣胡濙前来拜访,让他出来接见!” 强势! 不可一世! 巡哨也被胡濙这端着的架子吓了一跳,摸不清楚胡濙是何方神圣,但既然是大同的人,想来不是商量投降,就是商量让马哈木退走的,无论哪一种,有一点是对的: 大明是来送温暖的。 巡哨也不耽误,招呼着别人代替自己的位置,然后亲自带胡濙跑了十多里,这才抵达马哈木的大营。 胡濙借着星光看着马哈木的阵营,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整个阵营看过去十分整齐,宛如一个个四方军阵,十分规则的排列着,尽显秩序。走入其中,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出蒙古包之间的距离都是十步,不多不少!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胡濙心头有些沉重。 从马哈木营地来观察,能做到这一步,若非铁腕手段,那就是人心凝聚到了极致。无论如何,马哈木绝非泛泛之辈,甚至可以说有着超乎想象的野心。 此人若活着,也定是大明隐患! 胡濙眼神中的担忧缓缓退去,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会会马哈木,让他与哈什哈相互厮杀,无论是谁胜出,都将折损瓦剌的力量。 马哈木并没有睡,而是正在大帐中看兵书,看的还是《孙子兵法》,正提笔想做点注解,听闻大明派遣了使臣前来,于是下令将其带入大帐。 “大明宣传司主事胡濙,大同使臣胡濙,见过首领。” 胡濙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马哈木打量着胡濙,将书合拢起来,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同镇守是郭英。” “没错。” 胡濙回道。 马哈木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是郭英的使臣,而不是明朝的使臣?” 胡濙眉头微抬,这可是一个要命的问题。 郭英的使臣,只能代表郭英自己,也就是大同这一片的事,他扯谎耍诈,大明朝廷是完全可以不承认的。可若是明朝的使臣,那就有朝廷背书,是以大明朝的信誉作担保的,不可能随便玩什么阴谋诡计。 胡濙看着有些傲气的马哈木,干脆直接放开了,踢了踢一旁的木墩子,直接坐了下来,反问道:“那首领是想要当瓦剌的首领,还是只想作绰罗斯部的首领?” 马哈木有些意外,这个眼前的年轻人竟然不怕自己,还如此有胆魄! “上茶吧。” 马哈木没有止住了折兀朵、月哲等人想要收拾胡濙的举动,转而吩咐。 胡濙看着他们用黑瓷大碗装着茶水,不由有些惋惜:“这茶是好茶,可惜放错了地方。若争一把气,换一个茶盏,方是绝好之事。” 马哈木摇了摇头,伸手敲了敲黑瓷大碗,道:“有些精美瓷器太容易让人分了心神,茶不过就是拿来冲腻的,也只有你们汉人讲究那么多。” 胡濙看着马哈木,轻声道:“汉人讲究礼仪与形式,可蒙人也讲究地位,不是吗?有些人天生就是贵族,而有些人,永远都只能被人踩在脚下,视为蝼蚁。” “说吧,为何来这里?” 马哈木询问道。 胡濙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是问马首领,蝼蚁被人踩在脚下,还能活多久。” 第五百三十一章 洞察人心的胡濙(三更) 胡濙迟迟没有答应杨溥出关的日子里,可不是望关兴叹,作小女儿态的多愁善感,而是凭借着都司与安全局的关系,调查了所有相关马哈木的情报。 在胡濙看来,马哈木是一个野心家,他绝不会一直跪在哈什哈的脚下,他很高傲自信。 一句话,此人想站着,让别人跪自己。 可现在,他选择了蛰伏,将尊严与脸面,都丢到了地上,任由哈什哈践踏而不发一言,如一条忠实的家犬,哈着舌头,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因为他可以忍受常人不可忍受的痛苦。而这,只是他通向胜利的手段。 马哈木凝眸盯着胡濙,他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那就是在问,哈什哈现在踩着自己,自己还能活几天。 这个问题马哈木不止想过一次,但都没有答案。 “你在这里挑唆我与丞相的关系,难道就不怕死吗?” 马哈木冷厉地问道。 胡濙轻轻啜了一口茶,有些苦涩,道:“我若死了,你也会很快下去陪我,到时候继续讨论,你看如何?” “疯子!” 马哈木暗暗说了句,然后冷笑道:“我可是绰罗斯部的首领,丞相大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胡濙将茶叶吐了出来,反问了句:“上一任大汗买的里八剌怎么死的,马首领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马哈木脸色一变。 胡濙不怕事大,继续说道:“也是,不忘记买的里八剌的死,你又如何能忘记你父亲浩海达裕的死。忘掉这些,你才能认真地跪在哈什哈面前,恭恭敬敬,什么杀父仇人,什么弑杀大汗,跟你马哈木又有什么关系?” 啪! 马哈木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目光通红地看着胡濙,喊道:“你这是找死!” 折兀朵、月哲等人立马抽出刀,架在了胡濙的脖子上,只等马哈木下令,就让胡濙血溅当场! 胡濙低头看了看反光的刀锋,道:“想要下手,可要想清楚我背后站着的是谁。” “郭英我还没放在眼里!” 马哈木愤怒地喊道。 胡濙笑了,看向马哈木,道:“那你为何迟迟不敢进攻大同,而是留在这里,每日只是派一些兵力过城?既然没有放在眼里,那就去试试?” 马哈木恨不得一刀砍掉这个家伙,揭自己的伤疤不说,还敢玩激将法。大同城那是人打的地方吗?宁愿绕路去宣府,去雁门关,去喜峰口,也不打大同啊。 郭英这个老头子不咋滴,但大同城厉害啊,只要守将不是白痴和蠢货,大同的城门就不会被打开,哪怕是拼光了自己手里的人,也不行。 “哈什哈东征,你看不出自己已经到了绝路吗?” 胡濙看着心神失稳的马哈木,开始了自己的攻心术。 马哈木抬手,让折兀朵等人收起刀,然后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胡濙弹了弹瓷碗,示意添茶,也不看其他人的脸色,自顾自品着茶,优哉游哉地说道:“刀不是架在我脖子上,而是架在你脖子上了。马首领若现在还看不穿,那也就只有覆灭一途。” “首领,莫要听他胡说!” 折兀朵不甘心地喊道。 马哈木眯着眼,没有说话,而是坐了回去。 胡濙平静地说道:“哈什哈携大汗东征,意图是什么暂且不说,只论结果,我们不妨看一看。若哈什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携万重威严归来,到那时候,他还能容忍绰罗斯部这个潜在的威胁存在吗?要知道,哈什哈心胸狭窄,为人独断。” 马哈木心头一颤。 哈什哈确实如此,他现在能容人,只是因为绰罗斯部不好一口吞下去,可一旦他赢得更高的声望,得到更多部落的拥护与支持,他绝不会允许绰罗斯部继续存在。 原因很简单,因为马哈木是上一任大汗的女婿,而且,马哈木还有了儿子,而这个孩子,可是大汗的外孙,其身上流淌的血脉,虽然比不上妣吉的儿子,可毕竟是一个大的威胁。 面对威胁,心胸狭窄的哈什哈一定不会允许马哈木活下去。 胡濙抓住了这一点,侃侃而谈:“哈什哈身边的妣吉,可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她如今成为了哈什哈的枕边人,真的会容许绰罗斯部壮大,给自己威胁吗?” 马哈木脸色有些难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胡濙轻松一笑,转而说道:“不过依我看,哈什哈东征是不可能成功的,无论他是想谋求鞑靼、朵颜卫,还是想要谋求大宁与辽东,都不可能成功,他会带着失败与耻辱回来。” 马哈木微微摇头,自信地说道:“哈什哈带走了瓦剌五万精锐,压制鞑靼与朵颜卫不成问题,失败,呵,你怕是不知道他的战斗力有多强。” 胡濙问道:“哈什哈的战斗力强,就意味着一定会成功吗?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演武场,而是集智慧、谋略、军心、天时、地利为一体的斗兽场,残酷的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注定有人要死。何况,这世上没有什么常胜将军。” 马哈木没有争执,而是道:“退一万步,哈什哈出兵失利,回来重整旗鼓就是。” 胡濙摆了摆手,说道:“若哈什哈达到目的回来,你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他输了回来,那你就彻底没活路了……” 马哈木无语了,这都什么逻辑,哈什哈都失败了,凭什么来收拾自己? 胡濙看着不屑的马哈木,只说了一句话:“人都是要脸的啊。” 马哈木瞬间想通,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没错,人都是要脸的,哈什哈不仅要脸,还需要很大一张脸,如果他东征失败了,带着残兵败将回来,那他就丢尽了颜面。 被人戳脊梁骨说某某做事垃圾,实在太丢脸时,某某通常都会翻脸,然后引发斗殴之类的体育活动。 但某某往往是一对一,最多一对二三。 可哈什哈不一样,他是元朝丞相,手里捏着大汗,被人说丢脸的时候,肯定会带一群人找场子的,而最能长脸,最能重振他雄风,证明他是当之无愧的强者的,那就是打败并吃掉绰罗斯部。 只有这一个选择。 其他的瓦剌部落,哪怕是被哈什哈踩踏千百次,也不长脸…… 马哈木后槽牙有点疼,这都什么事,他丢脸,自己送命?他有脸,自己还送命?感情这个世界没自己的活路了啊…… 胡濙看着脸色越发难看的马哈木,缓缓说道:“所以,现在是你变得强势起来的时候了。老虎不会忌惮野狼,但会忌惮和自己一样强大的猛虎,你越强大,则越安全。” 马哈木用锐利的目光看着胡濙,道:“你不认为,越强大,死得越快吗?” 表现的强大,就意味着分庭抗礼,斗争迟早会激化,到时候自己与哈什哈之间就彻底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胡濙低声道:“扮猪久了,可就真的被人看成猪了。你要知道,蒙古各部落,可不会选择投靠一头猪,恰恰相反,他们都喜欢杀猪。” 马哈木很想说草原上不养猪,自己也不吃猪肉。但胡濙的比喻确实点醒了自己,蛰伏起力量来是一件好事,不容易被打压。 可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容再继续蛰伏下去。 如果草原各部落都将自己当成很好欺负的羔羊,哪怕他们与哈什哈有仇恨,也不会向自己靠拢,也不会站出来声援与支持自己。 羔羊的命运,就是被杀掉吃,不可能成为猛虎或雄鹰,令草原臣服。 是时候争取其他部落的力量了! 马哈木起身,郑重地对胡濙问道:“大明想要什么?” 胡濙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起身道:“和平。” 没错,就是和平。 这是胡濙的期待,也是胡濙想要的结果。 无论瓦剌内部怎么斗,谁杀了谁爹,干掉了谁的儿子,抢了谁家老婆,都别到明朝地盘里发泄去。 大明的百姓已经受过多年战乱的苦难,就让他们和平的生活一段时间吧。 马哈木对胡濙道:“他日我若掌控瓦剌,就给大明和平,但前提是允许我们通商入贡!” 胡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是礼部的事,我不是礼部的官员,可不敢与你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将你的话带给朝廷。” 马哈木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个人很是圆滑,不好对付啊,你可千万不要进入礼部,我不想与你再打交道。” 胡濙想了想,说道:“这是皇上的事……” 马哈木被胡濙打败了,连忙摆手,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再不走,我怕忍不住留下你。” 胡濙行了个礼,走了两步,又转身道:“千万不要有恢复元廷的念想,那只能葬送整个蒙古族群。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马哈木看着离去的胡濙,嘴角抽动了下,终没有下令将胡濙拉过来砍上几刀。 恢复元廷? 马哈木摇了摇头,那是终极的目标,自己面前可是有两座高山,一座上叫哈什哈,一座山叫阿鲁台,不把这两个山头征服了,谈什么恢复元廷? 胡濙离开了马哈木的军营,头也不回的纵马飞奔,朝着大同而去。 人家唇枪舌战不见刀兵,自己可差点被刀兵割了脑袋。若不是自己胆子大,脸皮黑,加上洞察人心的本事,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马哈木被说动了,他将不再是一头猪,而是一头老虎。 哦,忘记告诉他了,汉人有句话:一山不容二虎。 罢了,就这样吧。 胡濙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接近大同城门的时候,马哈木收到了一份紧急军情,情报的内容简单扼要: 哈什哈已联合鞑靼、朵颜卫,图谋大宁与辽东,大战将起。 马哈木眯着眼看着情报,这份情报的日期是七日之前的,鬼知道现在的哈什哈什么情况了。 不过看胡濙的态度,他似乎对辽东与大宁丝毫不紧张,莫不是那里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马哈木当即下令:“派人向东巡视,一旦发现落单骑兵,抓来问话。” 第五百三十二章 老子是燕王(一更) 呼伦湖。 阿鲁台抬起手,下令将抓获的瓦剌俘虏拖出去杀了,然后看向也孙台、马儿哈咱,一脸凝重地说道:“听到了吧?打败哈什哈的是宁王,这个人已经穿过了哈剌温山,而我们却一无所知!” 也孙台一阵阵后怕,脸色有些苍白,道:“为何我们一点动静都没收到?” 马儿哈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点出了问题:“这段时间我们都在提防哈什哈,集合了大量兵力,对哈剌温山的动静侦察不足。” 阿鲁台点了点头,自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哈剌温山南北两千余里,鞑靼就算是有心,也无法完全把握明军动态。 “无论如何,明廷已参与进来,我们不能不小心应对,自今日起,将巡哨撒出去,至少要百里之外,以防不测!” 阿鲁台的目光满是不可违背的坚决。 马儿哈咱与也孙台没有反对,这件事关乎全族生死,没有人敢大意。 毕竟,来的人是宁王,大明极为凶恶的一代藩王。 无名山丘。 朱棣端坐于马背之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峨眉月,对一旁的平安、瞿能等人笑道:“唐时李白有诗句,‘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眼下又是峨眉月,岂不是到了我等扬名之时?” 平安咧嘴一笑,看着那弯月,附和着:“那就看谁的刀快,拔得头筹吧!” 瞿能驱马上前,毫不退让:“军功难得,既然出关一次,大家不捞个够本怎么行。愿诸位齐心,杀尽胡虏,觅个封侯!” 陈挥眼神一热,弯腰探身,抓了抓挂在马鞍旁的长枪,又安心地端直身子,开口道:“血洒疆场是英雄,马革裹尸皆丈夫!不想被人唾弃,那就拼吧!” 朱棣看着斗志高昂的将士,满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展开手中的马鞭,道:“杀敌报国,就在此刻!” 马匹一跃而下,五千余骑兵跟上。 冲出十余里,就看到了死在地上的巡哨,不是弓弩射杀,就是飞镖刺杀,亦或是被利刃直接刺穿了胸膛。 瞿能看向平安,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潜隐之术?” 平安哈哈大笑,得意地看着远处蠕动的草皮,一个个身影浮现出来,偏头道:“这算什么,听说京军之中专门设置了一个考核项目,叫做什么伪装,就连指挥史,千户,百户,都得去国子监学习。燕王说过,京军伪装最强者,当属安全局总部,作石如石,作树如树,站你身旁,毫无察觉!” 瞿能打了个哆嗦。 这伪装也太逆天了吧,想想,自己正在欣赏几棵树,结果里面就有一个人在欣赏着自己,若是人家伸伸手,那么短的距离岂不是…… “草原之上,只需身覆草皮衣,趴在地上,一眼看去谁都看不到啊,说到底还是占了点便宜。” 陈挥喊道。 平安连连点头,这倒是真的,不管草原绿了还是黄了,只要军士穿着一样颜色的草衣,任谁在远处都看不出端倪,除非十分接近,可接近了,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朱棣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还有远处残落的三根箭,道:“还是做得不够出色啊,明显有射空的时候,万一有人逃走报讯,我们就无法做到突袭。这要在京师,连入侦察兵的资格都没有。” “侦察兵,那是什么?” 平安问道。 朱棣看向远处,道:“是皇上亲自设置的一个兵种,让本王说就是斥候,但侦察兵远比寻常斥候要强,一个侦察兵,可敌二十斥候。” “不会吧?” 陈挥有些震惊。 要知道斥候在明军中也是厉害的存在,这些人承担的任务可不只是侦察敌情,还负责打探各类消息,比如哪里有水草,哪里适合安营扎寨,哪里适合打伏击,有时候甚至还会当工程兵,遇山开路,遇水搭桥。 解决敌人岗哨,刺杀对方首领,也是斥候的主要任务,只不过这种机会往往不多,执行难度也太大,成功的案例实在是太少。 但谁都不能否认斥候的战斗力,这群人身法灵活,耐力很强,即善奔跑,又善骑射。 说一个侦察兵能打二十个斥候,陈挥不信。 朱棣嘴角微微一动,一股风吹了过来,也懒得解释了。 早在京师训练三大营的时候,朱允炆就以安全局为侦察兵,让朱棣选择二百斥候,然后丢到密林里面看看结果。 结果让朱棣惊恐不已,只五日时间,二百斥候都被挂上了死人牌,而从森林里走出来的侦察兵,只有区区十个人! 按照朱允炆的说法,斥候需要转化为侦察兵,不止要做到极致的伪装,学会一击必杀的无声杀人技,还需要掌握知识,比如什么光线下,躲藏在什么位置最安全,比如绘制地图,比如了解植物与动物特性,比如要有成为石头一动不动的耐心…… 朱棣不知道现在京师有多少侦察兵了,但自己离开京师的时候不过才五百人,当然,没有计算安全局那群编制外的变态。 虽然北平的军士做不到京师侦察兵那种程度,但毕竟这里是草原,伪装与猎杀并不难。 路打开了。 朱棣率领军队,穿过了阿鲁台等人认为不可能穿过的巡哨区,接近了呼伦湖,看着远处静谧的营寨,纵马奔腾。 蒙古的营寨往往并不如明军结实、密集,类似大一点、高一点的栅栏,这样的营寨方便进出,方便随时转移与离开,也省了不少搬家与安家的麻烦,加上有些时候落脚处没有树木,干脆就不修营寨,将蒙古包往外一放,拉几根绳子,权当是寨子了。 这样的营寨,挡不住骑兵的冲击。 陈挥、瞿能手挺长枪,直接刺入栅栏,猛地用力一挑,近丈长的栅栏就被掀飞出去,打开了通道,随后一马当先,冲入蒙古包,此时,天空被火光照亮,无数带着火的箭矢从天而降,落入蒙古包与枯草堆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鞑靼人很快就意识到有人劫营,阿鲁台连忙起身查看,只见南面阵营已是火光一片,暗暗咬牙,对赶过来的也孙台等人喊道:“一定是明军!若不是我等将大帐暗中转移到了西面,怕已陷入苦战!” 也孙台连连点头,下令集合军队。 作为鞑靼的部落首领,其营帐位置往往都是固定的,比如所有营帐都是坐北朝南,主帅帐篷设置于偏南方位,向北是扈从与官署,东西两面则是寻常军士的安营地。 阿鲁台担心明军劫营,虽放出巡哨,但毕竟不能做到万全,故而临时转化了帐篷,不成想最糟糕的情况终还是出现了。 “看样子,只有几千骑兵而已,这点人也敢来劫我们的营寨?” 马儿哈咱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看清楚了远处的战况,不由有些愤怒。 阿鲁台眼神中闪现着杀机,上马之后喊道:“宁王不过只有一万余人罢了,这里应该来了五千骑兵,不用说,在外围还有五千骑兵!我们各率一万骑兵,将他们彻底留在这里!” 马儿哈咱与也孙台连忙答应,整合军队,开始反击。 朱棣、平安、瞿能等人都是悍勇冲锋之人,绝不是躲在大后方的那种将士,突袭之下,鞑靼军毫无招架之力,一开始就出现了巨大损伤。 可因为鞑靼的大营很大,加上朱棣带的人太少,只冲杀了三里路,就遭遇了鞑靼一股股骑兵,对方已开始反应过来。 “撤!” 朱棣看了看远处,鞑靼的军阵开始变得厚实起来,左右两翼也出现了大量骑兵,再不走,这五千人就要被人包了饺子。 鸣金声响起,朱棣砍杀几人之后,带平安、瞿能等人,又从南面退了出去。 阿鲁台、也孙台等人见此,根本就不打算放过明军,三万余骑兵尾随追杀,弓箭齐飞,射杀了数十名落在后面的明军骑兵,路过时见人还没死透,还会补上一刀。 朱棣目光坚定地向东奔去,在经过一处低矮的丘陵时,骑兵旋转了一个半圈,然后上了丘陵,对着阿鲁台、也孙台冲杀而去。 阿鲁台、也孙台等人惊讶于对方的勇气,五千骑兵竟然敢面对三万鞑靼精锐还正面出击! “杀!” 滔天的喊杀声从两翼的丘陵后面冲杀出来,配合着朱棣的军队,形成了三面冲杀鞑靼的格局。 阿鲁台早就有预料,当即命令也孙台、马儿哈咱率部保护左右两翼,而自己则带精锐直冲朱棣而去。 “杀!” 朱棣挥舞着马刀,跃马冲杀,刀斩过处,人仰马翻! 明军将士见主帅都如此英勇,没有不奋力死战的,虽然人数远比不上鞑靼军,但拼命的架势已是杀了出来,刀光枪影,在冷寂的星月之下,在一片不大的草原之上,展开了生死鏖战。 平安、瞿能与陈挥也毫不退让,直杀得血染透衣襟。 虽然明军作战勇猛,但毕竟整体上来论,骑兵实力与数量都相差鞑靼不少,经过一刻钟的战斗,明军的伤亡开始加大。 朱棣眼看局势不利,便下达了军令:“撤!” 杀退一批鞑靼兵,剩余的大明骑兵开始向东逃命。 阿鲁台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就将命留下吧。 追! 鞑靼骑兵追击,不断有大明骑兵被射杀,被追上砍死,士气如虹,雷声阵阵。 “宁王不过如此!” 阿鲁台以为来的人是宁王,见对方败退,便对也孙台喊道。 也孙台哈哈大笑,道:“若能将他留在这里,大宁的驻牧权也不是不可以谈谈的!用一藩王换一地盘,相信大明朝廷是不会拒绝的。” 阿鲁台挥舞着马鞭,喊道:“活捉宁王者封赏!” 鞑靼骑兵听闻之后,当即兴奋起来,马匹被催到了极致。 朱棣听着背后不断传来的叫喊声,似乎还有“活捉宁王”的口号,很郁闷地喊了一嗓子:“老子是燕王!” 平安想笑不敢笑,总不能留朱棣下来给阿鲁台解释解释身份的问题吧,敌人咬得太紧,还是保命第一,跑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朱棣的添油战术(二更) 骑兵追逐,横跨三十余里。 远处地势逐渐发生变化,两侧地势走高,而中间成为了相对低的洼地,骑兵奔驰,逐渐从数百骑奔腾转变为数十骑前行。 阿鲁台看着即将追上明军,脸上的笑意刚刚升起来,就看到了两翼山丘上有身影晃动,不由地脸色大变。 嗡! 刹那之间,箭矢如雨,覆盖夜空。 星光不见了,月光不见了,只有黑暗。 “不好,有埋伏!” 阿鲁台尖锐地声音传出,然后身体一歪,身体藏在了马肚子一侧。 咻咻! 箭的破空声,坠如万剑之沉重! 噗噗! 惨叫声刹那响彻开来! 一名鞑靼骑兵抬头看去,一支箭便直贯穿了脸部,从脸的另一侧冒出,带着殷红的血。还有一名骑兵惨叫着拔出了箭,箭矢上带着一颗眼珠,更多的骑兵是被箭射伤,坠落在马下,而马匹被刺痛摔倒,直将人压个半死,甚至还有马匹吃痛之下马蹄乱舞,将人的脑袋踩碎。 地势南北高,东西低,整个队伍被拖成了“一”字型,这让鞑靼军队无法首尾相顾,但也弱化了箭雨的杀伤力。 当后面的鞑靼骑兵拼命地冲上山坡时,再想用箭矢收割就不管用了。 鸣金声在夜色中传出许远,朱棣再一次选择了撤退。 阿鲁台看着周围死伤的军士,恨得咬牙切齿,两边上坡不过埋伏了一千余人罢了,竟也敢阻拦自己! “杀!” 这一次阿鲁台追击的更为猛烈,也更为小心,军队在草原上分为三路,哪怕是遇到什么小山丘,也得派人去看看,一点都不吝啬马力…… 受“峡谷”区域的箭雨袭杀,朱棣的骑兵已然与鞑靼骑兵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看阿鲁台这条疯狗紧追不舍,朱棣也不介意,待断后的骑兵追赶过来之后,当即兵合一处,继续向东撤退。 这一夜,是累死人和马的一夜。 朱棣带人直跑出了上百里,阿鲁台还在带人追,直追到了哈剌温山附近,天都开始亮了。 既然天亮了,那也该回去睡觉了。 朱棣终于不再逃,而是拨转马头,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对身后的一万余将士喊道:“杀敌报国,领赏封侯,在此一战!明军威武,杀!” “明军威武!” “杀!” 阿鲁台狞笑着看着冲杀过来的明军,拍马冲锋,喊道:“杀尽南人!” 三万对一万四千,鞑靼占据优势。 阿鲁台相信鞑靼骑兵的战力,相信自己的力量,两军对冲,铁骑交锋,战斗异常惨烈!双方不断有军士倒下,被杀。 朱棣左冲右突,陈挥在一旁保护,平安、瞿能各自带骑兵冲杀,双方骑兵绞站在一起,只能依靠着衣着与装备辨别敌我。 就在双方鏖战,一时之间难分胜负的时候,南面突然出现一支军队,如一柄长枪斜插而来。 阿鲁台看去,只见朵颜卫的哈儿与天力度带兵杀来,这两个家伙阿鲁台是认识的,前不久还还一起喝过酒,一看两人加入战阵,还是和明军一起,阿鲁台彻底慌乱了。 朵颜卫竟然联合明军一起杀了过来? 天啊,朵颜卫可是有两万人,这明军还有一万多,自己才三万骑兵啊,真要这样打下去,可就太吃亏了。要知道鞑靼军士昨晚上又是作战,又是跑路,忙了一晚上,现在一口水都来不及喝,而朵颜卫的精锐却是精神饱满,这还怎么玩? 可恶的朵颜卫,天杀的脱鲁忽察儿! 阿鲁台恨死了朵颜卫,眼看着天力度与哈儿带人杀了过来,而此时军士又跑来汇报,后方出现了一支明军,挂的是宁王旗帜,来的人是宁王大将朱鉴与朱棣手下的大将丘福。 到此时,阿鲁台彻底慌了,自己这是掉到了对方的陷阱当中! 明军见有援军,更是士气大振,大开大合,以伤换死。 而鞑靼此时已陷入三面包围,军心已乱,阿鲁台见战况危急,与也孙台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向北突围。 可朱棣是那种欺负了我就能让你走的人吗? 朱棣信奉的人生哲学那就是,别惹我,惹我送你全家下地狱,惹毛了,连你全家十族一起送。 你阿鲁台追着我跑了一夜,想走,哪里那么容易。 真当我朱棣是羔羊了? 战场就是如此的奇妙,不久之前追着朱棣跑的阿鲁台,现在正在逃命,而朱棣却在后面紧随不舍,时不时也享受下弓箭射杀,长刀砍杀落后鞑靼军士的快感。 阿鲁台自知惹了大-麻烦,对方实在是难缠,竟然敢动用兵法中的禁忌之法——添油法。 在很多兵法中,都不主张使用添油战法,即先用少量兵力引诱或试探攻击,之后增加一点兵力,之后再增加一点兵力,直至兵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反过来吃掉对方。 这类战术一旦使用不当,就很成为葬送军士的“死亡战术”,毕竟少量兵力很容易被对方一口吞掉,前面的都吃掉了,你再添一丢丢,又毛用? 兵法的主流思想是以倍致胜,数量压制,像这种添油战法,明显有悖于传统兵法。阿鲁台暗暗咬牙,这种作战风格,好像与传闻中的宁王不同! 很快,阿鲁台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在向北跑出去三十里之后,一支队伍拦在了阿鲁台的前面,而那迎风招展的大旗正是宁王的旗帜! “神啊!” 阿鲁台脸色一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冒出来如此多的明军? 也孙台、马儿哈咱见状,不由心头一沉,看这架势,明军是打算在草原上围杀鞑靼主力了? “向西杀出去!” 阿鲁台清楚,一旦被明军包围起来,那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必须杀出去。 生死关头,鞑靼军士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西线的朱鉴拼死抵抗,无奈手下骑兵单薄,四千余人根本就拦不住阿鲁台的舍命冲击。 朱鉴的战阵被撕开,宁王与燕王-兵合一处,连番追出二十余里,杀敌八百余人,终无力再向前进发,不得不收兵回去。 明军短暂驻扎于哈剌温山。 朱权看着朱棣,大笑道:“四哥,添油战术也只有你敢用在鞑靼人身上啊,这若是换个人,不被吃掉都难。” 朱棣一脸欣慰,打量着风采依旧的朱权,快意地说道:“十七弟可谓是这塞外战神,轻骑也敢夜袭哈什哈的大营,还俘获无数,堪称大才。我们兄弟也有一年多未见了,来,喝一杯如何?” “哈哈,这里确实不是大醉之地,若到了大宁,小弟定与四哥醉一场。” 朱权满是欢喜。 山中,搭建了一座营帐。朱权、朱棣、平安等人齐聚,分析着关外的形势。 朱棣审视着舆图,道:“经过这一役,哈什哈怕是没机会再来东蒙这一带了,甚至可以说,此人已经失败,不足为虑了。” 平安微微皱眉,道:“哈什哈虽受到鞑靼与宁王两次袭击,但鞑靼并未伤及哈什哈本源,宁王缴获不少,依旧没有断掉哈什哈根骨,他还是事实上的瓦剌王,说不足为虑是不是为时过早?” 朱棣没有回答平安的问题,而是看向朱权,问道:“你如何看?” 朱权自信地说道:“落难的老虎不如猫,以我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彻底消灭哈什哈,能送他的只是一场失败。这一次失败,足以影响他的威望,坤帖木儿会行动,其他瓦剌部落也会行动。他还想继续当瓦拉王,怕是不容易了。” 瞿能赞同道:“我虽驻守蓟州,但对哈什哈还是有所耳闻,此人过于强势,是一胁大汗以令部落的人物,这种的人敌人必然不少。” 朱棣坐了下来,轻松地说道:“是啊,在我看来,能取代哈什哈的,唯有绰罗斯的马哈木,此人隐忍不发,只是时机不到,现在我们给了他一个时机,若他是枭雄,也该有所行动了。” 平安见朱棣、朱权等人看法一致,便不再争执,转而说道:“瓦剌主力集中在杭爱山附近,他们再乱,也只是影响甘肃、陕西与山西等地,那里又有坚城重兵,轻易不会影响关内。眼下最棘手的,怕还是鞑靼。” 朱棣、朱权等人沉默了下来。 确实,就眼下来看,鞑靼依旧是大明在关外的最大威胁。 别看现在可以追着阿鲁台跑,但如果真正正面交锋起来,跑路的还是明军。虽然经过哈什哈与明军两次冲击,鞑靼折损了不少战力,但人家底子厚,死个万把人虽然心疼,但还不至于瘸腿。 朱权凝重地说道:“朵颜卫与鞑靼已彻底结仇,这个仇恨几年内怕是无法解开。鞑靼就算是想在关外闹腾,第一目标也是朵颜卫,不是大宁或辽东。或许,我们可以修整两至三年。” 朱棣握了握拳头,站了起来,道:“时间对我们有利,眼下朝廷实在是需要一个太平环境,只要熬个三五年,待京军出关时,将会堂堂正正地打败乃至征服整个蒙古!” 朱权目光中有些诧异,若有深意地说道:“四哥把京军说得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点,我大宁铁骑可不会输给他们。” 朱棣转过头,嘴角带着一抹诡谲的笑意,道:“十七弟,四哥不骗你,若你的大宁铁骑遭遇京军,我劝你有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冲锋在前,否则……你还记得老七吗?” 朱权浑身一冷。 老七,是齐王朱榑,那个造反死了又被挫骨扬灰的家伙。 朱棣这个警告意味已经很浓了,他在用朱榑的死来告诫自己不要走错了路。 京军真有那么强横吗? 朱权眼睑微微颤抖,有些不服气。 朱棣看向朱鉴,轻轻问道:“听闻你追脱鲁忽察儿时耽误了约定日期,但即便如此,盛庸凭借着三千步兵,硬生生挡住了朵颜卫,说说,他是如何做到的?” 朱鉴吞咽了下口水,看向朱权,道:“神机铳,神机炮,很厉害的铳,很厉害的跑!” 朱权有些郁闷,这个家伙平日也会看点书,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叫很厉害,很厉害是多厉害? 第五百三十四章 燕王教训宁王(三更) 朱鉴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原因是自己也没见过,而是听朵颜卫的人自己说的,学舌被鄙视,自己也冤枉啊…… 朱权看向朱棣,话中有话地说道:“四哥,七哥走了,你不觉得寒心吗?” 朱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向朱权走近一步,沉声道:“若父亲还在,他会不会寒心?” “……” 朱权无话可说。 以朱元璋的个性,有人敢造自己的反,那只有死路一条,管他什么儿子不儿子,侄子不侄子的。没罪的都给收拾了,何况是有罪的…… 再说了,朱元璋临终之前可是让藩王帮朱允炆守江山的,要听话的,齐王先是违背了朱元璋的意志,然后才是威胁了朱允炆的地位。 老朱还没在地下躺三年,儿子都敢造反了,老朱泉下有知,能不寒心吗? 朱棣审视着朱权,自己这个弟弟确实是一表人才,即有儒家学问的根底,又有勇猛善战的天赋,只可惜,他有了野心。 无论他如何隐藏,如何遮掩,朱棣都可以看得清楚,因为朱棣与朱权是同一类人,知道野心家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神态。 “作哥哥的只想看着你们安稳度日,康健百岁。眼下大宁短时间内应无战事,各路藩王正在入京,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回京?” 朱棣提出了邀请。 朱权第一想法是拒绝,离开了大宁,自己就没了根基,没了根基,就没了地位与权势。可抬头看到朱棣那双深邃的目光时,朱权犹豫了。 朱棣明显已经臣服了朱允炆,他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没有他支持,自己别说图谋天下,就连北平都过不去。北平过不去,南京就永远只是一个空幻的梦。 挥退左右,大帐中只有朱权与朱棣两个人。 朱权轻轻说道:“《周易》有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四哥,你若有心,我愿成你臂膀。” 朱棣走到桌案旁,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马鞭子,转身便抽了过去,马鞭抽打在朱权身上,火辣辣的疼让朱权额头冒出了汗珠。 “朱权,你给我听好了,父亲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朱允炆,你的君主,只有朱允炆一个!若再敢有什么龌龊心思,不用等朱允炆,我就能抽死你!” 朱棣毫不留情面。 在现在的众多藩王中,朱棣是名副其实的藩王之首,又是其他藩王的哥哥,哥哥管教弟弟,哪里需要讲那么多道道,不听话,就揍,揍到听话为止。 这种粗暴的行为艺术,朱元璋十分擅长,朱棣又与朱元璋很像,自然继承了这一点。 朱权有些不甘心,忍着疼痛,低声道:“我们才是二世!” 朱棣冷眸怒斥:“你的二世,只是辈分。二世建文,乃是国家。枉你读书多年,连这点都看不穿?我警告你,朱榑死了,连长江口都没进去!你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但你知不知道,朱允炆手中的力量,足够毁灭你几百次了!” “只要你我联手,这天下……” “啪!” 朱棣打了朱权一个耳光,厉声道:“我不会找死,你若想找死,我可以成全你。作哥哥的给你最后一句忠告,不要与朱允炆对抗,他天才的预判能力已经超越了父亲!与这样的人作敌人,齐王就是下场!” 朱权捂着脸,看着退到一旁,沉默不语的朱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始终萦绕在自己心头,却没有得到解释的一件事,那就是朱允炆预判了朱棣有二心,预判了朱棣会在府邸地下藏兵打造兵器,预判了朱棣会为了争取时间装疯,甚至还预判了朱棣一旦造反,第一个就会拉自己下水。 最后一件事没有发生,可前面的事都按照朱允炆的预判一一出现,朱棣有了野心,办了养殖场,也装了疯。 这种令人匪夷所思,惶恐不安的预判力,朱权自认绝做不到,或许自己可以推演大事件的走向,但绝不会预判的那么详细,那么细节,那么真实! 自己的叫推演,朱允炆那种直接就是导演了…… 朱棣被压得没有办法动弹,一干力量被抽空,彻底失去了与朱允炆对抗的本钱,他臣服了。 现在看来,他安于臣服,心有敬畏。 朱棣喝了一杯茶,打破了沉默:“你在大宁,不知道京师变化,有些事我也不便明说,但你要记住一点,朱允炆不是昏君,太祖没有选错人。” 朱权找出一面铜镜,看了看脸上的手掌印,有些难过地说道:“不需要下如此重的手吧?” 朱棣冷冷看了一眼朱权,以不可抗拒的语气道:“跟我回去,到了京师之后请旨留下,不要想着再回大宁了。若你执意留在这里,这次我用鞭子和巴掌,下次就要用刀剑了。” 朱权无奈地点了点头,答应道:“我排行十七,再有不愤也轮不到我。既然四哥都这样说了,我跟你回去。” 朱棣松了一口气,看来一顿打解决不了问题,就需要两顿,打多了,问题就解决了…… 四日后,大明军士穿过哈剌温山,回到了大宁附近,盛庸带兵迎接,将众将士引入大宁城。 盛庸惊叹于朱权与朱棣的指挥艺术,两个人都是战争天才,相对于朱棣而言,朱权在这一次的表现更是抢眼,以一大盘棋,彻底搅乱了瓦剌、鞑靼与朵颜卫三股势力。 朱权听多了恭维的话,摆了摆手,道:“这大宁就交给盛都司了,我打算与燕王一起回京,当一个太平王爷。这一战,权当我给大明百姓的礼物吧。” 朱鉴、陈亨等老部将听闻之后,极是不舍。 朱权也不舍得。 没错,大宁这里气候并不好,冬日漫长酷寒,有时候还得防备朵颜卫与其他蒙古部落偷袭,整天冻得跟个孙子一样。 可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啊,喜欢纵马驰骋的壮志豪情,喜欢战场拼杀的血脉偾张,喜欢手提人头来,醉卧松岗笑的生活! 无拘无束,来去自由,如此天地任由我来往,如何能不留恋? 可朱权也清楚,必须回去了。 朱允炆明旨削藩,天下藩王纷纷响应,交出护卫与封地,前往京师听候处置,唯一一个没有提的,就是自己。 一群人都被削了,留下一个朱权,这是在那鹤立鸡群。鹤不安稳,鸡也不舒坦啊。这样的格局想要让大家都舒服,那朱权就得做鸡,别想着标新立异…… 如果不自觉点,那朱允炆迟早会帮朱权一把,只不过帮的力度有大有小,万一力度有点大,又没拿捏好,把自己给摁死了,步入齐王后尘,那就有点太惨了。 “你们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朱权没有再犹豫,老四朱棣都老实了,自己还想那么多做啥。 而且朱允炆的手段实在是有点狠毒,齐王不就是造了个反,好歹也是皇叔,关起来吃几十年牢饭不就好了,直接挫骨扬灰。 若是学习了七哥,是不是也得领教下他的下场…… 朱权不想死了之后成灰,自己一定要躺在上好的棺材里,要埋在豪华的墓室里,绝不能被人烧了。 盛庸有些意外,在大宁扎根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的宁王竟主动要走了? 眼下朝廷削藩,他离开大宁,可就相当于主动削藩,怕是再无法回来。若隔着几年,人走茶凉,哪里还有宁王的位置。 朱棣见朱权有些伤感与茫然,笑道:“在诸位藩王中,论多才多艺,你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听闻经子、九流、星历、医卜、黄老诸术,你皆有涉猎,且颇有研究。若回到京师,我倒想给你推荐一人,有此人在,你绝不会烦闷。” “谁?” 朱权有些好奇。 朱棣缓缓说道:“张宇初!” 朱权瞪大眼,连忙喊道:“四哥,你说的可是正一嗣教道合无为阐祖光范大真人?” 朱棣赞叹:“你果然知晓此人。” 朱权想不知道都难啊,这个家伙总领天下道教之事,是太祖御封的真人,其还是正一派天师,听闻此人博引百家学术,修真养性,道法高深,更有“道门硕儒”之称。 如此高人,朱权早就想结识,只不过此人行踪不定,很难遇到。朱权在京师时,不止一次去南京的紫金山神乐观去拜会,都没有遇到此人。 “他在京师?” 朱权有些急切地问道。 朱棣点了点头,道:“报恩寺初期工程已然完工,正在修筑地上建筑。可英烈碑只打好了地基,并没有施工,佛家认为应该修筑为佛碑,道家认为当采山间灵石,塑造英烈碑。佛道不相让,张真人自然需要回来主持公道。” “那朝廷如何决断?” 朱权询问道。 朱棣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是我出关之前得到的消息,以工部的慢性子,我们回到京师怕也没有个结果。” 朱权笑了,工部怎么选都无所谓,只要张真人在京师,那一切都好说。皇位没有希望了,长生总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京师,武英殿。 礼部尚书黄冠奏禀道:“朝-鲜使臣已在天界寺完成礼仪修习,何日安排其觐见,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没有抬头,只轻轻地问了一句:“再修习两日吧,多学点礼仪,也好过提出无礼的请求。” 黄冠见朱允炆依旧不松口,有些为难,说道:“皇上,与朝-鲜使臣一同前来的还有公主伊真儿,总留在天界寺修习礼仪,是不是有些不妥?”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黄冠,笑道:“正是因为多了个公主,朕才让他们去的天界寺,去安排吧。” 黄冠无奈,只好退下。 朱允炆招了招手,对双喜道:“去,把安南裴伯耆叫来,朕有事要与他商议。” 内侍去传话。 朱允炆看着广西都司发来的文书,眼神死死盯着“陈天平”三个字。这个家伙没有被历史淹没,真的出现了。 既然出现了,那剩下的就是怎么弄死他的事了。 不过在这之前,需要先找裴伯耆问问,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会不会是冒牌的…… ps: 有些朋友想要找惊雪交流下,又没办法联系到,在这里留个企鹅群号805640539,想入群讨论剧情,提意见的可以来下哈。 第五百三十五章 裴伯耆的价码(一更) 裴伯耆是失落的,虽然在大明京师不愁吃不愁穿,偶尔还能领几个零花钱逛逛,但国已非国,家已无家,如何能欢愉起来? 胡氏篡位,大明迟迟不见动静,自己屡屡请求,却没有得到回应,甚至连朱允炆的面都见不得。 日复一日,裴伯耆曾不止一次借酒消愁,逃避现实。 宿醉醒来,裴伯耆抬手扶了扶额头,起身倒了一杯茶水,刚喝了一口,门外就传来了声音:“裴使臣,请即刻入宫面圣。” 裴伯耆浑身一震,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推开门看着会同馆大使吕嵩,惊喜道:“当真?我这就去!” 吕嵩用袖子遮住鼻子,皱眉看着裴伯耆,道:“你这样去,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不能喝酒就不要喝,喝多了吐身上,这算什么?” 裴伯耆低头看了看身上,不由一阵反胃,连忙道歉,回到房间里简单清洗,换了衣服,这才出门。 “大使,代王府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裴伯耆问道。 吕嵩清楚,裴伯耆想要问的是代王府安南俘虏的事,广西戡平胡杜大军之后,一些俘虏被押到京师,自然少不了会进入王公大臣家中。 裴伯耆作为安南陈氏旧臣,心怀故土,悲悯同族,想要将这些俘虏拯救出来,可惜没有人理他。对大明来说,裴伯耆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别说是他,就是安南陈氏国王也没几个人在乎。 “战俘作奴隶,这是朝廷规制,我也没办法啊。” 吕嵩很是为难,自己在这京师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官,怎么可能为了裴伯耆跑到代王府,告诉朱桂,你把安南俘虏交给裴伯耆吧。 朱桂不放狗吃了自己,也会放安南奴隶打残自己的。哪怕裴伯耆催促多次,吕嵩都没敢去过。 裴伯耆暗暗咬牙,这些人根本不会帮助自己。 国弱时,人也卑微! 武英殿。 裴伯耆行礼之后,微微抬头看向正在处理文书的朱允炆,这个年轻有为的帝王,是大明的主宰,而安南的命运,也将由他来决定。 朱允炆合上文书,对裴伯耆道:“朕记得你说过,胡季犛谋国篡位,屠尽陈氏之后,作为宗主国的大明,应为陈氏做主。” 裴伯耆重重点头,眼含热泪:“胡氏窃国,作为宗主国理应出兵,匡扶正统!旧臣裴伯耆代安南无数百姓,恳请天朝出兵!” 朱允炆示意裴伯耆起来,问道:“陈氏之中,可有一人名为陈天平的?” 裴伯耆惊喜莫名,看着朱允炆的神情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喊道:“有,有,陈天平乃是陈圣宗之孙,陈明宗之子,是前安南王孙无疑,不知他身在何处?” 陈天平还活着! 裴伯耆很是兴奋,只要陈氏王孙来到大明,亲自请求大明出兵,一定比自己更有希望,到时候重复陈氏,安南足定。 朱允炆走向裴伯耆,道:“广西都司在山野中听闻,沧澜王国中有人自称陈天平,是陈氏之后,朕已传旨,命云南都司派遣使臣至沧澜王国,引陈天平至京师。” 裴伯耆激动不已,连忙谢恩。 朱允炆轻松一笑,道:“安南是大明属国,出了如此惊天大事,大明焉能不管。只不过眼下你所言与胡氏所言不同,朕也无法决断。若仓促起兵,证明事情有假,大明威信何在?大明想要出兵,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方可。” 裴伯耆擦过眼角的泪花,道:“圣明君主所虑周祥,外臣敬佩。只是心忧安南百姓,臣日夜难寐啊。” 朱允炆称赞:“你是安南的忠臣,好好在京师等着吧,若无意外,明年初陈天平便会抵达京师,到时候与安南使臣对峙一二,坐实身份,大明方可施为。” 沧澜王国距离大明京师远的很,而且现在的陈天平还是一个半失踪人口,顺利的话算是跨国人口流动,不顺利的话,还得搞个跨国偷渡,一两个月也搞不定,何况还有路上时间。 裴伯耆也清楚事情急不得,见安南陈氏复国有望,定了定心神,道:“外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允炆问道:“可是安南战俘之事?” 裴伯耆连连点头,道:“那些战俘不过是受胡氏胁迫才进犯大明,天朝应心胸宽阔,放他们一条生路,也好流芳百世,声名在外。”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裴伯耆,道:“大明的好名声,只给朋友,不给敌人。让敌人听一听大明的恶名也是好的,免得他们不懂得什么是敬畏。” “可安南军士是无辜的啊!” 裴伯耆有些着急。 朱允炆语气变得冷厉起来,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们手上沾染了大明军民的血,用余生来偿还,朕已是宽宏大量,如若不然,将他们送给张辅如何?” “张辅?” 裴伯耆脸色有些苍白。 人屠张辅的名声早就冲出了十万大山,传遍了大江南北。裴伯耆就是从南面过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张辅杀降的事。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安南战俘要么继续当奴隶,要么一刀砍了,没商量的余地啊。 裴伯耆浑身无力,却又无可奈何。 噗通! 裴伯耆跪了下来。 朱允炆看着裴伯耆,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张皱巴的钱钞,又拿出了一些铜钱,腰间不值钱的破玉佩也摘了下来,浑身摸索遍了,又将帽子,外衣给脱了下来。 这是武英殿,你脱衣服干嘛,耍流氓你去秦淮河啊…… 朱允炆很是不解,裴伯耆低头看了看裤子,终究还是有点羞耻心,没解开裤子,要不然估计会被拉出去打一百板子。 “圣明的天朝君主,我愿拿我所有,换一名战俘自由。” 裴伯耆悲悯,老脸苍苍。 朱允炆被震撼了。 无疑,眼前的裴伯耆是一个小角色,小人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却是安南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没有拯救一国的资本,却想着用尽所有,去拯救哪怕是一个人! 崇高的道德与令人敬重的情操,让原本想要拒绝的朱允炆犹豫了,低头看着那地上的衣物与零散的钱钞,道:“既然你出了价,朕不答应就不近人情了,说吧,你想要谁?” 裴伯耆跪拜之后,道:“阮元泰。”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门口的顾三审。 顾三审解释道:“此人是代王府的奴隶,年龄只有十四岁,是安南战俘中年龄最小的。” 拯救一个孩子吗? 朱允炆收下了裴伯耆的东西,挥手让其回去。 顾三审见朱允炆盯着那一堆杂乱又不值钱的东西出神,也不敢打扰,只安静的陪伴着。 “此人无法为大明所用啊……” 朱允炆轻轻叹息。 顾三审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要招揽裴伯耆,还是想要杀掉裴伯耆?不能为大明所用,也不能放回安南去,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郑和得罪了不少人?” 朱允炆拿起了一份奏折,道。 顾三审点头,道:“郑副总兵严查船只,凡是无法抗衡海风的船只,一律不准其出海。太仓州现在有不少商人都在期待朝廷发话,以求此番成行。” 朱允炆将奏折丢到一旁,冷笑道:“为他们的性命考虑,竟成了敌人,利益说服不少官员啊。这件事交给郑和处置就是了,让沿海卫所之地盯着,若有商队擅自出海,一律拦下。” “遵旨。” 顾三审答应下来。 朱允炆想了想,又吩咐了句:“此番远航,不止是通商,更重要的是驻军。告诉郑和,朕会亲自给将士们送行。” 顾三审有些感动。 朱允炆明白,这一批人要驻军三年,远离故土,身在万里之外,难免精神上无依无靠,若在他们临行之前给他们一点力量,多少可以支撑着。 “白莲教的事进展如何了?” 朱允炆换了话题。 顾三审禀告道:“密令已然传达到各地,眼下已擒获白莲护法三人,金刚五人,上一任圣女两人,白莲教众三百余,暂未发现佛母踪迹,但却掌握了一条重要情报。” “哦?” 朱允炆饶有兴趣。 顾三审沉声道:“用刑之后,一名护法交代,佛母想要将各地分散的白莲教派系一统,并定下了十月秋收之后,于凤阳府聚议,具体地点尚未确定。” “凤阳,此人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朱允炆有些惊讶。 凤阳可是老朱家的源起之地,朱元璋十分念旧,甚至念旧到不顾可行性与否的程度,曾想在凤阳老家建立都城,耗资巨大,耗时巨长,耗人巨多,但最终也成了一个烂尾的中都。 无论烂尾不烂尾,至少人家老朱没集资,没欠谁家的房产证。现在佛母想跑到中都闹事去,就有点让人想不通了。 “密控中都吧,若能将白莲匪首一网打尽,再好不过。” 朱允炆下令。 顾三审自信地说道:“只要佛母踏入凤阳,安全局定不会让她再一次离开!” 朱允炆看着神采奕奕的顾三审,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听闻你又添了个女儿?” 顾三审脸色顿时黑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说道:“婆娘不争气,这都第四胎了还是女儿。” 朱允炆哈哈笑道:“女儿贴心啊,这一年多以来你也辛苦了,待佛母之事了了,准你两个月假,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吧。” 顾三审连忙谢恩,见已无其他事,便行礼退了出去。 待快走到文华门时,顾三审眼神微微一眯,身后出现了两个抬箱子想要出宫的宦官,只不过这个大箱子,为啥没有盖好,还露着一条大大的缝,里面还有两双眼睛打量着外面…… 顾三审捂了捂额头,决定什么都没看到,连忙跑出了文华门。 果然,侍卫拦住了内侍,哪怕内侍拿出了腰牌也无济于事,侍卫执意要打开箱子检查。内侍哭丧着脸,主动打开了箱子,然后对侍卫挤眉弄眼,道:“看吧,只是一箱子衣物,没有人……” 侍卫看着里面会低头的“衣物”,刚想说话,徐膺绪走了过来,道:“衣物有什么好检查的,放行放行……” 第五百三十六章 宁妃有喜(二更) 繁华如梦幻,人流如海潮。 朱文奎用力地抓着韩夏雨的手,紧张地看着远处的人流。一旁的两个宦官更是寸步不离跟着,目光时不时扫过人群,似乎与某些人有目光交会,微微点了点头。 韩夏雨蹦了起来,自己没日没夜学了那么多字,连书都背了一本了,终于找到机会溜出了皇宫。至于身边的这两个尾巴,甩是没办法甩掉了,不过他们是朱文奎的内侍,没他们帮忙自己也出不来。 “那,这是赏你们的。” 韩夏雨拿出了二两碎银子,很豪气地交给了内侍。 内侍对视了一眼,感情这位姑娘真以为自己两个人,为了赚这二两银子就把朱文奎送到了宫外了?她这么聪明,不知道没皇上的命令谁都不可能让他们离开吗? 罢了,有钱拿总是好的。 “谢小娘子赏赐。”内侍收起银两,指了指远处,道:“中城最是热闹,不妨我们去那里?” “好啊。” 韩夏雨带着朱文奎就要走。 朱文奎有些不安,回头看了看皇宫方向,道:“若是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了,你会不会挨打?” 韩夏雨蹲下身,对朱文奎眨了眨眼,道:“要挨打我们一起挨打,你可也是主谋……” “我才四岁!” “虚岁五岁了。” “我……” “走啦。” 韩夏雨拉着朱文奎,满眼星光。 钟粹宫。 宁妃正在整理账册,今年晋商可是运来了不少羊毛,为了处理这些羊毛,在城外开办了几个清洁厂与纺织厂,虽然厂子迁移出去了,但总会有一批上等的羊毛送入宫中,专供皇室。 而这一笔笔进出的账目,就需要厘算清楚。 青青端来一碗参汤,轻声道:“娘娘,这是尚膳监专门熬的补齐参汤。” 宁妃合上账目,接过羹汤,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去文楼候着夏雨吧。她这段日子倒是勤勉,听说学问进展不错。” 青青含笑回应:“那边有子衿、子佩候着。解阁名满天下,有他亲自教导,定是出类拔萃。” 宁妃吹了吹热气,品尝了一口参汤,看着里加的人参片,刚想说话,突然感觉胸口一闷,胃瞬间翻江倒海,咽喉里顿时有什么想要喷出来一般。 “啪啦!” 汤碗跌落而下,刹那摔成几瓣。 “娘娘!” 青青有些慌了,看着连忙跑到一旁,呕吐的宁妃,高声喊道:“不好,这汤里有毒!” 宁妃的侍女落梅等纷纷赶来过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宁妃,又问明青青情况,连忙命人通知皇后、传唤太医。 马恩慧正在慈宁宫陪着吕太后,突然听闻宁妃出了意外,连忙告别太后,赶到钟粹宫。 “怎么回事?” 马恩慧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体虚无力的宁妃,对钟粹宫的宫女厉声问道。 落梅等人连忙下跪,青青呜呜地说道:“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我从尚膳监端来的参汤,娘娘喝了之后就吐了不停。” “参汤?” 马恩慧看了一眼身旁的隐秀,隐秀走到桌案旁,捡起破碎的汤碗,拿出银针试探了下,又伸出手,沾了点残余汤水,品了下便又连忙漱口。 “回禀皇后,确系是参汤,没有其他药物。” 隐秀奏禀。 马恩慧相信自己的侍女,她对草药的研究颇多。只不过看宁妃连说话难虚弱的样子,不像没事。“太医怎么还没来?” 马恩慧催促。 “来了,来了。” 侍女从外面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太医程名相。 程名相将药箱放下,刚想行礼,马恩慧便摆了摆手,连忙说道:“虚礼就免了,快看看宁妃身体如何?” 程名相见此,还没跪下去的身体又站直了,匆匆到了床榻边,没有那么多的避讳,只道了声“失礼”,便将两根手指搭在了宁妃手腕处。 “这是……” 程名相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感知。 没错,脉息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这是滑脉无疑! 不行,还得再确认一遍。 程名相再次感知,收手起身,询问道:“宁妃娘娘之前可是呕吐了?” 青青连忙解释了一番。 程名相看着惶恐不安的青青,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可不是什么中毒。” “哦?” 马恩慧微微抬头。 程名相对马恩慧、宁妃郑重行礼,道:“恭喜皇后,恭喜宁妃,此乃喜脉。” “喜脉?” 宁妃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恍若做梦,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平坦的腹部,怎么也感觉不到自己怀孕了。 马恩慧惊喜地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当真?” 程名相保证道:“千真万确,已有近两个月。” 近两个月? 推算这个时间,正是朱允炆微服私访苏杭的日子。 马恩慧想起怀朱文奎的时候,也没见像宁妃如此吐的昏天暗地,当时好像并没多少不适,只是身体疼痛了一段日子…… 程名相解释道:“这与个人体质有关。” 马恩慧了然,命程名相写下安胎方子,然后领赏去。 后宫震动了。 淑妃、贤妃前来贺喜,一个个羡慕不已。吕太后得知消息之后,当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上等补品,一股脑送到了钟粹宫。 这边忙着通知朱允炆,马恩慧正陪着宁妃,准备进行一场保胎教育,手一伸想起来了,朱文奎和韩夏雨还在文楼呢,连忙派人去喊过来,结果来人支支吾吾,说了半天,直至马恩慧发怒,才说道:“皇子不见了……” 马恩慧几乎暴走,咋滴,人家这边刚怀孕,那边就把自己儿子弄丢了? 子佩见事情瞒不过去,只好交代:“皇上见皇子与韩小娘子苦闷,便下了旨意,让其‘偷偷’溜出宫去,眼下应该正在中城……” 马恩慧听闻是朱允炆的意思,放心下来。虽然他们只是孩子,但朱允炆能让他们出宫,显然会做好准备的,这两个人每天都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不会有什么事。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与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官员商议关外军情,双喜站在门外,见皇后身边的侍女隐秀亲自前来,便知事是不小,但依旧拦了下来。 “皇上正在与大臣商议军情,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双喜很是负责地说道。 隐秀与双喜很是熟悉,一个是皇上身边的人,一个是皇后身边的人,想不熟悉都难。 “皇后务必让我即刻见皇上,有天大的事要通报。你若耽误了,小心吃板子。” 隐秀仗势欺人。 双喜拉着苦瓜脸,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行行好,晚点过来吧。就在不久之前,大宁八百里加急传到,皇上紧急召见大臣商议,此时谁敢打扰。” 隐秀毫不客气,道:“让开,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皇上。要么你去通报,要么我就硬闯。” 双喜无语,你硬闯能进去试试,皇后来都未必好用,不过看隐秀这神情,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有什么消息,你告诉我,我稍后转告皇上。” “想得美。” “呃,到底是什么事,你不会害我吧?” 双喜拿不准地问道。 隐秀翻了个白眼,道:“害你有什么好处?” 双喜仔细看着隐秀,跺了跺脚,转身进入武英殿中,听闻着铁铉正在谈论宁王谋局,小心翼翼地到了朱允炆身旁,低声道:“皇上,皇后身边的侍女隐秀紧急求见。” “朕不是说过了,国事期间,任何人不见?” 朱允炆瞪了一眼双喜。 双喜心头一紧,连忙说道:“似有大事。” 朱允炆没有理睬双喜,直至铁铉说完,方道:“铁尚书高论,自是有理。来人,上茶休息下,稍后再议。” 起身,朱允炆走到武英殿门口,看着隐秀,不等发问,隐秀便跪下行礼,喊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宁妃有喜了。” 声音传入大殿,解缙、郁新、铁铉、徐辉祖等人顿时兴奋起来,一个个交头接耳,热闹不已。 朱允炆先是一愣,旋即狂喜,连忙对大殿中的大臣道:“关外局势,拟成奏章文书递送上来吧,朕今日可没心思听你们议论了,哈哈。” “恭贺皇上。” 解缙等人齐声。 这些大臣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朱允炆这一脉实在是太过单薄,这都登基两年多了,膝下只有一个皇子,这怎么行。 不是诅咒朱允炆,而是古代孩子夭折实在是太常见了。 比如朱元璋的第九子、第二十六子,都可是早夭之人。孩子长到五六岁夭折的也不少啊,比如历史上的景泰皇帝朱祁钰,孩子都六岁了,硬生没熬过去。 皇上血脉不能太过单薄,人多了容易斗争,这是副作用。但也有人多的好处,至少老大挂了,后面还有一堆备胎可以排队…… 若只有一个儿子,又不小心夭折了,这大明江山谁当家,谁做主? 眼下后宫有喜,这就是给大明江山打下了定海神针,至少皇子的问题就在朱允炆这一脉里面选,不至于到藩王叔叔家里去挑人…… 大臣走了,开始在各衙门里八卦起来,这朱允炆刚到钟粹宫的功夫,宁妃有喜的消息已经传出了皇宫,到了民间…… 八卦的速度,远比神马媒体更有效率。 朱允炆看着虚弱的宁妃,接连问道:“脸色怎么这么白,可吃了补品,太医怎么说?” 宁妃见朱允炆如此,心头满是幸福,笑弯了眼,轻声道:“臣妾只是孕吐有些厉害,吃不得东西,不妨事。” “吃不得东西怎么行?有没有想吃的,朕让尚膳监给你准备。” 朱允炆拉着宁妃的手,微微用力。 宁妃笑着没有说话。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 马恩慧走近了,含笑道:“皇上不用担忧,臣妾已调了八名有经验的嬷嬷进入钟粹宫,日后生活起居,皆由四人负责。只要宁妃妹妹想吃的,臣妾定会让她满意。”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平和与慈静的目光,道:“这段时日,皇后要多费心了。” 马恩慧清楚眼下国事繁忙,北面又有军情,朝廷又在筹备武举与大朝觐,朱允炆很难抽出时间陪伴宁妃,便主动揽了过来:“臣妾会照顾好宁妃妹妹的。” 第五百三十七章 美人伊真儿(三更) 朱允炆罢朝一日,留在钟粹宫陪着宁妃,待宁妃午休时,抽出时间翻阅文书。 瓦剌、鞑靼、朵颜卫与明廷之间的东北混战,终还是尘埃落定,完整而清晰的情报传到了京师,并带回来了燕王、宁王即将返京的消息。 朱允炆拿着舆图画出线条,看着宁王、燕王的行军路线与草原上的生死博弈,即惊讶于宁王善谋善战,燕王胆略超群,也不由阵阵后怕,如此大的棋局,一旦某个环节被人看穿或失利,整个计划都将功亏一篑,宁王与燕王很可能会折损无数,单人匹马地逃回来。 好在,燕王威武,宁王威武,明军威武!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达成了一致看法,那就是在未来两年内,鞑靼与瓦剌都不可能大规模进犯明朝边境。 鞑靼遭遇了损失,又有朵颜卫与明军盯着,轻易不敢东进。而瓦剌将会陷入分裂,瓦拉王哈什哈死不死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瓦剌会死很多人。 郁新在文书中为在大同的杨溥与胡濙请功,认为两人的谋略与胆识,不应留在地方,应召还京师,委以重任。 朱允炆赞同郁新的提议,杨溥的计谋与胡濙的行动,等同于给马哈木送了一把刀,告诉他局势就是这样,不是你马哈木要死,就是哈什哈要完,二选一,单选题,你看着办。 相对于杨溥与胡濙而言,朱允炆知道的更多,这一场瓦剌内战,将会奠定马哈木的地位,并埋葬哈什哈这一代枭雄。 马哈木活着是一件好事,这个人识时务,在自己弱小的时候,能隐忍,能当孙子,估计也会习惯当孙子的感觉。 等他干掉哈什哈的时候,大明可以过去找找马哈木,谈谈爷孙的身份与地位问题。到时候估计需要狠狠敲打敲打他,他才明白谁是爷,谁是孙。 在朱允炆看来,马哈木并不是真正的敌人,马哈木的儿子脱欢才是真正的敌人,这个恐怖的家伙将会统一蒙古。 不过脱欢现在应该还在吃奶吧,想要威胁大明,至少也得等二十年。不过,二十年后的蒙古还轮得到他去统一吗? 朱允炆正在沉思,韩夏雨静悄悄走了过来。 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昨日和朱文奎溜出去玩了半天,足够她安稳两个月了,或者说,她把钱花光了,没两个月的月钱,出去也买不了东西了…… “夏雨,不要打扰皇上。” 宁妃坐了起来,对韩夏雨轻声说道。 韩夏雨看着姐姐,又回头看了看朱允炆。朱允炆起身走了过来,对宁妃说道:“朕听说偶尔走走,有利胎儿,不妨让朕陪你散散心?” 宁妃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婉拒道:“皇上,臣妾并无大碍,国事当头,岂能久留后宫之中,若这事传出去,定会有人说臣妾是红颜误国了。” 朱允炆威严地说道:“谁敢!” 宁妃推了推朱允炆,轻柔地说道:“若皇上不回武英殿,臣妾心中有愧,更难休息好,到时候影响到胎儿,动了胎气……” 朱允炆见宁妃坚持,便回到武英殿,当即给礼部传了消息,让朝-鲜使臣明日觐见。 人家礼仪考核都过了几次了,总不让他们觐见也说不过去。 翌日,奉天殿。 金乙祥携公主伊真儿,行礼参见。 朱允炆看着头戴轻纱,弱柳遮面的伊真儿,耳边传入了金乙祥的声音,无外乎老一套,朝-鲜李芳果请大明册封,给予敕书、官印等,只不过加了一条:“为表对天朝敬仰与崇敬,命公主伊真儿侍奉大明天子,以求两国结好。” 金乙祥说完,大殿陷入了安静。 内阁大臣不以为意,六部尚书盯着手里的笏板出神,其他官员也不作声,这种场合也轮不到他们表态。 朱允炆对金乙祥说道:“你作为朝-鲜使臣,今年已是三入大明,往来数千里,你可疲累?” 金乙祥吃惊地看向朱允炆,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在这里献女人呢,你问我累不累?我累不累关你什么事,好歹看看公主啊…… 不等金乙祥回答,伊真儿便轻灵一笑,如银铃悦耳的声音吸引了不少朝臣的目光。 “天朝君主如此对待藩属国,不怕寒人心吗?” 伊真儿抬起手,将头上的轻纱掀至身后,显露出了那张宛若仙子的容颜。 一时之间,百官中竟传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甚至有些人脸色已是通红,双眼冒光。 朱允炆的瞳孔也微微放大,看着伊真儿不由有些赞叹,这就是典型的天使的容颜,魔鬼的身材,气质里还带着几分脱尘与柔弱,极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与占有欲。 “对于朝-鲜国内的状况,大明是知晓一些的。皇室倾轧,血流成河,大明对此痛心疾首,晚几年册封,也是给你们一个考验,怎么,这点考验都经受不起吗?” 朱允炆并没有沉迷美色。 没错,伊真儿是很美,很好看。可这样的美女朱允炆见多了,早就免疫了。 在后世荧幕上,多少风华绝代的美女没见过?什么风情什么味道的女人没有人演过?楚楚可怜的,英姿霸气的,低头含羞的,高傲干练的,国内国外,穿衣服还有穿很少衣服的,什么颜值的没见过…… 见多了美女,至少不会被突然冒出来一个美女扰乱了心神,然后下半身支配脑袋,结结巴巴,失了分寸。 再说了,马恩慧端庄秀丽,宁妃傲雪如梅,淑妃红颜知己,贤妃外柔内刚,不比一个陌生女强多了。 伊真儿暗暗吃惊,要知道李芳果见了自己都十分失态,恨不得占为己有,大明皇帝如此年轻,却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被自己魅惑。 他,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从来没有男人不臣服于自己,不听命于自己,眼前的男人也绝不会有意外。 考验吗? 你想考验朝-鲜,那我来考验考验你。 伊真儿定了定心神,轻声道:“朝-鲜一心侍奉大明,多少考验都愿承受。此番妾身携王命而来,愿给大明君主献上一支舞,以求永好。” 朱允炆凝眸,看向百官,解缙、郁新、六部尚书与徐辉祖这些老狐狸面对伊真儿倒没多少变化,他们早就过了看皮囊的心理年龄了。 尤其是郁新、陈迪这些老江湖,所谓红颜,不过是骷髅上面遮了一层皮罢了,好看不好看也就那样。解缙、徐辉祖、铁铉等人正值壮年,对权利的渴望远远超出了个人欲望,面对这点魅惑还不算什么。 倒是那些寻常官员,年轻官员,阅历、心性欠佳的,明显是被伊真儿吸引住了。 “善舞则舞,准了。” 朱允炆含笑吩咐道。 伊真儿退后两步,轻盈施礼,而后脚下莲花步微动,轻盈的身体一旋,上半身轻薄的衣衫竟化作了红色绸带,轻缠玉臂,随风旋飞,暗香浮动,如幻境仙墟,跃动着令人沉醉的舞…… 第五百三十八章 伊真儿的魅惑(一更) 美人殿中舞,赢君一笑顾。 监察御史孙让看着伊真儿的舞姿,感觉魂都飞了出去,看那如雪的肌肤,飘逸玲珑的身段,秀色可餐的容颜,宛如画中绝美的仙子,不可方物。 若能一亲芳泽,纵死何憾? 孙让沉迷在其中,忘记了这里是奉天殿。 像孙让一样年轻气盛,又是倜傥才子的官员并不在少数,比如六部的一些员外郎、给事中,也是朝廷新晋官员,闲暇的时候还会去秦淮河找红颜知己研究下诗词歌赋,按理说也应该见多了风流之事,应该能把持的住。 可偏偏,在此时此刻失了态,有些人甚至发出了某些少儿不宜的呻吟声。 郁新一脸阴沉,如此丑态,岂不是丢了国体。可现在也没办法,总不能当着朝-鲜使臣与公主的面,上去给官员两个大嘴巴子,让他们清醒清醒吧。 伊真儿胸前的璎珞缓缓晃动,遮盖着酥白,屈身手指东面,开口道:“天朝君主,还请册封我们的国王,让朝-鲜百姓早日安定下来吧。” 朱允炆意犹未尽,这就完了? 腿抬的不够高,衣服露的不够多,动作不够妖娆,媚眼都没抛几个,单论舞姿吧,貌似还不如文工团慕容景儿跳的好看,还得训练啊…… 她就打算凭着一段舞,拿走大明对朝-鲜的册封文书? 朱允炆戏谑地看着伊真儿。 “皇上,臣附议,朝-鲜乃是我大明属国,李芳果既然已经继承大统,当给予册封。” 孙让走了出来,公然支持。 “臣附议!” 又走出了十几个官员,请旨册封李芳果为朝-鲜国王。 朱允炆看着走出来的官员,眼神中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好歹是经过几场大考进入朝廷的人,怎么这点抵抗力都没有? 吏部尚书蹇义气得胡子都飘了起来,这些家伙平日里看得多正人君子的,不成想在朝堂之上如此不堪。那伊真儿也是,绝对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也幸亏朱允炆眼底清明,否则这大明就会有难啊。 历来君王沉迷女色,国必有大乱。 李芳果啊李芳果,这是用心不良啊! 蹇义当即站出来,喊道:“皇上,李氏家族内乱未休,兄弟倾轧,有违伦理天常,且李芳果所拟国书中,并无李成桂印信,宜让其加之再作考量。” 孙让竟对蹇义喊道:“李芳果已是国王,只等天朝册封敕书,何必需要已退位李成桂印信?朝-鲜使臣一年三往,反复万余里,足见其诚意,作为宗主国,当体谅之。” 蹇义怒视孙让,这个家伙还真是被人迷了心窍,一点都看不出形势啊。 解缙看了一眼孙让,这个家伙明显失了心智,被女人占了脑子,一心一意维护伊真儿,支持伊真儿,这样不行,大明的官员怎么能胳膊肘朝外? 郁新对解缙嘀咕道:“以前没人给朝-鲜使臣说话,朝廷办事方便。今日情况不同,你有办法,还是早点处理为上。莫要拖延,反而遂了那妖女的心思。” 解缙看着蹇义与孙让等人争执不下,道:“这种事讲道理是没用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 郁新有些好奇。 解缙轻松一笑,走了出来,大喊一声:“皇上!”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蹇义与孙让等人也不吵吵了,都看向解缙。 朱允炆饶有兴趣地看着解缙,并没有将朝臣的纷乱放在心头,年轻人嘛,冲发一冠为红颜,可以理解。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收拾不收拾他们是另一回事…… 解缙咳了咳,高声喊道:“臣弹劾监察御史孙让,给事中吴宇、员外郎梁甄……贪墨火耗众多,拒不退回,理应革职查办!” 孙让等人浑身打了个哆嗦,迷茫地看着解缙,虾米?这都什么事跟什么事,不是在讨论朝-鲜册封的大事,你解缙咋能跑题呢? 皇上啊,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再说了,我们也没贪污什么火耗啊,那都是你们这些大官分的,我们刚进来的官员,根基还没稳,脸都没混熟,谁给我们孝敬火耗去啊。 孙让当即喊冤。 解缙得意地看了一眼郁新,那意思是,看吧,女性迷惑得了心思,却迷惑不了脑袋,相对保住脑袋与帽子而言,女人算什么…… 郁新暗暗伸出大拇指,不得不说,解缙这一招声东击西,指着桑树要砍掉槐树的架势,确实让孙让等人清醒了。 至于他们有没有拿火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一盆冷水清醒清醒。 朱允炆很是配合,故作生气,道:“既然涉案其中,那就由刑部调查清楚吧,至于官位,清白者保,贪污者依律惩治,暂且退下吧。” “皇上,我们冤枉啊……” 孙让等人彻底慌了,直至被护卫拖了出去。 朱允炆看了看金乙祥与伊真儿,叹息道:“让使臣看笑话了。” 伊真儿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是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可如今用尽手段,也没有能说服大明皇上,如此一来,朝-鲜内部还得争斗,还得死人,那自己的家人很可能在某一场内斗中死去。 金乙祥垂头丧气,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明朝不是不册封朝-鲜国王,而是在等待新的国王出现,然后去册封。 说到底,明朝支持朝-鲜,但不支持李芳果。 朱允炆想了想,对金乙祥说道:“回去告诉你的君主,大明不允许朝-鲜生乱,册封仪式,待明年举办吧。” 金乙祥张了张嘴,心说:明年,你确定李芳果还能等到明年吗?眼下松京动-乱的很,现在我带不走册封诏书,年底李芳果很可能就挂了,还明年…… 但金乙祥已没有更多办法了,这已经是朱允炆最大的让步了。 谢恩之后,酒宴乐舞招待,内阁拟写了文书,朱允炆加印后交给金乙祥,金乙祥想着李芳果正站在土坡上等着自己,拒绝了朝廷宴请,当天就离开了京师。 金乙祥走了,伊真儿可没办法走,她是朝-鲜送给朱允炆的礼物,哪里有走人的时候,还带走送来的礼物。如果朱允炆让伊真儿跟使团回朝-鲜,她也将会成为一种外交失败的耻辱,不在半路上被使团的人整死,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无论如何,伊真儿还是顶着朝-鲜公主的名头进入了大明后宫永和宫,然后,然后也就如此了…… 马恩慧没空搭理她,见了一次面,训了两句话,安排了四个宫女,就忙着照看宁妃去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在这后宫里,皇后最大。 朱允炆也没空管伊真儿,眼下朝廷太多事了。 火耗退返的事并没有朱允炆想象中的那么顺利,有些官员自觉,返还给百姓了,但有些官员根本就不愿意吐出来,还有一些火耗是混杂在贪腐线条里面的,一查查出来一堆官员。 刑部问怎么处置,那意思好像在问朱允炆,要不要学你爷爷,一并杀了这批蛀虫。 刑部暴昭也是个暴脾气,不仅要求严惩,还指着吏部与都察院的同僚大骂,这全察全察搞了那么久,御史派了那么多,为毛还这么多蛀虫,真想让我们刑部扩建下地牢,我们也是可以抄家弄点赞助资金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羞愧不已,脸红完了就开始清账,哪个御史负责的徽州府,哪些御史负责山东、河南,哪些御史…… 说清楚了,然后亲自绑了带到了刑部门外,绳子一丢,拍拍手道:“按《大明律》处置,知法犯法者,应按《大诰》罪加一等处置……” 一群御史哭晕在刑部之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刑部尚书走了。 京官好收拾,在眼皮子底下,那外地呢? 各地布政使手也不干净,现在虽然准备洗了手,卖掉金盆吧,但毕竟还得搭上一把金剪刀,要不然很可能就会有人来家里搬椅子…… 搞来搞去,火耗退了多少不好说,但人心惶惶,官员没动力干活啊。 朱允炆接连几日与内阁、六部商议对策,最终决定由户部与地方各地稽查司负责上门收回火耗,并明令凡拿火耗官员者,足额交还概不追罪,若与账目核对不上,拒不交还或少缴者,就地革职,由其副手或下一级递补。 这一条政策的毒辣,不在于交回不追究,而在于最后一点,革职之后,副手或下一级递补。 要知道明朝的官员,也就京官上上下下比较勤快,这也没办法,身在旋涡中心,总有几个不小心被收拾掉的,一年之中,朝廷换个两三成官员也不稀奇。 如果有幸生活在老朱时代,还有机会见证朝廷官场奇迹,直接换掉八九成官员,留个尚书侍郎打工,也不算什么稀奇…… 可地方官员,若没有什么大案要案,基本上都是三年一评,升迁罢黜都需要三年之后再说。哪怕是干了三年,六年,九年,总得个差不多的评价,就得蹲在地方上,想爬爬不上去,想走走不掉…… 现在有机会了。 县丞早就看知县大爷不顺眼了,只要他没足额交出火耗,那自己就可以当大爷了啊。他那点账,自己还不清楚? 主簿也盯着,上面两位大爷啥时候走一个啊,现在吏员也能当官了,好歹你们挪挪位置,后面一大堆人排队呢。 就这样,闹腾了近一个月的火耗顽疾,从根子上解决了。 但事情还有很多。 朱允炆传唤户部夏元吉、严奇良,询问道:“徽州府夏税生丝之事,盘查的如何了?” 严奇良肃然道:“户部盘查洪武年间黄册,乙巳改科之事确实存在,朝廷确系让徽州府来补夏税缺额,但早在洪武二十年,徽州府已缴清缺额,之后户部收到的徽州正税中,均没有夏税生丝。” “但在洪武二十四年,徽州府正税中突然增加了一项人丁丝绢,每年向朝廷缴纳生绢一千七百匹。但在最近两年正税中,却又不见该项税目。” 夏元吉见朱允炆面色阴沉,作了一句总结:“据此来看,徽州府应有大案。” 朱允炆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咬牙道:“又是洪武二十四年?!” 第五百三十九章 此地有妖气(二更) 朱允炆对洪武二十三年与二十四年有些敏感,黄河夺淮,杭州人口贩卖名册,京师死宅地下训练营,古今,公子,白莲教,李祺,多少人和事,都与这两个年份有关。 现在徽州府出个贪污案,洪武二十四年竟也是个关键年份。 这只是巧合吗? 朱允炆感觉自己有些疑心有些重了,询问道:“洪武二十四年,谁是徽州知府?” “杨幼文。” 夏元吉沉声道。 朱允炆眯着眼,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这号人物。 夏元吉解释道:“杨幼文原为工部司务,后出任苏州知府,因纵酒议论胡惟庸案获罪,后出任徽州知府。” 朱允炆知道现任的徽州知府是陈彦回,不是杨幼文,便询问道:“此人何在?” 夏元吉想了想,回道:“应是洪武三十年,杨幼文致仕,现在应该在蒙城养老。” “蒙城?凤阳府的那个蒙城?” 朱允炆问道。 夏元吉点了点头。 朱允炆沉默了会,对夏元吉与严奇良道:“现任徽州知府陈彦回官声不错,吏部与都察院没少说他的好话,应是一名干臣,那就让他来调查此事吧。” 夏元吉、严奇良答应后,行礼离去。 朱允炆翻阅着安全局送来的关于徽州夏税生丝的调查文书,其内容与户部调查报告基本一致,不同的是,户部将这件事定性为地方官员的合谋贪污,而安全局将这件事定性为“有谋逆之迹”。 顾三审入殿。 朱允炆将徽州府安全局调查的文书交给顾三审,道:“徽州府夏税生丝案牵涉较多,还有一批洪武时期已是致仕的官员,特别调查下洪武二十四年徽州府的官吏,尤其是这个杨幼文。在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尽量不动他们。” 顾三审接过之后,颇有顾虑地回道:“徽州府安全局认为夏税生丝转化为人丁丝绢,且大部留在地方,这其中必有利益输出,而徽州府距离杭州府并不远,若只是暗访,破难有成效……” 朱允炆自然知道徽州歙县到杭州城不过四百余里,徽州府诡异的增加了一笔税目,这多出来的银两必然有去处,是当时的官吏自己吃掉了,还是输送给某个人或某个势力了? 人口贩卖的背后是李善长长子李祺,可李祺是被发配到杭州去的,李家其他人都被砍了,他不可能有太多钱,即有人口,又修地下室,还能管那么多人每天吃吃喝喝。 这都需要钱,没钱,谁也不可能给他办事。 白莲教给钱? 别逗了,白莲教的主体是穷苦的百姓,谁日子过得滋润地会参加白莲教,有钱多娶几个老婆,多买几头牛,谁管你们兄弟结义,弥勒降世不降世…… 穷苦人是没钱的,哪怕是有点钱,也不可能上交给佛母、护法。会费这一套在古代他行不通,不像是后世,入个什么会,都得交份子钱。 所以,白莲教不可能是李祺的财团,那剩下的财团是谁? 官员,商人。 只有这两个选项,商人有钱,但不会搭理一个过气的驸马,除非是官员,也只有是官员,极有可能是与李善长有旧的官员,才可能冒如此风险,为其输出资金。 徽州府虽然距离杭州很近,但杭州是浙江地盘,直属浙江布政使,徽州府是南直隶地盘,直属京师。徽州府出了事,谁也不会轻易联想到杭州府去,哪怕是有一天被发现了,也可以依靠着这种隐蔽操作,瞒山过海,保李祺安全。从这个角度来说,徽州府当年的官员十分可疑。可毕竟过去多年,这些官员有些已经死了,有些也退到地方,成为了乡绅势力,真正的地头蛇。 如果安全局只暗中盘查,确实难以触及深处,想要了解真相,那就需要额外的权限: 抓捕与刑讯权。 “从细微处着手吧,待有一些证据之后,再抓人” 朱允炆沉思之后,给予了安全局这个权利。 或许这次行动会冤枉不少人,或许不少人会因此受罪,但事关当年的贪污与可能存在的利益输出,朝廷不可能不做调查。 宁愿抓错,也不能放过这一条线索。 顾三审凝重地答应下来。 朱允炆想起在苏州的周登,这个家伙在徽州府发现了端倪,跑到苏州找自己的朋友上书,结果陷入牢狱之灾。 “苏州周登的事调查清楚了吧?”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点头,回道:“此人身份已确认,确实是徽州府的账房吏员,没有犯案。” 朱允炆点了点头,挥手让顾三审离开,然后让内侍传话给内阁,升任周登为徽州府经历,专司文书往来。 京师中城,羊市桥旁。 一些商贩蹲守着,眼看着大宅院的门打开了,便大声吆喝起来:“卖羊肉……” “卖猪肉、卖鱼肉勒……” “冰糖葫芦,捏糖人……” “卖成衣喽,上好的成衣。” 一个衙役从羊市桥经过,看着桥边扎堆叫卖的商贩,不由走上前问道:“桥南空着那么多位置,缘何都跑到桥北来?” 一个中年商贩懒得理睬衙役,冲着走出门的人就招手:“这边,这边,上等的食材啊。” 楚芸听闻之后,连忙带着林玥走了过来。 “楚姑娘,林姑娘,这女孩子就应该多吃点肉补补,你看看这头发都有些枯黄了,吃我家的羊肉,三个月,保准黑油油的。” 商贩拍着胸脯保证。 “切,羊肉多膻,还是吃鱼肉吧,今儿刚从长江里网上来的。” “姐姐,鱼,鱼……” 林玥指着一条白花花的鱼,眼神冒光。 楚芸拿出一叠宝钞,递给商贩,道:“给我们拿十条鱼,另外,再给我们十斤羊肉,十斤猪肉,” “好嘞,十条鱼……” 商贩兴奋不已,在这里做买卖就是舒坦,一早上就能卖出不少,今儿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衙役看着商贩收了十贯宝钞,然后拿出了一堆东西,竟只找了几十文钱,不由瞪大眼,这不是坑人吗?十贯宝钞可是十两银子,一条鱼才最多三钱银子,十条大鱼不过三两,那点羊肉和猪肉,怎么算也用不到十两去啊。 “奸商啊,两位姑娘,他们可是骗了你们的钱啊,今日就由我刘明为你们讨回公道!” 衙役刘明正义感爆棚。 商贩听闻却丝毫不惧,笑呵呵地看着刘明。 楚芸根本不理睬刘明,将鱼和肉放在一个大竹篓里,一只手就提了起来,拉着还想买冰糖葫芦的林玥走了回去。 刘明吞咽了下口水,对一旁的鱼贩问道:“刚刚那些鱼有多重?” “百十来斤吧……” 鱼贩明显是见怪不怪了,很坦然地看着这一幕。 刘明摇晃了下脑袋,喊道:“你胡说什么,一个女子怎么可能一只手提一百多斤的东西?一定是假的!” 作为应天府的衙役,刘明自幼习武,也有一些力气,一只手提个百十来斤也能做到,可也只限于提起来,至于提多久,怎么放下,这个就不能问了…… 可那女子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提那么重的东西,还比自己轻松多了? 此地有妖气! 刘明准备探查个究竟,还没到大门,人家把门直接给关上了。 咚咚! 刘明用拳头砸门,林玥在里面询问了一声:“谁啊?” “刚刚的衙役,刘明,还请开门。”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林玥回道。 刘明不甘心,喊道:“我是应天衙役,有盘查之责,速速开门。” 林玥看了看一旁的楚芸,楚芸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下手轻点。” 林玥嘻嘻笑了笑,然后打开门,看着眼前的衙役,道:“先给你一个警告,这里是大明安全二局,你敢乱闯,打伤了我们可不负责。” “安全局?” 刘明打了个哆嗦,乖乖,啥时候安全局有女人了? 林玥白了一眼刘明,认真地纠正道:“你听错了,是安全二局,不是安全局。” “呃……安全二局,是个什么局?” 刘明不敢招惹,怎么听名字,怎么像是安全局的第二个山头。 林玥微微偏了偏脑袋,回头问道:“楚姐姐,我们安全二局是个什么局?” 楚芸差点闪了腰,你管什么局干嘛,赶走人就是了。问自己,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安全二局,想知道去问丛佩儿去。 “姐姐也不知道,但我们丛姐姐说了,这里不准男人进,你是男人吧?” 林玥打量着刘明。 刘明脸色很是难看,低头看了看自己,问道:“这难道不够明显吗?” 林玥仔细地想了想,道:“如果是宦官的话,还是可以进的。” “宦官?” 刘明退后一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这宅院是谁的,你们可有在府衙登记造册……” 咻! 一支飞镖钉在了门板上,红缨垂着。 刘明惊讶地看去,只是一青衣女子款款而来,手微微放在腰间,随手一动,哗啦啦地金鸣声便传了出来,一根闪亮的九节鞭轻轻在石板上摩擦。 “安全二局总部,岂容你这等小鱼小虾窥视,再不走,把你腿打断。” 丛佩儿宛若混世魔王,彪横地威胁着。 刘明见状,撒腿就跑,还留下了一句:“你们等着,我去喊人……” 丛佩儿可不管他喊不喊人,直接甩了下鞭子,冷厉地目光看向楚芸与林玥,道:“做饭吃饭,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继续给我练武。想要报仇,起码打赢了我再说。” “是……” 楚芸与林玥不敢违背。 自从被安全局收拢到这里之后,安全局的人只来过一次,且只留下“听命于丛佩儿”的话,就彻底不见了。 丛佩儿一个贪玩的心性,根本就不懂得管理,加上文化程度不高,见安全局的人威风,也不请示,直接私自成立了“安全二局”,还在皇后那里装可怜,骗来了几千两银子。 楚芸、林玥等人对钱没什么概念,丛佩儿又不做账,平时怎么花,就一个随心所欲,导致连商贩都知道这里油水大,从不砍价。 丛佩儿现在很烦,总让这群人吃、睡、练武,也不是个办法,不行,得找安全局取取经,抓几个坏人,才能让朱允炆刮目相看…… 第五百四十章 唯女子与小人……(三更) 安全局总部。 汤不平拿着一份名单,兴冲冲地找到薛夏与雄武成,急切地说道:“回京名单送过来了!” “快拿来!” 薛夏与雄武成听闻,顿时站起来,接过之后,目光快速掠过燕王朱棣、宁王朱权、朵颜卫哈儿等一串名字,陡然,目光凝聚在了一个名字上: 大宁安全局经历刘长阁! “终于要回来了。” 薛夏眼眶有些湿润,雄武成的呼吸变得很重。 汤不平抬起头,回想着与刘长阁一起研习武技,纵横沙场,共事安全局的日子,不由感慨万千。只可惜刘长阁为了兄弟妻女,犯了过错,被“发配”关外大宁。 “大宁安全局在宁王的布局中立了大功,刘兄此番回京,定可留在京师。” 薛夏重重地说道。 雄武成与汤不平连连点头。 在宁王、燕王、盛庸等人的光环之下,在与瓦剌、鞑靼、朵颜卫的周旋之中,似乎只有这些人的功劳,不见安全局。 可现实是,大宁安全局的倾力配合,才有了宁王的步步如神。 大宁与燕王骑兵之所以能短时间、横穿哈剌温山,就是大宁安全局带的路,宁王能毫无顾忌,穿插到瓦剌后方,打哈什哈一个措手不及,负责带路的还是大宁安全局。 大将朱鉴之所以能追上朵颜卫,封死其后路,迫使朵颜卫签订投向文书,也是那些化身“药农”的安全局提供的情报。 朱棣添油战术,之所以能选择好预定战场,也是安全局每日每夜勘察出来的。斥候的伪装,漏网之鱼的猎杀,也是安全局暗中辅助的。 在整个战场中,刘长阁与杨成等五百余大宁安全局人,浑似消失不见,却如幽灵不断出没。可以说没有安全局的倾力配合,宁王的布局与行动,绝不会如此顺利。 只是因为这一战中的主角朱权与朱棣太过亮眼,没有人会想到安全局,想到刘长阁。 比如朝廷百官,请旨赏赐二王与一干将士的呼声不断,就连大同的杨溥与胡濙都被请功,可偏偏没有人谈一句安全局的功劳。 虽然说安全局是皇上的私兵,封赏什么的,都是皇上一个人说了算,但安全局是大明安全局,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拼了性命去保家卫国,功劳竟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谈起,实在是有些憋屈。 不过,无所谓了。 安全局本就是暗处的盾,自己人记得,就足够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迎接刘长阁回京。 “这件事,该怎么告知顾指挥史?” 汤不平话中有话地问道。 薛夏与雄武成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起来,是啊,刘长阁要回来了,若是官复原职,那顾三审咋办? 安全局不可能有两个指挥史。 虽说顾三审也是刘长阁过命的兄弟,但到手的权势,谁愿意松手?再说了,顾三审虽然在能力上稍逊刘长阁,但却也是一个极为用心的指挥史,对待手下人都不错。 “这样想我,可不配做我的兄弟啊。”顾三审一脸怒气地走了过来,冲着汤不平骂道:“就知道名单今日送来,枉我器重你,竟先把消息给了他们两个,害我空跑一趟。” 汤不平候着脸皮,将名单交给顾三审,道:“是薛同知与雄同知说,若先把消息给他们两个,待刘经历回来,他们就请客,轻烟楼,管醉。” “哈?” 薛夏与雄武成愣住了,自己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啊。轻烟楼那地方都已经是京城的销金窟了,这去一趟,自己不得吃半年的青菜萝卜啊。 顾三审连连点头,看了一眼薛夏、雄武成,道:“还是你们仗义,到时候把在京千户及以上的兄弟都喊上,好好给刘指挥史接风洗尘。” “这……” 薛夏与雄武成差点晕倒,坑人也不带这样坑的啊,那么多兄弟,谁管得起…… “等等,顾指挥史,你刚刚说刘指挥史?” 汤不平连忙问道。 顾三审哈哈笑道:“我本就是刘兄的副手,现在他回来了,我退而居其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怕告诉你们,皇上可是准了我两个月的长假,让我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薛夏等人看着顾三审坦率而真诚的笑容,心顿时安稳下来,顾三审依旧是顾三审,不改其色,兄弟还是兄弟,不变其心。 男人之间的情谊堪比钢铁,纵多久不见,都不会消失。 “羡慕啊。” 汤不平感叹。 雄武成与薛夏连连点头。 官员还有休沐的时候,可安全局的人员,尤其是京师核心人员,可以说是全年无休,官员封印的冬日,反而是安全局更繁忙的时候,因为朱允炆这个皇上,过年就喜欢在京师乱逛,在国庆的时候还要与民同乐。 他要乐,安全局也得跟着去乐一乐…… 安全局办事人员轮休的过来,可指挥史、同知、经历、千户之类的,轮休很难安排。 “汤不平,给我出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汤不平听到声音,脸色有些难看,顾三审转过身,看丛佩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过来,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仿佛看不到自己一样,径直走向汤不平,伸出手就讨要道:“给我画像,我要去抓人。” “画像,谁的画像?” 汤不平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旁亲妹妹想干嘛。 顾三审伸出手,在丛佩儿眼前晃了晃,问道:“你看不到我?” 丛佩儿瞥了一眼顾三审,道:“没你事,一边凉快去。” “呃……” 顾三审被塞个半死。 得,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现在的丛佩儿身份不一般,人家现在是皇后身边的人,都已经混到与皇上、皇后一起吃饭的地步了,如此无法无天还活蹦乱跳的家伙,咱还是离远点的好。 “安全局不是有很多坏人的画像,你们安全局抓不到的人,就由我们安全二局的人去抓。” 丛佩儿自信满满。 “等等,啥米?” 顾三审声音都走样了,连忙问道:“什么安全二局,你竟然敢打着安全局的招牌?汤不平,是你教她的?” 汤不平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丛佩儿伸出两根手指,给顾三审纠正道:“是安全二局,不是安全局,二,你懂不懂啊,是二局!亏你还掌管着安全局,连细微差别都分不清楚,怎么办事……” “我……” 顾三审差点暴走,薛夏连忙拉住,劝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指挥史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丛佩儿不高兴了,对薛夏喊道:“你到底有没有学问,知不知道孔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能懂孔子?” 汤不平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 丛佩儿哼了一声,自信地说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是说,恃宠者与小人,很难培养浩然正气。与之相处要有远近分寸,太近了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远离,又容易招致怨恨……” “天啊,你竟然懂《论语》?” 汤不平被镇住了。 丛佩儿得意洋洋,心里却发虚,自己就懂这么一句,还是朱允炆在去苏州的路上,和宁妃讨论时听来的…… 顾三审郁闷至极,喊道:“汤不平,你是想抄写《论语》一千遍吗?” 汤不平无语,这不是孔子和论语的问题,怎么感觉像是女人和小人的问题,女人是丛佩儿,这威胁自己的自然是小人…… 顾三审挣脱了薛夏,严肃起来,对丛佩儿道:“安全局的名号不容乱用,你若不改,小心我告知皇上!” 丛佩儿不以为意,指了指门的方向,道:“快去,不送。” “好了,好了,那什么,我们先走了。” 汤不平见情况不对,这样下去,顾三审还没休假,估计要气出假期了,连忙拉着丛佩儿跑了出去,到了庭院里,才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丛佩儿认真地回道:“既然安全局认为那些孩子有些底子,去纺织又太过浪费人才,可想用又不敢用,这算什么?许下一个让她们报仇的希望,只是可怜她们,给她们一个盼头活下去吗?” 汤不平有些无奈,道:“你也知道,在她们的意识中,皇上才是最大的敌人,你让安全局怎么用她们?当日那声‘大魔头’的行刺,你不是没在场!若不是皇上仁明,她们早就被清洗了。” “你动动脑子,想想皇上为什么派你去管她们。皇上这是在给她们一次活下去的机会,现在你如此闹腾,万一她们出了庭院之后滥杀无辜,伤了百姓或大臣,或被公子残党引诱,为其所用,你如何给皇上交代?别忘记了,她们善于伪装!” 丛佩儿吃惊地看着汤不平,不安地说道:“皇上没有说这些……” 汤不平咬牙道:“你就不知道揣测揣测!” “那现在怎么办,我想帮帮她们。” 丛佩儿有些放不下,想起那些孩子的目光,怎么都不像是伪装。 汤不平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山东青州的事基本上结束了,庞焕现在已到了扬州,即将入京,你若真想帮助这些人,就去找庞焕吧,他是个聪明人。” 第五百四十一章 设置:天津三卫 顾三审的小报告还没写完,朱允炆就收到了一份小报告。 打报告的人是向瑶,应天府府尹,这个家伙被牵涉到李增枝结党一案,好在调查清楚之后,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得以官复原职。 向瑶的报告是带着血泪的,指名道姓要把羊市桥旁边的宅院给拆了,原因是这里的女人打了衙役不说,还打了自己,现在鼻青脸肿,威严扫地,没个几十两的安置费自己不打算上班了…… 朱允炆不用调查也知道,羊市桥附近有胆量殴打衙役和官员的,除了丛佩儿这个缺少管教的家伙,怕是找不出来这二个人了。 “去,把汤不平给朕打一顿。” 朱允炆将文书放在一旁,对双喜吩咐道。 双喜暗暗为汤不平默哀,没办法,不打你,打你妹啊,这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丛佩儿那点破事,还不值得朱允炆亲自出面,安全局会解决。 现在让朱允炆担忧的是山西大移民,茹瑺考虑到酷暑移民很可能会把人热死在路上,所以将时间压到了秋天,现在的移民潮已达到了顶峰。 数十万人拖家带口,行走在太行古道之中。 从山西到河南、北直隶与山东等地,必然需要经过太行山,而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又是千峰耸立,万壑沟深,不是轻易可以走过去的。 几千年来,太行山一直都是阻隔山西与中原的天然障碍。为了打通道路,古人经过生死探寻,用生命开辟出了八条道路,又名:太行八陉。 太行八陉,即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飞狐陉、蒲阴陉和军都陉。而其中最紧要的,又是南三陉,即白陉、轵关陉、太行陉。 哪怕是八条路全部放开通行,速度也是缓慢的,要知道这些道路它不是八车道、十六车道型的,而是兵家必争的险峻要道。 就以太行陉为例,北自山西晋城起,向南连接河南怀庆府(焦作一带),这里是“兵要首地”、“商旅通衢”。向北有太行关,天险之地,向南有虎牢关,是逐鹿中原的要道。 整个道路都是借山而行,窄的地方不过只能容数人通行,一天下来就算是昼夜不息,又能走过去多少人?何况这些人有老人有孩子,有推车有毛驴,时不时会拥堵起来,走个几十里就得休息。 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迁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茹瑺采取了不少举措,沿途每百人配了一个军士照料,但还是难保出现意外。 这不是,北平布政使张昺就上了奏疏,弹劾茹瑺杀人,理由是有移民哭诉,自家的孩子在半路上被老虎给叼走了,还死了七八个人。 老虎这玩意在后世是保护动物,可在古代就是个祸害。宋、元时期对于太行山虎患记载颇多,以至于出现了一山容群虎的现象,成群结队,危害百姓。 明代初期,虎患依旧存在。究其根本,还是古代人面对虎患的措施有点令人啼笑皆非。 按理说,虎患嘛,找些人上山打猎就是了,可问题是,喝醉酒的武松毕竟就这么一位,谁也不想喂了大虫。捕杀很难,所以,那就祈祷吧…… 没错,真是祈祷。 不过当时的百姓人家祈祷,可不是给上帝说的,而是给各路神仙,什么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观世音之类的。很显然,这些神仙没有取得下天的路引,自然没办法拯救百姓了。于是,虎患继续…… 张昺这弹劾就有点冤枉茹瑺了,他是巡抚,不是巡山。 可出了虎患也不能不管,一般军士剿匪啥的还行,可要让他们打老虎,就有点犯怵了。 朱允炆想着冬天快到了,是不是弄几件虎皮大衣穿穿,于是找来了徐辉祖与铁铉,吩咐道:“选二十侦察兵与二百神机营军士进入太行山捕杀猛虎。” 徐辉祖与铁铉看过文书,当即点头,然后站在一旁等待。毕竟如此小事,不太可能让两个人亲自来一趟武英殿。 果然,朱允炆摊开了一份舆图,指着北直隶地区,道:“北方暂无战事,但元廷威胁依旧是大明心腹之敌。北平升格北-京势在必行,然眼下会通河尚在疏浚之中,张昺又因调拨仓储粮食支援蓟州与大宁,导致粮食供应紧俏,难以平抑物价。加上每日有大量移民进入北直隶,想要依靠北平一地的力量,很难压住物价。” 铁铉疑惑地看着朱允炆,底气不足地说道;“皇上,运输粮食,保障北平民生,这是户部职责。臣领兵部……” 朱允炆笑道:“朕自然知晓你领兵部,所以找你们前来,为的是海运之事。” 徐辉祖问道:“莫不是又有了匪寇?” 朱允炆微微摇头,手指点在了舆图中直沽的位置,道:“大明虽重海运一途,却没有认真对待。从登州、大沽来看,其粮食转运效率远低于太仓州,何故?只因太仓州是真正的港口,而登州、大沽等地,只不过是个停靠之地罢了。” “朕想在直沽专门开挖港口,让船只有序进入,有序卸货与转运物资。同时,在直沽设置天津三卫,一卫守大沽,二卫守北塘,三卫守直沽。” 徐辉祖看向舆图,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大沽与北塘沿海,是海运战略要地,自不容有失。直沽不仅地理位置重要,又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节点,这里设置卫所,确实是合适的。 更重要的是,自直沽向北可支北平,向南就是山东,不设一支力量,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臣认为完全可行。” 徐辉祖当即表态。 铁铉点头道:“于这里设置天津三卫,极是妥当。但军士方面,臣恳请直接自北平调用,以节减开支。” 三卫军士一万六千余人,若是重新招募军士,又是新军之策,那朝廷可要耗费不少钱粮。 朱允炆应允:“军士自北平出自是可以,但天津三卫不隶属于北平都司,编入中军都督府直辖。” 徐辉祖与铁铉没有意见。 至于户部运输粮食的事,朱允炆是不需要操心的,早在朱棣出关之前,户部已经将一批夏粮装船起运了,张昺的奏折是在七日之前写的,这个时候粮食也应该到了直沽,距离北平不远了。 工部尚书郑赐、侍郎黄福求见。 朱允炆见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便问道:“怎么,英烈碑的方案还没拿出来?” 郑赐苦笑站在一旁,示意黄福来解释。 黄福无奈,只好如实奏禀:“天界寺与神乐观两个方面各出方案,无法达成一致,眼下地基与周围建筑已在施工,只有这英烈碑,工部催促多次,佛道两家都没有达成一致。”朱允炆伸手道:“把他们的方案拿来朕看看。” 按理说,英烈碑这种大工程,工部一句话足以敲定。 可现在有个问题,当初朱允炆准备修大报恩寺与英烈碑的时候,户部与工部不愿意出很多钱,虽然说入股了吧,但占据的股份实在是太低,大头是天界寺的僧人和神乐观的道人,还有一批商人。 现在金主在方案上出现了分歧,如果不解决好的话,万一人家撤资,那不就成烂尾工程了,谁来接盘,户部现在可接不住这个大摊子。 接过两份方案,朱允炆有些感叹。 佛家的方案可谓是华彩至极,传闻中的九层琉璃宝塔方案。不用说,历史上朱棣修大报恩寺的时候,就是佛教给出的方案…… 但这一个方案实在是太过华彩,已经华彩到了美好的地方,但这里要修的不是旅游景点,可以让人感叹,多好看多好看。也不是佛家的极乐之地,来到这里沐浴佛光,多舒服多惬意。 这里是英烈碑,以英烈之名的建筑。 至于道家的方案,显然更重视英烈的尊荣,但这个工程是不是太大了,到底能不能实现? 去山里挖石头,还是九丈长的巨大条石,开什么玩笑,虽然你们道家别号牛鼻子道长,但你们吹牛也得过脑子,负责任啊。 九丈啊,不是三四丈。 虽说在一些朝代出现过将二三十万斤,三四丈的条石运输数十里的先例,可从未有过九丈的先例啊。 不说这东西要在山里找多久才能找到合适的石头,就说万一开了八丈,一个裂缝毁了,几年心血付之东流,这还咋整? 而且如此巨大的条石,拿多少人能从山上运出来,然后拉到报恩寺里面去? 好歹是一个大型工程,你们就没想过可行性? 朱允炆将图纸放在一旁,道:“工部怎么安排的?” 郑赐为难地说道:“工部现在上下两难,天界寺认为佛光流彩,是给予英烈慰藉,但工部认为不妥,缺乏严肃与庄重,有亵渎英烈之嫌。至于神乐观,他们提出的方略是不错的,但臣调查过,想要找寻开凿出九丈条石的山,南京周围诸山,皆不可行,若在外地,更难运至京师……”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那就回复他们,这两套方案皆是不可行。” 郑赐看着朱允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那意思是,皇上,你的后半句话呢。光说不可行,就完了?这样的话,那佛道两家不闹腾才怪啊。 “让天界寺主持,神乐观真人两日后入宫觐见。” 朱允炆给了郑赐一个定心丸。 郑赐欣喜不已,这意味着佛家与道家有什么想法,直接和朱允炆去商议,工部就不需要参与这一趟浑水了。 处理好政务,朱允炆到了钟粹宫,见宁妃尚好,终于可以进一点食,便安心不少。 马恩慧在一旁提醒道:“永和宫里还有一位美人,皇上是不是忘记了?” 宁妃听闻之后,嘴角微微一撇,然后揉了揉丝毫不见隆起的肚皮,道:“独守空闺总是不好,既然让人家入了永和宫,总需要一个名分吧。” 朱允炆笑了笑,抬了抬眉头,对宁妃道:“你近日食欲不振,又偏好酸甜,不若就让那伊真儿当个火者,给你做点泡菜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美女、战马与耕牛 所谓火者,即朝-鲜厨师。 马恩慧与宁妃听闻之后,笑得花枝乱颤。 原以为朱允炆是看中了伊真儿的美色,可谁成想,只是找来了个伙夫。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就这样被朱允炆给糟蹋了,实在是太暴殄天物…… 马恩慧也清楚朱允炆的性情,若真的索求美色,大明天下多少美人搜刮不来,苏杭两地民间美女那么多,也没见朱允炆强抢民女。 但伊真儿毕竟入了后宫,让人家当一个火者实在有失国体,万一消息传到朝-鲜,堂堂公主在大明沦落为火者,这藩属国还不找借口闹事? “皇上还是去永和宫看看吧,伊真儿情绪有些不好。” 宁妃帮衬了一把。 朱允炆微微点头,起身道:“她想以色侍人,当那妲己,可惜朕不是纣王。罢了,有些事总需要说开,朕晚点再过来。” 马恩慧见朱允炆离开,便看向宁妃,道:“听说不少官员都倒在了这伊真儿一舞之下,你就不担心皇上沉迷于她?” 宁妃浅浅一笑,自信地说道:“若皇上真沉迷女色,岂不是省了龙涎香?再说了,一个君王若连这点欲望都克制不住,又如何成就伟业?” 马恩慧轻轻拍了拍宁妃的腹部,道:“这孩子有个明事理的母亲啊。” 永和宫。 伊真儿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明镜之中清晰而绝美的容颜,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与不自信。当容貌不再发挥作用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被人丢弃的布偶,没有人再来看一眼,也没有人在乎自己的喜怒悲欢。 这宫殿,冷冷清清。 “若是觉得闷,可以在宫里走走。” 朱允炆挥手,让行礼的宫女退到一旁。 伊真儿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一身便服的朱允炆,倒有几分儒士的风采,只不过那双明亮的双眸,似乎埋藏着看穿人心的深沉与老道。 “伊真儿见过皇上。” 伊真儿受过礼仪,清楚宫里的规矩。 朱允炆看着有些憔悴的伊真儿,道:“在这皇宫里住不惯,还是吃不惯?” 伊真儿犹豫了下,郑重地跪了下来,带着几分凄然,道:“妾身恳求皇上,册封李芳果为朝-鲜国王。” 朱允炆的目光变得有些阴冷,提醒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规矩。你连最根本的规矩都不懂吗?” 伊真儿眼睛中打转着眼泪,凄楚地喊了出来:“相对于二百六十万朝-鲜百姓,规矩还重要吗?你是大明君主,缘何就不能高抬贵手,救救那些无辜的百姓,让朝-鲜免于战乱之祸?” 朱允炆坐了下来,端起茶壶,问道:“两百六十万百姓,这个分量确实足够。只不过,这些大义是金乙祥告诉你的,还是李芳果告诉你的?” 伊真儿目光中闪现出一丝疑惑,反问了一句:“这重要吗?” 朱允炆倒着茶水,叹了一口气,说:“让朕猜猜,是不是有人找到你,说只要你愿意牺牲自己,进入大明皇宫,说服朕册封李芳果为国王,那朝-鲜就会永定,百姓安居乐业?若你没有说服朕,那朝-鲜将会陷入王子之乱,会死很多很多人?” “你,你怎么知道的?” 伊真儿一脸地震惊。 这些话,和金乙祥说的几乎不差! 朱允炆瞥了一眼伊真儿,继续说道:“你为了两百六十万朝-鲜百姓来请命,朕相信,因为你涉世不深。但你有没有想过,金乙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上爬,想要成为李芳果的第一干臣。李芳果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借大明的手,去压制乃至收拾掉自己的两个弟弟。” “你以为大明册封了李芳果,真的就能带来和平?李成桂大明册封了,王子之乱时,谁想过大明?腥风血雨,死伤无计,李成桂被迫退让,谁问过大明的意见?” 伊真儿摇着头,喊道:“李芳果也可以是一个称职的君主,只要大明册封,内乱……” 朱允炆站了起来,厉声道:“李芳果可不配当君主!” 伊真儿咬牙道:“大明根本不知道李芳果!” 朱允炆走向跪着的伊真儿,道:“朝-鲜内乱祸根已生,李芳果此时还不把重点放在收拢人心与争夺军事方面,反而寄希望于大明册封,你认为这样的君主能带朝-鲜到什么程度?” “现在他面临的敌人是兄弟,他们还会有分寸,分出胜负之后,不会滥杀无辜。若有朝一日,他面临的敌人是倭国呢?等他求援于大明,整个朝-鲜都会陷落,到时候才是真正害了二百六十万朝-鲜百姓!” 伊真儿惊讶地张着嘴,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朱允炆伸手抓住伊真儿的手臂,语气放缓了一些:“前些日子,安南旧臣用尽所有去赎买一个奴隶,朕对李芳果无能为力,只能将你留下来。若你执意认为李芳果是仁明君主,愿意拿朝-鲜所有人的性命去赌,朕可以答应你,现在就写册封文书。” “但如果那样做了,李芳果一样会下台,而朝-鲜之乱的胜利者,无论是李芳远,还是李芳干,他们都将仇视大明,继而与大明决裂。你认为大明会允许一个敌人盘踞东北吗?” 伊真儿没有想到一件看似简单的册封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复杂的局势,没有人给自己讲过这些,自己也从未想过如此复杂的事情。 在朱允炆的搀扶下,伊真儿站了起来,目光中有些酸楚,痛苦地说道:“那我来到这里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到头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枚毫无价值的棋子。 朱允炆认真地回道:“在这里,你可以见证大明的盛世,也可以见证大明与朝-鲜的友谊。待朝-鲜纷乱结束之后,大明会立即册封。如此,你来这里,也就有了意义。” 伊真儿询问道:“谁会是朝-鲜国王?” 朱允炆含笑道:“谁,还能有谁,李芳果会下台,李芳干会被流放,能坐在国王位置上的,只有李芳远。这是一个厉害人物。若李芳果有自知之明,就应该主动退位,以保全性命。” 伊真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看不清纷繁复杂的局势。既然朱允炆如此肯定,那就暂且听一听吧。 “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做点泡菜吧。” 朱允炆为了避免伊真儿胡思乱想,索性给她找点事做。 “我做泡菜?我不是你的……” 伊真儿无法相信。 朱允炆退后一步,道:“若你认为整日被人伺候着舒坦,那就随你。若想要找点事做,就做一做泡菜吧。朝-鲜能拿得出手的就三样,泡菜算是其中之一。” “那另外两样是?” 伊真儿好奇地问道。 “美女与野兽。” 朱允炆简单粗暴地回道。 “啥?” “呃,朕说的是美女与战马……” “……” 现在的朝-鲜可不是后世的棒槌国,剽窃偷盗成风,汉字都不认识几个,就敢说是自家的。 此时的朝-鲜是温和、有教养的,虽然家族内部偶尔动动刀子,留点血什么的,但对外确实是温和的,泡菜做得味道也不错,朱棣就特别喜欢吃朝-鲜泡菜,现在府里还养着好几个火者。 美女就不需要说了,虽然人家现在还没那么多动刀子的脸,但纯天然的美女还是不少,伊真儿不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过,朱允炆最重要的还是朝-鲜的战马。 说来令人难以相信,朝-鲜战马的保有数量可是很多的,在大明极度缺马的时候,不得不向朝-鲜买马,而是还不是小数目…… 比如洪武十九年,老朱一看骑兵如此少,这还怎么征沙漠,买马,必须买马,朝-鲜有,那就出价,缎一匹、布二匹,要马五千。 朝-鲜卖了。 话说不卖也不行啊,大明在辽东那么厉害,万一人家雄赳赳跨过鸭绿江…… 老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那是一个占了便宜还想再占便宜的家伙。 上次在朝-鲜买五千匹马,花了五千匹绸,一万匹布,这次干脆就直接用棉布换吧,两万匹(还不到)棉布,一万匹马! 棉布能和绸比吗?这不是欺负人。 可没办法,因为这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捕鱼儿海的血都干透了,辽东一个个卫所出现了。朝-鲜再不愿意,也只能含泪交了战马。 现在老朱走了,李成桂也退休了,轮到朱允炆了,遵照老朱家的光荣传统,如果自己不把低价买马进行到底,老朱肯定会托梦骂自己败家的。 朱允炆与伊真儿交谈甚欢,从她口中得知,朝-鲜不仅战马多,而且耕牛也多,别看朝-鲜地盘不大,农田不多,竟然做到了几乎家家户户有耕牛,而且还不止一头! 这就有点让人急眼了,凭什么伟大的勤劳的大明百姓没有那么多耕牛,还需要把自己当牛使唤? 凭什么耕牛生在朝-鲜,不生在大明? 凭什么朝-鲜那点地盘还要耕牛,自己锄两下不就得了…… 买! 战马要,耕牛也要。 辽东那么好的黑土地如果不开垦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第五百四十三章 四根手指的人(三更) 伊真儿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大明皇帝竟是如此的了解朝-鲜,甚至还给自己讲述了一名朝-鲜医官大长今的故事,说得是娓娓动听,感人泪下。 至于故事是不是胡扯,伊真儿不想计较,只觉得自己要当那个大长今,一定要做一个出色的“火者”…… 朱允炆没有陪着去挑白菜的伊真儿,而是回到了钟粹宫,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之后,宁妃才昏昏入睡,而朱允炆则提笔构思英烈碑的构图。 九层琉璃塔是绝不可行的,道家的牛也吹太大了,到头来还是需要自己想,而自己也犯困,想全新的也是费脑子的,索性直接照搬英雄纪念碑得了。 但后世的那座不朽丰碑是一整块花岗岩,当年为了运输这一块石头,用的是滚木土法,之后还是通过铁路运到北平的。 可现在老朱家木头不少,但没铁路啊。真要那样捯饬,估计要耗费巨大的人力与时间成本。 索性放开了,石头咱不采了,木头塔咱也不建了,就以钢铁为骨,以混凝土为肉,搭建一个超越时代的雄伟的英烈碑。 要知道大明可没什么酸雨,光凭着气候与风化作用,混凝土建筑至少可以保存百年以上,若注意维护与保养,存在个一百五十年也不是问题。 虽然无法媲美花岗岩吧,但胜在解决了高度、难度、人工、成本一系列问题…… 刑部。 沙沙地脚步声传荡在寂静而幽暗的地牢中,一个黑衣人停下脚步,看着牢房中熟睡的人,手指微微一弹,一颗石头便飞了出去。 李增枝感觉腿一疼,瞬间醒来,刚想大骂,却看到了站在外面的黑袍人,不由定了定心神,倚靠在墙壁上,道:“你们终于来了,这可与之前说的不一样。” 黑衣人没有动弹,只是看着李增枝,缓缓说道:“事情出了意外。” 李增枝有些愤怒,低沉着嗓音:“一句意外,就毁掉了当初百日救我出去的承诺?我相信你们,可你们给了我什么?” 黑衣人伸出手,锁链哗啦一动,牢门已然打开,清冷地声音传出:“你想离开现在就可以。但你要想清楚,出了刑部,你必死无疑。” 李增枝起身,走向黑衣人,看着那虚掩的牢门,止住了脚步:“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 黑衣人沉默了稍许,道:“刑部已经在写最终的结案文书,不久之后,曹国公将会解除禁足,再之后,曹国公会立功,换你出去。” 李增枝凝眸,道:“立功,在京师他能立什么功?” 黑衣人阴冷地笑了一声,道:“这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在你被关在这里的半年之中,朱允炆已经开始了行动,我们的阴兵损失惨重,就连京师的几股力量,也被彻底清除。” 李增枝不悲反喜,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嘲讽道:“怎么,盘谷里的那一位,没有给公子出谋划策了?” 黑衣人伸出手,一把抓住李增枝的衣服,猛地往里一带,看着几乎挤压在牢门上的李增枝,咬牙道;“你记住了,若没有我们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李增枝呵了一声,猛地挣脱,退后两步,道:“你也记住了,若没有李家这些年的钱财,你们早就饿死了!” 黑衣人嘴角微微上翘,不屑地说道:“古往今来,皆是三木成森。若你李家退出,我们还是林,而你们只 是一根木头,是生是死,你清楚的很。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守住嘴巴,否则,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外漏。” 李增枝猛地上前,问道:“你的那根手指,是公子切的还是古今切的?” 黑衣人抬起左手,看了看残缺的手掌,对李增枝说道:“人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你犯了错,不也一样?想要快意恩仇,掌权天下,再无人凌驾于我等之上,唯一的路,那就是杀了朱允炆。” 李增枝追问道:“即便是杀了朱允炆,难不成古今还能当皇帝不成?大明姓朱!” 黑衣人退后一步,将手藏了起来,淡然地回了句:“哦,我们知道。”李增枝看着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离开,不由猛地捶了下牢门,锁链哗啦啦地响声传开,竟没有惊醒任何犯人与狱卒。 刑部别院,黑衣人丢出了一个钱囊,对暗处的人说道:“里面的人会在一个时辰后醒来,这些钱,你拿去医治家人吧。” “谢谢。” 一双手接住,露出了衙役的皂服。 “朝廷不管你们家人的死活,我们管,安心办事吧。” 黑衣人说完,便移开脚步,一道残影掠过高墙,消失不见。 衙役司空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打开钱囊,看着一叠新式宝钞,感动不已:“这真是个好人。” 有了这笔钱,自己的老母亲就能抓药了。 曹国公府。 李景隆抬头看着夜空,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在听闻到三声鸟啼之后,陡然露出了笑意,缓缓说道:“终于快要出去了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凉风拂过。 国子监。 朱高炽没有半点睡意,起身一看,朱济熺尚在沉睡之中,而朱允熥则正秉烛夜读,不由起身道:“如此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朱允熥见朱高炽起来,主动打了点水,湿了手帕,递了过去,道:“你还记得冉二爷吗?” “哦,你说的是修水柜的那个冉二爷?” 朱高炽起了兴趣。 朱允熥点了点头,笑道:“此人谈吐不凡,身份定不简单。我已经差人调查过了,今日送来了结果,你猜猜他是谁?” 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晃了晃,语气有些不快:“他既然化身冉二爷,躬身修堤筑水柜,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如此调查,是不是有些不妥?” 朱允熥听闻之后,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起身对朱高炽深施一礼,道:“是我鲁莽了。” 朱高炽连忙避开,道:“重了,重了,我们只是闲聊。” 两个人不说话,许久之后,朱高炽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第五百四十四章 突发,劫持事件 朱允熥肃然地说道:“他的名字,叫冉忠。” “冉忠?” 朱高炽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皮挤压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一些,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这是哪一路神仙。 朱允熥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浩瀚的星空,道:“孔子七十二贤,其中有一人名为冉求。” “啊,你是说冉二爷是冉求的后人?” 朱高炽惊讶至极。 冉求,孔子最得意的门生之一,此人不仅多才多艺,政事能力超强,而且还是一个勇猛善战之人,曾亲自冲锋作战,更是一个出了名的理财家,季氏田赋改革就是他主导的。 只不过历史风云,跌宕起伏,到了明代时期,也只有衍圣公孔家一脉活跃于政治舞台,复圣颜回一家子也没了多少动静,其他七十一贤后人更不用说,隐于民间,销声匿迹。 “此人应授予官职!” 朱高炽清楚这些人对大明的重要性,若能光复孔子时代的辉煌,再出一个半个的圣贤人物,那整个大明朝都将光芒万丈! 朱允熥赞同朱高炽的看法,只是有些为难地说道:“话虽如此,可我们现在是监生,不好进言啊。” 朱高炽走向门口,因为腿脚有些瘸,身体上的肉总是一颤一颤的:“走,去找祭酒。” 朱允熥连忙上前拉住,道:“眼下已是子时,祭酒早就歇息了。” 朱高炽拍了拍胸膛,一脸严肃地说道:“人才的事,岂能耽误?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你又不是不知,多少同窗尚未肄业,已被抽调至北直隶等地。若能早点传召冉忠,岂不是多一份力量?” 朱允熥敬佩朱高炽,此人虽身材臃肿,脚力不便,但心怀仁善,以国事为大,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只能埋没在国子监。 宗人府。 两个侍卫再一次拖着朱有爋,然后一句话不说,丢在了庭院里,如木头一般,又站到了门口。 朱有爋喊道:“我要见皇上!” 侍卫不说话。 这位周王脑子拎不清楚,接连几天擅闯皇宫,被朱允炆一气之下,关在了宗人府里面。按理说在这里闭门思过也就是了,可这位藩王,着实精力充沛,以闹腾就是半夜,这眼看着太阳都要出山了,他还没个消停。 当侍卫的也是人,平日站岗还能偷偷眯会,养养神,现在倒好了,吵吵闹闹,没个安生。 “早膳。” 一个宦官端着木托,之上只有一碗大米粥,一个馒头,还有一根腌制发黑的黄瓜。 宗人府的伙食一向不好,毕竟这地方来的人不多,常住人也不多,皇室划给的经费实在有限,哪怕你是王爷,也没辙,好歹对付对付,饿不死就行。 朱有爋坐了起来,抓起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吞咽几口,又一股脑把米粥喝了个尽,对想要离开的宦官问道:“朝廷有什么消息,你若告诉本王,有你的好处。” 宦官见左右没人,加上朱有爋毕竟是周王,考虑到瘦死的王爷也有钱,便低声道:“朝-鲜给皇上送了个美人,据说国色天香,许多大臣都看迷了眼……” 朱有爋打断了宦官,道:“说其他事,比如刑部可有要案,安全局可有动作?” 对于这点事朱有爋毫不在意,哪怕是朱允炆弄了一堆妃子也不关自己的事。 宦官苦着脸,低声道:“王爷,这哪是小子能听得到。” 朱有爋的目光便得冷厉起来。 宦官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声道:“前些日子白莲教妖女被抓入京了,三千多人护送呢,可威风了。” 朱有爋知道这三千人护送了个寂寞,沫儿早就关在了安全局里面。 啪! 黑色的陶瓷大碗被摔碎了,不等宦官反应过来,朱有爋便捡起一块残片,站起来抵在了宦官的脖子上,然后饶至身后,威胁道:“如果你不跑,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找死,我也不怕杀你!王爷杀一个宦官,还不至于要命吧?” “王爷,不要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我,我没有下啊……” 宦官吓得直哆嗦,这被割了一刀也太倒霉了,连求饶都比别人少说一半的话,万一因为这半句见了阎王…… “救命啊!” 宦官哭喊起来。 一时之间,宗人府大乱。 宗人府经历宋征听到动静,连忙带人赶来,看着朱有爋已经到了门口,正在和两个侍卫对峙。 两个侍卫根本不放行,他们的职责就是守着门不让朱有爋出去,至于宦官的死活,不在职责之内,实在是抱歉。 那什么,周王大人,你要杀人就快点,完事抬走、冲冲地我们也可以下班了,这太阳都升起来了,站了一夜多累啊。 宦官脖子上已经开始流血了,朱有爋已有些疯狂,见宋征进来,还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看他竟然敢走过来,那就别怪自己了。 宋征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绊了自己一跤,结果让自己跑到了前面,脖子一凉,完了,自己成人质了。宦官跑到一旁后怕至极,感谢宋经历代替自己,等宋经历以身许国之后,宦官就改姓宋了。 在宗人府闹事,还是劫持官员,这在大明可是独一份。 朱允炆正在陪着宁妃用早膳,双喜匆匆跑了过来,考虑到这种消息不太好,便凑到朱允炆身边,低声道:“周王劫持了宗人府经历,以人命威胁,求见皇上。” 宁妃看了看,默不作声。 朱允炆微微点头,挥手让双喜退下,然后给宁妃夹了一点青菜,道:“肉你也吃不下,就吃点青菜吧,尚膳监送来的牛奶也可以喝点。” 宁妃享受着这种关护,心里充满了幸福。 早膳后,宁妃柔声说道:“臣妾今日去慈宁宫,皇上去处理政务吧。” 朱允炆拉过韩夏雨,俯身道:“照顾好你姐姐。” 韩夏雨重重点头保证。 朱允炆笑着离开了钟粹宫,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对双喜问道:“顾三审在何处?” “已在武英殿外候着。” 双喜连忙回道。 朱允炆上了步辇,想了想,道:“去宗人府吧。” “啊?” 双喜大惊,连忙劝道:“皇上,周王行事疯癫,不宜接近。” 朱允炆摆了摆手,没有改变主意。 顾三审听闻之后,当即赶往宗人府。 宗人府外,已围了众多官员。 宗人府就在吏部、户部等衙署北面,是进入皇宫必经之地,旁边还有翰林院、太医院,对面就是五军都督府,出点事想不热闹都难。 汤不平带人封锁了宗人府,依旧无法让这些看热闹的官员离开。 没办法,安全局权利再大,也管不住人家八卦,垫着脚尖看看又没违法,再说了,里面还不乏侍郎、主事、言官,给事中,就连想要去内阁议事的吏部尚书蹇义也在这里。 安全局强制驱离是不可能的,只好把守着大门,等待宫里传来消息,是冲进去干掉朱有爋还是抓起来吊打一顿。 顾三审看着这些官员,目光中带着忧虑,人多不是个好事,防护起来更难,便拉过汤不平,道:“用点心,盯仔细了,皇上亲自来了。” 汤不平有些意外,道:“这种事直接办了不就好了,何必劳皇上亲自走一趟。” 顾三审摇了摇头,目光中有些冷厉,吩咐道:“不管怎么样,保护皇上安危是我们的职责。若周王想要伤害皇上,不必留手。” 不必留手,就意味着可以当场格杀,而不是制服,重伤。 朱允炆来了,看着跪拜的群臣,只淡然地说了句:“各自办事,莫要停留。” 群臣不得已才散去。 进入宗人府,经过三道门,朱允炆才听到朱有爋叫喊的声音。 “闹够了,就把人放了吧。” 朱允炆走入庭院,看着躲在门后面的朱有爋与宋征。 朱有爋眼一热,当即丢下手中的残片,将宋征推到一旁,走了出来,跪拜道:“皇上,我愿摘下周王爵位,换沫儿一条生路,哪怕是让我入狱,我也在所不惜。” 汤不平、郭纲上前,刀已出鞘,一旦朱有爋有半点异动,顷刻之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朱允炆凝眸,深深看着朱有爋,道:“你在宗人府劫持宦官、经历,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就为了一白莲女子!朱有爋,你对得起自己的姓氏吗?” 朱有爋抬起头,泪流满面,嘶喊道:“若她死了,我要这姓氏又何用?” 朱允炆向前两步,沉声道:“值得吗?” 朱有爋的下巴上挂着泪水,终脱落而下,落在石板上,晕开一片潮湿,决然地说道:“若皇上动过‘情’,就不会问出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若皇上懂得‘情’,就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若皇上要失去‘情’,就会明白,哪怕是狂战天下,与所有人为敌,也要护她周全!” 朱允炆看着痴情彻骨的朱有爋,他是一个很荒唐的人,也是一个很失败的人,但不得不说,他又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 他不是一个好人,却深爱着一个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生死都许出去了,谁还在乎其他小事? 朱有爋爱一个人爱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这是令人羡慕的感情,还是让人悲哀的闹剧? 朱允炆没有过生死相随的感情,如果自己要死了,估计也没谁真愿意主动陪自己住在皇陵里面的。 “白莲沫儿手上沾染着大明军士与百姓的血,你知道她没有生路可走。” 朱允炆认真地说道。 朱有爋瘫坐在地上,恳求地看着朱允炆,道:“一位大明藩王的命,还换不来一女子的命吗?” 朱允炆道:“周王朱有爋劫伤宗人府官吏,行事多有不端,现革去周王爵位,废为庶民。你现在只是一个庶民,凭什么换她的命?” 朱有爋脸色苍白,手微微颤抖,颓然地说道:“指月盟言话婚书,醉酒痴梦红衣舞。三生三世不二顾,生死岂能两殊途?” 看着已有死志的朱有爋,朱允炆握了握拳头,转过身,下令道:“朱有爋与白莲教有染,押至安全局总部审问吧。” 第五百四十五章 朕只是在看人间 顾三审惊呆了,这到底是对朱有爋的惩罚还是成全? 没办法。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执行吧。 顾三审恨恨地瞪了一眼朱有爋,对汤不平说道:“将他关在最西面的地窖里!” 汤不平重重点了点头,白莲沫儿被安置在了最东面,一东一西,隔着二百多步,三排房子,加上地窖隔音,就算他喊破喉咙,也不可能与沫儿联系上。 “列为机密!” 顾三审丢下一句话,朝朱允炆追去。 汤不平答应下来,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朱有爋,冷着脸说道:“你已经不是周王了,我们也就不客气了。来人,堵住他的嘴,蒙上眼睛带走。” 朱允炆停在宗人府门口,看着来往的官吏,匆匆忙碌的背后,是争权夺利,是荣华富贵,是心中抱负。这些人虽已成家,但他们真的拥有过爱情吗? 古代没有自由恋爱,两个人在成婚之前能见上两三面已经是不错了。 短暂的相识,能擦出多少火花? 翻看唐诗宋词,许许多多华章词句中的爱情,多数都是写给青楼中女子的,真正写给妻子的太少太少,在生死茫茫之后的十年,或许会留下诗篇。 朱有爋为了青楼女子,白莲圣女做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证明了他的情比金坚。这种至死不渝,生死相随的爱情,多多少少都有些令人羡慕。 “去安全局。” 朱允炆没有乘车辇,而是步行而去。至于朱有爋怎么被拉到安全局,就不是自己需要操心的了。 沫儿看着肿胀尚未完全消退的手指,一脸的苦涩,安全局的人下手可真的是不留半点余力,若当时自己没有坚持住,怕也不会见到朱允炆。 安全局办事,和朱允炆嘱托下的安全局办事,是两码事。 现在好了,京师的阴兵被找了出来,白莲教的一些人也被抓了,自己的仇与怨算是报了一些,但真正的敌人还没有被抓到。 咚咚,敲门声。 沫儿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安全局的人都是直接擅闯的,从没有敲过门。 门被推开了。 沫儿一脸惊讶地看着走进来的朱允炆,惊呼道:“是你?” 顾三审刚想呵斥,朱允炆抬了抬手,没有在意,而是说道:“受你提供情报,安全局捕获了一些白莲教高层,朕来这里,是想问问你,白莲教在凤阳府可有据点?” “凤阳府?” 沫儿想了想,说道:“据我所知,白莲教在凤阳府的据点只有两个,一个是定远,不过已被你们清剿。另一个则在蒙城,不过那里的分部也已废弃。” “蒙城?” 朱允炆有些意外,顾三审眼神一亮。 “为何废弃?” 顾三审追问了句。 沫儿摇了摇头,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自洪武三十年起,白莲教就没有再使用蒙城作为据点。即便你们去找,怕也没有什么收获。”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顾三审,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顾三审连连点头。 上一任徽州知府杨幼文致仕回了蒙城,结果白莲教就放弃了蒙城作为自己的据点。这好像是在刻意避免因白莲教的活动而吸引到朝廷的注意,继而牵连到某个人物。 这或许是古今势力与白莲势力妥协的结果。 如此说来,杨幼文很可能是一条大鱼!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问一句话?” 沫儿有些疑惑,这样的小事何必他亲自跑一趟? 朱允炆点了点头,反问道:“要不然呢?” 沫儿看着离开的朱允炆,陷入了迷茫之中。 顾三审、薛夏跟着朱允炆,也是同样的茫然,揣测不清楚朱允炆到底是什么心思,出了安全局之后,朱允炆也没有回皇宫,而是在京师游走,似乎在这一日,朱允炆变了心性,不是和小商贩讨价还价,就是在挑挑拣拣,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顾三审实在是无法理解朱允炆的行为逻辑,又不敢问。 朱允炆看出了顾三审的疑惑,只轻轻笑了笑,说道:“朕只是在看人间。” 看人间,方不失本心。 虽然朱有爋与白莲沫儿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无疑,他们还是有人情味的。而一直站在高位,决人生死,主宰大明,难免会对人命有些淡漠,在采取的手段上,也会偏向于凌厉与锋芒。 太仓州。 四百余大大小小的海船停泊在港口,无数来来往往的伙计,正在忙碌着搬运货物。而在港口之外,停泊着两艘庞大的战舰,即使是隔着许远,也可以感受得到战舰的压迫感。 沈一元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如此庞大的战船,据说船上最多可以容纳三千余人,这简直就是灭国神器,只要派遣五六艘宝船到南洋诸国,凭借着大明的军士力量,完全可以灭几个国家。 如此巨大的船只去南洋,真的是去做贸易的吗? 沈一元有一丝怀疑。 然而事实上很可能还真的只是做贸易,毕竟上一次远航虽没有宝船,但有几十艘大福船,也足以击溃任何来犯之敌,足以将一些小的国家彻底吞并。 但郑和没有这样做,大明也没有这样做,他们只是奉行着和平,收取了主动归附大明的旧港一地,再没有任何的侵略。 “可惜了……” 沈一元感叹。 南洋诸国野人很多,烧柴都可能用上好的金丝楠木,脖子上挂着的破石头都能恨不得让人抢劫,如果大明能占据这些地方,岂不是有了一个财富后花园,这里面海量的利益啊。 可为什么,那个在上面的睿智的年轻人看不到这一点? 周大匠抬手给沈一元打了个招呼,走近了,看着大海道:“听闻你把儿子送到了国子监,好本事啊。” 沈一元爽朗地笑了,说起这件事就有些自豪。 长子沈修德自幼聪明好学,又懂一些商业之道,眼下也有十五岁了,按理说想要进入国子监绝不可能,但谁料想国子监开出了一个后门: 招特长生。 通过基础考核达标之后,某些人在满足“钱”的条件下,是可以进入国子监的。 沈修德参与的是商学院的考核,不仅拿到了满分,还被杨士奇亲自接见,好好夸赞了一番,当然,这个老狐狸该收沈家的钱,那是一文没少。 沈一元考虑到商人地位太低,想要改变现在朝廷官员对商人的固执看法可不容易,但想要改变国子监新学一代的认识还是相对简单的。 鬼知道国子监未来会不会出一两个侍郎、尚书,总要留个好印象。 于是,沈一元以“资助”国子监新学的名义,捐献了十万两银子,一时之间轰动京师,徽商沈家之名更甚。 沈一元占了一个好处,那就是资助国子监第一人。而同样捐献了十万两银子的王忠富、秦亨等商人,只因为晚了那么一两日,名声就弱了许多。 不过这两家也不在意,至少京师有了名声,而且最关键的是,自家孩子也进入了国子监,至少也是个监生了。 没错,孩子不是官员,但孩子的同窗可能是未来的大官啊。人脉,人脉啊,做买卖没人脉怎么行…… 沈一元看着周大匠,目光又移开,看向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目光停留在一个搬运货物的年轻人身上,道:“老哥,把周小匠送到京师吧,他只是弱冠之年,还有机会。” 周大匠摆了摆手,道:“罢了,小匠大字不识一个,去国子监还不是被欺负的命,听说杨祭酒管教很严,不及格少不了打手心。” 沈一元毫不介意,摊开手掌,说:“被打了手心喊疼,是因为那双手没有茧子,还不够努力。不努力的人,在哪里都会被欺负。现在我们能护他们周全,若有朝一日我们不在了呢?老哥,人总要靠自己。至于识不识字不打紧,到了国子监,那里的人想办法让他们识字。” 周大匠嘴角一抽,有办法让人识字,什么办法?不就是打吗?一想到板子打在儿子的手心,周大匠就心疼。 搬运货物累是累了点,但起码不疼啊。 周大匠叹息道:“我打算让他走这一条航线,利润大,好歹能养活自己。” 沈一元见周大匠听不进去,也不再劝说,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算特别熟,只不过周大匠异军突起,凭借着造船业成为了徽州代表之一,两个人结识与抱团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沈一元需要租赁周大匠的海船,周大匠需要沈一元的认可与支持,以更好进入南洋航线。 但经过这件事,沈一元已经看低了周大匠,他的崛起带着偶然成分,拥有运气的他相信运气会一直存在下去。 这样的人,得势于一时,不可能得势于长久。 周家没落,不出三代。 海运确实利益巨大,但谁说没有风险呢? 大明水师用的是庞大的宝船,最小的大福船也比寻常的海船大不少,一般风浪大家无忧无虑,可一旦起了大风浪,遭遇了极端天气,宝船安全无忧,大福船命运难测,但这些小型海船必然倾覆大海。 这出航一次的费用与成本并不低,陶瓷、丝绸、茶这在大明也是需要采买来的,船只有贵,人员费用也不低,一旦出了事故,还得陪一笔安家费。 血本无归不是不可能的事,前不久大明水师向北运输粮食,就有消息传出,有两艘船遭遇了风暴沉了,死了五十几人,不少粮食送给了海龙王。 郑和乘小船登上太仓州的港口,看着不断搬运货物的伙计,微微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张玉说道:“集合所有掌柜吧。” 张玉从身后拿出了红色旗帜,挥舞了几下,港口高处就有人敲开铜锣,紧促的两声接两声,这是召集掌柜与管事人的信号。 沈一元、秦亨、王忠富、黄发财、周大匠、伍堂等一干掌柜走向港口。 郑和拿出了一份文书,在手上晃了晃,道:“朝廷旨意已传了下来,船只能否出海由大明水师说了算。若还有人想要找关系,上书弹劾水师,最好是快点,距离出航的日子可不多了。” “若没有,就听清楚了,但凡随水师出海的船只,必须能抗大风,船上货物只能容七成,其他三成为生活用度,不允许超载,不允许超员!”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中都留守:李芳英 船就那么大,货却很多。 为了牟利,一些商人极度压缩生活用度,不顾危险增加货物,船还没出港,吃水已到了危险程度,一旦遭遇点大风,船稍微倾斜就有倾覆危险。 虽然大明水师的作用只是开道,避免商船不被海贼袭扰,至于他们会不会在狂风暴雨之下沉没,实在与郑和没有多少关系。 但郑和经历过战争,清楚人命的脆弱与可贵,尤其是阵亡军士送归时,他们的家人是如何的痛哭绝望。 一个人死了,一个家就破了。 他们虽不是大明军士,但也是大明子民,他们虽是逐利忘危,但身后一样有父母妻儿。 郑和宁愿得罪那些商人,任由这些商人找关系弹劾自己,也不想看到无数家人哭喊着儿子、丈夫与父亲的名字。 “在出航之前,大明水师会派人登船检验,通过者发放腰牌,无腰牌者不得出港。” 郑和撂下最后的话,转身离开。 不能再停留在太仓州了,皇上要在长江边给军士送行,这是天大的荣耀,不敢耽误了时辰,是时候返回京师了。 回到宝船之上,郑和看着正躺在椅子里的朱植与朱耿,走上前行礼,道:“两位王爷,宝船即将返京。” 朱耿吃得有些胖了,拍了拍肚腩,看了一眼港口方向,道:“十五哥,我们还回京吗?” 朱植滋溜了一口酒水,舒坦地享受着:“回京,不回京怎么让皇上兑现承诺。当初咱们可是在宝船上砸了钱,最大的宝船我们争不得,可另外三艘宝船,至少有一艘名为辽王号才可以。” 朱耿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辽王号、珉王号,甚好。听闻十三哥在山西找到了不少煤矿,怕是无法与我们同行了。” 朱植伸出手,感知着北风,见郑和等人走远,便说道:“算算时间,燕王与宁王也应该快到淮河了,我们抵京时说不得能聚上一聚。只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安置十七弟。” 朱耿目光中有些忧虑,道:“太祖分封诸王,不过驾崩两年多,皇上就明旨削藩,天下藩王几是一网打尽,这个动作有些大了啊。” 朱植无所谓地枕靠着双臂,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如今我是看穿了,太祖能管得住儿子们,可皇上管不住叔叔们。除非大哥还在,否则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削藩。我们先一步经商,给家人留个万贯财富,总好过被贬为庶民,丢尽颜面的好。若十七弟不识好歹,继续想当关外王爷,呵呵……” 朱耿打了个哆嗦,这一声笑很是渗人,似乎在说,藩王造反会死的很惨,不配合朝廷削藩也会死得很惨。 朱植站起身来,在桌子上的果盘上抓起一把红枣,走向船舷,看着蔚蓝的大海说道:“有四哥在,十七弟应该能看清楚局势。” 朱耿将枣核吐到海里,平静地说了句:“几万人一个浪花都没翻起来,谁还能看不清楚局势?” 朱榑的死本身没有威慑力,但他死得如此之快,如此悲惨,才是真正的威慑。几个大宝船就能干掉齐王多年筹划的“水师”,谁还能与之抗衡? 再说了,龙江船厂里的宝船可不止是一艘啊,朝廷户部如此吃力,一个原因就是划拨给龙江船厂太多钱了。 现在看来,这笔钱没白花。 这脚底下的宝船,完全可以成为捍卫大明的利器,不论是任何外敌还是内乱,都没有人可以轻易撼动。 水上,无人敌。 “收锚!” “杨帆!” 军士有条不紊地行动着,宝船缓缓离开太仓州外港,前往京师。 淮安府,云梯关渡口。 八艘大福船停泊在岸,以作补给。凤阳知府徐安、中都留守司留守李芳英、都督同知孙岳等人在外迎候。 朱棣、孙权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整齐地施礼声传出,看着跪拜的凤阳官员,朱棣抬了抬手,威严地道:“本王与宁王只过是途径此地,何须你们亲至一趟。” 徐安尚未说话,李芳英便主动上前,道:“表叔父大胜归朝,不走陆路,怎选了海路。舟船颠簸总不好休息,不若在凤阳府安顿几日,也能让侄儿略作招待。” 朱棣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有些茫然,这是谁,找自己攀亲戚,不由问道:“你是?” 李芳英笑道:“家父岐阳王。” 朱棣一抬眉头,陡然想了起来,连忙上前,道:“原是表侄,多年不见,不成想变了模样。” 不是其他人,正是李文忠的三子,李景隆与李增枝的弟弟,李芳英。 朱权也有些惊讶,道:“自洪武二十八年太祖任命你为中都留守,你就鲜有回京的时候,又听闻这两年你在养病,如今可痊愈了?” 李芳英谢过朱权问询,拍了拍胸口,道;“已然无碍。我等在不远处设了酒宴,不妨叙旧浅谈一二。” 朱棣微微点头,道:“补给也需要两个时辰,既如此,那就畅饮一番吧。” 李芳英连忙用手请着,徐安等人连忙在一旁陪笑。 刘长阁刚想跟过去,斜插过来一人,低声道:“凤阳府安全局千户左周见过刘经历。” “有事?” 刘长阁微皱眉头,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只是大宁安全局经历,和凤阳府可不搭边。 左周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人注意,便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文书,交给刘长阁,低声道:“皇上密令,刘经历不至京师,转道蒙城。” 刘长阁接过文书,深深看着左周,然后将其带到船上,在房间里阅览文书,看过之后,当即问道:“岳四海也去了蒙城?” 左周凝重地点了点头:“据可靠情报,蒙城极有可能是白莲教在凤阳府的核心据点。岳同知已带人去了蒙城,然蒙城事大,若无刘经历坐镇,恐功败垂成。” 刘长阁仔细看着文书,这确实是朱允炆亲笔所写,里面还有安全局的密押。看来蒙城水深的很,否则不会棘手到一个岳四海还不足以让朱允炆安心的程度。 “详细情报在哪里?” 刘长阁问道。 左周摇头,道:“事态紧急,又是绝密,各中详情只有京师安全局要员知晓,地方无权过问,只倾力配合。” 刘长阁手指轻轻叩打着桌案,又低头看了看文书,道:“备四匹快马。” 左周点头,又拿出一份文书,道:“马匹已准备妥当,这里是蒙城知县、县丞、士绅名录,或能有些帮助。” 刘长阁唤来杨山,道:“事情有变,你想要回京领赏需要延后一段日子。” 杨山毫不在意,豪爽地答应着:“君上有令,我等当肝脑涂地。领赏什么的,交给老婆孩子便是。” 刘长阁哈哈大笑,十分满意。 杨山孤身进入哈什哈的营地,不畏生死,凭借着自己的胆量与智慧,提醒了哈什哈防范鞑靼,这才有了后续行动。刘长阁欣赏杨山,决定将其带至京师。 “李芳英可有什么异动?” 正在准备行动的刘长阁,突然对左周问道。 左周微微摇头,平缓地说道:“他自留守中都之后,行事皆有分寸。太祖驾崩后,曾入京奔丧,后返回中都后得一场病,一直都留在凤阳不曾外出,也很少见客。在李景隆禁足,李增枝入狱后,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刘长阁思索了下,问道:“如此说来,这两年安全局也很少见到他?” 左周认真地回道:“虽然安全局没有见到他,但一直都监视着凤阳城,可以确信,他并没有离开过。” 刘长阁没有多问,换了行装与打扮,安排人代替自己与杨山,伪装成依旧在船上的样子,然后离开了大福船,进入不远处的密林,牵出马,一人双骑,沿着淮河奔腾而出,直奔蒙城。 京师皇宫,养心殿。 天界寺主持道源、神乐观真人张宇初,工部侍郎兼报恩寺监工姚广孝,工部尚书郑赐,户部侍郎严奇良闲聊着,直至内侍喊出“皇上驾到”,方止住交谈,对朱允炆行礼。 朱允炆落座,挥袖:“都起来入座吧,今日召主持与真人前来,只为拿出英烈碑方略,早日修筑。先前工部代传之言,两位如何看,说说吧。” 道源看了看张宇初,见其手持拂尘,淡然若定,便掐动佛珠,起身道:“天界寺为皇室家庙,皇上又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所言即法旨,天界寺与众僧悉数听从,不敢有违。” 朱允炆有些意外,看了一眼郑赐与姚广孝,不是说佛家很硬,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软了? 郑赐暗暗咋舌。 天界寺对工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人家蛮横的就差喊出,不按我们的办就不干了之类的豪言壮语。 工部说到底只是包工头,以前朝廷出钱,包工头嚣张的很,现在天界寺出大头,人家自然也要嚣张一点。 不过嚣张也得分对象,和工部嚣张,那是因为工部虽然有施工队,但毕竟没有拆迁队,拆不了天界寺的门,烧不了天界寺的庙。 但皇上可不一样,龙爪手那么厉害,一爪子下来,来个龙之吐息,天界寺可就没了。再说了,朱允炆手里握着度牒呢,没这个从业资格证书,小和尚也加入不了僧人的行列…… 朱允炆看向张真人,张宇初起身,声虽不大,却沉稳有力:“无量天尊,神乐观自当遵从皇上旨意。然眼下工部所给方略神乐观并不认可,其高只有三丈,无以表英烈碑之雄伟。” 朱允炆暗暗赞叹。 这个张真人倒有几分骨气,先说听自己的,又说不听工部的,倒将麻烦踢了回来,不过,若真没有解决之策,这件事还真难以收场。 “抬上来吧。” 朱允炆对双喜吩咐道。 双喜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只见两个内侍抬着一个遮有黄布的大框架走了进来。工部尚书郑赐在朱允炆的示意下起身,走到一旁,猛地拉下了遮布,一幅英烈碑的效果渲染图赫然显现出来。 道源与张真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姚广孝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了震惊之色,不由起身走近……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明《武举法》 图纸中刻画的英烈碑,庄严肃穆,巍峨屹立,雄伟壮观。 碑身高达九丈九,暗合佛教八十一难的悲壮,道家九为阳数之极,儒家九为至尊之数。正面金光大字“大明英烈永垂不朽”,即有震慑人心的庄严,又契合佛之金身,道之黄老之学。 细观英烈碑底座,构建于一个庞大的阴阳图之上,而底座之身的建筑,则又设计为佛家与民间接受度极高的莲花座。 碑身顶部,设大明国徽。 碑身两侧,则雕以浮雕纹饰,浮雕内容以大明重大事件为主,比如鄱阳湖之战,收服北平,捕鱼儿海之战等。 如此方案,即满足了佛、道两家财主的主张,也没有失去大明英烈碑的本意,即融合了多种文化与信仰元素,也彰显出了该有的肃穆与庄严。 道源满意至极,张真人连连点头,姚广孝、郑赐与严奇良却高兴不起来,一个个愁眉苦脸。 郑赐看向朱允炆,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皇上,九丈九的高度,用巨石根本无法实现,若用砖木混合,又无法保持长久……” 姚广孝看向郑赐,这个工部尚书也难啊,看这图画规整,还特意上了色,上面还有一些注解,一看就是朱允炆的亲笔之作,郑赐想要反对,也得绕着圈子来。 朱允炆没有回复郑赐的担忧,而是看向道源与张真人,问道:“你们认为如何?” 道源与张真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齐声道:“极好。”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向郑赐与姚广孝,认真地说道:“英烈碑不以砖石为主,也不以巨石为主,而已钢筋为骨,混凝土为肉,是一座钢筋混凝土巨碑,具体如何搭建,如何实现,工部还需研究。” “这个,工部可没有先例……” 郑赐有些为难。 钢筋混凝土碑,这是什么? 从未听闻,更无先例啊。 虽说在各地修筑的混凝土道路得到了极大认可,但毕竟那是平铺的路,不是站起来的塔。即便是修出来了,也很可能是堆个两三丈的高度,它不可能高达九丈九啊。 户部严奇良也表示担忧:“如此方略要想实现,恐怕会耗费不少吧?” 道源听闻,当即表示:“若如此巨碑可以实现,老僧就是化缘,也会供以充分。” 严奇良无话可说。 既然佛家愿意出钱,甚至都说出来要饭存钱的话了,户部再哭穷实在是没意思了,毕竟户部才占了一点份额。 朱允炆见姚广孝也想要劝说,便先一步说道:“会通河疏浚打造水柜,而制备的钢筋混凝土经过测验,滴水不漏,且能抗巨锤之力,堪比山石,说明这一条路是行得通的。既能行得通,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制塔,这些细节朕会交代清楚,工部负责摸索,先于他地筑三丈碑为实验,取得成效之后,再筑英烈碑。” 姚广孝见朱允炆胸有成竹,也不好再说什么。 “姚师父留下,其他先退下吧。” 郑赐、道源等人施礼离开。 朱允炆看着日益老迈的姚广孝,挥退左右,然后示意姚广孝坐下。 姚广孝盘弄着佛珠,平静的等待着。 朱允炆沉吟许久,方开口道:“师父认为南京适合作为帝都吗?” 姚广孝猛地瞪大眼睛,心头狂震,这个问题属实太大,牵涉太广,想要回答殊为不易。 最让姚广孝感觉到不安的是,既然朱允炆问出了这个问题,就不是来征求肯定答案的。若他断定南京适合作为大明帝都,是绝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疑问的本身,就意味着否定与批判的存在。 姚广孝看着朱允炆那一双极为认真的眼睛,沉声回道:“可问太祖之意。” 朱允炆很清楚,姚广孝不是让自己跑到孝陵找朱元璋聊天问问去,而是看看太祖在南京适不适合定都上怎么做的,换句话就是: 皇上你想搬家,那你得看看太祖怎么盘算搬家的,不说找找理论依据,至少也得找找搬家经验…… 太祖朱元璋是很想搬家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虽说南京虎踞龙盘,即有长江天险,又有群山险峻。可问题是,老朱也很清楚,大明它不是独栋别墅,一家人住进来舒坦就够了,大明是一个巨大的四合院,东西南北都有门,门外面还有打家劫舍,偷摸拐骗的家伙,不把这些门管好了,别墅再舒服,也无济于事…… 老朱想搬家,想过开封,想过凤阳,想过西安,尤其是凤阳,老朱可是动了真格,弄了施工队,真营造起皇宫来了。只是还不等老朱组建新的搬家货运公司,凤阳就烂尾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朱元璋是不满意南京的,只是苦于没有代替方案,只好将就一下。可朱允炆不能将就,再将就下去,说不定几十年后北面的骑兵都能在长江对岸喝水了。 重心不北移,大明这个巨人就很难打出直拳与勾拳,双手将如同锁住一般,困在袖子里,难以施为。 “你知道朕为何安排你来监工修筑大报恩寺与英烈碑吗?” 朱允炆轻轻问道。 姚广孝刚想说自己与佛家的关系,可突然想到,若如此简单皇上还会问吗?莫不是自己参与如此巨大的工程,是有隐含的期许? “臣不知。” 姚广孝有些拿不准。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起身道:“不,你应该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朕会目标选在了哪里。而你,就是重塑那里的人,你姚广孝的名字,将与一座城彻底融在一起!” 姚广孝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激动脸色也有些红润。 朱允炆打算迁都,他还想要委派自己来修筑新的都城! 蹉跎半世,原以为大报恩寺与英烈碑是自己荣耀的制高点,不成想,这只是一个起点! 姚广孝知道朱允炆选择在了哪里,从朱允炆重重施政方略不难窥探,他的施政重心一直都在向北移动,无论是混凝土道路修筑,还是想要重开京杭大运河,亦或是山西大移民,无一例外,这些事件对应的只有一个大城: 北平! “皇上!” 姚广孝感动不已,跪地谢恩。 朱允炆搀起姚广孝,笑道:“师父之才,远非工木。待英烈碑成,朕会送师父一份礼物。” 姚广孝不清楚朱允炆说的礼物是什么,但能被朱允炆如此重视,已算是无憾了。 送走了姚广孝,朱允炆回到武英殿,铁铉与徐辉祖已等待多时。 铁铉拿出一份文册,呈送上去,道:“皇上,虽时间有些紧迫,但经兵部、都督府合议,已编成《武举法》,只待皇上用印,发给法司,便可广布于天下。” 朱允炆接过一本只有三十余页的册子,为了这些内容,硬生生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这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仔细看看内容,其与唐宋时期的武举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区别,那就是: 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 朱允炆只不过说了句选拔文武兼备的武举人才为主,委以重任,谁知道兵部直接拉走这句话,打成了门槛。 “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是谁提出的?” 朱允炆皱眉道。 铁铉听出了朱允炆语气中的不快,却丝毫不紧张,严肃地回道:“兵部认为,武举选拔旨在将帅之才,若只遴选武夫,那武举又有何意义?军中武夫众多,可堪一用的将帅之才却凤毛麟角。若无学问,不懂韬略,就算在武举中取得武状元,又如何能统帅军队?” 朱允炆凝眸,看着铁铉道:“所以,武举考试先把不识字,不懂谋略的人直接刷下去?连武试的资格都不给?” 铁铉直言道:“若是庸才,不取也罢。”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朝廷办的是武举,不是科举。若按你之言,朕是不是也应该在科举之前,加设武艺测试,不通过者,便不给文试机会?” 铁铉连忙反驳:“文官治国如何需要武艺,武官……” “武官冲锋在前时,也未必需要谋略吧?战场厮杀到谋略再无用处,只凭借意志时,不依靠勇猛的武官,难道依靠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朱允炆冷厉地喊道。 铁铉深吸了一口气,貌似自己的想法有些偏颇了。 朱允炆提笔,直接划掉了“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的原则,改为“先以之武艺,次之以谋略”,并使用了二八原则,将武艺设定为八分制,将谋略设定为二分,六分及格者录取。 武官要的就是勇猛,要的就是能打能拼,说句话,看重的就是他们的武力值,拿文韬武略作为基本门槛,实在是胡来。 朱允炆继续翻看着《武举法》,感觉到一阵阵心寒,冷着脸说道:“武举中式官月俸三石。这个标准又是谁给定的?” 铁铉脸色一白,道:“也是兵部。” 朱允炆一拍桌子,怒斥道:“洪武年间,七品县令一个月尚有七石米,朕革新俸禄之后,就连从九品也有七石五斗月俸!你现在告诉朕,武举中式一个月只有三石月俸?堂堂武举之人,其月俸尚不如不入流的官吏吗?” 人都是要吃饭的,你们文官一张嘴一个月那么多月俸,到了武官这里,你给出了三石月俸,这对武官的打压与歧视,也太过严重了吧? 做人要有底线啊! 朱允炆无法理解,文官的优越心理就这么强大吗?非要如此折磨与欺负武官? 就这个月俸,在京师折合银两还不够二两,你让人家一家子用这点钱租房子,娶老婆,安排孩子上学,还要管一家子人吃饭? “是臣考虑不周。” 铁铉低头认错。 朱允炆指着徐辉祖,咬牙道:“你身为中军都督府府事,朕让你参与《武举法》编制,你就是如此参与的?说,哪一条是你们都督府给出的!” 徐辉祖脸上很是委屈,心里却很得意,瞥了一眼铁铉,那意思是,看吧,不听我们的声音,不管我们的诉求,挨批了吧。 真以为皇上日理万机,就不会仔细审阅《武举法》,好蒙蔽过关? 徐辉祖跪了下来,高声道;“回皇上,《武举法》中只有武试内容为都督府所写,其他内容,我等是粗人,实在是不便参与啊……” ps: 这两天缓口气,明天恢复三更。还有票的可以支持下,惊雪谢过大家。 第五百四十八章 铁铉的手段(一更) 粗人! 这就是文臣对武人的定位。 现在的兵部还不能完全盖过五军都督府,但显然他们已经在争取主动权,《武举法》是需要文字来描述的,文臣便借助这个机会,挥着笔杆子就把带刀的五军都督府赶了出去。 于是,洋洋洒洒的文字,就成为了文官的春秋盛宴,至于选拔的武官门槛是什么,待遇如何,考试之后要不要给他们唱名,文官在这些方面算是用心到了极致。 朱允炆有些心寒,大明开国才不过三十多年,洪武腥风血雨刚结束才几年,这些文臣就开始想要限制与约束武官了? 一本《武举法》,错漏百出。 若按照这个律令执行,纵是武艺超群,一个打十个,也根本参加不了武举,那考试还考个毛线。而且那点工资,还不如在家里种三亩地的收成…… 朱允炆翻到最后,抬起头问道:“通篇文字,为何不见日期?武举什么时候举行,莫不是还要看朕的心情?” 一个连考试日期都不规定的武举制度,可想而知这是多不受重视!你们科举还有什么春闱、秋闱,到了武举,干脆连时间都不规定了?! 什么时候朝廷想起来就捯饬一次,想不起来干脆不捯饬了? 若如此下去,武举制度还有必要存在吗?人家好不容易练武十年,天天盼着等武举,你连个准日子都不给人家,他们是等你三年还是九年? 等不来机会,他们也会转业,也会再就业,等朝廷真想招人的时候,他们说不得早就荒废了功底。 这不是大明《武举法》,是一本废掉大明武举制度的文册! 朱允炆发怒了,写个小作文都知道时间地点人物,弄个如此重要的律令文书,就这一点都搞不定? “如此《武举法》简直是一派胡言!若颁以天下,武举种子岂不是绝灭?若兵部执意如此的话,那就由五军都督府编一本《科举法》,按如此标准,拟定门槛、俸禄,不安排时间,如何?” 朱允炆将文册丢到了铁铉面前。 铁铉冷汗直冒,连忙跪地道:“臣等疏忽,这就带回去修改。” 朱允炆有些失望,铁铉或许是一个直臣,正臣,或许是一个有天赋的将领,但他始终还是文官,文官有文官的立场,也有文官的思考逻辑。 “朕只给你们一日,若拿不出让朕满意的方案,但凡参与主笔者,全部离开兵部!” 朱允炆下了死命令。 相对于武举这一条腿而言,铁铉根本就不算什么,若他不识相,换一个兵部尚书就是,杨荣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不可以委以重任的。 铁铉吞咽了下口水,一日时间这就是不给人留商量的余地了,若不能处置好这件事,只能摘帽子脱衣服走人。 徐辉祖行礼,与铁铉离开武英殿,心头不免有些快意,当着铁铉的面说道:“皇上乃是英明之主,耍小聪明,使绊子,根本行不通。铁尚书,首先你是兵部尚书,其次才是文官。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你不比我这粗人懂得多?” 铁铉听着徐辉祖的嗤笑与数落之言,脸色很是难看,但也无法反驳,最后憋出来一句:“文兴盛世,武乱朝纲!不节制武将,盛世从何而来?唐时教训还不够吗?” 徐辉祖呵呵笑了笑,摇头感叹:“我还真被你看成一介粗人了,宋时盛世,你们文人吹嘘的如同梦幻,但面对敌人时,不过羸弱是一次又一次城下之盟,岁币交割,最后偏安一隅,崖山满尸!若这是你们文臣想要的盛世,那抱歉,我徐辉祖不答应,相信皇上与五军都督府同僚也不会答应!” 铁铉停下脚步,沉声道:“现在二炮局已经革新了火铳与神机炮,凭借着三大营,大明已无敌手。为何还要一批又一批的武将?一旦武将起了野心,岂不容易生乱?” 徐辉祖背负双手,肃然地看着铁铉,道:“你真以为二炮局的火铳与神机炮可以完全对付骑兵?乔巴山的战报你也看了,蒙古铁骑纵横驰骋,一夜作战数百里,你指望着火铳手扛着火铳,拉着神机炮追几百里?” “扪心自问,到底是武将野心多,还是文臣心思多,同为朝廷效力,莫要将事做得太绝,多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言尽于此,告辞。” 铁铉愤然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墩,然后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兵部,拿起《武举法》晃了晃,道:“这其中错漏太多,皇上震怒,要求革职兵部所有主笔之人,是谁主笔的,就不需要我直说了吧。革职文书明日就会下达,你们还有时间写一份辞呈。” “啊?” 刘儁、卢渊、古朴等人冷汗直冒,有些慌张。 这份文件,主笔之人还真不是铁铉,而是这些兵部同僚。 铁铉无论提出什么看法,都被有意无意地驳回。 作为一个聪明人,铁铉如何不清楚这一份《武举法》中的错漏与问题,他很清楚这样交给朱允炆的后果,但没办法,铁铉在兵部的威严远不如茹瑺,他是越级再越级提升上来的,卢渊与刘儁原本是他的上级,是兵部侍郎,茹瑺入了内阁,补缺的自然是侍郎,谁知道空降了一个铁铉。 下属直接成为顶头上级,是谁都有些落差。因为这些落差带来不满,在一些事情上不用心,推诿扯皮,这都是很正常的。 比如《武举法》,原本可以在一两个月拿出的,偏偏推迟到了现在,为了一些细节,兵部同僚争论不休,甚至还将五军都督府排除在外。 “铁尚书,我们这也是为了国家考虑啊……” 卢渊有些着急,这混了半辈子熬到侍郎,直接一杆子打回家去,谁受得了。 “是啊,武人多了必会多出事端。” 潘行连忙解释。 铁铉拍了拍桌子,指了指武英殿的方向,道;“想要申诉去那里,皇上说了,这《武举法》是断绝武举之策,若按此执行,天下就再无习武勇猛之人,他日外敌入侵,就让文臣顶上去,若顶不住,杀头灭族,你们可愿意承担?” “这……” 卢渊等人有些为难。文人连马都骑不稳当,怎么可能能顶得住。 “铁尚书,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刘儁见卢渊等人已失去了分寸,不由问道。 铁铉哼了一声,道:“皇上震怒,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们还能在一日内修改好《武举法》不成?即便是修改好了,谁去找皇上说情,你刘侍郎去吗?” 刘儁后退一步,这自己怎么能去,你铁尚书可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此备受重视都被骂得如此惨烈,自己要是去了,还不直接一棍子打到刑部去。 “还是各自写好辞呈,准备致仕吧。我等同僚一场,会给你们送行的。” 铁铉冷着脸,低头默不作声。 卢渊、潘行等人为了自己的官位考虑,纷纷上前请求,并保证今晚上就修改好《武举法》。 铁铉直摇头,表示《武举法》要商量的细节太多,什么时候举办,几年举办一次,也得商议商议,你们不是喜欢讨论吗?这怎么也得讨论个一个多月。还有俸禄问题,讨论不了半年是不会有结果的。 可眼下距离十月武举也就二十来天,怎么都是讨论不完的,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提前走人,也省了吐沫星子乱飞。 可兵部通宵还真的在天亮的时候拿出了全新的《武举法》,不仅按照朱允炆的要求作了整改,还增加了一些具备吸引力的条件,比如入京赶考的举人可以找兵部报销往返路费,若中式,可享受传胪唱名,载誉归家的荣誉。 事关自己的官运,什么压制武勋,什么文臣主宰,什么原则,都靠边站,都要没官帽官服了,你还给我说这些没用的? 不知道留着官位,不怕收拾不了他们吗? 铁铉入宫了,在兵部同僚的注视下,那不算宽大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伟大。 铁尚书,真是个好人哇。 人心就是这样被“吓热”的,铁铉凭借着一本《武举法》的操作,逐渐在兵部树立了威信,真正扎根。 朱允炆看着第二版的《武举法》,连连点头,问道:“早如此不就妥了,非要惹朕发怒,发给内阁与三法司审议,户部核准,皆无异议后,张贴于兵部之外,发告天下吧。” 铁铉连连答应。 朱允炆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对铁铉道:“距离武举已是不远,地方武举人即将陆续抵达京师,务必做好招待与看护,莫要惹出什么事端。” 铁铉保证道:“兵部定会做好接应。” 朱允炆欣慰地点了点头,低下头想要处理文书,铁铉轻声道:“皇上,燕王与宁王回京选的是海路。” “朕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朱允炆问道。 铁铉犹豫了下,道:“走海路,会经过白水洋!” 朱允炆双眸闪过一道精芒,起身走至桌案前,道:“你的意思是说,燕王与宁王之所以选择海路回京师,不是为了赶时间,而是为了凭吊齐王?” 铁铉行大礼:“臣不敢妄自揣测。” 朱允炆沉思稍许,突然笑了出来,对疑惑的铁铉说道:“诸多藩王入京,可没一个人敢去白水洋的。燕王与宁王还真是胆略惊人,哪怕朕知道了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罢了,就容他们得逞一次吧。” 人家走的是海路,白水洋又是由北面进入长江口的最短路径,总不能下命令说你们绕个大圈,在东海转转再回来吧。 无论朱允炆喜欢还是不喜欢,白水洋都在那里。有船经过,很正常。 铁铉走了。 朱允炆握着拳头,一脸阴沉。 朱棣与朱权走这一条路,恐怕不是想找找朱榑的骨灰,凭吊一番,而是想要看看这一片战场,至于他们是同情朱榑这个兄弟,还是想要借此宣泄对朱允炆处理朱榑的不满,就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他们以藩王的身份走这一条路,肯定是有一些盘算与心思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去一趟青楼……(二更) 凤阳府,蒙城城外。 刘长阁与杨山纵马疾驰,距离蒙城已不到三十里,日落之前可以入城。前面原本无人的官道上,陡然之间走出一人,站在道路的中央。 吁! 刘长阁与杨山连忙拉住缰绳,马匹嘶鸣,前蹄腾空扑腾。若不是骑术精良,双腿紧夹马身,刘长阁与杨山两人就会被掀飞出去。 “是谁?!” 杨山大怒,抽出了马鞭。 来人抬手摘下帷冒,露出了一张-坚毅的面容,双眸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张着,眉头上挂着三道抬头纹,看着刘长阁咧嘴一笑,爽朗地说道:“一年多不见,兄弟都忘记了吗?刘指挥史。” “岳四海!” 刘长阁连忙下马,大踏步走向岳四海,猛地握起拳头,直砸过去,岳四海后撤半步,拳头赫然挥出。 砰! 沉闷的声音传出,让杨山心头一颤。 岳四海蹬蹬后退一步,惊讶地看着刘长阁:“看来这些日子里,你可没落下功夫。” 刘长阁哈哈笑了笑,上前捶了下岳四海的胸口,道:“你小子也有进步,离京之前还退了三步。” “轻点。” 岳四海呲牙咧嘴,刘长阁的力道实在太大,再这样拍下去,心脉都要断了。 “这位是杨山,我们的兄弟。” 刘长阁介绍道。 杨山下马行礼,眼前的家伙可是个厉害人物,安全局的指挥同知。 岳四海打量了下杨山,赞了声“好汉子”,便对刘长阁道:“如此进城太过招摇,需要将马匹寄养城外,打扮为农夫入城。” 刘长阁没有意见,若蒙城真的是白莲教的据点,那就不能打草惊蛇,毕竟对于蒙城这样的小城而言,两人四骑极为引人注目。 来了两个农户,牵走了刘长阁与杨山的马,岳四海则带两人步行走了十余里,在一座破旧的道观中休息了下来。 刘长阁看着破败的道观,还有那结满蜘蛛网的塑像,不由感叹道:“开国三十余年,人气依旧没有恢复啊。” 岳四海点了点头,元末战乱对中原的毁坏是极大的,三十多年,不到三代人的光景,想要恢复谈何容易,尤其是这种小城,满打满算不过两千多户。 城外的官道还是宋时期修的,当然,不是给蒙城的人,而是给蒙城里的“神”修的,这尊“神”就是梦蝶的庄周,道家的核心人物。 这座破败的道观,供奉的正是庄周。 “说说具体情况吧。” 刘长阁以草为席,盘坐下来。 岳四海微微点头,严肃地讲述起来:“据白莲沫儿与白莲护法等人所言,佛母极有可能会在十月进入凤阳府,会面各地白莲教匪首,以求形成一股势力。后在调查京师阴兵金钱来源时,发现前徽州知府杨幼文捏造了税目,私收银两,极有可能与京师阴兵存在关系。” “而在杨幼文致仕前夕,白莲教决定废掉蒙城这一经营多年的据点。皇上与顾指挥史认为,这极有可能是白莲教出于隐藏蒙城,不被朝廷发现的手段。或是杨幼文为了安危,与白莲教交易的结果。” 刘长阁仔细听着岳四海的介绍,缺失的情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杨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口位置,时不时将目光看向庙门之外。 “进入蒙城之后,安全局曾调查过杨幼文,此人生活简朴,乐善好施,在这蒙城中颇有声望,民间对其赞誉颇多,是本地乡绅中的翘楚。” 岳四海介绍道。 刘长阁皱眉道:“好人还是坏人,可不由名声说了算。距离十月已时日无多,若找不到突破口,就先抓一个舌头吧。” 岳四海赞同道:“我也是如此想的,正好有合适人选。” “谁?” 刘长阁问道。 岳四海轻声道:“杨恭。” 刘长阁默不作声,岳四海解释道:“此人是杨幼文的远亲,又是杨幼文的师爷,在徽州时就陪伴左右,眼下也在这蒙城,其手中还管控着蒙城的两家粮行,一家药行,还有一所青楼。” “青楼?” 杨山眼神一亮,插了句:“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趟青楼?” 岳四海与刘长阁同时看向杨山,目光中带着鄙夷。你小子就算是在大宁当了许久的和尚,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杨山见两人目光有些猥琐,连忙说道:“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青楼是销金窟,蒙城虽算不得大,但毕竟也有一些士绅风流之人。况且京师阴兵皆是女子,那白莲沫儿不也曾藏身青楼?” “原来如此!” 岳四海与刘长阁连连点头。 刘长阁想了想,决定分开行动:“四海,你去逛青楼。我和杨山抓杨恭。” 岳四海当即说道:“杨恭身边养着两个打手,让你们出手多不合适,要不我们去抓杨恭,你们去青楼?” 刘长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啊?” 岳四海无语,老大啊,你听不出来这是客气话吗?好歹你劝劝我,哪怕是劝我一次…… 该死的,多好的机会啊,这张嘴就该缝上! 东海,白水洋。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站在船舷旁,看着茫茫的海面,已然找寻不到战斗的踪迹。 “齐王溺死于何处,带我们过去看看。” 朱棣下令。 随行人员不敢不从,只好调转船头,前往范公堤外的海域。 朱棣看着那高大的范公堤,不断泛波的大海,挥了挥手,甲板为之一空。 朱棣对一旁的朱权说道:“二百多艘船只,近四万余兵力,在宝船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轻而易举覆灭,就连一干主力,都沦落到溺死的程度。你认为如何?” 朱权脸色有些苍白,道:“真的只三艘宝船?” 朱棣认真地摇了摇头,纠正着:“不是三艘宝船,事实上,只一艘宝船!其他两艘宝船并没有加入战斗,只是协助与配合。” “这怎么可能!” 朱权不是傻子,再如何厉害的船,也不可能只凭着一艘就毁掉二百艘战船。当年陈友谅的无敌战船,不一样被太祖用小船击败! 朱棣叹息一声,目光复杂地说道:“你知道,统帅宝船的是郑和,他曾是我的护卫,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谎报军功,是一就是一,绝不会是二。” 朱权听闻到这里,终不再说什么。朱榑死在了这里,他的骨灰也洒在了白水洋,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若自己的野心化作现实,会超出朱榑之外的结局吗? 答应是,不会。 朱权拿起一些瓜果,丢到了海里,轻轻喃语道:“四哥,你说父亲会原谅七哥吗?” 朱棣没有回答,走向大福船的甲板中央,抬头看着蓝天,道:“我们活在天底下,就不要想天上的事了。” 朱权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大福船进入长江口,朝着南京进发,途径镇江时,看到江岸边黑压压一片人,热闹非凡。 朱棣有些好奇,便命人靠岸询问。 朱权听闻是在打捞《瘗鹤铭》崖石,当即兴奋起来,下令让人帮忙。 孙举文、张博志两位大儒见有藩王助阵,更是惊喜莫名,镇抚地方官吏听闻后,连忙赶了过来,还带了一批水性绝佳之人。 “绳子已经挂好了,拉!” 一个年轻人漂浮在江面上,高声喊道。 岸边的众人吆喝起口号,嘿呀嘿呀地拉动粗大的绳子,江底一块残破的碎石终脱离了泥沼的束缚,缓缓向上漂去。 噗喽。 黑色的崖石显露出来,孙举文、张博志激动不已,连忙喊人小心,近至岸边,便有人清洗好崖石,呈给孙举文、张博志,看着上面雕刻的文字,两人激动不已,喊道:“没错,这正是《瘗鹤铭》!” 找到了! 《瘗鹤铭》的出世,将成为一件惊动文坛的大事件! “且放在这里,快,快点把第二块碎片也挂好绳子。” 孙举文高声催促。 朱权欣赏着“大字之祖”的《瘗鹤铭》崖石残片,啧啧称赞:“瑰宝,奇书!” 见张博志都快抱着这块石头了,朱权不由问道:“不至如此吧?” 张博志抚摸着崖石,对朱权道:“这《瘗鹤铭》自是瑰宝,只可惜瑰宝重现天日,我等却要沦为被人的先生,去教书育人了。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 “哦,孙先生乃是书法大家,有如此崖石观摩,缘何不深造一二,作他人先生,谁能请得动?” 朱权有些好奇,要知道这些大儒在洪武年间都不愿意出仕的,这都上了年纪,沉淀了一身本事,又养了一辈子的心性,又岂会愿意成为别人的先生? 张博志想起来两个月前遇到的年轻人,不由感叹道:“谁来我等也不知他姓名,只知这《瘗鹤铭》出世,他会寻来。说起来,还是那位公子出的主意,方有今日《瘗鹤铭》出水。” “这倒是一个神秘的公子。” 朱权笑了笑。 孙举文回过头来,插了句:“可不是,他的印鉴也是奇怪的紧,叫实践出真知印,我等遍览群书,也没找出出处。” “咳咳,等下,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印?” 朱棣差点被口水给噎死,一脸震惊地喊道。 张博志看了看孙举文,然后对朱棣道:“实践出真知印。”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不会吧,皇上的私印就是实践出真知印……” “噗通,噗通。” “不好了,孙先生、张先生落水了……” 第五百五十章 两面人——纪纲 山东,宿安。 纪纲正在庭院里练武,听闻墙外有人哭,不由翻上墙头,看着下面靠在墙上骂骂咧咧的中年人,时不时还哭两嗓子,然后提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我对不起女儿……” “呕!” “赵明,还我女儿!” “我的莹莹!” 纪纲看着不断呕吐的男人,忍不住喊道:“你有不平事,告诉我,我帮你做主?” “你是?” 男人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纪纲。 纪纲翻身跳了下来,拍了拍厚实的胸膛,侠肝义胆地说道:“武举人,纪纲。明日就要去京师参与武会试,有什么不平事说出来,我帮你。” 男人当即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哀求纪纲帮自己一把,自己只是为了救自己女儿莹莹,打死了赵员外家的一条恶狗,结果被赵员外强逼着嫁女儿以抵债。 可那赵员外已经六十岁了,莹莹只有十六岁,如何能答应?可赵员外是宿安的土豪,手底下有几个打手,不仅打晕了自己,还强行掠走了莹莹。 男人硬闯赵家,结果又被丢了出去,这才买醉,迷迷糊糊走到这里哭了起来。 纪纲当即大怒,喊道:“赵明是吧,你在这里等着!” 赵家。 土财主赵明身穿红袍,醉醺醺地推开了贴着“囍”字的洞房,随手关上门,便径自走向床边,对身体不断颤抖的小娘子说道:“你爹打死了我一条狗,把你赔给我还委屈什么?要知道我那条狗可是养了五年,耗费的银两足够买三四个丫鬟了。” “我求求你,放我回家吧!” 盈盈掀开红盖头,跪了下来哀求。 赵明看着青秀水嫩的盈盈,心头一热,将其拉了起来,抓住双手,便推倒在床上,不顾盈盈的挣扎,道:“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敢逃婚,那就是将你打死了,也是活该。” “放开我!” 盈盈拼命地挣扎着,可无济于事,虽然赵明上了年纪,但毕竟是男人,一只手便如同钳子一样,锁住了盈盈的双手,另一只手更是不断撕扯,原本就不厚实的衣服逐渐被撕开,显露出令人痴迷的起伏。 赵明宽衣解带,刚扑下去,就听到一声滋溜地声音,不由回头看去,只见桌子旁正坐着一个男人,拿着原本属于交杯酒的酒壶,自顾自喝着,还不忘看向床边。 “你是谁,给我滚出去!” 赵明顿时雄风不在,急切地喊道。 纪纲感叹道:“好酒。” 赵明愤怒地穿上一件外衣,赤着脚走向纪纲,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纪纲见酒壶中没了酒,便对走过来的赵明笑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纪纲!” “砰!” 酒壶猛地砸在了赵明的脑门上,强大的力道让酒壶瞬间干瘪下去。然后是接二连三地重击,每一次落点,都是一个位置。 赵明轰然倒在地上,血缓缓流淌出来,腿脚抽搐着,双眼瞪得大大地,嘴巴紧闭,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沉闷而绝望的嗬嗬声。 纪纲丢下已不成样子的酒壶,走向床边,看着恐惧至极,瑟瑟发抖的盈盈,刚想说话,就看到了那诱人的双峰,气血一涌,伸手便将盈盈带到怀里。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盈盈的声音颤抖着,十分微弱。 纪纲看着在手掌心挣扎的女子,有一种极为舒坦的感觉冲荡着心头。 这不就是自己向往的那种掌握他人命运的感觉吗? 她的生与死,她的荣与辱,只取决于自己! 我纪纲活在这世上,就应该是天上的掌权者,没有人能反抗我,我要向上爬,我要成为令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女人,臣服在我身下。 男人,臣服在我身前! 就是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 盈盈痛苦地流淌着眼泪,如一具尸体,任由身上的男人蹂躏,他像是一个恶魔,吞掉了自己的生命。 纪纲缓缓清醒过来,穿好衣服,扯下一块红条布,对木然的盈盈说道:“抱歉,我就要入京参加武会试了,今日的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盈盈感觉到难以呼吸,双手挣扎着却无能为力,直至最后一缕气息耗尽,瘫软在床上。 纪纲看着死去的赵明与盈盈,心头有些懊恼,但事已发生,就已无退路,只好将刘明搬到床上,又用易燃之物覆盖,点了一把火,翻窗离去。 回到家中的纪纲,拿着铁锹到了野外,挖了一个坑,不久之后,又搬来了一个麻袋。 坑,填平了。 翌日。 同乡穆肃敲开了纪纲家的门,穆肃打扮的精神利落,身后一匹枣红马,马上挂着一根银枪。 “该出发了,再不走,就不来及了。” 穆肃催促道。 纪纲告别家人,带着行囊与长弓,牵马而出,与穆肃缓缓离开宿安,一路之上,两人言谈甚欢,憧憬着不远的武举会试。 “我定能夺魁!” 纪纲桀骜地喊道,声音传荡开来。 穆肃哈哈大笑,回道:“莫要小看天下英雄,听闻此番有不少厉害人物,比如原燕王护卫中的一名百户,名为薛禄者,就极是厉害,在北平乡试中成为武举人。” 纪纲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们还是山东武举人,不管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我都要拼出一个前程来。” 穆肃习惯了纪纲的脾气,问道:“若我们中式,我想去边塞看看,若能杀几个胡虏,这一身武艺也没有白费。你呢?” 纪纲眼眸中闪烁着极度渴望的光芒,道:“还用选,自然是大明安全局!若他日我成为安全局指挥史,谁还敢忤逆我?” 穆肃心头一震,提醒道:“安全局虽换了名字,行事收敛不少,但在我们眼里,那就是锦衣卫,里面黑暗的很,你可要想好了。” 纪纲扬鞭催马,喊道:“要做,就做人上人!” 江西,吉安府。 三匹马跃上山丘,看着远处的山水。 黄贵下马,用水囊打了水,递给袁岳,问道:“袁指挥史,留在南宁卫不好吗?为何还要跑那么远,去参加京城的武会试。” 袁岳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然后递给一旁的潘成,道:“一路上你问了几次了,不想去就回广西。” 黄贵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道:“我只是为我的腿抱怨两声。” 袁岳看着东北方向,目光有些热切。 张辅告诉自己,若想一辈子当个卫的指挥史,那就留在广西。若想要进入大明中心,成为真正的将领,那就需要把握好机会,拿到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武举考试的状元! 张辅说得没错,人要有向上爬的心,才能离开自己现在的位置。 广西的舞台只有安南,那安南之后呢?不想提早下场,就需要换一个更大的舞台。 “出发!” 袁岳拨转马头,经吉安城而不入,直奔南昌方向,逐渐接近京师…… 几乎在同时,在山海关砌墙的盛庸喊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瞿陶、瞿郁,只说了一句话:“没有中式,就不要回来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出航,二下西洋 南京,长江南岸。 四艘宝船停泊在港口,如同一座高山,傲然威严,在其周围,还分散着六十二艘大福船,二十艘水船,三十艘粮船。 军士列阵于岸,四四方方,盔甲明亮,手握长枪,一片肃杀之气随秋风卷动。 朱允炆站在队伍前面的高台上,目光从每一个军阵中停留稍许,缓缓看过,最终停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郑和、张玉、朱能、杜禹、李兴一干水师将领单膝下跪,随之甲胄声瞬间响成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激震起江水。 “都起来吧。” 朱允炆抬手,向前两步,身后的徐辉祖与铁铉、李坚等人跟了一步。 郑和起身,向前三步,再次行礼,道:“奏禀皇上,大明水师八千军士,旧港卫五千六百军士,已悉数入列,物资齐备,随时准备出航!”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喊道:“将士们,此番二下南洋诸国,当扬我大明军威,传我大明文教,易有无货物,沟通南洋,打通西洋,探寻未知国度。当结友好于万国,留和平于千岛,惩极恶之贼匪,征暴虐之穷凶。” 郑和心头一颤,“惩极恶之贼匪,征暴虐之穷凶”可就是给了自己战场的权利啊,毕竟谁是贼匪,谁是穷凶,不是他们自己有没有办过坏事,而是自己认为他们有没有办过坏事…… 皇上不怕自己看谁都像是坏人,把南洋诸国都给打下来? 微微摇了摇头,郑和止住了心头的思绪,就这一万多人,还真做不到征伐南洋诸国,如果说打海战,赢自是没问题,可南洋最值钱的东西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岛上。 一旦滥杀无辜,激起南洋诸国的顾虑与仇视,联合起来对付大明,那大明想要靠岛停留就难了。 打败与占领,短时间占领与长时间占领,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从长远看,还是遵照前半句“结友好于万国,留和平于千岛”来办事更为合适,除非有人不开眼招惹大明。 朱允炆说着说着,转到了旧港卫方面:“朕听闻还有一些军士不理解,为什么大明要一块远离大陆的飞地。朕告诉你们,因为那是大明的土地,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够!” 军士梗着脖子喊道。 朱允炆抬起双手,压下众人的声音,高声道:“守护好旧港,就是守护好大明,就是守护好你们妻儿父母!三年戍飞地,归家成英雄!将士们,熬过枯燥的千日,归来时你们将是万民瞩目的英雄,你们想不想当英雄?” “想!” “那就替朕守着旧港,将那里打造成大明的后花园!谁想要侵犯大明的领土,就问问你们手里的长枪答不答应,腰间的刀答不答应!” “不答应!” “杀!” “杀!” 气势如虹,满怀激情。 朱允炆手一挥,喊道:“朕愿诸位将士,一路顺风,登船,准备出航!” “登船!” 郑和转身,高声下令。 军士有条不紊地踩踏着木板、木梯、绳梯走向不同的船只,动作矫健。 朱允炆走向郑和、张玉、朱能等人,肃然道:“此番远航,路途遥远,又有一些新人充当船长,朕知道有些急躁了,但没办法,一定要在这次远航中训练出一批合格的船长出来,哪怕是沿途中有人死去,也必须坚持到底。”“遵旨!” 郑和等人清楚朱允炆对此事的重视。 朱允炆看了看宝船船舷站着的骆冠英等人,对郑和道:“骆冠英、赵世瑜、袁逸尘、沈伟四人在熟悉宝船之后,可让其操纵大福船。” “皇上,大福船难保……” 郑和有些担忧。 虽然大福船性能不错,远航中也很少出事故,但相对于宝船而言,大福船的安全性就差太多了。骆冠英又是骆颜儿的弟弟,这样一算还是朱允炆的小舅子,万一出点意外,谁能担得起? 朱允炆摆了摆手,严肃地说道:“一视同仁,都是大明的子民。” 郑和只好答应。 朱允炆看向杜禹,此人忠诚可靠,能力也是非凡,被朱允炆选为旧港卫指挥史。 “你要记住,旧港宣慰使施进卿是梁道明的心腹,此人心向大明,只要你不干预他的管治,他就不会背我大明。旧港卫出手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旧港想要独立出去,其二,外敌入侵旧港。至于施进卿如何管理旧港,不是你需要管的事。” 朱允炆嘱托杜禹。 杜禹保证道:“臣一定遵循旧港卫规制,严格约束军士。” 朱允炆相信杜禹的能力,眼见军士已登船完毕,船帆已逐渐升了起来,说道:“他日归来,朕依旧会在这里迎接你们,走吧。” 郑和等人施礼之后,转身登船。 外港的粮船、水船与战船先行进入长江,郑和等人站在宝船船舷处,看着朱允炆。朱允炆抬头看着郑和,目光中满是期待。 “皇上,保重龙体,我们也走了。” 朱植与朱耿站在船上喊着。 他们两人很自觉地没有参与到朱允炆送别军士之中,毕竟他们只是商人,并不带兵。这种场合出现在前面,多少有些不合适。 但眼下即将出航,两人便站了出来,挥手告别。 朱允炆抬手,喊道:“给朕找更多的宝物来。” “遵旨。” 朱植与朱耿大笑着答应。 船缓缓离开港岸,在朱允炆的目送下,顺着长江水向东而去,带船帆都看不到的时候,朱允炆才问道:“按照路程,燕王与宁王昨日就该入京了吧?” 徐辉祖上前一步,道:“听闻是因故停在了镇江,耽误了行程,具体缘由应该快传回来了。” 朱允炆看着流淌的长江水,问道:“你认为,朕该如何安置藩王?” 徐辉祖心头一惊,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这些藩王无论年纪大小,在身份上是朱允炆的叔叔或兄弟(二代藩王),真要全部咔嚓了,虽然不愁埋的地方,但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还是不能干掉。 可如果关起来,那也是不合适的。虽然地下室可以改造得舒适一点,少一点老鼠和蟑螂,但好歹大明尊崇孝道,兄弟叔叔们整天不见太阳,朱允炆一个人在上面沐浴阳光,也说不过去。 不管他们吧,就让他们待在京师自生自灭吧,也不合适。 这些藩王虽然没有了兵权,但不是没了影响力,一些人在地方上多年,黑白两道都混得开,万一他们过得不好,全家吃不饱饭,又不甘心要饭去,那生乱子是迟早的事。 说到底,既然明旨削藩了,还将这群人都弄到京师来了,那就得给人家一条生路,至少不能饿死人家。不过看朱允炆的意思,是不太想给他们继续发放大额俸禄了,那也只有从商一条路可以走了,不是吗? “皇上,若可行,当引藩王从商,即无威胁,又能成全宗谊之情。” 徐辉祖认真地回道。 朱允炆思索了下,意味深长地说道:“商道给他们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能不能接住,愿不愿意接住。朕若为难他们,也不合适吧。” 徐辉祖一脸苦涩,你这都收了人家的兵权和封地了,还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他们没有反抗就跑到京师来,也意味着他们愿以被你欺负,而不愿意被你摘掉脑袋。 顾三审匆匆走了过来,递上一份文书,道:“青州急报。” 朱允炆接过后瞥了一眼,眉头微微一抬,将文书交给徐辉祖,道:“人多,就由都司方面安排他们入京吧。” 徐辉祖接过文书看去,双眼陡然瞪大,道:“齐王的家眷找到了?!臣这就传令山东都司押解京师!” 朱允炆没有说什么。 齐王朱榑造反,他并没有带上老婆孩子一起,而是隐藏在了乡野之间。受青州白莲教作乱影响,耿炳文在山东挖地三尺,深入僻壤,终将他们搜了出来。 人找不到,不是麻烦。找到了,才是麻烦。 朱允炆必须考虑如何处置这些人,尤其是齐王妃与齐王长子朱贤烶。 齐王妃有三个,江国公吴良之女、黔国公吴复之女、宁河郡王邓愈之女。邓愈这一脉已经废了,不需要考虑,但吴良的儿子吴高是江阴侯,吴复的儿子吴杰是安陆侯,这两个侯爷还活蹦乱跳呢。 还有那朱贤烶,朱允炆已经扬了他爹的骨灰,若是再给朱贤烶刨个坑埋了,这些在京师的叔叔们能答应吗? 斩了草,这个根没办法除了…… 凤阳府蒙城,杨家。 杨恭拿着一本账册,找到年近六旬的杨幼文,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上个月的账已厘清了,全都在这里。” 杨幼文胡子已经白了,但精神还算不错,身旁还有两个年轻婢女伺候着,接过账本,眯着眼靠近了看,脸几乎贴在了账本上,待看清楚了之后,才叹息道:“老了,看不清楚字了,说吧,结余多少。” 杨恭见杨幼文赶走了婢女,便说道:“回老爷,上个月三城六县,结余所得利有三千二百四十六两。给那边支使了一千二百四十六两,入府二千两。” 杨幼文盯着杨恭,缓缓说道:“这所得利越来越少,是有人欺我眼盲看不了账本,还是看不清楚人心?” 杨恭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道:“老爷,我真的没有伸手啊。只是因为凤阳遭了水灾,怀远、定远损失惨重,一些买卖没办法运作。” 杨幼文走向杨恭,抬起脚,轻轻地踩在杨恭的脑袋上,向下点了点,道:“我剁掉的手指不止一个,你跟了我半辈子,到最后,可别成了残废。” 杨恭将头抵在地上,保证道:“小子对老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杨幼文收回脚,严肃地说道:“听闻京师里出了一种宝贝,名为放大镜,可以让年老眼花之人看清物件,想办法弄来一件。” 杨恭有些为难,道:“老爷,放大镜乃是官货,只有上了年纪的官员朝廷方才配给,并没有对外售卖。” “嗯?” 杨幼文一瞪眼。 杨恭脸色一白,连忙说道:“我一定想办法给老爷弄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凌厉的审讯 离开杨家,杨恭原本紧张的神情终于消退,眼看着要落太阳了,还是眠花宿柳放松一下的好,因为丢了颜面,被人踩了脑袋,杨恭这次出行根本就没带小厮,加上蒙城中谁人不知杨恭大名,就是知县也得客客气气。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杨恭距离花楼还只有一条街,迎面过来一趟马车,当马车经过杨恭身边时,身后远处突然传出了声音:“啊,有贼,抓贼啊。” 路人纷纷看去,就连杨恭也看了过去,可谁知此时,一人陡然出现在杨恭身后,手掌干净利落地劈晕了杨恭,然后扶着杨恭到了马车中。 马车不急不缓地走了,道路又恢复了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已经消失不见的杨恭,仿佛他不曾经过。 花楼中。 刘长阁佯装为去山西的商人,说什么自己最欣赏柔中带刚的花仙子,什么庸脂俗粉不足以进入法眼,还豪横地拍着沉重的钱褡裢,颇有几分暴发户的丑态。 可老鸨就喜欢这种土包子的财主,钱能不能让鬼推磨老鸨不清楚,但钱能让自己去推磨。 刘长阁欣赏着一群美女,手很不老实地摸过一个又一个女子的手,这个看看手脚,那个检查检查发育状况,最后赶走了一群人,只留下了一个名为衣容的女子。 红帐暖香,别有情趣。 刘长阁看着眼前身若无骨,舞姿天魅的女子,嘴角带着满满的笑意,伸手抓住衣容的手腕,看着滑-嫩的手掌,缓缓说道:“这食指上与虎口的茧子,是被削掉了吗?” 衣容神色一变,想要抽回手,见无法抽动,便顺势靠在刘长阁胸口,轻声道:“老爷说什么呢,衣容可没什么茧子,那不是男人们才有的吗?” 刘长阁抚摸着衣容的秀发,提醒道:“你这个姿势可不好拔出袖子里的短剑,说来也可怜,你们这些人只是公子的敛财工具吗?” 衣容骇然,当即就想拔出短剑,可刹那之间,头发便被一把揪住,一股力量带着头向后仰去,双眸正对上刘长阁那双戏谑的目光。 “你是谁?” 衣容震惊地问道。 刘长阁猛地扣抓衣容的脉门,衣容浑身瘫软,一只大手伸入衣袖之中,拿出了一柄短剑,看着短剑锋芒,刘长阁开口:“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知道你们藏在哪里了。” 衣容看着抵在胸前的短剑,浑身使不上力气,沉重地呼吸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长阁抬起短剑,剑尖托着衣容的尖下巴,冷冷地说了句:“那你如何解释袖中藏剑?” “面对一群臭男人,藏剑怎么了?” 衣容反问道。 刘长阁微微摇头,收回短剑,手腕一动,短剑便在空中翻了个身,手指捏住剑尖,剑柄就在衣容身前。衣容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如果你不服气,我可以陪你打一场。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成交?” 刘长阁认真地看着衣容。 衣容接过短剑,揉了揉手腕,脸色惊疑不定,却没有出言反对,只点了点头。 刘长阁自顾自倒酒,说道:“有一群女孩子,他们在很小的时候,不是父母突然死于意外,就是自己被人拐卖,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他们都被带到了一个常年不见太阳的地方,接受侍奉人、杀人技的训练。待他们学有所成之后,便会出卖给白莲教,亦或是被公子、古今,安排一些特殊使命,说到底,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衣容惊愕地看着刘长阁,手紧紧攥着衣角。 刘长阁很欣慰,至少衣容没有打断自己,接着说道:“前不久,安全局在京师一些死宅下面,找到了一批女子,她们的名字,叫做:阴兵。” 衣容娇躯微微一颤,轻咬红唇。 “皇上调查清楚了他们的身世,大部分已遣送回家了。还有一百多人留在了京师,为首的女子名为楚芸,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刘长阁盯着衣容的脸色。 衣容豁然站了起来,嘴角微微颤抖,许久才问道:“你是安全局的人,你们把楚姐姐怎么样了?” 刘长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释然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一名阴兵,你是古今的人,还是白莲教的人,还是说和那沫儿一样,即是古今的人,又是白莲的人。” 衣容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把楚姐姐怎么样了?” 刘长阁看着衣容,有些意外地说道:“一群杀手,也懂得关怀他人吗?不过你放心好了,她在京师好的很。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听说她的妹妹死了,她想要报仇。” 衣容看着刘长阁,将短剑放在了桌案上,道:“楚姐姐没事,太好了。你想要抓我,我不反抗,只求让我在临死之前,见一见楚姐姐。” 反抗,也反抗不了。 眼前的人很强,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 刘长阁深深看着衣容,道:“今夜你属于我,对吧?” “啊?” 衣容错愕地看着刘长阁,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占自己的便宜? 刘长阁指了指窗户,嘴角微动:“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一座简朴的二进庭院中,马匹在马厩里吃着铡好的草,里面还添加了一些黄豆。后门敲响,百户萧方轻声询问了暗号,然后打开了门。 “打来鱼了吧?”刘长阁等人黑衣而入。 萧方关好门,回道:“已在锅里。” 刘长阁微微点头,既如此,那就只好动筷子了,准备下口了。 岳四海见刘长阁身边还带了一个女人,而且看样子还是个风尘女子,不由瞪大眼,拉着刘长阁到一旁,道:“刘老大,忙完这里的事你可就要回去了,可不能在小事上犯糊涂啊,在花楼快活也就罢了,可不敢赎身带回家啊。” 刘长阁恨不得将岳四海打死,你哪只眼看我将人赎身了? 挣开岳四海的手,刘长阁问道:“人呢?” 岳四海指了指桌子下面,萧方走了过来,将麻袋拉了出来,然后解开,露出了杨恭有些肿胀的脸,只不过此人还没有醒来,嘴也被堵着。 萧方拿出了几个面具,递给刘长阁等人,在几人戴好之后,便将杨恭绑在椅子上,泼了一盆冷水,看着醒来的杨恭,退到一旁。 刘长阁走上前,对挣扎中露出恐惧的杨恭说道:“你听清楚了,我不喜欢重复。松开你的嘴可以,但如果你大声喊叫,你会受很大罪,不想受罪,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听明白就点点头。” 杨恭连连点头,身体不断扭动。 刘长阁拔出塞在杨恭嘴里的破布,问道:“你们给那些人的利益输出持续多少几年了?” 岳四海看了一眼萧方,那意思是学着点,问问题别纠缠什么性别、姓名、年纪,直接刨根,往死里刨,一下子刨死他。 杨恭惊恐地瞪大眼,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为何会知道杨家与那些人的关系,连忙回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刘长阁拔出短剑,猛地刺下去,短剑刺穿了杨恭的手掌,直刺入椅子的木头里面,杨恭痛苦地刚张开嘴,声音还没发出,一块破布就塞了进来。 衣容后怕地颤抖了下,若刘长阁当时对自己毫不留情,那自己的下场…… 杨恭额头满是大汗,刘长阁冷冷地盯着杨恭,说道:“想清楚了再回答,若你认为骨头够硬,那我可以试试……” 刘长阁推了推短剑,剑切割着杨恭的手骨,极致的痛苦让杨恭几乎昏死过去,为了小命,杨恭连连点头,在刘长阁拿开破布之后,看着自己血淋漓的手掌,颤抖地说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不要杀我。” “那就开始吧,说慢了,止不住血,你一样会死。” 刘长阁猛地拔出短剑。 杨恭刚想大喊,猛地又闭了嘴,生怕再挨一下,血不断流着,为了不失血过多而死,杨恭快速说道:“我们与公子的交易始于洪武二十四年,他保障我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家老爷每年抽取四成所得金银给他们……” 第五百五十三章 家宴,三杯酒 京师,武英殿。 朱允炆哭笑不得,朱棣与朱权在镇江停了两天,竟是因为打捞《瘗鹤铭》的崖石残片,不仅如此,还当做国宝,给运到了京师,顺道还将孙举文、张博志带了过来…… 既然这两位先生求见,那就见吧,要不然怎么拉他们去育人。 孙举文、张博志是怀着忐忑地心情进入皇宫的,跪在武英殿中,更是不敢抬起头,哪怕朱允炆赐座,也只是如扎马步一般,就没好好坐着。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当日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孙举文与张博志想起当日场景,就不由一阵阵害怕,万一皇上生气,把自己一家老小沉到长江底,可没人来捞啊。 朱允炆含笑看着两位过于拘谨的先生,道:“既然你们来到京师,倒也省了朕去派人寻你们。当日契约,两位不会忘记吧?” 孙举文与张博志连连点头,这谁敢忘,一般契约还有毁约的可能,但你是皇上啊,谁敢毁你的约…… “那就请两位先生,召集一批儒生前往北直隶等地吧,那里的县学训导太少了,至于俸禄问题你们不需担忧,但凡支援教育的儒生,监生与先生,其待遇皆按正七品发放俸禄。” 朱允炆给两人安了心。 虽说这两个人有些关系,穷酸朋友与学生也不少,但这些家可都也要吃饭的,让人家拖家带口的去支教,怎么滴也得优待。 要不然就是两人磨破嘴皮子,也未必能带几个人北上。 孙举文与张博志松了一口气,有好的待遇,事情就好办多了。 张博志看了一眼朱允炆,硬着头皮道:“皇上,草民还有一事相求。若皇上答应,草民即刻返回镇江,召人前往北直隶。” 朱允炆问道:“可是《瘗鹤铭》之事?” 张博志重重地点了点头。 《瘗鹤铭》本就是镇江焦山之物,好不容易自江底打捞而出,还没来得及显摆两下,也没留个拓片,直接就被强盗头子朱棣与朱权带到了京师,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朱允炆并不在乎《瘗鹤铭》,而是在乎教育,处理不好,万一他们去了也不用心教学,那岂不是白忙一场? “让内阁留下《瘗鹤铭》拓片十份,原物送回镇江焦山。” 朱允炆对内侍吩咐道。 没办法,《瘗鹤铭》太过抢手,朱权、朱棣送给朝廷了,到现在还没送到内宫,不用说一定在解缙、郁新、陈迪等人手上,谁能拒绝碍观瞻这种举世罕见的文字瑰宝。 孙举文、张博志感动至极,刚想行礼离开,朱允炆却喊住了两人,道:“在离开京师之前,去国子监找杨士奇,索要一套教材,对你们有帮助。” 两人有些疑惑,以自己的学问与功底还需要教材?这不是看不起人吗?如果是寻常人,两人再就拍桌子甩袖走人了。 可是不久之后,两人彻底震惊了。 国子监的教材与寻常的经史子集不同,它们分门别类,又极有规律,各成一体。尤其是数学中使用的阿拉伯数字,更令人爱不释手。 傍晚,一干藩王陆续入宫,参与朱允炆亲自设置的家宴。 这是自朱元璋驾崩丧事之后,大明所有藩王的再一次齐聚,除了已经出海的辽王朱植、珉王朱耿,其他藩王悉数到场,就连只有八岁的靖江王朱赞仪、十岁的秦王朱尚炳,十二岁的鲁王朱肇煇等二代藩王也都来了。 相对上一次大聚时,少了两个不可能再到场的人,那就是前周王朱橚,齐王朱榑。 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湘王朱柏等人围着朱棣与朱权,询问着乔巴山的战事,听到紧张处,不由屏气,听到热血处,不由神往,听到退敌时,不由鼓舞。 朱柏肃来喜欢谈论军事,眼见朱权风采奕奕,不由道:“若是兵力再多一些,埋伏一直兵马在哈什哈的退路之上,定能让他狼狈至极,再不敢东顾。” 谷王朱橞摆了摆手,否定道:“不然,草原之大,想要知其退路并不容易,万一没有找对路,反而被人穿了出去,很可能会被后续的敌人察觉,反而折损在那里。” “哈哈,倒是热闹,要不要朕拿出舆图,大家议论一场。” 朱允炆走入暖香阁。 朱棣领诸位藩王行礼参拜,高呼万岁。 朱允炆落座,托手道:“都是一家人,起来入座吧。” “谢皇上。” 朱棣等人起身,依照身份落座。 朱允炆吩咐人上酒菜,待布置妥当之后,举杯道:“今日设家宴,事可不少,但当头这一杯酒,当为宁王叔、燕王叔贺,乔巴山一战,两位皇叔运筹帷幄,分兵奇袭,添油战术,先袭瓦剌,再收朵颜,三破鞑靼,扬我国威,安我山河。来,举杯!” 朱权想不到朱允炆竟给了自己如此高的评价,不由眼睛一热,连忙道:“臣愧不敢当。” 朱允炆笑道:“若宁王叔都不敢当这第一杯酒,那今日酒宴岂不是无法饮酒?谷王叔,你好酒,今日不饮酒,你可答应?” 年轻的朱橞当即反对:“无酒怎成宴?十七哥,你就从了吧……” 朱权差点内伤,从了,这什么跟什么。 “宁王叔与燕王叔这一战,打破了北元内部瓦剌与鞑靼之间脆弱的团结,大同已有急报传来,马哈木公开反对哈什哈,并在哈什哈返回之前,掠其部落人口过半。瓦剌内乱已成定局,而鞑靼畏惧大明与朵颜卫再次出击,也已有西移迹象。如此丰功伟绩,如此功劳,怎就当不得朕敬酒?” 朱允炆举杯,发自内心地感谢朱权与朱棣,是他们用一场冒险的战争,给大明赢得了北部边境的和平,至少在未来两年内,鞑靼与瓦剌都不可能大规模进军大明。 除去北方威胁,大明就可以腾出手来集中搞内部建设,更换武备,强国强兵。 “谢皇上恩典!” 朱权、朱棣双手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先干为敬。 朱允炆淡然一笑,喝掉杯中酒,内侍再次斟满。 “这第二杯酒,敬战场上牺牲的大明军士,敬为这一战付出无数的后勤军士!” “敬!” 诸藩王齐举杯。 两杯酒之后,朱允炆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端起酒杯,目光缓缓看向诸位藩王,沉声道:“这第三杯酒,就敬给齐王吧。” 原本热闹的氛围,刹那之间冷了下来,如寒冬暴雪,冰窟之地。 朱棣一脸震惊,朱桢一脸惶恐,朱权错愕不已,其他藩王不是愣在当场,就是瑟瑟发抖,心头沉重。 齐王朱榑可是阴谋造反,被你朱允炆挫骨扬灰了,你现在设置家宴,突然要敬给一个化成灰的造反-派,这不是开玩笑吗? 难道说,你朱允炆认为朱榑罪不该死? 烧错了? 这是一个不应该在家宴中提到的人,你朱允炆怎么能提出来呢,还要给他敬酒? 不至于拿死人出来,吓唬我们这些活人吧。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举着酒杯,重复了一遍,然后严肃地说道:“齐王造反,身死成灰。然朕依旧要感谢他,这一杯酒,若你们不饮,朕独饮。”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杯酒释怀,安置藩王 一饮而尽,朱允炆亮空酒杯,默不作声。 这一杯酒,有苦涩,噎住喉,有火辣,灼烧胸膛,有回味,让人感慨。 诸藩王虽不懂朱允炆的意思,也不明白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但都很聪明地跟了上来,纷纷饮下第三杯酒,就连朱肇煇等孩子,也以茶代酒,不落人后。 朱允炆顿落酒杯,一脸严肃地看着众多藩王,不苟言笑地说道:“你们或许会好奇,朕为什么要感谢齐王,因为他用自己的命告诉朕,大明江山想要长治久安,想要国泰民安,就必须狠下心,拿走诸位叔叔的护卫与官属。” 朱棣、朱桢、朱权等一众藩王惊恐莫名,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啊,上不了台面的阴暗心思,怎么能吐露出来呢? 当着所有藩王的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授人以柄,徒增非议吗? 朱允炆看向朱棣,又看向朱权,目光又落在了朱橞身上,道:“没错,以齐王之举动推度诸位皇叔心腹,多少有些不合适,毕竟,你们可都是朕的好叔叔。” 朱棣感觉朱允炆的目光又看了过来,连忙低下头,朱权握着酒杯的手这一刻也有些微微颤抖,朱允炆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吗? 朱橞脸色有些苍白,皇上刚刚看了自己,该不是警告吧?我也没想造反啊,也就是抢了几万亩地,又杀了几个百姓,事情做得密不透风,应该不会泄露吧。再说了,土不都还给朝廷了,人都成骨头了,这事应该过去了吧…… “但是!” 朱允炆一拍桌子,威严地说道:“大家都读过书,知晓黄袍加身非我意是怎么个由来,朕自继位以来,先有周王谋逆,后有齐王造反。只两年时间,朕就少了两位皇叔!若朕尚能活二十年……” 朱棣等人心头一颤,两年干两个藩王,按照这个节奏,二十年,所有藩王不得先你一步下去陪太祖啊…… 朱允炆站起身来,上位者的威势让藩王不敢直视:“朕自登基以来,尝以仁慈为准,给了他们仁慈,他们给朕的是什么?是阴谋,是背叛,是造反!” “朕珍视亲谊,也非心胸狭窄之人,可有人就此认为朕好欺负!他们真以为欺负的是朕吗?他们欺负的是太祖爷,是满朝文武,是六千万大明百姓!朕御极乾坤,太祖钦命正统,你们谁若是不服,就直说!今日是家宴,这里没有史官,没有安全局!我们叔侄之间,就开诚布公地论一论,朕杀周王、齐王,有没有错!” 全场寂寂无声,所有藩王都不敢抬头,即使是强势的朱棣,年轻气盛的朱权,此时此刻也不敢吭声。 谋逆之罪,谁都救不了。 即使是太祖还活着,也一样送他去地狱,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 皇上处理谋逆藩王,很正常,很合理,质疑皇上,那不是质疑朱允炆的皇位吗? 质疑皇位,不就是质疑太祖当年的决定吗? 要知道太祖选朱允炆当继承人,他不是太祖临死前一天决定的,是好几年前就确定好的,满朝文武,天下皆知,有什么可以质疑的? 说到底,所有造反与阴谋,都只不过是野心膨胀,想要这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利罢了。 死寂,连呼吸声都不见了。 突然之间,只有十岁的秦王朱尚炳喊道:“皇上哥哥杀得好,老师说过,谋逆者死,违君命者死。” 孩子都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那大人更不能继续沉默了,只好纷纷出言,支持与拥护朱允炆的决定,认为周王、齐王之死,全都是咎由自取,活该。 朱允炆趁势感叹:“既然诸位皇叔支持朕,那就能理解朕收回诸位叔叔护卫的苦衷了吧。明旨削藩,虽有违太祖之意,然为了避免诸位叔叔重蹈齐王覆辙,祸起萧墙,只能这样做。朕也不想二十年后,见不到诸位叔叔啊……” “……” 朱桢、朱栴、朱橞等藩王顿时被塞住了。 皇上啊皇上,你是让我们咋办呢。 理解你吧,我们有点昧着良心了。不理解你吧,你又威胁用二十年送我们离开…… 良心和脑袋比起来,真心不值钱。 “理解,我们理解。” 诸位藩王不得不低头。 人家低头是在屋檐下,可我们低头,是在屠刀下啊…… 朱允炆看着众藩王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这一次明旨削藩,诸位藩王无一作乱,无论身在沙漠还是在天府,都跑了回来,虽然不知道他们一路上有没有画圈圈问候自己,但至少人家态度是摆正了。 “对于此事,诸位皇叔可还有意见?若有人认为朕处理不当,护卫与官属,还是可以还给你们的。” 朱允炆看着众人。 朱棣与朱权等人胆战心惊,试这已经不是图穷匕见,而是刀光闪闪了。 谁有意见,不就是承认自己有谋反的野心?即使是今日真的拿回了护卫和官属,估计人还没回到封地,天上已经开始掉下来罪名了。 “既然没有人有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来,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苍生之福,饮胜。” 朱允炆这一次笑得很开心。 一干藩王笑得很苦涩,但无奈,也只能任凭朱允炆杯酒拿封护卫与官属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此结束,朱允炆不是一个做事不周全的人,这群叔叔多少给了自己面子,即没大声嚷嚷,也没发酒疯,无论他们是看清楚了形势,还是出于未来处境的考量,他们都配合着自己。 既然如此,也得给他们点脸。 朱允炆转化了话题,说道:“诸位皇叔的土地,朕将分给当地百姓,护卫并入当地都司,官属考核后,优异者留中朝廷,不合格者遣散回家。这些都是容易之事,然诸位皇叔日后之生活,属实难以安置。朕经深思熟虑,给了三点,你们姑且听着。” “其一,二代藩王中,若尚未成年,如鲁王、秦王、靖江王等,由皇室抚养成人,一应花销,皇室承担,俸禄学业,等同皇子(不包括礼仪)。” “其二,诸位皇叔与二代藩王中已成年者,可遵循祖制,领取高额俸禄,颐养天年。然考虑府邸没了官属与护卫等一应花销,加之朝廷难处,藩王每年俸禄由最初的一万石,每年削减一千石,六年后,达每年四千石,不再削减。” “其三,诸位皇叔可转业经商,如辽王、珉王与代王,不再收取朝廷俸禄,年入十万贯,即留子孙财富无数,又能为朝廷贡献商税。正好,朕这里有一份名录,堪称二十年内稳赚不赔的买卖,只不过名额有限,好机会不多……” 朱允炆从袖子中抽出了一份文书,挥了挥手,放在了桌案上,看着诸位藩王,道:“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朕拿走你们的护卫与官属,肯定会心有不甘。朕所能做的,只能是用这种方式补偿。何去何从,如何抉择,朕不多言。” 朱棣当即起身,走上前想要拿走文书,却被朱允炆伸手给按了下来:“燕王叔肩负京军三大营整训之职,就不必从商了吧。” 蜀王朱椿见状,笑着上前,道:“臣是蜀秀才,第一次听闻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想来其中学问匪浅,臣想钻研下学问,还请皇上恩准。” 楚王朱桢无语,你一个读书秀才,干嘛把从商说得那么正派。不过既然长期稳赚不赔,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虽说吃死工资过日子也可以,但身为藩王,只拿死工资,怕享受不了好生活。 这两年来,辽王、珉王早就发达了,大气到手一挥就是给朝廷万两白银,听闻现在的宝船上,挂着的旗帜,除了大明国旗,还有辽王号与珉王号的旗帜。 代王朱桂后来从商,现在闷不做声地喝酒吃肉呢,这家伙什么都不说,不过看他那黝黑的脸,就知道这年头挖煤多赚钱了。 眼下削藩已成定局,想吃朝廷高额俸禄也已不再可能,除了转业从商,已无其他出路。既然皇上说二十年稳赚不赔,那就信他一次。 朱桢、朱椿等人展开文书,仔细看去,排在最前面的一项买卖,就是煤矿,其次是铁矿,铝矿,铅矿……甚至连石油也记录在其中,除了主要的矿产外,还有织造、粮布、通商贸易等。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矿产业现在还没形成规模,代王朱桂一家子弄来的煤炭,也难以填补整个京师的耗费,其他矿产买卖也不存在滞销问题,毕竟由朝廷兜底,无论他们弄出来多少,朝廷总会需要。 对于铁矿一项,朱允炆放开给藩王,自是有附带条件的,比如安全局监管,不允许私自制造武器,但如果想要造点能剪布的剪刀和能拍蒜的菜刀,还是可以允许的。 为了消除藩王心中的怨恨,为了避免这群人没事找抽,给儿孙遗传什么报复思想,朱允炆拿出了国家级的资源去安置,使用了“国有企业”的逻辑,将一众藩王圈养起来。 虽说废为庶人最为省心省事,可毕竟这些产业也需要人去整合不是吗?待形成规模,培养出人才与挖掘队伍,当他们犯了错……这些东西还是朝廷的,不是吗?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发财,朝廷也是可以容忍他们的,没有兵,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是朱允炆设置的家宴,也是削藩定局宴,还是利益瓜分宴,除燕王朱棣,宁王朱权与二代未成年之外,其他藩王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转业经商。 至于太祖不允许经商的话,在利益、屠刀与一家人的生活面前,已经没人再想起了。 这是大明整合分散资源的开始,也是官商势力的进一步崛起。而与此同时,民商势力也迸发出强大的力量。 常百业、侯浅浅乘坐着马车进入京师,而跟随在两人马车身后的,不止是晋商的伙计,还有三个魁梧大汉,而他们的双手,早已磨出坚硬的茧子,行动之间,虎虎生威。 第五百五十五章 约定门生,一笔交易 京师,福运客栈。 这是侯家在京师的产业,地址就在中城的秦淮河畔,只要走上几十步,就是莺燕花楼。 逛花楼的毕竟是富贵公子哥,随从可没那个本钱也没那个资格去享受,这些人在自家公子睡觉的时候,也得找地方歇脚,总不能一群人听墙根听一夜吧。 加上本就是繁华地带,福运客栈常常人满为患。 常百业与侯浅浅带人走入客栈,掌柜刘浩认出了侯浅浅,亲自带到雅间之中。 “东家一路辛苦。” 刘浩连忙向侯浅浅行礼,又对常百业拱了拱手。 侯浅浅瞥了一眼常百业,对刘浩说道:“刘叔,百业与我已是成婚,家族产业百业说了算,该怎么行礼,应该明白吧。” 刘浩听闻之后,有些错愕,但还是对常百业先行礼,转而是侯浅浅,然后道;“恭贺小姐,恭贺大东家。只是——缘何如此大的事,也没个消息?” 侯浅浅眯着眼,看向常百业,轻声道:“我们两个的婚事,只请了几位至亲,并没有大操大办。刘叔又在京师,我们就是想通知也来不及,这不是,亲自来京师,给刘叔说这个好消息。” 刘浩有些难以相信。 要知道晋商常家与侯家结亲,可以说是山西的顶级富商,怎么可能让两人如此不动声色地完婚?这种事,不应该办得惊天动地,大展财力之丰厚,引无数百姓羡慕吗? 不说弄个十里红妆,至少也不能低于八里吧。结亲送亲的队伍,不能低于两千人啊,可为何到头来,不见加米饭,不见添水,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常千里与侯西域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将如此大的婚事儿戏了? 刘浩满腹狐疑,却得不到解答。 但不管怎么样,刘浩还是很高兴,毕竟常百业很是优秀,侯家后继无人,如此常、侯两家联姻,侯家产业也有了保障,至少不会无人管理,落魄下去。 “刘叔,先给我们准备三间上房吧,最好是紧邻的房间。” 常百业发话。 刘浩有些奇怪,来回看着常百业与侯浅浅,这两个人睡三个房间,是个什么睡法,一张床睡不开你们两个人吗? 哦,年轻人,体力好…… “东家,我们在京师置办有宅院,房间通畅,布置齐全,地板上还铺着精贵羊绒毯子,不会着凉……” 刘浩一脸堆笑,说道。毕竟这里是客栈,人多眼杂,有点动静那什么,虽然没人会投诉吧,但毕竟影响人家的睡眠质量不是,咱要以客人为上, 侯浅浅看着有些猥琐的刘浩,红着脸不说话。 常百业脸皮厚,直接说道:“三间上房不是准备给我们的,而是给三个客人的。其他不要多问,去准备吧。” 刘浩见此,便止住好奇,出门去安排。 三个魁梧大汉进入房间,看向常百业的目光中有些感激。 侯浅浅看了看常百业,便起身走向门外,见周围没有耳目,便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京师的繁华。 常百业看着三人,严肃地说道:“周伟、孟璟、王元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你们退出的最后机会。” 周伟、孟璟、王元三人坚定地摇了摇头。 孟璟上前,凝重地行礼道:“我等虽有些本事,但若无常家资助,一家老少定无法安顿得当,我等也不可能在乡试中脱颖而出,更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战马,来到这遥远的京师。” 周伟跟着行礼,道:“常家于我恩如父母,此番无论前程如何,都将永记大恩,他日必当重报。” 王元干脆就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公子大恩,永不敢忘。我等粗人,不善言谈,只在这里盟誓,他日常公子但有所求,我死也会相助。” 常百业上前,搀起王元,让孟璟、周伟免了俗礼,道:“无需如此,只希望他日荣华加身,手握大权时,莫要忘了朋友。” “岂敢。” 三人连忙回道。 常百业拿出了三叠厚重且崭新的宝钞,道:“一个人拿五百贯,好好享受下京师,争取在武会试中夺得头筹。无论结果如何,都无需多想。但凡他日有所需,直接到京师的晋商商会找寻最高管事即可。为避人猜疑,日后只能我联系你们,你们不能联系我。明白吗?” “明白!” 三人肃然答应。 常百业嘱托一番,安排三人住下,然后与侯浅浅离开了客栈。 在马车上,侯浅浅看着沉思的常百业,询问道:“你真的打算将他们收为约定门生?” 常百业走出了思绪,拉着侯浅浅的手,笑道:“约定门生什么的,是文人那一套。现在的文人都那么有骨气,不是我们商人可以轻易收买的。只有这些穷酸吴举人,才适合现在下手。” 很多人潜意识里有这么一个认识,那就是穷文富武,即所谓的穷人家的孩子去读书,富人家的孩子去练武。 至于理由嘛,听起来也很充分。 穷苦人家,没钱买蜡烛,还可以凿壁偷光,看书打瞌睡,还能悬梁刺股,没书可以去抄,请不起老师,还能去旁听。 总而言之,穷苦人改变命运的方式,那就是读书,考取功名,所谓的寒门出贵子。 至于练武,肯定是富家人才能办的事,比如要请师傅,要买装备,要马匹,偶尔还得吃点肉,补充补充营养,壮壮筋骨,没很多钱,怎么可能练成武艺? 很多人将“穷文富武”当做了真理,但他们似乎忽视了另一个成语,那就是“文贵武贱”。 话说,有钱的富人家,谁会舍得自家孩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整天舞枪弄棒,骑马跑步的?有那个钱,给孩子买个县官当当不好吗? 武人,那是武夫,是不入流,是没多少地位的啊。 富家人真要有考取武举的野心,那不应该先考虑考虑多生几个,教孩子好好读书,弄个举人,也比武状元长脸不是。 而且纵观千古,多少名将起于微寒? 春秋时期的白起,人家本就是一个农民啊,你指望诸侯争霸的时候一个农民天天吃肉? 西汉的韩信又穷又没品行,整天吃百家饭,吊儿郎当的二混子,多少人讨厌他,你能说他不是名震天下的大将?还有卫青,此人出身卑微,还被当做奴隶使唤,你指望他能吃多好,多有钱? 宋代的岳飞,那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幼年丧父,一个老母亲拉扯大的,你指望他娘缝缝补补,种两亩庄稼,就能让岳飞隔三差五吃点肉? 这些例子太远不说,就说朱元璋、常遇春、徐达……这些元末多少威名赫赫的武将,不都是要饭的? 说什么穷文富武,其他人点不点头不知道,反正上面这些人是啃黑窝窝长大的。 可以断定的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穷人不能练武的事,多少武术大家不是来自于民间? 同时也可以断定的一点是,文人上京赶考需要路费,武人上京赶考,那也是需要路费的,文人还能靠两条腿,这武人很可能还会将村里唯一一匹马给牵走,这一路上得当祖宗供着,花费反而更多…… 所以说,在历史长河中,很多厉害的人物都因为路费给耽误了前程…… 现在常百业给了他们一次机会,拿走了他们的忠诚。 一笔交易,就此成交。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李景隆发请帖 常百业醒来,看着依旧在睡梦中的侯浅浅,伸手拨开眉头的一缕秀发,端详了一番,才起身穿衣。 九月终于要结束了,武会试的日期定在了十月十八日至二十日,还有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京师将会热闹许多,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次武举考试,无论如何都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无论是勋贵,还是卫所将士,亦或是民间高手,都将在十月份拼个结果! 为名,为利! 为家,为国! 无论是卑鄙的,还是高尚的,有水平的,还是没水平的,都需要到教场上走一遭。 即分胜负,也决荣辱。 常百业正伸展着筋骨,常晋走过了月亮门,紧走两步,递上来一份请帖,喊了一声:“东家。” “这是谁,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常百业没想到,自己才刚到京师睡了一觉,连在哪里都被人打探的一清二楚,还抽空写了一份请帖,这就有点可怕了。 莫不是安全局请自己去喝茶,自己收约定门生的消息走漏了? 不应该啊。 即使是走漏了消息,那也没关系,反正常家是做好事,给人送路费进京赶考,犯法的吗? 常百业接过请帖,看到了那个醒目的落款,顿时如五雷轰顶,手一哆嗦,请帖就落在了地上,仰头长叹:“你大爷的,还不如安全局来请我喝茶。” 侯浅浅走了过来,捡起了请帖,看到了那个醒目的落款: 曹国公李景隆! “这曹国公不是禁足了?” 侯浅浅听闻过京师的一些消息。 常晋苦笑着摇头,道:“好像几日之前,禁足到期了……” 常百业扶着额头,心中几乎呐喊起来:朱允炆啊朱允炆,你怎么就不能多禁足他几个月,至少把十月给禁过去啊,把他放出来,不是害人吗? “八叔,去准备吧。” 侯浅浅吩咐道。 常晋看了看没有说话的常百业,当即转身离开。 常百业看着侯浅浅,一脸忧愁,道:“你知道见曹国公有多危险,还让我去?” 侯浅浅露出了无奈的笑,平和地说道:“我们能拒绝得了吗?没错,谁都知道接近曹国公危险,很可能有牢狱之灾,但他毕竟是曹国公,而我们只是商人。一个堂堂国公下请帖,身为商人的我们有拒绝的资格吗?” 常百业不是不清楚这个道理,可一想到可能要承受的风险,就一阵阵担忧。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北直隶,看着晋商分会的建立。 “再说了,这请帖上的酒楼可是听雪楼,辽王的产业。眼下辽王虽然已出航在海,但曹国公也不会在这酒楼里为难我们,而且看日期就是今晚,如此仓促,可不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酒宴。” 侯浅浅分析道。 常百业听闻之后,接过请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果是如此,请人家上门做客,不太可能早上发帖,晚上吃饭,不说提前三五天吧,最少也得提前个一天,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曹国公府一大早发晚上吃饭的请帖,显然在这之前已经招呼了不少人,人多,那危险就少了许多。至少说明这不是一场秘密宴会,不会半路有安全局的人出来问候大家的姓名、家庭住址。 “让京师的掌柜与伙计打探下曹国公的意图,参与宴会的人有哪些。” 常百业释然了。 既然没办法躲开,那只能直面,蹉跎感叹与埋怨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能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奉天殿。 朱允炆临朝,再一次对户部、工部作出指示:“北方已然入冬,迁移百姓不可没有居所。北平人力与匠人不足,可从河南、山东调,哪怕是暂缓会通河,也不能冻伤百姓。户部调拨棉衣要加快,各地征调民妇,加紧缝制,争取在落雪之前,再赶制十万棉衣、棉被。” 夏元吉、郑赐凝重地答应下来,连朝会都没结束,在请示之后,便匆匆离朝。 北方所需过冬物资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期数目,原因还真不是出在移民人数上,而是出在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方上。 因为地方上要接收移民,自然就涉及到重新瓜分田亩。而瓜分田亩也好,重新开荒也好,总要按人头来划分。 可一个县里,接收人口五千,本地人口九千,到了划分田亩的时候,人口总数突然成了一万六千人,凭空多出来两千多号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黑户。 可黑户不能一直黑下去,人家为了逃避以前的按人头收取的徭役赋税,生了孩子藏起来,好不容易养大了,还得说是隔壁村老王家的,这一来二去,总喊叔叔也不是个事。 知县能怎么办,只能给他们上户籍。 上户籍这是好事,没啥好说的,人口增加了嘛,以后还能多收取点赋税。可问题是,这个上户籍的工作,和移民上户籍的工作,叠加在了一起…… 既然事情就这么凑巧,那就一笔写了吧,反正朝廷也不会严格来查,你们说我们接了五千人,实际上我们是接收了七千人。 没错,有户籍为证,不信你来查我啊…… 既然收了七千人,那你们朝廷是不是需要给七千人的粮食、过冬物资、还有各种补贴的好处? 户部一开始以为是山西巡抚茹瑺搞错了,分配人的时候没数对人数,出现了分配混乱,导致各地接收人数与实际接收人数不符,可发给山西巡抚与各地核查的文书还没回音,出现了十几个县都一样的情况。 北平布政使张昺率先戳穿了这个问题,指明各地出现了虚报人数,冒领物资的情况,要求严查。随后山东布政使李彦祯指明,一切的根本在于黑户转户籍所致。 朝廷面对这种情况,主张严惩地方官吏者居多。 但朱允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默许这些官员,只提出了一点要求,那就是严把户籍关,若是黑户入户籍,朝廷可以给补贴,给物资,但如果是虚报人数,假造户籍,那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朱允炆的意思很清楚,无论是黑户还是移民,他们都是“增加”的人口,既然是增加的人口,那朝廷给点补贴也没啥,反正他们这些人也是要分田种庄稼的,最终的财富还是朝廷的。 高压线划出,压力到了朝廷户部与工部,之前只准备了移民五十万的物资与储备,现在至少需要多准备三万至六万。 户部难,工部难,都只是一时的,毕竟都要十月份了,这一年除了武举、大朝觐就没什么花销了,预留的赈灾款项也能松动松动了。 至于明年的财政,户部很有自信,自信来自于建文二年的风调雨顺,来自于不断增长的赋税,还有大获成功的三季稻。 熬一熬,再难的事,也会过去的。 现在的朝事逐渐少了许多,北方卫所所需物资基本到位,过个冬天没什么问题,南方外无海患,内无造反,各自忙各自的,一切已步入正轨。 退朝之后,顾三审进入武英殿,禀告道:“皇上,蒙城有消息了。”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着。 顾三审道:“前指挥使在蒙城找到一名阴兵,名为衣容,寄身花楼。据其推测,阴兵在外,极有可能混杂于青楼之中,刺探情报,隐匿踪迹。” “哦,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朱允炆有些赞叹。 能去青楼鬼混的,不是他自己有点本事,那就是他爹,他爷爷有点本事,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掌握着一些情报,在香言软玉之间,套出点情报什么的,也不算什么稀奇。 像是朱有爋那样被迷得七荤八素,不知所以的家伙,属实是不多见,但也难保没有什么官吏不被其掌握把柄,沦为棋子。 “听闻庞焕正在帮丛佩儿调教那些女子?” 朱允炆轻声道。 顾三审点头称是。 朱允炆笑了,意味深长地说道:“告诉庞焕,把她们卖到青楼吧。” “啊?” 顾三审惊呆了。 这好好的人要是卖到青楼,丛佩儿不还闹翻天…… 朱允炆摆了摆手,没有多做解释,道:“去吧。”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古代的赌博行业 听雪二字,甚是令人遐想。 没有人知道辽王给酒楼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取自韩元吉的“竹炉听雪坐蒲团,长笑诗人不耐寒”,还是取自陆游的“危机已过犹惊顾,恶梦初回一欠伸。此段神通君会否?听风听雪待新春”。 无论如何,听雪楼都是京师一个特殊的存在。 因为南京鲜有雪,却有不少附庸风雅的听雪客,高官显贵、风流才子,放纵形骸,高歌满堂,多选在这里。 换句话说,这是王公贵族与官僚的风雅之地,寻常商人想进门都不够资格。当然,拿着曹国公请帖的常百业、常晋,是被人笑着迎进门的。 这种笑,不是给常百业的,是给曹国公的。 “晋商商会会长,常家常百业到。” 常百业刚刚进入三楼的一间大殿,身旁便有人高声通报。 原本热闹的大殿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一些人起身迎上前,招呼着:“不知常会长来到京师,未曾拜访,失礼失礼。” 常百业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一一还礼,这里面可有不少巨贾富商,连徽州的“粮王”胡文义也来了,还有盐商胡源,苏州赵大宇,京师梁文星,哦,还有在京师的晋商渠宝…… 有些遗憾,沈一元又去了海上。 “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没递个消息,是不是把渠叔当外人了?” 渠宝欣慰地看着常百业。 常百业叫屈:“渠叔,我和浅浅也是昨天才入的城,这不是想着休息两日登门,带着一脸倦容,双手空空的去,你没意见,万一被岳父大人知晓了,还不打我一顿。” 渠宝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常侯两家联姻,如此不动声色,尚不如寻常百姓之家,你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常百业回道:“渠叔,这件事是浅浅做主的。” “浅浅她?” 渠宝有些疑惑,谁家女子出嫁不希望风风光光的,怎么到了她身上,如此低调。 常百业解释着,心头充满了幸福。 侯浅浅不是寻常女子,她清楚以常家与侯家的财力,别说十里红妆,就是三十里也能拿得出来。只不过,这些真的有好处吗? 眼下山西大移民,许多人家正沉浸在悲伤的离别之中,常家这个时候大操大办,一家团圆,阖家幸福,围观的百姓有羡慕的,肯定也有更难过的吧。 比如一些老人看着儿子离开家园,小儿子成婚的时候该怎么操办,自己还能不能见到儿子,未来还能不能见到孙子…… 有那么一两个不开心与仇富的,无所谓。但如果涉及人太多,难免会影响常家、侯家的声誉,影响其在民间的影响力,甚至会对晋商商会带来影响。 最主要的是,侯浅浅认为商人的奢华排场,很容易招来灾难。 当下朝廷解禁商业只不过一两年,万一有御史不开窍,认为如此排场是奢靡之风,带坏百姓,力主管管商人,那好不容易解开的枷锁,又要配上绳子了。 经过慎重考虑,侯浅浅说服了常百业,也说服了常家与侯家,低调完婚,为的是更长远的未来。 渠宝听闻之后,竖起拇指,称赞道:“侯家千金,果是千金之女,你要好好对他,否则我们这些当叔叔的,可饶不了你。” 常百业连忙答应,然后看了看周围,问道:“还有谁没有来吗?” 渠宝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位重要人物。” “谁?” “英烈商会的代王,朱桂。” “藩王?!” 常百业震惊了。 李景隆请来商人也就罢了,就连王爷也请来了,这个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一些,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众人逐渐有些烦躁时,门口传来了喊声:“英烈商会代王、曹国公到。” 常百业等人纷纷起身行礼。 李景隆与朱桂招呼两句,安排众人落座,朱桂坐了下来,很干脆地说了句:“今日我在这里,非是王爷,仅代表英烈商会,有事以商人之法-论,来去自由,无人节制。” 众人松了一口气,怕就怕这两尊大佬强买强卖。既然代王发了话,那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李景隆以自嘲开场:“因内弟之事,皇上禁足李某半年,原以为出了门,没人敢接曹国公府的请帖,不成想大家都来了,如此赏脸,第一杯酒当给你们。” 常百业看着有些虚伪的李景隆,暗暗鄙视。 你在请贴上写的可不是李景隆三个字的落款,而是写的“曹国公李景隆”六个字,不是你闲着手贱多写了三个字,而是拿着曹国公的名头威胁人,人人都可拒绝李景隆,但不是谁都可以拒绝曹国公。 大人物自嘲,不配合笑笑也是不合适。 众人一顿好听的鬼话,几杯酒下来,李景隆就有些面带红光了,不由说道:“今日宴请诸位前来,是有一笔生意想和大家一起做。” 常百业看向一旁的渠宝,低声问道:“渠叔,你可知是什么买卖?” 渠宝摇了摇头,曹国公府没多少信誉可言,想当年在广东阳江的时候,他们收了不少商人的好处,答应商人跟随郑和出海,结果事情黄了,他们卷好处跑路,让那些商人血本无归,不少人明里暗里咒骂曹国公府。 和这样失去信誉的人做买卖,要长点心眼。 有不捧场的,自然也有捧场的。比如赵大宇,早就想要攀附一条官线,齐王与珉王几次都不搭理自己,代王又是挖矿的,生意不搭嘎,现在有个国公出来,也是不错的人选。 赵大宇当即支持:“曹国公,什么生意,说出来给大家一条发财之道啊。” 常百业看向赵大宇,渠宝低声说道:“看吧,有些商人的精明,也只不过如此。” 常百业点了点头,赵大宇这个人还算有些知名度,尤其是他在银铜兑比失衡的时候,想要顺带发一笔钱,结果犹豫来犹豫去,最终亏损不少,成了与官府对抗金银比例的牺牲品。 李景隆看过众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人表态,不过没关系,毕竟他们是商人,谁能拒绝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笔买卖,就是武会试。” 李景隆沉声说道。 刹那,满堂无人说话,全都惊讶地看着李景隆,就连代王朱桂也皱起了眉头。 常百业与渠宝对视了一眼,有点想逃。 武会试乃是朝廷级的会考,主持这次会试的可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你一个闲散的国公敢将武会试当做生意,这不是找死吗? 上次禁足还不够,你这是打算去刑部,和李增枝搭伙过日子吗?刑部有你兄弟,你去了不寂寞,但大家伙在刑部可没熟人,我们不想去啊。 赵大宇脸有些疼,这个时候也不敢说话了。 朝廷大典,谁敢插手? 看李景隆的意思,他是打算买卖武会试,准备打假赛了,这可不行,万一朝廷震怒,一刀砍下来,曹国公脖子上有个瓦片顶着,自己脖子上可没瓦片啊。 这不是买卖,这是伤害。 李景隆看着不配合的众人,自顾自饮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开个盘口,标明赔率,自由押注。” “哦……” 众人松了一口气。 赵大宇连忙擦汗,原来不是打假赛,而是武会试外设个盘口,加注赌这么一回事啊…… 赌博,可谓历史悠久,四大文明古国,其他三个虽然半道夭折了,但深究下来,人家也是出现过赌博文明的…… 中国在这方面,可谓是不落人后,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发扬光大,直至清至后世,才逐渐被“彻底”禁止。 中国最早的博戏,名为“六博”。 按照《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是夏朝桀时期的一个大臣乌曹所创。这个说法准不准,有没有乌曹这个人,还真不好说,但人输急眼的时候,都会喊一声“我曹”,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历史渊源。 春秋战国时,赌博活动已高度发展,什么上流的王侯君主国,什么下流的杂工百姓,都嗜好赌博,不仅赌,还打架。比如宋国君主闵公,就和人博戏,结果发生争执,不知道是带的人不够多还是自己身体太虚,就被人打死了…… 著名的田忌赛马,不就是一场赌马。 斗鸡、斗狗、投壶、弈棋、六博,是这个时期主流的博-彩业务…… 但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赌博,虽然也输赢钱财,但多少带着一种娱乐的成分,也就是小赌怡情,赌个差不多就行了。 可到了秦汉,尤其是汉朝,赌博就彻底成为了纯碎的“戏而取人财”,纯碎的赌博。司马迁这个家伙在写《史记》之前,估计是被赌博害过,将其称之为“奸富”,都勾搭成奸了,还能有什么好词…… 至于魏晋南北朝,别看社会动荡的很,但赌博却很热闹,加上这一个时代的人都很君子,旷达的很,输的光洁溜溜,还能大笑,就能赢得好名声:你看,这个人好豁达,是个君子耶。 南朝宋武帝刘裕出身微寒,也爱赌博,结果输了三万贯,被人绑在了马柱子上,后来刘裕当了皇上,当年谁绑的自己,追过去一刀就给砍了。 所以说,赌博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真正让赌博业如日中天的,还得说唐宋。像是流传千年而依旧被人使用的骰子,那就是唐人发明的赌具,可以说,拿起骰子,你已经与千年之前的大唐有了关系…… 像是什么接龙、牌九、叶子戏,都是那个时代的“智慧”结晶。 唐代的小武就嗜赌,还让狄仁杰和张昌宗对赌。还有唐玄宗,杨贵妃等,传说骰子上有一点是红色的,就是唐玄宗要求点红的,所谓的“骰子饰以朱者”。 宋代更不用说了,人家扑买成风,其他朝代虽然好赌,好歹要点脸,一群人赌下也就是了,弄完回家睡觉去。可宋代,那可是专门出现了柜坊,而且一个地方几百个柜,不仅让百姓参加,连军队的人也忽悠进去…… 这也就不能理解,宋代军队为了鼓舞士气,找老千先骗赌军士的钱,然后说,兄弟们抄家伙上,打赢了你们的债就免了…… 现在,李景隆想出柜,不,是想设个柜坊,开个盘口了,只不过看他的样子,是想拉人入伙啊。 不过,貌似不合法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开盘口的李景隆 说不合法,是因为老朱不喜欢游手好闲,赌博成性的人,为了禁绝京师赌博,曾兴建一座“逍遥楼”,这座楼专为赌徒设计,进去赌就行,绝不收取小费,消费透明。 只不过,逍遥楼有两条规矩: 其一,概不提供餐饮服务。 这个好理解,大家是来赌钱的,不是来混吃混喝的。 其一,只进不出。 什么,想回家? 哎呀,不好意思,这里不允许外出。 饿了? 那咋办,我们这不提供餐饮服务,要不掷骰子,看看能不能掷出粮食来? 那什么,这位爷,玩尽兴啊。 饿死了多少赌徒,没有人知道,但很明显的一点是,明初的京城,可是没几个敢把赌博放在明面上玩的。 现在曹国公李景隆这是想要公然开赌坊,挑战太祖爷的威严啊,这是不是也忒大胆了一些,他就不怕被请到逍遥楼,或被砍了双手? 赵大宇清楚众人的顾虑,先一步提了出来:“曹国公,朝廷可是禁赌啊,若我等参与其中,岂不是坏了规矩……” 李景隆笑了笑,抬手道:“朝廷禁赌,我等自不敢违。然武会试乃是开国以来首次举办,若无扑赌押注,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赵大宇问道:“计将安出?” 李景隆举杯道:“共享太平之福罢了。” 共享! 这里的共享,可不是什么单车,电宝之类的,而是利益上的瓜分。 李景隆想要通过利益的方式,撕开一条口子。在古代,没有黄与赌,唯一真正厉害的,只有赌。毕竟前面一项政策允许,后一项又不存在。 “各中利益多少,相信诸位能看清楚。今日请大家前来,有两件事。”李景隆相信自己可以搞定朝廷,直接转入正题,道:“你们都是京师各行各业的商人,武举人一旦入京,未必会住在兵部安排的驿馆,有些人一定会住在客栈之中,他们也会在京师买卖货物,与人交流,谈论……” 常百业算是听明白了,李景隆想要自己这些商人充当耳目,帮他打探武举人的情报,比如动作习惯、饮食习惯、马匹状况、力气程度、敏捷程度…… 这些情报,将直接关系着赔率的设定,比如谁会中式,是一赔一还是一赔十,比如谁会中状元,是一赔十还是一赔一百。 很多电视电影里面在介绍古代武举时,都会有这样的场景:两个人骑着马,拿着刀对砍,打得精彩纷呈,难分胜负,赢得满堂喝彩。 哦,这都是扯淡。因为纵观古代武举考试,根本就没有一对一的pk环节,当然也没一对多的群殴环节,有的只是类后世竞技比赛,你射你的箭,我找我的靶子,你举你的重,我擦我的汗,谁都不干扰谁。 不比拼拳脚功夫,不安排二人对抗,没有你死我活,但依旧是事关命运的赛场,唯实力方致胜。 这种武举考试,虽然少了观瞻与欣赏性,但依旧吸引着无数的人,谁不想看看大明第一武状元是谁,谁不想参与一个几百万、几千万的项目之中…… 李景隆侃侃而谈,自信地说道:“这第二件事,就是保大盘稳定。曹国公府希望诸位在必要的时候,能注入银钱,加以调节。只有这样,盘子里的钱才是诸位的。” 渠宝看了看常百业,两个人明白过来,李景隆是担心自己家里的钱不够维护大盘的,这才拉商人加注资金,以保持合理赔率,万一出现一个一赔五十,还被人下了大注,那就不太好玩了。 “若朝廷允许,我等参与不成问题。” 赵大宇表了忠心。 一些商人也见此,也纷纷点头。 只要朝廷允许,那商人参与其中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该怎么做?” 渠宝低声问常百业。 常百业喝了一杯酒,起身道:“曹国公,常家经商,虽有投机取巧的时候,却不准沾染赌术,此乃家训,万望国公可以理解。但国公操盘,常家也不能毫无表示,这样吧,稍后百业送万两白银至府上,不知国公可满意?” 李景隆眯着眼看着不给面子的常百业,淡然地说道:“区区万两……” “五万两。” 常百业当即喊道。 李景隆眉头微动,终没有再一次煎迫,道:“既如此,就免了吧,送客。” 渠宝根本就没提钱的事,行了个礼,跟着常百业就走了。 有常百业开个头,其他人也算是看明白了,赌局盘口神马的,都是虚的,没错,李景隆还是会开盘,但真正的利益大头,在商人的孝敬。 只一顿饭,就拿走了常家五万两,那其他商人要不要表示表示?如果现在不表示,真等到盘口需要的时候,曹国公说要加注十万两,你加还是不加? 点了头,再想摇头可就难了。 看穿这一层,徽州胡文义选择了与常百业一样的办法,那就是破财免灾,表示愿意拿出五万两,其他商人或选择点头,或选择摇头,无一例外,都站在了利益场中。 待众人散去,代王朱桂看着李景隆,有些忧虑地说道:“你如此胡来,不怕皇上治罪吗?” 李景隆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份文书,交给朱桂,道:“有什么罪可治?特殊时间,特殊节日,特殊事件,开赌盘无论是在前朝,还是我朝,都有先例。只不过这钱,需要给朝廷一份。” “御史拿钱办事容易,户部闭眼也容易,可这件事不可能瞒过皇上,你就不担心皇上震怒?” 朱桂有些担忧。 李景隆沉默了稍许,轻声道:“若是朝廷征收重税呢?比如五税一,乃至二税一!” “你疯了?” 朱桂吃惊地看着李景隆。如此重税,到头来又能落手里多少? 李景隆微微摇头,道:“朝廷不是需要银两吗?这是一次机会。若朝廷允许,他们将可以抽走不下十万贯的税,这些银两,足够支撑年底的大朝觐了各项花销了吧?” 朱桂盯着李景隆,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就看着办吧,李增枝的事你莫要插手,我帮你打探过了,刑部虽施压想要严惩李增枝,但皇上并没有松口,命应该是保下了,只不过官位俸禄,是别想了。” 李景隆感激道:“多谢。” 朱桂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前内阁大臣黄子澄替你说话,可是你使了银子的缘故?” 李景隆苦涩一笑:“一个禁足之人,怎么可能给他送礼。” “没有就好,千万不要想着与内阁大臣过于亲密。你要知道,结交近侍也是死罪!” 朱桂警告之后,便大踏步离开听雪楼。 李景隆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低声喃语:“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惹急了我,所有人都可以出卖。这是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将与你们再无关系。” 身后的隔板推开了,一个带着黑色帷冒的黑袍人走了出来,嗓音深沉地说道:“只要我们的人中式,顺利进入安全局,日后再不打扰。” “能不能中式,可不由我说了算。” 李景隆有些愤怒,转身看着那一张金色面具脸。 “你只需要给我们情报,安全局的动作太大,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在京师活动了。” 黑袍人说道。 李景隆咬了咬牙,道:“这件事之后,若我弟弟不能出狱,那你们也别想好过,别以为一张面具就能遮住你的身份,金忠!” 黑袍人沉默了下,一双眼透过面具看着李景隆,只淡然地说道:“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好处。曹国公,想想你父亲的死,想想洪武年间多少人被害,你就知道我们的力量有多强大!看清楚局势,否则,房会塌,船会沉。” 第五百五十九章 倒霉与幸运的庞焕 朱允炆不想看表演,丛佩儿非要拉着朱允炆看,然后使了一套鞭法,然后说:“看看,我这水平够不够卖到青楼去了?” 该死的庞焕! 他认为卖人去青楼和丛佩儿解释起来太过困难,以丛佩儿的智商,很难理解背后的深意,结果就骗丛佩儿出门,抽空卖了三位安全二局的女子。 等丛佩儿点人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么一回事,庞焕一摊手,说是遵圣旨,卖了三个人…… 庞焕光明磊落,朱允炆成小人了。 丛佩儿先是找马恩慧哭,又是找吕太后闹,最后跑到武英殿门外,堵住了朱允炆,这才有了一番表演。 朱允炆恨不得把庞焕拉过来胖揍一顿,让他改名为胖焕,这个家伙办事一向周到,怎么遇到女人就糊涂了…… 庞焕很想自辩一句:她是皇后的人,俺也不敢管啊。皇后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后的枕头风,万一被吹一口气,这谁受得了…… 朱允炆只好将丛佩儿带到了坤宁宫,解释了一番,丛佩儿这才知晓,原来所谓的卖入青楼,实际上是执行特殊任务,找寻可能藏身于青楼中的阴兵。 这种事安全局虽然也能办,不过安全局去办事,这是要花银子的。而安全二局去办事,不仅不花银子,还能顺带赚点银子,这就是区别啊…… 不过这个理由是不能告诉丛佩儿的,要不然她会多耍几套鞭法,说不定还会自己把自己卖进去。以她正义感爆棚,加上无敌的后台,干出不着调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但楚芸姐姐可是大姐,她走了,剩下的人就没了主心骨……” 丛佩儿有些着急。 朱允炆看着丛佩儿,严肃地说道:“你才是她们真正的首领,回去吧,替朕把庞焕打一顿。” 丛佩儿连连点头。 庞焕真的很苦,论武功,别说丛佩儿,就是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打他,而且为首的丛佩儿还是个不守规矩的家伙,刁蛮无理,动不动以拳头解决问题。 顶着熊猫眼的庞焕躺在天井中,欣赏着星河,丛佩儿背着木匣走了过来,坐在庞焕身旁,打开木匣,道:“打你是皇上的意思,你要报仇找皇上去……” 庞焕闭上眼,不想理睬。 嘶! 庞焕感觉眼眶一疼,连忙起身,看着正拿着棉签,想要给自己擦伤口的丛佩儿,不由摆手道:“这点小伤,就不要浪费这种宝贝了。” 丛佩儿上前一点,威胁道:“我给你上药你敢躲?信不信让你站不起来?” 庞焕张着嘴巴,彻底无语了。 谁能想象,自己可是血手阎罗啊,竟被人欺负的如此之惨。不行,我要回安全局,这里是地狱。 呜! 一阵诡异的风声,庞焕想都没想,扑在丛佩儿身上,翻滚几次,将丛佩儿压在身下,转头看去,只听一块石子落在地上,滚动一番,然后没了动静。 丛佩儿看着身上的庞焕,脸红起来,心扑通乱跳。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庞焕有些局促起来。 丛佩儿歪了歪头,语气有些柔软:“那你还不起来!” 庞焕连忙起身,走向那块石头,石头上绑着一张枝条。 丛佩儿坐起来看着入神的庞焕,这个人虽然武功不强,但耳力非凡,他几乎在听到异常动静的瞬间就选择了保护自己,毫无迟疑。 “是楚芸送来的消息。” 庞焕低声道。“这么快?” 丛佩儿有些不敢相信,这才几个时辰,调查情报也不应该如此之快吧。 接过纸条,丛佩儿看了又看,又看向庞焕,庞焕只顾着低头沉思,不料脚面挨了一脚,疼得直跳起来,喊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我不识字!” 丛佩儿说得很有底气。 庞焕咬牙切齿,你不识字还这么嚣张? 丛佩儿晃着纸张询问:“可是她们找到了公子的人?” 庞焕摇头,道:“哪里那么快,是有其他事。” 丛佩儿皱眉,问道:“什么事值得半夜送出情报,你不说只有紧急状况,才可以将情报传出来吗?” 安全局在保密上做得很充分,庞焕又是安全局中十分出色的年轻人,自然清楚如何接头,如何传递情报最为稳妥,为了保护楚芸等人的安全,也为了情报的传达顺畅,设计了多达五种传递情报的渠道,像是这种丢石头的情况,很显然是有人接到了楚芸的情报,没有将情报放在特定的位置,而是擅作主张,直接给丢了进来…… 这群人,还是缺乏管教与约束。 “楚芸说了一件事,他认为需要安全局去调查调查。” “什么事?” “刑部衙役逛了青楼。” “臭男人。” 庞焕看着没有丝毫警觉的丛佩儿,问道:“你难道不认为应该好好调查调查吗?” 丛佩儿当即说道:“若这都要调查,那安全局的人还不累死?你可知道每日进出青楼的臭男人有多少?就轻烟楼一处,就是数百,怎么查?” 庞焕握着情报,眯着眼道:“这个人是刑部衙役,衙役俸禄很低,根本就拿不起钱财去轻烟楼。再说了,他就算是想要找女人,以他的身份,也应该去轻烟楼这种地方,应该去秦淮河畔的掩门里。” “掩门,那是什么地方?” “呃,就是晚上虚掩着门的一些地方,不是所有女人都有青楼可以住的……”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 庞焕彻底无语了,懒得与丛佩儿解释,收起文书,道:“你回屋休息,我去安全局。无论如何,这个人身上有疑点,安全局需要调查到底。” “可你身上还有伤。” 丛佩儿喊道。 庞焕淡然一笑,出门而去,将正在睡觉的汤不平给拉了起来,没办法,伤是你妹打的,接这个活也是因为你妹,现在出了事,不找你找谁。 汤不平要不是看庞焕可怜,真想给他几拳,埋怨道:“这几日蒙城源源不断有消息送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很困,很累,还在半夜来打扰……” 庞焕拿出了文书,道:“安全二局立功了。” 汤不平看过之后,便放了下来,道:“这算什么功,刑部衙役,最多不过拿了一些疏通关系的钱,这点在刑部并不少见吧。” 刑部有牢,想要探监,需要使银子,需要照顾照顾,也得使银子,打板子需要给钱,不打板子还得需要给钱。 那里就是有万金油的地方,黑暗中,有无数金闪闪。虽然见不得光,但谁都知道,这些灰色收入,足够一些人逛个夜市什么的了。 庞焕仔细看着汤不平,默不作声。 汤不平拿庞焕没办法,摘下腰牌给了庞焕,道:“你想调查就去吧,没事别打扰我睡觉。” 庞焕接过腰牌,当即去了安全局的典藏库,这里保存着无数的机密材料,六部中的官员去留,身份,日常活动,升降等等,都记录在册。 通过安全局人员的帮助,庞焕找到了户部衙役文册,找到了司空辉的名字,然后看到了一条记录: 【司空辉:洪武二十四年入刑部,初任狱卒,后升任牢头,能力一般,不善奉承。家境微寒,母有重病……】 庞焕盯着洪武二十四年,目光微微一寒,抄了一份,立马踢开了汤不平的门,看着两眼通红的汤不平,拿出了这份情报,道:“现在,你不能再睡觉了。” 汤不平打了个哆嗦,现在安全局上下对洪武二十四年都有些敏感,朝廷大官查了几次了,也没几个有问题的,但小官小吏实在是查不过来,安全局粗人太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牢头,李增枝还在刑部大牢吧?” 汤不平不安地问道。 庞焕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如果猜测属实,那就是我们的大失误。” 汤不平连忙穿好衣服,道:“我们在刑部留了人,也没见有通报。” 庞焕叹息道:“若是高手的话,你认为有可能会被察觉吗?” 汤不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当即召人,调查司空辉的踪迹,在得知其还在轻烟楼时,便派人去了司空辉的家中,得知几日前刚刚搬家,从城南搬到了城中。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说明司空辉拿的钱很多。 司空辉很幸福,不仅用钱医治好了母亲的伤病,还搬了家,手中还得了不少钱,这轻烟楼的姑娘果是伺候人一绝,让人失了心魂。 一路晃晃悠悠,司空辉走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是一条回家的近路。 “司空辉?” 庞焕走出来,挡住了司空辉的去路。 “你是谁?” 司空辉有些惊讶。 庞焕手腕微微一动,手指之间就夹住了一张黑色的硬纸卡片,卡片之上,是一个刀剑交叉,成斜“十”字的图案。 “这是安全局的驾贴,想请你去喝茶。” 庞焕丢出卡片,卡片飞旋着击中了司空辉,司空辉看着落在地上的黑色卡片,浑身的血液都冰冷起来,当即转身要跑。 “驾贴都给你了,这个时候想跑,是不是有些晚了?” 汤不平打着哈欠,有些愤恨地说道。 都是这个该死的混蛋,害自己没睡好觉。 “我,我乃是刑部衙役,你们无权抓我!” 司空辉连忙喊道。 汤不平又打了个哈欠,向前缓缓走去,看着颤抖的司空辉,一拳猛地挥出,打在了司空辉的腹部,司空辉的身体顿时弓了起来,然后不受力地跌在地上。 “洪武二十四年的,安全局有权抓,带走。” 汤不平下令。 两个安全局人准备好麻袋,已有人推过推车,和粮食一起,运了出去。 汤不平看着庞焕,问道:“你不跟着回去?” 庞焕摇了摇头,说道:“昨晚上忙了一宿,我要回去睡觉了,审讯出来结果,记得告诉我。” 汤不平看着庞焕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实在是太过倒霉,凭什么你能回去休息,我还得加班审讯…… 司空辉珍视家人,当听到好好配合,可以不祸及家人的时候,当即将黑衣人秘会李增枝的事交代了出来,整个安全局为之震惊。 就在安全局的眼皮子底下,人家堂而皇之的进出刑部大牢,这不是挑衅,这是侮辱! 第五百六十章 刑部与安全局的衔接 顾三审听着汤不平的汇报,脸色阴沉地有些吓人,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娘皮的,欺我太甚!” 汤不平看着散架的桌子,有些心疼,提醒着:“顾指挥史,这是我们安全局的桌子,你要拍,不应该去拍刑部的桌子吗?” 原本要爆发的顾三审顿时安稳了,没错,这件事安全局是负有一定责任,但司空辉是刑部的人,事情也出在刑部大牢,主要责任是刑部,不是安全局。 顾三审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对汤不平吩咐:“你现在就去刑部大牢,亲自看守李增枝。我入宫求见皇上,通报此事。” 汤不平凝重地点了点头,有些顾虑:“若刑部阻拦……” 顾三审清楚安全局与刑部之间有着一些明争暗斗,毕竟安全局时不时会僭越权限,原本最初没有抓人权与审讯权的安全局,现在也有了地牢,还关了不少人…… 刑部认为安全局越来越放肆,再不加以节制,早晚会成为锦衣卫。安全局认为刑部都是酒囊饭袋,等他们后知后觉,行动抓人,人都跑长江里游三圈了。 事急从权的法则用多了,逐渐就成为了一种默许的常规手段。 面对安全局刑事手段越发锦衣卫化,内阁保持了沉默,都察院在忙着大朝觐之前的最后把关,大理寺倒是没什么活,但也不愿意干活…… 只有刑部,始终在与安全局作抗争。 这种抗争,未必是出于人道主义,担心被安全局抓走的人是不是受到非人道的待遇,更多是出于切身利益的考虑。 要知道,刑部的主要业务那就是抓人审案,如果都被安全局代劳了,那刑部干嘛去?万一失业了,这去哪里找工作再就业去? 所以,刑部与安全局的关系并不好。加上暴昭脾气有些大,不喜欢给人面子,当着顾三审的面告状也不是没发生过。 现在好了,安全局可以拿牢头司空辉这件事来反击刑部,告诉刑部与朝堂,安全局抓人办事是很有必要的,而且也是不可缺少的,如果指望刑部,那就没指望了。 不信你看,司空辉就是最好的例子,刑部监守自盗,没安全局抓出这个老鼠来,岂不是拿钱就能进去玩,这和青楼除了没女人伺候之外,还有啥区别? 汤不平很不客气地坐在了刑部大堂上,看着暴昭那张紫茄子长脸,心中大快。 暴昭这段时间真的有些力不从心,现在刑部招惹了不少家伙,因为火耗牵出了不少贪污官员,暴昭认为这些人的贪污,不过是品性问题与贪欲问题,一句话,修养还不够。他们修养不够是他们的事,可都察院监察不利,六科给事中整天晃悠不干实事,那就是失职之罪。 修养问题是小,失职是大。 于是刑部大力弹劾,段段时间内,即得罪了都察院,也得罪了六科给事中,甚至要脸面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几乎被骂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在家活活休养了三天。吏部尚书也请了两天假,避避风头。 没办法,暴昭虽然是暴脾气,但也是个正直、清廉节约的人,干干净净,即没有什么红颜在楼里面,也没有拿过不该拿的钱。 他骂人,那肯定是那人活该,你想骂回去,都找不到咬他的地方。 现在好了,安全局咬了暴昭一口,还是狠狠一口。 汤不平还不忘浇点油:“刑部大牢千疮百孔,不经报备批准,擅自允许不知身份之人接触朝廷重犯,这也就是没酿成大祸,若是一些人出了事,暴尚书,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暴昭一阵阵后怕,刑部大牢关押着不少人,还有最近新送进来的御史们,这要死一个伤一个的,都察院的言官们不用唾沫把自己给淹了?若是李增枝出了意外,那李景隆能善罢甘休? “出了问题,我自会向皇上请罪,倒是汤镇抚,茶也喝了,话也说了,是不是该走了?” 暴昭不想看到汤不平了。 汤不平却不想走,端起茶碗,一脸堆笑:“茶还没喝完,再等等。” 暴昭凝眸盯着汤不平,逐客令都下了,你还不走,这是想干嘛?哦,缓兵之计,不用说,顾三审应该在武英殿告状了…… “来人,续茶,若汤镇抚喜欢刑部的茶,大可以常住下来。” 暴昭起身,威严地说道。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不过汤不平不怕,刑部再牛,暴昭再厉害,也管不到安全局的人来喝茶,想常住也未必不可以。 暴昭离开刑部大堂,看着迎面走过来的侍郎金有声,微微摇头:“安全局的人不走,必是有所企图。我现在就去面圣,在我来之前,不要让安全局带走任何人。” 金有声有些惊讶,连忙问:“暴尚书是说安全局想要转移犯人?” 暴昭脚步放缓了些,抬头看了看有些阴郁的天,苦涩一笑:“司空辉的问题牵涉的很大,刑部要倒霉了。”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安全局的审讯文书,刑部司空辉交代了许多事,虽然因为距离缘故,他并没有听清楚黑衣人与李增枝之间的对话,但却直接点名了李增枝,甚至还说明了一点,在黑衣人走后,李增枝很是高兴,让牢头给自己弄点酒菜。 “皇上,刑部失职,李增枝继续留在刑部大牢已是不妥,臣请转入安全局,严密看守。” 顾三审请旨。 朱允炆将文书放在一边,打开了一份奏折,提起朱砂笔,对内侍吩咐:“暴尚书要来,让他直接入殿,无需再报。” 顾三审清楚,今天这事还得和暴昭交锋一番。 朱允炆刚批了两份奏折,暴昭便入殿行礼,哪怕朱允炆让其起身,也依旧跪着。 “臣掌刑部,有失职失察之罪,还请皇上治罪。” 暴昭叩头,沉重中带着几分悲壮。 朱允炆看暴昭如此,也有些替他担心。 朝廷中,最可怕的不是皇上,而是言官,这群人就是以骂人为生计的。 虽然朱允炆设置了东厂,挡住了许多风闻不实奏折,让朝堂内部的攻讦变少了许多。可如果被言官抓住漏洞,人家又说的是事实,那很可能就会抓着不放,今天上一封弹劾奏折,明天再写个三千字,后天很可能加班加点,写个万言书。 那个架势就是在逼迫皇上与内阁赶紧地处理掉这些有问题的人,明明一件小事,很可能被言官上升到辞官退休的地步…… 暴昭又刚刚得罪了都察院,一旦被他们知道这么一回事,还不把笔杆子往断了写啊。 “这件事刑部有错,你身为刑部尚书,是应担些责任。不过这种事存在已久,历朝历代,皆是有之,归罪你一人也是不妥,就罚你自上而下,整顿刑部吧。” 朱允炆轻描淡写。 暴昭与顾三审都有些惊讶,这个处罚,是不是太轻了一点?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这种问题只能交给刑部自己处理,不管是谁待在那个位置,都必然会面临这种事情,杜绝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既然无法杜绝,又无法根除,那只能靠刑部自觉了。 不过,这件事还是需要吸取一些教训。 朱允炆拿出审讯文书,交给暴昭:“司空辉之事牵涉李增枝与一些暗中势力,由刑部问讯不妥,一旦消息走漏,或曹国公施压,刑部总难应对,将李增枝转交安全局吧,有些事,朕很想知道。” 暴昭脸色一白,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虽然朱允炆拿出了一些理由,但无论如何,安全局从刑部大牢提走人,这等于告诉暴昭,刑部能力还是不足,需要多多锻炼。 “臣领旨。” 暴昭不甘心,也没有其他办法。 刑部大牢。 李增枝看着打开的牢门,伸展了下身体,得意地走了出去,对狱卒鄙夷一番,开口道:“这些日子里让我吃的苦头,来日会百倍奉还。” 狱卒瑟瑟发抖。 哪怕是曹国公府有势力,有关系,但毕竟地牢不是别墅,空气不新鲜,饭菜不够丰盛,没下人伺候,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李增枝走出大牢,看着亲自迎接自己的暴昭,上前笑道:“暴尚书,别来无恙。” 暴昭阴沉着脸,对李增枝拱了拱手:“公务繁忙,就不给你送行了。” “不劳相送。” 李增枝得意至极,今日出狱,一定是自己大哥李景隆运作的结果,如此说来,曹国公府的力量依旧在手,这些官员,不过也只是官员罢了,怎么都不可能与勋贵相比。 暴昭阴沉着脸,转身走了。 李增枝优哉游哉地走出了刑部,呼吸着自由的西北风,然后冒出了一个疑问:“迎接我的马车呢?” 自己出狱,李景隆至少应该派点人来接下自己吧。 “那,你要的马车来了。” 一个衙役指了指前面缓缓驶来的马车,后退了两步。 李增枝凝眸看去,马车上赶车的车夫,好像有些脸熟,近了才看清楚,不由打了个哆嗦,这不是安全局的顾三审吗? 顾三审勒住缰绳,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嘴角一动:“李增枝,我来接你了,走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 待雪来时,朕给你摘百花 曹国公府。 李景隆正在等待朝廷官员的消息,只要钱到位,朝廷对于武会试开赌盘的事定不会太过为难,毕竟这其中的利将以重税的方式,分给户部。 共赢的方案,相信没多少人会拒绝。 管家李斛匆忙跑向后院,不小心撞翻了两个奴婢,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与咒骂,连忙起身去找李景隆。 “老爷,不好了。” 李斛隔着十几步,就高声喊了起来。 李景隆原本因期待而浮出笑容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对上气不接下气的管家呵斥:“大呼小叫什么?天塌不下来!” “老爷,二老爷,他,他……” 李斛很想说,没错,天塌不下来,但曹国公府却可以塌下去啊。 所谓的二老爷,自然是李增枝。 李景隆还以为是赌场的事出了问题,不料是李增枝,见李斛结巴,上前就是一巴掌,厉声道:“好好说话!” 李斛委屈,这想想措辞的功夫就挨了一巴掌,算了,直说吧:“安全局在刑部提走了二老爷。” “什么?” 李景隆如五雷轰顶。 李增枝人在刑部,李景隆使点钱财关系,还能让李增枝睡得好,吃得也不差,但人到了安全局,那可就是皇上的地盘,自己说不上话了啊。 更要命的是,刑部讲规矩,哪怕是用刑,只要上面不发话,一般都不会往死里整。可安全局没规矩啊,皇上不发话,也不是不可能被整死的。这在以前的锦衣卫是很常见的事…… “为何?” 李景隆有些慌乱。 无论如何,李增枝都是自己的弟弟,不可能放任不管。 李斛摇了摇头,满脸紧张,不安地说道:“派人去问过刑部,但没人说得清楚,只说暴尚书入宫请罪,言辞恳切,之后不久,安全局就在刑部之外,接走了二老爷。” “刑部之外?” 李景隆有些吃惊。 若刑部想要将李增枝交给安全局,那在刑部大牢里面就可以完成交接,缘何会跑到刑部之外? 李景隆不知道的是,这一点是暴昭的请求,也是他保存刑部颜面的一种方式。暴昭不反对将李增枝交给安全局,但反对安全局直接提人,最终协商决定,刑部放人,安全局再抓人。 “老爷,是不是皇上……” 李斛有些担忧。 安全局就是朱允炆的耳目与刀剑,他们出手,就等同于朱允炆出手。毕竟如此重要的人物,安全局想从刑部里面提走,没有朱允炆点头是不可能的事。 “你下去吧。” 李景隆有些痛苦,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掩上门,倚再门上,嘴角不停地哆嗦着,轻轻喊了声:“父亲,我该怎么做?” 坤宁宫。 朱允炆看着正在缝制冬衣的马恩慧,走上前拿起了红线团,道:“有些事交给下面人办就好,不需要每日出宫,这几日有些起风,可不敢凉到。” 马恩慧脸上泛出温柔,轻启朱唇:“北方移民缺额如此多的冬衣,臣妾若不号召京师民妇参与织造,只兵部、户部、工部出力,又要等到什么时候?眼下十月初,百姓之家单被尚可过活,待武会试之后,北方怕是天寒地冻,多织造一些,就少一些百姓受冻。” 朱允炆看着母仪天下的马恩慧,笑道:“你就放心吧,五军都督府已命令河南、山东与北平各地卫所,优先保移民百姓,特意抽调了一批军用棉衣棉被,已在运输途中。” “拆东墙补西墙总不是办法,卫所军士也需要过冬。” 马恩慧说着,针线穿动,十分熟稔。 朱允炆欣慰不已。 马恩慧想起什么,放下针线,起身走到桌案前,拿来一本账册,递给朱允炆,道:“皇室产业的收益陆续送到了宫里,臣妾想拿出五万两,在北方打造新式炉子,供养老幼之家。” “五万两?” 朱允炆有些惊讶,这个数字可不是小数目。毕竟这五万两,可不是洪武年间贬值之后的五万两钱钞,而是真正的价值。 按照新式炉子的成本与煤炭供应,至少可以满足两万户老幼之家的需要。 接过账本,朱允炆看去,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收益如此之多?” 马恩慧笑道:“今年新式炉子的买卖刚刚开始,收益至少要年后才能送来。就其他产业,收益也是惊人。” 朱允炆低头看着账册中的结余中的阿拉伯数字:481915。这些收益的来源,除了与兵部最稳定的医用纱布交易外,就是皇家中央钱庄、中华书局、文工团、织造、羊毛衣…… “今年收益陡增,多少有些取巧的成分,毕竟最大一笔收益还是来自于皇家中央钱庄,铜贵银贱,挤兑风潮,凭空增利近二十万贯。明年的话,怕会缩减不少。” 马恩慧解释道。 朱允炆笑了起来,铜贵银贱背后的乾坤大挪移可不常见,有过一次风波之后,商人开始接受并大规模使用新式宝钞,市场上虽是钱钞并行,但铜钱与银两更多应用于小规模交易,买个日用品之类,大规模的商品贸易,基本上转行大明宝钞。 这种局面,避免了铜钱在市场中的匮乏,让银铜宝钞之间的兑比相对稳定了下来,加上中央钱庄铺展的速度很快,最远的已经到了广东,有朝廷律令与中央钱庄托底,晋商、徽商、浙商等作为主力推行,新式大明宝钞赢得了民间的信任与支持。 “琉璃厂已经制备出精美的玻璃制品,玻璃切割、放大镜的库存也已上千,眼下京师正是热闹起来的时候,也该拿出来换些钱财了。” 朱允炆盘算着。 马恩慧听闻后,询问道:“说起玻璃,臣妾想起来不久之前,皇上曾命人在国子监搭建了一个玻璃房,那是做什么用的?” 朱允炆嘴角含笑,说:“自然是有大用处。” 马恩慧见朱允炆保密,不由瞥了一眼,又拿起了针线。 朱允炆凑近马恩慧,刚想说话,内侍走了进来,禀告道:“启禀皇上,曹国公秘密求见,有要事相商。” “曹国公?” 朱允炆眼神一寒。 自己可是在武英殿等了他一整天,安全局带走李增枝是上午,以李景隆的耳目,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知晓消息。可他偏偏没来,害自己白等。 这眼看着就要休息睡觉了,他却又偷偷摸摸求见,搞什么鬼,见不得人吗? 朱允炆思索了下,吩咐道:“让他到武英殿门外候着吧。” 马恩慧看了看想要出去的朱允炆,连忙起身,取来披风,道:“夜间天凉,早去早回。”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马恩慧,走到门口时挥手喊道:“待雪来时,朕给你摘百花。”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李景隆是个软骨头 武英殿外,寒风卷动。 李景隆隐藏在黑暗中,时不时小幅踱步,左顾右盼,一脸悲愁。武英殿的灯火点亮了,光芒驱散黑暗。 “曹国公,请吧。” 内侍走了过来,恭谨地说道。 李景隆抬起脚,犹豫了下,终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踩在了灯火的光芒之中,一步步向前走去,只不过身后拖着的黑色影子,似乎显得尤为沉重。 朱允炆看着行礼的李景隆,沉默了会,方开口:“曹国公深夜求见,有何要事?” 李景隆听出了朱允炆语气中的不快,不敢擅自起身,只好再叩头,推了推一旁的木匣,道:“臣李景隆深夜求见,是有一件物,需送还皇上。” “送还?” 朱允炆看向木匣。 内侍走了过去,打开木匣看了看,又检查一番,从端到了朱允炆桌案上。 朱允炆看着木匣里的瓦片状物件,眉头微皱,问道:“这是太祖赐给李家的丹书铁券,此时拿出来是不是不合时宜?” 虽然朱元璋发了几十份丹书铁券,也没遵循铁券的规则,但那毕竟是朱元璋,朱允炆没那么生猛。 在朱允炆眼里,丹书铁券就是一份特殊的保险合同,大臣犯了错,出了事故,触发保险条件,皇室给予一次全额赔付,然后合同解除,不令续约。 当大臣再出事的时候,因为没有签保险合同,只签约了劳务合同,这份合同里虽然声明了工资、休假、福利等内容,但毕竟只是一份劳务合同,它不是保险合同,出了事,该抄家的抄家,该摘脑袋的摘脑袋,不作商量。 老朱明显没有把握住保险合同与劳务合同的区别,当大臣触发保险条件的时候,老朱根本就没兑现,然后直接按寻常的劳务合同执行了,什么解除劳务合作关系只是最轻微的,剩下的就是追究一般损失,重大损失,刑事责任…… 朱允炆认为,人家这份合同毕竟是给大明公司签署的,它不是跟朱元璋签署的,这些保险合同还应该继续生效。 不过这保险触发的前提是出了事,眼下曹国公府也没什么事啊。李景隆那点事,还不到拿出丹书铁券的程度。 李景隆挣扎了下,咬牙道:“臣有死罪!” 朱允炆陡然一惊,凝眸盯着李景隆,起身问道:“何罪之有?” 李景隆微微抬起头,用低沉地声音说道:“皇上,阴兵存于京师,臣早就知晓,公子、古今人物,臣也听闻过,甚至还拿出过钱财,助其野心。臣有死罪,不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看在祁阳王的份上,饶家弟不死,只问罪于臣一人!”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李景隆,这还是历史上那个窝囊废,那个一事无成,累死数十万军士的第一“战神”吗? 一个无能、软弱、自负的家伙,竟然开始这么有担当? 不对。 朱允炆瞬间明白过来,李景隆还是那个李景隆,只不过他多了一点阴损的花招,他知道李增枝进入了安全局,怕是李增枝了解一些内幕,而李景隆对于李增枝能守住秘密也不抱有信心,这才提前一步入宫秘密求见。 他现在的坦诚,只是为了遮掩过去的罪行,只是为了伪装一个可怜,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甚至还不忘将李文忠的丹书铁券也搬了出来。 说到底,这个家伙就是个被吓坏了的软骨头,见势头不对,准备出卖公子与古今,先一步站在皇室这一边。 他是个投机者,一个当危险来临时,哪里安全就往哪里钻的投机者,他唯一的立场,就是不需要立场,谁能给他好处,他就支持谁。 “呵呵,好,好,你还真是朕的好国公!” 朱允炆有些愤怒。 历史上的李景隆出卖了建文帝,现在自己过来了,虽然收了他的都督府职权,好歹没减他的俸禄,没找他的麻烦,他倒好,最终还是要出卖自己。 他不出卖人,就不会喘气吗? “臣与内弟只是受其蛊惑,万望皇上开恩。” 李景隆低着头,事到临头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李增枝细皮嫩肉,到了安全局估计没几天就会交代出这些事,瞒着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主动坦诚交代,多少还能换个从宽的机会。 朱允炆坐了回去,对内侍下令:“传安全局顾三审、薛夏、汤不平、庞焕。” 内侍应声走出。 朱允炆看着跪着的李景隆,压抑着心头充满了怒火,问:“古今是谁,公子是谁?幕后之人是谁?” 李景隆连忙回道:“皇上,古今与公子身份神秘,臣并不知晓,也不敢擅自揣测。” 朱允炆一拳砸在桌案上,愤怒地喊道:“你不知晓?” 李景隆冷汗直冒,身体压低,回复:“臣虽不知古今与公子,却知晓古今势力的智囊盘谷,代其行事,聆听京师风云的士干,还有善于潜隐的千面人。此三人,皆是古今势力的核心之人。” “盘谷,士干,千面人?” 朱允炆听着这些名字,没有任何头绪。 李景隆见朱允炆不说话,只好跪着等候,直到腿跪得隐隐作痛,身后方传来脚步声,安全局的人来了。 顾三审、薛夏、汤不平是京师经办古今、公子、白莲教的核心人物,而庞焕又与白莲教打交道较多,加上才智出众,被朱允炆特准参与其中。 待听闻李景隆所说的三个人之后,顾三审等人也有些茫然,根本就没听闻过这些名号。 朱允炆看向李景隆,李景隆继续说道:“盘谷只是一个居所之名,其对应之人,极有可能是刘廌(zhi)。” “刘廌?!” 顾三审等人惊呼起来。 朱允炆凝眸看向顾三审,顾三审连忙行礼道:“皇上,刘廌乃是第一任诚意伯刘基长孙,刘琏长子。” “刘伯温的孙子?” 朱允炆有些意外,自己来这个世界来得太晚,刘伯温又走得太早,没机会与这个传说中经天纬地之才的家伙见上一面,不成想自己与他的交集,竟是他孙子? 你爷爷的! 不应该啊。 顾三审如同翻书一般,解说着:“刘廌自幼秉承家学,满腹经纶,颇有诚意伯之才。洪武二十三年,袭封诚意伯,只不过一年之后,因‘坐事贬秩归里’。又因其不满朝廷与太祖,写诗词犯事,于洪武三十年,被谴戍边甘肃,不久之后又被特赦回乡。” 朱允炆眯着眼,从顾三审所言来看,至少可以得出两点: 其一,刘廌有才。 其二,刘廌有点愤青。 他爷爷,他爹,都是被胡惟庸害死的,或者说,这背后也可能有朱元璋的某些授意(刘伯温之死),对朝廷不满也很正常。 不过,他真的会参与古今的计谋吗? 待在家里,写写诗词,游山玩水不舒服吗?真的会冒险参与到这种杀头的阴谋当中? 朱允炆深深看着李景隆,问道:“极有可能,你也不确定,是吗?” 李景隆张了张嘴,喉结鼓动了下,开口:“他的居所,就名盘谷,以居所为名号,不是他还能是谁?” 第五百六十三章 朱允炆要撒网 李景隆的话,无疑是主观揣测的结果。 不过这世上巧合毕竟是不多的,谁让刘廌闲着没事瞎盖房子,还起个楼盘名叫盘谷,起名字之前不会算算风水吉凶吗?你爷爷刘伯温那一套你到底继承了多少…… 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哪怕与古今没关系,古今也和他有点关系,至少应该听说过或去过盘谷的,说不定还是刘廌的老熟人。 “那另外两人是?” 朱允炆严厉地问。 李景隆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额头上的汗水不断滴落,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回皇上,士干应是原燕王谋士金忠!” “是他?!” 朱允炆有些惊讶。 金忠这个人很是厉害,当初朱允炆在朱棣手中强行带走了姚广孝,而姚广孝给朱棣推荐的智囊人物正是金忠。 后来朱棣臣服,这个人也就没了消息,如何出现在京师,还成为了古今势力的核心人物? “燕王也与此事有关?” 朱允炆心头有些沉重。 李景隆很想拉朱棣下水,但朱棣不在岸边,而是在他家,想拖到河里不容易,只好说道:“燕王与此应无干系,然高阳郡王却与金忠有旧。臣知其底细,也是通过高阳郡王之口。” 当金忠拿着李善长的丹书铁券找到李增枝的时候,李景隆第一次听说了金忠,打探之后,发现此人与燕王府有关,当问询朱高煦时,他对这个名字有些恐慌,之后才得知,此人才智非凡,却遭遇了朱高煦的出卖,被朱高炽直接“囚”在了白羊口所,后与其家人一起神秘消失。 “高阳郡王与燕王可是两个人,莫要混淆不清不楚。” 朱允炆冷冷看着李景隆,这个家伙的话到底有多少干货,多少水分,还真不好判定。 李景隆低下头,不敢言语。 顾三审禀告道:“这一段时日,高阳郡王闭门在家,并无外出,也没有发现其与神秘人联系。若其与金忠存在关联,也应是通过第三人进行,臣请加大对燕王府的监视。” 朱允炆摆了摆手,没有赞同顾三审:“整理一份金忠与朱高煦的文书,朕会亲自去燕王府做客。” 知子莫若父,对于朱高煦这个躁动的野心家、造反-派而言,朱棣不会没有半点察觉。自己直接敲打朱高煦,不如由朱棣来敲打。 毕竟朱高煦又不是朱允炆的儿子,没道理教他怎么做人,真需要的时候,也是让教他鬼是怎么炼成的。 再说,安全局对燕王府的监视已是很厉害,再增加下去,怕会引起朱棣的反弹,他已经臣服与老实了,自己也不能总欺负老实人。 “千面人呢?” “臣不知其身份,只知此人应出自道门,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极擅潜藏、伪装,武艺高强。” 李景隆回道。 “四根手指?” 顾三审、庞焕等人惊愕起来。 安全局寻找此人已有一段时间,这份情报来自于丛佩儿的父亲丛老九遗留的画册。 只不过茫茫人海,找缺一根手指的人也不容易,毕竟这年头衣服做得宽大,手一缩,谁也看不到几根手指。虽然安全局找到了十几个断指的人,但都被一一排除。 不成想,对方一直都隐藏在了京师。这个潜藏的手段,着实有些厉害。朱允炆看向顾三审,道:“让道门提供一些线索试试,这些人不能继续隐藏在暗处。” 眼下即将举办武会试,之后就是大朝觐,藩属国又会前来朝贺,万一京师出现动-乱,带来的政治影响实在太过恶劣。 “起来回话吧。” 朱允炆不是心软,而是此时还不是处理李景隆的时候。 李景隆谢恩之后,不等朱允炆发问,马上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皇上,在不久之前,金忠曾现身听雪楼,以家弟出狱、告发微臣为威胁,要求曹国公府出力,调查与掌握参与武会试的举人情报,似乎想要让他们的人在武会试中夺魁。” 朱允炆目光一寒,武会试乃至国之选才大典,虽不如科举引人注目,但毕竟是开国以来首次举办,若最终选拔出来的武官被证明是谋逆贼子,那朝廷将会是颜面扫地。 对于听雪楼中曹国公府召集商人,想要开设赌局的事,安全局是清楚的,朱允炆也收到了消息,并没有在意,这种小事还轮不到朱允炆亲自管理,不成想在这背后,还隐藏着更深层的图谋与秘密。 “手伸得够长啊。” 朱允炆冷厉地说了句。 李景隆有些畏惧,低着头不敢说话。 顾三审、汤不平等人认为应立即画出画像,全城捉拿金忠,同时逮捕刘廌,调查千面人。 朱允炆作下来思考对策,李景隆的话未必可以全信,但也不能毫无动作,最主要的是,这些暗处的人如同幽灵一般,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京师如此多的人口,想要找几个人故意藏起来的人,并不容易。 庞焕思考再三,走出一步,对李景隆问道:“这些人除了索要武举人的情报之外,有没有索求大量的银钱?” 李景隆心头一颤,这个庞焕太不简单,给了那么多的线索,那么多目标,他竟然还盯着钱不放? “确实,他们索要三十万两。曹国公府根本就拿不出来如此的钱财,故而想借武会试开一次盘口,即可以打探情报,又可以通过盘口赌注,收揽一笔钱财……” 李景隆小心翼翼地说着,时不时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没有看李景隆,他的无耻与毫无底线,是历史证明了的,那边为了保住爵位,用钱财堵住别人的嘴,这边为了脑袋,转而出卖对方,即可以省了一笔钱,还能避免了灾祸。 赌盘? 办事不行,弄钱的时候倒一个比一个强! 庞焕看向朱允炆,严肃地说道:“皇上,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朱允炆看着庞焕。 顾三审、薛夏与汤不平也紧张地注视着他,这是武英殿,不是安全局,平日里闲扯胡说都没问题,眼下在皇上面前,又是事关重大,说错话是要负责的。 庞焕也有些紧张,但依旧坚决自信,笃定的目光投向朱允炆,镇定地开口:“他们想要武举人的情报,我们想要他们的情报。他们想要商户与百姓的钱,我们想要他们的钱。他们想要将手伸入武会试,我们想要将刀伸入武会试。” “若此时冒然追查,定会打草惊蛇,收效甚微不说,还可能让其活动更为隐秘,难以察觉。不妨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任由曹国公按其计划,开设赌盘,调查情报,而安全局则暗中布局与观察,掌握其背后的主事人与关联的武举人,最终让其钱、权谋算落空,掉入安全局的瓮中。” 朱允炆笑了,庞焕的想法就是,借赌盘,和他们赌一把,他们赢了,安全局抓人,他们输了,安全局还是抓人。 赌盘的存在,是让这些幽灵留在京师,露出破绽,参与其中的不可缺少的平台。 如此说来,这盘口,还非开不可了? 顾三审虽然有些担忧,但也认可这种方案。 与其漫无目的撒网抓鱼,不如守着一根木头,等着兔子撞过来。寻常时候兔子轻易不会撞柱子,但如果柱子上有根萝卜呢… “赌毕竟是有害之物,不可常在。曹国公,想办法将盘口转移到公子、古今手中,让他们接盘,他日废止,也好过牵连你过甚。” 朱允炆对李景隆说道。 李景隆感恩不已,连忙跪下,呼喊:“臣谢皇上,定不辜负皇上天恩。” 朱允炆从木匣子中取出李文忠的丹书铁券,严肃地看着李景隆,警告道:“你结交、资助谋逆贼子,知情不报,于朝廷怀有二心,按律当斩。今日不治罪于你,但这丹书铁券,朕就收回了,它换了你一条性命,希望你将这件事办好,若出了差池,让他们跑了,呵……” 李景隆连连保证,磕头不已。 “退下吧。” 朱允炆挥了挥手。 李景隆这才起身,擦了擦有些疼痛的额头,恭谨地退出大殿,风一吹来,浑身都感觉发冷,这才想起自己已出了几身汗,不由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武英殿,匆匆离开。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等人,道:“一时之间收到如此的情报,今夜怕是不好入眠了。安全局如何运作,你们回去之后仔细商议,朕只提三点。其一,李景隆的话未必可全信,抓紧刑讯李增枝,对照口供。” “其二,武举人中怕是已有些人为古今势力或白莲势力渗透,安全局需要做好排查,依武举名录仔细调查,尤其是要盘查其是否与洪武大案存在关联。若需地方配合,准你们加急传报。” “其三,调京师周围安全局分部一批人入京,环控京师,这一次,不容放过任何线索,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顾三审、庞焕等人纷纷答应。 朱允炆敲了敲丹书铁券,道:“三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这些人想要如此多的钱,到底有什么图谋,试着从李增枝身上找找突破。” “遵旨。” 顾三审等人行礼告退。 回到安全局总部,顾三审当即下令:“薛夏负责布控,掌握京师武举人动态。汤不平负责审查武举人身份,查探其是否存在疑点,庞焕,既然你想在赌盘上有所动作,那就由你来控盘吧。诸位,此事事关大明安危,事关朝廷威严,事关安全局的尊严,万望用心。” “请顾指挥史放心!” 薛夏、汤不平与庞焕同时应道。 这一夜,安全局中很多人未眠,一个庞大的机器彻夜运转,天亮之后,时不时会有快马混杂在人群之中,悄然出城,奔向全国各地。 虽然开赌盘的事朱允炆已经点了头,但这种事不可能公开拿出来说,也不能让赌盘正常开出来,但李景隆还是办到了,用了三千两银子,并主动提出以五税一的方式收取重税,赢得了官员的默许。 官府与朱允炆都装作看不到了,那事情就好办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移民的眼泪 梁九端坐在马匹之上,抬头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用马鞭子指去,出声咒骂:“娘的,热得时候死活不下去,冷的时候跑得飞快,你是不是找茬?” 刘瓜推着独轮车,后背上还背着一个三岁娃,听闻梁九的话哈哈大笑,喊道:“梁小子,可不能对日不敬。” “用你管,老子高兴就骂它,不高兴还骂它,日,起风了!”梁九拨了下马头,提气高声喊:“就地扎营。” “扎营!” “扎营!” 声音传出许远,太阳的余晖带着晚霞的红润,照在落叶飘舞的苍凉大地上。 刘瓜深深吐了一口气,将独轮车停稳之后,刘氏便将沉重的包裹放在了独轮车一旁,问九岁的儿子脚还疼不疼,孩子摇头,跑到刘瓜身后,喊着“妹妹”,便将女孩抱了下来。 “先别管孩子了,还有水没有,先给王婆喝点水。” 刘瓜喊着。 刘氏听闻,连忙从包裹里拿出水囊,看了看有些干瘪的水囊,舔了舔嘴唇,看着儿子与女儿那双渴求的大眼睛,狠心塞回到了包裹,低声道:“咱家没水了。” 刘瓜瞥了一眼,当即翻看包裹,看着阻拦自己的手,刘瓜不由瞪了一眼刘氏,道:“王婆上了年纪,这又赶了两个月的路,怎能缺了水,他家娃多,我们再忍一忍。” “可咱们的孩子也渴啊。” 刘氏急忙劝道。 “没点眼力劲,咱闺女热晕的时候,谁救回来的?还不是王婆?咱们这么多人赶路,不相互照顾,帮扶一把,谁能挺过来?” 刘瓜拿出水囊,见刘氏还是不舍,便说道:“好了,这附近肯定有水源,等会我们去打水。” 王婆已经六十多了,孩子们要移民,她不想死了身边没个尽孝的,只好坐着两个儿子花了大半个家当买下来的小毛驴,一路晃悠过来的,一家老少,十八口人呢。 而在刘瓜、王婆等人身后、身前,是看不到尽头的百姓,连绵的队伍如巨龙一般,盘卧在中原大地之上。有些富裕之家开始支帐篷,有些百姓干脆就捡了许多的枯叶,铺在地上,然后是单薄的垫被,安排老人或孩子躺下歇着,男人们去找水源,女人们去捡枯枝,然后送到每个队伍前面的粮车旁。 辆车卸下粮食,支起锅灶,不安地等着打水的人回来。 万一这地没河,没井,没池塘,那就倒霉了,虽说饿不着大家吧,还有提前准备好的硬邦邦的馒头,但没水,光吃馒头是要出问题的。 一路赶来,也曾遇到过断水的情况,为了不渴死在路上,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赶路,哪怕是有人渴晕了无法赶路,也只是找一些车推着,硬是走了出去,找到水源。 不过这里不是山区,而是平原了,河流还是好找。 陈木站在河流前,一脸倦意缓缓消散,连忙对身后的人喊道:“找到大河了。” 刘瓜、梁九等人纷纷跑了过来,看着眼前宽大的河流,不由大喊大叫起来,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听不真切是什么。 “这是哪里啊?” 陈木对梁九问道。 梁九眯着眼看了看河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河也没个记号,你们打水做饭,我去找个当地百姓问问,千万别掉河里了。” 上了马,梁九沿着河流向北而去,走出不到三里,就看到一个村落,找人一问,当即泪流满面。 天啊,这就是永定河啊。 呜,到了,我们终于到了。 跋山涉水,历尽辛劳,终于到了永定河! 梁九哇啦啦地喊着,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马儿朝着宿营地快点跑,炊烟在浅浅的夜幕中升起,高大的枯杨如同军士,傲然地挺立着。 “都不要埋锅造饭了,收拾行李,即刻赶路。” 梁九哇啦啦地叫喊着。 这边都已经淘好米,突然说不让吃饭了?什么情况,莫不是这里还能跳出来大虫?这里没山,哪里来的猛虎? 陈木依靠在树下,二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有老婆崔娘都在身边,自山西平阳安邑出发以来,可是把两条腿差点走断,就连孩子的脚也是挑了几次血泡,现在都已经成老茧了。 原来移民是如此痛苦。 这还是朝廷动用了无数人,沿途储备了那么多的粮食、物资,不敢想象洪武年间的大移民是个怎么样的场景,听说死了不少人。 好在这一路过来,大家相互搀扶,总没出大的乱子,除了数十个生了病,留在了沿途城池中休养外,就没出多少岔子。 “都不要埋锅造饭了,收拾行李,即刻赶路。” 声音传了过来,陈木摇晃了下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娘拉着陈木的胳膊,指了指已经困累睡着的孩子,道:“去找梁九说说,这都赶了一天路了,不能再走了。” 陈木看着百姓中有些躁动不安,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道:“这个梁九虽然嘴里没几句好话,却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他让赶路,说不定有什么事,你且等等,我去打听下。” 家里的男人纷纷走出来,围向梁九,要梁九给个说法,梁九看着围拢过来的百姓,眼通红地喊道:“大家听着,马上收拾行李赶路,前面就是永定河,过了河,就是宛平县了,你们的家,就在宛平县,还有十里路,大家说是回家埋锅造饭,还是在这里吃饭?” 声音传荡开来,一群大老爷们看着梁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一个个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打转,一些性子弱点的,已经哽咽起来。 长达两个多月的迁移之路,穿过了太行山脉,一道道河流走过,没有停下,一座座木桥走过,没有停下。 已经记不清楚,走过了多少田野,多少村落! 自己这群人,就如同浮萍,飘荡在这天地之间,永远看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寄身之处,都说,在前面,在前面,可一天捱着一天,还是在前面。 没有尽头,遥远的看不到希望。 有时候,陈木会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带着老婆孩子,跌破与死亡在这一条不归的路途之中。妻子半夜中痛苦的呓语,孩子睡梦中喊疼,都是煎熬。 这一条路,太难了。 现在,前面就是永定河了,前面就是宛平县了! 浮萍要落地,要扎根,要停歇下来了。 前面有我们的家,我们不再是居无定所的浪子,不再是无处寄身的流民,不再是无处安放心思与情绪羁旅天下的人。 我们的家,就在不远处。 这个时候,还顾得上什么吃饭,什么歇息? 一千多里,两个多月,曲曲折折地走了这么久,还怕走不完这最后的十里路吗? “出发!” 陈木梗着脖子,朝着夜空喊去,用尽了力气,释放着心头压抑已久的情绪。 睡着的孩子,要么喊醒,要么背起,有些父母嫌弃孩子没精神,干脆鞋底子伺候了起来,老人听闻之后,更是激动不已,有了精神。 前面有桥,那是卢沟桥。 家在宛平,那里有沃土。 第五百六十五章 移民调 宛平县是一个相对特殊的县,特殊在这里虽然只有一个知县,却不是正七品,而是正六品,不仅如此,还设置了多达三个县丞,四个巡检。 这种比其他县高一级的县,自然不是因为知县走了后门,托关系涨涨俸禄,而是因为宛平县范围有些大,治理起来比较困难,所以,得加钱。 具体有多大,如果用北至昌平、西南至房山、南邻固安,西接河北宣化之类的词汇,怕是没几个有印象的,但如果换个说法,相信很多人就知道了。 后世首都总共有十六个区,搁在大明朝地图上,其中五个区都是宛平县…… 如此大的范围,后世尚且需要五个区长带一群人治理,在大明,一个知县带四个县丞办事,多领点工钱,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更好治理宛平县,知县通常坐镇在宛平城中的衙署,而县丞、巡检则需要分散道永定河南北、卢沟桥等地。 这一日,驻留永定河南岸的县丞陈勇,正在与驻留卢沟桥的巡检司志武商议移民之事。 按照朝廷文书,算算日子,进入宛平县的百姓也就这两日到,前去迎接的人派出了三十里,到现在也没个回应,看来今晚是不可能来了。 现在不是秋日,晚上走走路还有点舒服,这已经入冬了,晚上北风寒的很,此时百姓也应该就地扎营,等待天亮再赶路吧。 “居所营造都完工了吧?” 陈勇有些日子没回衙署了,打听着最近的消息。 司志武将手放在小火炉上面,说道:“宛平县挨着北平,又有布政使协调北平军士,居所营造已准备齐当,陈县丞是没见到,见到了你也想移民。” “咋,一些移民的房子,还没修出花来不成?” 陈勇好奇。 司志武叹了一口气,道:“听闻山东一些移民居所,就是一个破草屋,勉强不透风就行。可咱布政使太较真,非定了二十年居所的规矩,还要求每个居所前面留块石头,刻下工匠与军士名字。” 陈勇啧啧不已,羡慕着倒了一杯酒:“这是好事啊,留名万世啊。” 司志武呸了一口,咬牙道:“这是倒追二十年啊!布政使发了话,谁建的居所,二十年内倒了,哪怕他们离开了卫所,也要追过去,收缴了他们享受的新军之策,还要补偿。” “这……” 陈勇打了个哆嗦。 北平布政使张昺是个狠角色啊,他说的话,估计没人敢当做儿戏,加上平安与其关系也不错,都司点了头,那日后真出了事,说不得真的会倒追回去。 眼下新军之策的待遇吸引着无数百姓,想要参军的人恨不得都要送礼了,可卫所考核制度在那里搁着呢,出了事,倒霉一批人,现在没人敢私自开后门。 万一因为盖房子不合格给赶出了卫所,那自己将和这么好的待遇彻底无缘,加上施工建材都是布政使司与朝廷出钱,军士只需要当工匠,拿出安营扎寨的本事,打造出适合百姓的居所。 说白了,就是出力气,干好活就行。 军士卖力,布政使司有钱,宛平县的移民居所自然不同寻常。 在陈勇与司志武喝得醉意微醺的时候,突然有衙役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县丞,巡检,山西移民来了,是来我们宛平县的移民!就在五里外了!” “五里?!” 陈勇立马跳了起来,自己可是派人出去了三十里迎接,这移民怎么就到了五里? “陈县丞,移民走错了路,现在正沿着永定河朝这边走来。” 衙役连忙解释道。 陈勇当即打了一盆冷水,洗了洗脸,清醒之后,这才带着司志武走了出去。夜色中,永定河旁多出了一道火龙,金灿灿的,不断跃动着前进,看不到尾。 “当真是到我们宛平县的?” 陈勇不知道这来了多少人,但看队伍长短,定是不少。 司志武眯着眼看着,心中盘算了下,回道:“如此队伍,怕不低于三万人。” 陈勇清楚,宛平县此番接收山西移民的名额是六千户,三万两千余人,这北平附近一次性接收移民最多的地方。 而北平附近的其他区域,多是以两千户、万人规模为主,整个北平方圆三百里之内,将安置二十万人口。 “走!” 陈勇看着前面移民队伍中飞出了一队火把,知是移民的护卫骑兵,便带人迎去。 梁九很是激动,飞马在前,直至近了才勒住马,高声喊:“敢问可是宛平县官员?” 陈勇上前,回道:“宛平县丞陈勇,率众迎迟,还请这位小将军多担待。” 梁九勒住有些躁动的马,从怀中取出文书,道:“我等乃是山西移民护卫队,接朝廷、山西巡抚命,护送山西百姓六千户,合计三万两千二百五十人,实到三万两千一百三十九人,这是入宛平县的文书。” 陈勇当即接过,仔细看了看,确系无误后,一脸笑意,道:“辛苦,辛苦你们了,来,快准备过桥,我已差人通告衙署,那里应该已准备迎接事宜了。” 梁九接回文书,藏在胸口,拍了拍之后,转身对后面的百姓喊道:“宛平县就要到了,加把劲啊!” 河对岸的远处,原本黑暗的原野之上,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光,如豆的光芒不断串联,不断连绵,逐渐亮成一片。 “看,那里就是宛平,知县大人已经知道你们来了。” 陈勇指着远方。 梁九与众百姓看到那黑夜中的灯火,心头充满了温暖。 这夜虽寒,风虽有些刺面,但那远处的灯火,却如火炬,温暖着自己的身体,血有些热了,脚步越发快了。 “走得咧,走得咧,穿山渡河鞋儿破嘞。” “走一步嘞,再走一里嘞,挑了血泡娘也疼嘞。” “走远喽,走远喽,父老乡亲莫流泪嘞。走近嘞,走近嘞,到了宛平再扎根嘞。” “扎根嘞,扎根嘞,我们不忘本是山西人嘞。” 无数百姓在夜色中喊了出来,没多少华丽的调子,却饱含着感情,声音落在永定河中,传荡在两岸的旷野里…… 第五百六十六章 抽勾,扎根 宛平知县孙儒召集所有衙署官吏,亲自迎接山西百姓,看到小孩子,还会拍拍脑袋,抱上一抱,看到老人,嘘寒问暖,宽慰几句。 这些人经历了离家的痛苦,又经过曲折而漫长的迁移,才最终到了这里,怎么能不重视呢,毕竟有了这三万多人,宛平现许多荒芜的田地就有人开垦了,说不得还能将宛平县升格为宛平州,到时候自己可就是个坐地升官,最少也是个知州。 事关自己的仕途与利益,怎么能不用点心…… 更要命的是,宛平挨着北平,布政使大人吃了饭溜溜就能过来,一旦发现自己接待不周,安置不妥,那知州的梦还没做,就将破碎。 所以,孙儒做足了父母官的样子。 无论孙儒出于什么心态,什么动机,但他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三万余人的安置,他带着官吏做到了有条不紊。 大锅饭、菜、肉都准备地妥妥的,待百姓吃饱有了力气之后,考虑到天色已晚,老人孩子身体虚弱,便将百姓集中安置在了宛平城中,府衙、大户、士民,纷纷腾出位置接待。 这一夜的宛平县城,家家门敞开着,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家人们。人的质朴与关怀在这里是如此的真实。 陈木看着已熟睡的孩子,依靠在床头看着窗户的方向。 崔娘轻轻给儿子揉着腿,接连走路,孩子营养又没跟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抽筋,若不揉揉,怕又要疼醒,看着自家的男人一动不动,只在那似乎笑着,不由出声:“那么累了还不睡,天亮之后,便是分家办加家用,还有分地,少不得忙活。” 陈木收回目光,看着崔娘,柔和地说道:“这一路上就盼着有张床可以睡觉,可到了这里,真有了床,反而有点不习惯了。想想睡在大地上的感觉,身体似乎被按在了地上,和大地成为一体,星星似乎在跑,月亮似乎在跑,我们似乎也在跑。” 崔娘噗嗤笑了,白了一眼:“睡在地上你还能跑,那咋不见你跑到这里来,还费两条腿的力气。我看你是睡习惯了,明儿分了家,你还是睡地上罢。” 陈木一把拉过崔娘到怀里,任由崔娘捶打也不松开,只轻声道:“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回头看,好像死了一回。” “呸呸呸,不准这样说。” 崔娘连忙拿手按住陈木的嘴。 陈木笑着看着崔娘,在其拿走手之后,感叹着:“一辈子没走过这么长的路,现在终于到了这里。虽不知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想来,应该不会比安邑时更差吧?” 崔娘含笑,憧憬着:“这次移民,朝廷做得算是用心了,哪怕是他们给咱一个茅草屋,我们也能凭着自己的手,搭出个结实的家来。” 陈木看着自己的大手,重重点头,没错,全指望朝廷是靠不住的,他们只负责移民,说白了,把人送到地方,朝廷的任务就结束了,至于后续分破茅草屋、分地、分种子、耕牛、农具,就是地方的事了。 “听说这里到北平城很近,里面住了很多人。” 崔娘轻声道。 陈木揽着崔娘,遐想着说:“听随行的商人说起,现在北平城人可算是不少了,前阵子好像北面打仗,北平就出了十万军士。” “啊,打仗,怎么又打仗?” 崔娘紧张起来。 自家从山西跑到宛平,一个原因就是怕打仗,白莲教在陕西闹腾,瓦剌在大同外闹腾,加上里长还在家里闹腾,实在是没活路了才走上了这一条路。 陈木轻轻拍着崔娘略显单薄的后背,颇有几分骄傲:“那是关外的仗,听说咱们将鞑靼瓦剌杀得片甲不留,追了他们几千里才罢手。” “几千里……” 崔娘白了陈木一眼,以前在家里糊弄吹嘘,自己无知也就算了,可自从走了这一路,怎么会不知道一千多里是个怎么长的距离,这是个累死人累死马的距离。 不过看样子,大明是打了胜仗,那就好。 陈木不知道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就见崔娘紧抱着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层棉被,上面用厚衣服压着。 一家人起来,收拾妥当了,谢过东家之后,陈木带着家里和一堆行李到了城西,虽是一早,但已是人山人海,莫要说移民过来的三万多百姓,就是城中的近万百姓也跑出来不少,还有一些商人干脆支起摊点,叫卖起来。 知县孙儒带县丞、巡检等人到场,安抚好秩序之后,便站在高台处,扯着嗓子喊起来:“六千户,二百户一轮,从东面开始抽勾,都莫要乱,莫要争吵。抽勾到哪里,就是哪里,不得有异。留出两日,准许你们自行调换,两日之后,官府造册入户籍,发放地契,家宅不准再随意更换,都清楚了吗?” “清楚。” 百姓们激动不已。 所谓抽勾,其实和抓阄没多少区别,不同的是抓阄是纸,抽勾是长短不一的秸秆,寻常时都是露一截,藏一截,从上面看看不出端倪,只能看运气。 考虑到人多,又需要排定次序,宛平县没有去砍高粱弄个秸秆什么的,而是使用了等宽等大的木条来代替,木条背后写上字号,全都放在了十口木箱子里。 “开始吧。” 孙儒喊着,衙役在东面点数够了二百户人家的顶梁柱,排队上前,从木箱子狭窄的口中伸入手,然后取出一个木条,识字不识字,都会看一眼。 师爷看着男人手中的木片,会高声喊一句:“恭喜,抽中的是城东一百二十号房屋。城东的,带家人靠东面站,哎呀,这位是城西的,九十五号,带家人到西面……” 陈木着急地看着,自个来得时候就在西面了,这可不太巧,需要轮到最后了,不由有些着急。崔娘倒无所谓,抱着小女儿看着一批批人抽着,笑容满面的样子,这些人是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不要着急,总会轮到我们。” 崔娘平静地说道。 陈木摇头,擦了擦额头急出来的汗,开口:“你懂什么,人家都抢走了好的,剩下的肯定都是差的。再说了,万一我们太偏了,分给的地又是贫瘠的,还怎么活过?” “那你现在就上去?” 崔娘给了陈木一个胆子。 陈木吞咽了下口水,没要这个胆子,人家都老老实实的等着呢,自家要是乱了,岂不是丢人。万一不给分宅院,没了地契,那才亏死。 忙到太阳偏西时,终于轮到了陈木,在崔娘期许的目光中,孩子喊爹的声音中,陈木走上了台,路过第一个木箱,又走过第二个木箱,在崔娘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第八个木箱前,伸手在木箱里面,似乎挑拣起来,耽误的时间有点长。 就在县丞准备催促的时候,陈木拿出了木条,看了两眼,不识字,又讪讪然递给一旁的师爷,师爷看过,眼神一亮,喊道:“不错啊,城北八十号,啧啧,这可是好地段,挨着主道,还能做点买卖。” 陈木不关心什么买卖,只问了句:“附近有好田没?” 师爷无语地看了一眼陈木,挨着主道你不做买卖,还想着种田干嘛?不过这些人本就是农家人,若没田,怕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有良田,只不过要走个一里路。” 师爷呵呵解释过,陈木高兴不已,拿着木牌就走向了崔娘,崔娘抓着木条仔细看着,眼都笑眯了起来。 “你刚刚在选什么,耽误这么久?” “没什么,就想数十二个数。” 崔娘看着陈木,又看了看木箱方向,握着手中的木片,低头道:“你还记得?” 陈木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我们的大吉之日,怎能忘了。对了,那个师爷说咱家挨着主道,说什么可以做点买卖,我想着啊,你也别跟我下地了,就摆个豆腐摊吧。” 崔娘看着身边叫好的孩子,催促着陈木带好东西去北面。 抽勾完成之后,六千户分散在了四个方向,各有衙役带着前往,按手中的竹片,去找房屋。 陈木与崔娘看着眼前的小院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给我们的家,不是破茅草屋,不是一个破草席,而是一个真正的房屋,上面竟还是瓦片? 院子不算大,东西不过八步,南北不过十二步,北屋是三间,西面有一个专门的灶房,东面和南面空着,地夯得很是平整,修着一个一人高的木栅栏,栅栏上端削尖,如一根根长矛,一看就是军寨的围子,不过用作了院子。 “实木啊。” 崔娘难以置信,小心地拍了拍柱子。 陈木也如同坠入梦中,这房屋可比自己在山西时的家好太多了,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住上瓦房,就这屋上的瓦片,都够全家吃半年的了。 五个孩子蹦跶着,欢喜地跑来跑去。 房屋里面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三张简易的木床,连个柜子、木桌也没有。不过不打紧,有这样一个遮住风雪的家,什么不可以慢慢有? 陈木眼含热泪,朝廷没有将自己当牲口看,迁移过来就不管死活了,他们将自己看作了人,看做了家人。 人心归,才能扎根。 北平,布政使司衙门。 布政使张昺收到宛平县收入六千户百姓的报告,召参议徐玉和、参政曹昱商议相关事宜。 “宛平接收百姓最多,又是北平外的紧要之地,百姓能不能安顿下来,事关重大。粮食筹备、过冬物资准备妥当没有,是时候发放了。” 张昺雷厉风行,不喜拖沓。 徐玉和拿出一份文书,道:“北平粮食储备充分,各地粮食供应足以坚持到明年三月份。第一批与第二批过冬物资都已到位,只不过第三批还在途中。当下最紧缺的,还是耕牛。” 张昺也有些头疼,牛可是宝贝,价也高,一头壮年的牛,没个八两银子根本就谈不动,就连小牛犊子,也都要个四五两,整个北直隶接收的可不是六千户,而是三万五千多户,二十万人口,都给耕牛的话是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 “眼下能筹集到多少牛?” 张昺问道。 “不到三千头。” 徐玉和有些为难。 眼下是冬日,这件事还算不得着急,但打春之后呢,百姓总需要耕种,没牛,那么多地,累死人又能拉多少亩? 第五百六十七章 牛 牛,在古代有着极高的地位与重要性,是农耕文明与经济的重要参与者与贡献者。人们通过耕牛,来破开沉睡的土地,翻地耙田,分担人的繁重体力劳动,得以更好耕作。 很多人不知道与不理解牛对一个古代农家的重要性,甚至还以为古代酒楼里,动不动就能喊出一句“小二,来两斤牛肉”,真要这样喊了,牛肉估计是吃不成了,牢饭的滋味倒能尝尝。 古代打仗死了无数的男人,一个个家庭支离破碎,那这些破碎的家是怎么支撑下来,活下来的?真的是依靠微薄不堪的抚恤吗? 不! 是靠牛! 是因为家里的男人死了,还有女人,还有牛! 只要有一头牛帮着,女人辛苦辛苦,也能把地种出来,把家养起来,把弱小的孩子抚养成人,把老迈的父母送终。 如果这个家连牛也没有,那只能把自己当牛用了,累,也得活下去,也得耕作下去,这就是无数底层百姓心中的牛精神。 在古代,牛肉就不是随便可以吃的。哪怕是周天子,想要吃牛肉,也得等祭天祭祖的时候吃两口,王侯都没资格吃。 秦代时,更是将耕牛当做了“人口”一般看待,直接登记造册,还会派人时不时上门看看你家的牛还活着不,若是收了伤,或者死了,那你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 哪怕是这头牛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死了,或是太老了,自然死亡,你连动刀子宰杀的资格也没有,必须等官府来人,先调查牛的死因,确定不是你小子为了吃牛肉弄死之后,才会记录在案,然后再分配牛肉,至于你家分个牛腿还是牛头,那就看官员的心情了。 如果调查是你蓄意杀了牛,那好了,牛死了,你也一块殉葬吧。 杀牛,死罪,这不是开玩笑。 汉代多少能吃点牛肉了,按照《汉律》规定,牛老年之后允许宰杀,但宰杀之前,需要到官府报备,而且还需要衙役在场,没许可杀牛,一样是死罪…… 唐代直接就禁止吃牛肉了。 宋代法律意识提高不少,认为杀牛就是死罪,多少有点不合适,毕竟杀人才应该是死罪,牛怎么能和人比呢? 于是在北宋的《宋刑统》里面规定,杀牛者的就拉走服刑,为期一年半。南宋认为太轻了,于是延长到了三年…… 一头牛,三年有期徒刑。 等到了朱元璋时期,对牛依旧高度重视,并写入了《大明律》: 凡故杀他人马牛,杖七十,徒一年半;私宰自己马牛,杖一百。耕牛伤病死亡,不报官府私自开剥,笞四十。 如果平日里和官府关系不好,几十棍子下去,也就没命了。 历朝历代极重耕牛,根本就在于极重农业,没有牛,开荒太难,没有牛,田地耕作太难,没有牛,拉运庄稼太难。 一句话,没有牛,田亩数量就很难增长,农业增产就是个笑话。 张昺有些着急,那么多百姓过来,马上就要分地了,这些地可不是已经耕作多年的老地,而是荒芜多年的荒地,上面不是树,就是草,还有水洼。 现在天寒地冻,砍树可以,就当存点柴火了,烧了野草也可以,就当施肥了,可来年春天,这些地需要彻底翻一翻才行啊。 没牛,拿什么犁地,拿什么翻土啊。 “想办法,至少弄一万头牛,三户一头牛也行!” 张昺踱步,严厉地说道。 徐玉和一脸苦相,摊开手,道:“我的布政使啊,咱大明的耕牛从来都是不够用的啊,这能从哪里找去?” 张昺一拍桌案,厉声道:“我只管要结果,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内解决牛的问题,解决不了,我就解决你们!” 徐玉和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事…… 参政曹昱见状,连忙说道:“张布政使,这事确实难办,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吹嘘两句就有了。我看,不如给朝廷上本,让朝廷想想法子?” 张昺摇头,厉声道:“解决民生乃是布政使司之职,若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我张昺还坐在这里干甚?再说了,朝廷移民五十万,河南、山东更难,纵是朝廷有耕牛,也会优先给那两地,怎么会轮得上我们?” 曹昱与徐玉和沉默了。 张昺说得也是事实,河南、山东确实很难,去年河南遭了洪灾,虽没有酿成大祸,但大暴雨还是淹没了无数良田,今年好不容易有些收成,勉强自给,又有移民进入,完全是靠着朝廷供养。 山东更不用说,那里疏浚会通河耗费无数不说,今年又遭遇了青州齐王叛乱,白莲教造反,里里外外都需要花钱,听说山东布政使司都已经吃咸菜过日子了,根本拿不出来多余钱财购置耕牛,朝廷不支持都难。 相对而言,北平财政算得上宽裕,尤其是受益于卫所耕田买卖,新商之策,这也是张昺大兴建筑,安置移民的底气所在。 如果北平叫穷让朝廷帮忙,朝廷除了为难之外,说不定还会发怒,整几个官员下去。 曹昱思考许久,一拍手,道:“布政使大人,咱们没有牛,但别人有啊,多了不说,买个五千头过来还是不成问题。” 张昺看着曹昱,急切地问道:“从何处买?” 曹昱笑道:“北元和朝-鲜。” 张昺听闻之后,连连摆手,北元经过宁王、燕王一通乱锤之后陷入了内部混战,鞑靼不敢待在呼伦湖了,已经朝着蒙古高原的中部去了,瓦剌正在上演全武行的斗殴运动,一时半会没人干买卖,至于朝-鲜,现在也不合适,皇上刚刚拒绝了人家的册封,还留了一个公主在宫里,李芳果此时应该正发愁怎么活下去,哪里有时间理睬大明的交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真没办法了。” 曹昱有些为难。 张昺严肃地看着曹昱与徐玉和,不容商议地说:“若是没有牛开荒,来年这二十万百姓就很难自给自足,势必会成为拖累,到时北平民生上不去,折损的可是全体同僚的利益,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 啪! 徐玉和一拍手掌,喊道:“张布政使,我们要的是开荒,不一定要的是牛啊……” 张昺看着徐玉和,反问了一句:“不用牛,你去开荒吗?”徐玉和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就这体格去开荒,地开出多少不好说,自己肯定会累死在那里,见张昺脸色不好看,便说道:“耕牛不好找,但咱不是还有马啊,用马耕不也可行?” “马耕?” 张昺、曹昱看着徐玉和,一脸的木然。 事实上,马耕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有马耕的记载,比如汉代就已经有“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耕载”的记录。 又比如西方耕田,多以马耕为主。 中国古代以牛耕为主,原因有很多,除了与精耕细作有关之外,更多的原因是中国马场实在不多,马匹的数量,对任何中原王朝而言都是不足的,战马都快没了,哪里有马匹给你拉去种地,这不是开玩笑吗? 谁能想象的出来,如此大的一个国家,战马的数量不到五万,北平、蓟州与大宁等地加起来,就占据了大明一半的马匹,剩下的战马,才是分布在大同等重镇与京师要地,各地卫所。 你徐玉和现在说要用战马去耕地,这不是要了平安的命吗?他能把那点宝贝疙瘩拿出来让你去耕地?张昺想要呵斥张玉和,可也清楚,这好像是当下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了。 “这种事直接找平安说,怕是会被赶出来啊。” 曹昱有些担忧。 徐玉和自信地说道:“那就不找平安……” 张昺看着徐玉和,无奈地坐了下来,揉了揉太阳穴,道:“不找平安,谁给我们马匹?” 徐玉和咧嘴一笑:“十二月有大朝觐。” 张昺干脆闭上了眼,这个家伙想让自己到京师直接和朱允炆谈借马的事,让朱允炆给平安下令…… 大朝觐是个大事件,三年一次的官员大宴,决定升与降,赏与罚,这种场合见到皇上,就应该说点好听的,而不是给皇上出难题,找麻烦。 “还是先和平安通通气吧。” 张昺可以想象平安的拒绝,说不得还得拍桌子亮兵器。 可没办法,移民来了,开春之后就是开荒,这事耽误不得,耽误过了农时,谁都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毕竟朝廷不可能一直给五十万人口提供免费口粮。 来到这里,第一年就必须让移民有口粮,基本上实现自给自足,第二年就有所剩余,添置点家具衣物。如果这些做不到,大移民就是失败的,而失败的后果,将是联锁性的贫困,甚至会演变为一种灾难。 这个结果,没有人可以承受。 张昺下定了决心,起身道:“走吧,去宛平县看看我们的百姓,茹瑺发了狠话,冻饿死一个,他就要我们的官帽官服,你们也不想被一个内阁大臣摘了帽子吧?” 徐玉和与曹昱心头一紧,茹瑺是山西巡抚,怎么也巡不到北平来,可他还是内阁大臣,御封武英殿大学士,惹不起啊…… ps: 后面几天转两更,不是惊雪偷懒,而是想着能不能存两天的稿子,避免八月份的时候有事断更。 不过大家放心,八月份惊雪尽量多更,七月比六月多,八月应该比七月多就是了…… 容我喘息几天,谢谢大家谅解与支持。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再怀柔的帝王 京师,奉天殿。 解缙宣读着一份奏折,一脸的愤恨,语气凌厉:“百姓居茅草屋,不为秋风所破,为北风席盖,露天呼号。老少苦不堪言,逃难者已有三百户……衙役追捕,宛如豺狼猛虎,殴人于街道,断腿于荒野,实乃恶政……臣弹劾宁津知县王詹十大罪,若有一条不实,臣领死!”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群臣,喊道:“山西百姓拖家带口,历尽艰辛,走了两三个月,才到了宁津。这就是宁津官员对待移民百姓的态度?都察院监察御史为何拖延不报,若不是户部给事中核对户籍发现缺额,巡问百姓,宁津惨剧是不是就被这样遮盖了下去?!” 左都御史戴德彝、右都御史练子宁跪下请罪。 事到如今,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一些御史看似为国为民,正义凛然,实则贪婪无度,利用自己的职权,勾结地方,粉饰太平! 御史出了如此大错,都察院的两位总是要担责的。 朱允炆愤怒地站了起来,喊道:“请罪,请罪就能解决问题吗?解缙,你说,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解缙感觉得到朱允炆的愤怒,高声回复:“宁津知县十大罪,罪罪当诛,臣请启用洪武朝凌迟酷刑,将其绑在宁津城外,杀掉以正乾坤!御史遮盖,知情不报,当同罪论之,斩首!一应参与官吏,当斩或流放!” 郁新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就是想要将宁津县衙的官员统统砍了啊。 虽然不人道,但郁新并没有站出来说话,因为这些人实在不是玩意,竟然拿着朝廷拨给移民的粮食、物资,转手卖给了商人,换了一堆银子。 至于百姓住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他们干脆就不管不顾了,害得这些移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闹事,甚至几百户成群结队地想要跑回山西去。 这就是打朝廷的脸了,毕竟安置文书,相应政策,可是公之于天下,结果现实却不是这样,那百姓还怎么相信朝廷?怎么给山西百姓交代? 对于这种贪婪至极,不管他人死活,啪啪打朝廷打皇上脸的人,别说凌迟,就是灭他们满门都不为过。 宁津的事若不处理好,将会对移民大局构成严重影响,很可能还会让这些原本就不安的百姓,失去扎根的勇气,转而想着离开,再回山西。 “准了,同时发文书告知各地府县,有一山西移民百姓饥饿冻寒而死,查清责任,是知县之过,则杀知县,连坐县衙全体,是知府之错,则杀知府,连坐府衙,是布政使失察,酿成大错者,杀布政使,连坐布政使司!” 朱允炆这次没有再怀柔,满含杀气的话,令满朝文武震惊。 但更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朱允炆继续下令:“都察院、户部、刑部、布政使司出人,成立三十六组采访使,奔赴移民接收地,联合督查各地粮食、过冬发放,但凡有一人知情不报,虚瞒伪报者,所在组若没揭发,则全体入狱!” 此话一出,无人不胆战心惊。 这就意味着下去调查的人,必须如实汇报与调查,一旦有错,那就一起完蛋。 建文帝临朝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杀机的命令,这一次,让许多人都不适应。 朱允炆平时是仁慈,是怀柔,但那也要分情况,分场合,分事情。 现在北方移民这件事根本就不允许怀柔,只能使用霹雳手段。 毕竟京师是在南京,即使是加急文书,送到山东、河南与北直隶等地,也要好几天时间,北方一天比一天冷,怀柔来怀柔去,大家都在公文上浪费时间,推诿责任,那百姓的死活谁还管? 他们是移民过来的,没有背着粮食过来啊,也没有带那么多过冬的被子啊。 朱允炆不想浪费口水,想要用百姓的命来发财,那最好是先准备交代出去自己的脑袋!现在年轻的官员多,清空几个府县,也不怕没人去当官! “都察院的宋正臣,因青州之事有功,擢升都察院佥都御史,统管三十六组采访使。” 朱允炆对于宋正臣还是极为欣赏的,这个人有骨气,有正义感,生命力也够强,没被齐王给玩死,这样的人才留在青州安抚百姓,实在是有些屈才了,那里有黄子澄就够了。 戴德彝与练子宁松了一口气,至少皇上没有追究都察院的责任,只将过错定位到了个别御史身上。但两人对视了一眼,也看出了彼此心头的凝重。 派向地方的御史屡屡出问题,到底是自己选人用人不当,还是人心易变?都察院再不整顿,皇上就要整顿都察院了。 朱允炆接连几道旨意,都是围绕着移民安置问题。 解缙与郁新其实并不着急,宁津县的问题看似很严重,但终究只是个案,或者说是唯一一个如此无法无天的县,对于更多州县,哪怕是安置百姓在破茅草屋里,相应的过冬物资、粮食、农具等还是到位的,至少不会饿死人,冻死人。 当然,像北直隶那样豪气,动用卫所军士,打造瓦房围院的大手笔,也不具推广性…… 虽然有官员弹劾北平布政使司浪费国孥,但张昺毫不在意,连辩解的文书都没上一封,一样花钱如流水盖自己的房子。 朱允炆支持张昺,张昺的做法看似有些二百五,花那么多钱造那么好的房子,还不如直接搭建茅草屋,能挡风挡雨雪就行,但破茅草屋有什么归属,与他们在山西穷困时又有什么区别? 这批人是要留下来,成为北平的一份子的,说透彻点,张昺需要这批人永远留下来,成为北平人,而不是一个旅居在外,难以回家的租客。 给家人修房子,好一点,耗费大点,不应该吗?反正北平有这个底气。 奉天殿的肃杀之气还吹不到南京城,越来越多的武举人开始进入京师,各地商人闻讯而动,加上距离大朝觐、年关不太远了,不少外地士绅百姓,也想到南京看看,这就让京师一日繁华胜过一日。 江东门外。 纪纲、穆肃看着远处热闹的民居,还有民居远处高大的城墙,不由地对视一眼。 穆肃掩饰不住喜悦,道:“终于到了,这就是大明京师,金陵城!” 纪纲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信步而行,道:“不愧是京师,城外竟也如此繁华,远非山东诸城可比。” 穆肃大笑,别说山东了,就是这一路过来,最繁华之地也不过是扬州,但扬州和这金陵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轻烟楼上,浓妆淡抹的女子半身探出楼阁,手中挥着红丝带,招徕着每个过往的男人,莺莺燕燕,令人心软。 “这是京师著名的轻烟楼,听闻里面可是有不少可人的姑娘。”穆肃有些渴望,但摸了摸怀中干瘪的钱囊,还是止住了心思。 白嫖吃的,顶多被打一顿,去轻烟楼白嫖,那很可能会被打死。能在京师做这种买卖的,可不是寻常之人。再说了,自己是进京赶考武会试的,不是找女人的。 纪纲只看了几眼,便不屑地说道:“庸脂俗粉罢了,待我等建功立业,手握重权之时,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穆肃瞥了一眼纪纲,目光中有些担忧,眼前的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很厉害,却有些过于狂傲,或者说,他有着太强的野心。 这样的人不要会被埋没,他一定会站在高处的。只不过,他的性情也是他的致命缺陷。 “金陵,我来了!” 纪纲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厚重而高大的城门,那上面站立着威武的军士,大明的国旗更是要迎风飘展,人流从身边穿行,喧嚣似乎消失了,只留下宁静而笃定的心思: 这座城将永远记住我的名字。 入城,需要盘验。 当然,盘验不是针对每个过往的人,而是对于陌生的,可疑的,装载货物的,寻常百姓提着个篮子,士子拿着一卷书这种,通常是不做理会的。 守正钱睿老远就看到了纪纲与穆肃,待两人到了近前,便上前拦住,问道:“你们是何人?” 纪纲打量了钱睿两眼,自怀中拿出符信,才严肃地回道:“山东宿安武举人纪纲,这位是同乡武举人穆肃。” “武举人啊。” 钱睿接过符信仔细看了看,就还给了纪纲,然后一转身,冲着城门口蹲着聊天的几个伙计喊道:“呔,来客人了。” 纪纲、穆肃愣住了,莫不是武举人入京还有随从接待不成? 四五个精干的伙计围了上来,在纪纲、穆肃吃惊的神情中,开始了推销。 “东福客栈,上等客房,干净舒爽,三日只需银一两……” “鸿运酒楼,鸿运高照,来我们鸿运,客官两位,请吧……” “买票子伐,文工团戏园子前排的票子……” “来我们翠烟楼,有京师头牌姑娘……” 纪纲一脑袋混沌,这确定是京师的大门口,不是菜市口? 穆肃有些冒汗,连连推辞,拉着纪纲跑入城,才感叹道:“这京师的商人,还真热情啊……” “我身上还有些银两,我们在教场附近找个客栈。” 纪纲看着热闹的街道说。 穆肃有些意外,连忙问:“兵部已经准备好了居所,我们手持符信,可以入住。” 有免费的房子不住,还花钱,这不是败家吗? 纪纲认真地说道:“兵部准备的居所固然不需要花钱,但谁能保证没有暗门?要知道此番参与武会试的,不止是我们民间习武之人,还有不少勋贵子弟,卫所将士。若某些人暗中动作,谁能保我们可以站着出现在教场上?” “这……这是京师,应该没有人敢如此胡来吧?” 穆肃有些担忧。 纪纲冷笑一声,道:“正因为这里是京师,才更需要小心,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面对的很多人,都是充满恶意的。” 穆肃点了点头,纪纲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为了武状元,背后未必没有龌龊的交易与生死的较量。 第五百六十九章 换个人接盘 曹国公府。 苏商赵大宇、梁文星等人恭谨地行礼,赵大宇汇报道:“据兵部消息来看,此番入京的武举人合计三百六十九人,眼下已到京师记录在册的,有二百八十八人,这些人都有人看着。” 李景隆满意地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这件事你们办得很不错,盘口那边如何了?” 赵大宇微微皱眉,头微微低了点,开口说:“盘口暂时没有问题,已经接连三日进入千两银子。不过,曹国公,现在管控盘子的那位对此很不满意,似乎想要在更多地方开设盘口。” 李景隆吹过茶水,平静地说了句:“听他的。” 赵大宇、梁文星等人有些无奈,但盘口毕竟是李景隆开的,而管理盘子的人也是李景隆安排的,他们怎么操作,自己根本没有话语权。 天黑下来时,李景隆走到后院的亭子中,看着黑暗处隐藏的身影,问道:“这里是京师,动作太大,很容易引起朝廷警觉,你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金面人走到明与暗的边缘,只显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既然朝廷默许了赌场存在,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出了事,那些收了钱的官员比你更着急。” 李景隆捡起一枚石子,在手中掂量了下,说:“三十万两,可是一个惊人的数目,过去多少年,你们也没花过如此多银两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需要如此多的银两,甚至于不惜一改往日作风,开始冒险了?” 金面人握了握拳头,警告了一句:“这件事与曹国公府无关。” 李景隆摇头,严肃地说道:“当然有关系,这盘口是曹国公府开的,你以为稳住盘子的是那些商人不成?不,是国公爵位的分量!哪怕是这次撬动了百万银两,你们也拿不走三十万两!除去朝廷、商人与分出去的,余下四十万两,我要三十万两,你们只能拿走十万两。” 金面人上前走了一步,火把的光照出了黑衣黑袍,金色面具,还有冰冷的一句话:“曹国公,我奉劝你作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李景隆毫不退让,坚决地说道:“朋友,敌人?呵,我李景隆做事只有一条原则,那就是最大的好处是我的,你们想要好处,必须给出诚意,否则,我宁愿关了这赌坊,也不让你们拿走一文钱!” “你!” “怎样?” “你别太高估自己!” “是吗?那你们有没有小瞧我,我可是大明御封国公,只要我不造反,天底下就没人能杀我。你们想要继续合作,操盘口,掌握情报,我没意见,但想要拿走更多的钱,就需要先付出,再收获。” 李景隆一步步走向金面人。 金面人没有躲避,只是一双冰冷的眸子,透过金色面具看着李景隆:“你想让我们出钱?” 李景隆点了点头,道:“此番事各中风险你我皆知,想要曹国公府投入一切,又不愿意分给我最大的好处,你们的如意算盘是不是打得太大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如此一笔巨资打算做什么,想来是十分重要。” “我思来想去,发现你们想要的只是借助曹国公府的威严,让商人配合你们,然后通过赌盘拿走巨资,之后,你们是会消失吧?呵呵,无论最后谁是武状元,想必你们都不打算兑现银两吧?” 金面人摇头,否认道:“我们是讲信义的。” 李景隆摆了摆手,直言道:“信义什么与你们、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说一点,我不信任随时会消失的你们。一旦崩盘,你们拿钱走了,那入盘的人拿着赌据敲的是曹国公府的大门!” “你到底想要什么?” 金面人问道。 李景隆呵呵一笑,直言道:“简单,你们接盘,我抽身。” “你想置身事外?” 金面人有些惊讶。 李景隆严肃地指了指北面,道:“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家弟被带到安全局,你们不会不知道!这种情况下,我身为国公大肆开赌场,朝廷会怎么想,安全局会怎么想?你们也不想被安全局这条毒蟒盯上吧?” 金面人沉吟了稍许,开口道:“安全局正在调查阴兵与白莲教匪首,怕是没这个心思关注赌坊。” 李景隆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这只是你的看法,回去问问你上面的人吧。我所能帮助你们的,只是让一些商人为你们调查情报,赌盘交给了你们,从现在起,那里的事与曹国公府再无关系,至于曹国公府投入的八万两,权当是送你们的了。” 金面人凝眸盯着李景隆,后退了一步,隐身在黑暗中,低沉地嗓音传出:“如何决断,是公子与古今的事。我只想提醒下曹国公,我们在一条船上,若我们出了意外,曹国公府也将覆灭。” “你敢威胁我?” 李景隆上前,走入黑暗之中,眨眼之间,已看不到人影。 不久之后,距离李景隆只有三步远的草地微微一动,闪露出一个脑袋,黑暗中,一双眸子如同野狼般深邃,待听闻到一声野猫的叫声之后,才深呼吸一口,对不远处的李景隆道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士干--金忠?” 李景隆对此人的出现并没有半点意外,只平静地答复:“没错。” 郭纲起身,隐在暗处,将头上的草摘了摘,有些担忧:“似乎有些本事,不像是软弱书生,而且还有人接应。” 李景隆没有接话,转身道:“按照计划,他们将接过赌盘,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计划些什么,但希望你们清楚,这群人能隐匿多年,不断壮大,背后的人绝不是莽夫。小看他们,很容易吃亏。” 郭纲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笑意,有些期待:“若是庸碌之辈,又何必需要安全局出手?这次对决,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将帮助安全局蜕变。” 安全局不是锦衣卫,自从诞生的那一日开始,就不允许捕风捉影,不允许肆意攀陷,扩大风潮,不允许毫无证据链的怀疑。而这些,恰恰是锦衣卫最犀利的手段。 在很多人看来,安全局是不如锦衣卫的,因为他们似乎并没有办过大案要案,没有拿下过几个布政使、侍郎、尚书,也没砍掉过多少脑袋。 但事实绝非如此。 锦衣卫是出鞘的绣春刀,锋芒无比,饮血无数。 安全局是入鞘的绣春刀,锋芒内敛,伺机而动。 安全局将借这群人的人头,给天下人证明看,这世上,没有永不出鞘的刀! 武英殿。 顾三审的嘴巴不断张合着,讲了许久,才退到一旁。 朱允炆拿着手中的文书,问道:“杨幼文交代的事,你如何看?” 顾三审恭敬地回道:“杨幼文这些年来给古今、公子输送了不少利益,但这笔钱财,远不够支撑其运作。在这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曹国公府方面也调查清楚了,他们只有在今年拿出过两万贯,在这之前,曹国公府并没有介入。” “从这些情报来看,古今与公子的背后,一定还有一股力量,有其他办法得到资金。而眼下对方不惜威胁曹国公府,也要将赌盘开出来,还想借此得到巨资,可见对方正在图谋更大的事。” “前指挥史在蒙城已然确定,山东白莲教佛母将在武会试之日,于凤阳城中与各地白莲教匪首集议,试图整合分散的白莲教势力,形成一股力量。这笔巨资,很可能是为了收买、整合白莲教势力所准备的。” 朱允炆踱步在宫殿之中,沉思着顾三审的分析,许久方说道:“未必吧。古今是古今,白莲教是白莲教。这一次白莲教选择武会试时间作为集议时间,说明他们想借此规避朝廷的视野与注意。而反观京师,却是古今的人蠢蠢欲动,将手伸向了武会试。这一笔钱,应不是白莲教想要的,而是古今想要的。” 顾三审有些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朱允炆继续说道:“再者,白莲教匪首多少是有些信仰的人,借助信仰去整合他们,远比金钱更为有效。一旦这些匪首拿着金钱回去,他们若不能与教众共富贵,那白莲教徒如何相信他们?土崩瓦解之下,白莲教就没了出路。” 这个基本的道理,聪明的白莲教匪首不会不知道。 换句话说,宗教催眠也好,极度的个人崇拜与信仰也好,都存在一个基础的条件: 群体性贫困。 没了这个先决条件,个人崇拜搞不起来,宗教催眠也搞不起来。 说好的一起当穷哥们,你一个人先有钱了,过上好日子了,现在也不拉我们一把,还想着让我们给你继续卖命,谁愿意啊。 人都不傻,骨子里有一个基本的秤杆:不患寡而患不均。 所以,要平均的贫困,要平均的躁动,要平均的斗争,才能维持一个宗教式的、崇拜式的组织存在。 如果出现了非群体性贫困,这类宗教也好,崇拜也好,都将荡然无存。 这是白莲教教义的缺陷。 朱允炆经过一番思索与分析,对顾三审下令道:“传命刘长阁,布局凤阳,务求一个不落——不计生死!” 顾三审肃然答应,不计生死比生擒活捉好办多了。 第五百七十章 隐在盘外的古今 安全局总部。 顾三审拿起茶碗,直接摔在了地上,破碎的陶瓷碎片散落一地,近乎咆哮的声音传出:“跟丢了?当初是你们给我保证,一旦咬住绝不会出问题,现在竟然说跟丢了?!郭纲,你是做什么吃的?” 千户郭纲冷汗直冒,跪在下面不敢说一句话。 顾三审愤怒至极,上前抬腿一脚,将郭纲踢出去几个跟头,对一旁的薛夏怒喝:“拿铁鞭子来!” 薛夏悚然,铁鞭子可不是纯铁打的鞭子,而是带铁刺的鞭子,那是用来惩罚白莲教徒的,怎么能打自己人? “顾指挥史,这件事必有蹊跷,不妨问清楚再说。” 薛夏连忙劝道。 顾三审怒目而视,面露狠厉:“就在不久之前,我还在武英殿给皇上保证,安全局都是好样的男人,绝不会让这些乱臣贼子跑掉一个。现在刚刚开始,他就跟丢了金忠,让我如何给皇上交代?若金忠再不现身,若古今与公子就此隐身幕后,安全局还有什么颜面存在?” 郭纲咳了咳,擦了擦嘴角,起身走向顾三审之前,再次跪了下来,沉声道:“是我的疏忽,请指挥史惩罚!” 薛夏刚想劝郭纲少说一句话,顾三审又是一记重脚,看着被踢出五步远的郭纲,薛夏也有些心疼。 顾三审盯着郭纲,咬牙道:“滚,找不到金忠的踪迹,就别来见我!” 郭纲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疼,猛吸一口气,胸口鼓荡了两下,似乎发生了骨头碰触的声音,然后一只手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喊道:“遵命!” 薛夏看着离开的郭纲,又看向愤怒的顾三审,道:“你不应该如此下狠手的。” 顾三审一拍桌案,瞪着薛夏,不甘心地说:“曹国公府是多重要的地方,我们小心翼翼,这才潜藏进去人手。第一次对上古今的人就跟丢了,若不惩处,他们还能尽心办事吗?” 薛夏轻叹一声:“他毕竟也是……” “也是什么?”顾三审捶打着桌案,难以平息心头的愤怒:“也是句容人?别以为他与淑妃有点关系,就是骆冠英在这里,失职该打一样打!” 薛夏连连摆手,拿出文书递给顾三审:“什么句容、淑妃的,安全局里只有安全局的人,没有其他身份。你看看,不是郭纲没有用心,而是古今的人实在是狡猾,哪怕是我亲自出手,也会失手。” 顾三审接过文书仔细看着。 郭纲藏身曹国公府,听到了李景隆与金面人的对话,在金面人离开之后,郭纲的下属便负责跟踪,之后郭纲离开曹国公府,加入追踪之中。 一开始的追踪很是顺利,但当对方上了秦淮河上的船之后,跟踪就出现了问题。 郭纲等人明明看对方上了船,沿岸跟了一路,但船停岸之后,却没有任何动静,找人去船上查找,却只有两名船夫,而船舱里,不见了人影,就连船夫也惊呼见了鬼。 在安全局封口船夫之后,沿岸找寻数次,只发现了一处湿漉漉的岸。很显然,对方虽乘船离开,但在半路之上已潜入水中,在夜与水的掩护之下,消失在了安全局的视野之中。薛夏解释道:“对方隐匿功夫不简单,加上光线不明,追踪又不宜动作过大,跟丢是可以理解的。” 顾三审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只要不是安全局的人懈怠、没有尽心办事,那事情就好说,哪怕是皇上怪罪下来,也不会太过严重。 “对方狡猾,我们没有看穿他们的狡猾,也算失职。现在的问题是对方已经有了警觉,再想追查怕是更难,若他们完全隐藏起来,找一些无足轻重的人运作盘口,到头来,我们岂不是毫无收获,丢尽颜面?” 顾三审担心事态变得更为严重。 薛夏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对方上岸的地方并非是渡口,而是在河岸边事先垂下了绳子,攀爬上岸。而且其上岸位置的水渍是一片,可见对方还在岸边停留了稍许,若真发现了安全局的人尾随跟踪,他们不太可能停在岸边,至少要隐藏在巷道里。” 顾三审听闻薛夏的分析,心头的忧虑稍微减弱一些。 薛夏严肃地说道:“古今、公子的人想要插手武会试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提出三十万两的要求。这个要求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现在亟需一笔财富,而这笔财富怕是不容有失,暗中的人,一定会盯到最后一刻。” 顾三审坐了下来,端起茶水,安排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告诉所有人,提高警惕,不要忽视每个细节。” 薛夏凝重地点头,前去安排。 吱呀。 一扇窗户被推开,叉竿支顶着。 窗外不远处,是半月形的池塘,西面临墙处,是嶙峋怪石,池塘中只有残败无人清理的荷。 房间里没有点灯火,显得昏昏暗暗。 阴天,无明月,无星辰。 咚咚,拐杖轻轻敲打地面,打破了夜的清寂。 “曹国公不想接盘了,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沧桑的声音传出。 暗处,一只手拍了下桌子,尖酸地说道:“呵,耍诈,你未免太高看李景隆了,他入宫的事已调查清楚了。李增枝突然被转入安全局,吓坏了他的胆,这才拿着丹书铁券,想求皇上饶李增枝不死。他不是不想控盘,怕是在这个时候被御史抓住把柄,拖累整个曹国公府罢了。” 拐杖沉重地一顿地,似有人起身,声音传出:“古今,你倒是说句话,公子那边还等着我们拿主意。” 窗边,拂尘扫过西风,古今低沉地说道:“安全局最近很是活跃,会不会已经盯上了赌盘?” 老者走了两步,拐杖捣了两声:“应是没有,千面人传来消息,安全局正在被白莲教余孽与京师阴兵的事缠身,人手分散出去不少,并没有闲暇关注这些小事,加上有曹国公的招牌,安全局不会将目光盯着一心求财的国公。”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出了不满地声音:“都怪那白莲沫儿,毁了我们多年努力,此女不除,贻害无穷!” 老者转过身,对暗处的中年人呵斥:“不要忘记了,她不止是白莲沫儿,也是你亲手抓来的阴兵!她的背叛固然可恨,但眼下已无对策,她现在被囚禁在安全局总部,那里高手如云,谁能进得去?” “让千面人去!” 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尖锐。 “够了,莫要争论。” 古今打断了两人,依靠在窗边,道:“安全局总部不是我们的人能去的地方,那里有多少暗语,多少勘验,没有人清楚,哪怕是抓了舌头,也未必能深入内部,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沫儿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中年人走了过来,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就让她活着不成?” 古今冷笑一声,道:“活?背叛我们的人,怎么可能让她活着。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事可不是她,而是银两,我们必须拿到这一笔钱,这是我们做成大事必须的条件。” “那里的人可信吗?” 老人问了句。 古今嘴角露出了阴森的笑,道:“无论可信不可信,收了钱,他们就得办事,办不成事,就得拿脑袋来抵。告诉公子,好好操持好大盘,至于我们,则在盘外押注,抽走盘中的所有银钱!” 中年人有些惊讶:“我们在盘外?” 老人诧异了下,转而点了点头,赞叹:“这才是奇招,隐在盘外,可以光明正大拿走盘中的银两。若将钱财全部用于稳大盘,想要拿出来可就不太容易。只不过,在盘外的话,我们需要一笔钱,一个木偶。” 古今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窗外:“木偶好找,但这笔钱可是我们积累多年,最后的心血,若出了岔子,日后整个古今组织,都将陷入白莲教困顿地步。你们愿意冒这个险吗?” “呵呵,你算无遗策,绝不会出岔子。” 老人极为信任。 中年人沉默了会,问道:“武会试没有双人比武,我们如何押注必赢?” 古今抓着拂尘,手缓缓滑过,说:“一切赌,皆以小博大,以大博更大。必赢是不存在的,但让一些关键场合赢,还是可以的。” “哦?” 中年人有些疑惑。 古今看着两人,轻轻说了句:“那个人还在我们手中,他将参与武会试。” “哈哈,若他在,那倒是必赢!” 笑声中,叉竿被取走,窗户落下,房间里的声音顿时弱了。 天不亮,京师就开始热闹起来。 纪纲有些头疼,推开窗,看着远处喧嚣的街道,又狠狠地关上窗,刚想再睡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我!” 穆肃答应一声。 纪纲开了门,看着穆肃,有些郁闷地问道:“这么早作甚?” 穆肃走入房间,关了门,拉着纪纲坐了下来,带着几分神秘:“方才我被吵醒,本想晨练一二,却在楼下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纪纲有些好奇。 穆肃嘴角一笑,道:“这附近有赌场,以武举人中式与否,排名高低下注。眼下可是一博三五的好机会,纪纲兄定能中式,若咱们也拿出三五两,岂不是转眼便翻它几番?日后于京师租住个四进庭院,岂不美哉?” 纪纲来了精神,连忙道:“还有这等好事?” 第五百七十一章 开盘,惊人赔率 太平桥。 潘成、黄贵翘着脚尖,看着远处的小教场,可惜有东西大影壁遮挡,远处还有建筑,根本无法看到小教场内的情形。 “不要看了,好不容易来到京师,总要好好逛逛。” 袁岳拍了下潘成的肩膀,便沿着洪武街走去。 潘成与黄贵见状,只好转身跟了上去。潘成一脸笑意,满是开怀地说道:“这京师人真多啊,你们说,够不够二十个南宁卫的?” 黄贵白了潘成一眼,道:“二十个?你想什么呢,至少三十个。” 袁岳差点摔倒,这两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京师有多少人,不说规模庞大的正副三大营,就是这里的百姓、商人,一百个南宁卫也赶不上啊。 “那里好是热闹,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潘成看前面不少人进进出出,笑意盈盈,又看了看楼上,没见女子招摇,必然不是花楼。 不是花楼,那就可以去。 “上面写得是什么?” 黄贵眯着眼看着前面店铺上的招子,不由问道。 袁岳看了看招子,又看了看进进出出的人,微微摇头,道:“是个酒楼,看这么气派,怕不是我们能花销得起,换个地方吧。” 作为三个穷汉子,实在是不敢轻易去大型酒楼,若吃一顿花销个五两银子,那回去的路上怎么办?路上有野草野花,马吃两口饿不着,可自己不能吃一路草回去啊。 黄贵、潘成要顾家,钱少得很。 袁岳还没成婚,但为人太过仗义,与安南一战折损了不少兄弟,这些人的父母亲人,可都需要活下来的人去照顾的,哪怕是朝廷给了抚恤。 “切,一个酒楼而已,他们至于那副嘴脸?” 潘成有些不乐意了。 吃顿饭,喝个酒,出来的时候不应该大腹便便,摇摇晃晃,一脸满足吗?怎么搞得像是小人得志,赚了不少钱,在那嘚瑟一样? “走了,走了。” 黄贵推搡着潘成,袁岳也没当做一回事,信步走了过去。 可就在与行人交错而过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简短的对话: “你押的谁?” “北平薛禄,你呢?” “哈哈,蓟州瞿陶、瞿郁,南宁袁岳。” “你竟押了三人……” 袁岳停下脚步,黄贵、潘成也有些目瞪口呆,转过身找寻刚刚说话的两人。人有些多,不等袁岳等人追上去,便被往来的人挡住,待再想找寻时,已找不清楚。 “刚刚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袁岳拉着黄贵、潘成退到人少的地方,问道。 黄贵与潘成连连点头,那声音虽然混杂在喧嚣之中,但就在身边,绝没有听错。 “这酒楼里面,该不会有个赌坊吧?” 潘成怀疑道。 黄贵这一次没有反驳,而是盯着酒楼的大门。 袁岳让两人不要乱走,然后走向一位刚从酒楼中走出的中年人,抱了抱拳,问道:“敢问兄台,这酒楼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说辞,在下初至京师,也想见识见识。” 中年人打量了下袁岳,很豪爽地说道:“这酒楼可不同一般,我告诉你啊,这其中有曹国公开的盘口,眼下距离武会试也没几日了,你要想赚一笔,早点押注啊。” “押注,武会试?” 袁岳有些吃惊。 不等中年人拉着袁岳吹嘘自己下了多少注,袁岳就已走开了。给黄贵、潘成说过之后,三人决定到里面去看一看。 走入酒楼,自有伙计招呼,丝毫不提赌盘之事,当袁岳提起,伙计才指向楼梯,提醒一句:“三楼。” 袁岳也清楚,赌场毕竟见不得人,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挂个招子说什么赌坊之类的,也不能遇人就喊“爷,来赌一把”的话。 沿楼梯而上,还不到三楼,就听到了嘈杂声,到了三楼一看,中堂中倒是空着,没几个人,但周围房间里面的声音很大,隔着房门都传了出来。 伙计见来了人,也不问什么,只给了一个牌子,让其找相应的房间进去。 袁岳看着牌子上的“甲申”,找寻到了房间,推门而入,里面已有六人,其中是一俏丽女子,坐在东面,见袁岳三人来,起身笑迎:“三位且先坐下喝杯茶吧。” “喝什么茶,小月姑娘,你就给我们个准信,这次谁能夺武状元?” 有一人有些不耐放,将手中的册子丢到一旁。 袁岳左右看了看,然后将桌子的册子拿起,坐了下来,展开册子一看,不由悚然一惊,这竟然是一份完整的武举人名单! 虽然这份名单很是简单,只有所在地、姓名、年龄,但这足以让人惊讶。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份机密名单,兵部主导,不应该泄露在外才是,怎么还流落到了赌场之中,闹到了人人翻看的地步? 名为小月的女子笑吟吟回道:“武状元谁能说得准,这不仅要看这些人的本事,还得看运气,说不得还得看皇上的心情,若盲猜得中武状元,那也是诸位的福气啊。” “福气,为何如此说?” 潘成插了一嘴。 小月倒好茶,端给袁岳,又端给潘成与黄贵,才说道:“武会试于二十日开始比试,而在比试开始之前,押注武状元的赔率可是一赔一百。打个比方,如这位公子押注一两凤阳亳州武举人林兵阵夺中状元,待武举发榜之后,这林兵阵果是状元,可持赌据领取百两。” “一两变百两?” 潘成有些咋舌。 袁岳盘算了下,摇了摇头,道:“若不知道这些人的本事大小,盲猜的话,可有三百六十九种结果。哪怕是全部押上一两,纵是赢了,还亏上二百六十九两,这个买卖,不划算啊。” 小月咯咯一笑,媚眼微动:“这位公子说的有道理,但谁若是能在这三百六十九人中,挑中一个,岂不是发达?命运的改变,就在这一线的气运之中,诸位是不相信自己的气运吗?” “我们当然相信自己的气运!” 其他人嚷嚷起来,可拿过来册子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名字,该选谁,谁也说不准啊。真要盲压某个人,中了自是好,若是不中,那这些银两可就全丢了出去。 三百六十九人,谁才最有可能赢得武状元? “要不押薛禄吧,听说这个人曾是燕王三护卫中的人物,应该是个悍将。” “薛禄?不好吧,他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让我说,应该在瞿陶、瞿郁中来选,将门出虎子,他们能得中举人,说明还是有些本事的。” “将门出虎子,呵呵,这句话不可信。我押登州卫的千户耿韦,听说这个人在青州城是戚斌手下的一名猛将,杀白莲教徒无数。” “若这样来论,为何不选山东都司里面的蔡熊英,他可是斩敌三十首,直升千户。” 小月抬手止住了争论,道:“诸位如此争论总没个结果,谁是武状元,只能看他们自己教场比试。眼下盲猜,只能凭个运气。若诸位拿不准武状元,却可以挑选一些中式之人,一赔七,亦或是单项测试中与落,同样是一赔七。” “何为单项测试?” 黄贵好奇地问道。 小月起身续茶,解释着:“二十日武会试开始,首测为举石,举起二百斤者为中平,二百五十斤者为出色,三百斤者为优良。押注,可细压中平优良,也可押是否通过首测,各中赔率有所不同……” 袁岳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赌场运作极是细致,甚至把朝廷武会试考试的内容都搬了出来,用来设置赔率,吸引赌资。 能把事情做得如此入微,也真算是用尽了心思。 门被推开了。 纪纲与穆肃走了进来,看都没看袁岳等人,直接拿出了一个钱囊,砸在桌子上,大声喊道:“这是十两银子,押注纪纲举石三百斤!” “哦?” 小月姑娘惊讶地看着纪纲。 袁岳侧身看了过去,陡然眯起眼睛,手微微沉向腰间,抓了下,才想起佩刀没带。潘成感觉到了袁岳的紧张,暗暗警惕,黄贵已不着痕迹得护在了一侧。 袁岳微微摇了摇头,看向那位女子,女子点清银两,提笔写明押注内容,赔率,兑换时间,然后将赌据恭敬地交给纪纲,道:“那奴家就提前恭贺这位公子,得中彩头。” 纪纲哈哈大笑,收起赌据转身便走。 自始至终,没有人问其姓名。 只认赌据,不认人。 “怎么了?” 黄贵低声问袁岳。袁岳没有说话,只想了想,拿出了二两银子,对女子道:“刚刚的赌据,再写一份吧,我押二两。” “啊?” 小月不解地看着袁岳,但还是称职地写了一份赌据。 走出酒楼,黄贵与潘成拉着袁岳,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押注自己,反而去押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这不是冒险吗? 袁岳看着两人,严肃地说道:“押注纪纲的那人身上有一股戾气,似乎和我们一样——都杀过人。我甚至怀疑,他就是纪纲本人!” ps: 说一句,武举举石,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摘自史料,非笔者凭空杜撰,别拿石头拍我……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中央钱庄,大生意 唐氏书坊。 唐润看着桌上五叠洪武宝钞,眼神中有些渴望,微微抬头,眼眸中映出一个头戴帷冒的夜行人。 夜行人捏了捏嗓子,道:“这五百贯,虽不能买下你的书坊,但用一用你的匠人,刷印一些玩物,总还是可以吧?” 唐润很想伸手拿走桌上的钱,但贪欲如毒蟒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只好婉拒:“刷印之物我看过了,乃是朝廷武举人消息,这件事风险太大,一旦朝廷追查,书坊所有人都要掉脑袋,所以,还请另找高明吧。” 夜行人起身,伸手将宝钞摞在一起,看着面不改色的唐润,问道:“当真不再考虑?” 唐润起身拱手:“不送。” 夜行人笑出声来,伸手摘下帷冒,缓缓说道:“不愧是老东家,能分清是非曲直。不过,这东西还得唐氏书坊来刷印,就今晚。” “是,是你?!” 唐润吃惊地看着来人,退后一步,撞翻了凳子。 通济门外。 皇家中央钱庄刚刚开门,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就如洪水一般淹没而来,若不是有侍卫维持秩序,说不得就一拥而入,将门口的伙计给踩死。 “排好队,以牌号为准,叫到哪个,哪个进去。” “我们这是几号?” “三十二号,往后靠。” “一号到五号进去。” 文书黄重坐在窗后,研着磨,对走过来的大汉问道:“是打算兑换银铜钱钞,还是打算存入、取出银两。眼下存入每年折利……” “那什么,我是来借钱的。” “哦,出借啊,好说,年息百分之十,借十两银,一年之后,除需还款十两外,还需支付一两利息。若提前还款,只需按月息百分之八来计。” 黄重快速介绍着,然后找出借款文书,看向对方,问道:“若是听明白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户籍地,有无抵押物。” “郑贤,吴淞江所,没有抵押物,要不,你看看我这把剑怎么样?” 郑贤取出腰间的剑。 黄重看了看,询问道:“可是参加武会试的武举人?” “没错,这是我的符信。” 郑贤交出符信。 黄重仔细核对了下,又看了看郑贤,起身道:“原是郑武举,不知你打算借多少银两?” 郑贤伸出右手,张开五指。 “五百两?” “不,不,是五两……” 郑贤吓了一跳,这若是借五百两,亏了本,自己下半辈子就没活路了啊。 黄重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失礼貌地说道:“五两?呃,五两的话,还不需要押注宝剑,你是武举人,又有符信证明身份,足够中央钱庄无抵押开出二十两以内的借据,确定五两吗?好,你拿着借据走前面通道,去支拿银两便是。” 借据写清三份,按明手印。 黄重笑着送走郑贤,拉了拉窗户旁的绳子,门外的一个铃铛便晃动起来,又一人走入钱庄,来的是一位商人,要拿京师的一家铺子借贷一千两…… 皇家中央钱庄的借贷生意顿时热了起来,大主事梁成同在高兴之余,也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当即命人召集通济门、聚宝门、江东门、金川门四家中央钱庄分行主事胡大可、陈岫、卫来宝、罗秋,至中城太平桥皇家中央钱庄总部集议。 算盘哗啦响成一片,毛笔不断被拿起,记录下数字,然后将账本递给下一个人,接过上一个人送过来的账本,再次计算。 持续一个多时辰之后,罗秋整理好相应结果,对梁成同汇报:“大主事,京师分行与总部账册已核算三次,账完全对得上。” 梁成同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问道:“这三日以来,钱庄已出借十二万两之多,已超出了今年夏日单月出借额度。如此规模的出借,会否影响钱庄运作,莫要见了底,又有人大额支取存银,钱庄一时拿不出来,可就麻烦了。” 胡大可认真说道:“眼下还没问题,以通济门钱庄分行来看,库存金银钱钞尚有二十万两,足够应付寻常支取。” 卫来宝等人盘算了一番,也认为当下借出增加,并不影响钱庄运作。 梁成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可大意,眼下距离年终不远,商人与百姓多会取出存银,置办货物。还有,派人调查下,为何京师借贷突然增加。” 胡大可、陈岫、卫来宝三人连连点头,罗秋犹豫了下,上前道:“眼下借贷数量虽是增加不少,然从每次借贷金额来看,最多的不过千两,最少的只有二五两,以闲散商人、士绅等为主。听闻一些消息,京师中有人拿武会试作押注,赔率惊人,一赔七到一赔一百不等,这些出借的钱财,怕与此有关。” “京师有赌坊?” 梁成同吃了一惊,太祖爷的逍遥楼还没拆,就有人想逍遥了? “我也听到了消息,据说赌场背后是一位国公。” “你是说李景隆?” “呃,我什么都没说。” “废话,京师就两个国公,不是李景隆还能是徐辉祖不成?” 梁成同有些郁闷,按理说,李景隆刚刚禁足结束,应该低调地活着,怎么能高调地开赌场呢,这不是授人以柄,自己找抽吗? 胡大可严肃起来,思量着:“若这些消息属实,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点对策?赌场不比做生意,一旦赔光了,我们很难收回账款。若这么多账成了死账、坏账,今年中央钱庄可就没有利可言了。” 陈岫并不介意,自信地说道:“但凡来借钱的,若无身份,地位,通常都有抵押,哪怕是寻常百姓,也会留下证据,写明户籍,留下按押与画像。再说了,谁都知晓中央钱庄背后是皇室,欠皇室的钱不还,有这种胆量的人家怕是不多。” 罗秋与卫来宝赞同陈岫的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质朴的百姓是不会赖账的,至于奸诈的商人,更不敢赖皇上的账,士绅将信义看得很重要,也有还款能力,不需要担心。 梁成同也认为胡大可的担忧没有必要,但为了谨防万一,还是吩咐道:“但凡出借,需仔细核对身份,信物,抵押物,若出现超出五千两以上的借款,需让其转至总部来申请,分部暂不受理,直至武会试结束。” “好。” 罗秋等人连忙答应。 几人正在讨论钱庄事宜,伙计突然来报有旨意,梁成同看了看罗秋等人,不安地出门迎接。 御用监少监王钺待梁成同等人行礼之后,拿出圣旨,也没展开,直说道:“皇上有秘旨,非主事不可窥视,你们自个起来看吧。” 梁成同谢恩之后,接过圣旨,看过之后,连忙对王钺表态:“还请王少监转知皇上,皇家中央钱庄必会遵旨行事。” 王钺笑着,挥了下拂尘便转身离去。 “大主事,皇上可是不满赌场之事,让钱庄不出借钱钞?” 罗秋等人见梁成同脸色凝重,不由问道。 梁成同微微摇头,返回房屋之中,挥退左右,才将圣旨交给几人。 卫来宝看过之后,有些疑惑,开口说:“皇上为何要让我们支取五十万两到广西钱庄分部,这不是浪费钱财?” 罗秋也是不解。 按理说,开设钱庄,只要不乱来,还是一本万利的事,何况是挂着“皇家”两个字的中央钱庄,其虽降低了利息,但每年吸收的财富还是惊人的。 但是,总有几个地方有些例外,比如广西、云南两地的中央钱庄分部,现在就是个赔钱货,听说去年出借的钱,今年也没收回款项。 那里情况特殊,少数民族人口众多,土司又多,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有些人还不开化,不懂得借钱还钱的道理,拿钱享受可以,让还钱,不行。 考虑到地方稳定,人身安全,民风彪悍,又不适合上门暴力催收,至于没收财产,那也得他们有财产才行啊…… 云南今年有所好转,原因是张紞在云南,搞得很不错。可广西的布政使储颙(yong)不给力啊,没张紞的能力与威望,虽然有个人屠张辅在,但也不好屠自己人去吧。 这个时候不考虑撤销广西的中央钱庄分部就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要给他们五十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会影响整个钱庄的运作。 “皇上的安排,我们只管遵从便是,好在时间宽裕,待年终各地分部解送来收益之后,支广西五十万两应没压力。” 梁成同也想不清楚朱允炆的打算。 胡大可看着圣旨,沉思良久,方说道:“或许,皇上准备在广西做一笔大买卖。” “可不是,五十万两啊。” 卫来宝感叹。 突然之间,卫来宝不说话了,看向胡大可,罗秋、梁成同等人也惊呆了,目不转睛。 胡大可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如你们所想,应该是那一笔买卖。” 梁成同吞咽了下口水,木然地问了句:“五十万两,够吗?” 罗秋端着茶碗的手有些抖动,茶水有些晃动,低声喃语:“皇上已经在准备了,户部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广西,怕不止是生意事啊。” 第五百七十三章 抢生意的来了 兵部门外。 一个中年人牵着马,审视着兵部张贴在墙外的文书,是自《武举发》中精简出来的内容,包括武举考试的内容,时间,待遇…… 抬手,中年人揉了揉脖颈,然后转身,步子缓慢地走着,陡然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中年人连忙移开目光。 顾三审与汤不平迈着急促的步子走着,当交错而过时,顾三审陡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牵马的中年人。 汤不平退了回来,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顾三审没有回答,只是喊道:“这位兄台,还请留步。” 中年人握着缰绳的手紧了许多,又缓缓放松,转过身看向顾三审,不苟言笑地问道:“你叫我?” 顾三审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着中年人,皱眉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中年人平静地说道:“哦,是吗?我没印象。” 顾三审仔细看着,此人身高不到六尺,额头上有两道刀疤,双眸漆黑,虎背熊腰,颇有一番威势。顾三审确定自己不认识此人,但又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似乎与此人打过交道。 “看你来这里看《武举法》,应是武举人吧,不知高姓大名?” 顾三审盯着对方。 “福建长乐,林昭雪。可是要请我喝一杯?” 林昭雪十分淡然。 顾三审呵呵笑了笑,拱手道:“昭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冤情,你想喝酒,中式之后我再来寻你。” 林昭雪转过身,冷漠地说道:“那,告辞。” 汤不平看着离去的林昭雪,对顾三审问道:“此人就是林昭雪?听说是一个厉害的刀客。” 顾三审点了点头,道:“开国以来第一次出现武会试,谁都想借此机会向上爬一爬,若不是全军有百强兵王的选拔,不知道多少千户、指挥史要参与进来。卫所军人,勋贵之后,民间武人,这一次武会试,怕有不少人扬名。” 汤不平咧嘴道:“若不是皇上不准安全局的人参与,我都想去试试了。” 顾三审瞪了一眼汤不平,你一个杀才跑去举石头有什么好玩的,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走吧,已经找到了丢失雁翎刀的卫所,徐辉祖与铁铉应该已经到了内阁。” 林昭雪牵着马,停在一处树下,阴霾的目光看着蓝天,紧握着拳头满是愤怒。 “在这里,就不需要表现你的愤怒了吧?” 林昭雪猛地回过头,看到树一旁坐着一位中年道人,一人手持黑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千面人?!” 林昭雪走了过去,脸涌起皱纹。 千面人抬了抬手,轻声道:“你这张脸容不得情绪波动,若露了破绽,对你,对他们都不好。” “你们该死!” 林昭雪咬牙切齿,脸更显狰狞。 啪! 棋子落下,千面人淡然地说道:“只要你好好表现,那他们就能活。你知道,我们说到做到。” “你应该也知道,胁迫我的人都死了。” “至少我还活着。” “你也会死在我刀下!” “给你机会动手,你敢杀我吗?” 哗啦啦,围棋子散落在石桌上,随后窜落在地上。千面人起身,伸出了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触碰着林昭雪的脸,冷冷说道:“不要让顾三审认出你来,否则,你知道后果。” 林昭雪冷冷地看着千面人,握着的拳骨不断咯嘣响动,最终,不甘心地说道:“不要伤害他们,我听你们的就是。” “好,你听清楚了,武会试时……” 千面人缓缓说着。 林昭雪沉重地点了头,牵马行走在人流的街道中,刚想找个客栈歇息,歇着便走来一人,就在林昭雪抬手化掌时,对方突然说道:“要不要一份武会试的情报,押注绝对用得上,不多要,五两银子。” “五两?” 林昭雪嘴角有些抽动,这还不叫多要。 那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册,递给林昭雪,道:“看两眼就知道值不值,眼下京师不少人盲猜押注,不过是打了水漂,便宜了赌坊。若是买上一份精准的情报,岂不是押得更为精准?” 林昭雪翻开一页,顿时瞪大眼,低声问道:“这,这哪里来的?” “嘘,这就莫要问了,但可以保证,消息属实。” 林昭雪低头看着,这一本册子内容实在是详实的很,黑白字样,不仅有简笔画像,还记录了武举人的详细信息,甚至还标注了其善用武器,力量姑值。 为了验证其中真伪,林昭雪翻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页,看着“一石三斗力”的评估,不由浑身一冷,这个评估极接近“林昭雪”的能力。 “不能再看了,你到底要不要?” “五两太贵了。” “花了这五两,足够你押注时中个几百两,若押中了武状元,说不得以一博百,成为巨富。” “好吧,给我。” 林昭雪拿出五张宝钞,对方塞还册子,然后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久之后,林昭雪发现自己上当了,这玩意就不是什么机密,唐氏书坊已公开售卖,标价三两银子,结果还一时脱销,成为了继《三国》之后的又一本“畅销书”。 一座府邸内,公子近乎咆哮地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金忠与千面人也是震惊不已,这哪里是小册子,摆明了是要砸了赌场的生意啊。 这要是一个个都成了神猜手,每个人下重注,结果还中了,那这赌盘一下子不崩了啊?谁来护住盘子?万一拿出赌盘里的所有银两,还不足以兑现赌据,这场买卖算是彻底完了啊。 大盘崩了,想要安全地抽取走这部分资金,那可就太难了。 “怎么办?” 千面人有些失了分寸。 筹谋了这么久,布置了一个接一个的棋子,大盘也开了,这几日可是吸收了众多银两,可是想要让古今通过盘口的运作,不动声色拿走三十万两还不是时候。 “还能怎么,让商人贴钱进去,稳住大盘。” 公子下定了决心。 一切的运作,都必须建立在盘口存在的基础上,武会试不是自己的目的,只是一个手段。拿走一笔巨大的财富,完成那一笔交易,才是立身之本。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金忠思量再三,赞同公子的决断。 于是,苏州赵大宇、京师梁文星等商人就收到了消息,各自筹备五万两,压稳盘口。这些商人已经和曹国公府绑在了一起,现在想学习常百业下船已是不可能,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去调查下,唐氏书坊后面有什么背景,缘何掌握了这么多情报,” 公子的声音冷若冰霜。 千面人起身刚想离开,就听到公子的声音:“让芒种去,你已经露面太多次了,不宜暴露。” “我每次行动都极是小心,就安全局的人,还没本事发现我。” 千面人有些不甘心。 公子冷冷盯着千面人,道:“听命行事。” 千面人无奈,只好转身坐了回去。 金忠看了看千面人与公子,道:“有人发现楚芸出现在轻烟楼,安全局很可能已经使用阴兵了,若任由她们行动,芒种的情报网怕都会被撕毁。” 公子问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金忠嘴角微动,语气有些冰冷:“背叛者,必须死。我们已经掌握了阴兵所在的宅院,只需要一次火攻,就可以将她们彻底消灭。” 公子思考了下,摇了摇头,道:“我知你被高阳郡王背叛,所以痛恨一切背叛者,我也知你被燕王忽视,心有不甘,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但金忠,若人只懂得仇恨与愤怒,那与野兽还有什么区别?做大事,要不拘小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抽取资金。” 千面人埋怨道:“早知如此麻烦,还不如直接绑架了商人与曹国公府,索要一笔巨款,凑个三十万两来得爽快。” 金忠与公子同时看向千面人,目光中有些不屑。 绑架勒索,自然是一种来钱快的方式,但问题是,古今不是今天干完一票就金盆洗手,找个桃花岛过小日子去了,而是需要长期存在下去,需要稳定的资金来源。 杀鸡取卵这种事,要不得。 再说了,这里是京师,不是山沟僻壤,小小县城,抢个人容易,可敲个诈,还真不容易。不说怎么通知家长,就说赎金运输也是个麻烦事啊。 无论是银两,还是宝钞,几万两都不是一只手,两个箱子能解决的问题,运多了,会被查,运少了,赎金不够…… 万一事情闹大了,京城卫队参与进来,那就是天罗地网,想跑都难。做事需求稳妥,需求长远,不能毛躁,更不能目光短浅。 金忠看了一眼公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是贵族,不是土匪强盗,虽然他们的一些行为和强盗没多少区别,但他们总还是要脸的。 唐氏书坊,一册难求,日入斗金。 城中赌场,人满为患,个个欢颜。 待在皇宫中的朱允炆,站在高处,看着隐藏在明暗之中的京师,一条条街道宛如丝线,串联成巨大的蛛网。 而朱允炆,就如一只庞大的蜘蛛,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飞蛾…… 第五百七十四章 说凤阳,道凤阳 凤阳城。 一处高楼,寒风几许。 岳四海手持望远镜,缓慢地扫视着城中的街道,想要找寻出白莲教徒的踪迹,刘长阁就躺在藤椅上,身上还盖着虎皮毯子,浑似已然入梦。 杨山蹬蹬上了高楼,径直走向刘长阁,禀告了一句:“城中已布置妥当,只要白莲匪首来,定能封死在这城中。” 刘长阁没有睁眼,只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杨山看了看一旁桌案上的望远镜,身上想要去拿,耳边却听到了刘长阁的声音:“这不是你可以碰的宝贝,去把孙岳请过来吧。” “小气。” 杨山缩回手,转身下楼。 岳四海放下望远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眶,问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请李芳英,找孙岳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刘长阁身子一动,枕着双臂,藤椅摇晃起来:“京师来的消息你也看了,曹国公府与古今有关系,虽然李增枝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与李景隆、李芳英无关。但很明显,李景隆是知情的,这就不容人猜想,李芳英会不会知情,会不会参与其中?” “再者,白莲匪首选择武会试开始之日作为集议的时间,以凤阳城为地点,显然是特意安排好的。时间不好说,但地点巧合的让人不由怀疑,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其他地方,偏偏选择在中都,还是李芳英为留守的中都?” 岳四海坐了下来,兀自拿起桌上的红枣:“凤阳安全局千户左周调查过,李芳英并没有问题,这几年间与京师几乎没有联系。” 刘长阁冷笑一声,坐了起来,看着岳四海:“我不怀疑左周的能力与忠诚,但我怀疑李芳英,这个人隐藏在中都,低调地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身为中都留守,又是国公之弟,是你,你能如此低调吗?” 岳四海摇了摇头,自己是留守,大哥是国公,不说无法无天吧,但在凤阳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是要跺跺脚,其他人都要害怕的。过于没存在感,真被朝廷遗忘了,那也就彻底没前途了…… 刘长阁摘起望远镜,走到栏杆处,看向城中:“据俘虏白莲教徒与杨幼文交代,白莲教没有改变计划,依旧打算在凤阳城召开集议,这一点让我难以想明白。” “佛母不可能不知道白莲沫儿被捕,安全局接二连三的动作,抓获多名白莲教匪首,这也告诉了他们,沫儿背叛了白莲教,在这种情况下,隐藏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偏偏还要集议中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岳四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拿起另一个望远镜,继续观望,视野中,不过是生活百态,似是各自忙碌。 “有情况。” 岳四海突然喊道。 刘长阁连忙走过来,顺着岳四海手指的方向,用望远镜望去,视野中出现了十几个人,三个独轮车,不断有人将东西放在车上,然后绑扎结实,一些人敲开了其他人家的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里面的人拿出了包裹交给门外的人。 “这是不是白莲教?” 岳四海有些警惕。 刘长阁也拿不准,命人传左周。 白莲教徒多是平民,打扮与生活方式,与平民无异,虽然这些人带着孩子,谁能保这些孩子不是白莲教徒故意带在身边,遮人耳目的? 左周匆匆上了楼,待问明情况,又亲自拿着望远镜看了看,这才苦涩地将望远镜交给刘长阁,道:“他们不是白莲教,只是乞讨的百姓罢了。” “乞讨的百姓?” 刘长阁惊讶不已,岳四海也有些狐疑,问:“你如何可以断定是百姓,他们又为何乞讨?” 左周哀叹一声,解释道:“因为冬日了,他们要回江南了。” 刘长阁、岳四海对视一眼。 凤阳,朱元璋的老家,龙起之地,大明中都,听起来很牛,但实际上,被悲催。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这里除了一座辉煌而烂尾的中都城之外,就找不出来辉煌的东西了。 事情还需要从开国之后说起,朱元璋曾想迁都凤阳,以老家为一国之都。 但迁都,必须有住所,朱元璋也不可能和老婆孩子住在小树林里。所以,无数匠人、民夫被调到凤阳,从事繁重的皇宫营造工程。 但光有人造房子是不够的,凤阳经过元末战争,人口稀少,出个门走半个时辰,都未必能遇到活人。既然要当国都,自然不能如此磕碜。 于是,朱元璋从江南富裕之地迁移了二十万人口,给他们上了凤阳户口,让他们成为了未来国都的第一批百姓。 嗯,也是明代最后一批…… 后来的事就很清楚了,中都烂尾,工程修不下去了,中都也就那样了,好在朱五四老先生的坟是修好了,而且还很气派。 老爹老娘得到了安寝,朱元璋又亲自写了碑文,一桩心事了了,至于那些烂尾楼,就不管了。匠人、民夫,各回各家,各找个妈。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自由解放,一桩好事。 可问题是,工程烂尾了,匠人回家了,民夫也走了,中都不建了,那二十万从江南移民过来的百姓,却不让走啊…… 没办法,人家匠人、民夫只是打工的,你们是本地人,怎么能走呢。不信看户籍,是不是凤阳府的人…… 这二十万百姓生活在凤阳,可就真的苦了,苦到什么程度,一句花鼓戏足以证明:“说凤阳,道凤阳,风样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实事求是地讲,凤阳是不是好地方,和朱元璋当不当皇帝,还真没多少关系。因为老朱还没当皇帝之前,他全家就被饿死几口,你能说凤阳那时候是个好地方? 将黑锅完全甩给老朱,这是不太地道的一件事。当然,这与民怨有关,好好地待在江南,你老朱要让我们移民,好吧,移民就移民,说好的给京都户口,结果呢,咱成了中都户口,这不是忽悠我们? 再者,江南多好啊,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可凤阳呢?土地贫瘠不说,还十分容易出现干旱或洪涝灾害,一年活了八个月,实在是没吃的了,你不让我们搬回江南去,但总允许我们开个条-子,出去要饭吧? 趁着冬天没事干,要着饭到江南,找找还活着的老朋友,蹭几顿饱饭,然后上上坟,扫扫墓,来年二月三月再回凤阳,继续耕耘这几乎没什么产出的土地。 后世凤阳流传的“泥巴房,泥巴床,泥巴锅里没有粮”搬到大明去,完全没有违和。 左周待在凤阳已经有两年了,习惯了这种百姓“候鸟”式的情景,心酸又如何,同情又如何,解决不了问题的。 “朝廷知不知道?” 刘长阁凝眸问道。 左周叹息:“凤阳的事,朝廷肯定知道,早在洪武年间,这些事就已经告知太祖,只不过……这些人自己找到了活路,朝廷也就没有管他们。” “乞讨,就是活路?” 刘长阁声音有些冰冷。 左周听出了刘长阁的不快,但还是点头。 没错,乞讨就是活路,至少他们能活着到南京,然后活着回来。至少他们没有饿死,这就是他们的命。 “朝廷知道,皇上未必知道。这件事,安全局或许可以奏报下。” 岳四海看着那些百姓,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就这样走着,他们想要活下去,这没有错,错的是朝廷的不作为,是这一片土地! 刘长阁认可岳四海的观点,朝廷知道,和皇上知道是两回事。凤阳府的事情已存在多年,这种事想必早就上奏了多少次而没有任何结果。 一直没有结果的事,自然就没有人再关注,也不会再有人奏禀,哪怕是有人上奏了,也会被压下来,而不会给送上去。理由很正当:小事,就不需要给皇上看了。 “这件事你来奏报吧。” 刘长阁看向左周,左周连忙感谢,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在皇上前露脸的机会。 孙岳来了。 刘长阁与孙岳秘密商议应对白莲教的对策,询问城中布置。 与此同时,凤阳南城洪武门外,走来一队粮商。 佛母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对一旁的白莲天王孙天佑说道:“这座城中,想必已被人设置了天罗地网。” 孙天佑推着粮车,甩了下头,汗水飞了出去:“天罗地网见多了,也没见佛母哪一次落进去过。” “这次不一样,古今传来消息,燕王、宁王得了重赏,而刘长阁并没有出现在京师,他与二王返京的消息已然确认,不在京师,能在哪里?” “你是说,刘长阁来了凤阳?” “呵,谁知道。不过他来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佛母收敛了笑意,经过城门口的盘查,缓缓走入城门洞,目光中带着深邃的冰冷。 这一日,出城的百姓不少,入城的百姓也不少。不同的是,出去的多是乞讨的,进来的,多是能吃得饱饭的。 这是一座围城,城门关了,都在里面。 第五百七十五章 大明好男儿 京师,兵部。 铁铉看着桌案上的两本册子,不由有些头疼。 第一本册子售价三两银子,内容简单粗糙,但也涉及到了武举人部分能力的评估,而且精准度相当厉害。 第二本册子售价五两银子,内容翔实精细,不仅记录了武举人的力量大小,射箭精准,还附带了过往成绩。 这就有点让兵部颜面无存了,所谓的过往成绩,自然是武举人童试、乡试时的表现,这些资料可是朝廷机密,文书封存,别说寻常书坊了,就是兵部之外的其他尚书、侍郎,想翻阅这些文书还得打个招呼。 现在好了,朝廷机密,不仅流传民间,还被人拿来赚钱,这不是胡来吗? 侍郎卢渊打了个哈欠,昨晚上被皇上训斥了很久,没睡好,至于这些册子,卢渊并不在意,反正兵部的人不会监守自盗,当盗贼的是那顾三审。 “这样下去,御史弹劾兵部在所难免啊。” 铁铉有些郁闷。 卢渊抬袖子沾了沾眼角困出来的眼泪,有些疲倦地开口:“眼下都察院正在被整顿,有点动静就会上奏弹劾,以免再出现大的问题,出了这种事被弹劾很正常,而且我还听说了,已经有几个御史通了气,正在写奏折,估计这明天就会递上去。” 明代的奏折,少的几百字,多的时候,上万字都是有可能的,一封奏折写个两三天,写累了串门拉个人,吆喝几声,散布散布消息,都是正常操作。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总要给人家托关系走后门,说人情送礼物的时间嘛。 铁铉很铁,不想走后门,也不在乎御史弹劾,这件事问题虽然出在兵部,但执行的人却是安全局,换句话说,是朱允炆拿走了文书,然后被安全局不知羞耻地拿去赚钱了…… 据说,唐氏书坊这几天赚的钱,没有一万两,也有八千两了,为此户部甚至还专门派了两个皂吏,躲在唐氏书坊的门帘子后面计算商税。 “小教场准备如何了?” 铁铉将两本册子丢到一旁,不再理会。 卢渊回道:“已准备妥当。” 铁铉满意地端起茶碗,吹了口热气:“此番武会试,由兵部、中军都督府主办,内阁大臣解缙、郁新监场,务必做到安全,让军士再检查一遍。” 卢渊刚想去吩咐,刘儁手持文书走了进来,不等到近前,就开始喊了起来:“教场需要临时改变一下,燕王、宁王等八位藩王,都要去小教场观看武会试。” “他们去作甚?” 铁铉更郁闷了,这群藩王待在京师,是不是闲着没事干啊。 呃。 还真的是,藩王在京师实在是太闲了,虽说朱允炆想打造一批矿业“国企”,但这还需要时间去筹备,不是说知道地点,带着锤子就可以上路了,加上山沟不好爬,又是冬日,这些藩王谁都不想大冬天钻山沟,准备开春之后再出京发财致富。 闲着实在是没事干,整天在王府造人也不是个办法,又不能找一些狐朋狗友喝酒,以免被扣上结交朝臣的帽子,所以他们一直都很无聊。 现在京师举办武会试,如此热闹的事,这群人怎么可能不参加,不为了看热闹,也为了散散心不是。 “给他们搭个高台吧。” 卢渊劝道。 铁铉很想拒绝,眼下距离武会试只有一日了,这个时候临时搭台,万一质量不过关,摔了某位王爷,这责任可就大了。 “呀,几位大人都在呢。” 内侍双喜走了进来,笑呵呵地看着铁铉等人,说了句:“有口谕。” 铁铉等人连忙行礼。 双喜手中拂尘微动,笑道:“皇上说,朕要亲临武会试,此事保密,不得外传。” “啊?” 铁铉懵了,卢渊与刘儁也很是吃惊。 要知道一个问题,科举会试的时候,朱允炆并没有亲临现场,举人也见不着他,只有通过会试的文官,取得殿试资格,才可能见到朱允炆。 可现在,朱允炆竟然要亲至教场,这是给了武举人多大的面子啊,何等的荣耀! 这是文臣的危机啊。 朱允炆若是知道了铁铉的想法,估计想一脚踹飞他,科举考试会试之后有殿试,武会试之后有什么?毛都没有,不这个时候出来见个面,啥时候见面? 总不能设置一个武举殿试,在大殿里面比赛扳手腕,仰卧起坐,或者舞文弄墨,抓耳挠腮吧? 铁铉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到小教场,重新准备,皇上来了,规格不一样了,至少需要弄个上档次的围栏,挡一挡呼呼的北风。 小教场在忙碌,武举人也在准备,京师百姓翘楚以盼的日子,终到来了。 京师小教场内,马匹嘶鸣,军士盔甲明亮,气势高昂。 而在小教场的比试场之外,修有三道围栏,在最里面的围栏内外,都有手持长枪的军士把守,而在而外围的二、三道围栏外,则挤满了围观的京师百姓,密密麻麻,热闹非凡。 一些商人发现了商机,拉着伙计拖了几车的凳子过来发卖,原本几文钱的凳子,竟然在这里卖到了一钱,即便如此,还是脱销了。 人太多,个子不够,凳子来凑。 一些带孩子的大人,干脆就让孩子骑在脖子上,观看着这一场京师武举盛宴。 兵部、五军都督府官员率先入场,随后,燕王朱棣、宁王朱权等藩王在万民欢呼声中走入教场,燕王、宁王的声音响成一片。 徐辉祖有些憧憬与羡慕,自己一直待在京师,想要扬名疆场,怕是不太可能了。 当朱允炆的銮驾进入小教场,在安全局顾三审、薛夏的护卫,在朱棣、朱权、众官员与百姓震惊的目光中,在武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朱允炆慢步而来。 “皇上,是皇上。” “皇上来参看武会试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有些嘈杂与混乱的声音,最后都被一句万岁给统一了起来,围观百姓热烈地喊着,一次接一次,声浪一波盖过一波,浩荡的声势令人震撼。朱权暗暗摇头,朱允炆在民间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哪怕是征战在外,功高卓著的燕王,也无法与之匹敌。 就这一份民心,就不是谁可以做到的! 万岁山呼声,沸腾了寒冬,没有人再感觉寒冷,只觉得浑身热血流淌,就连那五岁的孩童,都会兴奋地拍着手掌。 朱允炆抵达高台,对朱棣、朱权等藩王、铁铉、徐辉祖等官员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向百姓,抬起手,原本震天动地的声浪,在一个呼吸之间,瞬间消散无踪。 如此整齐划一,如此可怕的秩序,让朱棣都感觉头皮发麻。 这还是无秩序的百姓吗? 即便是百战军士,也未必可以做到这一点! 朱允炆做到了,轻而易举! “朕在这里,陪你们一起看大明好男儿!” 朱允炆高声喊道,在寂静的教场中,传出许远。 “好男儿!” 这三个字,是朱允炆给武人最直接的定义! 遥想宋朝,韩琦对好男儿的定义,那就是东华门外唱名者,换句话说,宋代的好男儿,那就是文官,武人算什么好男儿! 但到了朱允炆这里,他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与影响力,以一句话,三个字,彻底扭转了世俗、民间对武人粗鄙、非是好男儿的看法! 至于官员会不会改变看法,朱允炆并不在意,只要自己坚持武会试到场,让武举人享受与文官一样的待遇,百姓们就会看到,文官与武官都是有前途的,都是有地位的,没有谁一定荣耀过谁。 武举人中,袁岳看着朱允炆激动不已。 张辅说得没错,朱允炆是一个不同的帝王,他是重视军士的,他是有人情味的,他也是深得民心的。他亲自来到了教场,说明武会试的结果,将更为光明。 只要拔得头筹,他日定能登上更高的舞台,成为一名称职的将帅! 纪纲站在人群中,双眸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抬手之间,万人齐喑,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何等的惊人,何等的令人向往! 薛禄挺了挺胸膛,目光坚毅。 自己已经四十有二,在燕王护卫中混了多年,仍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可我薛禄不甘心,我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征战沙场,想要留名青史! 既然武会试是自己的机会,那就不可能让它从自己手中溜走! 林昭雪抬手按了按脖颈,有些瘙痒,然后看向朱允炆,目光有些复杂,只握紧了拳头,低声说了句:“抱歉,我身不由已。”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铁铉微微点头。 铁铉起身,接过刘儁手中的木槌,敲打着铜锣,待场面安静下来之后,才高声喊道:“遵照皇上旨意,朝廷开恩于四海,首开武举选拔良将,第一日测举石,拉硬弓。第二日测舞刀,第三日测步射、马射,第四日主策论。今有武举人合计三百六十九人,择最优六十人中式,授予官职……” 淘汰虽有些残酷,但弱肉强食,这是历史的规则,朱允炆不想违背这个规则。 第五百七十六章 武会试,测举石与献印 测举石,开锣。 袁岳、薛路、纪纲等一干举人分散开来,在边缘处等待呼名上场。 比试场中,摆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的长方形柱体青石,青石石壁经过打磨,并没有毛刺,在青石柱离地面大致七寸位置,左右各凿有凹槽,供人抓持。 青石宽皆是一尺,高分为一尺三寸、一尺六寸、两尺,对应二百斤、二百五十斤、三百斤。 考官是兵部古朴,站在前排,面向武举人喊着:“凡呼名三次不登场者,视为弃考。登场者,当先选石号,献印两次,方为通过。现开始呼名,福建福宁武举人马亮。” 朱允炆绕有兴趣地看着,对一旁的朱棣、宁王、铁铉等人说道:“这就是石礩(zhi)?” 朱棣等人连连点头。 铁铉解释道:“皇上,此石礩专为武举所备,原是宫室梁柱下的垫石,为唐宋开槽,测人膂力。” 朱允炆打量着远处的石头,这可与后世的举重杠铃完全不同,杠铃是一根木头挑两端,重量都在两端,可这里的举石头,那就是纯碎的举石头…… 取材还真是方便,加工也简单,捡块大石头凿巴下就行了,纯天然材料,不另花费。 “何为献印?” 朱允炆有些不解。 铁铉指了指马亮方向,笑道:“皇上且看。” 只见马良走到三块石礩面前,在围观军士与百姓的鼓舞之下,最终也没敢挑战三百斤石,而是选择了二百五十斤石。 古朴与马良确认之后,一旁有文书记录下来,然后高声喊道:“马良,测二百五十斤石。” 周围百姓与军士听闻之后,一阵叫好声。 马良活动了下筋骨,然后如大猩猩一般,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之后弯腰,双手放在地上摩擦了下,又站直了拍去手上的泥,扎好马步,双手放在了石礩两侧的凹槽处,大喝一声:“给我起!” 马良腰间一紧,双臂发力,二百斤石晃动了下,猛地被抬离地面,此时马良额头已冒出青筋,再度发力,石礩被举至胸膛位置,然后借着胸膛,抵住石礩顶部,怒吼一声,石礩的底部朝着北面显露出来,然后落下,转过身,再次举着石礩,将底部朝南面露出,之后便轰地丢下石礩,双臂高举。 “好!” “好样的!” 教场中欢呼不断。 铁铉笑着对朱允炆道:“这就是献印。” 朱允炆算是看明白了,这石柱子不就类似于一个放大的印章,献印,就是将印章的底部显露出来,献给人分看一看。 这可就需要大力气了,后世举杠铃只要过头顶,一口气憋上去,立住了,还好一些,但这献印,可不是一口气的事,他需要先提举,之后连着献印两次,不是一口气能办完的事。 “不错。” 朱允炆很是满意。 古代战争以冷兵器为主,力量的大小,往小了说,关系着自己干死对方,还是被人干死,往大了说,关系着战场成败。战场交锋,没力气还真不行。 首先,你需要背几十斤的盔甲,然后还需要两条腿跑几十里路,有时候可能是几百里,千余里,没力气,没好身体,谁熬得住。最后,打谁都需要力气啊,人家挥舞马刀,你都没力气格挡一下,兵器都飞了,被人砍了也不怪人家。 有力气,起码占了一定优势,哪怕是逃命,也比人家多跑几里路嘛。 举石头玩,说真的,并没有多少的观赏性。但看着看着,百姓与军士,官员与藩王,朱允炆都逐渐投入其中,力量是带着美感的,而拥有力量的强者,是足以让人敬佩的。 “广西南宁袁岳。” 古朴喊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朱允炆眼神一亮,对徐辉祖与铁铉问道:“这就是南宁卫的指挥史,张辅举荐多次的青年才俊?” 徐辉祖眼神中满是期待,道:“没错,此人在与安南作战中,有勇有谋,是个将才。都督府这边很希望召他至京师,委以重任。” 朱允炆摆了摆手,道:“委以重任的事以后再说吧,听闻安南那边动作很大,征调了不少百姓充当军士,此事可为真?” 徐辉祖脸色有些凝重,严肃起来:“接广西奏报,安南国内正在不断扩军,数量与日俱增,即有南下占城之迹象,也有重新进犯我大明之准备。” “兵部怎么看?”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意见一致,安南之乱,早打好过晚打,在安南打好过在广西打。事已不可逆,宜早出兵。” 铁铉清楚局势的发展,也明白安南胡氏的野心。 若大明不出手,胡氏哪怕不会进攻大明,也会打下占城,眼下占城是大明远航船队的重要补给点,一旦丢了占城港口,郑和的船队与未来的商队,那就只能绕路找寻水源与补给,这对于大明的南洋战略是不利的。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藩属国的保护,还是出于对安南胡氏挑衅的回击,亦或是南洋利益的维护,出兵安南几乎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眼下需要的是出兵借口。 虽说安南之前挑衅大明,进军广西,但这个理由还是可以拿来用,但文臣更希望以和为贵,派遣使臣,不动刀兵,就让安南臣服,一来二去,拖了这么长时间,这个理由多少有些弱化了。 总不能说,一年前你打了我一拳,我现在要拍你一板砖吧。这个借口的时效性,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够鼓舞人心。 但借口这玩意都是好找的,不怕,现在需要的是朝廷下定决心。 朱允炆看着远处的袁岳一样选择了二百五十斤石,笑了笑,对铁铉等人说道:“云南那边还没有传回消息,若真找到陈天平,就看看胡氏的态度,若胡氏愿意臣服,送陈天平回国,登上国王,也不是不可以。” 远处传来了叫喊声,袁岳轻松地献印两次,就连石头落地,都是轻松放下。看得出来,他献印二百五十斤石,还有所余力。 “陈天平回国,未必可以解决胡氏之祸。” 铁铉言道。 朱允炆喝了一口茶,轻松地说道:“这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铁铉顿时明白过来,徐辉祖顿时笑出声来。解缙、郁新等人默不作声。 朱棣抬了抬茶杯,算是敬佩,朱权已有些暗暗发冷,朱允炆这是打算用陈天平的人头当做开战安南的借口啊,即保全了宗主国保护藩属国的信义,又找到了完美的开战借口,说不得陈天平死了之后,陈氏之后就死绝了,安南那些土地就成大明的了…… 一举三得啊。 怪不得四哥朱棣不跟朱允炆斗,论心黑手很,四哥未必能强过朱允炆啊。 薛禄登场,当他选择三百斤石的时候,所有人都沸腾了,这是第一个敢于挑战三百斤石的家伙。 此人与他人不同,并没有直接抓起石头,而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在十月中旬的寒风中,脱下了外衣,然后脱下了上衣,坦露出结实的胸膛,隆起的肌肉。 那爆炸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百姓沸腾了,吱呀乱叫,不知道是骂薛禄乱脱衣服,还是在叫好,好像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朱允炆看向朱棣,和煦地问道:“燕王叔,他如何?” 朱棣知道薛禄,只不过薛禄在燕王三卫中并不算起眼,他登台的机会并不多,只给出了一个评价:“有力,未必是大将之才。” 朱允炆哈哈笑了起来,朱棣啊朱棣,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薛禄是一个厉害角色,他曾在朱棣手下寂寂无名,直至历史上的靖难之役,他才开始展现出自己的惊人战斗力,现在的驸马都尉、前军都督府府事李坚就是被薛禄生擒活捉,随朱棣征战四方,带着五十骑就敢追着南军数百人跑。 在一次战斗中,薛禄被平安活捉,人都给捆上了,结果薛禄力大,挣断绳索,抢了刀杀掉守军,跑了回去,结果带人又把平安给打败了…… “依朕看,此人不输平安。魏国公,你不是一直想要人才吗?他是一个合适的人。” 朱允炆对徐辉祖说道。 徐辉祖愣了下,这薛禄脱下衣服就能看出来不输平安了?平安可是朱棣都感觉到棘手的猛将,把此人与平安相提并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铁铉反应过来,当即喊道:“此人,兵部要了!” 朱棣与朱权等人都莫不说话,盯着薛禄看去,朱允炆最可怕的,还不是什么计谋,什么人心,什么手段,而是他精准的预知与判断。 可以确定的是,薛禄曾经是朱棣的兵,朱棣没看出来他的潜力。也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薛禄第一次来京师,朱允炆第一次见到此人。那问题来了,皇上为何会认为薛禄不输平安? 这又是他那帝王的天才的直觉吗? 朱棣感觉有些无力,朱权更深深震撼。 场中,薛禄呐喊一嗓子,三百斤石被高高举起,不是至胸膛,而是至头顶之上,那如铁棍一般的双臂,满是无可撼动的力量! “好强!” 袁岳深吸了一口气,其他武举人也不由纷纷侧目。 第五百七十七章 广西旅游券…… “好臂力!” 徐辉祖猛地一拍大腿,赞叹不已。 朱棣很是吃惊,燕王护卫之中竟有如此勇猛之人,而自己毫无察觉,埋没了人才。 朱允炆很是满意,听场外震天的欢呼声,就知道薛禄在这一刻有多高的人气。 “薛禄,三百斤石!” 古朴在薛禄献印两次,放下石头之后,高声宣布。 欢呼声再次响起。 薛禄看向朱允炆的方向,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然后起身穿好衣服,傲然地退了回去。朱允炆不知道薛禄这个礼是给自己的,还是给朱棣的,但无论如何,是给大明的。 无论是先声夺人,还是实力惊人,亦或是军礼,都足以让无数人记住薛禄这个名字。朱允炆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学习过营销学,就这么把自己给推销了出去。 纪纲很是不服气,原本自己应该成为这赛场上最亮的仔,结果竟然被无名薛禄给抢了先,实在是令人愤愤不平。 于是,当纪纲上场时,不等古朴发问,就径直走向三百斤石,高声喊道:“我纪纲,要挑战三百斤石!不献印三次,算我输!” “嘶!” 狂傲的语气让人不由吸一口冷气,三百斤石,献印三次,这家伙若是成功,定能留下浓重一笔! 朱允炆目光一寒,脸上的笑意消退了许多,问道:“这是纪纲?” 徐辉祖没有注意到朱允炆的表情变化,尤在欢喜中回道:“没错,有些本事,在山东武举乡试时,一举夺魁,有嚣张的底子。” 朱棣察觉到了异样,谨慎地问:“皇上知道此人?” 朱允炆想都没想,反问:“燕王叔不认识他?” “呃?” 朱棣有些疑惑,看了看纪纲,莫不是自己应该认识这个家伙?不认识啊,他是山东举人,不是北直隶的,再说了,他不是卫所出身,也不是自己的老部下。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纪纲啊纪纲,这个永乐年间最狠辣、最无耻、最能诬陷人,最能杀人,最能搞阴谋的锦衣卫指挥史,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武会试之中! 这个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啊,解缙之所以被朱棣给干掉,他的诬陷功劳是少不了的,搞阴谋政-变,搞到了朱棣的头上,还学赵高指鹿为马,最后的结局,也就是三千多刀的事。 因为没有靖难之役,他估计是没机会投靠朱棣了,武会试倒是给了他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只不过,也只是个机会罢了。 朱允炆清楚纪纲这种人使用起来是最趁手的,看谁不顺眼,他会给自己搜罗一堆罪状,不管有的没的,肯定会找出来,觉得谁该死,不用明说,就说一句“某某还在吗”之类的话,他肯定会让某某活不了…… 纪纲越想向上爬,越会听从朱允炆的命令,甚至是不择手段,殚精竭虑。 这是一条狗,吃人的狗。 朱允炆沉默了。 如果纪纲中式,此人安排到军营,定是军士的灾难,安排到安全局,就以顾三审等人的正人君子德行,未必能干得过腹黑至极的纪纲。 “好厉害的纪纲!” 解缙惊叹了一声。 朱允炆抬头看去,纪纲虽没有将三百斤石高举头顶的壮举,但却做到了四次献印,朝着四个方向!如此臂力,也足以证明此人本事非凡。 “此人可入都督府。” 徐辉祖想要纪纲。 朱允炆瞥了一眼徐辉祖没有说话,真的给了你徐辉祖,你能控制得住吗?说不得不出十年,你的脑袋就已经在他的刀下了。 接下来的举石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甚至有武举人挑选二百斤石失败,直至林昭雪登场。 朱允炆听着这个名字,还以为是来京师告御状的。 顾三审凝眸盯着林昭雪,此人身上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但就其容貌而言,确实是不曾见过。原以为林昭雪是个厉害人物,会选择三百斤石,结果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最低的二百斤石,甚至在提取的过程中,下盘也有些不稳,摇晃了几次,才勉强算是成功献印。 林昭雪表现如此不堪,让顾三审有些看轻此人,原本的忧思与疑惑,也被冲淡了许多。 丢下石头,林昭雪松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擦汗,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两腿有些不自然地迈着步子,缓慢地退到一旁。 朱允炆没有在意,继续观看后续的举石。 武举人虽是优秀,通过了乡试,但临场发挥也有不稳定的时候,三百六十九名武举人,依次举石,从一大早到正午,这才堪堪结束,合格者只有三百二十人。 朱允炆看了看大太阳,很想问问铁铉,大明又不缺石头,兵部就不能多准备一些石头,一起测,至于如此耽误时间。 可仔细一想,若真一起测,薛禄很可能就没机会扬名,纪纲也很可能没办法狂傲,因为人的注意力是分散的,加上场上人员遮挡…… 罢了,反正后面拉硬弓会三人一组,估计能在天黑之前回去吃饭。 中午一个时辰的修整时间,武举人都留在了小教场内,自有专人负责伙食。 朱允炆则趁着吃饭的功夫,与内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官员召开了一次饭桌朝会:“武举中式之后如何安排,原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事,朕不宜过多插手,但考虑到战略需要,朕还是希望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 铁铉与徐辉祖连忙起身:“还请皇上示下。” 朱允炆指了指西南方向,道:“你们皆是朝廷重臣,相信早就听到了消息,这一年来,户部、工部、二炮局,源源不断地在支持广西,神机炮、火铳、粮食,防虫、防雨之物等等,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之中,这些事瞒不住你们。” 解缙、铁铉等人连连点头。 朱允炆有很多谋划与动作,是不可能亲力亲为的,也不可能完全依靠安全局去办的,事关军事方面的问题,经过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朕认为,西南迟早会有一战,既然武举人都是人才,不妨拿出来试一试,像是薛禄、纪纲这些出彩之人,朕还是希望发至前线,锤炼一番。” 朱允炆直接点了名字。 铁铉与徐辉祖面面相觑,解缙也有些为难,郁新见几人不说话,犹豫了下,便说道:“皇上,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 “为何?” 朱允炆问道。 郁新嘴角有些苦涩,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但事已至此,只好开口:“大明首开武举,振奋民心,民间刚有些尚武根苗,朝廷若将这些选拔出来的精英送到前线,这岂不是……岂不是让百姓不安,日后武举,怕就没有人敢参与了。” 人家辛辛苦苦练习武艺,拼了几场考试,好不容易中式,为的是什么? 是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没错,有些武举人是有如此崇高的理想与追求。 可对于大部分武举人而言,他们想要的只是荣华富贵,是手握权力,是站在他人之上,而不是冲锋陷阵,马革裹尸,不是上前线与人拼杀。 要知道他们哪怕在家里种地,也不至于掉脑袋。可要是上了前线,那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了,说不准就被人杀了,还不管埋的那一种。 解缙赞同郁新的看法,附议道:“武举人应该给他们相应的荣耀,只有如此,武举制才能发扬广大,民间方有尚武的百姓,源源不断为朝廷提供精兵强将。若送他们到前线,怕会寒了人心。” 朱允炆咀嚼着食物,思考着郁新与解缙等人的话,直到铁铉也开始劝时,才开口问:“朝廷开武举目的是什么?” 铁铉言道:“遴选良将帅才。” 朱允炆丢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不经过实战,称得上良将帅才吗?没有军功,在军中能立得住吗?空有一身好武艺,好力气,却没有好胆略,不敢为国征战,不敢拼杀在前,那朝廷选他们做什么?” “这……” 铁铉无法反驳。 朱允炆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皆是大明的中流砥柱。若文臣不谋政为民,武将不谋战为国,那大明焉能蒸蒸日上,何日能迎盛世,万邦来朝?!” “若畏惧怕死,担忧武举就此终结,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朕还不信了,堂堂大明,岂无勇才?怕死的不来,那就找不怕死的!若大明男儿无一人参考,那朕不介意选几个女状元!” 女状元? 解缙、铁铉、徐辉祖等人一头汗水。 这就是骂人和羞辱人的话了,如果真有女状元问世,那意味着大明男儿都死绝了,换句话说,衮衮诸公,虽有男人的器官,但已无男人的功能…… 徐辉祖最新反应过来,表态道:“臣认为中式之人去前线锻炼锻炼,熟悉兵法,领兵作战,立下军功,也是不错的选择,呵呵。” 铁铉哭丧着脸,这不答应也不行了啊。 于是,武会试还没有结束,表现杰出的薛禄、纪纲等人,已经领到了一张广西山水的旅游券,免签证,可出国的那一种…… 第五百七十八章 白莲凤阳集议 考虑到武举人来一趟也不容易,加上有些武举人存在“偏科”问题,大明的武举采取的是整体表现排行下的淘汰制,不存在测一项不过,即淘汰不可参加另一项测试。 所以,测举石不过的仁兄,依旧有机会。 第二项测试为拉硬弓,只测力,不测准,规则很简单,拉弓如满月者过。硬弓也分为三种,分别对应的是一石弓、一石五斗弓、二石弓。 相对举石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拉硬弓显然弱了几分。毕竟手握一张弓,外行人看不出门道,但围观百姓与是军士的热情,依旧高涨。 “百姓如此热衷此事,当真是令人意外啊。” 解缙不由感叹。 朱允炆看向周围,用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京师的人是喜欢热闹的,不,人是喜欢看热闹的。 袁岳登场,朱允炆等人不由看去。 出乎朱允炆的预料,袁岳在举石时放弃了三百斤石,竟在拉硬弓一项中,选择了二石弓,这两者之间的力道,基本上是相当的。 朱棣看着袁岳左手执弓,右手手指勾住弓弦,然后弓由左腿处上移,弓弦瞬间被拉动,满如明月,直指昊日。 “此人善弓。” 徐辉祖给了一个评价。 相对于举石,袁岳无疑更懂得在弓上控制与调动力量。 薛禄、纪纲也成功挑战了二石弓,而被顾三审一直关注的林昭雪,选择的是一石弓,压线通过。其他武举人各展本领。 太阳逐渐偏西,建筑与人的影子被拉长,如同黑暗伸出爪牙,触碰着人间。 刘长阁站在凤阳城楼上,看着最后一缕光消失。 夜幕垂落。 城门缓缓关闭。 岳四海站在不远处,焦急地等待着,左周、杨山、孙岳等人纷纷来报,岳四海脸色阴沉地走向刘长阁,道:“凤阳守卫与安全局,都没有发现白莲教匪首入城。” 刘长阁凝视着夜空,轻轻说道:“我可以感觉的到,他们已经来了。” 岳四海不知所措。 刘长阁转过身,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城中的无数建筑,南城是百姓聚集之地,灯火较旺,东城为衙署与富绅之家,灯火一如往常,西面为商业区域,灯火寥寥无几。 凤阳,不是一座商业城。 唯有北面,烂尾的皇城,一片漆黑,如同泼墨。 刘长阁拿起望远镜,想要看看灯火之下的人家,可光线实在不好,加上有建筑遮挡,很难找寻到有价值的线索。 “把控所有要道,但遇人出行,必查验其身份。” 刘长阁不信邪。 种种情报都显示,白莲教并没有改变集议的时间与地点,眼下正是武举开始之日,这些人一定来到了凤阳城,说不定已经碰了头,现在正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留给安全局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真想找几个人又谈何容易,这毕竟是大明中都,人口虽然不多,但范围不小,建筑不少。 “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岳四海有些担忧。 刘长阁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人在城门口查验了所有入城出城之人,都没有找到佛母与其他白莲匪首,若他们真的进入凤阳城,怕是易了妆容。如此的话,这群蛇,早就有了警觉。” 此时,左周连忙跑了过来,道:“有发现!” “在哪里?” 刘长阁连忙问道。 左周指了指东城方向,道:“衙署以西,王员外的家宅之中!” “衙署附近?” 刘长阁有些惊讶,转而明白过来,白莲教这是想要玩灯下黑,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他们似乎忘记了,对手是安全局,不是衙役。 “走!” 刘长阁当即带人下了城墙。 一座宅院中,如往日一般,几豆灯火,毫无异样。然而在看似黑暗的西厢房中,内部却灯火通明,厚重的棉被高高挂起,遮住了窗与门。 十六人坐于堂中,酒肉布置妥当,却无一人吃喝。 “怎么,还怕这酒菜中有毒不成?” 佛母端坐于北,身旁是天王孙天佑。 “大事未谈,哪里有吃喝心思?” 北直隶白莲教天王吕程一拍桌案,酒菜颤起,跌落,酒杯歪倒,酒水流淌出来。 江浙白莲教韩天父端起酒杯,将酒水向外一泼,阴沉地说道:“眼下白莲教损失惨重,一切皆是因你佛母而起,若今日没个交代,这酒菜,我们不动!” 陕西白莲教新晋天王金刚连忙说道:“哎,此间事怎能怪佛母?今日我等来此处,是为了白莲教未来而来,可不是为了吵架,意气用事而来!” 韩天父怒视王金刚,喝道:“王金刚奴死在文县,白莲教众被俘被杀,无一幸免,你又是何人,焉敢自称是王金刚?” 王金刚阴笑一声,短小的匕首在掌心转动几圈,而后握住把柄,锋芒的匕首直刺桌案,只一瞬,桌案便被洞穿:“我是陕西白莲教负责人,眼下直接教众三千,民间信我者已有十万余。” “十万?我好怕怕!” 一位女子如同受到了惊吓,双手捂着胸口,对王金刚道:“王金刚奴死的时候,也不敢自称十万,你不过接王金刚奴的名字,也敢自称十万?” 王金刚哈哈大笑,指着女子:“余丑母,王金刚奴是奴,我是王金刚,差一字,别千倍。” 余丑母嘻嘻一笑:“我在山西,被茹瑺压在身上喘不了气,但好歹耳朵还是听得到的,陕西百姓害怕白莲教,岂会信你,说三千,我姑且一听,说十万,啧啧,吹破了天,也无人信。” 王金刚还想说话,却听到敲打桌子的声音。 佛母看着纷乱的众人,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我们冒着风险在这里集议,若只是为了争吵斗嘴,是不是该换个地方?眼下白莲教已到生死关头,诸位再不齐心,怕会为朝廷各个击破,天下再无白莲。” 余丑母不乐意了,当即发难:“佛母,不,方彩云,韩天父所言没错,白莲教遭难,与你那圣女沫儿有莫大关系,若不是她背叛白莲教,出卖了如此多情报,我等怎会到这个地步?若山东白莲教不给大伙一个交代,你方彩云最好是交出信物与名单,侍奉弥勒去的好!” “没错!” 韩天父支持。 吕程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王金刚在此时,也保持了沉默。 白莲沫儿背叛的事是绕不过去的,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不可能迎来白莲教整体的团结,这一次集议也就是失败的。 佛母伸手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之后,一饮而尽,而后直接将酒壶摔了出去:“你们找我要交代,我还想找你们要交代!” 看着发怒的佛母,众人不由一惊。 佛母起身,一脸威严:“自大明开国以来,哪里的白莲教能比得过陕西与山东?在王金刚奴拼死作战,血染红光,以死殉道时,你们在做什么?青州数十万白莲教徒起兵,震动整个大明,面对朝廷精锐,面对耿炳文的大军,我们不惧生死,以血开道,召唤弥勒,可你们都在干些什么?北直隶没有任何动静,江浙没有任何动静,山西没有任何动静!” “为了白莲教,为了弥勒降世,为了我们极乐的追求,山东白莲教血洒大地,你们却毫无动静!现在不过是被抓了一个圣女,泄露了一些消息,你们就敢对我发难?到底是你们看不到山东白莲教的成就,还是装瞎,看不到朝廷的畏惧?” 一番话,令人低头。 佛母还不解气,一脚踢翻了桌案,菜撒落一地,喝道:“青州一战,山东白莲教精锐折损过半,山西移民说百姓人心正是不稳,余丑母,你为何毫无动静?若起事呼应于山东,纵不可成大业,也必可了大乱山西!” “还有你,韩天父!你之教徒中,不少是打渔的吧,朝廷向北不断运粮,你为何不动?大明水师在外,精锐尽出,只要你一把火,朝廷多少粮食都将付之一炬,北方必将因缺粮而大乱,正是我白莲教起事最佳时机,你又为何不动?” “吕程,你在北直隶,信徒也不少吧。在朱棣、平安率军去蓟州,出关外的时候,如此虚弱的北直隶,又有移民在手,为何你也没有半点动静?” 佛母看着不敢言语的众人,咬牙切齿:“纵观大明白莲,唯山东、陕西白莲敢于对朝廷宣战,敢于制造大劫难,以迎弥勒!可你们呢,一个个缩头乌龟,还敢说我的不是?若长期如此,莫要说是白莲沫儿被捕,就是我方彩云,也可能会被捕!” 王金刚见其他人沉默不言,无力反驳,便开口道:“佛母说得在理,诸位,是时候让我们团结起来,掀起一次狂潮,彻底席卷整个大明,迎弥勒降世了!” 韩天父沉吟了下,终抬起头,对佛母道:“我们不行动,并非是忘记了白莲要义与宗旨,而是因时机还不成熟。” 佛母摇了摇头,冷厉地说道:“这世上没有成熟的时机,只有创造时机,把握时机。眼下古今有了新的动作,需要我们白莲教配合,而这一次配合,不是山东白莲教一家,而是所有白莲教。现在开始集议,可还有人有意见?” 第五百七十九章 佛母野心:白莲佛国 青州白莲教对抗朝廷,震动大明,虽以失败告终,但佛母的威信却就此树立下来。这也是佛母召集各地白莲教首领,而所有人都冒险而来的原因。 吕程看着佛母,此人长得如田间妇人,即无姿色,也无身段,但却有着一身本领,剑术超绝,智慧不凡。多年之前的开封集议时,她初展锋芒,还不到十年,她已成为了山东、河南两地的白莲教的首领,并干出了青州如此大事。 而王金刚,话里话外都在维护佛母,此人虽然接替了王金刚奴,掌控了陕西白莲教众,但仔细想想,他也只不过是佛母的人吧。 一个女人,掌管三省白莲教众,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家伙。 招惹不起,姑且听听吧。 吕程让人扫去地上的狼藉,重新给佛母布置好酒菜:“听闻京师阴兵被发现,古今怕是自身难保,这个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动作?” 佛母倒了一杯酒,浑似一男人咕咚而尽:“我们背后是穷苦百姓,古今背后是士绅贵族。只有与他联手,我们才能更加壮大。眼下古今需要我们做出点动静,为他行动提供掩护。” 余丑母喝了一口酒,又觉得难喝,吐了出来:“不要低估了安全局的力量,这群人犹如恶狼,一旦找到破绽,便会撕咬到底。古今身份虽然隐秘,我们也不得而知,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他一直在动作,早晚会被发现。一旦我们与古今彻底捆绑在一起,他失败之时,便是我们覆灭之刻。” 佛母淡然地点了点头,轻松地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们需要借古今的手,去真正开一片属于我们白莲教的极乐大地。” “利用古今?你就不怕被他反噬?” 韩天父吃了一惊,问道。 佛母不以为然,道:“齐王朱榑起兵造反,说到底与古今提供的情报有关。若不是他说朱允炆已是病重在危,已是回天无力,当行大业,朱榑又怎会仓促出兵,最终饮恨长江外。朱榑用命告诉我们,古今这样的人,并非是完全可靠。我们是白莲教人,一切的根本,自然是考虑白莲教的未来,而不是他古今的未来!” 韩天父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佛母的胆量已是如此之大。 不过话说回来,白莲教与古今确实只是相互利用,白莲教需要古今提供的情报、关系与资源,古今需要白莲教的力量。 “你想怎么做?” 吕程问道。 佛母自信地说道:“简单,抢走古今的那一笔钱,我们自己建立一个白莲佛国。” “白莲佛国?” 启程、韩天父、余丑母等人震惊至极。 虽然大家嘴上都是信奉白莲教,以弥勒为尊,但归根到底,怕没有几个真的想要让弥勒老佛从天上掉下来,取代自己的位置,统治无数的教徒。 所谓的白莲信仰,弥勒救世,不过是一个招牌,把招子亮出去,打响亮了,这些傻百姓才会跟着自己。 若真的有个人突然冒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说,我是打西面来的弥勒佛,是来拯救你们的,把教徒都交给我,你去当个教徒吧。 那弥勒佛很可能从西面来,又回到西面去,中间都不带休息半个时辰的。 现在佛母竟然想要建国,这就有点恐怖了。 眼下大明朝国力蒸蒸日上,一年前打得安南损兵折将,不久前打得鞑靼被迫搬家,朵颜卫再签投降文书,瓦剌不敢东顾。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动用半点京军,一个是广西都司主导的战争,一个是北平都司与大宁都司主导的战争。 可谁都知道,现在的京军设置了两个三大营,战力非凡,外敌都被收拾得不敢来了,你佛母是不是也太狂妄了,想要立国,纯碎是白日做梦啊。 青州那么多的教徒,又守了多少时间,那还是面对山东都司兵马,一旦朝廷兵马介入,多少教徒不被碾碎了? 余丑母呵呵了两声,摇头道:“佛母,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白莲佛国根本就不现实。当初韩山童、刘福通起义时,我们白莲教是有希望建国的,可惜为那朱元璋所夺,最终背叛白莲教。眼下明廷已定,百姓居安,内无大灾,外无大敌,已失去了建国机会。当下之计,唯有静待时机。” 韩天父赞同余丑母的观点,言道:“白莲佛国在当下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捞取。即便是强行起事,百姓未必愿跟我们走。” 王金刚看向韩天父,他的白莲教徒是在江浙一带,是最富庶的地区,但也是白莲教众中,最弱的一支力量,按佛母的揣测,韩天父的信徒最多不过千,而真正能影响的,愿意跟随其赴死的,怕是少之又少。 原因很简单,江南的百姓啊,只要赋税不折腾,官府不折腾,他们能活得比哪里的百姓都滋润,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去提脑袋造反,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凡他们有点生路,就不会干造反找死的行当。 佛母笑了笑,道:“没错,在大明建国是不太可能的事,但谁说我们一定要在大明了?” “不在大明,在哪里?” 启程更是惊讶。 佛母看着众人,目光凌厉,吐出了两个字:“琉球。” 刹那之间,无人言语。 能坐在这里的人,虽然没出过国,但还是知道琉球在哪里的,那里是福建对岸的岛屿,虽然中间隔了一道海,但好像,听说,不算宽。 据说三国时期,人家用小木筏就过去了,宋代时期的小帆船也过去了不少。 只不过,琉球在海的那一边,白莲教徒在海的这一边。 佛母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严肃地说道:“我得到消息,琉球岛植物丰茂,水产丰富,适宜居住,最主要的是,琉球三国,统计不到十万人,军队不过数千,只要我们一举渡海,琉球将成为我们的国度。” 吕程凝重地摇了摇头:“此计不可行。琉球三国虽然弱小,却是大明属国。一旦消息走漏,大明发兵,那我们将彻底被困死在岛上,以大明水师的战力,我们断无生理。” 韩天父更是有些鄙视,佛母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去琉球?还不如滚球,回家种地来得实在。就说那一道海峡,虽然人家说抓木头也能飘过去,可人家没说去了一百个人,死了九十九个啊。 就算是有船,你去了人家的地盘,想要当山大王,没半点群众基础,怎么混?自己去种地,自己去摘果子,过野人的日子吗? 不干,坚决不干。 佛母见众人反对,便说道:“眼下安全局步步紧逼,将手已经伸向了乡野之间,诸位认为我们的力量还能保存到几时?” 韩天父没有被佛母吓到,而是直言:“哪怕是更名改姓,迁移他地,我们也不会去琉球建国,佛母,这个想法太过冒险。” 余丑母连连点头,吕程等也用沉默表了态度。就连王金刚,也在这一刻没有说什么。 佛母看着众人,他们并不是成大事的人,有的心思,只是小富即安,差不多就行,将就活着。可白莲教不能如此,这一把火,只有彻底燃起来,才能改变这一片山河大地! 然而明廷给白莲教的压迫越来越强,继续留在大明,迟早会被挖掉根基,现在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正在大兴学堂,这对白莲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旦百姓的孩子都被朝廷同化,成为朝廷的人,那十年二十年之后,白莲教将再无根基。那些聪明人,有点能力的人,都会被朝廷圈养,成为朝廷的爪牙! 转移地点,蛰伏等待,休养生息,这才是白莲教强大起来的必由之路,是白莲佛国大盛的必由之路! 琉球,是白莲教的机会。 佛母相信自己的本事,也相信教徒的本事,只要有船出海,那里将没有人能阻拦自己! 至于船,不是问题。 沿海船业大兴,市舶司即将重新开放,百姓出海的日子不远,在这种情况下,图谋琉球,不是空幻之事!当然,为了在那里扎根,需要一笔财富。而这一笔财富,就需要从古今手里夺走。 集议到半夜,也没个结果。 佛母累了,示意大家休息,明日再议,可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众人惊愕起身。 门外传来了微弱的声音:“佛母,安全局去了王员外家中。” 佛母走到门口,低声回道:“明日再给安全局两个地点,我们集议还需要点时间,不要让他们来打扰,若无要紧事,不要来西厢。” “好。” 门外脚步声渐远。 韩天父吞咽了下口水,有些后怕:“安全局果然厉害,只不过是卖个破绽给他们,就被他们抓到了机会。” 佛母嘴角含笑:“来的可是刘长阁,安全局前指挥史,此人看似粗鲁,实则心细的很。宁王在大宁被他看得不敢有半点动弹,若不是他这双鹰眼盯着,宁王未必不会站在古今一边,可惜了,若宁王起事,其破坏力怕远超齐王,我们白莲教也还有机会。” 第五百八十章 木匠儿子? 京师,小教场。 天不亮,就已经有百姓穿过东西影壁大道进入教场外围,等待着今日的舞刀测试,时不时冲着双手哈一口热气,跺跺脚。 天有些寒,更麻烦的是,在辰时开始飘起了小雨。 百姓没有准备,但又不想放弃抢好的位置,只能在雨中等待。可眼下不是夏天,不是秋天,而是冬天,雨虽不大,但总这样飘,衣服也会湿透。 举人入场,官员入场,藩王入场。 就在众人以为这样的天气,朱允炆不会再来的时候,朱允炆再一次亲至教场,不仅如此,朱允炆还站在教场之上,看着无数在细雨中等待的百姓,下令军士拿出遮雨的毡衣,毡冒,发放给百姓。 为了与民同乐,与民同受,朱允炆没有待在搭建好的帐篷里,而是执意站在外面。 面对内阁与藩王的劝说,朱允炆大声喊道:“百姓站立雨中,我为皇上,怎能独坐帐中?若不能庇护所有百姓,那就让朕与百姓一起淋雨吧!” 一时之间,朱允炆仁爱之名大盛,百姓感激涕零,痛哭震天。 朱棣与朱权等藩王不由暗暗敬佩,朱允炆现在是一个极为称职的帝王,他善于借助一切的机会去作秀,只不过是淋一场雨,就收拢了无数民心,这种操作,实在是太值了。 在后世,朱允炆翻看历史书时,每每看到大臣或百姓嚎啕大哭的场景,总觉得有些虚假,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说哭就哭,还有百姓,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流泪? 可现实是,大明的百姓与官员,都很感性,很容易感动,眼泪和唾液系统,都很发达。 内侍送来伞,被朱允炆推掉了,希望把这把伞送给还在雨中观看武会试的百姓与孩子们。在百姓感动之中,第二日的舞刀测试拉来了帷幕。 舞刀,一样是三个规格,分别是八十斤、一百斤、一百二十斤。刀虽然不是纯正的青龙偃月刀,但形制却没多少区别。 这一项测试,显然不同于举石与拉硬弓,不仅要拿得起刀,还要舞得动刀,是舞,不是抬,不是拉,有一套规定的技术要点,像是提刀在手,自左挥舞一圈,绕过头顶,自右挥舞一圈,绕过头顶,从前胸舞过长刀,还得将长刀自后背转过…… 当然,所有动作要求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中途停顿。 举石与拉硬弓,在某程度上,多少重视爆发力,但舞刀,显然更重持久,更侧重单兵战力。后世人很难想象,八十斤只是武举考试舞刀的最低水平。但这就是冷兵器时代、以力主乾坤的现实。 朱允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虽然平日里也没少锻炼,还学会了骑马,但让自己舞大刀,估计得安排匠人特质一把,低于十斤的大刀才行…… 考虑到天气的缘故,兵部临时改变计划,以四人一组的方式安排舞刀,以加快测试速度。原本在举石、拉硬弓中表现还可以的武举人,在这一刻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事。 绝大多数武举都是挑选的八十斤大刀,即便如此,还有几个武举人没有完成动作,被迫退下,最不堪的甚至舞着舞着,人还在原地,刀不见了,说他没力气吧,刀还飞出去五六步,说他有力气吧,刀都抓不住。 薛禄保持着自己的勇猛,成为了第一个挑战,也是唯一一个挑战一百二十斤舞刀的举人,刀风斩开薄雨,游转如蛟龙,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最终以一招刀劈华山收尾,一副战神之姿令人震惊。 袁岳和大多数人一样,选择的是八十斤大刀,舞动如风,倒也是不错。倒是那纪纲,虽是狂傲,但也没敢拿一百二十斤大刀,只选择了一百斤。 直至中午,舞刀告以结束。 朱允炆慰勉了武举人,在百姓的目光中返回皇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浑身几乎湿透,问明原因之后,才心疼得一边命人准备热水、羹汤、衣物,一边埋怨:“这是冬日,天本就寒,怎能淋雨。若皇上身体有恙,臣妾如何见太后?” “相对民心,这点风雨算不得什么。”朱允炆脱下外衣,看了一圈,没见到朱文奎,不由问道:“这几日文奎没课业,怎也不在这里?” 马恩慧听后,更有些埋怨:“去了永和宫,这两日都在那里玩疯了。” “永和宫?” 朱允炆有些惊讶。 永和宫是伊真儿的居所,朱文奎去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马恩慧拉着朱允炆到了桌案旁,指了指桌上的物件,然后躬身吹了一口气,叮铃铃地声响便传了出来。 朱允炆看着桌上的物件,一根木杆,上头有四个不同方向的木棍,用裁剪的红黄绿彩纸糊好,挂上小小铜铃,风来时,彩带转动。 “风车?” 朱允炆笑了,在这皇宫里,可很少遇到这玩意。 马恩慧白了一眼朱允炆,道:“什么风车,这是吉祥轮。” “呃……” 朱允炆看着风车,这一次听说它还有这个别名。 马恩慧感叹道:“这吉祥轮还有另一个名字,即八卦风轮,据说是姜子牙用来镇妖伏魔的,这四条彩带,就是四季平安符……” 朱允炆听着马恩慧的话,问道:“这东西莫不是那伊真儿制出来的?” 马恩慧连连点头,何止是这吉祥轮,还有一堆小玩意呢,朱文奎和韩夏雨现在都已经热衷上做手工玩了,天一亮就跑到永和宫,找伊真儿摆弄各种新奇的小物件。 “皇上还笑,长此以往,皇子若学不成才,反成了木匠,臣妾如何对得起皇家宗室?” 马恩慧是真的担忧了。 朱允炆听到“木匠”两个字,顿时坐不住了。 马恩慧不知道大明历史中出了个大名鼎鼎的木匠皇帝,可朱允炆很清楚啊,那个时期,还有个九千九百九十岁的阉人,这不行,儿子的兴趣不能是当木匠…… 可一旦有了兴趣点,生硬打断是不合适的,只能引导。 朱允炆思索片刻,便吩咐内侍,准备一些物件送到永和宫,然后沐浴之后,与马恩慧前往永和宫。 伊真儿自来到皇宫之后,除了很少见到朱允炆之外,倒也过得很是快乐,她不是那一种自怨自艾的女子,既然朱允炆不找自己玩,她就自娱自乐,反正皇宫中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侍女与宦官都会去办,马恩慧也不会为难她。 这才一段时间,原本还算雍容华贵的永和宫,现在已经被改造得一塌糊涂。西面是两个秋千架,旁边还有木马,一旁原本应该是砖石地的,现在都被刨成泥地了,一打听,好嘛,里面还撒上了萝卜种子…… “这伊真儿到底是公主,还是地主……” 马恩慧很是郁闷,在自己的地盘,破话皇宫的风水,这若是一般人,早就打出去了,可这个女人还偏偏是朝-鲜送给朱允炆的女人。 朱允炆嘴角也有些苦涩,公主什么的都是虚的,汉代和亲的时候不都兴随便找个宫女封个公主头衔,不能当真,不过看样子,这伊真儿还真有可能出身农家。 宫殿里传出了欢笑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人不少。 没有人迎接,朱允炆只好推开厚重的帘子走了进去,伊真儿、韩夏雨与朱文奎这才看到朱允炆,不成想宁妃、淑妃、贤妃也都在这里。 众人行礼,朱允炆上前搀起宁妃,道:“你有身孕,这些礼就不必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皇上。” 伊真儿等人起身。 朱允炆打量着永和宫,有些陌生…… 原本放在东面的屏风不见了,摆在中堂的桌案也不见了,珍贵的珊瑚、寿松没了影子,整个大殿里面,最主要的就是这一圈桌子,桌子上的东西很杂,即有剪刀、针线,也有破布残纸,即有吃的点心瓜果,也有瓦片砖头,哦,这是什么,泥巴…… 朱允炆脸色有些黑,这是永和宫,皇宫重地,不要面子的吗? 骆颜儿看出了朱允炆的心思,出言维护:“皇上,这冬日事少,总有些空闲不知如何好过,这伊才人懂得不少民间才艺,手工制物也极是精巧,倒平添了许多乐趣。” “父皇,你看,这是我捏的泥人。” 朱文奎拉着朱允炆,然后踩着低矮的小凳子,指着桌上的几个泥人,道:“这个是父皇,这个是母后,这个是我,这个是弟弟……” “弟弟,哪里来的弟弟?” 马恩慧疑惑起来。 朱文奎看了一眼宁妃,道:“夏雨说了,宁妃娘娘会有个小弟弟,会陪我一起读书,一起玩。” 朱允炆顿时笑了起来。 韩夏雨吐了吐舌头,低着头等着挨训。毕竟这是撒谎,自己可不是什么神医。 朱允炆抚摸了下韩夏雨的头,轻声道:“若是弟弟,朕准你一年出宫十二次。” “真的吗?呜呜,太好了。” 韩夏雨很是开心,自从上次逃出宫,已经有段时间被提回来了,本想去看看武会试,谁知道宫门都出不去。 “若是妹妹呢?” 韩夏雨突然想到,自己还不是神医,也不是神算。 朱允炆低头,看着韩夏雨,威胁道:“若是妹妹,你就给朕背过去《大学》,背不过去,别想出宫。” “啊?” 韩夏雨有些头疼,背书是一件很难的事,现在话已说了出去,只能祈祷姐姐千万千万要是个男孩。 不过当韩夏雨看向宁妃的肚子时,一阵郁闷,不是说怀孕的都是大肚子吗?怎么姐姐的肚子还不大起来,听村里的婆婆讲故事,怀孕的要在肚子上垫个枕头,这样才显得有地位,而且容易是个男孩,看来自己得和问问伊娘娘,怎么绣个大枕头…… 朱允炆若是知道韩夏雨的心思,估计能笑翻过去。 虽然伊真儿有些胡来,不把永和宫当宫殿,硬生生改成了手工艺作坊,不过看孩子与宁妃等人的笑容,就感觉值得了。 这令人羡慕的皇宫,对她们而言,又何曾不是一座辉煌的囚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容颜暗改,岁月枯寂…… “泥人捏得不错,但肯定没父皇捏的好……” 朱允炆开口,惊讶了马恩慧与众人。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不当蠢货,一粒种子 马恩慧看着坐下来,挽起袖子就准备抓泥巴的朱允炆,连忙上前劝道:“皇上,这不合适吧?” 帝王玩泥巴,这要传出去,朱允炆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万一被言官抓住,说是泥巴皇上,这一世英名就彻底完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对马恩慧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朕不过是来给孩子和你们上一堂课,教育孩子,有什么过错?” “上课?”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抓了一把黄褐色泥巴,毫不忌脏,已滚压起来,额头有些冒汗。 朱允炆示意马恩慧坐在对面,让朱文奎与韩夏雨坐在一旁,其他人落座,道:“皇后可莫要嫌弃这土泥脏,多少精美的陶瓷器物,都是这泥土烧制而成。在国子监中,玩这种泥巴的可不止是匠学院,还有农学院、医学院。” 马恩慧有些惊讶,问道:“国子监玩泥巴?” “我要上国子监。” 朱文奎有些向往,那里是一个能玩泥巴的好地方。 朱允炆抓-揉着泥巴,对朱文奎鼓励了下,然后说道:“农学院研究什么土壤适合什么农作物种植,匠学院研究这类泥巴如何能烧制出更好的陶瓷,至于医学院,自然是当做药物来用了,他们叫这类泥巴为白石脂,可治黄疸、泻痢和邪气痛肿,皇后近日小腿有些肿痛,说不得需要开这一味药……” 马恩慧一脸阴沉,看着这一团泥巴,莫不是自己堂堂皇后,还要吃泥巴? “来,都莫要闲着了,今日就看看谁捏出来的东西最有新意,最是新奇,夺魁者,朕有赏赐。” 朱允炆说完,宁妃、贤妃、淑妃仗着身份低一点,没什么压力,先一步动手了,马恩慧不伸手,坚决不伸手,什么赏赐不赏赐的,自己是皇后,怎么能玩泥巴。 可玩这个东西,要么在场,要么离场,不存在在场又不玩的情况,马恩慧不想玩,伊真儿以为她矜持放不开,便主动地帮着马恩慧玩了起来,还说起马恩慧活面团的旧事…… 朱允炆没有看到伊真儿被掐得呲牙咧嘴,只自顾自研究着自己的泥巴,先捏了一个汽车,然后又捏了个飞机,之后干脆捏了个火箭,轮廓捏好之后,又拿起工具作精修,汽车需要显示出轮子,窗户,飞机翅膀上要写上“中国”,火箭上面刻个“长征”…… 伊真儿看着认真投入的朱允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就连马恩慧、宁妃等人也止不住看了起来,朱文奎也被朱允炆熟练的手法,新奇的物件所吸引,韩夏雨则没心没肺,看了两眼,继续捏自己听说的河中妖怪…… 宁妃看着朱允炆做好的四个轮子的古怪东西,目光中充满了好奇,这是什么,听不曾听,闻不曾闻,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 想起朱允炆不曾远离过京师,却颇为熟悉一些景点,他似乎见过焦山残破的崖壁,就在那里,他又似乎见过苏州的白岩寺塔,缅怀着遥远而深邃的记忆,尤其是雷峰塔中,朱允炆拿到了舍利,而这是一段隐秘,隐秘到了安全局都不知道,朱允炆又如何知晓这其中的秘密? 无数不解,未知的秘密,让朱允炆充满了神秘色彩。 “父皇,这是?” 朱文奎指着飞机,很是好奇地问道。 朱允炆小心地捏起泥飞机,道:“这是父皇想象中的一种大鸟,纯铁打造,有翅膀,有脚,它可以飞起来,从京师飞到北平,也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众人震惊不已。 “哈哈,说笑,它只是个玩具,作不得准。” 朱允炆解释道。 在这个从南京跑到北平都要一个月的年代,一个时辰飞到北平,那是超出想象的事。 宁妃的眼神中的震惊并没有因朱允炆的解释而消退,看向那泥飞机,似乎人真的可以乘坐这种东西,飞到遥远的地方。 玩笑吗? 想象吗? 宁妃有些不相信,朱允炆擅长在玩笑中夹杂真实,他懂得的,知晓的,超出自己理解的,未必是不存在的。 “那这个呢?” 朱文奎指着火箭模型问道。 朱允炆沉默了下,拿起小刀又修了修,说道:“这是一种火箭,等它干了之后,可以送给二炮局。” “火箭,是什么?” 朱文奎不解。 朱允炆解释道:“神机炮是朝着远处打的,通过一个弧线,落下去击伤敌人。这类火箭,类似于站着的神机炮,只不过它是自己飞起来,可以带人飞到天上去,也可以带很多火药,飞一个弧线,然后落在遥远的地方,击杀敌人。” “我要坐火箭!” 朱文奎兴奋起来。 “飞天?!” 宁妃惊呼起来。 在紫金山上,朱允炆遇到陶成道的后人陶增光,当时就肯定了飞天,而此时,它又拿出了火箭的模型,这种火箭,显然不同于《火箭书》中的飞鸟。 莫不是,人真的可以飞天? 朱允炆拉着朱文奎的手,认真地说道:“你虽年纪尚小,但想象力不可缺少,父皇今日捏造出来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要善于想象,这个世界,可不只是你看到的皇宫建筑如此肤浅,它有着无尽的秘密,比如飞天的秘密。你若想做火箭,想要飞天,那第一步就要好好学习,掌握好广博的知识。” “没有知识与学问,科技与人才,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国家也会不堪一击。你要懂得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学会去追问,去解答。” 朱文奎有些不解,迷糊地问了句:“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 朱允炆拿过一根蜡烛,点着了,问道:“谁一口气可以吹灭?” 韩夏雨跑过来,一口气就吹熄了蜡烛,道:“这有什么难的?” 马恩慧、伊真儿、宁妃等人也奇怪地看着朱允炆,不过是一个蜡烛,小孩子都可以吹熄,这还用问。 朱允炆拿来一个干净的漏斗,交给韩夏雨,道:“如果从漏斗的小孔吹气,你还能吹灭蜡烛吗?” “当然能!” 韩夏雨自信地说道。 朱允炆笑道:“若你吹不灭,这个月就好好学习《初阶数学》,若你吹灭了,准你玩一个月。” “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 韩夏雨高兴起来,拿起漏斗,便靠近了重新点燃的蜡烛。 马恩慧、宁妃、伊真儿等人连连摇头,蜡烛之火,一口气肯定能吹灭的,哪怕是用了漏斗,那也是一样结果,朱允炆如此,这是故意放水,给韩夏雨玩的机会啊。 韩夏雨一脸兴奋,鼓起嘴巴,小嘴含住漏斗小口,对准烛火用力一吹,蜡烛的火焰晃动起来,朝着漏斗方向偏去。 一口气之后,蜡烛恢复了正常,依旧燃烧着。 “怎么会?” 韩夏雨难以置信,马恩慧等人也吃惊起来。 韩夏雨不信邪,鼓起嘴连着吹了几口气,蜡烛还是那个蜡烛,除了烛火晃动,稍微微弱一些之外,没有什么改变,依旧燃烧着。 “这是怎么回事?” 宁妃一脸诧异,走到蜡烛旁,轻轻吹了一口,蜡烛忽得熄灭了。点燃之后,从不甘心的韩夏雨手中接过漏斗,吹了一口气,蜡烛如刚才一样,晃动而不熄。 朱允炆看着疑惑的众人,道:“当空气从小端口流出之后,会快速分散到大端口,沿着漏斗壁流散,而中间却没有多少空气,周围空气强,中间空气弱,强得空气挤压弱的空气,会将火焰拉向里面,这就是空气流通与压强的学问,在我们看不见的空气里面,也有着无数的学问,孔明灯大家放过吧?” 马恩慧等人点头。 孔明灯在民间是常见的物件,每年元宵、春节时,总少不了。 朱允炆卷起纸张,比划着孔明灯,道:“孔明灯之所以飞起来,靠的就是空气的力量。你们有没有想过,小小的孔明灯可以带着蜡烛飞,若是制作一个巨大的孔明灯,是不是可以带几十斤货物飞,甚至可以带飞起来?” “啊?” 马恩慧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听到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伊真儿看看着朱允炆有些出神,原以为朱允炆这个皇帝只懂得处理政务,治理国家,不成想动手能力也是如此之强,就连想法也都天马行空,出人意料。 朱允炆并没有停留在想象之中,而是拉着朱文奎的手,严肃地说道:“这个世界有很多秘密,比如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苹果为什么向地上落,而不是朝天上飞,地震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会有黑夜与白昼……” “这些秘密,都需要学问来解答,父皇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谨记于心,玩可以,但要在玩的同时,学会思考,在思考时,究其根本,这就是儒学格物,朕将其称之为,理论与实践。你还小,或许不明白,但你只记住一点,只有善于学习的人,才不会成为蠢货。” 朱文奎这次听懂了,握着小拳头道:“我不要当蠢货,我要学习。” 朱允炆欣慰地笑了。 眼下国子监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因为有了望远镜,兵学院已经在考虑如何快速搭建高梯与高楼了,正所谓,站得高,看得远,也省得斥候来回跑路了,为此,匠学院出现了拼装式的建筑思维,还被要求提高望远镜的距离,为此组织了一批人秘密研究。 商学院除了研究推销技巧之外,还会跑到京师试验一下效果,看看京城多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招牌,就知道这是商学院的杰作,这群人也不老实,有些人甚至想要去瓦剌找哈什哈做一笔买卖,试试自己的商业本领。 数学方面出现了几个厉害人物,已经在测算下一次日食是什么时辰了。这也就罢了,真正让朱允炆惊讶的是,数学院自从学会了阿拉伯数字,有了更好的数学基础之后,已经开始纠结大地有多重,海水有多少,天空有多高的问题了,密度、质量、容积等知识点,逐渐被他们学透。 朱允炆不知道几十年后,国子监与大明的科技能走到哪一步,但无论如何,朱文奎作为皇长子,他将在未来继承自己意志,只有他对科技有一个充分客观的认识,才能保证科技一直发展下去。 今日,只是种下一粒种子,种子的名字,叫做想象与科学。 第五百八十二章 白莲教的覆灭? 种子能不能发芽,长出什么结果,就需要看朱文奎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等他造化,至少得二十年。 朱允炆等得起。 凤阳城,冷风卷起灰尘,吹过寂寥而冰冷的街。 刘长阁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了,双眼充满血丝,凤阳城虽然在他的控制之下,但白莲教的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入城,亦或是入了城,又消失不见了。 岳四海也有些头疼,咬着牙倔强地支撑着疲倦的身体,对刘长阁劝道:“我会盯着,你去休息下吧,一有动静,我会立刻通知你。” 刘长阁站在高处,审视着夜间的凤阳城,摇头拒绝:“不抓到白莲教徒,我是不会躺下的。眼下可以确认,白莲教徒确实在城中,几处宅院的异动,就是白莲教扰乱我们判断与视线的手法。” 岳四海认可刘长阁的判断,只不过知道也没有办法,环控了整个城,无数眼睛盯着,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这群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 杨山俯身在城墙上,看着明暗分散的凤阳城,问道:“白莲教为何偏偏选择在凤阳集议?” 岳四海叹息道:“这还不简单,凤阳处在山东、河南、江浙一带之间,集结起来相对容易。” 杨山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破旧的舆图,借着城墙上的灯火,说道:“白莲教主要分布在山西、陕西、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江浙一带白莲教徒应不算多,就此来看,选择在河南境内,可比凤阳城更为便捷。” “河南,那里白莲教势力被一扫而空,他们怎么可能会去河南。” 岳四海皱眉。 刘长阁走了过来,拿着舆图仔细看着,道:“河南白莲教被一扫而空,对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掩护,要比凤阳好些。杨山,你继续说。” 杨山思考了下,谨慎地说道:“我们盯着白莲教,一门心思想要找到他们的人,但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们的人?” “他们的目的,可没有人知晓。” 岳四海有些发愁。 安全局审讯,哪怕是把人给打死了,他们也没有说出佛母在凤阳集议的具体地点与目的,可见是他们真的不知晓。 杨山微微点了点头,悠悠说了句:“或许也可以猜上一猜。” “猜?” 岳四海有些头疼,看向刘长阁。 那意思是,这个杨山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事,怎么可以靠猜的?这是你的小弟,你给个解释呗。 刘长阁靠着城墙,并没有责怪杨山,反而欣赏与鼓励:“反正我们也毫无头绪,那就说说吧。” 杨山指了指舆图,道:“其一,白莲教选择在凤阳,绝不是集议路程远近的考虑。其二,白莲沫儿叛变,一干白莲匪首被抓,这些人肯定得到了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旧没有改变凤阳集议,而选择其他地点,说明凤阳本身就是他们的目标!” 岳四海吃了一惊,问:“你是说,白莲教想要夺取凤阳城?” 杨山凝重地摇了摇头,道:“凤阳城卫所军士力量不同小可,白莲教还不敢在这里作乱。而且我们紧盯凤阳也没有发现其踪迹,说明白莲教徒来到这里的人手并不多。” “那你的意思是?” 岳四海不解。 杨山伸手指向北方,一片黑暗处,道:“凤阳有别于其他地方的,不外乎就两个,一个是皇陵,一个是皇城!皇陵有卫军把守,可皇城却是没几个人看护!” 一座烂尾的,没有多少作用的皇城,确实没有安排多少人看护,一入夜,北方甚至连灯火都没有。几乎可以断定,在寒冬之下,少量的军士也懒得去守护那里了。 刘长阁凝重地点了点头,将舆图还给杨山,拍了拍杨山的肩膀,道:“你说的很可能是对的,他们选择凤阳,肯定会伴随着一次行动,否则,完全可以换一个更安全更隐秘的地点。中都皇城虽没有建成,但依旧代表着皇家的尊严与脸面,不容有失!抽调总部与蒙城安全局兄弟,盯着皇城!” 岳四海答应,当即安排人手调动。 一座宅院中。 佛母试图说服韩天父、吕程、余丑母等人支持自己夺取琉球建造佛国的计划,可这些人依旧摇头,不是说百姓故土难离,就是说不太现实,难度太大,总而言之,无论佛母摆明了多少形势,说了多少好话,就是没人响应。 哦,除了陕西的王金刚外。 但王金刚毕竟不是王金刚奴,一个新人本就没多少威信,他的声音没有人在意。 佛母颓然地坐了下来,目光有些悲悯:“你们要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下明廷尚未完全开放海禁,若我们一举夺下琉球,待明廷开放海禁,我们就可以彻底隐去白莲身份,发展壮大,等待时机成熟之时,返回明廷,带领百姓……” 韩天父打断了佛母的话:“带领百姓做什么?一旦我们离开了这里,就失去了根本。他日纵是明廷内部混乱,百姓困顿,我们远在琉球又能做些什么?白莲教的火焰,就应该一直在这一片大地上燃烧,而不是去一个充满野人的岛屿!” 余丑母也失去了耐心,毫不客气地说道:“此事就不要再议了,远去琉球是断不可行之事。白莲教的根是百姓,至少山西百姓不可能跨过太行山,走向大海,再去岛屿之上谋生。佛母,不要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让整个白莲教陷入绝境。” 佛母沉默了,任由几人反驳而不发一言,待所有人停下之后,才喝了一杯酒,道:“既然你们不同意,那我也就不勉强了。朝廷抓我白莲教徒众多,重要人物折损已超百人,我们不能无动于衷,必须作出回应。” 韩天父松了一口气,谁都不想彻底与佛母撕破脸,她能不再坚持,是一件好事。 “那就给朝廷一个回击吧。” 韩天父赞同。 余丑母没有反对,选择点头:“佛母的布置我们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安全局在这里布置了天罗地网,我们如何离开是一个问题。” 佛母呵呵笑了起来,道:“自然是有人送我们离开,这凤阳城的钥匙,可不是握在刘长阁的手中。子时行动,没意见吧?” “没有意见。” 韩天父等人答应。 佛母吹灭了灯火,众人拉开厚重的帘子,走出厢房,呼吸着外面的寒风。佛母指了指东面,道:“各自休息吧,要行动之前,我会通知你们。为了掩护这次行动,我会安排一些大动作。” “好。” 众人对佛母还是信任的,加上众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个人出了事,所有人都会倒霉。 人进入了东厢房,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灯火。 佛母走到一颗枯了的槐树下面,对跟在身旁的孙天佑道:“我努力争取他们了,可惜他们没有把握住机会。古今的条件,我答应了,去吧,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孙天佑没有说话,只对着佛母的背影拱了拱手,然后后退几步,消失在宅院之中。 佛母伸出手,北风吹过,很冷。 适合放火。 邻近子时,凤阳城东一处宅院突发大火,风助火势,转眼便烧开来,不少人家被惊醒,走水、救火的声音响成一片。 站在皇城附近的刘长阁打了个哈欠,看着远处的火焰,只轻轻说道:“人家已经在动作了,我们多少应该配合配合。” 原本在皇城周围看护的安全局与军士,纷纷跑向城东。 路清了。 十几道身影在黑暗中跃动,穿过昏暗的巷子,接着树木与建筑隐藏着身形,逐渐接近了北面的皇宫。刘长阁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藏在城墙后面,隐藏在暗处的安全局人,等待着命令。 然而,就在这些身影逐渐接近皇宫宫墙的时候,突然之间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后疯狂跑去,似乎发现了这是一个陷阱。 刘长阁微微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原本想要冲出去的安全局人,也没有任何异动。 安全局的人是军士出身,服从命令是第一位的,没有命令,不得行动,这是他们的信条。 韩天父带人跑出一段路之后,又折返回来,到了一处建筑下,对隐藏的佛母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佛母走了出来,道:“没有人,准备登墙,行动。” 韩天父等人各自准备,拿出了抓钩,身上还背着背篓,里面装着一大罐桐油,抓钩飞出去,直挂在城墙垛口上。 刘长阁微微偏头,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抓钩,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这群家伙也太过狡猾与谨慎了,声东击西不说,还差点诈出来自己。 若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见多了这些手段,自己怕也会忍不住,下令追击吧。那样的话,安全局或许可以抓到白莲教的人,但绝不会是全部。 可自己来这里,就没打算放一个人离开。 白莲教,你们覆灭的时刻到了! 刘长阁伸手,拿起了一旁立在城墙边的哨箭,只要点了火,它将飞出去,安全局的人将彻底封锁这一片区域。 抓钩不断传出动静,可以察觉的到,有人在登城。 突然之间,一片火光撕破黑暗,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朝着皇城方向涌动而来。 刘长阁大吃一惊,连忙透过垛口看去,只见远处街道各个街道,各有数百军士杀了过来,封锁了一切出路,逼近了皇城。 “是凤阳守备李芳英!” 岳四海有些震惊,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对刘长阁喊道。 刘长阁阴沉着脸,点燃了哨箭,嘹亮的声音直刺长空,伴随着一声炸响,安全局的人从各处埋伏地纷纷杀了出来。 原本还在爬墙头的韩天父、吕程等人,回头看着火光之下的军士与安全局人,不由地冷汗直冒。余丑母抬头看向城墙垛口处,已有军士拿着弓箭瞄准了过来。 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佛,佛母呢?” 余丑母看了看附近,声音尖锐起来。 ps: 三更送上。 八月了,兄弟们,惊雪来求个保底月票、推荐票、各类票、催更…… 我的打算是八月爆更到底,拼一口气。如果工作与生活没意外安排,会每日万字更,直至月底,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五百八十三章 剑拔弩张,刘长阁VS李芳 余丑母的尖叫声让韩天父、吕程等人惊悚不已,连忙张望,城墙之上,哪里还有佛母的影子。王金刚一脸惊恐,抓着绳索的手不由有些颤抖,几乎跌落下去。 佛母不见了,自己被抛弃了? 李芳英端坐在马背上,目光从爬墙的白莲教匪徒身上,转移到城墙之上,盯着火把一旁的刘长阁,瞳孔微微一凝。 安全局竟然找到了白莲教的目标,提前来到了这里!在自己的情报中,安全局并没有留守凤阳皇宫,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东城、南城。 如此隐秘的动作,不愧是安全局。 不过,刘长阁,你终还是输了。 李芳英抬起手,长鞭一指:“捉拿白莲匪徒,一个都不准放过!” 军士上前,如山峰移动,整齐威武。 左周不知所措,杨山怒火中烧,拦在前进军士面前,高声喝道:“安全局办事,其他人回避!” 然而,没有军士停下来,他们就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战马向前,长枪如林,一步步推了过来。 杨山心头一颤,李芳英对军士的控制与驾驭能力,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左周拉着杨山,大声对其他人喊道:“后退!” “李芳英!” 城墙垛口之上,断喝一声,惊动长空。 刘长阁站在城墙之上,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之中,竟跳出了垛口,整个人顺着城墙掉落而下,刹那之间,刘长阁手腕一缠,绳索在胳膊之上骤然勒紧,一记重脚,直踢在了王金刚的脑袋上,王金刚惨叫一声,手舞足蹈地坠落而下。 砰! 背篓被压扁,桐油罐子破碎,残破的罐子碎片刺入了王金刚的后背,惊起一阵阵惨叫。 刘长阁落地,经过王金刚的时候,一脚踏在王金刚的胸口之上,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李芳英,喊道:“安全局抓人,你一个凤阳守备,就没必要掺和了吧?” 李芳英哈哈大笑,驱马上前:“刘长阁,这里是凤阳,我是守备,出了任何问题都是我失职。既然白莲匪徒在这里,那就交给我吧,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 “按照旨意与规制,安全局行事权超出任何卫所与衙署,你想在安全局手中夺功劳,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刘长阁抬起脚,一步步走向前。 李芳英微微摇头,冷声道:“这些白莲匪徒是凤阳守备发现,而后快速调兵封了其退路,眼下功劳即将到手,安全局横插一杠,想要抢功,也得问问我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狗屁,是安全局先发现的匪徒,提前布置的!” 杨山破口大骂。 李芳英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是凤阳守备的功劳,安全局想要抢,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此事即便是闹到朝廷,我们也有理!” 刘长阁停下脚步,看着李芳英:“如此说来,你非要动手不可了?” “兄弟们也想立功求赏。” 李芳英淡然回道。 苍琅! “李芳英,那就动手,让我刘长阁试试你的本事!” 刘长阁拔出绣春刀,刀在手,双眸如血,身后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城墙之上的弓弩,对准了李芳英等人。 杨山热血沸腾,轻轻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杀机。老子在鞑靼与瓦剌手中战斗过的人,还怕你们? 想打,那就打!岳四海站在城墙之上,手腕长弓,锁定了李芳英,只要他敢下令动手,这一支箭,就送他离开! 从来都是安全局欺负人,没有人敢欺负安全局! 想要靠着凤阳卫所军士来压安全局,还不够资格,至少需要把整个五军都督府压上来! 左周一脸凝重,自己是凤阳安全局的千户,原以为李芳英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软弱、多病、低调,现在看来,此人一直都在伪装,他必谁都大胆,比谁都高调! 自安全局出世以来,还真没有谁敢在安全局手中要人,即便是朝廷六部!可李芳英一个小小的凤阳守备,竟敢调动兵马,以安全局“抢功”为由,想要动手! 李芳英冷眼看着刘长阁,此人能被选为第一任安全局指挥史,可不是靠得阿谀奉承,而是真本事,现在看来,他是一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家伙,也是一个疯狂的家伙! 安全局地位是高,但在凤阳城中,人手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而自己可是拥有五千兵马,真要打起来,他们会死无全尸,但自己也将无法收场。 “刘长阁,莫要让事态难以收拾,白莲教匪徒交给我,这是最后的警告。” 李芳英一侧身,拿起了挂在马一侧的长枪。 刘长阁森然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高声喊道:“谁敢对安全局动手,就是大明的敌人,以谋逆株连,谁想要死,上前一步!” 李芳英看着有些畏惧的军士,目光冰冷,刚想说话,身后一阵大乱,凤阳同知孙岳带兵赶来,弓弩齐备,就连凤阳知府徐安也带衙役赶了过来。 孙岳、徐安穿过军士,到了近前。 徐安见刘长阁刀已经出鞘,李芳英也手持长枪,顿觉不好,连忙喊道:“息怒,息怒,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命。” 刘长阁没搭理徐安,李芳英也没吭声。 尴尬的徐安只好喊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白莲教徒,再这样拖下去,岂不是让他们看了笑话?大家各退一步,将事情解决了不就好了?” 韩天父、吕程等人已经被压在了城墙之下,想跑是跑不掉了,周围即有安全局的人,又有凤阳守备军士,凭着十几个人,根本就无法冲出去。 不过余丑母等人也没打算坐以待毙,眼看着安全局与凤阳守备对上了,各自拿出了桐油罐子,商议着突围之路,眼看徐安出来想要和稀泥,料再等下去,只怕更没有机会。 余丑母看了看众人,大声喊道:“李芳英,快来救我们,内外夹击,杀掉刘长阁。杀啊!” “杀啊!” 韩天父、吕程、王金刚等人也清楚想要活命,只能拼一把了。 王金刚力大,点燃桐油火罐,便朝着拦截自己的安全局人丢了过去,瓦罐划出一道弧线,砸落在地上,燃烧的桐油呼地一声便窜向四方,落在衣服、建筑、乃至兵器之上,都冒出了火焰。 刘长阁没有转身,只举起了长刀,在城墙之上的岳四海收到信号,当即下令:“射箭!” 箭矢从城墙之上射下,两名白莲教徒瞬间倒地,哀嚎不断,吕程等人纷纷丢出桐油火罐,快速跑向前面,一旦与安全局的人缠斗在一起,弓箭便不再是威胁。 “去,不要放走一个人!” 刘长阁沉声道。 杨山答应一声,蔑视地看了一眼李芳英,转身带了三人便冲了出去。桐油火罐再次飞起,眼看着即将落地,一道身影飞出,手持盾牌猛地撞飞了火罐,火罐炸开,周围满是火焰,就连盾牌也着了火。 杨山丢下盾牌,踩踏着火焰,手握绣春刀,冷冷看着冲杀过来的白莲教徒,道:“我乃安全局杨山,谁敢与我一战!” 王金刚大喝一声:“滚开!” 刀来,很重,火焰向外分走。 杨山凝眸,向前一步,绣春刀如山崩,呜地便砍了过去。刀锋碰撞,火星乱飞,王金刚双手一麻,虎口撕裂,血流了出来! 不等王金刚抽刀回撤,腹部便挨了一脚,整个人倒飞出去。 “救我!” 王金刚吐了一口血,对旁边的韩天父、余丑母等人喊道,其他人哪里会理睬王金刚,见杨山凶猛,纷纷逃窜。 杨山盯着王金刚,一刀劈下,王金刚连忙翻滚,地面掀起灰尘,再一看,地面之上出现了一道骇人的线,或者说,是裂缝。 “我投降!” 王金刚惊骇至极,知自己没了退路,马上喊了起来。 杨山看着丢下武器的王金刚,转身看向余丑母等人,桐油火罐是个麻烦事,安全局不少兄弟被烈火缠身,虽然已经有人在给他们埋泥沙了,但这里土地很硬,沙子不多,只能从一旁的民居宅院中取土。 防线出现了漏洞。 身后异动,杨山侧身闪避,随后一刀砍下,一条手臂瞬间被斩断,手落时,依旧握着长刀。 “啊!” 王金刚痛苦至极,握着血喷薄的残臂,在地上不停翻滚。 杨山没有再管王金刚,而是从身上取下长弓,箭矢搭住,手指勾住弓弦,咻地一箭射出,韩天父惨叫一声,原本向前奔跑的身体顿时摔了出去,大腿处一支箭自后面穿透,露出了带血的箭矢。 余丑母见状,回头看了一眼,连忙闪避,箭擦着衣襟飞了过去,惊出一身冷汗的余丑母连出三剑,击退安全局之人,朝着外围的军士冲去。 李芳英看着不远处的混乱,嘴角哆嗦了几次,但却没有敢下达作战的命令,刘长阁如同一只吃人的猛兽,若自己动作,他一定会毫不顾忌地对自己下手。 自己死在安全局手中,李景隆怕是根本就不敢说一句话,到那时候,曹国公府也就彻底完了。 “这些人就交给你们安全局,我们走!” 李芳英选择了撤退。 刘长阁嘴角阴笑,看向左周等人,下令:“抓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左周等安全局等纷纷动作。 岳四海也从城墙之上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踩着王金刚的残臂就按了下去,一股烧焦的肉味传了出去,王金刚彻底晕了过去。 虽然韩天父、吕程、余丑母等人奋力想要逃脱,但在安全局的封锁、拼杀与追索之下,还是相继落网,吕程因为伤势过重,还没等和刘长阁见个面,就去找了阎王。 “佛母跑了!” 岳四海心有不甘,紧握着双手。 刘长阁看着被抓的几名白莲教匪首,道:“这是一座城,没有翅膀是飞不出去的。封锁所有城门,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 岳四海有些担忧:“李芳英是守备,眼下他几乎与我们动手,若他强行打开城门……” 刘长阁目光一寒,伸手压低腰刀:“谁动手,就杀谁!”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佛母之死(二更) 佛母跑了,是在爬城墙的时候。 王金刚等人一口咬定,佛母也跟着爬了城墙,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佛母就不见了踪影。安全局的人坚决否定,说爬墙的就那几个人,还是那几个人,没看到有人中途跑路。 刘长阁相信自己人,可王金刚等人也不像是撒谎,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恨透了佛母,甚至连佛母集议的宅院都说了出来。 宅院什么的,刘长阁并没有抱有希望,杨山带人去搜,果是没有收获,佛母早就不见了踪影。凤阳皇城底下都被敲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可就是没有佛母的踪迹。 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刘长阁下令彻底搜查周围所有宅院,可天都大亮了,也没有半点收获。刘长阁再一次下令不准任何人开城出城,然后躺在地上,直接睡了过去。 两天两夜没合眼,实在是太过疲累。 岳四海让人将刘长阁抬走,亲自坐镇城关,所有城门都有安全局人把控,孙岳看着杀气凛然的岳四海,有些挠头。 “李芳英调动卫所军士,为何没有半点预报?” 岳四海很是生气。 孙岳无奈地解释:“在李芳英调动军士之前,我被临时调开,后来才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我调查过,李芳英的军士,除少量骑兵外,大部分都提前埋伏在了宫墙外三条街,正是安全局布置的薄弱区域。” 岳四海有些震惊。 受限于人手数量,对于不太重要的北面区域,安全局采取的是三二布局,就三个安全局人负责两个街道的监控,主要人手都集中在了人口密集的东城与南城。 在杨山推断出白莲的目标是凤阳皇宫之后,安全局抽调人员,沿宫墙与宫墙外街道布置,对于外三街并没有过多留意,可谁成想,李芳英不仅提前动作了,还安排在了安全局所忽视的区域内。 “安全局知晓白莲教徒的目的,是因为杨山的推断,李芳英凭什么更提前一步?” 岳四海一脸冰霜。 孙岳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却不能回答。 岳四海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若李芳英提前预测到了白莲教的目标是凤阳皇宫,那也应该先告知安全局,而不是擅自调兵抓人。若李芳英不是提前预测,而是事先知晓,那就说明此人与白莲教之间存在着某些关系。 东城,一座府邸。 李芳英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毯子,一旁侍女端来羹汤,拿汤匙小心地伺候着,身旁是一颗笔直的杨树,只不过没有枝条,只有光秃秃的一根树干。 在李芳英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小小的二层阁楼,周围即无假山池塘,也无树木花草,孤零零的,显得尤为突兀。 在远处,有军士哨岗来回巡视,甚至还搭建有一座木塔,有军士在高处瞭望。 李芳英挥退侍女,缓缓走向阁楼,阁楼中传出了钟声,外围的军士纷纷转身,都将目光看向外面,没有一个人将目光看向阁楼。 这里是李芳英的秘密别院,他曾在这里养伤两年,而安全局的人,也只能在外面看一看,从无法进入内部。 阁楼下,一间密室中。 佛母身上缠绕着粗大的锁链,整个人被拴在了铁柱子上,一旁的地上,还躺着双腿扭曲的孙天佑。 “李芳英!” 佛母看着来人,猛地挣扎起来。 李芳英挥手,军士解开囚牢,然后退到一旁。“佛母,你可还好?” 李芳英含笑。 佛母摇晃起来,铁链子哗啦啦作响,可惜,人力终难破开铁索,对走过来的李芳英怒吼:“你敢如此对我,不怕白莲教找你算账吗?” 李芳英摆了摆手,道:“找我?不,他们最多是去找刘长阁,找安全局,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一旦你出卖其他白莲教匪首的消息走漏出去,你以为山东白莲教徒还存在吗?” 佛母发狠,面目狰狞:“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已经按照古今的吩咐,给你们李家一个大功劳,到时候李增枝便会出狱,你如此对我,古今也不会饶了你!” 李芳英踢了踢地上的孙天佑,道:“古今?呵,他可不会为一个死人招惹曹国公府,再说了,你将主意打到他身上时,你已经死了。” 佛母有些惊恐,这是白莲教内部的集议,李芳英如何知晓的? 李芳英转身,从护卫腰间抽出了刀,看着地上呻吟不醒的孙天佑,对佛母说道:“没错,你把韩天父、余丑母等人交给我,确实是一件大功劳,足以换李增枝离开安全局。但你没有预料到安全局会出现在那里!” “这是你的失误!” 佛母怒吼。 李芳英呵呵冷笑,将刀尖对准了孙天佑的脖子,在佛母放大的瞳孔中,猛地刺下,血光一片! “事情有变,我需要借你的人头来救二哥。佛母,我并不想杀你,这天底下有你这身功夫的人不多。可惜,你不死不行啊。” 李芳英一步步走向佛母,佛母如何挣扎,都无法动弹。 佛母连忙喊道:“李芳英,我可以给你十位圣女,可以让白莲教听你的指挥,只要你让我离开。” 叮! 刀锋擦过铁锁链。 李芳英微微摇头,道:“圣女?呵,在我眼里不过是人尽可夫的婊-子,你让婊-子伺候我,是对我的侮辱。” 佛母看着李芳英想要将刀压过来,连忙喊道:“难道白莲教十万信徒你也不要吗?” 李芳英手中的刀停顿了下来,然后看着佛母,笑道:“十万信徒,还是十万头猪?青州之事还不够明显,白莲教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对手。” “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嗬……” 佛母的声音突然中断,脖子不断喷出血来。 李芳英脸上沾满了血,伸手一抹,冷森森地看着生机渐消的佛母,道:“古今都准备逃走了,我还要你们白莲教做什么?这个世道,已经变了。” 佛母身体颤抖着,缓缓地,没了声息。 一代白莲佛母,纵横二十余年,阴谋无数,杀害无数,竟死在了一个小小的不知名的地牢之中! 刀锉断了骨头,人头滚了下来。 李芳英一脚踢开,丢下刀,厉声道:“该怎么处理,不用我说吧?” 军士肃然点头。 李芳英走出密室,沐浴更衣,焚香驱味,然后离开了别院。 不久之后,岳四海听闻消息,白莲教匪首佛母与孙天佑入侵李芳英守备衙门,意图挟持李芳英离开凤阳城,为李芳英军士斩首! 岳四海当即将刘长阁喊醒,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刘长阁用冷水洗过脸,清醒了一点,再次询问消息,沉默良久,才说道:“我现在知道佛母是怎么消失的了。” “如何?” 岳四海问道。 刘长阁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简单,混入李芳英的卫队之中。” “可是当时我们的人在外围……” “在李芳英出现的时候,不免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谁能肯定没有漏看,听闻佛母身手不凡,以她的本事,想要短时间混入其中,不是难事。” 刘长阁面色严峻。 岳四海有些不解,问道:“那佛母又为何死了?” 刘长阁凝眸看着天空:“或许,是因为我们吧。” 想要一份大功劳,结果没有捞到手,而唯一能与这些白莲匪首相提并论的功劳,那就只有白莲教佛母的脑袋了。 “看情况,李芳英是不会将佛母的脑袋交给我们了。” 刘长阁沉声。 岳四海点了点头,李芳英与安全局一触即发,几乎动手,在这种情况下,双方已经撕破脸,他是不可能将佛母的脑袋交给安全局的。 “走吧,我们去看看是不是佛母的脑袋。” 刘长阁很清楚,佛母的人头可以不在安全局手中,但需要确定是佛母本人,万一佛母没有死,给皇上写报告死了,那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全完了。 京师,教场内一片欢呼。 武举已进行到了第三日,内容为步射与马射。 步射规则,九箭中五,方可通过。马射规则,跑马两圈,合计六箭,中三通过。 相对于前两日的测膂力项,射箭更重精准,也更具门道。 朱允炆不懂门道,所以朱棣、徐辉祖、宋晟等人充当了解说角色。 在很多人的认识中,射箭是左手持弓,右手执箭。然而,这是一种认识误区。 按照朱棣的解释,射箭动作分有执弓、取箭、拉弦、瞄准、放箭等,而射发时的情况瞬息万变,尤其是在马上射箭,很容易错失战机。 为了避免这个要人命的问题,军中许多善弓之人,都能做到左右开弓,尤其是受游牧民族影响,中原骑兵也引入了“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的战法。 鞬者,马上装弓箭的容器。 即在战马左右两侧,都挂上鞬,为做到快速取箭射箭,哪个方向顺手,就选择取出哪个鞬中的箭。在南北朝《李波小妹歌》民歌中,就描绘了一位女神箭手,即“左射右射必叠双”。 徐辉祖告诉朱允炆,射箭要诀,并不是已左右手动作来划分,而是以前手(执弓)、后手(控弦)来描述,并提到了唐王踞的《射经》一书。 “皇上,控弦之法有二术,一为中原之法,二为胡法。中原之法动作要领是无名指叠小指(中指),压大指,头指当弦直立,胡法动作要领是屈大指,以头指压勾指。” 朱棣详细地介绍着。 朱允炆询问道:“两者可有区别?” 朱棣笑道:“皇上可看教场中比试,眼下步射,武举多用的是中原之法控弦,若至下午马射,则会转为胡法控弦,中原之法利于步用,而胡法利于马上。” 朱允炆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果如朱棣所言。 “各中学问,还需诸位好好钻营,眼下二炮局虽改进了火铳与神机炮,然弓箭的作用依旧不可代替,听闻瓦剌与鞑靼都有神雕手,我们军中是不是也选几个神雕手?” 朱允炆看向铁铉与徐辉祖。 徐辉祖带着几分苦笑,道:“皇上,神雕手可遇而不可求,乃是天资所养。军中若有极擅弓者,定不会埋没。” 第五百八十五章 郭栾现,最后阴谋(三更) 九箭,九中! 薛禄! 朱允炆深深看着薛禄,此人自参与武会试,每一项都表现得极为优秀,可谓是实至名归的武状元人选! 袁岳也表现不错,九箭中了八箭。 纪纲再次展现了自己的狂人本色,不仅九发九中,竟还用最后一箭破碎了标靶,引起全场惊呼。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并没有说话。 步射标靶多,速度快,距离晌午尚有一段距离便告以结束,各自休息,准备下午最精彩的马射。 林昭雪正在给战马梳毛,思考着下午的马射,耳朵微微一动,开口道:“这里是教场,不需要鬼鬼祟祟,惹人多疑吧?” “好耳力!” 一个四方脸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林昭雪凝眸,道:“凤阳亳州武举人,林兵阵!” “哈哈,没错,是我。”林兵阵走向林昭雪,伸手想要拍马,却被林昭雪抬手拦住,只好说道:“放心吧,有些伎俩还用不到你身上。我来找你,是替公子传话的。” 林昭雪目光中闪现出杀机:“原来你是公子的人?” 林兵阵收回手,呵呵两声:“你不也是吗?我们都是一条路上的人。公子说了,因唐氏书坊的介入,赌坊涌入了大量资金,盘中已积累了二百万两,眼下最重的,当属武状元一项。” “武状元?” 林昭雪转过身,准备草料。 林兵阵看着林昭雪喂马,轻声说:“眼下武状元热门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纪纲,一赔五,一个是薛禄,一赔二。” “所以呢?” 林昭雪反问道。 林兵阵严肃地看着林昭雪:“公子说了,这两人谁都不能夺得武状元,你明白什么意思吧?” 林昭雪抚摸着马头,手掌一把黄豆,马嘴在手掌中轻轻啃食,咀嚼着:“他想让我解决掉这两个人,然后让无数人押注武状元的钱财,全部落至盘中,自此,公子收盘卷财,就此消失,是吧?” 林兵阵点了点头,道:“还有,这一次马射,你要六箭全中,公子以一赔十,押了你十万两。等你中了,整个盘口的钱将有一半进入公子手中。” 林昭雪抬头问道:“谁能保证六箭全中?” 林兵阵耸了耸肩:“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公子手中,你最清楚不过,我只是负责传话。马射是最后一项武力测试,赌盘也到了最后一刻,若是崩盘,你应该清楚后果。” 林昭雪咬牙切齿。 林兵阵抬手,丢出一个竹筒。 林昭雪接过,不解地看着林兵阵。 林兵阵轻声道:“这是毒针,涂抹了一些蟾毒,不会致死,但足以让人或马麻痹。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林昭雪看着竹筒,凝重地收入袖中。 林兵阵走了。 林昭雪坐在马厩旁,沉默许久,才走向教场西面的粥棚,这里有军士专门提供饭食,避免有人在餐饮中动手脚。 每个到这里的武举人,只需坐在凳子上,打个招呼,问明喜好,自有军士送来午膳,相当丰盛。 林昭雪选择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抬了抬手,便有军士走了过来。 “烦请给我二两酒,两荤一素,随意搭配即可。” 林昭雪心不在焉。 军士听完之后,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安静地看着林昭雪。 林昭雪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微微抬头,道:“怎么,今日教场不送吃食?” 军士微微咧嘴:“送,只不过,你的那是不是少带了两把刀?” 林昭雪瞳孔瞬间放大,盯着军士。 “眼神如此震惊,而表情如此褶皱,怕这张人皮脸不是你自己的吧?” 军士说完,便转身离去。 林昭雪目光中满是惊慌,想要起身离开,却看到两名安全局的军士走了进来,这些人也在此处就餐,只不过进来的时机,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离开的军士拖着餐盘又走了过来,对林昭雪快速说道:“我是安全局千户庞焕,奉顾指挥史命来找你,若你想清楚了,半个时辰后,你的马可以休息,自有军士会带你去马场挑马,慢用,刀客!” 林昭雪端起酒壶,手微微有些颤抖。 庞焕,这个名字很是响亮,山东的血手阎罗,听闻智力非凡,手段狠辣。顾三审也参与了进来,看来自己的伪装到了头。 可是从头到尾,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 该怎么办? 林昭雪思考再三,下了决断。 当林昭雪再次返回马厩之后,发现自己的马受了伤,据说是一匹路过的烈马咬伤的。马射没有马是不可能完成的项目,军士听闻之后,带林昭雪去北面的马场。 林兵阵想要跟去,却被军士给拦住了。 马场,战马嘶鸣。 顾三审坐在一处马棚外,看着走过来的林昭雪,沉声道:“上次我们两人在开封交手时,你还只是身高五尺,眼下都已经六尺了,说说,有什么良方?” 林昭雪看着顾三审,目光有些闪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三审哈哈一笑,道:“是吗?我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当初若不是皇上遇到小寒姑娘,缥缈楼中大闹一场,你说不定还躺在安全局中。双刀客,不,三刀客,郭栾,你还不愿意露出真容吗?” 汤不平抱着刀拦在了林昭雪身后,道:“开封时我没有机会出手,这次你来了,正好可以试试,到底是你三把刀厉害,还是我一把刀厉害。” 雄武成带在马厩里,踢开了门,道:“上次你给我留的伤,现在还隐隐作痛,现在是个机会,不再让它疼。” 林昭雪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是安全局的精锐,不由连连苦笑:“说吧,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顾三审看着林昭雪拉开裤腿,下面绑扎的是一截木头腿脚,这才使得身高有所增加,抬手之间,从脖子处撕开一层皮,缓缓脱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郭栾! 顾三审凝重地看着郭栾,问道:“皇上与安全局放你一条生路,没有追究你的罪责,现在你竟参与到武会试之中,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找死的人。” 郭栾无奈地坐了下来,道:“被你们抓住一次还不够吗?若有可能,又怎么会再次对上你们?公子抓了小寒,郭旭,还有林昭雪一家。” “林昭雪是你什么人?” 顾三审有些意外。 郭栾叹息道:“我的弟子,他的刀法是我亲自教的,他父亲死在了捕鱼儿海,是个孤儿。” 顾三审看着郭栾,眼前的人是一个极厉害的刀客,在战场之上厮杀过的好汉,可惜误入歧途,成为了古今的人。 安全局给了他自由,但古今却不想这样做。 身不由己吗? “说吧,公子是谁,他的计划是什么?”顾三审问道。 郭栾微微摇头,道:“这些事我不可能告诉你们,一旦完成不了他的任务,小寒、郭旭、林昭雪及其妻儿,都会被杀。” 顾三审走向郭栾,道:“你若完成了他们的计划,这些人就不会死吗?你相信我们,还是相信他们,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相信你们又如何,你们谁能拯救他们?” 郭栾不甘心地喊道。 “我能!” 顾三审肃然答应。 “你不能,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人在哪里!” 郭栾愤然。 顾三审伸手取出了望远镜,握在手中,道:“你想知道你为什么露出破绽,你想知道安全局凭什么能保你和他们,这,就是答案!” “顾指挥史!” 汤不平惊讶起来。 望远镜乃是军国重器,列为机密,怎么能让郭栾知晓,一旦古今的人知道朝廷有这种宝贝,不知道多少活动会转入地下,再难给安全局机会。 顾三审看向汤不平,道:“皇上同意过。” 汤不平等人不再说话。 郭栾接过望远镜,不明所以,在顾三审教了下之后,终于看清楚了远处人的模样,惊吓地几乎丢掉望远镜。 “千里眼?朝廷竟然有千里眼?” 郭栾震惊不已。 顾三审收起望远镜,道:“郭栾,我敬你是军人出身,曾为大明血战杀敌。安全局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配合安全局,我将动用安全局的所有力量,救出郭旭、小寒、林昭雪一家。若你执意与安全局为敌,那很抱歉,你只能死。” 郭栾总算明白了,自己虽然伪装的很好,但架不住人家时刻盯着,假面具终究不是真面具,流汗的时候,是在皮下,不是在脸上,这就是破绽,每次踩着假腿脚走路,身体也会时不时前倾,这也是破绽。原以为保持距离就能天衣无缝,谁料想,这点距离对人家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好,我答应你们。” 郭栾下定了决心。 公子与古今是个什么样的人,郭栾是很清楚的,否则也不会干出绑架这种事来。 安全局虽然也不可信,但两者相对比而言,顾三审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他们放自己离开之后,真的就没有打扰过一次,也没有派遣跟踪。 顾三审听闻到消息,连忙禀告朱允炆,朱允炆沉思良久,只吩咐了一句话:“让他加入安全局吧。” 顾三审明白,朱允炆打算将郭栾收为己用,成为反戈一击最锋利的刀。 赌坊内,距离押注马射只剩下半刻钟时,一个装扮为商人的中年人走了进去,压下了林昭雪六箭零中,一赔二十,十万两。 赌坊中操盘的金忠听闻消息,顿觉不对劲,但人家已经用马车拉来了银两与钱钞,加上金忠清楚林昭雪的真正身份与实力,选择了笑纳,安排人开出了赌据。 人拿到赌据仔细欣赏一番,然后……就不走了,待在赌坊之中,等待结果,准备赢了之后,立马兑换。 金忠讥笑对方是傻子,林昭雪虽然前面几个表现一般,但也不至于六箭零中。如此送来十万雪花银,也算是钱多人傻了。 下午,马射终于开场。 林兵阵牵着马走向林昭雪,低声警告道:“莫要耍什么花样。” 林昭雪冷冷地看了一眼林兵阵,然后转头盯着牵马的薛禄,低声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第五百八十六章 马射困境与马场问题 纵马驰骋,引动长弓,箭如流星。 论观赏性,马射绝对是一流的,英姿悍勇都在这一刻展示的淋漓尽致。因大明的主要敌人是北元骑兵,所以无论是兵部还是五军都督府,都尤重马射。 马射一项若表现优异,有助于拉高武会试中的排名,反之,若马射表现很差,哪怕是其他项处处第一,也会拉低排名。 可以说,马射是至关重要的一项考核,决定着最后的武状元人选。 登州卫千户耿韦出场,纵马飞驰,潇洒地拿出长箭,搭弓引射,一发射出,箭飞五十多步,擦着靶子飞了出去,引起一片倒彩。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担忧,对徐辉祖与铁铉等人问道:“朕听闻那达慕大会上,瓦剌与鞑靼骑兵射的是三百多步。朝廷武会试,只设五十步距离,尤且有脱靶之事,这是为何?” 铁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没错,蒙古那达慕大会人家神雕手都是三百多步,最强的达到了三百五十步,即便是最差的,也必然不低于百步。 大明只设区区五十步,在起点上就落后于人家许多,就这样还出现了脱靶,实在是令人汗颜。 但问题是,瓦剌也好,鞑靼也好,人家打小就开始骑马驹,再大一点骑马,从童年到青年,都在马背上练习射箭。 反观大明武举人呢? 民间武举人很难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说不得牵来的马还是当地仅有的马匹,在这种情况下,指望武举人能有多少时间骑马,练习马术与马射? 不信你拉几个民间武举问问,他们是骑马练习骑术的,还是骑驴?很多人都是典型的骑驴找马、骑驴借马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马太少,驴还多,将就着用吧。 但驴和马是不同的,马奔跑起来的速度是很快的,而且颠簸幅度也大,只有少量的时间学习,他们能掌握一定的骑术就很不错了,何况还需要完成射箭。 在这种情况下,准头这个问题,真不好说。即便是卫所军士,也多以步兵为主,骑兵从来都是少数的,寻常军士入了军营,可能死在战场上都没骑过马。 相对蒙古骑兵而言,大明骑兵整体能力较弱,这是不争的事实,马匹的不足,自然也拖累了马射的成绩,相对而言,他们更擅步射。 耿韦六箭中了三箭,但其中两箭也只能说射中了靶子,谈不上什么几环。接下来的武举比试,时不时有人脱靶,甚至出现了六箭不中的惊人意外。 朱允炆阴沉着脸,从长期来看,冷兵器时代的现实是无法撼动的,哪怕是二炮局再努力,神机炮的体量与运输问题,决定了它更多适合短距离行进,缓慢行军,守城作战,不适合野外快速机动。 这种情况下,骑兵依旧是最具战斗力的兵种。从武举人大致表现可以窥见大明骑兵的衰落,洪武年间大明骑兵赶着蒙古骑兵到处跑的情况,可能无法再复现了。 “眼下骑兵太少,战力不足,你们可有法子?” 朱允炆问道。 徐辉祖等人看向朱棣,朱棣正在喝酒,见这一幕差点呛到,很想问一句,朝廷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皇上,三大营足以克制骑兵。” 朱棣自信地说道。 朱允炆清楚三大营的战斗力,但也清楚三大营的弱点,那就是过于倚重步骑结合,行动缓慢,真打起来,只适合自己挑一块地,等待敌人前来决战,或等对方准备好,钻入圈子里面,再找机会与对方打一架,想要主动的,在对方没有准备好之前,狠狠给他们一榔头,那还是不容易的。 “正副三大营中,骑兵数量还是太少,这样吧,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查看哪里适合当马场,来年开辟几个马场。” 朱允炆思虑道。 徐辉祖与铁铉连连点头。 “林昭雪!” 古朴看着名册,突然喊道。 端坐在马背上的薛禄愣住了,就连纪纲等人也表示疑惑。按照前面几日的安排,林昭雪要出场也是在几人后面,怎么今日突然提前了? 林兵阵心头一慌,看向林昭雪,林昭雪有些委屈,当即喊道:“是不是念错名了,我应该在后面出场。” 古朴板着脸,喊道:“叫到谁就是谁,哪里有那么多事,你若不比就退出,下一个!” 林昭雪无奈,看了一眼林兵阵。 林兵阵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还是拍了拍林昭雪的马匹,鼓励道:“无论如何,要做到。” 林昭雪只好翻身上马,缓缓走向赛场,然后催马如飞,引弓搭箭,刚想射出,身下战马突然马失前蹄,箭矢飞出,林昭雪也被直接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没了动静。 战马哀鸣着站了起来,用头拱着林昭雪,可没有任何动静。 “救人。” 教场军士连忙跑过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抬担架,忙了一阵子,报给古朴,古朴对朱允炆禀告:“武举林昭雪比试中出了意外,陷入昏迷之中,无法继续比试。” “让军医好好医治,继续后续比试。” 朱允炆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抬走的林昭雪。 徐辉祖与铁铉等人连声可惜,虽然此人表现平平,但到了最后关头摔下马,也只能说他倒霉,与武进士无缘了。 摔下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马失前蹄每次战争都有,因为这样摔死几个也都不少见。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林昭雪的一箭射空,摔晕了,意味着他的成绩是六箭为零,这个结果,让林兵阵彻底慌乱起来,连忙将目光看向场外围观的群众。 人群之中,两个大汉愤怒至极,直踢打着栏杆,然后一人留下,另一人挤出人群,奔跑出教场。 一处瞭望高塔上,四名安全局人拿着望远镜盯着人群与教场出入口,当发现有一大汉匆匆朝出口处走去时,马上报了下去。 顾三审待在高塔之下,对汤不平道:“去吧。” 汤不平飞身上马,从另一条道迂回出去,马总比跑的快…… 庞焕放下担架,喊了声:“安全了,你可以起来了。” 林昭雪睁开双眼,起身摘下伪装,顾三审走了过来,递来三把刀,道:“若来得及,我希望你自己了却这一段恩怨。” 郭栾接过刀,凝重地说:“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请罪。” 顾三审笑了,拍了拍郭栾的肩膀:“跟庞焕去吧,他知道安全局在哪里有观察点,只要他们有动作,安全局就会跟上。” 郭栾佩好双刀,又背了一把刀,抓过一个帷冒,随庞焕上马离开。 雄武成看着离去的郭栾,感叹了句:“看来我是没机会报仇了……” 顾三审朝雄武成胸口捶了一拳,然后向前走去,喊道:“去吧,天罗地网都撒开了,若不能抓几条大鱼,你我就真的没有脸面待在安全局了。” 马射赛场。 林兵阵看着薛禄在马背之上连射三箭,箭箭中靶,心头着急万分,按照这个势头,薛禄定会成为武状元,可以自己的身手,根本就无法不动声色地阻止薛禄。 可没有其他办法了,外围的人隔着围栏,距离在那搁着,而且还有军士把守,很难出手。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林兵阵微微一沉手腕,一个绿色的竹筒落入掌心,眼看着薛禄驱马准备跑第二圈,便趁人不注意,抬起手装作要打喷嚏,将竹筒含在口中。 近了,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 林兵阵鼓起一口气,刚想吹动,旁边就传来声音:“呀,这是什么吃的,给我吃一口如何?” 袁岳的脑袋露了出来,林兵阵惊吓至极,当即猛吸一口气,竹筒中的三根银针瞬间被吸入喉咙,林兵阵瞪大双眼,连忙伸手将竹筒取出,手指往喉里抠,忍着疼痛,取出了三根银针,慌乱之间,银针又扎破了上颚与舌头。 “呜,呜,呼!” 林兵阵指着袁岳,嘴巴张合着。 袁岳捡起竹筒,仔细看了看,道:“你不是畜生,吃什么竹子,你呜呜什么呢……” “呜,救……” 林兵阵伸出手,身体一软直瘫倒在地。 “不好了,有武举人晕倒了。” 袁岳喊了一嗓子。 林兵阵也真够倒霉的,这毒药是专门用于麻痹人与马的,刺破一点皮很快就能让人失去力量,让马无法跑起来,结果他还挨了三根,还扎了好几处,最要命的是,人家扎皮,他扎嘴,挨着大脑,酸爽…… 军士连忙抬走了林兵阵,军医面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商量之后宣布,那什么,看天命吧。 薛禄不愧是朱允炆看重之人,六箭全中,惊为天人,自开始至结束,他都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能力,哪怕是明日策论他不写,也将是名副其实的武状元人选。 兵部欢喜,五军都督府欢喜,朱棣与朱权等人冷汗直冒,朱允炆说的没错,薛禄这个人未必会输平安,现在看来,他的整体能力说不得比平安还强上一线。 惊人的预判,如此精准的兑现,如何能不让人感觉恐怖? 朱权看向朱棣,举起了酒杯,朱棣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这个年轻的弟弟在感谢自己救了他一命。 纪纲、袁岳、蔡熊英等人也已六箭全中的成绩收尾,但整体而言,马射过关的,只有一百五十余人,连一半都不到。 这件事警醒着朱允炆大明骑兵的衰弱,也更坚定了朱允炆找寻与设置大马场的决心。 民间养马,百姓压力重重不说,就百姓养出来的马,很难说是纯碎的战马,饲料跟不上,水草跟不上,训练跟不上,时间一长,马种退化,便会成为挽马。 挽马,耐力强,适合运送货物,拉个马车之类的,但缺乏速度,缺乏灵活性,根本就不适合拿来充作战马。 民间养马,已无多少意义与价值。 大明需要的是,真正的马场,真正的战马,唯有此,才能组建起精锐骑兵。 第五百八十七章 收网进行时(二更) 丛佩儿走到太平桥,看着蹲坐在角落里卖鸡蛋的老妪,走了过去,俯身道:“鸡蛋放在一个筐里,若是打了,岂不是全都坏掉。” 老妪脸上堆满皱纹,笑呵呵得,很是慈祥:“老身虽上了年纪,好歹还是走得了路,有点力气的。” 丛佩儿挑捡着鸡蛋,余光瞥向老妪:“上了年纪尚如此辛苦,这样吧,鸡蛋我全要了,老人家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老妪连忙感谢,收了银两,颤颤巍巍地起身,此时,两辆马车过来过来,挡住了外面的视线,老妪刚察觉不对劲,便感到后腰被什么东西抵住。 “既然还有点力气,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丛佩儿轻轻说着,短剑微微用力。 老妪提着的筐子脱手落在地上,惶恐地说:“我是个好人。” 丛佩儿呵了一声,抬手作掌,砍在了老妪后脖颈处,顺势将其推入马车之中,丛佩儿将筐子也拿了起来,进入马车之中,见老妪已然被绑起,便对里面的庞焕道:“你确定她是古今的人?” 庞焕点了点头,从教场出来传讯的人,都会找老妪买鸡蛋,这些人身体又不虚,个个都那么想吃蛋? 庞焕伸手在老妪身上摸索,找出了纸笔还有一枚印信,印信之上,刻着芒种二字,不由笑道:“惊蛰死了,又出来一个芒种。不知道二十四节气是不是被他们用了个遍。” “还真是?” 丛佩儿有些惊讶。 卖个鸡蛋还不需要纸笔,加上这印信,安全局的暗中监视,足以说明此老妪是古今与公子势力中情报传递的重要人物,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教场之外,随时接应,临机决断。 “郭旭、小寒等人被藏在哪里可找到了?” 丛佩儿询问。 庞焕微微摇头,一脸凝重:“消息已经传回去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下令动手解决郭旭等人,以发泄郭栾失手的愤怒。” 马车没有走多久,就进入了一处庭院。 门关闭之后,庞焕便提着老妪下了马车,对丛佩儿道:“你还是回去吧,接下来的审讯你还是不要在场的好。” 丛佩儿看着庞焕坚持的目光,点了点头。 作为血手阎罗,他的手段丛佩儿是知道一些的,只要人到了他手中,没有几个能守住秘密。 “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丛佩儿转过身。 庞焕淡然一笑,便让人将老妪带到地窖之中,不多时,就传出了低沉的哀嚎声,一刻钟后,庞焕丢下带血的手帕走了出来,对丛佩儿笑了笑:“找到了,人在莲花桥,刘家大院。” 丛佩儿重重点头,问:“那公子在哪里,古今在哪里,可有线索?” 庞焕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走吧,先去找汤镇抚。” 酒楼,赌坊。 啪! 郭纲拿着赌据,看着开盘口的金忠等人,道:“眼下马射已然结束,依照赌据,兑换银两,没错吧?” 金忠一脸冷汗,对方可是押注了林昭雪六箭零中十万两,按照一赔二十,赌坊需要拿出二百万两给他,可整个赌坊的大盘中,只有二百万两,全都给了他,那公子所有的谋划都成空了。 林昭雪啊林昭雪,他这一次马失前蹄,直接就是害了所有人啊! 现在兑换赌据的人并不多,原因是大部分人看清楚了形势,押注多是武状元人选,而武状元的确定,是需要经过明日的策论,加上朝廷讨论最后发榜才确定下来,这其中至少有三五天的运作时间。 可眼下人家押注的是马射,属于当天可兑换的赌据,没办法赖账。 金忠拿不出来那么多银两,即便拿得出来,也不可能拿,因为这是运作这么久,眼看就要摘取胜利的果实了,谁知道摘果实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怎么能忍受? “据我所知,林昭雪是没有完成马射,所以不存在六箭零中,只是一箭未中。” 金忠打算耍赖。 郭纲冷森森地看着金忠:“兵部郎中古朴亲口告诉无数百姓,林昭雪马失前蹄,无法继续比试,定为六箭零中,怎么,需要我找人证吗?” 金忠面色苍白,消息早就传过来了,兵部给的结果确实是六箭零中。 郭纲看着退缩的金忠,眼神凌厉地说:“还是说,你们开了赌据,不想兑换筹码?” 金忠勉强一笑,伸手请:“好吧,既如此,那就请到里间,验明赌据,这就兑给你相应银两。” 郭纲哈哈大笑,豪爽地答应下来,然后跟着金忠走到了一个房间之中,金忠和气地将郭纲送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咬牙切齿:“是你自己找死,就不要怪我们了。” 房间里面噗通一片,沉闷而有力。 不久之后,里面传出了敲门声,金忠打开门上的小窗口,看清楚了自己人的脸,然后打开了门,还不等站稳,人就被拉了进去。 郭纲一把将金忠摔在地上,大脚猛地踏在其后心处:“现在,可以兑换赌据了吧?” 金忠感觉几乎要吐出血来,似乎被人重重锤了一击,再看房间里的几名好手,现在已是昏死在了地上,不由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郭纲弯腰,一把手提起金忠,咧嘴道:“我是赌徒!” “南无阿弥陀佛。” 门口传出一声佛号。 郭纲与金忠看去,两人同时瞪大双眼,惊呼起来:“是你?” 淮清桥码头。 六艘船只一字排开,数十个伙计向船上搬运沉重的箱子,船吃水渐深。 “都小心点,打坏了家当,饶不了你们!” 王文究吆喝着。 岸边不少人看着,羡慕不已。 听说是王文究的女儿嫁给了杭州一位富商,这是打算从京师搬过去,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 眼看太阳偏西了,王文究见已装好货物家当,便吆喝着出发,船只从淮清桥码头,沿着秦淮河朝着东水关而去。 东水关,军士盘查。 王文究笑呵呵地迎接着上船的军士,看着其不断翻开箱子,然后送上了银两与钱钞,希望其高抬贵手。军士见箱子里只是衣物、杂件,也没有为难对方,便退上岸挥手放行。 船只出了东水关,王文究脸上浮现出了满满的笑意,然后,船只刚刚抵达正阳门外的中和桥就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徐辉祖的弟弟,中军都督府佥事徐膺绪。 徐膺绪看着拦下了王文究,只下达了一个命令:“把所有货物搬出来。” 王文究大惑不解,连忙央求:“我等正要赶路,还请将军放行,眼下在东水关刚刚检查过,若将军有疑,直接上船盘验便是,何必搬我货物?” 徐膺绪指了指过去的船只,冷冰冰地说道:“自今日起,朝廷传了旨意,但凡离京师船只,务必彻底清查,问明姓名去处,清点货物造册方可放行。” “这岂不是要耽误许多时辰,将军,这是一点心意,还请上船盘查,清楚之后就让我们早点赶路吧。” 王文究上前,准备贿赂一下。 可徐膺绪不是徐增寿,也不是李增枝之流,为人正派,哪里会在乎这点好处,手一挥,就有军士开始入船抬东西,箱子被搬上岸,有文书一一清点造册。 “怎么样,可以将货物给搬上船了吧?” 王文究很是愤怒,不过就是搬个家,至于如此严查吗?朝廷的人就知道欺负小老百姓! 徐膺绪看过文册后,问道:“船上可还有人与货物?” “没有了!” 王文究不满地喊道。 徐膺绪点了点头,下令道:“把货物送上船吧。” “且慢!” 金幼孜走了过来。 徐膺绪看向金幼孜,此人是翰林院的编修,为朱允炆委派,跟徐膺绪一起盘查过往船只。 金幼孜仔细看着王文究,在王文究有些发毛时,开口道:“这个人就是安全局要找的人,抓了吧。” “啊?” 徐膺绪大吃一惊。 王文究面露惊慌之色,连忙喊道:“我是寻常百姓,眼下不过是搬家去杭州,何故要抓我?” 徐膺绪也有些疑惑,拉着金幼孜到一旁:“货物清单我已经看过了,没有携带多少银两,赌盘中的钱是不可能通过这几条船运出去的。” 金幼孜推开了徐膺绪递过来的文册,严肃地说道:“皇家中央钱庄确系没有收到大额存银,如果对方想要凭借自身力量将赌盘中的银两送出京师,只有两条路——城门与水道。城门盘查太紧,不容易走。而水道则是其唯一可能。” “那也不可能是他。” 徐膺绪看着岸上的大小箱子,这里面有没有银两,一目了然。 金幼孜微微摇头,对徐膺绪肯定地说道:“就是他。” “不可能,箱子里面没有银两。” “箱子里没有,不意味着他没有带来银两,那不是还有船吗?” “船上我们都盘查遍了!” 徐膺绪对于金幼孜有些不满,自己的军士检查过,不可能有遗漏。 “船上都检查了……”金幼孜看着点头的徐膺绪,缓缓说道:“那船下检查了吗?” 徐膺绪瞪大眼。 金幼孜拉着徐膺绪,手指指向船只:“你看清楚,船上没有人了,也没有货物了,船只为什么还吃水这么深?” 徐膺绪浑身打了个哆嗦,船是河船,底浅的很,清空之后,吃水应该很小,不应该底部还沉在水下,显然船上还有货物,不,确切的说是船下! 好诡谲的手段! 徐膺绪下令:“将他们抓起来!” 王文究见事情败露,连忙退到船上,高声喊道:“冲,冲出去。” 冲? 在大明皇城根,秦淮河上,徐膺绪的军士面前,你怎么冲,如何冲? 军士看着想要逃走的船与人,根本就不打算跳帮作战,手中长枪一横,掂量一下,直接当标枪投掷了过去,操纵船只的伙计,瞬间就被穿成了肉串。 王文究见势不妙就跳河求生,可惜水性不佳,还没游出多远,就被人给乱棍敲晕在了河里。徐膺绪派遣军士下河盘查,发现在这六艘船的船底,还挂着二十多口箱子。 军士将箱子取至岸边,打开一看,清一色的银锭! 徐膺绪冷汗直冒,对金幼孜连连拱手:“你救了我一命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生死对决(三更) 赌盘结束,是在发榜之日。但安全局收网,却在马射之时。 在教场围得人山人海,观看最精彩的马射时,京军卫队与安全局已展开了行动,城中大大小小的赌坊,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被完全控制起来。 城门严查! 水道严查! 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莲花桥,刘家大院。 千面人提着酒壶,踢开西厢门,看着里面受惊的几人,舒爽地笑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小寒,小寒想要躲避,可手脚都被捆着,嘴也被堵着,根本无法躲避,也无法呼救。 “啧啧,好水灵的姑娘。” 千面人伸出手,捏住小寒的下巴,一脸猥琐,只不过当目光扫过小寒手上的绳结时,陡然愣了下,这不是自己打的绳结。 身后风动。 千面人一侧身,反手一掌打出,一道身影便倒飞出去,撞在了一堆柴木之上。 “噫,林昭雪,你们竟解开了绳索。” 千面人有些意外。 “快走!” 郭旭见已被识破,当即扑向千面人,可因为双腿残疾,这一扑力量有限,只抱住了千面人的右腿。千面人见状,抬起左脚便朝着郭旭的脑袋踩去,喊道:“找死!” “爹!” 小寒吐掉口中的脏布,跳起来撞向千面人。 千面人见状,左腿由踩直接变招,抬脚踢在了小寒的下颚处,小寒感觉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腾起,几乎平行着地面砸落下去,刹那昏迷。 “我要杀了你!” 林昭雪捡起一根木棍,呜得砸向千面人的脑袋。千面人握起拳头,手臂如铁棍迎向木棍,左脚直踢向郭旭的面门! “啊!” “砰!” 木棍折断,千面人惨叫一声,双眼通红,一脚踩了下去,郭旭咬住千面人右腿的头猛地一沉,直砸向地面!沉闷地声音传出,郭旭的手松开了。 咔嚓! 林昭雪惨叫一声,看着扭曲的右臂,额头满是大汗。 千面人狰狞地抓起林昭雪,残忍地笑着:“我现在就将你废了,然后把你妻女就地正法,让你痛不欲生!” “你个畜生,淫道人,不得好死!” 林昭雪挥舞起左手。 千面人抓住林昭雪的手腕,猛地一推一抖,整条手臂便已脱臼,然后一掌将林昭雪拍出去,转身走向林昭雪的妻子孙氏。 孙氏与八岁的女儿、五岁的儿子都没有来得及松绑,如待宰羔羊。 千面人提起孙氏,一把就撕开了厚厚的冬衣,露出了红色的亵衣,亵衣抖动着,里面藏着诱人的双峰。 “给我住手!” 林昭雪怒吼着,双臂失去了力量,腿也受了伤,连站都成了问题。 千面人哈哈大笑着,看着孙氏脸上不断流淌的眼泪,不由快活起来:“老子为道人时,也曾为不少女子布道,但仔细想来,还是眼前的女人最有味道。” “你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公子对我师父的承诺?” 林昭雪喊道。 千面人伸向酥软处的手停了下来,看向林昭雪,道:“你也太天真了,郭栾若完成了公子交代的任务,他就没了任何利用价值,只有死路一条。若他没有完成,更没有活路。人都要死了,你还跟我谈什么承诺?” “卑鄙!” 林昭雪现在才清楚,这群人根本就不能相信,早知如此,自杀也不会让郭栾冒险参与什么武会试! 千面人啧啧两声:“放心吧,我可以答应你老婆与女儿不死,将她们卖到青楼,多少还是可以换点银两的,说到底,这一切都要怪她!” 林昭雪看着千面人指向小寒,连忙道:“与她何干?” 千面人丢下孙氏,走向小寒,咬牙切齿地说道:“缥缈楼原应是我们聚拢财富的宝地,可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惊动了建文皇帝,缥缈楼被查封,一干人员被处置,多年经营的官府势力被一扫而空!若不是她,我们又怎么会将主意打到武会试,你又如何会卷到其中,所有冒险,全因她在缥缈楼时不从!想当什么贞洁烈女,老子今天就让她放荡不堪!” 说着,千面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掰开小寒的嘴就倒了进去,然后合拢小寒的嘴,捏住其鼻子,直至小寒喉结鼓动,幽幽醒来,才狰狞地看向孙氏:“别急,一会就轮到你。” “你无耻!” 林昭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腿有些打颤。 千面人微微摇头,对林昭雪说道:“你再出手,我就废你的双腿。” “只要我还尚有一息之气,你就休想得逞!” 林昭雪将身体靠在一处柱子上,猛地一用力,左臂咔嚓接了上去,左手握住右手,忍受着剧痛,将扭曲的关节掰了回去。 千面人目光凛然,这种痛苦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有点本事,这次,我就彻底断了它,看你怎么接!” 千面人双手作爪,势如猛禽。 砰! 门板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道,当即崩飞开来,在半空中裂开,卷起尘土。 “谁!” 千面人双臂交叉,格开木板,怒吼道。 尘飞尽,现身形。 郭栾双眸如血,踏步走入了房间,没有看其他人,只死死地盯着千面人,而后双手拔刀,左右分列,犹如地狱的声音:“千面人,不,怪道人荆观,我来取你的脑袋了!” 荆观冷眸盯着郭栾,有些意外:“看来,你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场中,也好,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死吧。” 郭栾看着荆观从腰间取出了拂尘,瞥了一眼林昭雪、郭旭、小寒等人,道:“你能确保不对他们出手吧?” 荆观冷笑一声:“不能!” “没有和你说话,就不要乱搭腔。”汤不平推开了窗户,翻身进来,然后抱着绣春刀,倚靠在窗边,平静地说:“我最近刀法遇到了瓶颈,他让我来杀如何?” “你是,安全局的人?!” 荆观看出了绣春刀。 郭栾死死盯着荆观,喊道:“帮我照顾好他们!” 说完,郭栾双刀舞动,便朝着荆观杀去,荆观不敢大意,拂尘摆动,直迎重刀,原本看似柔软不堪一击的拂尘,竟直将重刀挥了出去! 郭栾连进几刀,都被荆观轻易化解,双方交错,位置不断变动,林昭雪见状刚想出手帮助郭栾,身前却横过一把刀。 “这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先救人吧。” 林昭雪看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旁的汤不平,连连点头。 汤不平仔细看着两人的战斗,双刀客郭栾的本事早在开封府时,汤不平就见识过,若不是顾三审亲自出手,安全局中任一人能拿下他的人恐怕不多。 眼下这怪道人荆观的本事也是不小,能与郭栾战至平手,甚至还略占上风。 随着荆观一个腾挪,手中拂尘一抖,便朝着林昭雪杀去! 叮! 汤不平横刀出鞘,看着刹那收回的拂尘,又归刀入鞘。 “高手?!” 荆观心头一震。 自己那一击的速度极快,出手不过是电闪之间,但对方却看穿了自己的动手,出手挡住! 安全局什么时候出现如此妖孽了? “你的对手是郭栾,不是其他人,再出手一次,休怪我不客气。” 汤不平淡然地说道。 荆观没有说话,若此人与郭栾联手,那自己还真可能无法取胜,既然郭栾托大,那自己解决一个,再杀掉他便是! 想到这里,荆观没有继续留在狭窄的房间之中,而是逼退郭栾,杀至庭院之中。 郭栾双刀连连出招,又被荆观破解,一步后退之后,满脸凝重:“为了这把拂尘,你抓了不少铁线蛇吧?” 荆观呵呵一笑,看着手中拂尘,这可不是寻常鹿毛,而是铁线蛇中提取出来的,宛如铁丝的存在,任意一根,都足以割断人的喉咙! “若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荆观喊道。 郭栾阴森一笑,双刀分开,喝道:“来战!” 荆观刚想冲杀过去,就看到围墙上翻过来不少人,皆是腰配绣春刀,手持硬弓。 “不要介意,都是我的兄弟,你们继续。” 汤不平依靠在门框上,不温不火地说了句。 荆观脸色变了,厉声道:“计划失败了吗?” 汤不平鼓励道:“这是你生命中最后一战,拿出你的本领让我观摩观摩。” 荆观差点吐血。 郭栾可不管他吐血还是吐口水,大喝一声冲杀过去,双刀,一刀护身,一刀杀敌,一刀凌厉,一刀厚重,一刀浮影,一刀承风! 荆观见郭栾拼命,不敢大意,手中拂尘忽东忽西,忽进忽退,进时如霹雳奔雷,退时如迅雷折闪,挥舞之间,堪有裂石之力,交鸣之声,宛如疾雨暴雪。 两人战在一起,腾挪转移,刀锋白影,错乱难分。 汤不平凝眸看着这一切,似乎自己融入到了战斗之中,刀影在切割,拂尘在捭阖! 这是真正的生死对决,是巅峰的对碰! 自己渴求武道突破,现在看来,突破就在眼前! 只要一次参透! 身法,刀法! 掌法,道法! 这世上所有的武学,都在决胜决死中失去了踪影,剩下的,是无门无派,是无招有招,是身心合一! 灵魂,肉体,达到最高的结合,见招拆招,一切都化作无定式,如水流,随时改变,随时塑形! 生死不在思想之中,所有的意念,都交给了身体本身。 所以,身体也是有意志的,对吗? 汤不平感觉自己的肌肉颤动了下,一股力量涌动而出,似乎很想参与到眼前的战斗之中,就连刀,似乎都在鸣动。 郭栾身影旋动,双刀如轮,荆观连连后退,身形被逼入墙处,荆观刚想闪避,刹那之间,郭栾手中的双刀脱手而出,如箭矢射出,直封住了荆观的左右退路。 荆观堪堪避开,瞳孔猛地一缩,只见郭栾手中又多出一把刀来,如残月横空,劈斩而来。 “去死!” 郭栾怒喝! 荆观面露狰狞,拂尘一抖,化若长剑,直刺郭栾! 噗! 叮! 荆观脸一热,是血的味道,不由一笑。 郭栾蹬蹬后退两步,嘴角吐着血,手中的长刀跌落在地上,转头看向汤不平,目光留在了那尚未归鞘的绣春刀上,道了声:“谢了。” 荆观感激身体滑动起来,上半身似乎斜着与下半身分离开来,看向郭栾身下的长刀,满是不甘地喊道:“不……” 第五百八十九章 姚广孝与金忠(一更) 汤不平收回绣春刀,看着刀身上密密麻麻犹如针眼的凹点时,不禁有些后怕,拂尘若是刺中郭栾,说不得他整个胸口都被洞穿! 哪怕是自己出手挡住了这一击,强大的力道还是让郭栾差点没命。千面人荆观死了,死在了以命换命的郭栾手下,真真正正的一刀两断。 “夺魂三刀,果是不凡。” 汤不平佩服郭栾的本事。 郭栾平息着体内翻滚的气血,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赢下来,是因为他没有舍命相搏。你记住了,生死对决中,求活不得活,置之死地——方有生。” 汤不平看向荆观,郭栾说的并没错,自己与安全局人手的出现,让这个人无法全无顾虑地搏杀,他想活着离开,所以,他死了。 “不好了,快救救小寒。” 林昭雪慌张地喊道。 郭栾顾不得伤痛,连忙跑到房间里,看着小寒一脸通红,正在撕扯自己的衣服,双眼魅丝,气喘娇娇,不由喊道:“春毒?” 林昭雪着急万分,道:“师父,快想想办法啊。” 郭栾连忙命人抬冷水过来,这可急坏了林昭雪,连忙阻拦:“师父,如此冷的天,如此烫的人,用冷水激发,岂不是留下病根,他日纵好也无气力?” 郭栾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怒吼道:“你说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你让我去哪里找个男人去?” 林昭雪转头看向汤不平,郭栾顺着目光看了过去,汤不平抱着刀的双手松开,轻轻向后退,道:“你们别看我,我还有事,先走……” “给我回来!” 郭栾一把将汤不平抓了回来,双眼通红:“你娘的是不是男人?” 林昭雪见状,连忙将半昏迷的郭旭背了出去,孙氏带着孩子也跑了出去。 汤不平挣扎,连忙推开郭栾,慌忙之中喊了句:“外面兄弟多的是,要不你都喊进来,我真有事……” 都喊进来? 郭栾气得脸发青,不由分说,抢走了汤不平的刀,然后恶狠狠拍了汤不平胸口两掌,咬牙道:“这是我亲侄女,她要出了意外,我要你的命!” 门关了。 汤不平想逃,可小寒已抓住了汤不平的手,一双眼如桃花,樱唇微启,含香透人。 “都给我滚开!” 郭栾拿出了腰牌,看着想要靠近的安全局人,厉声喊道。 安全局人看到腰牌,又没听到汤不平的呼救声,倒是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十分识趣地退到了外面,处理残局,这里可不只是有一个千面人荆观,还有被郭栾杀掉的土财主,不过那是在前院。 林昭雪正在安抚孙氏与孩子,郭旭幽幽醒来,见郭栾在这里,刚想问话却发现女儿小寒不在,不由着急起来。 郭栾咔嚓折断了树枝,对郭旭说道:“不用担心小寒,我给你找了个女婿,很厉害的女婿……” 马射结束了,黄昏来了。 赵家。 商人赵大宇并没有前往教场,而是待在家中等待消息。 管家赵力慌乱地跑到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起来:“东家,大事不好,赌坊被安全局和羽林卫封禁了。” “什么?!” 赵大宇跳了起来,惊恐不已,连忙问道:“那我们押在赌盘里的钱呢?” 赵力无法回答。 梁文星匆匆拜访,看着面色苍白的赵大宇,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与赵家为了稳住大盘,为了最后押注的逆转,投进去了全部家财。 这若是崩盘了,或是被查禁了,那这一家老少,都没活路了。 “去找曹国公!” 赵大宇喊道。 这赌盘是曹国公李景隆让开的,现在出了问题,他必须负责。 赵大宇、梁文星尚未到曹国公府,就看到了数十人围在其门前,叫嚷着让李景隆出来,可曹国公府大门紧闭,毫无动静,这些人也不敢擅闯府邸。 “这些人都压上了自己的身家。” 梁文星心都在颤抖。 赵大宇想哭却哭不出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将钱财抽出大盘,保住自家十多年的积蓄。 大门开了,曹国公府的管家李斛看着众人,喊道:“赌盘一事是曹国公提议的,但在这之后,曹国公就退出了赌盘,转给了莲花桥的刘二德手中,这都是有文书的,你们要找,去找刘二德,与曹国公府无关。” “胡说,是曹国公让我们参与的!” “曹国公只说会参与,可没说自己操盘啊。再说了,开赌坊毕竟违背朝廷禁令,曹国公思来想去,不仅退出赌坊,还去找皇上请了罪,现在闭门谢客,谁敢胡来,就把你们打出去!” “你们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是啊!” “曹国公,出来!” 大门外嚷嚷一片,可没有任何作用。 李景隆坐在前院,听着门外的声音,一脸落寞,对走过来的李斛说道:“等着吧,如果朝廷不找人背黑锅,曹国公府就完了。” 李斛宽慰道:“皇上定不会忘了咱家的功劳。” 李景隆叹了一口气,这一场局,自己是彻底的失败者,即得罪了古今与公子,也得罪了朱允炆,还得罪了商人。 公子与古今无所谓,朱允炆那里自己交出了铁券,应该也对付得过去,门口的商人也可以不理睬,但要人命的是,参与赌坊的京师百姓是难以计数的,小到几文钱,大到千余两,他们要是拿着赌据,无法兑现赌资,那是会发疯的。 这些人发疯不会找朝廷的麻烦,会找开盘人的麻烦,谁是开盘的人? 自己! 虽然自己转移了盘口,但在百姓的眼里,在无数人的口口相传中,赌盘的背后,就是曹国公府! 原以为能分一杯羹,不成想,成了最大的替罪羔羊。 赌坊内。 郭纲看着前来的僧人,一脸的错愕。金忠也无法相信,再见此人,竟会在此时此地。 佛珠轻动。 姚广孝走了过来,平静地对郭纲说:“这个人,交给我吧。” 不等郭纲质疑,姚广孝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上谕。” 郭纲脸色一变,上谕自然是建文帝,看来在教场中的他,并不只是在观看马射。 “我就在外面。” 郭纲走向姚广孝,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金忠。 门关上了。 姚广孝走向金忠,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慈眉善目地说道:“北平一别,已近两年,听闻你离开了白羊口所,不知所踪,燕王还托我找寻,不成想你竟到了京师,缘何也不来寻我。” “师父。” 金忠惭愧不已,跪在地上,任由姚广孝搀着也不起身。 姚广孝搬来一把椅子,看着眼前的金忠,他可以说是自己的弟子,也可以说是好友,他进入燕王府是自己一手推荐的,后来为朱高煦裹挟,遭遇背叛,又被朱棣弃之不理,最终误入歧途。 轻叹一声。 “起来吧,你我多少也算是旧故之人,今日我来这里,只是和你说说话,能听权听着,不能听就闭塞耳目。” 姚广孝端坐着。 金忠依旧没有起身,只是低头:“师父请说。” 姚广孝认真地看着金忠,开口:“我为朝廷效力,你应知晓,今日来此处,是受建文皇帝委派而来,你聪慧善思,这点应该可以想到。建文皇帝说了,若你愿弃暗投明,帮助朝廷抓住公子、古今,戴罪立功,可饶你不死。若你想随古今等人走到底,朝廷也会留着你,等到抓到古今时,送你们一起去午门。” 金忠抬起头,看着严肃的姚广孝。 这些话,很可能是朱允炆的原话! 姚广孝深深看着金忠,劝道:“事已至此,光明在前,黑暗在后。你打算向前,还是向后?” 金忠以腿代脚,跪着向前,靠近姚广孝,哀声道:“师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公子的人抓了我的家人,强行将我们带出了白羊口所,并让我为古今效力。” 姚广孝听闻,释然了。 金忠此人的品性姚广孝还是相信的,他不是无恶不作的那一种人,也不是以杀人为好的刽子手,他懂得悲悯,懂得接济他人。 若非家人被胁迫,他怕不会与朱高煦捆绑在一起,也不会被卷入古今的谋逆之中。 姚广孝伸手按在金忠的肩膀上,沉声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要你愿意归附,相信以建文皇帝的心胸,会宽恕你的,至于你的家人,就交给安全局来找寻吧。” 金忠垂泪,摇头道:“眼下已无法收手了,公子运走了大部分银两,京师即将混乱,民心不定,阴兵也会出来作乱。” 姚广孝呵呵笑着,道:“你真的以为建文皇帝毫无动作,这里是京师,天子脚下。公子也好,古今也好,说到底不过是洪武余孽,人如鬼魅,不见阳光。他们的心思也只能是阴暗的,揣测下,不外是京师乱,阴兵起,待风平浪静,他们消失,无影无踪,对吧?” 金忠惊讶地看着姚广孝,古今等人的盘算确实如此,借助京师浑水,顺利脱身,待水澄清之后,已彻底隐藏在泥沙之下,谁都看不到,找不出。 姚广孝起身,走向门口,背对着金忠说道:“他们低估了建文皇帝的智慧,而这,将要他们的命。” 门拉开了。 姚广孝看着门外的郭纲,还有赶来的薛夏,微微点头,道:“他会说出知道的一切,不要为难他。” 薛夏左跨一步,看向房间中的金忠,答应了姚广孝。 姚广孝转过身,看着金忠,没有说话,只是佛性地笑了,做了个佛礼便转身离开。 顾三审收到芒种与金忠的情报之后,当即奏报朱允炆,朱允炆没有任何犹豫,下令提前关闭城门,禁止一切人员与船只出入,同时宣布京城宵禁。 是夜,安全局、京军卫不断出动,将潜藏在京师的阴兵合计三百余人或是击杀,或是擒获,同时将公子暗藏起来,尚未来得及运出京师的大量银两查封,包括各赌场中预留的赌资也被查封。 夜色中,长江滚滚。 一个中年人站在码头上,微含着胸,双目忧虑地看着远处的道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端着破碗走了过来,看也没看中年人一眼,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树下。 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宁静。 第五百九十章 安全二局,擒获公子(二更) 西风紧,马蹄声脆。 码头的灯火有些昏暗,中年人听到动静,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连忙向前走去。 马至,不是旧人。 雄武成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掠过惊慌的中年人,看向岸边的船,道:“还没有离开,倒省了不少事,抓起来吧。” “你们是什么人?” 中年人看着跳下马的两名军士,高声喊着,连连后退。 船里的人听到动静,出舱察看,当看清楚绣春刀之后,当即喊道:“是安全局的人,开船,开船!” 顾不得解缆绳,一刀砍断,船只就要离岸而去。 雄武成看着船只进入江中也不着急,眼见人已被抓,就审问道:“你就是接头人严帧吧,告诉我,公子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 雄武成一刀刺入严帧的小腿,刀一倾斜,压向腿骨:“不想失去这一条腿,就别废话。” “在,在船上!” 严帧痛苦地喊道。 雄武成微微点了点头,抽出一根哨箭射向夜空,在烟花短暂的光明中,江中浮现出了一道道船影,刹那之间,船只上火把丛生,照亮了江面。 一艘艘大福船与粮船一字排开,截住了想要逃走的船只,而在上游区域,也出现了一道灯火,船只顺流而下。 与此同时,一队队军士手持火把,沿着长江两岸不断前进。 自码头东西两里之内,已被完全封锁。 大福船之下,还拖拽着一张张渔网,想要从长江里游出去,不潜够深度是别想了。想要逃走的船只被拦截了下来,船上的船工见到此情此景,选择了投降。 倒是有几人硬气,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结果被军士用长枪穿了个透心凉。 雄武成看着被押解上岸的人,询问哪个是公子。 一个近四十岁的儒生站了起来,无畏地看着雄武成,喊道:“我就是公子,一切布局,都是我一人所为。” 雄武成眯着眼,盯着书生,问道:“你是谁?” 书生傲然道:“王惠迪之子,王广升!” 雄武成眼神一寒,王惠迪的名字并不陌生,洪武年间的刑部尚书,因郭桓案被朱元璋处死,当然,这位尚书也不孤独,还有礼部尚书赵瑁等三万余人。 “王广升?呵!” 雄武成一步步走了过去,握紧的拳头猛地砸向王广升的腹部,王广升身体顿时蜷缩起来,一口血喷在地上。 “就你也配当公子?” 雄武成愤怒了。 王广升是个儒生,他爹在的时候,就曾参与过科举,结果连个院试都考不过,王惠迪还因此惭愧不已,认为自己教导无方。 尚书之儿难做秀才的话,就是当时传出的。 或许很多人忘记了这些琐事小事,但雄武成是听说过的,一个连大明初级考试都过不去的家伙,还敢说自己是足智多谋的公子? 想要证明自己的智慧,至少也得是个举人吧。 “带走!” 雄武成喊道。 军士押走船上的十余人,然而船只与军士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持续封锁着江面。 雄武成环顾着江面,寒风吹起,更显冰冷。 半个时辰之后,军士散去,雄武成也骑马走了。 码头上的乞丐看着这一幕,侧了侧身,躲在树后,缓缓睡去。 夜色越来越浓,江边也越来越安静,就连远处的江面,也只剩下了一些赶路的河船,错落前行,毫无阻滞。 水流声传了过来,一艘粮船靠岸,然后在船头挂上了两盏灯笼,即无人走出船舱,也无人吆喝。 乞丐侧过身,隐藏在树后看着江面。 偶有船只经过,并无人盘查,也不见军士。半个时辰后,船舱中有人走了出来,吹熄了一盏灯笼,然后又返回了船舱。 乞丐抬头看了看夜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到岸边,看着粮船喊了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船舱中传出苍老的声音:“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 乞丐抬脚上船,掀开厚重的帘子,看着昏暗的船舱,道:“点烛,走吧。” “走,去哪里?” 轻灵地声音传出,伴随着火折子吹起,烛火点燃:“公子,好久不见。” 公子身影一顿,看着烛火旁一脸清秀的女子,目光阴寒:“阴兵,楚芸?!” 楚芸收起火折子,手中的剑猛地下压,脚下的老者顿时瞪大眼,身体拘挛几次,缓缓没了动静,剑拔出,血腥味传开。 “纠正下,是安全二局楚芸!公子没有想到这一天吧?” 楚芸冷冷看着公子,双眸充满了杀机:“当初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父母,将我和妹妹楚蓝带到京师,训为阴兵!就因为她偷藏了一个馒头,想要给那些快要饿死的姐妹吃一口饭,你就当着我的面杀了她!你不会忘记吧?” 公子呵呵笑了笑,道:“不服从命令的人都该死,同情不服从命令人的人,也该死。” “那难道你不该死,你们不该死?” 楚芸愤怒地喊着,剑指公子! 公子背负双手,毫不慌乱:“一开始,我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该死的时候,我不会眨眼。只不过,你想清楚了,是为你妹妹报仇重要,还是杀掉大魔头建文朱允炆、恶匪官僚,拯救万民重要!” 楚芸大喝一声:“够了!你这一套我已经听够了!朱允炆是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杀了我妹妹,杀了我的父母,我要你死!” 剑走直线! 公子见状,猛地将身体靠向右侧舱壁,船只骤然倾斜,楚芸连忙变招,公子双手一撒,一团白雾便扑向楚芸脸上。 “啊,我的眼睛!” 楚芸感觉眼睛一疼,似乎火辣辣地再燃烧,手中的剑挥舞着,却根本就砍不中对方。 “要怪就怪你一个人来!” 公子伸手抓向舱壁上挂着的斧头,面目狰狞,猛地出手! 咻! 公子愣住了,看着手腕上缠绕的铁鞭,侧身看去,只见一女子白衣如雪,站在楚芸身后,一把抓起楚芸,什么都没说,直接丢出舱外。 噗通一声,人已掉落长江之中。 “谁?” 公子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力道竟比不过对方。 丛佩儿猛地一拉九节鞭,公子便飞了过来,秀脚高抬,直踢中了公子的面门,鼻梁断裂的声音,牙齿崩裂的声音,传入了公子的脑海,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 “接着。” 丛佩儿喊了一声,丢出九节鞭,正在喝长江水的楚芸听到声音,手胡乱抓了一圈,抓住了鞭子,被拉到了船边。 “快用江水洗眼睛,要不然会瞎掉。” 丛佩儿喊道。 楚芸一只手抓着船尾,一只手打起江水清洗双眼,嘴里还不忘喊道:“看好他,不要让他跑了,我一定要杀了他!” 丛佩儿看着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公子,对岸边喊道:“庞焕,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庞焕无奈,带人从码头暗处走了过来。 “你知道我不会武功,万一被人打了,岂不是要躺几个月?” 庞焕等军士捆绑起公子之后,才上了船,从怀中拿出画像,然后又让军士打着灯笼,仔细对照了一番,皱眉道:“这人是谁啊,怎么和画像中的李祺不太像。” 丛佩儿咬牙切齿,鼻子都塌了,嘴也变形了,脸肿了,把你打成这样,能认出是自己吗? 楚芸睁开眼,终看清楚了,上了船,怒狠狠地看着公子。 公子幽幽醒来,嘴角有些轻蔑,艰难地说了句:“你还记得你妹妹怎么死的吗?一根长钉从她耳朵里打进去的,哈哈。” 楚芸愤怒冲破了理智,抢过庞焕腰间的刀,不顾丛佩儿与庞焕等人的阻拦,直砍了下去! 呜! 刀劈空了。 庞焕一把将公子推倒在地,护在上面,喊道:“你不能砍死他。” “我要为妹妹报仇!让开!” 楚芸发疯。 庞焕看向丛佩儿,喊道:“你倒是帮忙啊!” 丛佩儿眼神通红,走了过来,庞焕刚刚放松下来,就被丛佩儿一把拉了起来,往外一推,然后把公子提了起来,对楚芸喊道:“他竟然如此对你的妹妹,畜生不如,来,砍了他!” 庞焕都惊呆了。 乖乖,你不能如此胡来啊,公子是古今势力的核心人物,肯定知晓众多秘密,真要被你们砍死在这里,自己没办法给安全局交代,你也没办法给皇上交代啊! 哪怕是你平日里再放肆,再胡闹,皇上都容忍了,但这种国家大事,朝廷要犯,岂能说杀就给杀了,而且你没看出来,公子就是故意刺激楚芸,借她之手自杀吗? 楚芸看着公子那挑衅的目光,双手握刀,高高举起。 就在庞焕想要让安全局人动手拦住楚芸时,丛佩儿连忙伸出手,止住了楚芸,喊道:“不行,这样杀了他太便宜了,我们也应该找来长钉子,让他试试这种痛苦!” 楚芸挥起的刀,有些晃动。 丛佩儿见楚芸泪流满面,于心不忍,说了句:“要不,你先砍他几刀,只要人不死,随便砍?” 楚芸“啊”地喊了声,刀已劈下。 船,漏水了。 楚芸丢下长刀,咬牙道:“我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死,但我希望你们告诉建文皇帝,只要让我手刃他,让我给他当牛做马,我都无怨无悔!” 庞焕擦了擦冷汗,捡起绣春刀,又瞪了一眼丛佩儿,示意自己的人带走公子,丛佩儿却抬起鞭子,阻拦道:“这是安全二局抓到的人,安全局不要插手。” “这也行?” 庞焕额头冒汗,指着公子身上的绳子,那可是自己的人绑上去的。 丛佩儿认真地看着庞焕,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很重要,所以,交给我们吧。” 庞焕心思一转,明白了丛佩儿的心思,第一次正视丛佩儿,她并不是一个刁蛮不讲道理,没有脑子的女人,她很清楚安全二局需要一份功劳,给这些可怜的女人一条活路。 若是古今与公子事了,这些曾经的阴兵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发挥什么作用,那朱允炆也不会养着她们。一份功劳,一百多人的生路,哪个更重要,庞焕还是分得清楚的,最主要的是,这件事确实是安全二局做的。 于是,庞焕答应下来:“没问题,人可以由你们交给皇上,但在这之前由安全局看管。”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大魄力,退还赌资(三更) 庞焕知道女人心思善变,万一楚芸心血来潮,一时忍不住砍死公子,等朱允炆伸手要人的时候,那大家就玩完了。 为了所有人,还是谨慎点的好。 芒种屈服,金忠归顺,千面人身死,公子被捕,不到六个时辰,安全局与京军卫便完成了一系列行动。 这一夜,朱允炆留在武英殿,没有睡。 一是在等待安全局行动的结果,二是处理积累的政务。白天去教场看比试了,官员送上的奏折还得批啊,不签个字,盖个章,这流程也没办法走…… 不过这几日的奏折,朱允炆看得犯困,多是一些没营养的奏折,按理说这类奏折是不需要送上来的,但人家奏折里毕竟夹杂着对朱允炆的夸赞之词,什么仁明君主,什么尧舜禹汤加建文。 内阁对这类文书也不好压下去,原因很简单,这是赞美皇上的奏折,内阁要是全给丢到废纸篓里,会引群情激奋的,大家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溢美之词,怎么能不给皇上看呢? 谁敢扣下,就弹劾谁,往死里弹劾。 内阁解缙没胆量,郁新干脆就请假休息去了,陈迪刚来,更不会管这么一回事,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眼皮子一耷拉就知道地方官员在想什么: 大朝觐快到了,我们先吹吹风,虽然皇上大人看不到我们诚恳的脸,好歹看看奏折后面留的名字,混个耳熟也行啊。 只要大朝觐的时候喊到自己的名字,皇上想起来,哦,原来某某于某某日夸过自己,这是个人才,应予以重用,那就大功告成。 朱允炆对于这些文章是没什么兴趣的,一堆华丽辞藻的背后,都是一个套路:三皇五帝好,尧舜禹汤好,太祖好,天气好,我们的工作也好,当然,全都是皇上一个人的功劳…… 文书一堆,废话满篇。到了后面,朱允炆只粗略扫一眼,看看名字就丢到一旁。 内侍走了过来,禀告道:“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求见。” 朱允炆来了精神,连忙让其入殿。 顾三审行礼之后,在朱允炆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皇上,公子已被安全二局活捉,现已被押至安全局总部!” “安全二局?”朱允炆微抬眉头,追问:“公子身份是否验明?” 顾三审肃然道:“公子身份确系韩-国公长子李祺!” 朱允炆脸色一沉,竟还真是他。 当初朱元璋杀了李善长全家,唯独放过了他,只是因为他是临安公主的丈夫,朱元璋的大女婿!现在看来,朱元璋还不如送他一起上路的好。 斩草不除根,总会有后患。 这些人不敢招惹朱元璋,结果跳出来招惹了自己,难道说我朱允炆就这么好欺负不成?老子连藩王都杀了两个了,还怕你们这些洪武遗臣,冤魂鬼魅? “有古今的消息没有?” 朱允炆清楚,在李祺背后,还有一个最核心的人物,而这个人,才是一切的根源。 顾三审微微摇头,道:“还在审讯当中,李祺一旦交代,臣会即刻奏禀。” 朱允炆清楚,古今身份神秘难测。 芒种、金忠这等近乎核心的人员,也不知道古今的真实身份,这群人中,唯一够资格知道这一点的,只有李祺! “务必让李祺开口!” 朱允炆下了死命令。 顾三审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跪了下来:“皇上,臣还想求个情。” “给谁求情?”朱允炆有些意外。 顾三审生怕朱允炆多想,快速说道:“是镇抚汤不平。” 朱允炆更是不解,汤不平这个家伙很能干,还识字,懂得一些谋略,是安全局的重要人员,他能有什么过错? 顾三审解释道:“汤不平在执行任务期间,放纵情欲,欺淫民女……” 朱允炆打断了顾三审:“等等,你说的是汤不平,还是雄武成?” “啊?” 顾三审暗暗为雄武成祈祷,老雄啊,皇上这样看你,可不关我的事啊,要怪就怪汤不平,素日太像正人君子了,结果皇上都不信他会犯这种错…… “臣说的正是汤不平。” 顾三审肯定。 朱允炆坐了下来,端茶道:“讲来。” 顾三审将千面人是怪道人荆观,喂小寒春药,郭栾与荆观战斗,汤不平为了小寒不得已…… 这件事并非寻常小事,直接干系着汤不平的前途。 顾三审很清楚郭栾曾经是古今势力的人,朱允炆也清楚,虽然朱允炆打算拉拢郭栾加入安全局,也曾在缥缈楼救下过小寒,但这些人与安全局中高层直接产生关系,必须经过安全局的审核,朱允炆的批准才可以。 就像是顾三审的老婆,身世清白,祖上五代都是农民,连个当官的都没有。 事实上,安全局中高层的家眷大抵如此。 换句话说,小寒身世不够清白,因为郭栾有案底,现在汤不平与人家姑娘已经煮了汤,吃了饭,想要一直喝汤吃饭,需要朱允炆点头才行,要不然以后有人用这件事拿捏、攻击汤不平,会出问题的。 朱允炆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英雄救美的旖旎场面,小寒自己见过,是个好姑娘,配汤不平没问题,至于郭栾、郭旭等人,都是大明军士出身,现在与古今撕破脸,也没了退路,想要安稳的活下去,只能依附于安全局。 “不管如何,汤不平都坏了人家姑娘清白,让他自己处理好这件事,然后去领二十杖。这件事封口,不要外传。” 朱允炆作出了安排。 顾三审松了一口气,二十杖不多,谁让汤不平这小子当时不跑路,还被女人吃了好几次,真丢人!哪里像自己,猛虎扑食,猴子下山,从来都是主动的…… “皇上,按照芒种与金忠提供的情报,赌盘中的银两已基本查获,清点清楚,合计一百九十六万两,其中赌资有一百三十万两,涉及京师百姓、商人、士绅、官员,甚至红楼妓子也有参与。” 顾三审拿出一本账册,递了上去。 朱允炆翻看着总账册,道:“如此说来,还有六十六万两是压盘的?” 顾三审上前一步,含笑说:“按照实际来算,应该有七十八万两。” “为何?”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指了指账册:“按金忠提供的情报,公子动用了一切资金,在盘外作了押注,而押注银两,高达十二万两。”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钱?” 朱允炆很是震惊。 十二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拿去打宝船,都可以打十几艘了…… 顾三审解开了朱允炆的疑惑,公子押注的钱,并不是他自己的钱,确切地来说,他只出了一万多两,剩下的全是打着曹国公府旗号,要挟商人出的,虽然承诺了事成之后分红,但现在事情没办成,分红是不可能了,这些商人想要拿走这笔钱,也不太可能了。“皇上,这些银两钱钞已封存妥当,随时可以递送内府。” 顾三审很是羡慕,朝廷什么都没做,就从赌盘里收走了近两百万两,如此财富,来之轻巧,不可谓不让人赞佩。 朱允炆看过账册,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这笔钱朕要全拿了,京师百姓免不了伤心,不少人怕是会破家。罢了,给他们一个教训吧。传话内阁草拟文书,就说朝廷禁赌,更不可以国之抡才大典作赌注,今查禁封存,念在百姓懵懂不知,加之武会试精彩绝伦,当引以为戒,可凭赌据,原价领回银两,再有下次,一律没入官府。” 顾三审惊讶不已,这要退返的话,可是一百多万两银子,连忙道:“皇上,使不得啊,这笔钱本就应该罚没,怎么可以返还给他们?明知朝廷禁赌还参与其中,就应该给他们一个惩戒!” 朱允炆看着顾三审,笑道:“朝廷没有一开始禁绝,不也是失职吗?再说了,如此巨财,皆是来自民间,若百姓之家因此困顿,民不聊生,如何是好?相对大局而言,百万两银子真的重要吗?眼下大朝觐在即,外国使臣即将入京,你也不希望他们看到的是一片萧条与哀鸣的京师吧?” 顾三审依旧有所不甘。 朱允炆继续说道:“剩余七十八万两银子,税一半进入户部,拿出十万两拨给二炮局,八万两留给安全局,一万两交给丛佩儿,她既然想要安全二局活下去,那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顾三审盘算一番,如此一来,送到皇宫里的,也就只剩下了二十万两。 朱允炆见天色将亮,便对顾三审说道:“尽早让内阁办妥,此时不宜拖延,否则曹国公府被人拆了,朝廷就没颜面了。” 顾三审想笑笑不出来,确实,若朱允炆拿走全部的钱财,没有人会找朱允炆算账,但李景隆这个家伙肯定会倒霉的,估计那些吃亏的官员也会盯着他,狠狠弹劾一番。 “皇上,曹国公府——已经不重要了吧?” 顾三审低声道。 朱允炆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北面:“不要忘了,曹国公府里面,还有一个是中都守备。再说了,李景隆这种人,还会有用处的。” 顾三审不明白一个草包能有什么用处,但很明白朱允炆的意思,他现在不急着收拾李景隆。 天亮了。 街道上的军士不见了,京城又开始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日的热闹,显得多少有些压抑与沉闷。 情绪是会传染的。 赌徒即将失去一切的忐忑与不安,折磨着很多人,就连上早朝的官员,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自己押出半生积蓄,结果水漂都没打,直接沉底了,谁还有心思听皇上说什么。 早朝退去。 一个消息传了出来,京城轰动,万民欢腾,无数人敲锣打鼓,庆幸自己的钱可以拿回来了,虽然没翻几番,至少能原封不动的要回来了…… 李景隆听闻消息,痛哭一场,然后入宫谢恩。 至于苏州商人赵大宇,在听闻消息之后,给老婆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关在了书房里,悬梁自尽了。 没错,朝廷是退钱,但有个前提,凭赌据。 没有赌据,凭什么拿回去钱? 直接去要,不是摆明了告诉朝廷,自己是开盘的人吗? 赵大宇没赌据,他是赌盘的参与者,身家都压盘里了。 相对赵大宇而言,梁文星就坚强的多,当即变卖了几家店铺,准备东山再起……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古今势力架构(一更) gde8nre18+mlqggrqwi7zaqdtoomv36shxnn8pyetp6o1j73uwgdrzlskkirpbdkoioj7brolnaj dsynh/dfzmqy8hj0btbzzakf54d3zuidyd8rkmmklsc7skpp+nlm837axrciv9u2w7a4hth2jqjy h8pw6setlk3nrfw4fe4sxbvhgk7wl5i+3u8ouxd51vdws3hc7o+fgonv20n3p/pqaypo5zlrxtd7 igs04lmutx9yee49epyaytzwnhf8ptq6ojwmm23zirgzk0jluldghhnh1dosxzebdmezsm vq9pjkedzrcbnlznujgtv2lkhjzajvwp6yu56i9cq7ewykdmy9ja9tqme47dmdmng8nk0c8bev8u /s9c+enbxaiyz90/pa29safqeqsfbyrl81fuikxs+iponmzurtggzrxqi4yvhdpzqidoh66fuld+ 6+dck/w1tp5mp5loepncw0dud1cxowp0y7vbj7bq4klh422d5fkypnkvt4/2u76i/dook4v37 dcxtrnhiqspqd9frbjsmxnp6iulmsxhsagnumbce3+uo4kc1nklnuwkjhcaoqmxbbwsp7coe7s1q 9nw1iba8rwvq4cxrkiylcjj1vloryu87vjau6s8gby7zgg4lyv0kntavhmjxg1ghubny3fcsw0ha i3rh+9nz4knu8j9t5wrusmonhcueyhv8mlip0j3upkmibzbbujqem9qo8lekuyf0fu7efrdjhl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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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waji8ncxqn4b73yec3xz3z3iesdrcfduryofhirgpx2bhifn1btkdzgkcacyx8imbckrrsysupc xmab34sjajtqm7kytqv1s7vptaiwnmtnuep4kfof/iqqgxu5h/ljh74q4d/27zpgxa+mlsln80rt rbpyg9gxq414ojtbudsz29woeklbqaxv6yweus304lri78xio8egrxc6mjovkmvecerk43/tybj9 j22fascpv0okhqz89ieh0vxouls/ikjcxpzqsyvdqkzltvttisv7hiukjbpjn0gcf3amrywdn6om +e8feibbzahlx3742tje53suynxs8d7obvbvdp5afe7gwhoiq/oann4gqqxmfyns 第五百九十五章 臣愿往(一更) 发榜之后的流程和科举制没多少区别,武状元带人到奉天殿外参拜朱允炆,然后传胪唱名,之后出去显摆一圈,晚上或二天去兵部吃个饭,看个舞,坐等朝廷分配工作。 闲着无事,薛禄邀袁岳、耿韦等人游览京师,听闻珠宝廊中开了一家名为“巧工”店铺,专售奇巧玻璃、炫彩琉璃、古怪的放大镜等物,一路访,一路笑谈天下,倒也显风流。 巧工店铺,人满为患,男男女女,混杂一片。 往日里的什么男女大妨也没人提了,虽然没有人敢公开揩油,却多了不少搭讪的家伙。 薛禄、袁岳等人不知为何人如此之多,但既然来了,又如此热闹,不进去看看是不合适的。明明几步路,偏偏走了半刻钟。 薛禄看着货架上摆设的各类奇巧花瓶、茶盏、杯子等,有些晶莹剔透,有些五彩缤纷,有些竟塑为猛虎、白马、啸狼,琳琅满目。 “见鬼,这是我?” 耿韦走在前面,眼前一晃,好像看到了自己,连忙躲开,又仔细看了看,惊讶地瞪起双眼。眼前是一面大镜子,挂在墙上,但凡路过之人,都可以看到。 薛禄、袁岳也震惊不已,一个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长这个模样。 铜镜虽然耐摔,但实在是不好用,清晰度有限,真正上品的铜镜,那都是大户人家,贵族所有,百姓之家,寻常军士,手里有块铜片看看人影就不错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找代替品了。比如找一水池看看倒影,再不行,就抽出刀来,看看刀刃上的影子,一辈子活到老,都未必能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看下自己的容貌,可眼前的镜子,竟是清晰,毫毛可见。 “这也太清楚了吧?” 黄贵插了一嘴。 清晰的有点过了头,让人有些害怕。 袁岳等人算是看清楚了,这店铺中的女人大部分都是冲着这镜子来的,如此明镜,岂不是妆奁中必备之物? 画个眉,点个梅花落,略施粉黛,如果这明镜,家里的破铜镜也可以丢出去了。 “这明镜怎么卖?” 耿韦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也算是秀美女子,眼下生活些困顿,少动妆奁,但偶有节日时,还是会精心打扮一番。 在自己协防青州,出兵作战之前,她不离不弃,盘发送别,许身不负,自己来京师一趟,没能带着武状元的头衔回去,也应给她置办些礼物。 专司售卖的女子邱兰极有礼貌的笑了笑,回道:“明镜有大有小,规格不一,眼下这墙上挂着的明镜售价二两。” “二两?” 耿韦嘴一哆嗦,这个价格可真高。 邱兰似乎看出了耿韦的心思,拿出了三款镜子,介绍道:“这是日常妆奁明镜,有方镜、圆镜、八角镜,虽只如女儿家的脸面大小,但也胜在简巧,便于装存,售卖只合五钱。” 耿韦放心了,五钱还是出得起的。 耿韦拿出一两五钱的宝钞,直买了三个,转头送给袁岳、薛禄各一件,两人推辞一番,盛情难却,还是收了下来。 “这就是放大镜,有何作用?” 薛禄指着柜台上的放大镜,好奇地问道。 邱兰示意薛禄小心拿起放大镜,善意地提醒不要看自己身边的朋友,可以看看自己的掌纹,也可以看看这里的书。 薛禄不信邪,拿着放大镜就看向袁岳,薛禄看着突然出现变大的袁岳脑袋,袁岳看着大眼怪,两个人下意识地就要动手,要不是邱兰手巧,先一步取走了放大镜,估计少不了打一架。 想当初,朱允炆也因此挨了一记打,何况是第一次接触放大镜的众人,少不得出点意外…… “真能放大,这里面该不会封印了个妖怪吧?” 潘成难以相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宝贝。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不能如此说。”薛禄严肃地纠正了潘成,然后问向店员:“这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告诉我,我去打来。” 袁岳、耿韦看着薛禄,一脸懵,这位武状元还真猛啊。 邱兰被逗笑了:“嘻嘻,这是官家烧制出来的宝贝,眼下也只有京师可售卖,可不是什么动物或妖怪的眼睛。” “该不会很贵吧?” 袁岳很想买来,有了这东西,完全可以将情报文书写得极小,更容易藏匿,传递起来也更为便捷。 邱兰含笑点头,道:“此物本钱极大,原定售卖十两,考虑到刚开业迎宾,暂定八两。” 袁岳、薛禄与耿韦瞬间泄气。 东西是不错,但价格实在太高,根本就买不起。 邱兰也没有撒谎,定价高,实在是放大镜和玻璃制作工艺不一样,失败率高,耗时耗力。 相对于元朝时期,西方传入中国的叆叇(aidai)(以水晶石等打出来的眼镜)而言,八两已经是很低的价格了。 叆叇属于元朝贵族,而且数量极少,后来元人被打到了北面去,明代初期几乎不见叆叇,偶尔冒出来一两个,都是非售卖的珍品。 虽然放大镜与眼镜不一样,但作为新鲜玩意,价高一些,也很正常。 邱兰笑着,就看到林玥走了过来,低声说了几句,又看了看薛禄等人,就在薛禄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时,邱兰伸手请道:“几位是武进士吧,还请随我到后院,东家有请。” “东家,谁?” 薛禄、袁岳等人满是疑惑,几人都是外地人,在京师就没熟人。 “见过就知道了。” 邱兰在前面带路,引几人走过屏风,到了后堂,指了指后院方向,道:“沿着小道走下去,就可以看到。” 薛禄、袁岳、耿韦等人虽觉得蹊跷,但也不没有畏惧之心,沿小道走去,远处有一亭阁,亭阁外,尽是梅花树,有些梅花已是绽放,即有红色如火,也有花蕊雌黄,怪枝横空,倒是雅致。 亭阁中有人走动,看不真切几人。 近至楼阁,只见两名侍卫垂手而立,飞鱼服,绣春刀,杀气凛然,威势逼人。 “这是,安全局的人?!” 袁岳有些惊讶。 “请吧。” 侍卫侧身,让开了上亭阁的楼梯。 薛禄等人面面相觑,抬头看了一眼亭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刁蛮脸,齐刷刷地后退一步。 耿韦感觉脸隐隐作痛,忍不住喊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丛佩儿哼了一声,握着拳头威胁着。 朱允炆走上前,看着薛禄等人,笑道:“怎么,你们认识?” “皇,皇上?” 薛禄、袁岳、耿韦等人惊讶至极,连忙行礼。 朱允炆抬手,让几人起身上来,然后看着想要溜走的丛佩儿,道:“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薛禄等人头冒冷汗,这个女人果然身份不一般,当时幸亏没还手啊,能待在皇上身边,看样子还很是熟悉。 丛佩儿将目光看向汤不平,汤不平装作看不到,又看向庞焕,庞焕低下头。 看刘长阁,算了,和他不熟。 该死,几个男人都靠不住,丛佩儿一跺脚,指着薛禄、袁岳等人先告状了:“是他们说皇上的坏话,我看不下去,就找他们切磋了下……” “冤枉啊。” 耿韦几乎快哭了,你不能张口就诬陷好人啊。 丛佩儿道:“你们看《白蛇传》说不好,就是说皇上的坏话。” “啊?” 薛禄、袁岳等人看着蛮不讲理的丛佩儿,有些不知所措。 看个戏,不喜欢,也有罪? 丛佩儿直言:“《白蛇传》乃是皇上所作,说戏不好,不是说皇上坏话是什么。” 薛禄等人终于弄清楚了,自己挨了一顿揍,感情就是因为支持法海,没支持那一条蛇啊,皇上啊皇上,这戏真是你作的吗?干嘛弄一条蛇来折腾人…… 朱允炆斥责了丛佩儿几句,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汤不平。汤不平也委屈,她虽然是自家妹妹,但被惯出来这刁蛮毛病的,是皇上和皇后啊。 “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也算是有些机缘。朝廷有些布置,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坐下吧。”朱允炆没有纠结丛佩儿与薛禄等人的“切磋”,而是从小桌案上拿起一份文书,道:“且看看。” 薛岳等人看过文书之后,一脸严肃。 朱允炆沉声道:“安南陈氏灭,更迭为胡氏,又有大军犯我广西。朝廷屡屡克制,不曾发军前往征讨,一是安南国内情势不明,二是朝廷准备不足。前有安南旧臣裴伯耆来京控诉安南胡氏弑君夺位,今又有沧澜王国刁线歹护送安南王孙陈天平进入云南。” “若当真证实胡氏乱国,陈天平请求大明帮其复国,作为宗主国,大明不可坐视不管。朕思量再三,认为大明与安南应有一战,你们身为朝廷新晋武进士,是想留在京师,还是想去前线,建功立业?” “臣愿前往前线!” “臣愿往!” 薛禄与耿韦相继表态,极为坚定。 两人本就怀着建功立业的抱负而来,成为武举人也好,武进士也好,哪怕是武状元,这都不是功,也不是业,真正的功业,是杀敌,是军功,是封侯! 朱允炆看向袁岳,袁岳平和地回道:“臣是南宁卫指挥史,要打安南,我当为先锋。” 薛禄有些郁闷了,没错,自己是状元,袁岳是探花,可袁岳是真正经过战场厮杀崛起的指挥史,这一点,自己不如他。 朱允炆很是欣慰,至少他们没有失去热血。 “若你们前往前线,就需要从低级军官做起,比如在张辅手下当一个百户,袁岳手下当一个总旗,你们愿意吗?” 朱允炆问道。 薛禄浩然道:“臣只求赏罚分明,哪怕是做一名小卒,也愿冲锋在前,绝无怨言!” 赏罚分明! 这是每个军士都希望做到的,也是无数军士杀敌报国的重要力量。 若战场之上,明明是自己的功劳,反而被人代替,明明是自己该升官的,结果都便宜了长官,那这样的军队,绝不会有强大的战斗力,也是一支没有希望的军队。 薛禄相信,只要赏罚分明,自己就能杀出个前程!  第五百九十六章 平西侯沐晟的论断(二更) 沧澜王国的刁线歹很给大明面子,或者说,他不想惹麻烦,不等沐晟派人去找陈天平,刁线歹就护送陈天平到了车里军民宣慰使司的勐腊。 刀暹答是车里军民宣慰使司的宣慰使,听到消息之后,犹豫许久,最终派人接应到了陈天平,并沿途护送其前往云南府昆明。 早在洪武十五年时,车里就归附了明朝,当时是车里军民府,刀坎为知府。在洪武十七年,改为车里军民宣慰使司,以刀坎为首任宣慰使。不过在洪武二十四年刀坎去世,刀暹答以长子身份成为了车里宣慰使。 车里的刀暹答和沧澜王国的刁线歹不一样。 刁线歹急匆匆地送陈天平到大明,不是因为刁线歹怕大明,而是怕安南胡季犛。 大明是君子,喜欢先礼而后兵,先动嘴,再动刀子。 胡季犛是小人,通常都是先动刀子,打不过再动嘴,打得过,也就懒得动嘴了,典型的欺软怕硬。 为了避免胡季犛以陈天平为借口进攻沧澜王国,刁线歹很聪明地将陈天平送了出去。 刀暹答名义上是车里的宣慰使,实际上是车里最大的土司头目,说他对明朝有什么忠诚,估计明朝也是不信的。 别看明军在云南的主力集中分布在云南府、大理府、曲靖府三地,但明军对整个云南的实际控制力并不弱。尤其是平西侯沐英镇守滇南十年,为大明牢牢控制云南打下了坚固基础。 接替沐英的沐晟也不弱,在洪武三十一年,带兵平定了麓川刀干孟叛乱。麓川很强,远比车里强大的多,即便如此,还是被明军给打败了。 刀干孟死了,思伦法控制着麓川。 不过去年的时候,思伦法也死了,他的儿子思行法掌握着有些衰落的麓川,虽然没有力量对抗明朝,却有力量进犯周围的土司,扩大地盘。 不巧的是,车里就在麓川的南面。 刀暹答害怕麓川,也害怕大明,所以在得到陈天平之后,很想借此与明朝谈判,索要点好处与保护。 可仔细一打听,沐晟正在整顿军队,磨刀霍霍,害怕之余,条件也不谈了,乖乖让人送陈天平到昆明,免得被平西侯给平了。 刀暹答正在家里愁闷,家奴跑过来送来了一封文书。 看着文书的落款是平西侯时,刀暹答几乎手都要颤抖了,沐晟没事是不会来文书的,一旦有文书送过来,通常都是没什么好事。 刀暹答心神不安地打开文书,才想起来自己不识字,又命人找来文书。 文书念了一大堆,听得刀暹答都烦了,最后问:“到底写的是什么?” 文书板着脸回道:“平西侯说,希望宣威使都筹集五万石粮食,运往八寨司。” “没了?” 刀暹答问道。 “没了。” 文书简单地回。 刀暹答安心了,只是要粮食,不是要命,那就好说,不送到昆明,改送八寨司吗?只要看一眼舆图就知道,沐晟这是打算去安南打仗了。 也好,这是车里的机会。如果明军失败,那云南将分崩离析,车里独立指日可待。若是明军胜利,那车里也是后勤有功,以后被麓川欺负,明廷也不会不救自己。 “给平西侯回封文书,就说车里将遵照大明命令,筹备粮食,按期送达。” 刀暹答放心了。 云南府,昆明,平西侯府。 沐晟手持《大学》,安静地翻看着,云南都指挥史俞让、指挥史花英、师祷,指挥同知程宽,指挥佥事朱贵等人坐在堂下,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布政使张紞走了进来,看着沉浸在书中的沐晟,微微一笑。 沐晟不苟言笑,为人沉稳,酷爱看书,按理说,作为云南的平西侯,遍地土司,说不定早上醒来,哪里就叛乱了,身为领兵的侯爷,看书也应该看兵书,他却多以儒家学问为主。单论这一点,沐晟与张辅颇为相似。 云南都司的各位纷纷起身,对张紞行礼,毕竟是布政使与内阁大臣,谁都不敢小看。 张紞不是云南巡抚,只是布政使,管民生,按理说没事就应该待在布政使衙门,不应该越了规矩,和一群武将混在一起。 可在座的诸位都清楚,张紞是负有秘密使命入云南的,有权督查军务。 “这陈天平还没到昆明,你就将折子递了上去,就不怕中途出点意外,无法给朝廷交代?” 张紞给都司还礼之后,没惯着沐晟,直接发问。 沐晟微抚胡须,自信地说:“张先生,《大学》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陈天平入了云南,先后本末已是明了,何必非要等他入昆明再上奏朝廷。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朝廷早知消息,早做打算着想。” 张先生,是一种敬称。 在早沐英时期,张紞便留在云南,两人共同管控云南。当时沐晟才二十来岁,颇爱读书,自然与张紞来往不少,受过张紞的开导,称其为先生,也是合情合理。 张紞看着沐晟,眼神中有些担忧,沐晟的自信蕴含着冒险性。 没错,陈天平是到了云南省,可云南省和云南府是两个概念,滇池以南出百里,谁都不敢说安全,万一哪个土司不开眼,心情郁闷,吃饱了抽风,拦路干掉了陈天平,你沐晟怎么给朝廷交代? 谎报消息,可是大罪。 “如此事,以后断不可为。” 张紞警告道。 沐晟淡然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都指挥史俞让看着沐晟,有些着急地问:“侯爷,你倒是问问朝廷,我们什么时候出关,兄弟们刀子都要磨断了,咋还没个准信。” 虽说云南都司也管军事,受命于朝廷,但云南有些特殊,因为沐英的缘故,沐氏家族在云南威名远扬,朝廷为了镇压与威慑地方土司,通常都会让沐氏家族来节制都司,一旦有战事,并不是云南都司挂帅,而是沐氏家族,这也是都司衙门人员来平西侯府的缘故。 沐晟合拢了书,起身道:“准备粮草,辎重,船只,马匹,集中整训军士,若不出意外,今年必会用兵安南。” 俞让等人激动不已,待在云南,地方有些不稳,时不时有人不老实,但很多时候,都是一些小打小闹,像是麓川十几万人造反那是很少的,所以,功劳也少,升官也慢。 这些人都是军人出身,曾经也参与过平定云南与麓川叛乱,但沐英的副将何福一样,被朝廷封侯的。大家虽然向往和平,但也想要杀敌弄点军功,当个侯爷过把瘾。 一把年纪了,老婆孩子都有了,趁着还能动弹,给他们留点家底也是好的。 张紞看着激动的众人,高声道:“慢着,此话不要传给军士,以免军心涣散。朝廷旨意未达,谁敢断言?若安南胡氏恳求恕罪,退位求饶,我堂堂大明还能发兵不成?沐晟,朝廷处事,绝非意气,需周全考量。” 沐晟沉思了下,受教道:“是我考虑不周,那就先做好筹备与整训。” 俞让等人纷纷答应,随后行礼离去。 张紞见众人离去,喟然:“你要切忌,不可独断,不可武断。朝廷虽有意发兵安南与否,然时机尚未成熟,加之内政不稳,又是移民,又是疏浚会通河,还在关外与北元打了一仗,耗费民力过大,朝廷是否会搁置安南问题,未不可说。” 沐晟恭谨地请张紞坐下,亲自倒了一杯茶,安抚道:“弟子可不如此看,朝廷移民五十万,如此浩大之事,竟无几多民乱,百姓安顿,明年开春之后便会彻底扎根,这股力量,不仅不会再耗费朝廷之力,还会给朝廷贡献无数田地。” “至于那会通河,数十万人修了半年,始终有条不紊,不曾生乱。哪怕是白莲教作乱山东,也没敢将手伸向会通河,可见百姓民心稳着呢。至于关外一仗,是以骑兵为主,虽耗费不少民力运输物资,但毕竟战事短暂,谈不上旷日持久。” “唯一生乱的,不外是齐王朱榑与青州白莲,然这两处之乱,对于大明而言又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毕竟,一地之乱,无以动山河啊。所以,朝廷稳着呢,对安南用兵已是箭在弦上,只差一个时机。” 张紞看着聪慧且自信的沐晟,端起茶,吹了一口热气,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你可知张辅?” 沐晟瞳孔微微一凝,认真地说:“张辅,水师参将张玉之子,原南宁卫指挥史,后因与安南胡杜作战累功广西指挥同知,好杀戮,有人屠之名。” 张紞喝了一口茶,感觉着一股热流进入体内:“论才能,你与张辅相比如何?” 沐晟心头一惊,张紞这句话,显然是有深意的,他是在暗示,若是朝廷准备用兵安南,是以张辅为主,还是以自己为主。 进攻安南,必然会分别从广西、云南两路夹击,虽然兵分两路,但必然会兵合一处的。而这就必然面临一个问题,谁听谁的。 战场之上,最高指挥官,只能有一个人。 张辅吗? 他只是一个新秀,没有统御几万人作战的经验,而自己跟随父亲沐英作战多年,对兵法与战事颇为了解,又指挥过麓川之战,论才能、经验,当属自己! 可话到嘴边,沐晟却有些不确定了,因为张辅不是都督府提拔上来的,也不是兵部提拔上来的,是朱允炆,是建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 张紞放下茶碗,深深看着沐晟,道:“你是侯爷。” 沐晟不知道张紞什么意思,自己是侯爷,所以地位高,应该压张辅一头,还是说,自己是侯爷,爵位差不多了,应该给新人张辅一个机会? “报,陈天平已至昆阳。” 沐晟见张紞不想谈论此事,也按下不再问。 无论朝廷是在自己与张辅之间选拔主帅,还是以朱棣、宋晟、韩观等为主帅,只要该是云南都司的功劳不少一分,那就没有问题。 公平胜过所处位置,这是沐晟的觉悟。  第五百九十七章 勾杀,杀杀杀(三更) 京师,小教场。 兵部尚书铁铉召集中式武进士与未中式武举人,看着列队的众人,一脸威严地喊道:“朝廷选士子,谋政为民。朝廷选武人,杀敌报国!今日召你们前来,只为了说一件事,那就是——路在何方?” 薛禄、纪纲、袁岳等人肃然看着铁铉。 铁铉走上前一步:“取得武举人,中式武进士,留在京师,苦熬资历,十载二十载之后,升任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这就是你们的路吗?” 纪纲连连点头,没错,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不过自己想要去安全局,实在进不去,五军都督府也勉强可以,不过自己可等不了十年二十年。 “不!这不是!” 铁铉脖子上冒出了青筋,怒吼着:“苦熬数十年,终有一身好本领,岂能空留京师,蹉跎一世?” 纪纲眼珠子快要瞪出去了,铁尚书是什么意思? 留在京师就是蹉跎? 那你全家人蹉跎的太厉害了一点吧,这个逻辑根本行不通啊。 铁铉喊道:“按照朝廷规制,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诸位想要封爵,还是想要当区区一名佥事、同知?” “封爵!” 三百余人,齐声呐喊。 纪纲没动嘴巴,事情有些不对劲,封爵这个东西合适吗?太祖爷封了多少,杀了多少,这些蠢货难道还不清楚? 相对于爵位近乎全灭,当官明显好一些啊。不能完全看爵位的风光,还得看爵位背后的风险。 铁铉拿出一份文书,展开高声读道:“现兵部、五军都督府合议内阁,报请建文皇帝加印,拟定武举人、武进士官职与相应安排。武状元,秩正五品,千户职;榜眼,秩从五品,副千户职;探花,秩六品,百户职。中式者,秩六品,镇抚职。未中式武举,若愿从军前往边关之地,依其武举名次,分授总旗、小旗。”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如果这些人留在京师,虽然是正五品,正六品之类的,但也只是享受这个官职名号,并不意味着掌握实权,是千户,就管理一千个人。 很多时候,官职只与待遇挂钩,不一定与实际情况挂钩。 比如说明代喜欢玩分权,一个卫所里面,指挥史是老大,但指挥史的数量可能不是一个,而是四个,六个,乃至更多…… 这也需要体谅下,洪武年间打了那么多仗,按人头来算功劳的话,多少人都升官了,看似威风,本质上也只是提升了待遇,该有上级压下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兵,该扛旗的扛旗,该冲锋的冲锋。 再比如袁岳,人家现在就是广西南宁卫的指挥史,不能因为探花,就给人家降职到了百户,只是说在待遇上,会额外加一份百户的俸禄。 但总旗、小旗这种官职,则是真正的实权官职了,是要下到军营里面,真正带兵的。官职还是有的,正七品、从七品。 按照这个品级,一年拿的俸禄和县太爷之类的差不多,至少去了前线,俸禄足够养活一家老少的。 没有中式的武举人明白过来,朝廷在给自己一条出路! 去边关,去边疆吗? 或许很危险,或许会死,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当大头兵是没有出路的,很容易被人坑死。但如果是个小旗,总旗,那就不一样了,手底下有二十或五十个兄弟,这就是一股力量! 当战场交织一片,敌我难分,再没有人能组织大规模冲锋的时候,不正是一个个总旗、小旗带人拼杀,坚持的吗? 有兄弟在,就不容易死。 有机会觅个封侯,有机会获得爵位,为什么不去拼一把? 武举人孙浩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我愿前往边关之地,为大明守边疆,马革裹尸!” 铁铉赞赏地看了一眼孙浩,此人虽然武会试表现不佳,没有进入前六十名,但这份担当与热血,还是值得肯定的。 “我薛禄,愿前往最危险的地方!” 薛禄站出来,高声表态,惊动所有人。 要知道薛禄是武状元,他若不留在京师,那很多打小算盘,想要留在京师就得多考虑考虑了。毕竟,薛禄是一个标志性人物,是一个在武举人心中影响力很大的人物。 纪纲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薛禄一刀砍死。 你薛禄一把年纪了,待在京师,好好找个老婆,别打你的老光棍了不好吗?非要去前线,你去前线了,我纪纲怎么办? 如果不去,显得怂,在兵部面前丢了人,怕是没什么好下场。如果去了,那自己多少年之后才能回京师?想要荣华富贵,什么时候是个头? 该死了薛禄! 就在纪纲犹豫的时候,袁岳站了出来,高声喊道:“我愿为天子守护国门,愿御敌于国门之外。无论是南疆还是北漠,东海亦或是西塞,只要朝廷命下,我愿往!” 纪纲脸色有些苍白,武状元、武探花都表态了,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自己这个武榜眼,如果再不表态,就真的失去了一切的可能。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顶不过去这一阵子再想办法。 纪纲无奈,十分不甘心,但还是将场面做足了:“我命乃朝廷所予,当为朝廷效命,为皇上分忧,戍边杀敌,是我等本分之事,何必纠结,我纪纲,愿入边地!” 穆肃感觉血脉喷张,见纪纲也答应,不由上前一步,喊道:“我亦愿听从朝廷命令,前往边关!” 氛围就是这样,不去的就是怂货,被人鄙视,去的都是英雄,为人称赞。虽然这些人之中有不少怂货,但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在领导面前,怂货也是不可能怂的。 铁铉很满意,竟无一人选择留在京师,那些未中式的武举人,也都同意前往边关,事情到这一步就好办了,剩下就是考虑分配到哪里的问题了。 武会试没有中式就安排工作,也不是朱允炆的首创。 在原来的明代历史中,戚继光就参与过武会试,结果考得不理想,按理说,应该背着包袱回登州继续当自己的明威将军,指挥佥事,可惜他运气太好,赶上了庚戌之变。 朝廷一看,鞑靼在城外,武举人在城内,兵又不够,那就武举人来凑吧,于是武举人不举石头了,转而去打鞑靼,等鞑靼抢完东西跑路了,这些武举人也就被派到了边关磨练。 朱允炆不允许鞑靼、瓦剌跑到北平城下扛粮食,抢人口,所以想着这一科武举人,别管成绩好坏,中式与否,想从军杀敌立功的,最低授予小旗,去边疆练一练,万一出个戚继光的前辈,那不是赚大了? 铁铉让众人各自回住宿的地方,然后去中军都督府找徐辉祖,商议哪些人去南面,哪些人去北面,西北好像也有些不稳定,应该安排几个人过去。 在铁铉与徐辉祖写名单的时候,朱允炆却在勾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即有古今的人,如芒种、王广升、韩帧等一干被洗脑严重的阴兵,还有白莲教匪首韩天父、余丑母与一干被擒天王、金刚。 这一份名单很长,只名字,就有三百余。 只要朱允炆拿朱砂笔打个勾,这个人离死就只剩下鬼头刀扬起的动作了。 芒种没有了利用价值,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她不知道的,肯定是不知道了。 王广升是古今势力的重要人员,虽然他爹是冤死的,他有足够的动机造反,朱允炆也没打算放过他,他爹冤死,那是朱元璋的事,他死得不冤,那是自己的事。 一码事归一码事,要摆清楚认识问题。 至于这一群阴兵,被人洗脑太过严重,加上有些是受过洪武四大案风波的人,对朝廷的恨意满满,想要让他们放下仇恨,那是不太可能了。 既然回头看不到岸,那就给他们看看彼岸花吧。 毛笔勾过。 内廷中的那些人,朱允炆沉默许久,终狠心打了勾,没错,这些人在宫廷中犯过错,挨过打,受过罪,是可怜人,但这些并不能保他们的命。 朱允炆一想到身边很可能会冒出来一两个杀手,就感觉阵阵发寒,如果伤害了马皇后,伤害了几位妃子,伤害了马文奎…… 死吧。 都去死吧! 朱允炆狠心勾,再勾,再再勾…… 每次勾,心情每沉重一分。 古今势力中,除了归附的金忠,尚不说出古今身份的公子李祺之外,几乎都被朱允炆打上了勾。 殷红的一片朱砂,如同血在纸上流淌。 在朱允炆的心中,古今势力作为洪武遗臣或其家眷,以下犯上,谋逆篡权,危害大明,都不是他们必死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些人的目标是自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既然他们找上门来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咱也不需要了,杀吧,都杀掉吧,让他们统统去地狱! 古今势力的名单勾完了,就开始勾白莲教名单。 白莲教韩天父,杀! 白莲教余丑母,杀! …… 白莲教王金刚,杀! 杀! 杀杀! 杀杀杀! 朱允炆接连勾去数十个名字,眼中充满了血光。 想起青州那些死去的百姓,朱允炆就一阵心疼。若不是白莲教参与,若不是他们闹事,齐王造反之后,青州百姓就应该解放了,又怎么会与朝廷拼死至死? 还有黄河夺淮,一场灾难,只是为了制造大劫难,让弥勒应劫入世! 该死。 都该死! 陡然之间,朱允炆手中的朱砂笔停了下来,看着名单上的两个名字,笔微微停顿了下。 这一个名字,瞿佑。 瞿佑是最早被朝廷抓到的白莲匪首,后身份被认定,河南白莲教匪首,听命于佛母。但此人身子骨够硬,意志极为坚强,哪怕是佛母的人头放在了他面前,他也没有交代任何情况。 既然够硬,那就硬到刑场吧。 朱允炆咬牙,勾下了瞿佑的名字。 第二个名字,圣女沫儿。 此女出自古今阴兵,又加入白莲教,成为佛母之下的圣女,亲手策划朱有爋告发周王朱橚谋逆。后隐匿青州,与白莲广袖一起,掀起了青州白莲大火。 百姓死,军士亡! 皆有她之罪! 朱允炆提起朱砂笔,手腕微沉。 第五百九十八章 黑笔勾决(一更) 朱砂笔落,黄泉路开。 笔尖毫毛已触纸面,受压微微弯斜,殷红的小点着墨渲开,只剩一个转腕勾出的动作。 “皇上,安全局指挥同知刘长阁求见。” 内侍入殿通报。 朱允炆微微皱眉,朱砂笔悬停在手中,轻轻抬起,看着一点朱砂红,收起了笔:“让他进来。” 刘长阁入殿行礼。 朱允炆将名单搁在一旁,对刘长阁道:“交接得如何了?” 刘长阁回到京师,顾三审请旨让贤,希望由刘长阁重掌安全局。 朱允炆并没有批准,而是升刘长阁为指挥同知,在顾三审休假期间,代行指挥史职权。 刘长阁毕竟远离京师一年多了,想要重新熟悉京师的安全局,了解人员、据点、情报、官员等一系列信息,没有一个多月时间是不可能的。 “很是顺利。”刘长阁有些紧张:“臣今日入殿,是有一事禀告。” “讲。” 朱允炆很是平静。 “朱有爋杀了人。” 刘长阁不安地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朱允炆,连忙解释:“安全局牢房有限,不得已安排部分阴兵到朱有爋的囚牢,不知为何,朱有爋突然暴起伤人,打死了一个阴兵。” 朱允炆很难想象,一个纨绔藩王竟亲手打死了人。 死了一个阴兵吗? 这些阴兵马上就要被砍头了,虽然说被打死和被砍死在结果上没什么区别,但事实上不是如此,阴兵处决,需要朝廷动手,朱有爋现在的身份是囚犯,要杀人也不轮不到他。 一句话,朱有爋狗拿耗子,越俎代庖了。 “走吧,去安全局总部。” 朱允炆看了看桌案上的勾决名单,命双喜收起带着,然后走出武英殿,步行至西安门外大街。 虽时有寒风吹来,但难挡京师热闹。 武会试,赌坊,白莲教被捕,成了京师人的饭后谈资,寻亲访友,结伴而行的人到处可见,路过的酒楼,无一不呼声一片。 香车宝马,络绎而行。 朱允炆经历着民间的生活气息,原本有些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进入安全局总部之后,召集顾三审、薛夏等人,询问古今与白莲教追索情况。 顾三审拿出了一份尚未写完的文书,道:“古今背后的家族基本上都已控制起来,按照皇上吩咐,并没有将事情扩大,就地审讯,没有惊扰其家人。现已交代伏罪且核对过情报的,只有京师附近三家,其他地方尚未传回消息。至于白莲教其他匪首,已依名单发至地方安全局分部与布政使衙门,相信用不了太久,也会传来消息。” 朱允炆微微点头,考虑到佛母人头已经被挂了出来,消息早已开始传播,便叮嘱道:“务必快速行动。” “遵旨。” 顾三审等人答应下来。 “让朱有爋过来,你们该忙的,就不用在这里候着了。” 朱允炆端起茶碗,安静等待。 朱有爋越发憔悴了,原本一个不错的精神小伙,经过了沉沦、放纵、关押,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乞丐了,衣服破破烂烂,浑身还散发着恶臭味,脸上带着伤,看起来还有些淤青。 朱允炆强忍着难闻的味道,对朱有爋呵斥:“待在安全局,你还不知悔改,竟还敢杀人,真当朕不敢处置你吗?” 朱有爋有些麻木,没有半点畏惧之心:“他们说沫儿是阴兵,还说马上就要被处死,所以该死!” 啪! 朱允炆抓起茶碗就摔向朱有爋,茶碗砸在朱有爋脚下,碎成一片,喊道:“沫儿,又是沫儿,她是是阴兵,是白莲教圣女,现在白莲教佛母死了,阴兵也要死了,她被处死不是应该的吗?朕告诉你,白莲沫儿已经上了勾决名单,朕也勾了,你是不是想找朕拼命?!” 朱有爋身体一晃,双眼无助地看着朱允炆,猛地跪了下来,双腿重重压在了破碎的陶瓷片上,刺穿了不太厚实的棉裤,血缓缓渗了出来。 “皇上,求你,求你放了沫儿。只要让她活下去,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朱有爋哀求。 朱允炆很是愤怒:“你是太祖的子孙,还有一点骨气吗?为一女人如此卑躬屈膝,如此胡乱非为,你想替她死,为何不说陪她一起上路!” 朱有爋紧握着拳头,大声喊道:“那就求皇上成全,让我与沫儿共赴黄泉!” 朱允炆愤然站起,走到朱有爋面前,一脚踹倒在地:“想死是吧,好,朕成全你们!把勾决名单来过来!” 双喜连忙送上勾决名单。 朱允炆接过一支笔,也不管什么朱砂黑墨了,当着朱有爋的面,直接在白莲沫儿的名字后面打了勾,然后写上了朱有爋的名字,勾过之后,丢下毛笔:“现在,你满意了吧?” 朱有爋看着勾决名单,呵呵笑了,朝着发怒的朱允炆,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臣朱有爋,谢皇上隆恩!” 面对痴情入魔,面死不退的朱有爋,朱允炆没有任何办法让他屈服,他似乎已经心思都留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为了那个女人,他真的愿意舍掉生命。 一个连死都不畏惧的人,还能拿他怎样? 顾三审与刘长阁看着这一份勾决名单,对视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朝廷规制,皇上勾决名单是朱砂笔,只有朱砂笔勾决之后才会生效,拿着名单拉人,验明正身,拖出去砍了了事。 可现在是黑笔勾决,这个,生效,还是不生效? 说生效吧,不符合规矩。 说不生效吧,还是皇上亲自勾的。 这可把两个人难为坏了。 两个人现在也不敢问,生怕朱允炆一怒之下再加几个名字上去,罢了,反正勾决不是斩立决,还得留上几天时间,改天再问。 留几天,是出于如下考虑: 一是验证白莲教、古今等势力提供的地方情报、名单准不准,别这边杀了,那边对不上号,回头也没个对口供的。 二是需要保持对死亡的敬畏,如果有亲属的,安排亲属见个面,实在没人送行,朝廷也得提前买点酒肉,准备个四菜一汤,让他们吃饱了再上路。 朱允炆下令将朱有爋拉下去,指了指勾诀名单:“待消息确凿之后,将这些人交给刑部处决吧,张贴告示让天下百姓知悉,白莲教徒制造了青州之乱,害死了数万百姓,死有余辜,再次宣传白莲教乃是邪教,参与者必死。” “皇上,只说白莲教?” 刘长阁眼神微微一眯。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阴兵之事,是洪武冤案的延续,这种事少数人知晓也就罢了,还是不要流传到民间。将阴兵充当白莲,一并杀了,威慑宵小。” 刘长阁有点为王广升、芒种、韩帧等一干人感觉到可惜,闹腾了多少年,到死了,还被归到了白莲教的行列之中,这事业闹腾的太过隐秘,也不是个什么好事,想要在历史中留一笔,怕是不可能了。 “带白莲沫儿。”朱允炆看着地上的残破陶瓷与血迹,空气中还有些难闻的气息,便改了主意:“算了,朕出去走走。” 白莲沫儿听到门外有动静,连忙擦了擦嘴角,将一叠被子押在箱子里面,盖住之后,又推开窗户,任由冷风吹进来。 门被推开了,却没有人进来。 白莲沫儿坐在桌旁,忍不住看了过去,只见朱允炆站在门口,正看着自己。 “朕答应过你,会看着他们的脑袋落地,现在是时候了。” 朱允炆迈步走了进去,刘长阁在一旁跟着。 沫儿起身对朱允炆行了个礼,平和地说:“佛母的人头,顾指挥史已拿来让我看过。白莲教匪首被安全局一网打尽,公子也被抓获,我心愿大致已了,纵让我此时登上刑场,也可笑着赴死。只是,在这之前,小女还有一个请求。” 朱允炆感觉到空气有些浑浊,不由微微皱眉,道:“因为你,安全局才可以在短时间解决阴兵、擒获白莲教匪首,擒获公子李祺。按理说,你于朝廷是有功的。” “然朕每每想起青州的死难的百姓、军士,就无法原谅你。功过难抵,杀了,朕心中有愧,今日前来看你,一是为了送你上路,二是准你一个合理请求,也算是对你的弥补吧。” 沫儿听闻,跪了下来:“小女手染鲜血,死不足惜。唯有一愿,恳求皇上赦免朱有爋的罪过,哪怕是让他做一个寻常百姓。” 朱允炆坐了下来,目光盯着沫儿:“你还不知道朱有爋为了你做过哪些事吧。他为了迫使朕让步,竟在宗人府劫持官吏!” “啊?” “朕将他关押在这里反省,结果他又因为阴兵说你该死,出手打死了阴兵!” “这……” “在来这里之前,朕特意见了他,希望他能悔过,只要与你划清界限,让他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可他宁愿与你共赴刑场,也不愿苟且偷生,朕已经答应他了,你的这个请求,怕是没办法答应了。” “我……” 白莲沫儿一时之间接受不了那么多消息,原来朱有爋在这里,为了自己,他已经做到了生死与共。 朱允炆起身,问:“还有其他请求吗?” 沫儿瘫坐在地上,道:“若皇上不能免他死,那就让我和他在刑场上再会吧。” 朱允炆深深看着沫儿,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沫儿看着朱允炆的背影,突然问道:“我还有几日可活?” 朱允炆转过身,简短地回了句:“十日。” 沫儿起身走向朱允炆,刘长阁侧身拦住了沫儿,沫儿只看着朱允炆,轻轻说道;“若我十日后死不了,皇上能不能释放朱有爋?” 朱允炆平和地看着沫儿,问:“你这是与朕对赌吗?” “是请求。” 沫儿眼泪流淌出来。 朱允炆看着柔弱中哀求的沫儿,最终点头道:“好,你的请求朕收到了。十日,你若能让朕改主意,重勾名单,朕就释放朱有爋。若不能,你们一起死。” 沫儿再次跪了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看着朱允炆,轻轻说道:“谢皇上恩典,现在就请皇上下旨,释放朱有爋吧。”  第五百九十九章 比免死铁券还厉害(二更) 朱允炆看着白莲沫儿那张看似单纯柔弱,实则阴谋得逞的脸,咬牙切齿,踢翻了一张桌子,摔了两个椅子,然后甩袖离开。 是日,两名太医背了一大堆药进入安全局。 哀鸿遍野。 顾三审挨了板子,薛夏、岳四海、雄武成挨了板子,汤不平,郭纲也没有跑掉。最让刘长阁感觉到郁闷的是,明明和自己没有关系,也挨了一顿板子。 完了。 安全局高层全都趴下了,太医上了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敷药流程,还是恶意欺负,临走之前还拍了一巴掌,疼得顾三审、刘长阁几位吱呀乱叫。 唯一没被打的,就是跑到安全二局的庞焕…… 庞焕拿着一份文书来找顾三审与刘长阁,商议安全二局的未来之路,既然皇上决定留下安全二局办事了,那就得立下规矩,分派好分工才行,否则按丛佩儿无忧无虑,整天吃喝练睡四大样,这群人就废了。 可当看到顾三审、刘长阁等人都趴在长凳子上哀嚎时,也蒙圈了,以为顾三审等人在这里表演什么把戏,很是友好地上前就想把顾三审扶起来,顾三审痛地呲牙咧嘴,恨不得将庞焕一拳头打飞。 “停停!你再敢砰我一下,小心我砍了你!” 顾三审满头大汗。 庞焕见顾三审等人真受了伤,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问:“为何会如此?” 这几个加起来,就是安全局的全体高层啊,集体挨揍,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哪怕是安全局办事不力,该抓的人没抓到,该刺探到的情报没刺探到,也没见皇上动怒到集体板子伺候的地步啊。 “你也有份啊,为什么你没挨揍!” 雄武成很是委屈。 庞焕一摊手,自己也不清楚,不过看着汤不平那张死人脸,就走了过去,很不客气地伸手抽了下汤不平的臀部,汤不平身体一紧,伸手就想要抓庞焕,可惜汤不平是趴在长凳子上,速度没跟上,被庞焕饶到了后面。 “啧啧,汤不平啊汤不平,丛佩儿仗着你的身份成天欺负我,你也有今日啊……” 庞焕很是得意。 汤不平甩了下额头的汗珠子,愤怒地喊道:“你小子别得意,等我们下来,看你往哪里跑!” 庞焕不在意汤不平的威胁,反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庞焕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长阁小心地从长凳子上起身下来,对一旁的安全局人员招了招手,吩咐道:“把庞焕给我打一顿。” “我……” 庞焕想跑,可哪里跑得掉。 “不要啊,我没错啊……” 庞焕被人按在长凳子上,在汤不平、顾三审等人的大笑中,板子落了下去,还没打十棍子,庞焕就受不了了,感觉眼睛已经不好使了,鼻子也不好使了。 汤不平抬了抬手,示意打板子的可以休息了,然后拍了拍庞焕的臀部,一脸阴笑:“打你是为了你好,我们都挨揍了,你凭什么能少。” 庞焕心里大骂汤不平,然后要找太医,可惜太医早就走了…… 十板子,虽然不重,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够庞焕趴一会的了。 顾三审红着眼,对刘长阁说:“说吧,咋整,我们这顿板子不能白挨。” 刘长阁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去,把朱有爋给我抓过来。” 朱有爋莫名其妙地被人提了过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按在了长凳子上,最后就是板子落,汤不平打了两板子,丢给了雄武成,雄武成原本想多打几次的,可打了两下之后,也不想打了。 原因很简单,打在朱有爋容易扯到自己的伤口…… 但一人两板子,也够朱有爋受得,打完之后,也没人给个解释,就把朱有爋丢到了一个院子里,大家回去养伤了。 朱有爋侧着身天上的蓝天白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不知道朱允炆唱的哪一出戏,自己都要上刑场了,人都要杀了,干嘛还要画蛇添足揍自己一顿…… “朱有爋。” 一声轻灵地声音传了过来。 如梦中轻,如命中重。 朱有爋趴在地上,然后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一双绣花鞋,目光上移,青褶裙,浅蓝袄,陡然,一张精致的令人心悸的容颜映入眼帘。 呆滞。 朱有爋手臂支撑着地面,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魂牵梦绕的女人。 莲步疾,至近前人已蹲跪下来。 沫儿双手捧着朱有爋有些冰冷的脸,看着脸上的伤,泪挂在了下巴上:“你受苦了。” “沫儿,真的是你?” 朱有爋感受着脸上的温柔,身上还有猛烈的剧痛,不像是做梦。 沫儿眼睛每眨一次,眼泪就夺眶一次,哽咽不能言。 “真的,是真的!” 朱有爋一把抓住沫儿的是手腕,重重地用力,深情地看着。 “先起来吧,我给你上药。” 沫儿擦了擦眼泪,扶着朱有爋站了起来,小心地到了房间中,让其趴在床上,不顾朱有爋的反对,解开了衣服,看着被打得红肿一片的伤,不由低声骂了句:“可恶的建文皇帝!” 朱有爋一只手抓着沫儿的衣襟,生怕再失去,听她骂朱允炆,眼神中透着几分决绝:“沫儿别怕,我答应过你,生死不弃。” 沫儿下手重了点,疼得朱有爋直吸冷气:“你就知意气用事,本是好好的藩王,偏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你服软,给皇上道个歉,哪里会是今日境地!” 朱有爋摇头:“我已经用尽所有能想到的法子了,只要能离你近一点,我也安心。” “痴傻!” 沫儿心头有些酸涩与感动。 自己失去了一切,与自己相关的人,都死光了,剩下唯一在乎自己的,也是陪伴自己的,只是当初的一枚棋子,一个痴情的藩王世子。 “养好伤之后,你就回开封当一个百姓吧。” 沫儿轻声说道。 “回开封?不,我要陪着你,哪怕是……” “够了!” 沫儿打断了朱有爋,眼泪流了下来,道:“建文皇帝已经答应释放你了,日后,你若再犯错,就没有什么特赦一说,好好的待在开封,找个村落安顿下来,安度一生吧。” 朱有爋想要起身,又扯动伤,忍着疼痛道:“释放我,为什么?要走我们一起走,要死我们一起死,我朱有爋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地痞小人!干不出丢下……” 沫儿知道朱有爋的心思,低头轻吻,堵住了朱有爋的话,然后起身看着朱有爋,将手放在了腹部,柔和地说:“你的心思我懂,只是,为了他,你也得回去。” 坤宁宫。 马恩慧不知道谁招惹了朱允炆,竟会让他如此愤怒,为了安抚朱允炆,让人将泡药浴的朱文奎抱了回来,见朱允炆抱起朱文奎,这才走近了说:“臣妾可少见皇上如此愤怒。” 朱允炆看捏了捏朱文奎的脸蛋,脸上的愤怒之色缓缓退去:“没什么,今日朕中了白莲圣女的诡计,感觉心里不舒服啊。” “白莲圣女,就是那个与朱有爋纠缠不清的沫儿吧?” 马恩慧问道。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叹道:“对白莲教匪首,朕恨不得斩尽杀绝,可对此女,朕始终还有些于心不忍,她本就是个可怜人,在阴兵里吃尽苦头,又被公子与佛母当做棋子,青州之祸,说是她和广袖制造的,不如说是佛母一手操纵的。” “加上此人提供了大量情报,佛母之死,白莲教匪首团灭,公子李祺落网,阴兵肃清,都有她的功劳。朕想过留她一命,可一想起青州死去的军士与百姓,又不敢留她,怕那些百姓与军士死不瞑目!今日朕去安全局,就是想看看她,然后决她生死。” 马恩慧接过侍女送来的羹汤,道:“功若抵过,就饶她一命。若功不抵过,那就送她一程。皇上无需在这件事上动肝火吧。” 朱允炆接过碗,吹了一口热气:“若只如此,倒也简单了。朱有爋激朕发怒,想要随白莲沫儿共赴黄泉,朕答应了。” 马恩慧吃了一惊,刚想说不妥。 朱允炆抬手打断了马恩慧,叹道:“这不是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那白莲沫儿竟给朕说,十日后她若不死,就让朕饶了朱有爋,这普天之下,朕要杀一白莲妖女,还能让她十日后不死?” 马恩慧连连点头。 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朱允炆虽然不是阎王,但也是说正午三刻杀,绝不会留到四刻。着妖女竟然还说活过刑期后,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之后呢?” 马恩慧见朱允炆不说话,便追问。 朱允炆喝了一口羹汤,递给了马恩慧,脸上有些无奈:“朕当真杀不她,别说十日后她死不了,就是一百日,她也死不了……” 马恩慧吃惊地看着朱允炆,难以相信这个结果。皇上要杀一个白莲妖女,竟还杀不了,这怎么可能? 朱允炆抱起抓毛笔的朱文奎,对马恩慧道:“她拿出了比免死铁券还厉害的东西。” “什么?” 马恩慧一脸疑惑。 “胎儿。” 朱允炆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补充了句:“或许,老天也不想让她这么早死吧。” 马恩慧恍然大悟,原来那白莲沫儿现在是个孕妇。 孕妇里的孩子,可比免死铁券神马的管用多了,只要是孕妇,朝廷就不会行刑。这一点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律法规定,到了明朝,更是在《大明律》中写得清清楚楚: 孕妇犯罪,“皆待产后一百日拷决”。 也就是说,孕妇犯了法,只有等她生产一百天之后,才能拷问,处决。 为了保护孕妇,大明律还特意明确了细节,如孕妇未生,或生后不满一百天便遭拷决,而致堕胎、致死等后果,有关官吏应予惩处。 看看,如果人为导致孕妇堕胎,官吏是要受惩罚的,惩罚标准也十分明确。如果孕妇还没生就被判决了,官吏一律八十杖,如果生下婴儿还没有满一百天就判决了,官吏一律打七十杖。 哪怕是死罪,也必须执行。 这些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原因也很简单,在古代,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正所谓“户口之繁,朝廷之瑞;婴儿大折,元气亏伤”,谁敢在和平时期拿国运开玩笑啊。  第六百章 绝密集议,剑指安南(三更) 承天门外。 铁铉、刘儁、杨荣出了兵部,正在向宫内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从中军都督府出来的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徐辉祖、宋晟。 几人这边招呼还没打完,扭头就看到了一步一晃,一步一瘸的刘长阁与顾三审。 朱棣见两人走路实在是有特色,不由喊道:“行步类鹤,巧劲暗生,顾指挥史、刘指挥同知,武功高深啊。” 顾三审差点吐血,朱棣眼睛这么毒辣,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是挨打了板子?嘲笑我们,讥讽我们,行啊朱棣,你等着瞧,收拾不了你,还收拾不了你儿子! 朱棣如果知道过一把嘴瘾,就让自己儿子遭了罪,不知会不会慎言一二…… 安全局的人不讨人喜欢,文官害怕与安全局打交道,武勋也一样,谁都不愿意自己的朋友是个安全局的人。自己拿他当朋友,他很可能拿自己当猎物。 刘长阁只是平静地行了个礼,自顾自走入了皇城。 这顿板子挨得也不冤。 白莲沫儿怀孕,确实不怪安全局,也和安全局没任何关系,罪魁祸首是朱有爋。但问题是,白莲沫儿怀孕这都两个半月了,呕吐多少次了,安全局竟然没有发现,这就是安全局的严重失职了。 虽说安全局的人没有上过生理课,都是大老粗,但像顾三审、刘长阁、雄武成、薛夏等都成家了,孩子都有了,不可能不知道女人有月事。 白莲沫儿没来月事,这些人没半点发现,她呕吐多少次,生怕被人发现,宁愿睡觉盖一个被子,也要用另一床被子掩盖住呕吐物。 这么明显的纰漏,安全局也没有发现! 如果安全局提前知晓白莲沫儿怀孕,皇上也不至于被打得如此措手不及,狼狈离开,说到底,还是安全局工作没做好,挨揍实在是应该。 顾三审很想叫屈,鬼知道八月十五时,朱有爋就那么巧,就那么准。之后白莲沫儿被押至京师,与外人隔绝,任谁也不会往怀孕那一方面想啊。 一行人进入武英殿,内阁解缙、郁新、陈迪与户部夏元吉已到了,行礼之后,分列左右。 朱允炆命内侍将桌子抬到大殿中央,桌子上摆着一个大明疆域沙盘,东至日本、西至帖木儿帝国,北至贝加尔湖,南至旧港宣慰司。 沙盘范围很大,内容却相当粗略。以三十个日月旗插在不同位置,用以标注军事重镇与主要城市。 朱允炆下令关闭武英殿的大门,侍卫禁严,无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这是一次闭门集议,是一次保密级别极高的集议。 朱允炆开场就直点核心:“此番召你们来,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议一议大明的外敌有哪些,首要敌人是谁,如何应对。畅所欲言,不可空谈。” 此时此刻,大明精英大部都聚集在武英殿中,看着沙盘沉思不语。 唯有朱权,神色不定,时不时瞥向朱允炆。 如此高级别的军国大事,自己是藩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虽说朱棣也是藩王,可他毕竟是京军三大营的设计者,曾多次参与过军国大事,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朱允炆注意到朱权不在状态,看向朱权,问:“宁王叔谋划北元,一次棋局震动天下,为大宁与辽东安稳赢得数年时间。今日来此,当再说高论。” 朱权看着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众人的目光聚焦过来,朱权不需要看能感觉的到。 解缙、郁新、铁铉等人都有些不解。 按理说,天下藩王削了个差不多,唯一剩下的就一个了,那就是朱权。 朱权回到京师之后,虽提了几次,希望朝廷削藩,但朱允炆却始终没有批准。虽然如此,但朱允炆也没有松口让朱权回大宁去。 就这样,朱权就以一个实权藩王的身份,居留在了京师,成为了藩王之中的异类。 解缙也猜不透朱允炆在想什么,要么削藩,让朱权住在京师得了,要么就让他回去,这样又不削藩,又不让他回去,这算什么? 朱允炆有自己的考虑,朱权的才智可以说是一流的,如果真正削藩,朱权将再无从军的意志,大明也会彻底丧失一个英勇善战、善谋的藩王。 收回封地,收回朱权的一切,失去朱权,这笔生意划算吗? 朱允炆一直在盘算,还没有拿定主意。 只要朱权能收起二心,老老实实为自己办事,朱允炆不介意用一用他,让大明边疆再无外忧。 可人心难测,人心难知。 朱允炆需要时间来看清楚朱权,这一次召他参与军国大事,自是观察他的机会,也是集思广益的需要。 朱权见朱允炆颇为重视自己,心头一暖,道:“高论不敢,有些想法倒是可以说说。” 朱允炆笑道:“直言。” 朱权从沙盘的桌案边上取下一根绿色竹竿,站在东海的方向,将竹竿的一端指向杭爱山、乌兰巴托、克鲁伦河等地,道:“北元已彻底分裂为了瓦剌与鞑靼两个部分,鞑靼眼下以乌兰巴托等地为中心分布,瓦剌以杭爱山为中心分布。” “从眼下来看,鞑靼实力稍弱于瓦剌,其内部也存在着一些分裂,鞑靼在短时间内,不会南下。至于瓦剌,哈什哈东征失败,马哈木趁势崛起,两雄对决,无论最终谁胜谁败,瓦剌都需要时间来修养。就此而言,北元暂时不是大明的敌人。” 朱棣、铁铉、宋晟、解缙等人连连点头,对于朱权的分析很是认可。 朱允炆看向众人,问道:“宁王论断,北元短时间内无力南下,这一点可有异议?” 无人发声。 朱允炆也拿起一根竹竿,指了指鞑靼与瓦剌的地盘,道:“此番集议,干系大明军策部署,诸位若有言,万不可沉默。” 解缙看着舆图,微微摇头:“皇上,不是我等不言,眼下北元分裂,内斗迭起,无力南下,宁王所言,句句在理。”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内侍,内侍拿出了一些黄色三角旗,插在了瓦剌与鞑靼的地盘之上,以示此处情况并不紧急,短时间内无需顾虑。 朱权见朱允炆又看了过来,便将竹竿左移,指向了帖木儿帝国,道:“臣在大宁时,听闻买的里八剌的二儿子本雅失里跑到了这里,帖木儿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他恐怕会握着本雅失里,借机东征,这一点不得不防备。若说最危之处,臣以为就在西北。” 徐辉祖听闻朱权的判断,微微皱眉,对朱允炆道:“皇上,亦力把里曾偷袭哈密,哈密军士也曾传出过帖木儿有意东征,还有消息传出,帖木儿正在征调军士,开年之后,怕是会有大的行动。”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朱棣。 朱棣走向沙盘的帖木儿帝国方向,道:“之前哈密受袭时,朝廷也曾紧张过一段时间。然事实正如皇上所判断,帖木儿或有心东征,但时机未到。在这沙盘之外,帖木儿帝国的西面,确有帖木儿之强敌,强敌不死,帖木儿不可能毫无顾虑的东征。臣以为,一两年内,此处可不作考虑。” 朱权疑惑地看了一眼朱棣。 朱棣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朝廷在议论哈密、亦力把里、帖木儿帝国时,朱权还在大宁,自然不知晓其中细节。 朱权纠正了自己的看法,认可朱棣的论断。 “若是如此,大明外无强敌。” 朱权看着沙盘,将竹竿放了下来。 倭国? 算了吧,现在的他们连海峡都过不来。 铁铉伸手扯了扯杨荣的衣角,杨荣苦涩一笑,只好走出来说道:“宁王说大明外无强敌,这一点确实是对的。只不过,没有强敌,不意味着没有敌人。” “哪里?” 朱权问道。 杨荣走到朱权身旁,手指从旧港宣慰司方向掠过,指向了安南,严肃地说:“安南,是大明的敌人。” 朱权将目光看向安南,眯着眼道:“如此小国,也配做大明的敌人?” 杨荣深深看着朱权,此人有勇有谋,唯一的不足就是有些自傲,自傲到了时常去中军都督府,完全可以接触到安南情报,但他却似乎没有在意过。 “宁王,安南国土虽不如北元与大明,但也绝非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接广西与云南情报,安南胡氏正蠢蠢欲动,招兵买马,筑造高墙,扩大军备,传闻已有百万兵力之多。” 杨荣凝重地解释道。 徐辉祖见朱权有些茫然,便将安南国情介绍一番,道:“自张辅带兵夺回镇南关后,每日都可听闻到安南军号之声。” 朱权总算是明白过来,今天来武英殿,真正的目的,不是来商议大明的敌人是谁的,而是商议大明是要打谁的…… 这是一次军事决策集议,是一场统一认识,统一立场的集议。 好嘛。 安南,就你了。 “安南胡氏如此作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国威。皇上,臣请兵发安南,刀刃安南胡氏,” 朱权斩钉截铁。 朱允炆看向众人,询问:“宁王、杨荣等人的看法是,大明首先敌人是安南,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无一反对。 朱允炆拿出了一个红色的旗帜,插在了安南清化位置,道:“既然敌人已定,那就讨论第二个问题,打安南,是小打,还是中打,亦或是大打。” 面对这一问题,众人沉默了。 虽然朱允炆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三者的区别: 所谓小打,就是给安南一个教训,杀个几千人,退他几十里,然后收兵回营。 所谓中打,就是打一次或几次中型战役,最好是歼敌几万或十几万人,退敌百里,顺便占领三五个重要城镇。 所谓大打,就是打一场灭国之战,一举消灭所有敌人,完全占领安南! 不同打法,意味着战法不同,耗费兵力不同,后勤补给所需人员不同,国孥花费不同。 徐辉祖、铁铉、解缙等人都沉默了。 没错,朝廷准备对安南用兵,只差一个时机。但具体如何动兵,打多大规模,并没有人能说出来。 如果小打,安南胡季犛受惊,递了投名状,那还打不打? 如果中打,占了安南一半地,也没办法让安南陈氏复国,周围藩属国都看着呢,朝廷是退呢,还是进呢? 如果大打,行灭国之战,朝廷要动员多少兵力,后勤能不能在山河密布的广西与安南地区得到保障? 这都是问题。  第六百零一章 大打,规模三十万 粗浅的理解,战争其实就是很多人打架斗殴。 只不过寻常打架,像是踩脑袋,打耳光,踢人,抡板凳砸,拿瓶子夯,看似凶猛,送到医院,人家很可能给开出个轻伤、轻微伤的证明。 但战争的打架,轻伤、轻微伤这个医学报告,通常是很难开出来的,更多的是伤残报告,死亡证明。 打架,通常都是几个人,几十个人,像是某些挖矿的兄弟,拉几千人互殴成战争级别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铁铉、朱棣、解缙等人看得很清楚,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打不打安南的问题了,而是怎么打安南的问题。 换句话说,现在只需要考虑,打多大的架,带多少人打架,是给胡季犛一拳头,让他哭着求饶,还是给他一刀子,让他残废,亦或是挖个坑,将他埋了。 这点确定了,才好做准备工作。 陈迪沉思再三,开口道:“安南地远,山河众多,道路阻塞,又有重兵把守要塞,若是深入敌境,怕一时难克。臣以为,不妨小打,即彰显大明威严,体现宗主国姿态,又容易控制战局,慑服胡季犛,迫其退位,称臣纳贡。” 客观来看,安南地势西高东低,西北部是黄连山,北部是谅山,西面是安南山脉,东面是大海。大明若从广西出兵,面对的是谅山,若从云南进兵,则需要经过黄连山。 而在山与山之间,山与河之间,河与城之间,安南都设置了要塞、关卡。大明想要拿下安南,必须冲破这些关卡,才可能进入到平原地带。 而安南的平原地带河网密布,不利骑兵,不利后勤。一旦遇到敌人坚守不出,以逸待劳,大明补给线跟不上时,那就很可能会被封死在安南。 从这个角度说,陈迪支持小打,并不是软弱,而是保守与谨慎。 但陈迪的观点,很快就遭到了徐辉祖的反对;“安南已成顽疾,胡氏有胆量以下犯上,阴谋篡位,还敢欺瞒我大明,想要骗取册封,只小打小闹,根本就无法威慑,更无法让其屈服。皇上,臣以为,要打,就彻底放开了打,一举踏平安南,以震国威!” 郁新皱着眉头,开口道:“放开了打未必行得通吧?安南虽是小国,然据所查情报,人口足有五百多万,那胡氏大兴军队,百万之师,未是虚言。想要深入敌境,灭敌百万,俘杀敌酋,何其艰难?” “臣曾听闻,安南等地夏秋多雨,易出瘴气疟疾,毒虫横行,可见我朝纵是动用大军,也必须考虑时节。而安南山多水多,城池高大,这也意味着很难速战速决。为早日结束战事,臣以为可集中力量,拿下安南东都升龙。升龙一破,安南胡氏便会失去依仗,拜降我朝。” 宋晟见郁新如此分析,有些不满:“若打下升龙之后,胡氏不投降,继续盘踞西都清化,我朝是进军,还是撤军?若是中打,进军进不得,撤军前功尽弃,岂不是毫无战果?臣附议魏国公,只有踏平安南,彻底打下安南东西两都,俘虏安南胡氏,方可留一个平稳的西南。” 解缙看向朱允炆,无法看穿那平静表情之下的盘算,双手按在桌边,盯着安南方向,严肃地说:“犁庭扫穴,踏破安南,应是上策,然郁阁顾虑也必须考虑,另外诸位也不能忘记,前元三次派人远征安南,皆以失败告终,前后耗费兵力不下三十万。若我朝选择大打一场,则必不能轻敌,需作万全之策。” 听到解缙的话,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元对安南作战三次,第一次是蒙哥征讨,失败,第二次与第三次是忽必烈派人征讨,均以失败告终。谁都没有办法否认元朝初期军队的战斗力,若大明出征安南,会不会重蹈覆辙,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 打仗可不是随便说说,拍桌子,出主意就能赢了,需要考虑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 很短! 若不能速战速决,一旦被缠斗到了夏日雨季,酷暑难当,若再出了疟疾或瘟疫,那极有可能会损失惨重,铩羽而归。 地利? 没有。 安南占据地利,依据山、河列阵扎营,设置关卡与城池,大明想要打,只能一口一口啃骨头,若是哪一块骨头很硬,崩坏了牙,那结果…… 人和! 大明只有这一点,唯有这一点。 朱允炆看着众人,沉声道:“前元败在安南,三次都与时节有关,虽打开升龙府几次,到最后都没避开酷暑雨季,最终不是粮道被断,就是士兵难以适应,败退而归。朕以为,前元失败是好事,至少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动兵最为合适。眼下各自权衡,拿出主意,说清楚,一旦朝廷出兵,到底打一场什么规模的战事。” 徐辉祖行礼道:“臣支持大打,拿下安南东西两都。” 宋晟、刘儁、铁铉纷纷表态,支持大打。 内阁郁新、陈迪坚持看法,认为眼下朝廷不宜大打,也很难支撑起大规模的战事,应以小打或中打为主。解缙思索再三,站在了兵部与都督府一边。 朱允炆看向杨荣,问:“你如何看?” 杨荣看着沙盘中的安南,指着安南的地盘,道:“臣只想问诸位与皇上一句,打安南,是为了帮助陈氏复国,还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 朱允炆微抬眉头,略显惊讶地看着杨荣。 杨荣不等其他人回复,便直言道:“若为安南陈氏复国,臣以为小打、中打都可。若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唯大打,别无他法。” 陈迪当即反对:“自然是为陈氏复国!我大明乃是安南宗主国,安南为藩属国,如今其皇室遭难,陈氏之后又有了消息,助其重掌安南,以成大义,我天子大国朝,岂会因弹丸之地,毁清誉于天下?” 在陈迪看来,大明是堂堂中华,礼仪之邦,绝不会干出趁人之危的事来,丢不起那个人啊。 然而铁铉这一次并没有站在文臣这边,而是坚决道:“陈阁莫要忘记了,安南早在秦朝之时,就是中原领地,唐时还设了安南都护府。纵是收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再说了,哪怕朝廷不收回安南,只助力陈天平复国,也需准备大打。胡氏扫清陈氏大臣,掌控安南,不彻底打败他,如何能让陈氏复国?” 杨荣看向铁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铁尚书说得在理,胡氏敢于弑君篡国,绝不会轻易臣服,唯有拿下东西两都,将其擒获,方可解决安南问题。” 朱允炆看向沉默的朱棣,问:“燕王叔的意见是?” 朱棣握着拳头,重重砸在了桌子的边缘处:“战争非是儿戏,一旦开打,当全力以赴。眼下北元实力疲弱,西北强敌无法东顾,东面倭寇消停,朝廷足够腾出手来解决安南,若错过如此好的机会,恐会后患无穷。臣的意见是,拿下安南!” 朱允炆看着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有反对之声,然多数都认为需准备大打。既如此,那就敲定,一旦用兵安南,就要大打,追索胡氏至碧落黄泉,踏平安南不臣之地!方略已定,不作二想。现在,就讨论下,如何大打,动员多少兵力为宜。” 陈迪与郁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叹息,在军略安南上,两人处在了弱势方。 郁新很清楚,看似大臣各自发言,表达意见,实则是按照朱允炆设定的方向,一步步前进。眼下已经确定了要彻底灭掉安南,那剩下的就不再是大的军略,而是军事筹备、动员了。 宋晟盘算一番,考虑到前元出动的兵力,道:“没有十万大军不可为,臣以为,至少十五万。” 徐辉祖摇头,道:“十五万大军未必够吧,要知道我们深入敌境,为防后路被切断,每打下一关,一寨,一城,都必须派驻大军。安南境内大城虽是不多,然小城、要塞却颇多,一路派驻军士,必会分散,等到了东都升龙时,怕已不到十万人,而升龙城周围又有多座城池,尤其是多邦重城,只十万兵力,可围不了敌人。臣以为,不能低于二十万,以二十五万为上。” 解缙有些担忧,二十五万人,需要庞大的后勤支撑才行。 没错,朝廷在广东、海南等地推行三季稻,效果颇为显著,粮食并不是太大问题。但问题是,粮食不可能画个圈就跑广西前线去了,需要民工、民力去运输。 若是向山东、北平送粮食,好说,大路朝天,哪怕是道路泥泞点,也好走。 可广西那地方,十万大山之地,山路崎岖,地势险要,偶尔还会有山体滑坡、泥石流,直线十里路,可能就要走个五六十里,甚至更远。 几个人的饭好解决,可二十几万人的饭,很难解决啊。 如果哪天突然下了暴雨,山路无法通行,后面的粮食运不过去,前面的军士就要挨饿,战斗力锐减,战争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失败。 历史上因后勤不给而失败的战争不在少数啊,长平之战、官渡之战、垓下之战,失败的一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后勤跟不上。 “三十万!” 朱棣严肃地说。 这个数字,惊讶了众人。 郁新有些着急,道:“若动用三十万大军,无法就食于敌,粮草又跟不上……” 朱棣拿起竹竿,指着安南山河,严肃地说:“敌人可是有百万之众,我们要进行的又是灭国之战,没有三十万兵力,只能拿下东都升龙,无力进兵西都清化。若想要一劳永逸,彻底消灭胡氏父子,就需要动员三十万兵力。” 众人看向朱允炆,三十万大军可不是少数目,明初太祖北伐北元强敌时,通常也只有十几万,二十几万兵力,最多一次才堪堪三十万。 哪怕是蓝玉出征,旨在彻底肃清北元威胁时,也只带了十五万大军。为一安南,动用三十万大军,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第六百零二章 谋定,后动 对于军事问题,朱允炆更多是纸上谈兵,虽然读过一些兵法,看过一些军事纪录片,但这距离懂军事还远得很。 对付朱棣,朱允炆以军事布局成势,钳制与压制朱棣无法动弹,归根到底,是因为知道历史该怎么发展,知道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以用。 对付安南,朱允炆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布局,但也只限于高屋建瓴,全局掌控,对于军事细节,作战方略,作战方向,方法,行军,后勤,武备等等,朱允炆不敢也不能擅专。 人不能轻易去评判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所以,朱允炆召开了这一次军事集议,综合考量所有人的观点,了解军事,学习军事,校正自己的军事逻辑、思维。 三十万人,这个数目与历史记载中的相当。 历史记载,朱棣曾派朱能、张辅、沐晟远征安南,兵力合计三十万,号称八十万。 朱允炆也清楚,打一次灭国之战,绝不是几万人能做到的,安南的人不是住在草原或戈壁滩上,可以有机会偷袭下,重重山峦与河流,注定了这一次战争需要以硬碰硬,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经过靖难之役,才喘息两年的朱棣都有能力打一场灭国之战,眼下这两年大明整体太平,国力蒸蒸日上,又有新式武器,新军之策,没道理打不起一场灭国之战。 三十万兵力吗?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一战定乾坤,那就定为三十万兵力。兵部、五军都督府给云南都司与沐晟传令,整顿兵力,五万备战。传令广西韩观、张辅,准其扩充凭祥卫,联广西都司,贵州都司、广东都司,五万备战。另外二十万兵力,自京军中出。” “臣等领旨。” 铁铉、徐辉祖等人应下。 朱允炆继续说道:“户部、兵部,做好粮食、军需物资筹备,务必在明年夏日之前,一应到位。自京师至广西一线,沿途设粮仓,京军一旦出动,沿途各取粮食,不另征调民力。职方司联五军都督府、燕宁二王,研究安南战略,拟定作战方案,以备行军之用。” “臣等领旨。” 夏元吉、杨荣、朱棣、朱权等人答应。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刘长阁,道:“命广西安全局分部,调动一切力量,调查与掌握安南布防、城关、兵力等情报。眼下即将进入十一月,安南或再派使臣前来朝贺,若有使臣前来,待其出广西,进入湖广之后,对安南散播陈天平进入大明,请求大明复国的消息。” “臣等领旨。” 顾三审、刘长阁答应。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解缙、郁新与陈迪,道:“大明出征与筹备,只为万一之策,战或不战,取决于安南胡氏态度。如陈阁所言,大明泱泱大国,不可无礼而动,总还是需要先礼后兵,若安南胡氏答应退位,朕愿送回陈天平。若你们无法说服胡氏,礼节用尽,也就只剩下刀兵了。” 解缙、郁新与陈迪听明白了,朱允炆这是打算给文官一次机会。若是文官能在战争之前,通过三寸不烂之舌,以国威慑服,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场战事就可以完全避免。 陈迪笑了,以大明的强势国威,安南胡氏如果不是傻子,就一定会答应大明的条件,老老实实接陈天平回去继位的,胡杜大军的灭亡,足够让胡氏清醒了。 文官将完成出使,达成和解,消除战争,彻底压武官一头。 这是文官崛起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陈迪请旨道:“臣愿选派人员,与行人司一起,前往安南探听虚实。” 朱允炆看着陈迪,笑着答应了。 大明想要用兵安南的准备工作有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彻底让文官闭嘴。这群人不喜欢有战争,借口多的是,也很正当。 什么节省民力,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什么礼仪之邦,睦邻友好。 也正因为文官的这些素养与观点,大明很多中后期的战争,往往都是先礼、再礼、三礼,等人家不理,提着刀子到了城下的时候,才开始想起,哦,原来要打架了。 慢一拍,不可怕,慢三拍,就要人命了。更郁闷的是,要的还不是他们自己的命,而是百姓的命。 朱允炆有时间去筹划安南,战争也不是说今天确定要打,明天就冲锋的,历史上任何大战,都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没几个月,乃是更长时间,是根本无力组织数十万大军远征的。 再说了,这次的对手是安南,需要避开雨季,加上路途遥远,使臣交锋,兵力运作,粮食筹备都需要时间,今年冬日又有大朝会,想要出兵是不太可能了,剩下的下一个时机,在建文三年的十月。 入冬,大明冰冷一片,但对于安南而言,却是旱季,气温适宜。 “此番集议,为最高机密,谁若是外传泄密,定不轻饶。凡涉安南筹备发向地方文书,紧要之事,由安全局专门派送,不走官驿。” 朱允炆不希望官驿人员半路偷懒延误,或丢失,或泄密。 “遵旨。” 众人答应。 武英殿的大门打开,官员纷纷离开。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明白了哪里最需要精锐,哪里最能出功劳,在草拟武进士、武举人的去处时,多以广西、云南与京军五军营为主。 一座酒楼中,纪纲拉拢了四个同科武举、武进士,好酒好菜招待着。 纪纲举起酒杯,豪气干云:“我等也算是有缘,能在京师结识。我纪纲最是欣赏豪杰,四位才能堪成大业,此番康源、王旦、杜欣兄虽未中武进士,并非才能不足,而是朝廷中式人员太少,若多三个名额,非你们莫属。” 康源、王旦、杜欣三人嘴上推说不敢,心头却是大喜,感觉遇到了知音。 自己几人发挥也不错嘛,为啥别人中式了,我却落榜了?朝廷也真是,只选六十人,要淘汰那么多人,实在是不公平啊,多选拔一些像我们这种英勇的汉子不好吗? 纪纲有些惋惜:“其实也没什么,朝廷考虑到了这一点,好歹给了我们出路不是。什么武状元、榜眼的,朝廷一句话,还不是把我们发配了事。不瞒几位,我纪纲是想留在京师的,你们想啊,去边关作战,我们新人,还不是被人当枪使唤?” “攻坚克城,需要新人上,断后绝死,需要新人上,哪怕是分功劳的时候,长官一句话就拿走了,我们这些大头兵又有什么法子。什么,总旗,小旗?哎,这算什么官啊。” 康源等人听纪纲这样说,不由都担忧起来。 这如果真如纪纲所言,去了边关熬不出头,反而把头给熬没了,那还不如留在京师,哪怕是当个侍卫,护卫,加入安全局,也好过上战场拼杀啊。 刀枪无眼,上去说不得就会死在外面,到时候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属实有些惨。 但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了啊,小教场铁铉那一番忽悠,自己一时热血沸腾,随大流,已经答应了兵部奔赴边疆,现在怎么能反悔呢? “哎,可怜,若是我们死了,家里老人可还怎么活啊。” 纪纲揉着眉头,有些颓废。 王旦哀叹一声:“谁不是这样,我家中老母刚过六十,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儿子尚未娶亲,若我等戍边不归,他们该如何是好。” 杜欣一杯酒下肚,有些辛辣:“眼下已回天无力,我等前途,只能看兵部安排。” 纪纲似是极为失落,拿起酒壶,也不分倒杯中,直接往嘴里灌,直至酒水喝尽,方丢下酒壶,双眼含泪:“可怜父母养育我等成人,不能孝敬左右。若死在边塞,不知他们会不会有人养老送终,若垂垂老矣,无儿在膝,该是怎么个凄惶!” 康源被纪纲说得很是心酸,一拍桌案,起身:“纪大哥莫要再说,我康源这就给兵部上书,说要留在京师,寻个小官职,也好领父母短住,尽尽孝道。老人家可经不起颠簸到那边塞,若年年久别,老人家怕会念想成病啊。” “我也找兵部去!虽说如此有违先前承诺,但为了父母,为了妻儿,我们不能不这样做。” 王旦喊道。 杜欣咬碎一块骨头,咯嘣几口:“拼了,我本就是想要留在京师,最不济去一卫所,可谁知竟要我们去送死,我不干。” 康源等人看向武进士萧辰,萧辰重重点了点头:“谁没有父母妻儿,朝廷不顾我们生死,不顾我们家人,直接送到最危险的地方,怕是没什么好心。什么觅个封侯,让我说,不过是画个大饼,这饼,谁要吃谁吃,我是不吃。” 纪纲见此,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既是如此,那我等五人一起上书,留在京师,共图富贵!” “好!” 四人齐声答应。 不久之后,兵部侍郎刘儁就收到了武进士萧辰、武举人康源、王旦、杜欣的文书,来回翻看了几次,便找到了铁铉,递了上去。 铁铉看过之后,拍案而起,怒斥:“堂堂七尺男儿,竟言而无信,食言而肥!如此立场不坚,如此反复之人,朝廷留他们何用?将这四人功名革除,永不叙用!” 刘儁看着脸色难看的铁铉,问了句:“此事要不要请皇上定夺?” 铁铉摆手,怒火难消:“如此小事,何须劳烦皇上,若我兵部尚书连处置几个尚没品的武进士、武举人的权利都没有,那还坐在这里干甚?去,赶他们出京,同时告诉剩下的武进士、武举人,谁想要走的,马上就可以走,若朝廷文书下达再想走,那就是违背旨意,是要杀头的!” 刘儁连忙出去安排。 铁尚书的威严还是很厉害的,再说了,这点小事确实是兵部的权利,别说处置他们这点人,就是兵部主事,兵部尚书也有权处置。 武进士萧辰、武举人康源、王旦、杜欣四人欲哭无泪,尤其是萧辰,已经是武进士了,现在直接被打成了百板,功名啥都没了。 康源等人已经跪求在兵部门外了,原以为只是呵斥两句,谁想结果那么严重……  第六百零三章 纪纲的手段 客栈。 穆肃猛地推开门,看着一个人喝闷酒的纪纲,随手关了门,道:“你听说没有,武进士萧辰、武举人康源、王旦、杜欣四人上书想要留在京师,结果被兵部革除了功名不说,还永不叙用。” 纪纲脸上浮现出了惊讶之色,道:“上书留在京师?他们可是在教场中公开宣誓听从朝廷指派,前往边疆戍边杀敌的,怎么突然想要留在京师,这也太言而无信了吧?好歹是男人,怎能连信义二字都守不住!” 穆肃连连点头,赞佩纪纲的觉悟,道:“可不是,作为男人,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为了个人之利,忘记承诺?兵部处置的好,大快人心!” 纪纲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留在京师,才更容易向上爬,这是纪纲不变的认识,原因很简单,一旦办出了事情来,皇上就容易听到,到时候升官发财两不误。 可若是在地方,哪怕是自己的功劳,也会被上官给吞掉,想混出个名堂很难,除非真的熬个二三十年,还需年年考核优秀,三年一提升,从七品混,到自己六七十时,大致能混个三四品致仕。 可那时候都老了,还享受什么荣华富贵去? 为了留在京师,纪纲找到了萧辰、康源四人,这四个人有一个共性:力气大,脖子粗,脑袋不好使。 经过纪纲一番演戏,四人果是被说动,还约定五人一起给兵部要求留在京师。 萧辰、康源等人很单纯,回去之后要么自己写了文书,要么找来测字先生,口述一份文书,毫不犹豫地递给了兵部。 但纪纲没有上书,甚至连写都没有写。 纪纲的打算是这样的: 若有人上书,得到兵部批准自己再上书,就是跟风,即便是朝廷怪罪下来,也是找第一批人的责任,自己没多少损失,风险很小。 若有人上书,没有得到兵部批准,那自己即使和他们一起上书,也会被驳回。 最重要的是,自己在小教场公开支持前往边关之地,身为榜眼,若给兵部或朝廷留下一个言而无信、反复小人的污点,自己的前途就毁了。 所以,纪纲答应了五人一起上书。 所以,纪纲没有上书。 事实证明,纪纲凭借着自己的手段,规避了一次极大危机,虽然这种手段有些下作,但官场就是这样,不相互倾轧,对不起这历史的车轮。 纪纲叹了一口气,现在算是看清楚了,留在京师的路被堵死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让自己能从边关早点回来。 穆肃还在说,纪纲愤然起身,对穆肃喊道:“穆兄,我认为作为男人,作为大明武进士,我们应该在这个时候做点事。” “什么事?” 穆肃不知道纪纲要干嘛,看他严肃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纪纲转身,将房间里的白帘子撕成长条,然后将茶碗等扫到地上,将白布条铺在桌上,将右手食指放入口中,猛地一咬,血便流了出来。 穆肃吃惊地看着纪纲。 纪纲一脸庄严,以血来书,在白布条之上写下: 奔赴边关,当有杀敌封侯志。 武夫报国,岂因小家忘国家。 中途还因为血流得不多,来回咬了几次手指…… 纪纲的字不好看,却是没别字,写完之后,拿起布条高举起来,喊道:“走,去兵部!” 穆肃被纪纲的热血鼓舞,当即喊道:“等等!” 白布条,咬手指,血书出: 边关报国生, 马革裹尸死。 “走!” 穆肃拉开门,与纪纲一左一右,尚未出客栈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血书被高高举起,两人走到街上时,更是引起了轰动,围观百姓纷纷称赞,更有甚者追着纪纲、穆肃跑,直至兵部之外。 中军都督府。 徐辉祖正在与宋晟商议哪些京军参与安南作战,就听到外面吵闹不断,刚想喊人查探情况,徐膺绪走了进来,道:“好事,好事啊。” “什么好事?” 徐辉祖问。 徐膺绪指了下兵部方向,道:“之前不久,有武进士、武举人上书想要留在京师,铁尚书震怒,革了其功名。就在大家人心惶惶时,武榜眼纪纲与武进士穆肃,手持血书,力挺朝廷,请命前往边关最危险之地,不少武举、武进士听闻之后,也纷纷加入其中,正热闹着呢。” “纪纲?” 徐辉祖有些挠头,这个家伙到底搞什么,朝廷让你们去最危险的地方,还需要你们弄血书吗?如此哗众之举,意欲何为? 罢了,反正他去广西去定了,一个小小的武榜眼,实在是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 武状元薛禄、探花袁岳等人也听到了消息,却没有像其他武进士、武举人一样去写血书,去兵部表态,而是拿着一份简略的安南舆图,推演着战事。 薛禄扮演的是安南胡氏,主防,袁岳扮演的是广西都司,主攻。 袁岳看着看着舆图上越来越少的白子,不由摇头叹息:“只两万余人,最多只能打过隘留、鸡陵两关,继续深入就太过危险。” 薛禄审视着舆图,叹道:“若这城关真如你所言,安南怕是不好打啊。” 袁岳目光中有些担忧:“这些城关布防,只是我个人听闻与揣测,实际布防兵力恐怕超我等想象。眼下安南的情报并不多,但其兵力之多,没有百万之巨,怕也不低于八十万,若想要打安南,绝非广西、云南两地可为。” 薛禄盘算了下,点头赞同:“就你所说的情报而言,想要打下安南东都升龙城,就必须先打下重城多邦,如此相互呼应的两座大城,没有十万之兵,根本就不好下手啊。” 袁岳丢下手中的棋子,起身道:“是啊,在广西时,张指挥同知也是如此认为,还断言若灭安南,出兵不能低于二十万大军。可朝廷以民为重,当真会发如此大的战事吗?” 薛禄自北平南下,看过移民队伍,看过疏浚会通河的百姓,也看到了混凝土道路,看过金川门外的大型粮仓,看过聚宝门外尚在营造的报恩寺,深切地感觉得到,建文年与洪武年最大的不同,那就是没有那么压抑。 这种宽松与舒坦,来自于朱允炆的珍惜民力,哪怕是移民,也做出了周密安排,哪怕是疏浚运河,也会不干预民工,任其自主决定进度,以绩效来定工钱…… 虽然自建文登基以来,大明也发生了四起战事,不过都太小,像广西都司与安南胡杜大军作战,青州齐王作乱,白莲青州作乱,大宁外的奇袭,不是地方性的,就是小规模的,虽然也有几万人参与,比如齐王带了四万人,但也就换来了一堆泡沫。 建文两年多,大明没有发动过一次由朝廷主力,京军为核心的战争。而这,就是朱允炆珍惜民力的明证,加上其素有仁慈之名,教场与百姓同淋雨的壮举,更是收了许多人心,很多人都相信,建文不是洪武皇帝,不会轻易大动刀兵。 战争,离人们很远,和平,将会持续下去。 这是京师百姓的普遍看法。 可谁说,珍惜民力,不轻易发动战争,就没有战争了? 薛禄背负双手,看着长空:“建文皇帝是仁慈的,同时也是睿智,有远见的,一个有远见的帝王,是不会允许安南乱边的。袁兄,若我能去广西,我愿与你并肩作战!” 袁岳大喜,潘成、黄贵也是惊喜不已,一直打瞌睡的耿韦也站了起来,道:“若是可以,我也愿意加入。” “哈哈,当携手报国!” 袁岳喊道,一脸笑意。 “报国,就你们?”丛佩儿走了过来,一脸不屑,道:“真正报国的英雄是那纪纲,人家可是血书请命,你们几个,也就只是纸上谈兵。” 薛禄、袁岳、耿韦几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哪里都有这个刁蛮无理的女子? “咳,丛小妹,是我奉命前来,我没说话,你就插嘴,有些不合适吧?” 林昭雪走了过来,表示抗议。 丛佩儿白了一眼林昭雪,叉着腰道:“咋,奉谁的命?顾三审本姑娘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一个小小的千百户,凭什么给你面子,再说了,你再敢喊我小妹,我就揍你。” 林昭雪有些无语,你哥哥汤不平和小寒都已经那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不喊你妹,喊啥? “百户,什么情况?” 薛禄等人有些惊讶,看着林昭雪。 在几人的印象中,林昭雪在最后马射时摔伤,退出了武会试比试。之后连兵部召唤时也没见他,原以为伤势严重,无法起身,不成想,人家都成了百户。 按照兵部安置标准,探花袁岳这才是秩六品,百户职,林昭雪连武进士都没中式,凭什么享百户职? 林昭雪清了清嗓子,道:“各中事很难解释清楚,林某现任安全局广西分部百户,接安全局命,后日将出京师前往广西,今日来找寻几位,是受安全局顾指挥史命,传一句话。” “安全局?什么话?” 薛禄、袁岳、耿韦脸色有些难看。安全局的人找上门,可没什么好事。 “顾指挥史说,朝廷将武举、武进士充广西、云南两地,袁岳、薛禄、耿韦,有监察武举人、武进士之权,若发现违背朝廷律令,军令者,可直告林昭雪,交由广西安全局处置。” 林昭雪平和地说。 薛禄、袁岳、耿韦一脸冷漠。 薛禄黑着脸,道:“这不合适吧,我们入卫所,听命于朝廷,自然是用心报国,岂能出卖朋友?你已入安全局,我们应再无瓜葛才是。” 袁岳认真地点头:“我的将士犯了错,自然有军法处置,安全局想要介入,至少要拿出证据来。” 耿韦没有说话,但态度很是坚决。 林昭雪看着三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没错,有些武举人,武进士是你们的兄弟,会为朝廷效命。可你们似乎忘记了,有些人不把朋友当朋友,而是当做哗众取宠的棋子!他,你们未必看得住,管得住!”  第六百零四章 一斩三百头(一更) 林昭雪是安全局放在明处的棋,跑来来薛禄、袁岳、穆肃等人,不只是告诉他们几人有监察之权这类不痛不痒的话,更深层的意思是告诉他们: 安全局在武进士、武举人中选了人,眼睛不止一双。你们去了广西之后,好好办事,该是你们的功劳,少不了。该是你们的错,也跑不掉。 当然,袁岳作为南宁卫指挥史,薛禄作为武状元,两人在身份上都要超纪纲一头,而纪纲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野望与手段,可比袁岳、薛禄强上不少,给他们提个醒,也免得他日吃亏。 林昭雪与丛佩儿离开,无聊的丛佩儿也只能欺负林昭雪玩了,汤不平现在受了伤,庞焕也挨了一顿打,原本想找顾三审算账的,后来看顾三审、刘长阁走路都不自然,就收敛了脾气。 丛佩儿不傻,那么多人挨打,肯定是有缘故的,很识相的没有找朱允炆去问。 林昭雪带丛佩儿到了安全局,经过几道程序,几道勘合,朱有爋、沫儿被提了出来,交给了丛佩儿。 安全局的理由是:房间不够,转押安全二局。 丛佩儿很高兴,至少说明安全二局得到了认可,拥有了羁押罪犯的权利,欢喜地带了回去,发现上当了,这哪里是囚犯,不是累赘吗? 打,打不得。 骂,骂不过。 加上阴兵楚芸与沫儿还是老相识,还没关上门,就已经放出来了,听说还去找京师最厉害的稳婆去了,该死了的,肚皮都没什么动静,找稳婆干嘛? 那个朱有爋也是个没出息的,被个妖魅女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 丛佩儿看在楚芸与沫儿的交情份上,不好直接下手,好在庞焕身体好了一些,帮着丛佩儿揍了一顿朱有爋。 至于原因,庞焕说了,自己挨揍就是因为你,不揍你揍谁。 经过几日折腾,丛佩儿了解了沫儿的身世,逐渐从敌视转为同情。 庞焕在设计安全二局的架构,这些人手都是女子,不适合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如果真这样做了,估计安全局会把自己给刀了,但也不能让她们都闲着,总需要有个去处与安排。 经过再三思索与安全局商议之后,庞焕给出了三个选项: 青楼弹唱: 高档青楼通常真的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了,这里是京师,也没有人会用强,哪怕是用强,也得强得过这些阴兵才行…… 府邸侍女: 官员是要享受生活的,通常会招揽一些下人,侍女与丫鬟自是不可少。 眼下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卖儿卖女的少,加上阴兵买卖人口的事,朝廷对于买卖人口管得更为严格,按照《大明律》,掠卖人口是需要打一百棍外加流放三千里的。若是按照《大诰》来算,就和元朝、唐朝没啥区别了,主犯弄死,从犯打一百棍,流放三千里。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问题,许多官家根本买不到侍女与丫鬟,但当了官老爷,身边总需要一些下人伺候着不是,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牙行雇佣丫鬟与侍女。 雇佣,是需要签订雇佣契约的,并非是卖身,有工钱可以拿,类似于打工。 这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早在宋代时期,雇佣丫鬟就曾占据主流,别一听说这是谁家丫鬟,那就跟通房丫头一样,当官老爷就能随便耍流氓,人家是受法律保护。 茶酒添客: 酒楼需要年轻姑娘倒酒,唱曲,茶坊也需要,不少底层官员去不了什么高档青楼,平日里也就只能找个寻常酒楼、茶坊,吆三喝五。 这里是出情报的好地方,许多小道消息、民间传说、东家长、西家短的事,都会从这里过几道。 庞焕所设计的三条路,即符合安全二局女子的身份,也是安全局的空白之地,即盯着官员动态,也能把握民间消息,即容易出成绩,还不危险。 比如轻烟楼那地方,京师多少高官子弟云集,安全局一大老爷们站在门口,谁还敢谈笑风生,若是女人的话,那就容易多了,估计还能套出一些话来。 比如官员府邸,这个官员写了中饱私囊,贿赂一下的书信,侍女完全可以端个茶,送个汤什么的…… 门被推开了。 丛佩儿掩上门,走到桌案前,对庞焕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了?” 庞焕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你现在管安全二局,怎么还不明白,有些事不能打听,不能问。” “你知不知道,距离午时三刻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 丛佩儿坐了下来,有些难过。 庞焕起身,倒了一杯茶,端给丛佩儿:“我怎会不知,往日里杀个人,不过是找个菜市口。可这次要杀的人实在是多,不得不选择在了太平门、刑部之外,听说那里早就人山人海,无数百姓都去了。往日你那么爱热闹,怎么还留在这里?” 丛佩儿摇头,示意自己不渴,眉宇间有些忧愁:“朱有爋和沫儿都去了。” “走吧,我们也去。” 庞焕见丛佩儿情绪不高,主动说道。 皇上答应过白莲沫儿,让她看着白莲匪首、阴兵匪首人头落地,虽然这次行刑中没有公子李祺,但除他之外,基本上都被拉了出去,就连佛母已经风干的脑袋,也被拉了出来,以示正法。 这件事轰动京师,不是百姓喜欢看血淋漓的场面,而是因为这次要杀的人实在是破了明朝开国以来的记录,合计三百人。 三百人,集体斩首,这是头一次。 没错,洪武年间冤案错案不少,动不动就是几万人的场面。但需要看清楚的是,这些几万人的场面,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结果。 比如胡惟庸案,持续了十年,死了三万余人,一年三千,一天还合不到十个人,而且有些人直接在当地被杀了,或干脆被打死在锦衣卫牢狱之中,真正公开处决的,一次最多只有一百来号人。 像朱允炆这种一次砍三百脑袋,类似于屠杀的场面,实在是没有过。 但与洪武年间不同的是,朱元璋大批大批的杀官员,官员害怕,百姓也害怕,但朱允炆一批杀三百,官员无动于衷,乐滋滋地提着酒去看戏,百姓之中,甚至有些人生意都不做了,跑到太平门外庆贺起来。 白莲教在山东、河南等地底层百姓中有影响力,但在江浙一带,尤其是京师,根本就没什么市场,加上朝廷将齐王造反、青州祸乱都扣在了白莲教头上,定性是: 祸乱之源,极恶瘟-疫。 对这种家伙,百姓是同情不起来的,官员也是不在意他们的死活的。 庞焕与丛佩儿还是来晚了,太平门的城门洞都被堵了,好多人不得不绕城门出去。不过作为安全局与二局的人物,办法还是有的。 百姓在城墙下看风景,庞焕和丛佩儿就在城墙上看风景,至于谁装饰了谁的眼眸,那就不太好说了。 为了这次行刑,刑部临时搭了个大台子,然而三百人实在是有些多,刽子手不够用,加上出于威慑人心的考虑,刑部暴昭下令分批斩首,一次砍个三十首。 最先被推出来的二十人,是白莲天王、金刚之类的,这批人最倒霉,临死之前还得在场外晒太阳,跪半天,等着被砍头,后面的人就不需要那么麻烦,后台候着,轮到的时候再上场,多轻松。 监斩官更是大牌,刑部尚书暴昭、大理寺卿胡闰、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这个高规格,也旨在告诉世人,朝廷没有枉杀无辜,这些人全都是该死的。 庞焕见丛佩儿并没有盯着刑场,而是在找寻着,便伸手指了指刑场的东面:“他们在那里。” 丛佩儿顺着庞焕所指方向看去,看到了楚芸、朱有爋、沫儿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埋怨道:“一个孕妇来这里,也不怕犯煞。” 庞焕嘴角有些不自然,就白莲沫儿这种自带煞气的女人,会怕杀人的煞?何况这是她的心病,去了这个心病,她才能安心养胎。 “你说,皇上会放她一条生路吗?” 丛佩儿低声问。 庞焕没有敢看丛佩儿,回道:“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 从个人情感来说,庞焕巴不得白莲沫儿也被拉到刑场之上,山东安全局的几位兄弟死在了她手中,这笔血债没有人还,是不合适的。 虽然她现在是个孕妇,朱允炆没办法杀她,但安全局总部中有一份勾决名单,她的名字始终都在上面,等她产后百日,安全局会再次送上名单,而不是因为“遗忘”,让她活着。 她虽然还活着,但未必能活太久。 丛佩儿有些伤感,道:“第一天王已经交代,青州城外,安全局刘平、赵五、吕重九三人……是天王所为,沫儿有机会下手,并没有下杀手。” 庞焕一拳砸在城墙上,吓得丛佩儿脸色一白。 “我只知道,我的兄弟们死了,为首的是她!你不需要为她说什么好话,虽然我很想杀她,但没有皇上的旨意,我是不会对她动手的,但如果你劝我毁了那份勾诀名单,我做不到。” 丛佩儿看着一向被自己欺负的男人,心头竟有了些许的害怕。 这一刻的他,一点都不软弱。 午时三刻到了。 暴昭毫不犹豫地从签筒中抽出了红色的令签,丢了出去,沉声一字:“斩!” 三十名刽子手,大冷天光着个膀子,露着一身雄壮的肌肉,手中握着的是鬼头大刀,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 血光一片,人头滚滚! 白莲沫儿用手捂着尚不显迹的肚子,似乎生怕胎儿能看到一样,一轮轮人头掉,一个个又被捡起来装到了竹篓里,尸体也被官差抬到了马车上。 “父亲,母亲,广袖姐姐,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天道的。” 沫儿轻轻低语,眼泪滑落而下。 不到一刻钟,三百人全部被斩首,就连刽子手,也杀得有些气喘,但百姓却在欢呼,欢呼一个邪教的灭亡。他们不知道的是,死的只是白莲教匪首,而不是白莲教。  第六百零五章 破除白莲的八字诀(二更) 白莲教匪首,不等同于白莲教。 百姓不懂这个道理,朱允炆却懂得。 佛母死了,不意味着山东白莲教覆灭了,韩天父死了,也不意味着江浙一带白莲教彻底消失了。 虽然朝廷抓了一批白莲教匪首与核心人员,给了白莲教致命一击,它失败了,倒下了,但不意味着它会死亡,消失。 白莲教能折腾千余年,寿命绵长,拖掉了两个半朝代,不是因为白莲教匪首多厉害,而是因为百姓没有活路,被压迫到了只能铤而走险,“弥勒救世”、“追寻极乐”的教义宣传、洗脑,更成为了他们精神上的追求,让他们成为了一支拥有“信仰”的“军队”。 挖到根源来看,白莲教死而不僵,时不时来一次死灰复燃,根本还是在于底层百姓生活现实的困苦,人在面对绝望而漆黑的现实时,会选择逃避,选择精神寄托。 他们本身,对于释迦牟尼、观世音的区别认识,很可能就是一男一女,对于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的认识,很可能就是一个当官的,一个没事烧煤炭倒炉灰的。 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这些人能给自己精神上慰藉,那就足够了。释迦牟尼说有极乐世界,那就去信,玉皇大帝说有六道轮回,苍天饶不了谁,那就信。 只不过可能释迦牟尼可能在印-度出差没回来,玉皇大帝在三十三重天上面,一时半会也掉不下来,面对生活的困苦与无奈,百姓也没了指望。 此时,突然冒出来个白莲教,说我是弥勒的弟子,将带你们走上光明,走向没有痛苦的,极乐的世界,哪怕是死了,你们的来世也将沐浴神光…… 一个旗帜,就这样被拉了起来。 不高明,但很实用。 朱允炆认为,所有宗教与信仰都是精神慰藉的一个着力点,而不是归宿。而打造这个着力点的,是现实的困顿、希望的丧失、人间的折磨,不是什么真善美,性本善。 是悲剧与灾难造就了宗教、信仰。 想要彻底解决白莲教,就必须解决它存在的基础:困顿、折磨、悲剧,而这三点,包含着一个共有词汇: 活着。 一切的根本,就是活着。 只有解决了百姓活着的问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掉白莲教死灰复燃的问题。而活着不误入歧途,不受人蛊惑,不违法造反,就需要教育。 古代畏惧教育平民化? 科举是圈养聪明人,避免人造反? 不知道提出这种观点与认识的人,有没有看过明代的发家史,有没有看过明代的灭亡史,一群野人崛起的时候,他们也是不需要多少学问的。 相反,教育越是平民化,辅助以忠君爱国等儒家思想,区域内造反的可能性反而更低,而真正闹事,造反,折腾的,反而是教育不发达的地方,比如偏远山区,穷困地区。 从这个层面来思考,教育不仅能解决百姓认知问题,还能化解不必要的冲突,降低不动嘴光动刀子事件的发生。 厘清了这些问题之后,朱允炆在桌案上写下了八个字: 民生为本,教育为魂。 这八个字,将解决白莲教,解决盛唐、富宋始终没有解决的造反问题,也将是朱允炆建文三年的施政纲领。 曹国公李景隆携李增枝求见。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直哆嗦的李增枝,抬起:“起来吧。” “谢皇上隆恩。” 李景隆起身,然后用脚轻轻触碰了下跪着的李增枝,李增枝连忙喊道:“臣有罪。” 李增枝是真的害怕了,与白莲教、阴兵有关系的人,基本上都被拉出去砍了脑袋,三百人头啊,如此人屠的手段,足以让人恐惧到骨子里。 朱允炆看着李增枝,道:“曹国公为你赎罪,拿出了免死铁券。中都守备为你赎罪,甚至不惜对抗安全局也要亲自除掉白莲教,你为自己赎罪,将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你们兄弟三人,也算是一条心了,朕若还不准你出来,怕会寒了人心啊,起身吧。” 李增枝谢恩起身。 李景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谨慎地说道:“皇上,李芳英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安全局,实在是有罪。臣请将他撤去职务,调回京师定罪。” 朱允炆呵呵笑了,从桌案后走了出来:“好了,李芳英做事虽然有些不妥,但毕竟斩杀了白莲佛母,为朝廷消除了一大隐患,对朝廷是有功的,就让他好好守在中都吧。” 李景隆听到这话,放心下来。 朱允炆挥退左右,对李增枝问道:“朕看过奏报,你说魏国公府中的徐增寿、燕王府中的朱高煦,也曾牵涉在古今案之中。” 李增枝伸手就想起誓,又感觉不妥,连忙道:“臣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打造缥缈楼,虽然是金忠的主意,我在前面,但朱高煦、徐增寿两人也与金忠有联系,他们也出了一笔钱。” 朱允炆陷入沉思。 朱高煦是个野心勃勃的造反专家,但凡有一点机会,他就不会老实。可现在他已经没机会了,朱棣都被压制住了,何况是朱高煦? 倒是徐增寿,这个家伙虽然是徐辉祖的弟弟,但也是个无耻的家伙,明明是徐家的种,心却给了朱棣一家,不知道是徐仪华这个大姐的缘故,还是朱棣也很喜欢这个小舅子的缘故。 这两个人最近并没什么动静,哪怕是公子李祺被抓,金忠投靠,他们也没半点动静,各自待在王府之中,浑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躲在家里,就没事了吗? 朱允炆不这样认为,在李景隆、李增枝走了之后,刘长阁入了宫。 中军都督府。 朱棣一如往常,走入大殿准备与徐辉祖商议军略。 朝廷新选出的武进士、武举人都已经出了京师,当然不是直奔广西或云南,而是先回家,该有的赏赐,该有的荣誉,该娶的老婆,该造的娃,这些都还是需要去办的。 至于前往广西与云南的时间,则定为了建文三年的二月,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假期。不过有些人是不需要假期的,一力请求直奔广西、云南的也有,比如纪纲。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很好看此人,其血书请命,为国家舍小家的精神,更是在京师广为流传。既然他想先去,那就去吧,朝廷也不好拒绝他的赤子拳拳之心。 于是,顶着十一月的寒风,纪纲走了,同行的还有袁岳、薛禄、耿韦、林昭雪等人。 朱棣见徐辉祖正研究安南舆图入神,便将桌案上的一叠文书抱了过来,道:“事有先后,文书都不批,研究什么军略?” 徐辉祖是见朱棣来,有些忧虑地说道:“安南山居多,这要仰攻可不好打啊,而且听说他们的火铳威力不凡,比我们的老式火铳还要强上几分。” 朱棣走到新式炉子旁,提起已烧开的热水,沏了一壶茶:“你这中军都督府也太凄惶了点,没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让我说,山多难攻,怕是难不住我大明军士,二炮局又扩充了三百匠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听闻现在后湖里面日夜赶至新式火铳与神机炮,勘验一批,发出一批。按这个架势,皇上根本就没打算与安南硬碰硬,而是打算用火器解决安南啊。” 徐辉祖笑了,中军都督府,兵部为什么支持大规模对安南动兵,什么胡氏乱国,什么进攻广西,意图攻击占城国,这都是虚的,真正的原因在于,大明需要那一块土地,而且拥有必胜的底气。 而这个底气,就是新军之策武装的大明军士,还有二炮局先进的火器。 “火器威力虽大,但若无军士冲锋陷阵,勇猛杀敌,还是无法攻城拔寨,打败安南军队。”徐辉祖十分冷静,将舆图递给了朱棣,然后准备处理文书,继续说:“火器再强,终无法取代军士,当拼掉一切手段的时候,真正决定胜负的,恐怕还是马刀与长矛。” 朱棣拍了拍掌,欣慰至极:“都说没有上过战场,就无法带兵打仗。但我可以断定,只凭这一番论断,你就已经超出了无数将士,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场将领。” 徐辉祖微微摇头,苦涩一笑:“纸上谈兵而已。” 没有带兵打过仗,这是徐辉祖最失落的地方。 与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常遇春的儿子常茂不同的是,徐达的儿子徐辉祖有着超强能力,他能被朱元璋任命为中军都督府府事,为朱允炆持续重用,并不是完全依靠徐达的光环。 一些人评价徐辉祖“忠义性直,智勇绝人”,一些人评价其“可以当元戎之任,总北伐之兵者”,只不过在历史中,他被埋没了。 朱棣相信自己的判断,徐辉祖绝非寻常之辈。 中军都督府的文书全部来自各地卫所,因已是入冬,各地该有的物资早就到位了,这些文书,多是一些小事,比如兵部下发的棉花缺了多少,一些武器生锈了,能不能给更换更换,要不要趁着冬天没事干,修点城墙,能不能出去打个猎。 丢下无用的文书,徐辉祖拿起了下一份,展开一看,顿时严肃起来,文书内容是: “辽东都司都指挥史杨文奏报,十月二十日,朝-鲜平安道异动,似乎有大军调动迹象。二十一日,朝-鲜平安道义州守军出城,现身鸭绿江,后退走。二十二日,鸭绿江畔发现尸体三十余,溺河冻死者,百余……” “朝-鲜内部似有动-乱,臣已命令各卫所提供警惕,然若有人强行渡江,是击杀,劝退,阻塞,需朝廷给个明令。臣不敢擅起争端,请朝速报。” 徐辉祖握着这份文书,起身道:“朝-鲜疑似出现兵变,辽东都司来了急报。” 朱棣听闻,并不觉惊讶,只是平静地说:“该来的总是会来,不过以我对李芳远的了解,他还是没有胆量对大明动手的。不过此事应速报皇上,不宜拖延。” 徐辉祖知事情紧急,带着文书就离开了。 大殿之中,就剩下了朱棣一个人,百无聊赖时,起身走到桌案旁,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书看了看,微微摇头,放下,又拿起一份文书,只看了一眼,浑身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  第六百零六章 朝-鲜松京之变(三更) 永和宫。 朱允炆看着一脸欢颜的伊真儿,终没有说出朝-鲜可能生变的消息,她已经不是什么公主,而是这皇宫里的妃嫔,朝-鲜的风风雨雨,就离她远一点吧。 朝-鲜,松京。 李芳果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而是躲在后宫之中,躲在女人堆里,用迷人的香气、沉沦的欲望,埋葬恐惧,然而,哪怕李芳果夜夜笙歌,夜幸数女,短暂的欢愉与刹那的释放,也无法排解死亡的恐惧。 该怎么办? 李芳果有些发疯,身下的女人惨叫着,胸脯一片血色,却不敢逃走,任凭野兽般的男人撕咬,直至“滚”的旨意,几个女人才敢光着身子爬出去。 擦掉嘴角的血,李芳果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起身刚走一步,却感觉脚下虚浮,摇晃了几次,踉跄一番,才终站稳了脚跟,倒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晶莹的玉杯落地,李芳果走到门外,寒风猎猎,吹冷脸面。 “大王,外面风寒。” 内侍连忙跑来。 李芳果抬头看着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府邸的灯火,天空的浓墨。呼啸风,穿过重重宫门,席卷而来,扯开了李芳果身上不多的衣裳。 彻骨,寒。 李芳果打了个哆嗦,内侍拿来了厚实的披风,却被李芳果一把打落在地上:“让朕清醒清醒!” 在零下二十几度的皇宫之中,李芳果只凭着单薄的衣裳,无畏地迎接着寒风。 风如刀割,很快就收走了李芳果在暖房中带出来的温度,体表的温度快速下降。 然后李芳果并没有避让,只张开双臂,怒吼道:“我李芳果是朝-鲜国王,大明不册封,我依旧是。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要夺走我的王位?凭什么?”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 内侍不敢再让李芳果这样下去了,如此冷的天,这点衣服,时间一长他就完了,他完了,那伺候他的人,也就全完了。 为了自己的命,还是需要拯救下这个得了失心疯的大王。 顾不得失礼了,一群内侍将李芳果围了起来,递衣服的递衣服,厚披风也披上,还闹腾,好嘛,那我们就挨着你,用我们的衣服当你的衣服,成了吧? 李芳果闹腾不下去了,加上体力不支,被人抬到了大殿里面,关了门,又变得暖和起来。 怀安公府。 李芳干并没有睡觉,而是夜色之中,召见朴苞。 朴苞刚走到怀安公府,就感觉脸上有些冰凉,抬起头看向夜空,一滴冰冷的雨水打落在脸上。 是雨水,不是雪。 朴苞吐了一口气,白雾生成一片。 见了鬼,天气如此冰冷,怎么偏偏下了冬雨,而非是冬雪?莫不是什么征兆? 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朴苞心中想着,走入殿中,给怀安公李芳干行礼。 李芳干嘴角起了个燎泡,有些上火地说道:“前段时间平安道出了点问题,若不是我们的人应对得当,怕是会被李芳远所控!他的手伸得够远啊!” 朴苞知道其中事,李芳远通过收买的方式,取得了平安道部分将领的信任,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行动,控制平安道,消息走漏,为平安道的守将反杀。 这件事引起了李芳干的警觉,认为李芳远已经准备对自己动手了,只不过是顾虑平安道、丰海道的大军,这才忍了下来。 “下臣认为靖安公李芳远想要借平安道兵马之手,牵制丰海道兵马,然后凭借其在南方的势力,快速进入松京,继而击败怀安公。” 朴苞严肃地说道。 李芳干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敢对我的军队下手,我们不能没有应对之策。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朴苞指了指外面下起的雨,严肃地说道:“古人云,冬雨损道,兵交于市。今日冬雨,怀安公当知何意。” 李芳干起身,严肃地问:“你是说,我们直接在松京动手?” 朴苞严肃地说:“靖安公视公之眼有异矣,必将生变。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当速速行事,趁其在松京兵力不足,一举击杀!” 李芳干深吸了一口气,这要真与李芳远撕破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松京是京城,为了维持政治平衡,为了彼此之间的利益考量,也为了照顾李芳果的面子,无论是李芳干还是李芳远,在松京的力量都十分有限,一句话,足够自保,无法成事。 两个人真正的力量,一个是在西北与北面,一个是在南部。 而在这一场比拼中,李芳干占了一个很大的便宜,那就是松京距离丰海道十分近,而丰海道的兵马又是听从自己召唤,只要传一个信过去,不出三个时辰,大军就能兵临城下。 只不过那样的话,李芳远肯定会被吓跑的,一旦让他跑出松京,到了南面的京畿道,乃至全罗道,那事情就麻烦了,朝-鲜将陷入内战,鬼知道会打多少年,李芳远又是个会打仗的,时间长了,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所以,如果做不到无声无息调动大军,就不能动用丰海道的兵马,只能依靠城中的力量与李芳远死磕,双方都是精锐,拼一把,谁赢了谁入主松京,貌似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怀安公李芳干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举事,告诉朴苞:“明日我们带人去捕猎,在途中折返,突袭李芳远,务必一击必杀!” 朴苞连连点头,道:“可让孟宗、李成奇两名大将为先锋。” 李芳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去吧,你去找他们两人,做好准备。” 朴苞接过李芳干递过来的手令,行礼退出。 待在房间中,李芳干心头有些不安,窗外的冬雨还在下个不停,似乎并不是一个吉祥的兆头。 “传李来。” 李芳干踱步等待。 李来,怀安公府内判校书监事,是一个懂得天文星象的人,往日里并不受人待见,谁成想冬雨一下,自己被人想了起来。 到了大殿中,李来呵着被冻得发红的双手,此时李芳干表现出了宽和的一面,将自己随身暖手的小火炉给了李来,笑道:“你是一个有才能的人,没能让你住上暖房,是我的疏忽啊。” 暖房? 李来打了个哆嗦,自己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住暖房,那不是你们王公贵族才配享受的吗? “下臣万不敢当。” 李来摸不清楚李芳干的意图,小心地应对。 李芳干关怀一番,以表现自己是个明主,然后转入正题:“李来,你跟我也有几年了吧?” “八年。” “八年,很长了。你愿意跟我办一件大事吧?若事情办成,你想要高官厚禄,金钱美女,我都可以给你。” “下臣愿意!” 李来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李芳干笑着拉起李来,然后问道:“眼下天寒地冻,天却降雨而非降雪,是什么征兆?可意味着天,有变了?” 李来心头一紧,李芳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这么冷的天,老天不下雪,反而下雨,是不是老天不高兴现在的国王。 他想造反了! 李来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听到李芳干的话,连忙正色,走到窗边盘算起来,良久之后,脸色一喜,转身对李芳干行礼:“恭喜怀安公,贺喜怀安公,此乃大吉之兆。正所谓,冬雨洗肮渍,白雪覆新天。此番大雨,天意是要清除肮渍,而后便会有大雪而来,改天换地。” 李芳干哈哈大笑起来,安心许多。 看来老天是帮助自己的啊,好,很好,那就行动吧,改了这天,换了这地。李芳远,五弟啊,你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与我为敌啊。 李来收了不少赏赐,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但让李芳干想不到的是,李来回去之后,也没有睡觉,而是找来了自己的老师禹玄宝,将宝物一摆,严肃地说道:“这些东西老师都可以拿去,但求你转告靖安公一句话,怀安公反,就在明日。” 禹玄宝看着一堆宝物,还夹杂着金子,银锭,足够自己吃几辈子的了,拿起一些珠宝塞到袖子里,对李来保证:“你放心,靖安公李芳远曾是我的弟子,我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他将是一个比怀安公更称职的大王。” 雨,下得很大。 禹玄宝翻墙出去的,没有人听到动静。 只不过禹玄宝刚进入静安公府外的街道,就遭遇了巡视的军士,不由暗暗惊叹。 如此恶劣的天气,这些军士依旧坚持着巡视,可见李芳远治军极有手段,也是一个从不侥幸的人。 李芳远起身,见到了禹玄宝,郑重行礼,禹玄宝连连避让,不敢承受。 李芳远严肃地说道:“禹先生乃是我的恩师,自然受得起礼仪。” 禹玄宝坚决不受,转移了话题:“事态紧急,怀安公明日想要举事,我冒死而来,只望你早做准备,莫要丢了性命。朝-鲜国虽小,但八道之内,唯有你才适合掌管这个国家。” 李芳远感谢禹玄宝的救命之举,也不再避让,召河仑、李茂、李叔藩连夜入府商议对策。 这一夜,许多人未眠。 天微微亮,冬雨已是停歇,下起了小雪。 李芳干以狩猎之名,命令孟宗、李成奇各带三百人,出东城、西城,然后由北城突进城中,继而以最短的时间与路径,杀过满月台附近的李芳远护卫,直捣静安功府。 而李芳干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所有精锐,八百悍骑,选择自中城向北,经主道接近靖安公府,从其南面动手,李芳干很有自信,只要突然打击,李芳远必然没有防备,仓皇逃窜之下,大势将定。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探子来报,孟宗出了东城门,李芳远没有动静,李成奇出了西城门,李芳远还是没有动静,李芳干都已经出门了,李芳远还是没有动静。 既然如此没有警惕,那就死吧。 李芳干抽出了马刀,高声下令:“擒杀李芳远者赏千金,负伤者赏五百金!给我杀!”  第六百零七章 猎物,猎人(一更) 风吹过石板上的雨水,薄冰已生,马蹄踏至,冰迸碎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整个街道似乎颤抖起来。 “杀!” 滔天的呐喊,伴随着冰冷的刀锋,撕裂了松京的宁和。 惊悚至极的百姓纷纷避让,躲在巷道、店铺、家中瑟瑟发抖,孩子与妇人开始哭嚎起来。不少货物歪倒在街上,有人躲闪不及,摔倒在街上,骑兵过后,只剩下了一摊殷红与扭曲的残体。 李芳干一脸坚毅、冷漠,只要越过前面的民居,就是靖安公府,李芳远不会想到自己会突然出手,他一定来不及调动护卫,只要打败李芳远,那这松京之主,就是自己! 孟宗、李成奇各自带兵从东、西城门出,沿城池外向北而去,绕到了正北的神凤门附近,只要进入神凤门,不到一里路就是靖安公府,还是直线,除了满月台附近的守军外,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六百骑兵的突进。 而满月台的守军,只有部分是李芳远的,大部分都是李芳果的,这些人是不会也不敢参与怀安公、靖安公之间的斗争。 “入城!” 约莫着时辰已到,孟宗、李成奇兵马合为一处,朝着神凤门冲了过去。 只不过,孟宗在冲锋途中,眯着眼盯着城门,对一旁的李成奇喊道:“莫不是老夫眼花了,城门怎么动了?” 李成奇瞪大眼,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起来,大喝一声:“不好,城门要关了,冲,冲!” 咣! 厚重地城门猛地关闭,粗大的横闩挂在了门后。 孟宗、李成奇的马刚越过护城河,看着彻底关死的城门,有些恐慌,这要是进不了城,让李芳干带八百人干活,那这活能干成吗? “快开城门!” 孟宗抬头,厉声喊道。 城墙之上的军士浑似看不到,听不到一般,就那样站着岗,见城下有人拿出了弓箭,干脆就躲到了垛口后面,看都不看了。 没人搭理,这才是最大的蔑视。 孟宗、李成奇着急上火,松京的城门也不是马蹄子能撞开的,自己手底下的人又都是轻骑兵,没准备攀爬城池的木梯、抓钩、攻城车,总不能出去砍木头,撞城门吧,等把城门打开,估计李芳干的人头都已经风干了。 “走东城!” 孟宗不敢耽误,当即带人绕了回去。 可他们似乎忘了一个问题,这松京的城门虽然是分散的,但城墙是一体的,城墙上的兵,也是一体的…… 北门能关得,东门就关不得? 当两人带六百骑兵到了东城门外时,眼泪都要掉了下来,算了,去南城门吧,饶了一圈才发现,松京城,封了。 李茂站在西城墙上,俯视着下面蹦跳不安的孟宗、李成奇,眼神中满是杀机,转身对一旁的将领李才点了点头,保证道:“靖安公说话算话,今日成大业,你李才当居首功,他日成为大将,还请莫要忘记提携兄弟一二。” 李才不敢承受,正色道:“靖安公对我有恩,怎能不报?” 李茂哈哈大笑,赞道:“真国士将才。” 李才呵呵笑了笑,揉了揉腰间,家里塞了不少财宝,有点硌得慌。 李茂转过身,看着城内方向,正如预料中的一样,皇宫里的李芳果根本就没有半点动静,不,他想动静,也掀不起什么动静。 在松京混的官员将领,谁看不清楚眼下的局势,虽然李芳果是国王,但也仅限于此,朝-鲜的兵权,并不在国王手上,而是在怀安公、靖安公两位手上。得罪了李芳果不要紧,出了皇宫就是两个码头,随便选一个,都能保自己不死。 但如果得罪了怀安公、靖安公中的一位,那一定会成为另一位的死敌。若两位都得罪了,那就是李芳果亲自保人,也保不住。 这个世道,有兵权才有活路,跟着有兵权的人,才有希望。 李芳干不知道松京城已经被封了,还以为孟宗、李成奇会按时赶来,先一步冲了出去,民居过了,前面就是靖安公府,只要过了这一条宽大的巷道。 冲杀声一片,骑兵疾动。 远处,一个椅子被抬了出来,李芳远走出来,端坐在椅子之上,任凭风雪吹过,只冷冷地看着即将杀过来的李芳干,喝了一声:“四哥,你今日带兵来,是为了狩猎吗?” 李芳干放慢了马速,身后的骑兵也慢了许多,渐渐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致命的停留。 狭长的巷道,英勇的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马头挨着马尾挤成一片,那就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李芳干没有思考这么多,在他的眼中,李芳远出来了,就在眼前,他身边人不多,只要自己冲一下,马刀挥一下,他的人头就会落地。 “没错,我是来狩猎的,不过,猎物是你!五弟,我奉劝你现在跪下投降于我,交出兵权,我愿留你一条性命,保你后半生富贵安稳!” 李芳干喊道。 李芳远扯了扯腿上的虎皮,有些缅怀地说:“四哥,这虎皮可是你送我的,想当年你、我和父亲去狩猎,我身体弱,硬弓拉不开,若不是你及时出手,我就葬送在了老虎之口。这张虎皮,是你送给我的,当时你还说,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软弱。” 李芳干眯着眼,没有说话。 李芳远继续说道:“软弱,没错,当年就是我太过软弱,才差点喂了老虎。六年前,海盗胡德进犯大明浙江,说自己是奉朝-鲜国王之命掠夺财货。明太祖要求父亲派遣长子前去大明解释,父亲选了一圈,最终选择了我,为什么?因为我李芳远最弱!身体弱,死了也不碍事!” 歇斯底里的愤怒。 李芳远站起起来,冷冷看着李芳干,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们所有人都教我,软弱的人连决定自己活着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我还学不会,那就有点对不起你们的付出了!我宁愿变得冷漠,变成手染鲜血的屠夫,也想要抓着活下去的机会!” “四哥,你现在想要狩猎,可我不是老虎,是李芳远,朝-鲜王国的靖安公!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任人欺负的孩子!你现在收手,我不杀你,若敢上前一步,就不要怪我——成为猎人!” 李芳干看着杀气凛然的李芳远,心头暗暗惊讶,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也有如此威严的一面,看来在全罗道收拾叛乱,抗击倭寇,给了他不少胆量。 猎人? 拉不开硬弓的猎人吗? 可笑至极! 李芳干根本不在乎李芳远的威胁,只是抬起头看向远处,眼神中有些诧异。按照约定,此时孟宗、李成奇应该已经杀过来了才是,哪怕是遇到阻隔,也应该有喊杀声,缘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宗、李成奇已经被我解决了。”李芳远双目紧盯李芳干,向前走了一步,猛提气息,高声道:“孟宗、李成奇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们谁想要我的命,那就来试试!” 哗啦啦的动静从巷子两侧的墙后传了出来,李芳干连忙看去,只见墙头之上冒出了一大批的军士,全都是弓箭手,瞄准了巷道里的骑兵。 六百骑兵被压缩在巷道之中,连马头都没办法拨转,根本就没办法躲避。 李芳干冷眸道:“你竟然早有准备?!” 李芳远呵呵回应,伸出手,抓住一片细小的雪花,道:“四哥,你不是李芳硕,我不想杀你,但也不要逼我。我敢掀起一次王子之乱,就不怕再来第二次!” 李芳干哈哈大笑,马刀指向李芳远:“掀起第二次王子之乱的人是我,入主松京的也是我,五弟,你以为只靠着他们就能赢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一句话,叫做墙倒众人推!何况你距离我如此近。” 李芳远微微闭上眼,抬手压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很冷:“如此说,你是非要与我为敌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李芳干喊道。 苍琅! 李芳远抽出了腰刀,高举起来:“既如此,那就出来吧,加别赤!” 加别赤?! 李芳干瞳孔中浮现出了恐惧之色,厉声道:“杀,快给我杀掉李芳远!” 砰! 哗啦! 砰! 哗啦! 沉重地声音传出,大地浑似颤抖。 在李芳干惊恐的目光中,五十余身体高过七尺,魁梧彪横的大汉摇晃了过来,他们穿着的是动物的毛皮衣,手中握着的,不是马刀,也不是长枪,而是锤,确切地来说,是一截铁木的端部,安装着石头锤。 锤多重,没有人知道,但看在地上砰砰作响,就如同砸在人心之上,令人无法呼吸! 这就是朝-鲜中极为精锐的一支部队,名为加别赤,他们清一色都是女真人! 这一支队伍原本是李成桂的重要力量,后来给了李芳远,然而没几年,这支队伍就给了李世藩,李成桂的小儿子! 李芳干忘记了,李世藩在第一次王子之乱中,已经死掉了,这支队伍也不见了踪影,原以为被解散了,荒废了,不成想竟重新回到了李芳远的手中! 他们,是野人! 不! 是野兽! 李芳干畏惧了,但事已至此,只能冲杀,否则,必死无疑! “杀!” 克制住恐惧,不畏死亡,这才是勇士! 李芳远见状,咬了咬牙,刀锋一指,高声下令:“杀!” 弓弦动,箭乱飞!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人马,闭着眼也能射中,无论是射中人,还是射中马,结果都差不多。马一疼,就容易跑,跑不动就容易跳,人一旦掉下去,那就彻底完了。 但是,如此近的距离,一旦遮起盾牌好,也很好防御,加上李芳干的人也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有些人以盾牌为支撑,站在马背上,长刀一递,射箭的人就被干掉了,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加上这只是寻常府邸的围墙,不是城墙,一群人拼了命的撞击,围墙根本无法支撑,轰隆倒塌一片,不少弓箭手直接被埋在了砖石之下。 生命是脆弱的,一刀一箭都会见血。生命是顽强的,一刀一箭,未必会死。 死了的,没人在意。活着的,接着拼杀。 或死或生,这就是他们的命。  第六百零八章 以唐太宗为榜样(二更) 李芳远盯着战局,面色沉稳。 冲进去? 那是当兵的干的事。 自己是靖安公,是统帅,没有好的身子骨,哪怕是在海边锻炼了几年,也只能勉强对付三五个寻常军士,对上精锐,一个都够呛。 如果战斗还需要自己持刀子冲锋,那这支军队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果然,李芳干已经逐渐支撑不住,加别赤这群女真人可不是只有五十人,在其队伍之后还有百余人,这群如同野兽的家伙,打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招式,纯碎就是以力取胜。 笨重的石锤,强横的力量,砸过去,扫过去,根本就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悍骑虽然彪悍,但马匹没有办法跑起来,失去了机动性,对面又人高马大,根本就不存在以上对下的优势,一顿猛冲,别说骑兵了,就连马都被砸死了。 血流成河,残尸遍地。 墙体的倒塌,让战场的范围得以扩大。 这几户人家往日里总吹嘘自己距离公府如何近,风水好,现在可真是倒了血霉,不管是靖安公的人,还是怀安公的人,都已经杀红了眼,只要看到活的,不是自己人就弄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没多少区别。 李芳干双手颤抖着,虎口已被撕开,血流不止,原本手中的刀已经插在了一匹马的肚子里,眼前的人是李叔藩,李芳远的心腹,第一战将! 李叔藩将刀尖指在了李芳干的脖颈前,高声喝道:“怀安公已被俘,放下武器投降!” 声音穿透了喧杂,李芳干的军士见主将被俘,纷纷后退,已是无心再战。 李芳远走上前,看着李芳远,将手中的虎皮披在了李芳干的身上,平静地说道:“现在,这张虎皮还给你。” 李芳干颓然地跪在地上,自己失败了。 李芳远走过李芳干的身旁,对那些彷徨不安的军士喊道:“投降者丢弃兵器,归顺于我,活,有富贵!不投降,死!” 怀安公李芳干失败了,自然没有什么富贵,至于事前承诺的千金、五百金,更是没办法兑现了,而且看看周围,再打下去,也是输的命。 罢了。 当啷。 兵器掉落在地上,声音不断传出,一些战马也在哀鸣。 李芳远经过一次巷战,结束了李芳干的核心力量,收缴了李芳干的印信,夺取了怀安公的权力。而后,李叔藩与河仑去了西城门,劝说孟宗、李成奇投降,两人一开始并不答应,等披头散发,失败的李芳干被拉到城墙上时,两人不得已,才宣布投降。 整合了队伍之后,李芳远并没有回靖安公府邸休息,而是带领了自己在松京的全部力量,加上部分城池护卫,合计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地前往王宫。 王宫守将是李芳果的心腹金乙祥,他几次出使大明,虽然没有完成使命,拿回来大明的册封诏书,但凭借着自己的逢迎与努力,赢得了李芳果的信任,被委任为王宫守将。 金乙祥站在城墙上看着逼近的李芳远及其军队,不由冷汗直冒,下令所有军士做好守备,并站在城墙之上高喊:“靖安公,大王今日身体不适,有事改日再来吧。” 李芳远微微抬了抬头,然后对一旁的李叔藩说了句:“杀了他。” 李叔藩长弓引动,一根箭便飞了出去,金乙祥被吓得连忙躲到垛口后面,哆嗦地站不起来,嘴里却喊着:“攻城了,攻城了,靖安公造反了,快给我杀,杀了他们!” 守城副将杨召走到金乙祥身前,笑着拉起金乙祥,说道:“靖安公现在要入宫了,你是打算投降,还是打算陪大王一起死?” “我……” 金乙祥犹豫了。 杨召微微摇头,眼前的人到了现在,还在考量个人得失,眼下朝-鲜已经混乱了几年了,不能再这样乱下去了,别管是怀安公,还是靖安公,只要有一个强者来接替无能的李芳果,那就是朝-鲜百姓的福气! 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以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家伙。 杨召也懒得问了,手臂一用力,直接将金乙祥从城墙之上丢了下去,城墙不高,一丈多点,正常来说,弄个残废保个命还是有希望的,只不过金乙祥运气不太好,先着地的是后脑勺。 这下摔得,谁也救不回来了。 杨召下令打开王宫的城门,军士列队,臣服于李芳远面前。 李芳远很是满意,带人控制了王宫。 王宫内,李芳果听闻到了消息,内侍也好,侍女也好,妃嫔也好,都已瑟瑟发抖跪在了大殿之内,不知所措,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李芳果抽出了宝剑,妃嫔更是哭了起来。是 杀掉她们,然后自杀吗? 李芳果看着这些人求生的目光,哀求的样子,是如此的可怜,他们曾用尽心思伺候自己,娱乐自己,哪怕是受尽苦头,也要让自己快乐。 而我,要杀掉他们,只因为我是失败者。 剑很锋利。 李芳果双眸充血,举起宝剑便斩了下去! 咔嚓! 一刀两断! “走吧,都走吧,各自逃命去吧!” 李芳果喊道。 妃嫔、侍女、内侍看着那被斩断的桌案,嚎啕大哭,竟无一人出逃。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整个松京都落在了李芳远手中,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是死是活,发话的人不是李芳果,而是正在走来的那个男人。 李芳远终于还是来了,身边只带了两个人,河仑与李叔藩。 李芳果提着剑,站在高台之上,不屈地看着李芳远,道:“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李芳远,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芳远目光看向李芳果的剑,没有血迹,后面的大殿里,还有哭声。 “二哥,收起剑吧,你不是一个能杀戮的人。” 李芳远沉声道。 李芳果手腕有些颤,咬牙道:“为了这个王位,你还要杀多少人?” 李芳远冷漠地回道:“多少人?这个问题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你应该清楚自己不适合当国王,性子软弱,不辨忠奸,遇事从不自己想办法,而是依靠这个人,那个人,没有主见的你,配当朝-鲜的国王吗?若朝-鲜在你的手中,还有未来吗?” 李芳果愤怒地喊道:“至少我没有杀自己的兄弟!” 李芳远呵呵冷笑:“没错,我手上沾染着兄弟的血,但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大唐时代,就是李世民杀掉了兄弟,成就了伟业!” “你也想成为太宗吗?” 李芳果脸色铁青。 李芳远上前一步:“有何不可!我李芳远,当太宗当定了!” 李芳果看着一脸杀气的李芳远,终于明白过来,此人一直在蛰伏,一直都在等待机会,他的偶像是李世民,他也想要做李世民那样的人物! 李世民崛起的第一步,就是玄武门之变,是杀兄逼父!而李芳远的第一步,是杀弟与兄(他以为李芳干已死)逼兄! 他来到了这里,他该称王了。 李芳远走到李芳果身旁,认真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让它结束吧,让出国王位,将国家交给我,你老老实实的当个国公吧。” “如果不呢?” 李芳果坚持道。 李芳远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大殿里的人,道:“如果你不这样做,那我只好自己写一封诏书,宣布你禅让于我。当然,这样做他们都得死。” 李芳果挣扎再三,终丢下了宝剑:“我不是屈服于你,而是不希望再死那么多人。” 李芳远笑了。 不久之后,李芳远收到了李芳果的禅让诏书,然后拿着诏书,去拜见了太上王李成桂,李成桂见李芳干、李芳果都没死,而此时李芳远又掌控了整个松京城,便拟写了诏书,将其封为世子。 拥有世子身份,然后拿出禅让诏书,李芳远就以这种身份,成为了松京城的主人,真正开始掌控朝-鲜, 李芳远为了巩固政权,在流放了李芳干、李芳果的同时,杀掉了为李芳干出主意的朴苞,并提拔自己的亲信掌握大权,同时将已经退休回家的前左政丞赵浚召了回来,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赵浚的儿子,让其再次担任左政丞。 至此,赵浚与河仑成为了李芳远的智谋。 赵浚认为,朝-鲜王国继位必须得到明朝的册封,立主李芳远派遣使臣出使大明,以求册封。 李芳远担忧地问道:“李芳果几次出使都没有得到册封,眼下我初掌大权,明朝大天子能册封于我?” 事实上,李芳果的王位虽然是在第一次王子之乱后获得的,但毕竟有李成桂的许可,也算是正牌的国王。李芳远和李芳果的王位相比,更有些来路不正。 赵浚不以为然,自信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李芳果在时,是国王与怀安公节制八道兵马,眼下只有国王,再无人分权,国已定,民心已定,大明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李芳远沉思许久,最终接受了赵浚的意见,找来了签书三军府事李詹,对其下令:“此番出使,务必央求大明天子册封,为助你功成,可自军营中,携把八十匹战马为使礼同行。” 李詹答应,收下李芳远的国书,便去找人准备出使事宜,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朝-鲜内部王位的更迭,对于大明似乎并没有多少影响,但事实并非如此,李芳果无能,意味着好欺负,大明原本是可以欺负一下的,但看在李芳果即将倒霉的份上,没有欺负他。但现在上位的李芳远,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李芳远是有野心的,这份野心,并不是对外征伐,而是富国强兵,国泰民安,亦或者说,他想要开创一个朝-鲜的“贞观盛世”。 可盛世哪里容易来,折腾多了,也腰疼不是。 第一个让李芳远腰疼的,是倭寇。 倭寇问题,可不是明朝才有的特殊问题,早在郑和开着大福船打倭寇之前,李芳远就站在全罗道,站在釜山,望着大海打倭寇了。 现在的倭寇问题已经不太严重了,但总会时不时过来一趟。 李芳远不希望倭寇不请自来,又考虑到朝-鲜内部问题不少,于是大笔一挥,废掉自高丽以来的私兵制,实行统一的府兵制。 天才的君主都差不多,第一刀,都从军事开始。 第六百零九章 大朝觐的序曲(三更) 山东布政使司。 布政使李彦祯看过名单,核对清楚人数之后,就准备出发了,身后是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个县的几乎所有官员,一百多号人,顺着北风南下,准备参与朝廷的大朝觐。 按照洪武时期的规制,三年一次大朝觐,届时各地府、州、县官赴京朝觐。 大明一千多个县,近两百个州,还有一百多个府,如果这些官员各自上路,那是很不安全的,也是很容易耽误时间的,万一谁走错路,睡过了头,大朝觐的时候点名不在,那就麻烦大了。 所以每次大朝觐,并不是知县、知府出门乘坐二路驴车去京师,而是先换乘八路牛车去布政使衙门签到,然后等着同僚一个个赶过来,最后一起手牵手,唱着歌,奔赴大京师。 虽然大朝觐规定各地官员必须参加大朝觐,但还是有一些特殊的豁免条款,比如这位是四川知县,不巧的是,他即不是在成都附近当官,也不在重庆、广元,而是在泸沽县,虽然家里有个泸沽湖,静美的不成样子,但要从泸沽跑到成都,再从成都跟着跑到南京…… 考虑到一些边远地区,特别还是边远山区的官员,人家去京师一趟,路上至少得三个月,如果走得腿疼,中间又休息几天,估计要半年,这样一算,去京师跑一趟,这还得大一岁…… 这要三年任期,两年干活,一年出差,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对待这些官员,朝廷是需要提前给皇上递名单的,告诉哪些官员来不了,或实在是太难来了,皇上给个恩典,让他们待在原地接受考核吧。 这些官员提前收到恩准,自然就不需要跋山涉水了。 除了这些官员之外,一些出了自然灾难、战乱盗贼的地方,官员需要留下来安抚民心,需要处理的事很多,朝廷也会恩准其不需要参与朝觐。 所以,山东青州知府黄子澄就没有跟来,青州嘛,今年乱了那么久,总需要黄子澄这个知府坐镇,办点事的。可黄子澄不这样想,青州这地方冬天很冷,再安抚民心,老百姓也不出门啊。 谁愿意顶着呼呼的大北风出去遛弯的,再说了,冬天也不需要收拾什么庄稼地,也没人愿意起来干重活,这个时候官员的作用已经不明显了,只要百姓有吃的,冻不死,那就没官员啥事了。 黄子澄很想回京师参与大朝觐,这是一次与朱允炆叙旧的好机会,也是让自己重新回到京师的好机会。可惜,自己被“恩准”留在了青州。 不过,青州不是自己的长居之地,一定会早点回京师的。 黄子澄很自信,而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的朋友。 开封城。 齐泰、景清都收到了黄子澄的来信,景清拿着信去找齐泰,开口就是:“我们需要帮帮黄子澄,他在青州实在是太难了。” 齐泰沉默不言。 景清继续劝道:“眼下京师大朝觐在即,若黄子澄留在青州,待三年之后再朝觐,实在是有些太久。他被下派,只不过是说错了话而已……” 齐泰看了看景清,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依旧没说话。 景清是喋喋不休:“青州乱与黄子澄有什么关系,眼下人已经安顿好了,他也该回去了,现在朝廷免他去大朝觐是什么意思,一定是解缙故意将他的名字写在了最上面……” 齐泰打了个哈欠,耳边嗡嗡作响。 景清说到最后,实在是有些烦了,起身道;“你倒是给个话啊。” 齐泰摸了摸胡子,拿出了黄子澄送来的信,道:“信中之言,极尽辛酸之词,看者落泪,闻者伤心。只不过……他苦,能苦过我们开封府吗?” 景清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驳。 开封府的苦景清是一口一口吃下去的,官场坍塌,需要重建官场,百姓离心,需要重建民心,硬生生将一群连裤子都穿不起的百姓,弄到了家里至少能吃得起饭的地步。 为了这些,付出的是什么,是两条腿将开封府所有县都走了好几遍,是亲自杀掉了一个又一个自己提拔与信任的官吏,是和百姓一起,耕种土地,当牛一样汗流浃背! 这些苦,不是寻常官员能吃得了,也不是寻常官员能想得到的。 为了开封府治,为了彻底解决民生问题,齐泰、景清几乎是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走访民情。 但是! 黄子澄苦吗? 他够苦吗? 黄子澄在青州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加上三人之间偶有书信往来,还是清楚黄子澄干了什么事的。 凭着良心来说,黄子澄在青州是做了不少实事,比如安抚百姓、重新分配农田、重建青州城、招揽商人,将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逐渐恢复了生机。 但,也只限于此了。 黄子澄没有像齐泰、景清一样,动不动就“背着”府衙去县里,去百姓家里,去田间,而是自始至终,都待在了青州城中,指挥官吏去办事。 这种指挥,能说他苦吗? 不苦,不够苦,却在书信里写满了辛酸与眼泪,是为了什么? 装! 装苦! 齐泰与黄子澄都是东宫官员,早期跟随在朱允炆左右,但齐泰这是第一次看清楚黄子澄的另一面,矫揉造作,博取同情。 若他真苦,也就罢了。 齐泰以朋友的身份,愿意在大朝觐时,给朱允炆提一提黄子澄,可现在,他戴着虚伪的面具,让自己去求恩情,齐泰自认为做不到! 景清明白了齐泰的意思,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和齐泰两个人也是被连累到开封府办事的,既然离开了京师,就要有地方官的觉悟,而不是一心想着重新回去,而忘记了真正要办的事。 “若是我们什么都不说,怕是不好交代吧。” 景清有些犹豫。 官场上的朋友,坐着的都是友谊的小船。你帮我,我就帮你,你不帮我,那咱们的小船说翻还是要翻的,至于是你溺水,还是我上岸,那就看翻了之后的手段了。 现在黄子澄通过书信的方式,隐晦地请求景清与齐泰帮忙。如果不帮,那黄子澄估计会一叉腰,一口痰,喊一句:“呸,都是什么朋友……” 齐泰揉了揉眉心,黄子澄能在青州过得那么滋润,齐泰与景清可是疏通了不少关系的,要不然以他得罪了耿炳文的前科,能安稳睡觉都是个问题。 可让人郁闷的是,齐泰与景清疏通关系的事,黄子澄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耿炳文怕了自己…… 看吧,办好事,不留名,也是有麻烦的…… 正因为黄子澄自认为齐泰、景清一直没帮自己,这才张嘴要求帮忙,兄弟头一次张嘴,你们总不能拒绝吧? 齐泰与景清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回信告诉黄子澄:兄弟,我们之前帮过你一次了,这一次实在是帮不了啊。 “帮吧。” 齐泰有些头疼,补充了句:“我来写一封奏折,在大朝觐结束之后,递给皇上,你就不要参与其中了。” 景清看着齐泰,凝重地点了点头。 黄子澄是因为说错话,举荐错人,判断错局势被赶出京师的,对于睿智的朱允炆而言,这类人是不受待见的,替黄子澄说话,是需要承受很大风险的,说不得还会被连累。 北直隶,静海。 宋正臣站在呼啸的北风之中,鼻子被冻得通红,双手已龟裂出了道道口子,里面显露着鲜红的肉,身后是御史、给事中与静海的一些官员。 现在的宋正臣,已经不是齐王祸乱青州时小小的七品御史了,而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 眼前是一道河,因为枯水季的缘故,原本近六丈宽、深近一丈的河水,却显得萎缩了稍许。天寒地冻,河面之上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哪怕是人在上面行走,冰面嘎嘎响,也不会落水。河的对面是一排排民居,说是民居,不如说是寻常土坯房与茅草屋。 宋正臣来这里,不是看河的,也不是滑冰的,而是骂人的,骂的人,是静海知县、县丞、主簿与一干官吏。 从房屋里走出来的百姓,顶着呜呜的风,看着宋正臣训斥百姓,眼眶有些红。 宋正臣呵斥道:“静海想要移民,朝廷给了,你们也答应好好接收,好好安顿,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顿,所谓爱民如子,与静海百姓无异?王澶知县,你告诉我,此地民居到静海县城有多远?!” 王澶瑟瑟发抖,低声道:“二十,二十多里。” 宋正臣气愤地走了两步,喊道:“好一个二十多里,你为什么不把县衙搬到这里来?路程遥远,与县城如此距离,你让他们这些移民来的百姓如何活过这个冬日?他们辛劳了几个月,身体如此疲乏,正是需要修养,身体多病的时候,你将他们安置在二十多里外,他们如何去寻医抓药?” “是,是我们考虑不周。” 王澶声音更低了。 松正在伸手指向民居,道:“赵宾县丞,这屋舍是你安排人修的吧?” “没错!” 赵宾高声喊道。 屋舍虽然不如北直隶那么豪华大气,但质量还是过得去,大风大雨也吹不垮,不怕宋正臣挑刺。 宋正臣看着赵宾那张等待自己夸奖的脸,上前就是一脚,对倒在地上的赵宾喊道:“你瞎眼吗?这里是会通河北段,北面还有三角淀,一旦发了洪水,这些百姓该怎么办?我翻阅过静海县志,十年之中,有两次水患波及两岸!你打算把百姓的家按在河了吗?” “啊……” 赵宾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 宋正臣拉起赵宾,指着民居问道:“你告诉我,谁家民居的门朝北,你以为房屋吹不垮,不漏雨就可以了?有没有想过,这样会冻死百姓吗?” “这个……” 赵宾也糊涂了,自己虽然是静海的包工头,但自己也不会干活,分包出去了啊,谁知道这群孙子又分包了多少手,到最后只给自己保证,绝对结实够用,可谁知道出了那么多问题! 宋正臣发了怒,静海官场完了。 自知县至衙役,但凡贪污的,有问题的,一并全部处理了,什么大朝觐有你的名字,有你爷爷的名字也不管用。 第六百一十章 宋礼的麻烦(一更) 车队缓缓地停了下来,一字排开,延出半里路之远。 茹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迎面是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卷着残雪飞舞。杨溥拿着一件厚重披风,披在了茹瑺身上。 胡濙突然喊道:“快看。” 丁景福、李彬等山西大小官员纷纷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 眼前是宽阔的黄河,其宽度至少超出了两百步,黄河的水面之上升腾着阵阵白雾,白雾之下,是晶莹的冰。黄河并没有完全冻结,只不过越是靠近堤坝的位置,冰层越是密集、厚实。 阳光照射,目光放远,冰层宛如白色丝带,系在了这苍茫的大地之上,河水流淌得很慢,冰凌相互撞击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远处南岸之下,便是开封城。 一些官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的黄河,壮美的河流,苍茫而冷寂的天地,远处的古城,近处的车队,勾勒出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图景。 当然,感觉到美的只有少数风流的官员,比如杨溥,胡濙,故作风雅的丁景福…… 大部分官员看了看之后,脸上笑呵呵地称好,心里已经在问候了茹瑺了,这么冷的天,你冒出来干嘛,好好待在马车里暖和暖和不行吗? 你风流了,我们还涕傥呢…… 茹瑺可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的,沿着大堤走着。 “那是……” 杨溥看着不远处,应该是没有任何建筑物的堤坝上,在远处竟多了一座亭子。 “忠赈亭。” 茹瑺带人走了过去,看着亭子中张显宗的雕像与碑文,感叹道:“以生命殉道,以生命为百姓,这才是官员应有的样子。张忠赈能为河南乃至天下百姓铭记,我等焉何不能?几十年学问,换来官服官印,不是让我等作威作福的,而是造福百姓的。” 随行官员听闻连连称是,少不了赞扬张显宗的话。 茹瑺也不指望自己一席话让这些老狐狸、老油条有所改变,这些话,主要是说给年轻的官员的,尤其是杨溥与胡濙。 凭吊一番,杨溥询问是否想办法过黄河去开封城,茹瑺摇了摇头,眼下不知道河南布政使、开封知府等有没有离开开封城,即使是没有离开,茹瑺也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去京师,因为,路不同。 路真的不同,茹瑺这次提前二十多天离开山西,可不是归心似箭,想早点到京师,而是准备经过河南、北直隶,然后到山东,之后从山东南下,再前往京师。 山西移民是茹瑺一力支撑起来的,耗费了无数心血,亲自送走了数十万百姓,茹瑺放心不下,想亲眼看看这些百姓到底有没有被安顿好,有没有饭吃,晚上睡觉会不会冷,想看看朝廷答应的事有没有兑现。 如果有人欺负了山西百姓,茹瑺不介意在大朝觐的时候当一回武夫,凭着大移民的功劳,打残几个不良的官员,皇上是不会跟自己一般计较的。 早在移民开始时,茹瑺就给各地接待移民的知县、知府、布政使写过信,明白无误地说清楚了,山西移民如果有一个人出了问题,饿死了,冻死了,哪怕是病死了,也要他们好看。 这种威胁一京两省的魄力,恐怕也只有茹瑺了。 从河南走过,茹瑺很是满意,不得不说,齐泰、景清与河南布政使司都相当重视移民,亲力亲为,安置妥当,就连移民来的百姓,也对其称赞有加,唯一的问题,就是耕牛还没有。 这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虽说大明休养生息了三十多年,牛的数量依旧是匮乏的,很多百姓家都没有耕牛。老田没有耕牛,拼出一把力气,还是可以耕作,可对于开荒而言,就有点难了。 茹瑺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好记在心上继续前进。 从开封向北走不多远就到了北直隶的东-明、浚县,大名府,向东是山东曹州、巨野、嘉祥,时间已经不允许茹瑺去大名府城转转,只好选择东-明、巨野等地看看山西移民安置状况。 山东,兖州府济宁以西。 王草头将手藏在袖子里,坐在湖边看着湖边玩耍的孩子,有些胆大的,还敢站在湖边踩冰玩,听着冰层咯嘣咯嘣的声响,王草头就有些畏惧,说什么都不敢靠近。 王草根走了过来,从破旧的怀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咧嘴道:“快点吃了,免得被王屠夫看到。” 王草头接过之后就往嘴里塞,吃得太急,有点噎得慌,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又开始打起嗝来。 “哥,你说那些官是来抓我们的吗?” 王草根有些害怕那种没饭吃的日子。 王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屋子,那里来了不少官差,估计是不好惹的,这两天还是别睡那个草垛了,换个草垛睡觉比较安稳。 宋礼带着蔺芳、白英等人走了过来,白英对会通河献策有功,从一介平民被升为了正六品的工部主事。 白英站在高处,指着马踏湖与蜀山湖的方向,对宋礼道:“马踏湖湖深且大,可容纳不少水源。但这蜀山湖不仅浅,且范围有限,小汾河水注入其中也无法容纳太多,难以在旱季调节水流,恐不利运河通南北。” 宋礼向前查看,半路上还呵斥走了几个溜冰的孩子,蜀山湖本身是有缺陷的,而这个缺陷通过修筑水柜的方式又无法解决,眼下也不太可能将蜀山湖挖深,东面是岩石,拓宽也是不太可能。 “蔺芳,你怎么看?” 宋礼盘算着对策。 蔺芳一脸忧愁,原以为马踏湖修筑了水柜就能够调节会通河,可从冬日的降雨量与水流状况来看,这个结论很可能是站不住的。 换句话说,马蹄湖水柜的作用只能承担七成的调节,剩下三成需要蜀山湖来承担,可蜀山湖眼下只能承担不到两成的作用,要想在冬日的时候会通河水位不太低,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蜀山湖拓深、拓宽都不太可能,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再造一个湖来。” 蔺芳轻声说道。 宋礼转过身,看向苍茫的平原,按照最初的规划,这里需开出一段河道,如果在这里挖成湖,工程量可不小。 沉思再三,宋礼指了指远方,道:“我记得向南十余里有一处洼地,或许可以用一用。” “是有一处,但那里安置了移民……” 白英有些犯愁。 宋礼叹了一口气,道:“先去看看吧。” 一行人骑着马,刚到村落外面,就听到一片哀嚎之声,顺声看去,只见远处道路上站着十几名护卫,一个衣襟华贵的年轻人正在拳打脚踢,而倒在地上的男人蜷缩着身子,一旁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声,不少百姓站在外围也不敢上前。 “住手!” 宋礼见状,高声喊道。 催马而至,两个护卫抽出了刀,拦住了宋礼等人:“郡王正在教训刁民,谁敢上前?” “郡王?” 宋礼先是吃了一惊,旋即疑惑起来。 山东境内总共就两个藩王,一个鲁王朱檀,他已经挂了,有且只有一个儿子,那是朱肇煇,这是二代鲁王,不是郡王。 至于青州的朱榑,他虽然有几个儿子,但听说他儿子都被送到了京师,朱允炆虽然没杀他们,但将他们贬为庶民,现在应该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拾柴火过日子呢。 除了这两家,山东哪里还有什么郡王? “哪位郡王?这里是山东地界,此处是移民之地,岂容放肆!” 宋礼大声喊道。 “好大的官威啊,宋侍郎!” 不屑一顾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礼看去,只见一个俊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额头宽亮,浓眉两笔如剑,一双眼透着寒光,脸上有些许胡须,手中还擦着一方白色的手帕。 看清此人模样,宋礼连忙下马,行礼道:“见过高阳郡王。” 蔺芳、白英等人听闻,连忙行礼。 朱高煦看着宋礼,冷笑一声:“怎么,我教训教训刁民,你也要管吗?” 宋礼看了一眼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农,还有一群义愤填膺又不敢上前的百姓,道:“高阳郡王乃是皇亲国戚,藩王子弟,何必与百姓一般见识。” “我就一般见识了,怎样?”朱高煦拿起马鞭子,指着宋礼,道:“你看清楚了,你也听清楚了,按照《皇明祖训》,凡庶民敢有讦王之细务,以逞奸顽者,斩。此人竟敢说代王欺民霸市,还编排代王隐事,我按太祖意杀他,你敢拦我?” 宋礼额头有些冒汗,看着拿起鞭子就要抽人的朱高煦,连忙上前:“郡王,拦,下官是不敢的。但此人是山西移民而来的百姓,现已造册呈禀户部,若是出了事,户部追责下来,怕是不好交代。” 人一旦上了户籍,户部有了底子,人若是死了,那是一样要销户的,要不然几年免税一过,税怎么算?宋礼是在警告朱高煦不要把事情闹大,免得闹到上面去。 朱高煦哪里管这些,扬起鞭子就抽了下去。 一肚子火,一肚子愤怒。 原本好好待在京师,吃喝玩乐,逍遥快活。可谁知道老爹朱棣找到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如果不是王妃跪着求情,自己估计会被打死。 朱高煦不知道为什么挨揍,当看到李增枝、金忠出现在燕王府时,终于知道事情败露了。 原本朱棣想要将朱高煦扭送到宫里去,交给朱允炆处置,可王妃徐仪华坚决不同意,这边朱棣正在写请罪奏折,那边徐仪华已经安排人将朱高煦送出了京师。 后来的事朱高煦就不清楚了,一路跑到了凤阳,在那里被燕王府的侍卫追了上来。 侍卫拿出了朱棣的信,朱高煦看得胆战心惊,好歹朱棣给了个选择: 赶回京师,去安全局伏法; 去北平,把自己私自卖地的钱赚回来,赚不回来,自己把腿打断,爬着回南京请罪。 朱高煦不敢去安全局,李增枝去了一趟,如果不是李芳英用佛母的人头交换,鬼知道会在里面待多久,如果自己进去了,老爹朱棣肯定是不会换自己出来的。 无奈之下,朱高煦决定回北平,窝火了一路无处发泄,竟在这济宁城外遇到了一个敢议论藩王的刁民,不打他出出气,自己还是朱高煦吗? 何况,这一次自己是完全按照《皇明祖训》办事的,谁能说自己的不是?  第六百一十一章 走背运的朱高煦(二更) 妇人与孩子的哭声更大了,男人疼得在地上翻滚,却怎么都逃不过马鞭的抽打,围观的百姓很想上前,但有抽刀的侍卫拦着。 宋礼看着眼前的一幕,脸颊上不多的肉抖动着,拳头握了起来,刚想上前,就被一旁的蔺芳给拉住了。 蔺芳很清楚,宋礼只是工部侍郎,还是破格提上来的,根基浅,而朱高煦是高阳郡王,燕王的儿子,人家是皇亲,和皇上一家人,侍郎怎么可能斗得过郡王? 何况《皇明祖训》中确实有写明了,百姓是不能对藩王的私生活胡编乱造,信口胡柴的,人家拿着太祖朱元璋的尚方宝剑要打死一个百姓,哪怕是皇上来了,朱高煦也是有理的啊。 济宁知州潘叔正来了,还没到近前,就听到是高阳郡王在处理刁民,很干脆地当了乌龟,转了个道,将脑袋塞到了裤裆里,跑了。 宋礼看着朱高煦没有停手的意思,双眼变得通红,自己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成为工部侍郎,是因为张显宗,他用生命告诉自己一个道理: 百姓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重! 现在,自己成了工部侍郎,却不能也不敢为百姓出头了吗? 忘记了初心,那自己还记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吗? 宋礼挣脱了蔺芳,厉声喊道:“够了!” 朱高煦目光一寒,转过身看着宋礼,冷漠地问:“你在给我说话?” 宋礼傲然道:“没错!高阳郡王,无论他说了什么,都轮不到你处置,大明的百姓,自然有大明的官吏来管。他有罪,官府定什么罪,也轮不到你来执行!我不允许这里的百姓,遭你的毒手!” 朱高煦愤怒了,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竟敢如此对待自己? 反了! 这是大明王朝,是朱家建立的大明王朝,就他们也敢对自己如此说话? “宋礼,我看你是以下犯上,藐视太祖与朝廷,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朱高煦喊道。 宋礼深深呼吸,上前一步,坚毅地喊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过只是一介郡王,动我试试,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按照大明官制,藩王是没有权利处理地方官员的,何况侍郎级别的京官。若朱高煦真动了宋礼,那他也就完了。 宋礼看着愤怒至极,走过来的朱高煦,心头松了一口气。确实,朱高煦没有资格与权利处理官员,但有资格打死百姓还不受到惩罚。 出言激怒他,让他迁怒于自己,至少百姓可以活。 朱高煦拖着鞭子,一步步逼近宋礼,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到了最后,只剩下一脚的空隙。宋礼没有后退,只盯着近在眼前的朱高煦,那双眼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朱高煦确实想打死宋礼,但一想到现在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如果再闹腾出个事件来,老爹朱棣说不定真的把自己的腿打断。 “好,很好,宋礼,我记住你了!” 朱高煦恶狠狠地瞪了几眼宋礼,退后两步,甩了下鞭子,厉声道:“今日因,他日果,希望你不要后悔!” 宋礼目不转睛地看着朱高煦,在朱高煦转身之后,眼神中浮动出了一抹畏惧之色,旋即被刚毅取代。面对燕王与燕王府的影响,说不畏惧是不可能的,但为了百姓,哪怕是赌上自己的一切,也值得,否则,死后如何去见张忠赈! 朱高煦上了马,目光看向地上呻吟的男人,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被宋礼忽悠了,他的目的是救人,眼神一寒,下令道:“将他双手捆起来,挂在马后面带着!” “高阳郡王,事不要做得太过分!” 宋礼怒喝。 朱高煦抽出腰间的马刀,喊道:“我不杀他,只要他能跟着马跑十里,就放他回来。你若拦我,我就杀了他!” 宋礼脸色一变,不知所措。 就在军士捆绑绳子的时候,一队人走到了百姓之中,问清楚了缘由之后,便冲着耀武扬威的朱高煦喊道:“把人给我放了!” “谁啊?” 朱高煦恼火,宋礼老实了,又是谁找自己的麻烦? “是我!” 宋正臣走了过来,一脸阴沉,面对燕王护卫的刀,看都不看就挺着胸膛走了过去,厉声道:“高阳郡王,我告诉你,这里的百姓我保定了,放人!” 朱高煦差点气得跳下马来骂人,你丫的是谁啊,口气比我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郡王! 很快,朱高煦就深吸了一口气。 来的人是宋正臣,一个不好惹的疯子! 宋正臣的名声随着青州的事早就传开了,这是一个软硬不吃,不知妥协,认真了就干到底的家伙。 听说齐王拿捏过他,后来齐王死了,白莲教的广袖也拿捏过他,广袖也死了,如果自己拿捏下,朱高煦吞咽了口水…… “他的罪行是……” “我管他是什么罪行,他是山西移民,来到这济宁不是让你欺负的,再说了,你非官,凭什么处置他!” “按照《皇明祖训》……” “你把《皇明祖训》给我拿出来,拿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 宋正臣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把刀子,直接割开了绳子,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宋礼有些目瞪口呆,也让朱高煦有些震惊。 “宋正臣,《皇明祖训》什么内容你还不清楚?他犯了错,我加以惩罚是依祖训而行,你敢阻挠已是违背规制,再敢放肆,不要怪我不客气。” 朱高煦嗓子有些沙哑。 宋正臣扶着受伤的百姓,交给了他的亲人,转过头来对朱高煦说道:“抱歉,我宋正臣学问浅薄,只知有《大明律》,不知有《皇明祖训》,要不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朱高煦瞪大眼,自己一被国子监开除的人,怎么可能会随身带着书,还带没营养的《皇明祖训》? “宋正臣,你休要无礼!” 朱高煦呵斥。 宋正臣根本不在意朱高煦,齐王都死了,天下藩王都已经明旨削藩了,你一个藩王之子,还排行老二,凭什么耀武扬威,凭什么在这里欺负人? “五十两!” 宋正臣喊道。 “啥?” 朱高煦愣住了。 宋正臣伸出手,道:“汤药费,五十两,否则,我就拉着你去京师,去奉天殿理论理论去!” 朱高煦马鞭子挥舞起来,喊道:“宋正臣,你不过是一个佥都御史,也敢如此对我?” “佥都御史也好,寻常御史也罢,都是朝廷的官,我身穿官服,头戴官帽,自当为民做主,高阳郡王,此间事无论是何因由,都轮不到你来动用私刑。你若是想理论,好,反正我也该回京了,我们一起去奉天殿找皇上论说个明白。” 朱高煦很是头疼,自己要是能回京师,这个时候哪里会在这荒郊野岭的! 该死的宋礼,该死的宋正臣! “若我要走,你还敢拦我不成?” 朱高煦懒得与其计较,论口舌,自己十个也比不上宋正臣一个。 宋正臣看着朱高煦拨转马头,也不阻拦,只是说了句:“你若是不留下汤药费,这件事可不会就此了结。若是一个月后皇上下旨追查……” 朱高煦咬牙切齿,从来都是自己威胁别人,没有别人威胁过自己,行,拿朱允炆来压我,好啊,那你就让他下旨来查,天塌下来,还有老爹顶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欺负我? “走!” 朱高煦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围了过来,决定离开了。 宋正臣有些无奈,确实,人家是高阳郡王,打个百姓就走了,也很正常,这事就是告到朱允炆那里,估计也就是训两句话,不会拿他咋样。 毕竟不能让朱高煦给百姓道歉,像茹瑺那种惊世之举,这天底下还真是少有,原本想讨点汤药费,看来这也是没着落了,自己还有二两银子,给他们抓点药算了。 “什么,有人鞭打了山西移民百姓,谁如此大胆?给我滚出来!” 一声雷怒,震惊全场。 宋礼、宋正臣等人连忙循声看去,只见西面人群里挤出了三个人,为首之人一脸方正,气势逼人,仔细一看,哎呀,这不是茹瑺,茹大学士,茹阁吗? 茹瑺当真是愤怒了,从北直隶跑了一圈,到了山东曹州看了看,结果只能说是一般,到了嘉祥看了看,竟然说把百姓移到了济宁去了。 该死的,明明是你们嘉祥的百姓,凭什么弄到济宁去,再一追问,说什么当劳力,参与会通河疏浚! 茹瑺暴跳如雷,不顾众人拉扯,抽出一块木板就打了嘉祥官吏,这才气冲冲跑到济宁,两地距离不远,也就是四十来里路,考虑到一群人实在是麻烦,茹瑺干脆就带了杨溥、胡濙骑马来了,遇到人群过不去,这一打听,竟然有人敢打山西的移民百姓,这还如何了得? 茹瑺是山西巡抚,主持移民大业,听着威风,实则沉重的很,在茹瑺心中,每一个百姓出山西,都意味着自己背负了一份责任,如果朝廷没有好好安顿这些百姓,没有兑现文书中的承诺,那他将背负着愧疚活下去! 人活着,最怕的就是内疚与遗憾。 所以,茹瑺不惜绕路,也要亲眼看一看自己送走的百姓生活的怎么样了,现在有人打他们,还有鞭子抽,那不是打百姓,是打自己的脸啊! “茹瑺?” 朱高煦震惊不已。 你一山西巡抚,不赶紧去京师参加大朝觐跑山东来干嘛? 宋礼连忙带人行礼,宋正臣虽然没见过茹瑺,但他的名字可是没人不知道的,一番行礼之后,百姓也开始热闹起来。 茹瑺走向受伤的百姓,这也幸亏是冬日穿得厚点,要不然非得抽成重伤,即使如此,脸上那一道血痕也让人触目惊心。 “别怕,我茹瑺把你们送到这里来,没有照顾好你们,是我的失职啊,现在,就让我最后为你们办一件事吧。” 茹瑺眼含热泪,盯着朱高煦,沉声喊道:“高阳郡主,你是让我押着你走,还是跟着我的车队走?” 朱高煦有些恐慌,马匹也躁动起来:“茹巡抚,你巡抚山西,这里是山东……” “山西巡抚,自然是巡查与抚慰山西百姓!”茹瑺一步步走向朱高煦,满含愤怒地喊道:“他是我的百姓,山西来的百姓!”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闲情,玻璃花房(三更) 京师。 朱允炆已经几天没有去武英殿了,原因是最近政务实在是太少,而且都是一些奉承文章,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精神去阅览。 冬日,被冰封住的还有人们的热情。 天一冷,事情就少了许多,百姓躲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官吏也懒得喝西北风去找茬了,加上很多地方的主官都不在家,有啥事搁置下来,等人家出差回来再办公。 可以说,大朝觐之前的一两个月,大明王朝的地方官僚系统已经事实上处于几乎“完全停止运转”的状态,大家不是在休息,就是在赶路,哪里还有心情写奏折麻烦皇上大人。 像是山西、北直隶、山东等地的官员,强势一点用马车作为代步工具,弱势一点的,那也会找些牛车、驴车,实在是嫌麻烦,还能溜溜腿,跑个千里路,就当是锻炼锻炼身体了。 可对于广西、福建等地的官员,那就有点悲惨了,走海路吧,顶风,呼呼的,走之字型都难,没人在这个时候愿意乘船北上,再说了,福建还没多少大船,小帆船也没几个官员愿意去坐啊。 大家伙想去京师,那就只能靠两条腿走路了,背着干粮,准备好鞋子,上路吧。广西的同僚也差不多,出一趟大山属实是不容易的…… 在这种“天下官员都在路上”的时候,朱允炆是没多少事可干的,寥寥无几的奏折,还是中军都督府递上来的,不过也只是一些小事。 既然没事做,那就陪着老婆孩子吧。 国子监放了寒假,离家很远的也被杨士奇打发走了,这个人很重孝道,不想让监生离家超出两年。这个时候的国子监,也就剩下一些教导、官员与清理人员。 宁妃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一些了,朱允炆检查过,这次没垫枕头,加上马恩慧最近情绪也有些低沉,就连送入宫里的钱都提不起兴趣来。 朱允炆唤来双喜,耳语一番,不多时,宁妃、淑妃、贤妃还有没封号的伊真儿都到了坤宁宫,在马恩慧不解的眼神中,双喜送过来五套天青色监生冬服。 “这是……” 马恩慧不知道朱允炆什么意思。 淑妃莞尔一笑,拿起监生冬服在胸口展开,比划着说:“皇后,这是让我们扮监生呢。皇上该不会是想带我们去国子监吧?那里已经休课了,可没什么人会教授课业。” 朱允炆笑道:“整日里待在宫里,你们烦闷,朕也烦闷,今日无事,朕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快换好衣服,我们也好出宫。” “出宫?” 宁妃兴奋起来,抓起一套监生服就跑到了屏风后面,马恩慧见朱允炆兴致勃勃,也拿了衣服,淑妃与贤妃自是欢喜,取了衣服说笑着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伊真儿竟直接当着朱允炆的面就把衣服给脱了下来,显露出妖娆的身姿,然后伸出纤纤玉手,似乎还看了一眼朱允炆,才开始穿监生服。 朱允炆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该死啊,这女人就是个祸水,一点廉耻心都没有,看来需要找机会给她好好上上课,讲讲大明的礼仪。 马恩慧走出来,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伊真儿,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皇后的架子,怕都要亲自上手了,就这,还威胁了好几眼。 伊真儿没心没肺,就知道笑,她一笑,马恩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不得不说,伊真儿容貌的天然美,性情中的纯善美,夹杂着一种魅惑,就连女子也会多几分宽容。 “走吧。” 朱允炆带人出了坤宁宫,门外已备好了辇车,六人上了车之后,车架便缓缓而行。考虑到宁妃怀有身孕,辇车的速度很慢,也很平稳。 出了皇宫,宁妃掀起窗帘看向外面,却没有感觉到寒风吹进来,不由好奇,伸手摸了摸,才惊呼道:“这是玻璃?” “是啊,这样冬日就不需要太厚重的窗帘,即能保温,还不会遮挡视线。” 朱允炆设计了玻璃窗,还是可推移的那一种,这对于大明匠人而言是没有任何难度的。只不过匠人考虑到安全问题,用细小的铜丝作了围栏,哪怕是玻璃被击碎,也不至于全部掉到车里面。 京师很是热闹,马车走走停停,路上还堵了不少次,到了国子监附近时,倒是轻巧许多,三匹马也走得更为稳健一些。 “皇上,到了。” 内侍停好马,摆放好车凳。 朱允炆先走了出来,搀着马恩慧、宁妃等人下车。 马恩慧看着眼前不太起眼的大门,又看了看左右,辨识出来:“这不是国子监的后门吗?” 朱允炆笑道:“没错,我们走吧。” 门开了,开门的是安全局的刘长阁,这个家伙翻墙头是不需要给人打报告的。 朱允炆带人走入国子监的后院,不远处是青竹,不过有些蔫了,青竹之下是园圃,上面也是光秃秃的了。走了几十步远,伊真儿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问:“那是什么?” 马恩慧等人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房屋,那是一座奇怪至极的房屋,映入眼帘的是其背面,也是北面的墙,长应该超出了五丈,墙体之上挂满了厚厚的草席,一方方草席极有规则的覆盖着墙面。而在草席与草席搭接的位置,则是一根根黑色的管道。 这些管道,马恩慧等人并不陌生,因为在皇宫里早已普及,是新式炉子的暖气管道。房屋周围每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三角木梯。 此时,有四人从屋子一旁走了过来,看了看朱允炆、马恩慧等人,简单地行了个礼,便绕着古怪的屋子检查了一番,转身又走掉了。 “这就是朕给你们准备的礼物,走吧,我们去前面。” 朱允炆抬头看了看日头,太阳很大,却没多少温度。 一行人到了屋子的前面,马恩慧、宁妃、淑妃等人看着铺满草席的古怪物资,不知道这算什么礼物。 伊真儿有些不满意,表示道:“不就是一寻常草屋,这也算是礼物?若是去朝-鲜,我能让你看千百个呢。” 马恩慧白了一眼伊真儿,自己都是大明的人了,还动不动提什么朝-鲜,一点觉悟都没有。 朱允炆却不在意,对内侍使了个颜色,内侍走上前,喊道:“打开暖花阁。” 刚刚检查房屋的四个人分开行动,将挂在门上的厚重被子取了下来,整理好了放到一旁的隔间里,然后将一个个草席卷起,挂在挂钩之上。 一个明亮的玻璃房显现了出来,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开着的花朵,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这,这……” 马恩慧、宁妃等人惊讶不已,小心地上前,生怕是一个梦。 朱允炆对发呆的伊真儿问道:“朝-鲜有这样的草屋吗?” 伊真儿委屈了下,旋即就兴奋起来,不理朱允炆,跟着马恩慧等人进入了暖花阁,一阵尖叫声传了出来。朱允炆看了看屋顶上支开的天窗,含笑走了进去。 “这是海棠花?” “这是梅花?” “……” “啊,你们快看,这是,韭菜?” “还有油菜!” “这小小的黄花,莫不是黄瓜?” 马恩慧、宁妃等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冬日,马上就腊月了,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多的鲜花绽放?这绿油油的青菜,看着是如此的舒爽,只不过,这是怎么来的? “怎么样,朕的这份礼物还不错吧?” 朱允炆站在门口,满是骄傲。 马恩慧心情大好,摘了一朵黄色的花,随手掩在耳边,对朱允炆问道:“臣妾不知道皇上用了什么神仙手段,竟能让这花在冬日绽开。” 朱允炆微微摇头,走向一旁的朱砂梅树旁,摘了一朵微微绽开的梅花,走向马恩慧,亲手佩戴在马恩慧的秀发之上,然后摘走了黄花,道:“这朱砂梅可是这暖花阁中的极品,若平时想要佩戴,可要等到开春。现在花开正美,自当配皇后。” 宁妃、伊真儿等人羡慕不已,看得出来,马恩慧深得圣心,不是谁能动摇得了的。 淑妃深深呼吸,感受着迷人的百花香气,有些陶醉。 贤妃满是不可思议,伊真儿感觉似是坠落梦幻。 宁妃看着满园的春色,一脸的沉迷,道:“臣妾听闻乌斯藏(西藏)僧人哈立麻精通道术,善于幻化,有尚师之名,皇上莫不是召来了尚师,才有了这神仙幻境?” 马恩慧连连点头,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哈哈大笑,道:“那哈立麻是不是真的善于幻化,朕还真不知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朕,应该派个人,让他来京师给朕表演表演幻化之术,看看是他的道术厉害,还是朕的法眼厉害。” “那这是?” 马恩慧疑惑地问道。 朱允炆指了指玻璃房,解释道:“这可不是什么神仙法术,不过是一些道理应用罢了。大家都知春暖花开,可归根到底来说,花开不一定是需要春天,而是需要暖,只要给予花足够的温度,它自己就会以为春天到了,自然而然,竞相开放……” 马恩慧等人面面相觑,感情,人还能欺骗种子? 朱允炆继续说道:“这是一门学问,对于农作物也好,寻常花草也好,都有研究的价值,比如研究土壤,水分,温度,肥料等对农作物的效果。皇后不是喜欢吃青菜吗?冬日里青菜可不好寻,但有了这玻璃房,以后想吃多少青菜,我们都可以自己种出来。” 这个时代没有塑料制品,想打造大棚一时半会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拿出玻璃温室来满足下奢侈的享受了。 帝王家,就是好…… 马恩慧等人惊喜不已,虽然不太明白朱允炆说的事,但却知道,以后冬天能看到百花了,也能吃到青菜了。 朱允炆还是失算了,原以为倒霉的是那些油菜与韭菜,可谁知道,倒霉的是花,嗯,很多很多的花…… 不用偷听也知道,有些人晚上要泡百花浴了。罢了,花的用处有很多,泡澡,貌似也是一种用处……  第六百一十三章 马场的问题 这一日,武英殿有些热闹。 兵部铁铉、刘儁、杨荣,中军都督府徐辉祖、宋晟,燕王朱棣,内阁解缙等三人也到了。 朱允炆入殿,众人行礼。 徐辉祖将手中卷着的舆图交给内侍,内侍展开,抬到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看着舆图上圈点的位置,问道:“这就是你们商议许久,拿出来的马场方略?” 徐辉祖点了点头,介绍一番:“洪武三十年,太祖曾命五军都督府选择马场,最终于山西、北平、陕西、甘肃、辽东五地设置太仆寺。然据太仆寺文书来看,仅仅三年,北平与山西马场已出现萎缩,尤其是北平马场,良马与马种不足,加上管理不善,导致马场三年来只得马不到五百,良马尚不到一百。” “故此,臣等与兵部、燕王、内阁大臣商议后,认为可取缔北平马场,转为骑兵训练场。主要马场可选择在陕西、甘肃两地,尤其是这里!” 朱允炆见徐辉祖上前,指着大明舆图的西北方向,看到了两个字: 山丹。 徐辉祖继续说道:“皇上,山丹位于河西走廊中部,祁连山冷龙岭北麓,跨越甘肃与青海两地,这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是理想的马匹繁衍之地,早在西汉时期,骠骑将军霍去病就曾在这里设置了山丹军马场。” 朱允炆起身,看着舆图上的山丹位置,眼神中有些渴望。 解缙走出,含笑道:“骠骑将军霍去病,我倒是想了起来。当年汉武帝时西征匈奴各部,霍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汉阳大草滩,直杀到祁连山西部,击败匈奴,而当时撤退的匈奴人留下了一句话。” 朱允炆看着停顿下来,有点卖关子的解缙,问了句:“什么话?” 解缙喊道:“当时匈奴族凄然不已,悲呼: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由此可见,此处乃是六畜繁盛之地。” 朱允炆赞赏解缙的才学与底蕴,也悲叹汉之后的命运,盛唐转衰之后,失去了对西北的控制,宋代更惨,别说西北了,就连北面的燕云十六州都不在手里。 当年匈奴人的悲伤,何尝不是华夏文明的悲伤? 好在,朱元璋时期的将星闪耀,用生命开辟出了疆土,给朱允炆与大明留下了珍贵的一笔财富。 山丹军马场,将会成为大明的战马驯养之地。 至于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在洪武二十四年,山丹设置了卫,领左、右、中、前、后五所,且山丹距离甘肃镇(当时不是甘肃省,军事重镇)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很近,左边是甘州五卫,右边是永昌卫。至于北面,有秦、汉、明初长城为依托,对付北面的瓦剌、鞑靼问题并不大。 至于西面,更不需要考虑,嘉峪关的存在,足以挡住西面之敌。 需要说下的是,宋元时期,嘉峪地区有关无城,真正的嘉峪关城始建于洪武五年,负责修筑的是宋国公冯胜。其修筑的历史可比山海关更早,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雄关”。 环顾西北地区,山丹所处的位置是极好的,范围足够大,又是历史悠久的马场,还不怕被人打草谷,可谓是绝佳的选择。 “你们都认为应该选在山丹来设置马场?” 朱允炆询问。 朱棣、铁铉等人连连点头。 朱允炆审视再三,确定没有比山丹更合适的选择了,有些地方也不错,但范围有限。像是北平的马场,物资供应倒是好的很,但方圆就那么十几里,扩大也不合适,北平未来是要作为帝都的,人口与城池的范围,都要进一步扩大,马场只能向北移了。 当然,内阁、兵部与五军都督府捯饬了那么久,自然也不是只选出了一个山丹,还有二十几个区域,甘泉、临川、武威、宗水等地。 经过商议,朱允炆决定按照兵部提议,设置甘肃山丹苑马寺,以山丹为核心,同时设甘泉监、祁连监、临川监、武威监、宗水监、安谧监六个监,而在每个监之下,设四个苑。 甘肃山丹苑马寺定位有些高,按照朱允炆的预想,要在三年之内,达到两万匹的规格。 这里的两万匹,只是马场的战马数量,而在这个数量基础上,每年孕养的战马,也不过只有两千到两千五百匹,换言之,想要依靠甘肃山丹苑马寺打造一支两万多的战马群,需要十年之久。 可见马匹的数量一直无法大量补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在大明马场也不是只有这些,在贵州、东北、山西与陕西等地,还是有些马场支撑着。 即便如此,大明的战马数量依旧难以快速增长,几年内是别想看到多少产出了。 “将去年晋商送来的战马,朵颜卫送来的战马,送到甘肃山丹苑马寺吧。” 朱允炆有些无奈。 铁铉、徐辉祖虽然很是不舍得,但也只能忍痛割肉,原因无他,优良的马种太少。 培养马场,必须有足够出色的马种。 马这类东西,是很讲究血统与基因的。如果没有好的马种,一代强,二代弱,三代估计就成骡子了,到时候养出个寂寞,谁受得了? 可让人不得不低头的是,大明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马种,像是鞑靼野马、大宛马、蒙古马,阿拉伯马等,就没一个是大明的,至于汗血宝马,那也是西方的产物,在丝绸之路尚未打开的时代,是没几个人能牵着这些马到大明的。 至于打开丝绸之路,现在也不合适。西面的亦力把里现在很乱,帖木儿帝国又野心勃勃,想派个人谈判个和平通商都不可能。 朱允炆看向宋晟,道:“马场对大明有多重要,无需朕多说。朕希望你重回甘肃,统管陕西行都指挥使司。” 宋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臣定不辱命。” 朱允炆上前,亲自搀起宋晟,严肃地说:“你曾镇守凉州,威慑鞑靼与瓦剌,现在朕将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交给你是放心的,待春暖花开时,朕给你送行。” 宋晟谢恩。 朱棣、徐辉祖、铁铉等人有些羡慕,谁都清楚马场容易出功劳的,再者,北面就是鞑靼和瓦剌,说不得还可以出门杀几个人,领点功劳。 待在京师,实在是无功劳可取啊。 朱允炆微微点头,很大方地表态:“回去之后,拟定一份文书,需要多少钱粮,从何处调人,调战马几何,尽早呈送上来。甘肃山丹苑马寺卿人选,你自己来挑。” 宋晟心头感觉十分舒坦,跟着这样的皇上办事,不做出点政绩来都对不起他。 养马场选定后,朱允炆将目光投向了朝-鲜,道:“前段时间辽东传来消息,朝-鲜内部可能有变。朕揣测,李芳果很可能会就此失去王位,李芳远将战胜李芳干成为新的朝-鲜国王。李芳远怕是个精明人,他一定会派人出使大明,朕认为这是一个交易战马的好机会。” 铁铉微皱眉头,大明对于朝-鲜的消息知道的不多,但基本的势力格局还是清楚的,李芳干明显占据优势,松京就在他的势力边缘上,那李芳远的势力范围却有些远,想要赢下李芳干怕是不容易。 但看朱允炆的神态,似是十分笃定,又不敢出言直接反驳,于是铁铉说道:“皇上,朝-鲜谁作国王,都会遣使臣来大明请封。若在请封时议马策,多少有些不妥,存在交换之嫌疑。臣以为,可在册封之后,再议马策。” 朱允炆想了想也是,事情虽然是分开办的,但如果事前说,多少有点威胁、交换条件的意味,道:“是朕考虑不周了,那就做好接待准备吧,南洋诸国与琉球使臣都在路途之上,务必好好接应与招待。” “臣等遵旨。” 解缙等人答应。 “可还有事?”朱允炆问,见兵部侍郎刘儁欲言又止,便问道:“刘侍郎,可是铁尚书封了你的口,欺负了你,不敢说话了吗?” 众人看向刘儁,不禁有些笑意。 刘儁连忙否认,道:“臣只是在想,眼下瓦剌内部斗争的厉害,我们是否可以借此机会交易一批战马。朝廷前策之下,商人北出多取珠宝、皮毛之货,鲜有战马,若是命商人以收购战马为主,马场战马岂不齐备?” 朱允炆坐了下来,平静地说:“谁来给他解惑。” 铁铉一施礼,对刘儁解释:“朝廷准商人出关,最关键的是索其情报,知瓦剌与鞑靼虚实。这一点无论哈什哈,还是马哈木,亦或是阿鲁台等人,都心知肚明。但他们没有对商人动手,是因为他们需要商人送来物资与补充。” “若商人突然转性所求战马,就意味着事情发生了变化,商人不只是大明的探子,还可能会成为大明的骑兵,成为大明攻击自己的力量。他们自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再者,眼下马哈木与哈什哈内斗,正是战马缺乏的时候,此时商人大肆采购战马,谁会交易?不仅不会交易,怕还会在商人归途中抢掠战马。” 刘儁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想从瓦剌与鞑靼手中得到战马就不可能了?” 铁铉、解缙等人哈哈大笑起来,刘儁更疑惑了。 郁新看了一眼刘儁,解了他的疑惑:“当然可以,他们会把送战马送到大明来。” “送?” 刘儁有些惊讶,且怀疑。 解缙看了一眼铁铉,那意思是,你这个侍郎咋就看不穿三步棋之后的事,走出一步,自信地说:“瓦剌内部分裂,斗争迭起,然而马哈木并不是好对付的,加上其是买的里八剌的女婿,有些瓦剌部落跟着他一起反抗哈什哈。” “两人想要分出胜负,并不容易,更大的可能是一方遭遇损失,继而请求支援。向鞑靼请求支援,鞑靼怕是不会给他们,但如果他们低头向大明请求支援,呵呵,那他们就需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战马。” ps: 后天生日,今天有空去聚餐喝酒去了,哈哈,就一章,后面我继续努力,感谢大家支持……  第六百一十四章 杨溥是个大忽悠 议事之后,各自散去。 朱允炆站在武英殿外,看着天空,原本遮日的乌云缓缓散去,阳光散落,宫墙的影子显现出来,凉意之外,多了几许暖意。 刘长阁匆匆走了过来,行礼后,低声禀告:“接山东安全局急报,茹瑺扣押了高阳郡主,正在返回京师的途中。”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刘长阁,道:“朱高煦被扣押了?茹瑺,他不是在山西,怎么跑山东去了?” 事情有点乱,朱允炆一时无法明白过来。 时间与空间都不交叠的两个人,咋就突然出现了关系…… 刘长阁也有些挠头,这件事说起来就是那么巧,也活该朱高煦倒霉。 朱允炆听着刘长阁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惊讶,愤怒,大快人心的笑。 事情并不复杂,一个山西移民说了代王朱桂的坏话,被朱高煦听到了,要打死他,结果先是被宋礼阻拦,后又为宋正臣威胁,最后直接被茹瑺给抓了起来…… 眼下北面的猛人就这么多,朱高煦一次碰到三,也真是不容易了。朱高煦被抓,还是以扣押的方式押送京师,这种结果朱允炆自然是拍手称快。 朱高煦此人参与缥缈楼,勾结公子李祺,虽然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朱允炆真想收拾他,还是绰绰有余。但考虑到朝廷还需要朱棣,朱允炆忍了下来,只不过用了点手段,将消息放到了中军都督府的文书中。 朱棣看到了那封文书,打了朱高煦,并入宫请罪。 朱允炆见了朱棣,看着那封文书安慰朱棣,说不过是曹国公府的一些手段罢了,朱高煦一表人才,有勇有谋,心思灵活,做事周详,很有上进心,如此聪明娃,肯定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朱棣当时是汗流浃背,回到家之后又打了一顿朱高煦,原因可能是朱允炆夸朱高煦夸得太好了,当老子的朱棣竟然没发现儿子还有这么多优点,一时气恼的缘故…… 朱高煦不是朱高炽,他身体健全,行动方便,严格遵守小杖受、大杖走的规则,一看朱棣都抽刀子了,当然要跑路,这一跑,就跑出了凤阳,山东济宁…… 朱允炆笑了两声,突然笑不出来了。 茹瑺为民出头,抓了恶霸朱高煦,是正义弘扬的正能量故事,可问题是,茹瑺是官,朱高煦是高阳郡王,皇室宗亲。 按照朱元璋设定的规则,《大明律》是治理大明百姓的,不是治理皇亲国戚的,皇亲国戚犯了错,是按《皇明祖训》来办的,朝廷官员是无权处置的。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扯淡,糊弄天真无邪百姓的话。 《皇明祖训》写得清清楚楚: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 大致意思就是,皇上的亲戚犯了法,交给太子处理,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罪,就与亲戚们开个会,之后皇上摆个席,这事就过去了。 在上面这句话之后,还跟着一句要人命的话“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这就直接说清楚了,哪怕是皇亲国戚犯了法,犯了罪,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你们是可以张嘴说话的,但是不准伸手抓人。 茹瑺抓了郡王,直接就是违背了《皇明祖训》,违背了太祖的意志,这就太授人以柄了,眼下这么多叔叔还在京师呢,一旦事情闹大,非要自己表个态,太祖的话还算不算话,那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自己袒护茹瑺,估计朱元璋的坟头会冒出来一群哭叫的儿子。如果自己袒护朱高煦处理茹瑺,那朝廷百官还不炸了锅,不,已经不是百官了,而是千官! 该死,朱高煦还真是一个惹祸精,早知道不让他跑出去了,现在好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刘长阁见朱允炆长吁短叹,补充了句:“佥都御史宋正臣认为茹瑺此举违背祖训,便摘了茹瑺的官服官帽摘了,扣押下来之后,与高阳郡王关在了一起,两人被押入京……” “什么?” 朱允炆懵了,这是什么操作,茹瑺扣押了朱高煦,宋正臣扣押了茹瑺? 没错,茹瑺是巡抚,权势逼人,又是内阁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朝廷重臣,按理说一百个宋正臣也动不了茹瑺,可问题是,朱允炆认为宋正臣是个人才,让他盘查移民区的同时,给了他一个“勘明地方,处置奸佞”的权利,也就是说,宋正臣有权处理移民区域内的官员…… 这个权利的给予,也就是让宋正臣处理个知县时用用,七品官随便整,最多到知府。可宋正臣自己不这样认为,面对茹瑺这种朝廷重臣,他竟然也给用了…… “那丁景福、杨溥等人呢?” 朱允炆问道。 刘长阁道:“随同一起返京,据说宋正臣扣押茹瑺,还是杨溥的主意,但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 朱允炆眼前一亮,杨溥的主意? 这个家伙为人谨慎,看似老实忠厚,实则心里花花肠子一堆,在大同的时候就忽悠胡濙去找马哈木谈判,结果把马哈木的野心勾起来了。现在他又忽悠宋正臣抓了茹瑺,这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刘长阁见朱允炆沉思,主动提议:“皇上,可需要派人释放朱高煦与茹瑺,免了麻烦?” 朱允炆沉思再三,微微摇头,道:“有人想要立威,天下人都看着呢,朕又如何能拒绝?让他们入京,大朝觐热闹点也好。” 茹瑺年龄不小了,在朝廷中摸爬滚打熬过了洪武风雨,可不是什么愤青,而是老谋深算,深沉老道,他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依然敢于扣押朱高煦,其用意,可不是朱高煦本人。 这个老狐狸是想借朱高煦发威,告诉全天下的官员,他茹瑺在处理山西移民问题上是容不得沙子的,哪个敢虐待、欺负山西移民百姓,他就敢于斗到底。 不信你们都睁开眼看看,皇亲国戚,高阳郡王,燕王之子,老子都敢抓,你们这些地方官吏算个求。 朱高煦只是一个倒霉蛋,茹瑺不直接来京师参与大朝觐,绕路跑来跑去,不就是想抓个典型嘛,哪怕他不抓朱高煦,也肯定会抓一个李高煦、张高煦之类的来京师。 既是如此,那就配合配合他吧,移民五十万,居功甚伟,有点要求还是要满足的,至于朱高煦,估计免不了一顿胖揍…… “还有其他消息吗?” 朱允炆走着问。 刘长阁跟在一旁,尽量用身体挡着寒风:“国子监杨士奇举荐的冉忠,经安全局核查,确系孔子七十二贤之一的冉求后人,其家族已是衰落,冉忠这一脉,只有八个族人。” 八个? 朱允炆眉头微皱,到这个程度,基本上也就是一脉单传或两脉传承了。 “还有呢?” “皇上特意嘱托的,安全局也调查过了,其虽家境偏差,却书籍满堂,尤以儒家学问为主,批注最多的书主要有《论语》、《春秋》、《大学》……” 刘长阁说着,多少有些疑惑。 调查冉忠,为啥要调查他看的什么书? 朱允炆听闻后很是满意,吩咐道:“请他来京师一趟吧,要快。” 刘长阁答应着,见朱允炆心情不错,问出了心头的疑惑:“皇上为何只点出了高阳郡王,对魏国公府的徐增寿……” 作为“同党”中人,李增枝住过单间,朱高煦享受过板子,可徐增寿却没一点额外待遇,这有点说不过去。 朱允炆将手藏在袖子里,外面的天有些冷:“朕点出了朱高煦,唯独放过徐增寿,原因只有一个,朱高煦是藩王之子,徐增寿不是……” 借朱高煦敲打下朱棣,告诉朱棣,你儿子犯了错,但我没处理他,这是给你面子,要好好办事,要不然让你儿子好看。如果换徐增寿敲打徐辉祖,那就完全没必要了,徐辉祖是个老实人,也很清楚界限在哪里,他是不需要敲打的。 当然,徐增寿会不会因为李增枝找他喝酒聊天而害怕,那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大朝觐将近,元旦也将近,六部衙门大部分都休假了,只留下了一些当值人员。按理说内阁也可以轮休了,但大朝觐期间,内阁大臣不露个脸怎么行…… 眼下最忙碌的依旧是吏部与礼部,尤其是吏部,若没有国子监数学监生的帮助,估计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了,即便如此,吏部也是从早忙到晚,毕竟几千多外地官员要来,这些官员不是来了见个面,吃个饭就回去了,是需要在京师过春节的…… 别看只是一千来个县,合计三百多的府州,就以为就这点人了,一个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可是有几十号人的,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来,但朝廷序列的官还是要跟着的,吏员就待在家里候着吧。 礼部官员整天都埋头于“揭贴”之中,所谓“揭贴”,就是初期考核加考语的文书。 官员的考核也并不是年终才开始,而是每个月都有,县官每个月对所属官吏功过成绩考评造册送给州,州官每个月对县官考评造册送给府,府这一级就不按月来事了,而是按年。一年快到头了,府官整理整理文件,送给布、按二司衙门。布、按二司衙门翻看几眼,写点评语,送给吏部,吏部收到的这一份汇总文书,就是“揭贴”。 大朝觐伴随着大考核,考核的一个主要依据,那就是“揭贴”。 因为“揭贴”是由地方送到吏部的,所以在大朝觐之前的地方,通常是比较热闹的,官员们也很活跃,今天请某个官员去红楼叙叙旧,明天去哪个官员家里坐坐,当然,空着手上门是不符合交际礼仪的…… 按照安全局的一些情报,有官员在大朝觐之前,赶牛车五辆,载银铜数万,行走于野,穿州入府,如果配几个侍卫,挂上招牌,那就可以充当皇室中央钱庄的运钞车队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程朱理学的改良方向 贿赂是一门学问,不钻营清楚很难搞定。比如这里有道数学题: 搞定知县需要一百两,搞定知州需一千两,搞定知府需要五千两,搞定布政使司需要一万两。 问,这一万两谁出? 首先,知府自己是肯定不出的,他会找知州要,知州也不会自己掏钱的,他会找知县要,知县打开钱袋子一看,一把辛酸泪,可下面已经没人了,总不能找主簿、衙役要钱吧,来年还得指望他们跟着干活呢。 找谁? 士绅大户? 百姓? 不,是士绅大户和百姓,外加透支财政。 上面说,这件事难办啊,得加钱。 知县衙门还是留着一些钱财维持正常运作的,现在也顾不得了,官途要紧,什么明年的维稳治安经费、赈灾经费,粮食经费,统统拿出来。 实在还不够,让大户门出,不出,来年你试试后,有的是理由找你们麻烦,百姓也得出,一家出十文钱,都够多少了…… 大朝觐的背后,往往伴随着一堆污浊。 不过也好,在安全局逐渐沉入州县一级的情况下,这些动静自然而然也送到了京师,谁收了钱,收了多少,什么时候送的,哪只手接的,藏在了猪圈里还是床底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笔账本,朱允炆没给吏部看,原因也不单纯是保密,而是这份账本现在只有上册,下册还没开始写呢,等这些官员入京之后,下册才开始动笔…… 现在安全局也好,安全二局也好,已经不再以古今、公子、白莲势力为主了,虽然还没有抓到古今,白莲教的佛子唐赛儿也没找到,但这已经不是主要的矛盾点了,官吏问题,才是关系更广,分量更重的问题。 朱允炆给安全局的命令,那就是盯着入京的官员,看看他们到了京师之后,找谁吃了饭。至于送没送礼并不重要,答应人家吃顿饭,就是冲着好处去的…… 当然,京师吃饭的地方实在是多,安全局人虽然不少,也不能全部都盯着人家吃啥去,重点还是放在中高档酒楼、青楼还有各地在京师设置的会馆里面,至于街边的烧烤摊,大排档之流的,不盯着也不碍事,就没几个官员请客会请到小吃街的…… 自从十二月四日开始,陆续有外国使臣进京,先来的还是占城国,使臣是老熟人耶嘉僧远,只不过耶嘉僧远从主使成了副使,一个名为孙子布的家伙担任了正使。 这个名字有点费爷爷,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人家的真名。 孙子布带来了一个占城国的“噩耗”,罗皑去世了,接替罗皑的是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嘟噜了一大堆,会同馆的人翻译过来叫“占巴的赖”。 朱允炆有些可惜,罗皑是一个相当强势的人,要不然也当不上国王了,他活着,安南胡氏对占城还有些顾虑,现在他死了,又出来一个占巴的赖,看名字是有点赖,也不知道有多少本事。 孙子布擦了擦眼泪开始告状,告状的对象还是安南胡氏父子,说他们两个正在兴大兵进攻占城,已经占据了占洞州,再这样下去,占城就要失去北部屏障了,请求天朝大哥大主持公道,救小弟于水火之中。 朱允炆安抚了一番,让他们回会同馆休息去了。 占城会不会被吃掉,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件。安南胡氏要真的吃了占城,大明也能顺带一起打下来,如果占不了,也能耗点实力。 不过按照历史进程来看,占城被彻底灭掉还需要几十年。大明一旦对安南用兵,占城怕就不会灭亡了…… 这一日,朱允炆正在绞尽脑汁写《物理学》,不,是《格物新学》。 在元朝时期,程朱理学被作为官学,成为了统治阶层的工具,加上一些理学家实在是没骨气,投靠了元朝,将“君臣大义”作为核心思想宣传了近百年,结果这套思想深入人心,已经超出了民间原本存在的“华夷之辩”,结果许多汉族人成为了元朝的拥护者,不少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丢朱元璋砖头,也是有思想依据的。 到了朱元璋时代,又搞了一套“唯朱熹”论,思想控制很是严苛,想自主表达思想,举行公开辩论,下场就一个: 打死。 但朱允炆掌权之后,不断推动国子监思想解禁,给了他们学术讨论的条件,甚至还引入了一干杂学进入国子监,让国子监成为了一个思想并存的大熔炉。 但这个大熔炉现在出了点问题,据杨士奇奏报,程朱理学方面的论战越来越多,有些人已经在质问宇宙到底是不是“理”、“气”构成的,直接攻击程朱理学的根基。 但这些监生还是太嫩了一点,怀疑精神有,质疑精神有,但思想境界还没有,给不出来答案。人家就问一句,不是“理”、“气”,那你以为是什么? 答不出来。 真的答应不出来,除了理学构建的宇宙观、世界观,他们不存在另外的观念,只凭着质疑而给不出答案,是立不住脚跟的。 对于这一点,朱允炆也帮不上忙。现在抛不出来小马的唯物论,那些观点,偶尔说说当做玩笑也就罢了,作为学术问题,那是会带来思想混乱,带来更严重的认知问题。 朱允炆后世也不是学哲学,走革-命的,虽然翻过马列教材,但看过还拿出来用是两码事,真要乱来,这天人感应、程朱理学、君权天授、君臣伦理、礼仪礼法,都会崩塌,到时候大明不用别人打,就会被自己玩死。 思想问题是个极大的问题,绝对是不允许存在多元思想混杂的,必须坚持一个主旋律,一个主心骨,那就是儒学,也就是现在的儒学代表程朱理学。哪怕是后面王守仁横空出世,心学大成,他也并没有推倒程朱理学的灶台,而是在其基础上,改良、改善、最终形成自己的理论。 朱允炆也没办法搞定程朱理学,也不打算拿出王阳明的那套理论,而是决定另辟蹊径。 事实上,程朱理学是有积极价值的。这一套理论能存在并影响几百年,为无数聪明人所接受,绝不是什么垃圾或糟粕。 程朱理学认为世界是宇宙万物都是由“理”、“气”两个方面构成的。“理”,是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气”,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材料,并强调“理在先,气在后”,即先有规律规则,再有一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是典型的心学逻辑。 朱熹对于主客体对立的心物范畴也有着明确的论述,给出了“主宾之辨”的方法,即是以“吾心之知去认识事物之理”,而认知的方法,即是格物以致其知! 格物以致其知! 这六个字是程朱理学,王阳明心学的共有核心,事实上,这也是儒家文化的核心,是指导一切知识分子认识世界,了解世界,影响世界的一个工具。 朱允炆没有去研究朱熹的“月印万川”,“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等理论,而是将目光盯住了“格物以致其知”的工具。 在朱允炆看来,思想存在着顽固性,想要改变并不容易,但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与掌控力,引导这群人左手还是右手拿工具,格哪里,怎么格,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所以,在数学打下一点基础之后,物理学也该跟进来了。当然,焦耳、电流之类的是不可能写了,还是研究点光、力、物质的问题,循序渐进吧…… 让程朱理学从思想问题为主,转化为工具问题为主,这是朱允炆的初步盘算,只有等物理学有了一定基础之后,这些人才可能回答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不过这需要时间。 就在朱允炆准备《格物新学》,筹谋建文三年的教育图景时,一个噩耗传入宫中。 京师初等学院的院长王绅突发疾病而亡。 朱允炆听闻这个消息,心头有些沉重,王绅是自己手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师资人才,他参与过国子监的改制,也是京师初等学院的筹建者,通过安置灾难子女的方式,堂而皇之,惊世骇俗地施行了子女平等就学。 虽说京师初等学院的名字挂在了后宫头上,是马恩慧为了照顾灾民孩子的一种举措,但毕竟在京师初等学院设置了男童班、女童班。 让女孩与男孩一起进入学堂,最初朝堂官员是看他们是灾民可怜,加上孩子小都没计较,可现在回过头看,临时安置措施,有点永久化的样子,不少官员反应过来就开始弹劾。 弹劾的对象,自然不能是皇后,人家母仪天下,照顾下灾民百姓的孩子,深得民心,谁弹劾皇后,谁就在道德上站不住脚,注定是失败。所以,弹劾对象只能是京师初等学院的院长王绅。 王绅埋头干事,配合杨士奇对国子监的上三堂、下三堂改造,将京师初等学院打造成了初级堂,学制为五年,肄业之后,直接对标国子监的下三堂。 而这些改制只是王绅改制的一部分,他还不动声色,招揽京师本地人的子女入学,一些御史整天忙大事,盯着大人物,突然有一天发现,京师初等学院竟然有了五千多孩子上学,甚至还开了三个分院…… 弹劾满天飞,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女子是没资格进入学堂的。 女童? 女童也不行。 抵着压力,王绅自顾自坚持着,直到前段时间,有御史周昌言写了一封弹劾文书,内容很简单,大致是: 王绅你允许女童入学院,这是不对的,如果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跳出来责骂你不守礼仪,不尊教道,不配为人之子,君之臣。 这一封奏折,看似简单,但用意极为歹毒,可以说,王绅就是被这封奏折给折磨死的。 如果是换个人,这样的骂人文书看看也就放下了,但王绅做不到,因为他的父亲是他的弱点,一个致命的弱点。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才是德,不是文盲是德 王绅的父亲名为王祎,是一带忠义名臣。 洪武五年,王祎奉命前往云南招谕元朝梁王把都归顺明朝,王祎的工作很出色,说服了把都,可就在把都准备签下投降合同的时候,元朝其他残余部队找到了把都,杀害了王祎。 王祎死时,王绅只有十三岁,之后母亲伤心过度,也走了,但在临终之前,嘱托王绅一定要遵从父亲的期望,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王绅答应了母亲,并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并努力读书。后来,王绅去找了父亲的好朋友宋濂,拜宋濂为师。 宋濂什么人? 那可是明代初期的大学问家,朱元璋极为敬重的儒学大家,太子朱标的老师!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绅还是朱标的师弟。 宋濂极是器重王绅,悉心教导,而王绅本身也极为刻苦,成为一时俊杰。后来宋濂又收了个弟子,名为方孝孺。 没错,王绅还是方孝孺的师兄。 虽然方孝孺大王绅三岁,但两人互为知交。 如果按照这个路线发展,王绅很可能会在方孝孺掌权之后,成为建文朝堂的重要人物。很可能,王绅在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就去了四川成都。 原因有些奇葩,因为成都有一个蜀秀才藩王朱椿,听说了王绅大名,让人带了钱财书信找王绅,并将文书递给了朱元璋,希望让王绅到成都府学当训导。 朱元璋没意见,王绅更是欣然答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四川距离云南很近,而他的父亲王祎死在了云南,一想到母亲死之前悲伤与绝望的样子,王绅就曾发誓,一定要将父亲的骸骨带回来与母亲合葬。 朱椿知道王绅的事之后,给他资助,让他去云南了愿。王绅从成都到昆明就用了三个月,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想找一个人的遗骸该多难。 王绅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最终只找到了一个乱葬岗,坟头无数,早已分辨不清楚谁是谁。王绅捶胸顿足,哀嚎大恸,撰写了著名的《滇南恸哭记》。 王绅认为自己没有找到父亲的遗骸,是一种罪,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母亲。现在御史周昌言说自己“不配为人之子,君之臣”,如一把刀子,直插在了王绅的心头。 王绅死了,死得很是突兀。 在朱允炆的计划中,原本想通过王绅之手,拉开扫盲大教育战略的序幕,可现在这个人走了,给尚未规划好的“教育战略”蒙上了一层阴影。 朱允炆自是有些愤怒,但眼下不得不考虑另寻他人来支撑教育战略,试点扫盲,推动教化。 王绅死了,御史周昌言恐惧了,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按照周昌言的打算,也就是过过嘴瘾,攻击下王绅,仅此而已。现在王绅死了,但王绅的朋友还活着,比如师弟方孝孺,比如蜀王朱椿,还有内阁解缙,国子监杨士奇、李-志刚等等。 方孝孺率先发难,跑到了都察院指着周昌言的鼻子大骂,说他是“比汝畜生,畜生尤感耻辱”,这就是畜生不如了…… 朱椿与王绅是故交,这段时间没少在一起喝酒怀旧,可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没了,朱椿能不难受吗?虽然现在朱椿是一个闲散藩王,但其能量还是有的,直接对外放话,要查周昌言十八代,钱都准备好了,只要是他的把柄,一个把柄一百两。 听说不少人在周昌言门口晃悠,也不知道是谁神通广大,没过两天,竟去蜀王府用驴车拉走了一千多两钱钞,据说驴车是去了羊市桥。 杨士奇、李-志刚得到消息,更是接连上了三天的奏折,弹劾周昌言十大罪,最要人命的,就是贪污,周昌言贪污的也不多,六十二两,放在洪武年间足够砍头了,但现在是建文朝。 朱允炆并没有对周昌言痛下杀手,虽然他用心歹毒了一点,但归根到底,还是王绅心理素质有些不过关,身体还可能有点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才会在短时间内走了。 但周昌言这类人是别想留在京师了,他还没等观看大朝觐的风光,就被朱允炆发配到了贵州的龙场驿,估计他也不可能活到王守仁的时代了,先去打打底子,修点房子也好。 王绅死了,周昌言走了,然而围绕着京师初等学院的争论别没有结束,这件事需要一个定论。 朱允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依旧是有些流氓。 先问百官,谁认为女孩家不能读书识字的? 好了,挺多,四十多号。 那就辛苦大家看一场戏吧,朱允炆以皇后的名义,召这四十多号官员的女眷入后宫赴宴,老娘、老婆与女儿一并都请了,皇后在宴会之上拿出纸笔,让所有女眷留个吉祥话,祈祷大明来年昌隆。 之后,朱允炆收到了厚厚一叠纸张,丢给了反对的官员,就问一个问题,一个个张嘴闭嘴就是女子不能读书识字,无才便是德,为何你的家眷识字,字写得还不错,还有些用了对偶句,挺有才啊。 作人都虚伪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事实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思想在大明也很流行,但是各位,这句话可不是说女子文盲便是德。 无才和文盲,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贵族官员家的女儿,通常并不都是文盲,女儿家也是需要识字的,要不然《女戒》谁来看,谁来读,男人吗? 男主外,女主内,不识字怎么主内? 连个账本都看不懂,连个名字都不会写,怎么个主内? 事实上,别说是官员,就是一些商人士绅,也毫不避讳自家女儿读书识字。而后宫中的女官,也有不少有学问的,书记功过、记录财帛、掌管宝玺和书籍图册,这些没文化底子怎么做? 女儿家不能读书识字,那纯碎是胡扯。 解决了女儿家能不能识字、读书的问题之后,就必须解决女孩子能不能进入学堂,和男孩子一起读书的问题。这个问题有点麻烦,但朱允炆还是解决了,就一句话: 你母亲、你老婆、你女儿是谁教会读书写字的? 先生。 没错,就是先生。 很多人为了自家孩子的教育,通常是请先生上门教学的,虽然闺女不能出门见人吧,但能见先生,能还自己的兄弟一起听听课,学习学习。 比如著名的千古才女李清照,出身书香门第,打小就识文断字,而她的老师更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 朱允炆就问了,你们有钱请先生到家里读书,和女儿见面,没问题,那皇后请先生到学堂,给女子们上课又有什么问题? 你们的女儿能和兄弟一起学习听课,大明百姓的女儿就不能了?何况人家还专门设置了男童班、女童班,你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君子教导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就是告诉你们,自己想做的,也得允许别人去做啊。如果你们反对京师初等学堂,那好,咱就一起反对,大明百姓的女儿不允许请先生,那你们也都别请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允炆也懒得搭理这些官员了,解缙、杨士奇把握住机会,为京师初等学院正名,认为女子孩童入初等学院并无不妥。 而一向传统守旧的方孝孺也在此时站了出来,认为女子通文识字,方可深明大义,固为贤德,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场纷乱。 为表王绅贡献,朱允炆特许以马车送其棺回义乌,王绅的棺木出京师时,沿途无数百姓送别,就连大报恩寺也一度停工,无数灾民带着自己的孩子站在路旁,一路送其离开。 百姓的心是敞亮的,他们不会表达那么多想法,却会以自己的行动告诉世人,什么人是得人心的,什么人是失人心的。 朱允炆思考再三,认为是谁手京师初等学院都容易成为靶子,说不得日后还会惹出不少弹劾,如果心理素质不过关,或地位不够高,很容易被言官欺负。 于是,朱允炆再一次重用了解缙,任命解缙兼任京师初等学院的院长,同时还附带了一条,杨士奇统管相应教务事宜。 换言之,解缙只是一个招牌。 解缙自己没意见,皇上需要一个能抗弹劾的肉盾,那自己就得站出来,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王绅之死与京师初等学院的争议,在十二月中旬落下帷幕。 此时,各地官员纷纷进入京师,到了京师之后,大家就自由了,寻亲访友,拜会官员,请客吃饭,逛逛青楼,这都可以,反正大朝觐定在了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有些时间。 安全局开始了昼出夜也出的状态,就连安全二局的女子们,也开始收集起情报。 解缙、郁新、陈迪身为内阁大臣,拜会着自是络绎不绝,六部尚书、侍郎家门口,来往的人也不少。但这些官员都很自觉,无一例外闭门谢客,无论是地方知府,还是布政使,谁来都不见。 作为朝廷的中流砥柱,解缙等人很清楚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比如南洋贸易赚的钱,那是可以伸手的,但朝觐官员的孝敬,那是万万不能要的。 经过白莲教、公子李祺等一干事件,京师的安全局力量已经膨胀到了巅峰,兵部说不出来安全局有多少人,却知道皇上已经在京军中选拔了几次军士以充护卫了。 皇上原来的护卫军士可不是辞职跑路了,而是就地转业,加入了安全局。 现在的安全局虽然没有洪武时期的锦衣卫有派头,有威严,但其广布程度,未必比锦衣卫差多少。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收黑钱。 可毕竟有个词叫做见钱眼开,京官在京师,花销大,节流有点困难,总需要开源…… 朱允炆正在审阅安全局递送来的文书,宋晟找上了门,张口就要三百万两银子,着实把朱允炆吓了一跳,不就是让你去养马,至于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怕夏元吉知道之后把你给刀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古代养马,这么难(一更) 三百万两! 朱允炆看着宋晟,一脸无语,让你去养一两万战马,不是让你去养几十万大头兵,凭什么要这么多钱? 宋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文书。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个无底洞,而自己正在往这个无底洞里面跳…… 养马,难吗? 不就是弄点草,跟养牛、养猪差不多嘛。 这是朱允炆最初的认识,然而,却是一个大错特错的认识。 宋晟的文书,彻底打碎了朱允炆对养马问题的认识,也终于明白过来,弼马温那个官虽然不大,但很可能是很有钱,很有权,很风光的一个官…… 大明缺战马,不少朝代都缺战马,想尽办法弄马政,但真正有起色的却不多,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养马难,难于养七个娃。 认为养马简单的,都是天真的想当然。如果养马只是弄个马厩,一天伺候草料就够了,那这马或许能活着,但基本也废了。 首先,养马需要马厩。 马厩的位置不是随便选择的,空间大小,温度状况,光线状况,空气流通与否,地面起伏度,周围环境,排水设施,这都需要考虑。 其次,马很娇贵,需要精心照料。 这里的娇贵,指的是马的肠胃,而非皮囊。 精心到什么程度…… 贾思勰在《齐名要术》中就曾介绍了饲养马匹的技术:“食有兰刍,饮有三时”。 明代进一步发展,形成了“三饮三喂”的饮饲方法,包括什么时候少喝水,什么时候喝一点水,什么时候喝饱水,都有规定,不是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去喂,也不是每次都让马匹喝饱的。 在饲料选用上,更需要用心,春夏需选择性清凉的饲料,如大麦或苦蒿、绿豆、豌豆、黑豆、红豆……秋冬需要熟料,煮豆以助其温…… 对了,你吃三顿饭,马也是要吃三顿饭的,如果马匹瘦不起膘,还得多用精选的豆子喂养。 吃喝的问题解决了,还需要解决放牧的问题,春天需要到山野跑,还需要喂点猪胆汁,让其有精神,夏天还需要到河边洗澡,不能中暑,秋天需要“净除厩污,熏燥蚊虹”,冬天也得注意别太冷了。 对了,如果是怀孕马,更需要精心照料,先须吃草,后方可饮水,不许喂养乔麦秸,黍琅、杂粮,需要吃好的,每日安排人照料…… 一天还要带马跑二三十里,以锻炼其脚力。这样一看,这不是照顾马,这是照顾妈宝啊。 其三,养马花销是真的大。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不说人工成本,就说吃的成本,就不是谁能轻易承受得起的。以豆类、麸皮、谷物杂粮为主的精饲料,以草类为主的粗饲料,还得补充一些矿物,比如盐…… 按照宋朝的相关数据,一匹马一年消耗的草料大致是二十五石,换算到明代,差不多二十三石,折合三千四百五十斤,平均一天一匹马的草料就需要十斤了,这还只是草料,另外也需要喂精饲料,一天也需要五斤左右,结合物价,一年一匹马仅仅是吃饭的花销就需八两银子。 一匹马一年八两,一万匹就是八万两,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各类花费,少说也得十几万两。另外,太仆寺也需要发工钱的,照顾那么多战马,需要的马户也不是一两个,而是数以百计,这些人也需要领工资过日子。 到无论如何,算来算去,一年顶破天也用不了五十万两。 朱允炆很是不解,宋晟不是大老粗,基本的数学问题还是弄得清楚,这上面也罗列了相应花销,凭空多要二百五十万两,不像是他的风格。 果然,宋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皇上,首年兴建甘肃山丹马场并不需要耗费如此巨大,然这三百两乃是五年所用,臣现在提出,怕的是未来五年朝廷削减马场费用,难以为继,无法有成。” 朱允炆释然了。 原来宋晟搞出来一个五年规划,却只提了一口价,他想要的是一个持续的保障,将马场钱粮作为专业款,每年户部分配财政的时候,先把这部分单列出来,别被其他部门给分走了。 五年三百万两,一年合六十万两,依旧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朱允炆在皇宫里面又是乾坤大挪移,又是耍阴谋使坏,才赚几个钱。 皇上的私房钱还不足以养一个马场,和后世某些富豪养海参队一比,当皇上还是个寒酸的…… “这些钱粮,还是颇多啊。” 朱允炆很是为难。 虽然今年财政收入不错,但明年的花销依旧不少,会通河还必须疏浚下去,混凝土道路也需要加快速度,二炮局、龙江船厂、清江造船厂都需要钱,新军之策的范围还将进一步扩大,将北部边疆戍边重镇守军纳入其中,而这每扩大一次,就会比往年多支出数十万两。 虽然五军都督府通过清查的方式,让各地卫所(除北平附近)军屯得到了巩固,有些地方甚至军屯的田亩还得到了增长,供养了大部分军士,但依靠军屯的军制不具备持续性。 可现在也不是全面废除军屯的时候,人口尚未增长起来,依靠农税、商税尚且无法全面支撑起庞大的军队,军屯还有存在的必要。 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北平,小地主多,也有足够的人手去耕作,卖了屯田也不影响粮食供应。像甘肃、辽东等地,就是想卖地,也得有人去买才行…… 人口还是不够多,否则移民出关,在辽东大规模开垦黑土地多好。可惜,关内多少地方都荒芜着,多少土地都没被利用起来,实在是顾不上关外了。 现在的女真还不够强大,让他们抓抓鱼,打打猎也无妨,等自己腾出手来,再收拾辽东等地。 哪里都要钱,财政蛋糕再大,也经不起分食。 宋晟解释道:“马种,臣需要购置马种。” “如何购置?” 朱允炆询问。 宋晟认真回道:“臣想请旨于哈密、沙洲等地,设置茶马司,吸引西番进行茶马贸易。眼下亦力把里虽是混乱,战马交易还是可以进行。而采取茶叶,也需要钱钞。” 朱允炆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茶,对于汉族人而言,只不过是一类饮品,可对游牧民族而言,则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加上游牧民族所在的地区没有办法种植茶树,想要弄点茶,还得从大明搞进口买卖。 朱元璋曾下令,私茶出境论死,驸马欧阳伦之所以被杀,就是犯了这一条。 明代茶叶和盐铁差不多,都是官营制。朱元璋曾用一段话,表明了茶叶的重要性: “此所以制番人之死命,壮中国之藩篱,断匈奴之右臂者,其所系诚重且大,而非可以寻常处之也。” 茶马贸易是明初获取与补充战马的重要手段。 当然,官营茶叶,并不意味着朝廷直接给宋晟,对于茶叶、盐方面,朝廷都设置有专门的茶引、盐引,商人通过帮助朝廷运输相应的货物,来取得这些茶引与盐引。也就是说,寻常时期茶、粮食、盐等运输的主力,是商队。 商队来一趟,自然是不可能只带来这点东西的,还会带来一些农具、瓷器、军士所需,犒赏所用,为了屯田,为了军心,总需要花点钱买下来的。再说了,银子与铜钱是硬通货,大明宝钞在西域也有点信誉,人家不一定只要茶叶,还可能要现金。 朱允炆思虑再三,伸出手道:“一年五十万两,怕是户部的极限了,实在是缺马,你也可以向北面走走,顺手带一些战马回来,以你宋晟的本事,这不算难吧……” 宋晟吞咽了下口水,皇上这是让自己出关打劫去吗? 得,就这样干。 瓦剌鞑靼缺东西就南下抢大明的,大明现在也缺东西了,北上一下,貌似也不算啥。 打不过主力,还打不了残余部落? 宋晟哼着小调走了。 朱允炆似乎看到了夏元吉吹胡子的场景,这个户部尚书真的不好当。不过马场实在重要,该有的支出还是不可短缺。 安全局来了消息,宋正臣、茹瑺、朱高煦等人已经到了长江北岸,傍晚就可入城。 朱允炆还在等朱棣的反应,在等众藩王的反应,会不会拿《皇明祖训》来追罪茹瑺,可让朱允炆失望的是,茹瑺、朱高煦都到了刑部大门外,众藩王没一个动静的,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朱高煦被茹瑺抓了的消息。 一出好戏还没开始,就已经散场了。 不,且慢。 御史插了一脚,事情又好看了。 都察院的御史程兆弹劾茹瑺违背祖制,擅扣皇亲国戚,罪不可赦,在燕王府睡觉的朱棣听到消息,从床上跳了下来,摘了宝剑就想冲出去把程兆给砍了。 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都没吭声,你出什么声? 朱棣看出来了茹瑺的用意,也看出来了事情背后的危险,这种事就需要冷处理,让朱高煦和茹瑺都去刑部,用不了几天,自然有人会将他们放出来。 如果把事情闹大,传得满城风雨,那朱高煦的名誉就彻底完了,虽然他也没啥好名誉,但燕王府还是要脸的。现在京师官员那么多,一旦有了恶名,等他们回去之后说其大朝觐期间的事,那朱高煦的大名就能传到大名的每个角落去了。 朱棣生怕众藩王因此找朱允炆闹腾,特意写了书信告诉所有在京藩王,这件事都别管,这是自家的事,不需要你们帮忙。 现在好了,御史蹦跶起来了,这不是帮助朱高煦,这是害朱高煦啊。 王妃徐仪华连忙拉着朱棣,言官可是砍不得的,现在最紧要的,是入宫让朱允炆早点处理好这件事,别闹大了。 朱棣丢下宝剑,一脸愁苦,自己怎么就生下来这么一个蠢货儿子,让你跑出京师避避风头,还在半路给自己惹事,惹事就惹事,还被人抓了现行,给人当了牌子。 第六百一十八章 和稀泥的皇上(二更) 刑部。 暴昭来回踱步,走得脑袋都开始冒汗了,侯泰不断让人添茶,这茶叶早就没味道了。 两个人很郁闷,这大朝觐在即,刑部封印,就留下刑部右侍郎金有声等几个人当值,这在家里陪老婆孩子正享受天伦之乐,突然说元旦要加班,是谁谁乐意? 金有声两手一摊,也不是自己想让你们两位来加班,寻常案件拖个几个月半年的也没啥,关起来饿不死就行,可眼前这两位“囚犯”,自己一个小小侍郎,一位都惹不起,不找你们来找谁…… 暴昭坐了下来,烦躁地翻了几页文书,开始责骂:“高阳郡王闹事也就罢了,茹阁怎么也不懂规矩,还有那个宋正臣,什么时候佥都御史都资格抓人了?” 侯泰咀嚼了一片茶叶,有点苦涩:“这三个人还真是乱来,但不管怎么样,这事必须早点解决,一旦起了风波,皇上不好给藩王交代,我们也不好给百官与百姓交代。” 就事论事,朱高煦打非议藩王的百姓,是有法可依的,《皇明祖训》嘛,打死了也是对方倒霉,实在算不上有罪。 但问题是,《皇明祖训》不是《大明律》,如果按《皇明祖训》办事,茹瑺,被打百姓,宋正臣都完了。 这个结果,将会导致皇上与百官对立,藩王得到更强劲的保护,尾大不掉,还可能会反过来欺压官员。毕竟《皇明祖训》中有太多利于藩王,不利于百官的内容了。 若是如此,刑部接受不了,六部接受不了,内阁也接受不了。所以,必须要保下来茹瑺、宋正臣。 换言之,这也是一个让《大明律》压过《皇明祖训》的机会,只不过,这个机会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如果早上几个月,藩王都不在京师,那还好说,处理掉就完了,其他藩王听到消息反应过来,也几个月之后了,可现在藩王多在京师,这要闹腾起来,朱允炆也不好压制。 再说了,现在那么多官员都在京师,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引起公愤,这大朝觐还举不举行了? 暴昭忧虑不已,这件事浑身都是刺,怎么抓都手疼,最让人头疼的还是《皇明祖训》,说它不管用吧,又是朱元璋亲自写的,还公开发行过。说它管用吧,这明显有点欺负百姓了,说两句坏话咋啦,代王朱桂在山西又不是什么好鸟,为了点煤矿,没少欺负人。 可问题是,官员再怎么不满,《皇明祖训》依旧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拥护这本书的藩王力量不可小觑。 让暴昭等人拿捏不准的是朱允炆的态度,如果他为了不承受太大压力,出于缓解与叔叔们关系的需要,转而拥护《皇明祖训》,那茹瑺、宋正臣可就惨了。 毕竟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皇宫里现在还没传出消息,说知道朱允炆在思考什么。 “去找内阁商议吧。” 侯泰提议。 这件事明显不是刑部能单独处理的。 暴昭刚想答应,抬头一看,门外走来一年轻人,认识,就是他送茹瑺、朱高煦到囚牢里去的。 “杨溥见过暴尚书、侯尚书。” 杨溥行礼。 暴昭皱眉:“你来这里作甚?” 杨溥淡定地看着两人,道:“自然是处理眼前的问题。” 暴昭、侯泰眼前一亮,莫不是他有什么办法? 仅仅一日,茹瑺为保护山西移民百姓,扣押高阳郡王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师,街头巷尾,走夫贩卒,无一不称赞茹瑺气节,也同情于其身陷囹圄的处境。 进入京师的地方官员听闻消息之后,被震惊地无以复加。 北平按察使汤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布政使张昺道:“茹瑺发疯了啊。” 张昺也有些后怕,这个茹瑺胆量也实在是太大了,为了保护山西移民,竟然抓了燕王的儿子,听说连朱高煦的护卫都被打了一顿,丢到了沟里。 这简直是不把皇室宗亲放在眼里,打了朱棣的脸,也打了皇上的脸啊。 张昺沉思片刻,终叹息一声:“茹瑺不是疯了,他是在为移民百姓赌上了自己的命。他也清楚,山西大移民结束,他就会离开山西,重回京师,到时候,移出去的五十万人口能不能安顿好,将是他的牵挂,这一次动作,实则是敲打北直隶、河南、山东各地官员,告诉他们,谁不善待移民百姓,他茹瑺是会找他们拼命的。” 汤宗难以置信,完成移民,回来领你的功劳不就好了,至于还冒如此大的风险,非要把事情闹大,一个处理不好,这就是掉脑袋的事。 张昺并不关心茹瑺会不会死,他死了反而有名声,他活着也没人敢惹他,死活都不赖,这丫的算是活精明了。 山东会馆。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带人就安顿在了这里,右参议李宗寿、按察使陈瑛等人看着李彦祯有些头疼,李彦祯直接喊来了济宁知州潘叔正,指着潘叔正的鼻子大骂:“济宁是你的辖区,宋礼管了,宋正臣管了,茹瑺也管了,为何你却跑了?” 潘叔正哭丧着脸,连忙道:“高阳郡王处置百姓,我一个知州也管不了啊。” 这倒是大实话,但不管用…… 李彦祯大怒,指着潘叔正怒斥:“你就是一无能之辈,丢尽了我山东官员的脸面!依我看,你也应该戴上镣铐到刑部去,而不是跟随山西官员一同上路,最后又到了山东会馆之中!” 潘叔正也真够倒霉的,原本朝廷见兖州知府郑刚被处理,宋礼又要回京,济宁应该有个人站岗,就安排潘叔正看着点。可谁知道茹瑺这么生猛,不仅抓了朱高煦,还以自己失职为由,强行带上了车队。现在好了,朱高煦、茹瑺会不会倒霉都不好说,唯独自己的下场很是明朗,罢黜回家…… 陈瑛看着有些可怜的潘叔正,起身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朝廷总会有个定论。眼下我们需要召集所有同僚,给他们说清楚,若不能好好安顿好山西移民百姓,他们就是藩王的命,也会被治一治!” 李彦祯连连点头,这件事可不能马虎,需要好好敲打敲打他们才行,宋正臣山东抓了好几个不作为、贪腐官吏,眼下山东官场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不好看,想要混个十优州府怕是有些难了。 茹瑺的惊世之举惹得京师议论纷纷,朱棣却一如既往,任凭外面风雪动,稳坐楼台,保持着定力,即没有入宫找皇上,也没有去刑部找暴昭等人。 朱允炆算是看清楚了,朱棣这样无非是告诉自己,他即不想拿太祖压自己,也很自信自家的儿子不会有事,一句话,皇上你自个看着办吧。 这一次,一向是非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朱允炆,也开始和稀泥,打太极,先是下旨,称赞茹瑺为山西移民作出的巨大成就,鼓励其再接再厉,然后设置家宴,招待朱棣一家人吃饭,朱棣来了,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也来了,谁都没提扣押的事,单纯就是吃一顿饭。 然后,事情不了了之。 茹瑺树立了自己的威严,以为生民立命的姿态,赢得了无数人的倾慕,成为了一时无两的清廉重臣。而朱高煦也因祸得福,前面的罪没有人再追究,也不用去北平过苦日子了。 对于这个结果,燕王朱棣是满意的,虽然儿子受了点苦,但毕竟消除了案底,茹瑺也是满意的,本来就没打算真干掉朱高煦,只是想立威罢了,宋正臣也是满意的,自己看似参与了,实则又什么都没参与,只不过是跟了一路,即没湿了鞋子,也没湿了手…… 这只是大朝觐之前的一个小插曲,但毫无疑问,这件事的意义并不寻常。 首先,此事标志着藩王势力的衰落。 若搁置在朱允炆刚登基之初或建文元年,藩王们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会打着朱元璋的旗号斗到底,不弄死茹瑺是不算完的。 可随着朱允炆皇权的巩固,尤其是死了两个藩王,又明旨削藩,一众藩王成为了没有了獠牙的老虎,哪怕是咆哮,怕也是无力。 其次,太祖成法,万年不变,还没坚持两年半,就已经变得无法执行。朱允炆经过了两年时间,开始彻底放开朱元璋的包袱,在变法、革新与治国方面,形成了自己的理念。 最后,朱允炆学会了妥协与变通,政治上趋向于成熟。 很多时候,事情不可能只有黑白两色,它还需要中间颜色,需要其他颜色。朱允炆开始在黑白之外,选择一种更合理的处理方式,以谋求大局上的稳定。 这种转变,虽然不够热血,不够血性,不够爽,但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个结果是最好的。 事情解决了,地方官员都入京了,该贿赂打点的打点好了,大朝觐就开始吧。 建文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天晴,白云碧空。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站着三千余官员,无论是京观,还是地方官员,都纷纷列队。礼乐声不断传出,大朝觐的奏曲在传唱,官员们按照品级站好次序,整整齐齐,肃穆至极。 朱允炆端坐在奉天殿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额头前皇冠上的冕旒不断晃动,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让人眼晕。 但没办法,该有的礼仪还是需要遵守。 随着礼乐进入高潮,数千官员齐刷刷行礼,山呼之声震彻天地:“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朱允炆微抬手,官员起身谢恩。 按照一般剧情安排,朱允炆该发表讲话,然后开始处理官员升降问题,但事实上,官员起身之后,就没朱允炆什么事了…… 他现在,就是一个摆设,现在的主角是吏部,确切地说,是吏部尚书蹇义。 大朝觐,说得高大山,其实就是官员入京见见皇上,行个礼,等待吏部考核与发问,具体办事的是吏部,皇上只需要全程露脸,最后拿主意就可以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大朝觐,处置官吏(三更) 大朝觐开始。 吏部尚书蹇义奏陈:“天下地方官吏来朝,兴大朝觐之仪礼,当稽查其政务有不足者,有逋欠钱粮者,有刑名失当者,有不能振举学校及劝课农桑者,有弄虚欺瞒于上而废其事者,当付法司正其旷官之罪。” 张昺、丁景福等人听了之后,倒吸一口冷气。 往年大朝觐,都是先夸一顿,点个赞,末了给个点评,说明好坏优劣,怎么今年上来就直接要治罪,夸人和点赞的程序呢,你直接越过了? 蹇义是一个务实主义者,点赞神马的,实在是没必要,反正也是要得罪人的,于是高声喊道:“吏部言,天下布政使司按察司及府州县朝觐官凡两千九百五十八人,考其政绩称职四百三十五人,平常一千六百六五人,不称职者四百五十人,贪污一百六十五人,阊茸者(老钝愚劣)二百四十三人。” 各地官员听闻之后,心头不禁打颤,这大朝觐刚刚开始,杀气就扑面而来啊。 朱允炆听闻之后,也有些皱眉,近三千官员,称职者不过才四百多,大部分都是寻常官员,但不称职,贪污,阊茸官员也不在少数,这三样加起来占所有地方官员近三成啊。 这是一个恐怖的数据! 这三成人,绝大部分都是知府、知县一类的官员。如果单独研究知县里面有多少不称职,贪污,阊茸官员,估计要突破八成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地方上出现一个青天大老爷的概率,那是很低的…… 蹇义洪亮得声音再次响起:“按朝廷规制,大朝觐评为称职者升,平常者复其职,不称职者降,贪污者付法司罪之,阊茸者免为民!现自北平布政司等衙门为开端作考察,唤其名者出班,准其自辩自言。” 朱允炆安静地看着,大朝觐也不是一天就能结束的,这群人要受罪,自己也要受罪的,慢慢熬吧。 蹇义喊道:“北平布政使司——经历崔岫,都事管儒,理问庄裕,库大使谭志业……” 刚想迈出脚的布政使张昺差点暴走,你要查,先给我个面子不是,好歹让我张昺露个脸,表达表达下自己的政绩,哪里有直接找下属的道理? 你蹇义到底懂不懂大朝觐的程序,这不是乱来吗? 其他官员也面面相觑,咋滴,今年改流程了,不让大佬们上去吹嘘政绩,吹捧皇上大人,唾沫满天飞了? 但在这种场合也没有人敢发问,朱允炆在那坐着都没说话,肯定是他首肯的。 朱允炆如果知道官员所想,一定叫屈,大朝觐这也是头一次在建文朝召开,毫无经验,事前蹇义说要稍微改动改动,以加快速度,自己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谁知道他会改动的这么厉害…… 经历崔岫、都事管儒,理问庄裕等八名官员出走出来了,朱允炆看着这几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颤颤巍巍,一步三喘的老爷爷们是谁啊,没事回家躺在床上不好吗?实在没家也可以去养济院啊。 这拐杖,这身板,风一吹,你们咋就没飞了呢? “臣等,咳咳,在。” “北平布政使司经历崔岫,都事管儒,理问庄裕,库大使谭志业……八名官员,老疾缠身,当致仕。” “臣还有力气——为大明——呕心沥血,臣不愿退……” “退下。都事李吉。” 蹇义很不给他面子,直接在文书上写了“致仕”的评语,然后开始下一轮:“都事李吉,你刑狱处置不当,定案不依《大明律》,诬陷百姓,收受贿赂,是当付法司处置,你可有话说?” 都事李吉听闻,浑身哆嗦,想要辩解,但看了一眼朱允炆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瘫跪在地上,喊了声:“臣有罪。” 蹇义没有理睬这位,安全局的带刀护卫已经走了过来,将其拉走了。 大朝觐期间,但凡有疑问,有疑惑事项,皆可问询。吏部对于布政使司送上来的揭帖也不是完全信任,而是会进行甄别、核查,甚至是当场质疑。 “通州同知陈刚等三人,民心不服。汝等可认?” “俱当罢为民。” “武清知县陈全、县丞等五人,滥用酷刑,以致民死,汝等可认?” “俱当入司法罪之。” “……” 大朝觐犹如一场判刑大会,公开宣读其问题,表示处理结果,有没有疑问当场表达,有什么冤情,当时就说。一旦出了这个门,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建文帝就在上面听着呢,每一份处理结果的清单都会送给他阅览,处理过程清晰,没人情可讲,只要皇上最后的时候点个头,批准下,那就可以执行了。 北平布政使张昺脸色很是难看,这一会的功夫,自己辖区就被处理了几十个官员,有些官员平日里看着挺好,挺能干的,到了这里,竟然都要入狱了…… 丢人啊! 张昺难受,其他各省的同僚也难受。好歹张昺已经挨了几刀,事情基本上过去了,而自己这边鬼知道还有多少问题,揭帖上报的问题清单和吏部掌握的清单不一样啊,这可有点不太妙。 北平布政使处理完了,就开始处理山东布政使司等衙门,按理说,山东经过了白莲教清理,宋正臣的处理,问题不多了才是,可依旧问题重重。 青州重建需要钱吧,疏浚会通河需要钱吧,没错,这些钱官员都很难入手,所以,那就换其他法子入手…… 巧立名目,私自收税的知县都有,可见山东地方官员是有多大的胆子。 这些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官员另谋财路的,以诬陷百姓与白莲教有勾结,拉人头去请功,百姓要么交钱,要么就被拉走,就这么简单。 要说百姓苦,也真是没办法了。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按察使陈瑛几乎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些问题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可都是不知情的啊,自己治下出现了这种问题还不知情,那就是渎职! 如果不是眼下礼仪重要,李彦祯恨不得上前踹死那些官员,尤其是拿白莲教当赚钱噱头的官员,这不是找死吗? 吏部知道这么多,还是都察院的同僚发挥了不少作用,戴德彝主导的都察院,以扩大御史规模来提升监察力度,这种策略并不是没有用处的。 事实证明,人多眼多,确实是可以发现很多底层的问题,也不是所有下放的御史都会沦落、会被收买的。 吏部综合揭帖、往年考核记录、都察院文书,实在不确定的,还可以找安全局补充点资料,调查清楚一些事还是容易,何况这一项工作提前了几个月之久。 相当于北直隶的问题,山东的问题显得“积重难返”,“病入膏肓”,这让朱允炆很是不满意,虽然有些事早已知情,但现在看着一个个官员被拉走的拉走,磕头的磕头,哭嚎的哭嚎,还是感觉愤怒。 官吏问题,直接干系民生,但这些官员似乎只想升官发财,不钻营如何伸手向上攀爬,就是思考向下伸手索要好处,就是不关注百姓的死活。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成为大明官吏的? 轮到河南时,河南布政使各衙门算是长了脸,因为蹇义只在河南挑了五名官员,其中三个老了,二个贪污,其他,没了…… 河南官场如此干净,足以让其他同僚羡慕不已。 当然,干净也有干净的原因,比如开封府官场的彻底塌陷,齐泰与景清的治理,这两位虽然管的是开封府,不是整个河南,但河南布政使司也是在开封城内,两个衙门的距离并不远。 齐泰、景清这么给力,知县来能换几茬,河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能不有点动静吗?再说了,齐泰和景清可是京官,人家一个曾经管吏部,一个管都察院,人脉广泛,只要一封奏折,一句话,都可能让布政使司等衙门吃不消。 迫于压力,加上安全局在河南活动的很厉害,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按察使张明清扫了整个河南官场,一干无用的,贪污的,酷吏等,早在八个月钱就被清扫掉了。现在的河南不敢说路不拾遗,但也可以敞着大门睡觉了。 不管河南官场是不是在投机大朝觐,无论如何,至少新上来的官员在这半年多以来,是没有被发现有多少问题的,哪怕是移民进入河南,也被安置的极是妥当,这些工作都是有目共睹的。 轮到山西时,丁景福等人有些忐忑。 事实上,山西官场的问题并不在少数,比如移民不力,违背朝廷政策强制移民,恐吓百姓,还有最初为了不移民许多人托关系,带来了不少贪污问题。 这些问题都在丁景福的预料之中,只有一件事除外,右参议李彬被点了名。 蹇义看着走出来的李彬,无数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相对于小鱼小虾而言,李彬可是重量级的人物,他是山西参议,布政使的左右手啊,这要出了问题,那山西官场的问题就太大了。 李彬走了出来,毫无畏惧之色。 一身清白,何惧西风? 蹇义严肃地问:“你负责山西驿站制改,邮局方略,有商人曾向你行使贿赂,以通货便利,借官道通关,节省花销。可有此事?” 李彬双手作礼,高声回道:“确有商人曾寻我给予方便,出银一千两,但我拒绝了。” “可有证据?” “商人可为证。” “商人之言岂能信?” “不知蹇尚书之言似是凿凿,又来自谁之口?若无真凭实据就想改我清白之身,那我李彬不答应!” 李彬看着蹇义,严肃不屈。 蹇义盯着李彬,在两人对视了几个呼吸之后,蹇义方收回目光,挥手道:“退回吧,现考察湖广布政使司等衙门官员……” 朱允炆笑了,对于李彬贪污的事,也只是嫌疑,民间传闻,很可能还是商人不满散播出来的消息。 安全局调查过,并没有找到其问题,这是一个好的结果,至少,大明的邮局局长有着落了…… 第六百二十章 朱允炆的政治演说(一更) 大朝觐的问诘自二十五日开始,至二十七日结束,吏部盘问官员上千名,对平常、不称职、贪污、阊茸与存疑官员作了现场询问,最终结果与吏部初期给定的结果相差不大。 蹇义递上朝觐官考核文书,朱允炆没有看,只是拿出了另一份文书交给蹇义,蹇义打开一看,冷汗直冒,当即决定延长时辰,加班加点问诘。 朱允炆认为布政使司送来的揭帖也好,吏部给的结果也好,均重低估了贪污官员的数量,近三千官员,只有一百六十多人贪污,这个数目是少了一些。 阊茸官员想要用点办法留下来,贪污官员想要破财免灾,不称职的官员想要混个平常,平常的官员想要混个称职,这些动机的背后,通常都牵扯着钱。 有钱能使笔端转,只要钱到位,这笔画也不是不可以改动的。 只是他们忽视了一点,无论是地方还是京师,安全局关注的焦点始终是官员,自己有多少动作,自己没点数吗? 蹇义一连喊了八十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之中有三个是评为称职的,五十十多评为平常,余者不称职、贪污与阊茸,然后给他们作了重新归类: 贿赂或收受贿赂,全部打入到了贪污一类。 有些官员委屈啊,这钱花了,事你们咋就没给办成,还要不要点脸了,不干,我们都要去法司了,就不怕事大,不少京官被拖下水,尤其是都察院、吏部的同僚,特别是吏部考功司,竟然考功令史三人受贿,书令史五人贪污。 这个结果让吏部尚书蹇义脸都青了,三令五申,天天告诫,还是没挡住这群家伙贪污的心。其实蹇义也应该理解,考功司是吏部中除了文选司之外最肥的差事,事关官途命运,谁不希望保险一二? 再说了,考功司的同僚平时就那么点俸禄,一年到头,还不够在轻烟楼住上一晚的,现在突然有人说,只需要动动手,就能在轻烟楼住上几个月,你说答不答应? 心性不过关的人,还是有的,不是谁都能轻易拒绝金钱的诱惑。 京官倒霉,毕竟只是少数,这种考核也没办法贿赂到礼部、工部。兵部去,真正说得上话的,只有都察院和吏部,而说话算数的,只有吏部…… 当了三天木头人的朱允炆,终于在华灯初上的奉天殿外说话了:“上天之德,好生为大,人君法天,爱人为本。四海之广,非一人所能独治,必任贤择能,相与共治。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历代以来,用此道则治,不用则乱……” 这个讲话稿出自内阁之手,朱允炆稍作修改。 因为是正式场合,数千官员听着,朱允炆也不能上来就吐出一句“干得不错,来年再接再厉”的寻常话。 正规场合不同于早朝,不同于平时,需要按照规矩办事,先说什么,再说什么,最后说什么,是有规矩的。作皇上的哪怕是再不情愿,也得按这些规矩办事,以彰显礼仪,体现君主之风。 朱允炆不用背稿子,也熟悉了这一套规则,先是老天,尧舜禹汤,之后就该说太祖了:“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勤爱保养,生息三十余年,海内晏然,祸乱不作,政教修明,近古鲜比……” 但无论如何,老尧也好,老朱也罢,都是过去时了,真正的重点还是自己。 “朕自登基,继承大统,夙夜匪宁,思惟抚安,以承付托之重。推革军之策,改民赋于万民,行新商之法,定一条鞭法为国策,内治万民,休养以求安泰,外抗倭匪、安南之寇、北元胡虏,以卫国之太平……” 回顾两年多以来的治国之路。 之后话锋一转,切入到官治与朝觐,朱允炆高声道:“尔诸臣子应体朕斯怀,以谋大明盛世,各尽其道,毋怠毋忽,毋虐毋贪,秉尔正直,励尔公勤。朕以为,任官,图治之基;求贤,任官之本。而今有贪腐、阊茸、不为政、不为民者,犹如毁基坏本,焉能饶恕?三法司当严加处理,罪当重惩,以警诸臣。” 众官员听闻之后,感觉身上冷飕飕的,直哆嗦。 无它,降温了而已…… 白天还好一点,老天给面子,多少有点阳光,可这晚上了还在外面站着,实在是太冷了。 按照洪武年的规矩,朝觐一天差不多就得了,吏部该怎么审核,给个结果了事,也不知道礼部和吏部今年抽什么风,非要公开处置。 但不得不说,这种直接发布考核结果,喊人出来对峙,然后当场处理的情景,给众多官员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威慑,这是吏部想要的结果。 朱允炆甘愿在这里当三天木头,也是为了配合这个结果,只说结果,看不到人被处理,听不到他们的哭嚎与痛苦声,是不够的。 这一日的大朝觐结束了,官员散去,各自回自己的地方,待在暖房里面暖和暖和,但内阁大臣、六部九卿是没办法休息的,全部进入了武英殿,商讨大朝觐最重要的议题: 百强县,十优州府。 百强县已经敲定,现在讨论的是十优州府,这也是最难给出定论的。 比如河南布政使司,辖区内八府一直隶州,眼下河南布政使司报送上来两个争夺十优州府的名额,河南府、开封府。山西布政使司选了太原府、大同府来争夺名额,还有北直隶的北平府,南直隶更多,苏州府、徽州府、扬州府,包括应天府本身,也参与了…… 两京一十三省,仅仅是推出来的候选名额就有三十多个,虽然看似降低了选择的难度,实则没啥变化…… 因为数量越少,往往越难遴选,标准与实力太近,想分出个优劣来,确实是不容易,加上十优州府事关地方切身利益,一旦弄得不好,不能服人,就可能会引起麻烦。 明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也是十优州府与百强县公布的日子,不能再拖了,今晚上必须给出个定论来,毕竟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入京朝觐官虽然家人没来京师,但京官可是有家人的,没空陪这群人站岗了。 朱允炆看着争论不休的官员,敲了敲桌子,道:“百强县都敲定了,十优州府就这么难定吗?不妨先确定五个没有争议的,再商议后面的。” 按理说,拿出两年州府发展的业绩,以数据说话,一目了然,谁也没话说。可问题是,有些地方,是不适合使用数据来说话的,数据也说不出来话,比如山西太原府。 太原府这两年的发展数据并不算好,只能算是中等,人口一项还出现了大幅减少,可以说是极大拉低了人口项,但这是因为太原府与山西大移民的缘故。 谁要是拿着这些冷冰冰的数据,忽视了山西与太原府的巨大牺牲,估计茹瑺能把笏板打人嘴上去。 再比如北平府,北平的财政数据那是刺眼级别的,可谁如果拿着这个数据夸夸其谈,就以此定论北平府拿走十优州府,那其他布政使司是不会答应的,一个靠着卖掉军屯田地发财的财政数据,怎么能算数呢? 真要这么搞,朝廷是不是也得让我们回去卖地?回头再来参加十优州府的评比? 所以,数据是重要的,却不能完全不考虑数据背后的因素,必须综合考虑,给出令人信服的结果。 解缙站出来,直言道:“臣以为若确定五个的话,北平府、苏州府、太原府、兖州府、开封府,应无争议。” 郁新不认可,道:“臣以为兖州府不足以排入前五,当以广州府充之。” “广州府如何能与……” 解缙刚想争论,就听到桌案一拍,朱允炆发怒了:“莫要争论,这样吧,州府如何,各有公论,每人写出十个州府名字,标明次序,计票吧。” 这不是民-主的手段,只是无奈的举措…… 事实证明,这一套对解决问题还是挺管用的,那些布政使入京之后,可没办法买通这么多的朝廷重臣,再说了,十优州府的评选与京官利益不大,不存在什么私心,毕竟应天府的名字一出现,就被朱允炆给踢了出去…… 六部九卿,内阁三人,合计十二人,遴选结果统算出来: 十优州府,排在第一位的即不是财政亮眼的北平府,也不是商业繁荣的苏州府,而是太原府。 太原府之所以能排在第一位,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其经济发展的结果,而是朝廷官员对山西官员,尤其是太原府官员付出的敬佩与补偿。 五十万移民,虽然并不是全部自太原府移出去的,但毫无疑问,太原府的同僚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的。为了这些百姓移民,无论是茹瑺这个巡抚,还是山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竭尽全力,努力去推动,这才有了移民壮举。 太原府,虽然在数据上不是最优的,但在朝廷官员眼中,它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没有一个人能否认这一点。 割肉的山西,成就的是大明的未来,它论第一,谁都争不走。 排在第二位的,自然是苏州府。 苏州府与北平府是第一个吃新商之策的地方,而苏州府的河道、海道便利,可比北平府的强太多了,加上周围就是繁华地带,百姓消费能力强,加上太仓州就在苏州,下南洋的船队都从这里出航、归港,商贸办得可是顺风顺水,商税更是惊人。 苏州府列在第二,名副其实。 排在第三位的,则是有些争议,即北平府。 北平府成为了北方商贸中心,加上军屯买卖,新军之策的推行,人口的大量涌入,都让人无法忽视北平府。虽然买卖军屯田产给北平府带来了巨大财政,但很多人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商人购置了屯田之后,所带来的丰收是不可估量的。 商人的丰收,是不会被卫所军士给拿走的,也没有人会抢他们家的粮食。而这些粮食,商人自己是吃不完的,转手就能卖掉,而这又无形之中缓解了朝廷北运粮食的压力,这些隐藏的效益,是不容忽视的。 北平府这两年来做得确实是出色,就说其对山西移民的安置工作,就连挑刺的宋正臣去了都无话可说。  第六百二十一章 耀眼的荣耀(二更) 翌日。 在清晨的阳光中,朝觐官员再次山呼万岁。 朱允炆看着无数官员,沉声道:“朕为革吏治,正官场,设十优州府、百强县。肄已两年,当公榜于天下,昭告万民,以兹奖励后来者。此番评选,以官德、财赋、功过为准,官德于民,民赞之则优,民恶之则劣,财赋增长之则优,滑落者则劣,有功者则优,有过者则劣。” “以田亩、人口、财赋、水利、矿产……等十二项为子项,综其高下,定其优劣,决出十优州府、百强县。朕亲览之,亲算之,合六部九卿与内阁大臣,给定结果,现宣榜于天下,万望上榜者勤勉求进,未上榜者奋发图强,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蹇义出班,微微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十优州府、百强县已是确定,现宣读十优州府名录及其选录原因,十优州府一山西太原府,山西移民五十万,此乃空前之难度,然山西官吏上下齐心,呕心沥血,耗尽心力,日夜催为,尤以太原府为甚,论功,论大义,太原府位列十优州府,当之无愧……” 山西巡抚茹瑺、布政使丁景福、参议李彬、太原府一干官吏听闻之后,不是欢呼,而是默然沉思,有些人已是垂泪低泣。 丁景福回想着,当初自己收到移民五十万的消息时,简直如同晴天霹雳,认为朝廷是疯了,朱允炆疯了,要不然谁能想出这样的政策? 可随着一道道文书的送达,尤其是茹瑺的到来,事情变得坚定起来,一座高山,原是不可攀登,但山西官员,太原府官员,硬生生攀爬了上去! 用尽了手段,用尽了口舌,用尽了心思。 谁能想,一个堂堂的布政使,竟然会忙碌到半年多都睡在书房,连不远处的老婆孩子都顾不上看几眼! 移民五十万,是何等庞大的工程,千头万绪,矛盾重重,稍有不慎,山西将崩啊! 可就是如此,没有官员后退,在茹瑺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组织移民,舆论战打了,消息战打了,后勤战打了,商业战也打了,甚至连能借助的佛、道力量也动用了。 为的只是一个目的:完成五十万移民的壮举,填补大明北直隶等地的荒芜地带! 丁景福头发全白了,可他还不到五十岁。 李彬等人更是眼眶通红,倔强地迎着风。 苦吗? 苦! 真的太苦了! 为了推动移民,李彬希望自己所在的家族也能积极响应,官员家族带头,给百姓一个榜样。 可结果呢? 李彬被族长指着鼻子骂,骂了不解气,还把李彬一家人的名字从族谱上给划掉了。 没根了! 李彬苦啊,可又能怎么样? 如果官员的族人都不移民,大户人家都不敢移民,全都指望平头百姓,又能让几个人主动移民?这不是洪武朝的强制移民啊。 现在好了,眼泪是苦涩的,但荣耀是温暖的,是热烈的! 十优州府第一名啊! 身为太原府的参议,李彬感觉值了! 茹瑺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回想起自己进入山西,松岗低头,太原主政,移民送别,重分田亩,宽慰百姓……那一幕幕,恍如隔世之远,无法触摸,又似是近在眼前,抬眼就可见到。 巡抚山西,一个肩膀挑起整个山西大局,谁能体会到这种沉重? 五十万百姓离别,谁能承受这种沉重? 残破的家,谁去抚慰,谁去帮他们愈合? 没有人知道,茹瑺心中承受了多少压力,现在好了,移民结束了,百姓安顿下来了,朝廷也看到了所有人的付出。 十优州府第一的光荣,属于太原府,也属于山西每一位官吏。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有异议。 蹇义每宣读一个十优州府,都会附带上具体理由,甚至没有回避对其存在争议的内容,如北平财政问题,哪怕是去除了买卖军屯田产的财政,北平府财政也足以入前十,何况北平府接收了三十万移民,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功劳。 不信看看隔壁的山东,他们接收的人不多,事却不少…… 山东布政使算是把脸丢尽了,不过蹇义并没有冤枉人,宋正臣是先在北直隶转悠,最后要回京师了,才跑到山东来,结果发现了一堆问题官吏。 李彦祯决定,回去之后还得好好整顿整顿官吏,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他们能丢的起这个脸,自己可丢不起。 太原府、苏州府、北平府、杭州府、开封府位列十优州府前五,并没有多少争议。 开封府虽然各项数据不太好看,但有三条极是亮眼,一吏治清明,二摆脱朝廷供养,实现粮食自给自足,三是灾后重建,深得民心,在最后一点上,凤阳府远不如开封府。 但之后的扬州府、兖州府、吉安府、成都府、广州府就有些争议了。 争议最大的是兖州府和吉安府,兖州知府郑刚可是被抓了,罪名是勾结白莲教徒,这样的地方有什么资格上十优州府,还有吉安府,也没见出什么大的业绩,怎么能入榜,该不会是解缙暗箱操作的结果吧? 但这些质疑的官员,还是小看了朝廷。 吏部尚书蹇义说得很清楚,兖州府之所以入选,是取综合之考虑,没错,兖州府官场出了不少问题,但兖州府为了保障会通河疏浚工程是做了大量工作,付出了巨大努力,不能因知府等若干人的问题,否定了整个兖州府的功劳。 至于吉安府入选那更简单了,就说一条,大明州府加起来三百多,只要你们说,说出一个比吉安府教育更牛的,给你们全省最优都没问题。 找不出来! 在大明,论说教育事业,还是需要看吉安府。何况人家经济、民风、官员风气都不错,你凭什么不满意? 朱允炆起身,对无数官员喊道:“十优州府,各衡其优,比其不足,择其最优,朕亲审阅,并无不妥。今选出十优州府,当行大礼仪以酬报之!” 此时,一队队宦官走了过来,其中有些手托托盘,有些抬着黄色锦布遮盖的牌匾,列成十队。 朱允炆看向山西巡抚、山西布政使丁景福等人,肃然道:“山西布政使司主官上前!” 茹瑺止住脚步,转身看向李彬,道:“这是你的荣耀,去吧。” 李彬有些惊讶,这可是国之盛事,能出头露脸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茹瑺贵为巡抚,又是山西移民的第一功臣,他理当出面。 丁景福深深看了一眼茹瑺,侧身对李彬道:“既然茹巡抚发话了,你就不要谦让了,走吧。” 李彬这才出班,与丁景福一起走向朱允炆。 朱允炆虽有些诧异于茹瑺的决断,但没关系,这个荣耀是属于山西太原府的。 丁景福、李彬行礼。 朱允炆抬手,让两人起身,然后招了招手,其中一队宦官抬着牌匾走了过来。 “这一方牌匾,是朕赐给山西太原府的,来,看看!” 朱允炆伸手,拉开遮盖的锦布,牌匾显露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四个金色大字“十优州府”,右侧小字“太原府”,在下面位置,还写有“建文二年,建文皇帝亲赐”的字样。 牌匾以檀木为材质,连字都是朱允炆亲笔所写,连夜找人做好的牌匾。 丁景福、李彬激动不已,这可是太原府上下同僚的荣誉啊。 朱允炆从宦官的托盘中取出两枚金色的大明国徽,亲自给两人佩戴上,丁景福、李彬几乎哆嗦地站立不稳,身佩国徽,荣耀无双,皇上亲赐,祖坟估计是着火了。 “朕很欣慰,愿你们秉持清廉,为政勤勉,为民为国,不忘初心。” “臣等必以死效国家!” 丁景福、李彬热血澎湃,别说让两个人好好工作了,就是让两个人现在去漠北砍了哈什哈,估计他们也不带眨眼的。 有了这一身荣耀,一辈子都吹嘘不完,死了都够本了! 其他官员羡慕地眼珠子都红了起来,尤其是看到一旁还有史官在那坐着刷刷写着什么,更是恨不得自己也能混个如此荣誉。 留名青史啊,混一辈子都未必能留名,可一旦取得了十优州府的名号……当初自己为啥就没让治下的百姓多造点娃,多开荒,多开矿,多建几所希望学堂…… 朱允炆这一套下来,激发了无数官员向往的心,眼睁睁地看着十优州府拿走了牌匾,昂首挺胸地显露着国徽,一群人嫉妒的有些发慌。 不羡慕,不嫉妒,哪里有动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你足够在乎结果,那就一定可以成功。 如果这些官员足够在乎这一日的荣耀,那他们就将用尽心思,做好治下政务,以求这一日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但凡十优州府,主官皆赐金质国徽,其余赐银质国徽,准其佩戴,以彰其功。” 朱允炆的话,让数千官员炸了锅,感情人家这些官员可以佩戴国徽到处嘚瑟,而自己想嘚瑟下都嘚瑟不来? 十优州府确定,还有百强县。 百强县中有十几个是处于十优州府之中的,但这无碍于其政绩,知县作出了功劳,那就是他的功劳,该给的荣耀,该给的待遇,朝廷是不会亏待的。 不过百强县的牌匾就不是朱允炆写的了,而是内阁大臣负责,国徽也统一定为银质。事情不多,程序倒是不少,从早忙到下午才完成了百强县的嘉奖。 十优州府、百强县处理完毕,很多官员都认为事情到此结束了,但并没有。 吏部传唤清丈队入宫朝觐。 为推行一条鞭法,就必须辅助以清丈土地,没有土地清丈,就不可能让一条鞭法执行下去。而清丈土地是最得罪人的一件事,远比执行一条鞭法更难。 地主不配合,一手遮地方,士绅威胁,殴打清丈队等等,许多事都发生过,但清丈队依旧认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为大明一条鞭法的落实打下了坚实基础。 像是湖州、长兴等地的清丈队,其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最彻底的清丈工作,得到户部高度评价。眼下,这些以监生、贫苦百姓为主的清丈队,经过苦难的付出,终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荣誉。  第六百二十二章 裴伯耆的等待(三更) 会同馆。 裴伯耆带着一壶酒,找到了占城使臣孙子布与耶嘉僧远,喊着:“今日除夕,明日元旦,辞旧迎新,这寒冬也该结束了。” 孙子布看着跟在裴伯耆身后怯生生的小男孩,也有些同情,从桌案上拿起一块带肉的骨头递了过去,方对裴伯耆说:“大明的春天来了,我们的春天又在哪里?这一次若不能请求大明出兵,占城国怕就危险了,你是安南旧臣,知道胡氏的厉害。” 裴伯耆示意阮元泰接住就好,坐了下来,笑道:“依我看,不需要大明发兵,占城国的危机也可解除。” 孙子布打量了下裴伯耆,耶嘉僧远也表示高度怀疑。 安南胡氏父子现已掌控整个安南政权,不服从他们的都被处理干净了,只要胡氏父子一声令下,占城就可能面临数十万大军。 而占城现在能打的老一辈都死了,新上来的国王-占巴的赖并不擅军士,和罗皑差远了。若安南全力进攻占城,占城能坚持半年都是最好的结果。 裴伯耆满了酒,示意两人尝尝,然后先端起酒碗咕咚几口下肚:“在这之前,有些事我是不方便告诉你们的,但今日说出,已无大碍。” 孙子布提不起精神来,道:“若你说的是大明派遣使臣去安南的事,就没必要说了。若胡氏父子当真是使臣可以说服,可以解决的,又何必等到今日此时?” 耶嘉僧远连连点头。 安南不老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在洪武时期就曾经打过占城,当年占城也请求大明出面调和过,太祖皇帝真的派了使臣,但没用。 没用就打吧。 当时安南陈氏国力不济,却还不断惹事。占城的制蓬峨也不是好惹的,使用伏兵打败了陈氏军队,之后趁陈氏国内皇位之争的时候,北伐直接破了升龙城。之后你来我往,制蓬峨击毙安南陈-睿宗,之后二次攻破升龙城,再之后,三破升龙城。 这些事发生在洪武元年至洪武二十三年之间,占城从弱小,打到强盛,若不是国力与人力跟不上,弹压不住安南地方,安南早就被占城给占领了。 只可惜,制蓬峨在洪武二十三年再次攻打安南时被伏军所杀。 罗皑不如制蓬峨,但也能支撑起局面来,至少安南很难在他手上讨到多少好处,可随着罗皑身体越来越差,安南这两年的进攻又越发频繁,占城已无力支撑。 属于占城的巅峰时刻已经过去了,留下的只是一个衰落的小国,依靠占城自身的力量很难自保了,希望在大明。 所以,孙子布来了。 裴伯耆看着摇头叹息的两位,轻松一笑,道:“虽然我们有些世仇,本应水火不容,但现在我们的敌人都是胡氏父子。我也不瞒你们,陈圣宗之孙,陈明宗之子,陈天平还活着!” “陈天平还活着?” 孙子布、耶嘉僧远惊讶地看着裴伯耆。 裴伯耆重重地点了点头,补充了句:“不仅活着,他已快到这京师!” “这,这是真的吗?” 孙子布连忙起身问。 裴伯耆严肃地回道:“如此大事,我岂敢虚言?” 孙子布看向耶嘉僧远,两个人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好,好啊!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孙子布与耶嘉僧远都明白,裴伯耆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请求大明出兵帮助陈氏复国的,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白痴,陈氏都死绝了还等,现在看来,人家是有底牌的。 陈天平还活着,这对占城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没错,安南陈氏也是占城的敌人,但如果陈天平现在回国,至少安南胡氏不会进攻占城了,陈天平回去之后,还得分化瓦解,处理胡氏势力,安南陷入内乱指日可待。 虽然占城眼下不具备实力攻打安南,却可以赢下几年的喘息期,有几年休整,就能多一两万兵,无论是防,还是攻,都好说。 孙子布想通了其中关节,连忙追问:“陈天平人在何处?” 裴伯耆摇头。 孙子布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裴伯耆是真的不知道陈天平在哪里,昨日有人告诉自己,陈天平即将入京,到时候可能他会被召见,不要乱跑乱逛乱喝酒。 至于即将是一天,还是两天,会同馆的也没个准信。 但无论如何,他来了! 裴伯耆倒了一杯酒,目光坚毅:“我裴伯耆身为安南陈氏大臣,自当效命于陈氏之后。你们放心,一旦陈天平得天朝相助,复立为王,我当立劝他与占城国修好,与大明修好。” 孙子布和耶嘉僧远嘴上连连称赞裴伯耆,心里却不以为然。 此时此刻,裴伯耆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是发自肺腑,真诚真挚。但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他也可能发自肺腑地告诉自己,我要拿走你的脑袋。 不怀疑他当下的态度,但政治从来都不是他一个臣子能说了算的,安南想要扩张,只有两个选择,向北打大明,向南打占城。 不扩张不行吗? 切,安南地就这么多,不扩张吃什么去,总不能只靠一个红河三角洲养护全国的人吧,把占城南面的肥沃土地抢过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子孙饭都吃不起了,还跟我谈什么礼仪,安分守己? 国情与地形决定了安南的出路,一定是向北或向南扩张,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裴伯耆很期待陈天平到京师来,可日子还是需要慢慢捱,只好转了话题:“你们可听闻了,大明嘉奖了十优州府,百强县,还有不少清丈队。” 孙子布哭丧着脸:“别提了,要不是他们,昨晚上我们也不会挨饿……” 耶嘉僧远差点笑出声来。 这倒也是,昨日晚,大明皇宫宴请了几千人吃饭,光禄寺忙碌的很,人手有些不足,会同馆的厨子也被叫了过去,临走时还吩咐会同馆的人去外面买酒菜来,可惜传话的人出去了,被京师的繁华所吸引,忘了买菜的事了。 然后,这群使臣就饿肚子了…… 等使臣不耐烦准备闹事的时候,会同馆的人这明白过来,怠慢了客人,为了弥补过错,一边解释,一边去外面订了酒菜,总算是消了误会。 听说那个犯了错的官员还挨了一顿揍。 裴伯耆没有笑,只是哀叹一声,一碗酒入肚:“大明在内治,不断提升人口,提升田产,水利,教育,而安南呢?在穷兵黩武,在杀戮,在阴谋夺权!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前景可言?” 孙子布对裴伯耆肃然起敬,眼前的人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安南旧臣。 没错,相对大明而言,无论是安南,还是占城,都显得乱糟糟的,几乎都是在担忧战争、生存的问题,发展的问题,可没人去考虑,哪怕是种稻谷,也只是为了不饿死,而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 这就是差距,国与国之间的巨大差距。 “生在大明,该是何等幸运。” 孙子布感叹道。 没有人否认这一点,一路走来,只看到了大明国运蒸蒸日上,国泰民安,这个国家大的离谱,也强的离谱,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他们的自制力也强的离谱,从不主动去打周围的小国。 除夕夜。 一如往年,朱允炆宴请众藩王、马恩慧宴请众王妃,该收的贺礼收了,该赏赐的赏赐了,只为了传达一句话: 我们还是一家人。 朱允炆虽然拿走了藩王的护卫与官属,却没有亏待他们,相对于历史上建文帝、永乐帝动不动废为庶民强多了。 开春之后,这些藩王将陆续离开京师,奔赴自己的生意场而去。 当然,他们的生意里面,四成收益是属于朱允炆的,这也是一种利益捆绑,藩王缴纳四成收益,换取朱允炆的庇护与安全保证,朱允炆拿这四成,是为了日后好控制矿脉。 当然,真到了需要收回的时候,只需要掐断矿脉的使用权年限即可。不怕他们形成高度垄断,反过来威胁朝廷。 朱允炆不允许藩王商团的出现,只不过眼下需要有人去打基础罢了。 宴会散去,朱允炆抱着朱文奎,拉着韩夏雨,陪着马恩慧、宁妃、淑妃、贤妃、伊真儿,在坤宁宫吃宵夜,等待着建文三年的钟声。 水漏滴落,标度尺轻轻上移。 子时,钟声响。 朱允炆正是走入了建文三年,在马恩慧等人的恭贺中,在朱文奎稚嫩的声音中,在烛火的晃动中。没有再回顾过去,因为朱允炆在筹划未来。 建文三年正月二日,各国使臣朝见,恭祝大明新的一年国运隆昌。 四日,大明国庆。 朱允炆、马恩慧与民同乐,走出深宫,走入民间。 在国子监的高台上,朱允炆对无数走进来的百姓喊道:“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农夫有耕田的学问,匠人有手艺的学问,商人有买卖的学问,学子有知识上的学问,官员有治理上的学问,想要让大明兴盛不衰,学问是少不了的,教育是丢不得的。” “太祖爷重教育,朕当全力继承弘扬。现在当着天下人的面,朕只告诉你们一句,三年,三年内,只要是你们的娃想读书,朕就让他读得起书!” 百姓们听得热泪盈眶,皇上说了,娃慢慢都可以能读得起书了。 在这一刻,寒门开始迎来了自己的机会。 朱允炆的国庆教育宣言,很快便传遍京师,那些朝觐尚未回去的官员听闻之后,也听明白了,一些开窍的布政使已经在布置来年的工作了: 抓教育,县学,府学都要抓。 对了,洪武年间废掉的社学,也给抓起来,皇上说了,要让娃读得起书,娃自然不能去县学的,只能去社学。 国子监有教材,几个月之后才派送地方? 你能等几个月,孩子们能等几个月吗? 尤其是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移民,皇上可是答应他们的孩子有书读的,别等免费了,先采购几套带回去顶着……  第六百二十三章 耕牛难题,不难(一更) 坤宁宫。 文工团慕容景儿亲自领舞,红袖曼舞,莲步生香,清音悦耳,琴瑟铮铮。 朱允炆、马恩慧等人欣赏着,时不时拍手称赞。 一曲舞罢,慕容景儿携文工团一干人员跪礼,齐声:“文工团祈愿皇上龙体金安,皇后凤体康健,愿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朱允炆心情愉悦,示意众人起身,道:“过去一年,文工团的辛苦与功劳,朕与皇后都是看在眼里的,《白蛇传》接连演出数百场,深入人心,百姓称赞,朕甚感欣慰。” 侍女隐秀托着木盘走了过来,马恩慧含笑起身:“该有的赏赐,自是少不了你们,这里是五千两钱钞的票据,可自中央钱庄中取出,权当对你们的嘉奖,眼下京师热闹的紧,让大家去走走吧。” 慕容景儿连忙谢恩。 五千两说多不少,可如果划到文工团每个人身上,只有个位数了。不同于后宫对内服务的衙门与司局,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主要职责是对外演出。 虽然归属后宫序列,却没那么严苛的管理制度,尤其是在文工团为后宫积累了大量金钱之后,加上演出的需要,文工团两千六百余人,其中已有两千二百人迁出后宫,安置在了西安门外不远的几所大宅院中。宫内文工团只保有四百人,主要负责礼仪舞、宫廷舞、招待舞,满足后宫日常看戏听曲所需等。 朱允炆略一沉思,对慕容景儿问:“文工团未来如何走,你可想过?” 慕容景儿颇为自信,一改往日愁柔之态:“遵皇上吩咐,文工团在演出《白蛇传》的同时,也在研究其他地方杂剧,以元时杂剧为主,排演数次,前来观看的京师百姓颇为认可。下一步,文工团也想效仿中华书局,开一些文工团分戏院。” 马恩慧点头称赞:“设置分戏院好啊,听说京师中百姓为了看文工团的戏,自金川门来回穿梭,一日二三十里路,也不怕脚疼。” 《白蛇传》的魅力在于它亲民,百姓喜欢,别看很多小戏院偷师文工团,但都存在一个缺陷,没有完整的剧本…… 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哭中带笑,什么时候笑中带泪,没有完整的剧本是做不好的。而《白蛇传》也不是一出,整个下来可是有二十三场之多,想连贯地看完,揣摩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朱允炆支持慕容景儿设置分戏院,毕竟这也有好处,那么多人同吃同住,说好听点是姐妹情深,说难听点,和蜗居也没什么区别,这些人为后宫办了不少事,不可寒了人心。 “人多,分散设置戏院是有好处的。只不过朕有个提议,你且听上一听,若认为不妥,朕也不为难你们。” “皇上吩咐,文工团上下定当遵循。” 朱允炆看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的慕容景儿,微微摇头:“朕想让文工团挑一些人,以巡游出演的方式,前往山东、河南、北直隶,为山西移民百姓,为当地百姓,以露天于野的方式,献出曲艺,以抚慰百姓思乡之苦,平抑心中愁闷,不取一文,只为民心。” 慕容景儿抬头看着朱允炆,眼神中有些惊讶。 只听闻过帝王关心过百姓死活,从未听闻帝王垂问过百姓思乡之苦,心中愁闷之事。 朱允炆不仅问了,还打算去做。 这就是建文皇帝的胸怀吗? 慕容景儿重重地叩头,眼有些湿润,知道别人的苦难,悲悯与伸出手帮助,这是一个好的君主,好的帝王。 “恳请皇上,恩准景儿带队前往北方巡演。” 慕容景儿坚定地喊道。 为百姓,为民,为了救赎那些痛苦与挣扎的日夜,当亲往之。 朱允炆深深看着慕容景儿,起身道:“北地苍凉,风餐露宿,可不比京师。” “多少苦,文工团的女子都吃过了。” 慕容景儿毫不怯懦。 朱允炆见慕容景儿如此,答应下来:“让潇月儿代行职权,你带人去北地吧。沿途之中,遍访民情。至于安全问题,让安全二局派人跟你们去吧。” 慕容景儿笑了,再次谢恩。 马恩慧看着离去的慕容景儿,赞叹:“移民百姓若知皇上如此,定会感激涕零。” 朱允炆连连苦笑,感激涕零,不骂人就不错了。 朝廷答应给移民耕牛,眼下怕是很难实现,哪怕是朝廷用尽心思购置,牛犊也买来了,也只有三万七千头牛,距离八万五千头的指标还差得太远。 大朝觐结束之后官员都没走,可不是留在京师过国庆的缘故,而是这段时间正在积极反馈问题,提地方的难处,奏折堆了一大堆,眼下国庆过了,就必须考虑处置这些问题,给官员一个解决办法了。 河南布政使司、山东布政使司、北平布政使司,其他问题都没提,就希望朝廷解决耕牛数量不足的问题,可朱允炆又不是母牛,一下子也找不出来如此多的牛来。 这个问题不解决,朝廷对百姓的承诺就没办法完全兑现,茹瑺怕是没脸面待在内阁里面,估计会跑到北平上吊,以死谢罪。 朱允炆很着急上火,召开内阁会议商议几次都没个结果,今日更需要召开扩大会议,从内部、六部九卿扩大到了布政使。 武英殿。 朱允炆摆明了形势,对群臣严厉地说道:“眼下天气虽寒,但日过一日,地气都在回升,时节不等人,如何解决耕牛问题,朕需要一个准话,今日议不出个结果来,诸位就留宿武英殿吧。” 没其他路可走了。 解缙等人也清楚,再耗下去就可能耽误农时,现在筹备好,还能赶上棉花、大豆播种的时节,再耗下去,第一茬庄稼就耕种不了,只能等秋日了。 可眼下江浙、湖广、江西等地的闲散耕牛几乎都买来了,还能怎么去弄耕牛? 北平布政使张昺走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若无耕牛,又不宜耽误农时,误了垦荒,是否可以马耕代替?” 兵部尚书铁铉嘴角一抖,当即反对:“战马绝不可用于垦荒,其乃国之利器,岂能下田耕作?” 张昺面对铁铉也没办法畏惧,直言道:“战马不可以用,但民马总可以用吧?朝廷在江南、江北大推民间养马,每年战马没补充多少,倒多出来一大批挽马,凑个五万挽马不成问题吧?” 茹瑺皱眉,一脸严肃地说道:“朝廷答应百姓,是给耕牛,不是给耕马。秦有指鹿为马,明有以马作牛吗?”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见张昺想要发怒,连忙站出来说话:“茹巡抚说地在理,朝廷答应给百姓耕牛,只不过移民五十万,数量之众,我朝首次,加之耕牛数量属实不足,眼下最紧要的是垦荒,耕地,不是牛也不是马的问题。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能解决垦荒的难题,让我等当牛做马也无妨啊,可我们去了田间,又能耕出几亩田地?是牛是马不重要,解决问题最重要。” 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支持李彦祯与张昺:“百姓难,朝廷也难,归根到底,眼下很难找出如此数量的牛,若不以马耕来代替,属实无法垦荒耕作。” 茹瑺阴沉着脸色,没有再说话。 朱允炆知道茹瑺将承诺看得很重,加上朝廷文书公告山西百姓,写明了是给耕牛的,如果真以马耕来代替,本质上是失信于民的。 “耕牛数量不足,是朕考虑不周,若能行牛耕,自不需用马耕。诸位谈谈,可否解决耕牛难题。” 朱允炆说道。 群臣连忙喊成一片,君主无错,有错都是大臣的错,怎么能随便承认错误呢?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见朝廷依旧想用耕牛来解决问题,思忖一番,开口道:“皇上,若朝廷非要采买耕牛,臣以为可自朝-鲜采买,依臣估量,买来五千头至八千头牛,还是可行的。” 山东布政使张口就说朝-鲜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辽东是山东的呢。 没错,辽东还真是山东布政司的范围。 确切地来说,辽东半岛在军事上隶属于辽东都司,直接向五军都督府负责。但在民政上,辽东半岛是归属于山东布政使司的,李彦祯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僭越到其他省的行政区域,毕竟朝-鲜就在辽东半岛的一边。 朱允炆对这一点表示赞同,伊真儿也曾说起过,朝-鲜耕牛数量众多,眼下朝-鲜使臣已经快到长江边了,若回程时自山东转海道,可节省不少时间,到时候册封朝-鲜国王,然后谈判耕牛买卖,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于朝-鲜采买耕牛应是可行,这一点由户部、吏部负责。可即便是购置八千头牛,还有四万头牛的缺额,如何解决?” 朱允炆问道。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陈迪询问道:“可否让商人再出大同,在鞑靼与瓦剌手中购置一批牛来?” 茹瑺叹息:“商人已经在购置耕牛了,但数量依旧有限,哪怕是再出关,一时之间怕也多不出三千头。” 朝臣陷入了困境。 就在众人沉默不言,苦思冥想的时候,云南布政使张紞走了出来,道:“皇上,臣有一策,可解耕牛之困。只不过这种法子有些得罪人。” “哦?” 朱允炆看着张紞,连忙道:“只要能解决耕牛的问题,得罪一批人又如何?尽管讲来。” 张紞严肃起来,知道一旦自己开口,就将惹祸上身,这些布政使、六部九卿与内阁,不可能不知道哪里有耕牛,但他们都没有说。 不说,是对自我的保护。 说了,是对百姓的保护,对自己的残害。 但吵吵嚷嚷,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那就让我张紞开口吧,得罪人的事,你们怕,我不怕。 张紞沉声道:“洪武年间,大兴军屯。但凡卫所,皆给耕种器具、牛只。洪武二十年,朝廷拨付云南屯田钞二万锭,购置耕牛一万头。洪武二十三年,朝廷再次拨给云南卫所牛六千七百七十头。” “十年积累,十年耕作,云南军屯耕牛数量已超八万头,然被卫所军官所控,聚为私财。臣请旨彻查天下卫所,厘其田亩,定其耕牛数量,多余者分发地方,莫要说缺额四万头牛,就是缺额十万,怕也可解。” 第六百二十四章耕牛解决,开市舶司(二更) 张紞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胆战心惊,因为他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各地都司衙门,卫所军官。 洪武二十年、二十三年给云南军屯的牛,这都是事实,有数据可查,可问题是,朝廷给军屯了近两万头牛,这两万头牛,它不都是公牛,还有母牛,是会生小牛的。 最初的两万头牛是朝廷给的,可后面生出来的,那就是卫所本身的了。 卫所的牛,自然就是军官的牛,指挥史、千户、百户,看着穷瑟瑟的,实际上人家手里几十头、十几头牛呢,光租赁牛的钱,就够人家一年酒肉钱了。 对于这其中的事,没有人有什么争论,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是朝廷送给了百姓一只鸡,鸡生下多少蛋,百姓是拿着卖,自个吃,都是百姓的自由。卫所也一样,当初朝廷让这些军士过来垦荒屯田,答应送给的牛,就是卫所的牛,自家的牛生出的牛,凭啥算是朝廷的呢? 事关卫所切身利益,张紞如此拱火,想打这批牛的主意,真的不怕招致大祸吗? 要知道卫所军官可不是拿菜刀的百姓,人家手里握着的可是管制刀具,朝廷乱来的话,说不得哪里就有卫所哗变,这个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就像是北平府一样,人家卖屯田,卖了几百万两,可谁听说过北平府卖牛了? 没有吧? 这是因为牛是军士的、是军官的、是卫所的,怎么卖,都是他们自家的事,和北平府卖地它没任何关系,即便是卖了,钱也是军士自己的,朝廷只能税一下,仅此而已。 朱允炆算是听明白了,环顾众人,冷笑两声:“朕为耕牛之事茶饭不思,百姓等待如火候水,不成想各地卫所有大量的牛,都捂在手里,不愿帮帮那些百姓,是吧?” 大明缺牛吗? 缺! 大明卫所缺牛吗? 也缺。 但如果你问,大明地主缺牛吗,大明卫所军官缺牛吗? 答案是: 不缺,还很多。 问题就这么滑稽,那边等牛等得花都要开了,这边有人拿着手里的牛租赁、赚钱呢。 朱允炆看向施惟中、李彦祯:“河南、山东卫所有多少头牛,大致富余多少,可有个底?” 施惟中额头有些冒汗,卫所财产,如果硬挖走的话,这些军官可是要喊疼的啊。 李彦祯也有些为难,事实上,早在洪武年间朝廷是给了山东不少耕牛,最近一次是洪武二十八年,仅仅是东昌府一地,户部就给了一万头牛,如果追算繁衍的话,现在东昌也应该有个小两万头牛了。可问题不能这样算啊,牛增加了,那人也增加了,地也增加了不是…… 当然,富余的牛到底在谁家后院,这就不好说,也不好调查了。 朱允炆见施惟中、李彦祯不言,就看向张昺,问:“虽说北平府周围卫所屯田卖了出去,但不是北直隶所有屯田都卖了,卫所里还有多少头牛,说!” 张昺脸色难看,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回皇上,北平卫所所留并不多,除去屯田所需耕牛,大致富余五千多头。” 朱允炆没有追问,而是看向湖广布政使周政,问:“户部买牛,多出自湖广。而湖广卫所又多,富余耕牛不再少数吧?” 周政低着头,小心地回道:“大概有些富余……” “有些是多少?” “臣主布政使司,卫所之事臣并不清楚。” 周政不敢说。 真要说出去,回去之后都司衙门的人找自己算账,那日子还怎么过?反正咱是管民政的,卫所的事一概不知。 朱允炆看向兵部尚书铁铉,见铁铉没有任何动静,便下令传唤徐辉祖。 徐辉祖一头雾水地来到武英殿,一听皇上在打卫所耕牛的主意,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道:“皇上,卫所耕牛实属卫所军士所有,为耕田所需,不可挪用啊。” 朱允炆一拍桌案,呵斥道:“按户部统算,云南军屯屯田一百三十万亩,按五十亩一头牛来算,只需两万六千头牛,眼下云南卫所已有耕牛八万余,合一头牛耕十六亩。可北方移民百姓呢,他们要开垦两千多万亩,拿着四万头牛,合一头牛耕六百多亩!你告诉朕,各地卫所的牛有没有富余?” 徐辉祖看向解缙、郁新等人,一直使眼色,你们到是说句话啊,民政的事,关我们都督府和卫所什么事。 解缙知道徐辉祖为难,考虑到这兄弟还不能被整得太惨,只好站出来解围:“皇上,卫所耕牛,实在也是卫所本身所有,若强行征调,怕会引起军士不满啊。” 朱允炆冷眼看向解缙,问:“是军士不满,还是军官不满?” 解缙打了个哆嗦。 没有军士参与的哗变,那就是军官骂街。 朝廷真要征调卫所耕牛,军士肯定是没啥想法的,反正也不是自家的牛,军官牛少了,军士还能少出一笔租牛费,没啥损失。 朱允炆看向徐辉祖,严肃地说:“朕不管卫所有多少耕牛,一律按三十亩一头牛的标准重新厘定,超出这个标准之外的耕牛,依市价卖给户部,眼下百姓急需,谁敢再蓄留耕牛,朕决不轻饶,尤其是山东、北平、辽东、河南、山西、南直隶等地,优先查明,调耕牛北上!” 徐辉祖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按市价买走,多少还是有点宽慰,没把事情做绝。三十亩一头牛的标准,较之五十亩已经下降了许多,各地卫所应该知足了吧。 耕牛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这让朱允炆放松了许多,连日来的焦虑也消减不少。 张紞成为了独-夫,因为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今日他能一句话砍掉卫所军官的好处,改日也能一句话砍掉布政使司的好处,这样的人,还是别交往太密为上,免得哪一天他死了怪在自己头上。 对于众官员的态度改变,张紞没有任何怨言,反正大家都是同僚,自己是云南布政使,云南都司和沐晟都不敢动自己,一旦收拾完安南,自己就会回到京师,怨恨那算什么,为了百姓,连得罪一些人的勇气都没有的话,还当官干嘛。 解决了最为棘手的问题,朱允炆开始处理各地其他难题,比如广东布政使、福建布政使,甚至包括苏州、松江府等地,都在请求朝廷重开市舶司,设置出港口,开展海洋贸易。 随着日本内部逐渐平和,倭寇又被打得不敢进入明朝海域,加上东南洋一带的海贼也消停了不少,大明水师船队与商队已二下南洋,线路与贸易状况基本摸清楚,开放市舶司的时机已是成熟。 朱允炆召内部、户部、礼部与兵部商议之后,确定于二月二日,于广东广州、福建泉州、浙江宁波、南直隶苏州太仓州、北直隶天津塘沽五地,设置市舶司,专司海外贸易。 户部提出关税征收的方案是按船只大小,一丈船征收一两二钱,按此标准翻倍,两丈船就是二两四钱,三丈再翻倍……最高征十两,最低征二钱。 至于他们带了什么货物,价值几多,市舶司不管不问,只要不是什么违禁品,易燃易爆品,通通不管,反正在大明卖出去,是要征收商税的,市舶司,只管按船收费。 这些方案听得朱允炆一愣一愣的,这倒简单易行了…… 为了规范市舶司,规范船只出海,朱允炆要求所有出海船只务必以白漆写上船名,不管船只叫什么名字,都必须有个名字,做好备案,若无船名,不准出海,若无备案,不准出海。但凡出海贸易船只,必须停靠市舶司,若停靠非市舶司区域而转运货物,视为走私,朝廷可捉拿定罪。 为了配合市舶司,按户部提议,自水师船队中调拨二十艘大福船,专司市舶司巡查与保护,同时于市舶司周围设置卫所军营,以备不测。 市舶司的重启,标志着大明海上贸易的恢复,与洪武朝时期的官方朝贡贸易不同的是,朱允炆推动的海上贸易,以非朝贡贸易为主,朝贡贸易为辅。 在朱允炆看来,朱元璋的海上贸易之所以没办下去,纯碎就是想一口独占利益结果没占到恼羞成怒的结果,海上贸易的利益太大,朝廷是不可能一口独占的,再说了,取关税与商税,都足够朝廷占不少利益了。 大海重开,对于大明的意义极为重大,开放的大海将赋予大明人全新的视野,去看这个世界,去了解大明之外的世界。 朱允炆相信,故步自封的历史将会随着开阔的大海而彻底消失,而为了维持海洋带来的利益,大明将逐渐萌发出海权意识,领海意识。 哪怕是自己百年之后,他们也能控制住大海,一代又一代,直至遇到宿命中的敌人,将他们击败。 东方与西方的对撞,迟早会来。 朱允炆虽然改变了明代的历史轨迹,但改变不了西方的历史轨迹,英法战争该打还打,葡萄牙、西班牙、威尼斯该划水的还是划水,如日中天的奥斯曼帝国该会被帖木儿收拾的还是会被收拾掉。 西方迟早会走上钢铁革-命,只不过在这次的赛场上,朱允炆决定让大明先跑几十年,让这个东方雄狮,不再沉睡。 随着一系列问题的结束,朝觐官员陆续返回,但有些官员留在了京师,比如茹瑺,收回山西巡抚官职,重新进入内阁,比如山西参政李彬,包括杨溥、胡濙等。 正月十日,朝-鲜使臣李詹率人入京,朱允炆于奉天殿接见。 李詹带来了李芳干禅让王位,李芳远继承王位的消息,此消息震动朝野。兵部尚书铁铉看向朱允炆的目光有些畏惧,徐辉祖等人也深深敬佩。 早在朝觐之前,朱允炆就预判了李芳远主政的消息,当时在场官员虽没有明说,但并不看好李芳远,而是看好李芳干,毕竟从排行、实力上来论,李芳干更胜一筹。 可现实却是,朱允炆判断对了,李芳远上台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安南,陈天平(三更) 李詹参拜,奉上国书。 朱允炆看过之后,不由对李芳远刮目相看,这是一个老实的人,老实的让人有些不舒服,李芳远没有刻意隐瞒松京之变,用“兄长败将,禅让成仁”的话告诉朱允炆: 我李芳远上来了,就这么一个事,虽然手段有些不地道,不正当,但其他人都被我收拾掉了,没其他人是我的对手了,现在朝-鲜是我说了算。 虽然在后文中李芳远用了句“诚仰天朝大皇帝,祈恩册封,以正本源”之类的客套话,但这一封国书多少有些锋芒,让朱允炆有些不快。 使臣李詹见朱允炆脸色不好看,连忙送上了一份国礼,国礼是相当不错的,不说那上了年份的中草药,各种珠宝,就是八十匹战马,也足以让其成为众多使臣中最亮眼的一个。 朱允炆看在战马的份上,没有太过为难李詹:“朝-鲜乃是我大明属国,既已国民安定,新王已立,那就交付礼部商议,拿出册封方略吧。” 礼部尚书黄观出班答应。 李詹原以为会遭遇不少麻烦,甚至做好了几次请求大明的腹稿,可现在大明竟然不谈价,直接落锤了,着实有点出乎意外…… 不过,李詹是很兴奋的,满心欢喜地感谢天朝大皇帝,促成大明册封李芳远为国王,自己可是立了大功啊,一旦回到松京,升官那是必然的事。 朱允炆是没心思与李詹打口水仗,反正李芳远上来了,他是个厉害角色,朝-鲜未来二十二年都将在他的统治之下,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天界寺。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在学习行礼规范,礼部主事卫二京手持戒尺,板着脸教导着,见年轻人哪里不对,便会出言提醒,并在一旁演示。 “卫主事,本王还要在这里学多久礼仪?” 陈天平做完一套礼仪,有些不耐放。 自从进入云南,就被匆匆送往京师,这一路上颠簸不定,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京师,竟然被送到了一个寺庙里学什么礼仪,一学就是七天,着实是令人焦急。 卫二京收起刚刚严肃的面孔,脸上露出了笑意:“王爷,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但凡入京使臣,总需要学好礼仪,免得冲撞了圣上。” “本王认真学习,只为了早日参见大明皇帝,恳其救我安南百姓于水火,可何时是个头?每拖延一日,百姓就受罪一日啊。” 陈天平甩袖,一脸悲国悲民。 卫二京也没辙,要怪就怪你入京入的不是时候,大朝觐后续事还没处理完,又赶上大明国庆,大部分官员这个时候还没开印,衙署大门都关着,只有一个小门,实在是没空管你。 至于朝-鲜使臣为啥进宫了,那谁知道,人家可是带了礼物的,你带了什么,一贫如洗,两袖清风? “礼仪可学好了?” 声音有些尖酸,拂尘微动。 卫二京转过身看去,只见是中年太监,这是专门使臣接洽与生活起居的司礼监礼仪房的掌司,名为刘铭,洪武朝时就在天界寺了,一向勤勉。 “刘掌司,礼仪已学成。” 卫二京不敢得罪,小心回道。 刘铭微微点头,嗓子微动:“既然这样,你且准备准备吧,上面传了话,明日准你入宫,可要注意好礼仪,若因礼数不到而惹怒皇上,你想复国可就别想了。” 陈天平连忙行礼谢过。 刘铭嘿嘿一笑,转过身边走边说:“礼仪之邦,一切遵礼仪行事……” 陈天平瞳孔微微一凝,若有所思。 终于要入宫了! 自己能不能回到安南,赶走胡氏父子,重新恢复陈氏王朝,就看明日了!听说大明皇帝是一个年轻却老道的君主,怕是不会轻易答应自己出兵安南,必须想好办法,说服他才行。 那个太监的话,似乎有弦外之音。 礼仪吗? 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安心等待明日的陈天平躺在床上,思考着对策。 会同馆。 裴伯耆也收到了消息,明日入殿!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陈天平出现的信号。 裴伯耆等这一天等得有些焦躁,可没有办法,大明国家很大,事情很多,皇帝很忙,让自己多等等应该理解。 阮元泰看着有些紧张的裴伯耆,小声地问道:“见大明皇帝,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何会如此紧张?” 裴伯耆看向阮元泰,心头隐隐作痛,他还没发育成男人,但注定无法成为男人了,大明对待战俘的手段太过凶残。 不过,他可以自由地活着,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见大明皇帝是好事,只不过我在想,如何说服大明皇帝出兵,要知道打仗可不是儿戏,那些大臣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一定不会同意轻易出兵安南的。” 裴伯耆耐心地说道。 阮元泰仰着头,问:“前些日子,你不是说陈天平来到京师,只要他在,大明就会出兵帮助安南吗?” 裴伯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道:“陈天平的到来,会让大明考虑出兵不出兵的问题,但我想,这其中少不了口舌之争,大明会派使臣前往安南问罪,安南胡氏会派使臣前来解释,这一来二去,事情到底会如何,谁又能说得准。” 阮元泰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陈天平为什么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早点出来阻止胡氏父子?” 自己的悲剧,痛苦,耻辱,都是胡氏父子给的,也是因为陈氏的无能与不作为。 裴伯耆皱着眉头,安慰道:“孩子,过去的事谁也说不得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陈天平不是你的敌人,他也是一个受害者。” 阮元泰握着拳头,问:“事情太突然,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伯耆转头看着阮元泰,无法回答这个少年的问题。 胡氏父子突然发难,看似仓促,实则早有准备,按理说,都准备那么充分了,陈氏王族应该一个不漏全部给砍了才是,怎么还让陈天平给跑了? 不过这种事也不好说,说不定是砍了一刀没砍死,也可能是骚乱一起,陈天平就躲了起来,最后找机会逃到了沧澜王国。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翌日,朝会。 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入殿,随后宣安南陈氏王孙是陈天平入殿。 陈天平整理好衣衫,在礼官的带领下进入奉天殿,至殿中行大礼,喊道:“安南陈氏之后,陈天平拜见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裴伯耆。 裴伯耆自陈天平入殿开始就盯着看,至其行礼,目不转睛,只不过,在那注视的目光中,多少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抬,若有所思,对陈天平道:“你为安南王族,不同一般使臣,起来,赐座。” 陈天平谢恩之后,并不敢坐。 朱允炆又看了一眼裴伯耆,开口道:“你可认识他?” 裴伯耆打了个激灵,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微微哆嗦了下,走出两步,沉声道:“臣认得,他就是陈圣宗之孙,陈明宗之子。” 说完,裴伯耆走向陈天平,扑通跪下,哭喊道:“陈王还活着,陈氏复国有望啊。不知陈王为何会流落沧澜王国,怎今日才到大明求援!” 陈天平吃了一惊,这哭得这么伤心的是哪位啊? 裴伯耆似乎听到了陈天平的心声,边哭边喊:“陈王啊,我是裴伯耆啊,当年胡氏乱国时,我正在王城之外,是为隶武节侯陈渴真手下的裨将,若不是逃得快,可就被他给害了啊。” 陈天平听闻是裴伯耆,这是陈氏官员中的一个干臣,不由痛哭起来,喊道:“不成想我们会在大明相见,可惜,国已非国啊。” 看着两个抱头大哭的安南国人,朝廷官员面面相觑。 他们哭他们的,自己聊自己的。 同情吗? 没几个真的会去同情他们的,毕竟安南打过大明。加上这两个人的目的就是让大明出兵讨伐安南胡氏,对于百官而言,没几个想打仗的。 至于朝廷的最高决议,一些官员是没资格接触到的。 不过总哭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这是奉天殿,不是坟头,礼部侍郎董伦上前规劝,这才让两个大男人不搂搂抱抱,哭哭啼啼。 陈天平擦了擦眼泪,对朱允炆再行礼,道:“天朝大皇帝在上,请听安南陈氏陈情!” 朱允炆微微点头:“讲。” 陈天平肃然道:“胡氏父子乱国,改安南为大虞,在其乱国之时,臣在外州。惊闻胡氏父子篡夺国体,臣矢志复国,陈氏僚佐激于忠义,推臣为主,以讨伐胡氏父子。然初起兵时,便遭胡氏大军追杀,仓皇出走,左右散亡,奈何逆党穷追不舍,四处追索,臣不得不窜伏岩谷,采拾自给,万死一生,跋涉至沧澜。” “然沧澜王国生怕招惹胡氏父子,不暇顾臣﹐臣几度想要自绝于野,忽闻安南大军骤败,胡杜两万大军覆灭于广西凭祥关内。臣知希望于大明,便恳请沧澜送臣至大明。然途中抱疾,耽误行程,乃至今年此时方至京师。” “臣知大明乃安南宗主之国,太祖高皇帝世守安南,恭修职贡,岂为此贼造祸滔天,悖慢圣朝,蔑弃礼法,累行弑逆,遂成篡夺!眼下陈氏宗属唯臣一人,臣不惧死,当与胡氏父子不共戴天,伏拜大明皇帝,恳求圣恩垂怜,出兵大虞,以正礼法!” 陈天平的话很有感染力,至少比哭的时候有感染力。 内阁陈迪见朱允炆没有说话,站了出来:“皇上,安南胡氏父子乱国,此事朝廷调查多次,已是确凿之事。臣以为,当送使臣前往,命安南胡氏欺我大明、侵我广西作出解释!” 朱允炆见陈天平想要说话,便出言打断了他:“那就让安南胡氏父子给朕一个交代吧,告诉他们,若不能让朕满意,大明就让他好看!” 陈天平大喜,叩头道:“谢大明皇帝圣恩!” 第六百二十六章 真与假,你的名字(一更) 裴伯耆放心了,陈天平笑了。 大明皇帝发怒,胡氏父子定会颤抖臣服,若其退位让国,尚可给有一条生路,若顽抗到底,不惜一战,那他也是以卵击石,到时候复国依旧有望。 朱允炆设宴款待陈天平与裴伯耆,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然后又安排乐舞,慰藉下两人受伤的心灵。 会同馆。 大使吕嵩正在盘查账务,要知道这些外国使臣或使团来到大明,衣、食、住、行全都需要会同馆来负责,而这些全都需要钱来支撑。 在吕嵩看来,最不受待见的就是朝-鲜使团,一年到头跑来跑去,那么远的距离,还死命得跑,不知道会同馆的同僚们为了接待你们多麻烦吗? 去年来了三次,这建文三年刚开始,你们又来了。 得,还是别埋怨了,处理处理账务吧,弄好了之后还得找兵部报销,没错,就是兵部…… 咚咚。 门敲响了。 吕嵩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一穿着青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头上还带着官帽,典型的主事打扮,可是,此人是谁,极是陌生。 “你是?” 吕嵩有些不快,会同馆可不同于其他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一旦惹出问题,这就是重大的外交问题,哪怕是朝廷御史前来盘查,也需要先到吕嵩这里报备一声。 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自己却毫不知情,这就有点恐怖了。 “陈天平将会被安置在哪个房间?” 庞焕走了过去,手中翻出安全局的腰牌。 吕嵩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作揖,安全局的人怎么来会同馆了?莫不是自己贪墨饭钱的事败露了? “问你话呢。” 庞焕皱眉。 吕嵩这才想起来,对方问的是陈天平住哪里,好像不是找自己麻烦的,连忙说:“打算安置在会同馆东厢房甲六房,与裴伯耆的甲八房只隔一间。” 庞焕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会同馆的布置图,看了看之后,摇头道:“不妥,陈天平乃是安南陈氏之后,王族身份,若与寻常使臣一般,岂不是乱了礼仪,显得我大明怠慢于他?” “这……” 吕嵩有些挠头,陈天平虽然自称是王族身份,享受王爷待遇,但鬼知道是不是,再说了,他是一个人当使臣,安排到东厢房与裴伯耆作伴,不是挺好的一件事。 庞焕才不管吕嵩怎么想,卷起图纸,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将陈天平安置在北面的王室阁楼之中,天二号房,另外,其一应用度,由安全局的人负责,任何人不得过问,不得泄露。” 吕嵩感叹陈天平的命真好,皇上竟然委派安全局秘密负责,这待遇可比其他使臣强太多了,既然安全局负责,那就交给他们吧。 奉天殿的招待结束了,喝得有些醉意的陈天平与裴伯耆在礼官的护送下,回到了会同馆。 庞焕作为会同馆的“主事”,笑脸迎接,然后将陈天平搀扶到了北面阁楼,至于裴伯耆,他还是继续回自己的屋吧。 陈天平走入布置典雅、高贵的房间,空气中弥散着淡淡地檀香气息,古琴、古画、精美瓷器,红木器具,江水屏风…… 坐在床榻上,陈天平欣赏着房间里的布置,然后脱鞋躺了下来,嘴角露出了神秘的笑意,轻声低语:“如此,而已。” 夜踩着光明的尾巴冒了头,悄悄地窥视着人间。 陈天平睡不着,下午睡足了,此时正点着蜡烛翻看典籍,只不过,这些字实在是难懂,虽然学过一些,想要通读还是困难,幸是有些插图,颇是有趣。 蜡烛晃动了下,影子有些乱。 陈天平抬起头,看向门口方向,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声音停在了门口。 “陈王,裴伯耆求见。” 裴伯耆站在门外,轻声喊道。 陈天平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看着裴伯耆,道:“什么陈王,我只不过是一逃亡之人,裴大人,快请进。” 裴伯耆看了看左右,然后走入房间,掩上门,将手中的食盒提起来:“同是沦落之人,你又是陈氏之后,我岂敢不尊。眼下入夜尤寒,我带来了一些酒水。” “好,当谋一醉。” 陈天平笑着说。 菜只有两道,酒只有一壶,两人却很是欢心,自安南事,至胡氏父子,至沧澜王国等地,聊了许多,也聊了许久。 夜有些深了,屋外吹起了北风,幸是这房中布置了新式炉子,还算是温暖。 裴伯耆看着喝得脸色红润的陈天平,突然起身给陈天平添酒,凑到陈天平身旁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俯身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陈天平浑身一颤,凝眸盯着裴伯耆:“你这是何意,我自然是陈天平。” 裴伯耆目光中透着凶戾的目光,低沉着嗓音:“我虽官只是裨将,却在王宫中侍奉王族多年,陈天平是何模样,我还是记得的。说,你到底是谁?” 陈天平手指轻轻敲打着酒杯,略一思索,便笑了出来:“裴伯耆,你喝醉了。” 裴伯耆呵呵冷笑,将酒壶顿在桌上,阴狠地说:“我可没有喝醉,你不要想欺骗我,你也欺骗不了。陈天平的个子比你矮,而且右眼角有一颗痣,他在胡氏乱国的时候,可没有待在外面,而是留在了王宫之内!你是谁,竟然敢冒充陈天平?!” 陈天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平静地说:“裴伯耆,你想清楚了再问,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就是陈天平。” 裴伯耆怒不可遏,伸手一把抓住陈天平的衣服:“你想让我和你一样欺瞒大明吗?” 陈天平举着双手,示意裴伯耆冷静:“我可没有欺瞒大明,个子矮是可以长高的,至于一颗痣,也是可以割掉的。倒是你,到底是安南的忠臣,还是安南的佞臣,你想清楚了吗?” “你是何意?” 裴伯耆目光有些挣扎。 陈天平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挣开裴伯耆,整理了下衣服:“奉天殿上时,你已经有了决断,此时还找我,何必再演这一出?裴伯耆,我是安南人,你也是安南人,这就足够了。” 裴伯耆退后一步:“你承认了?” 陈天平摆了摆手,道:“我就是陈天平,你若是记错了的话,现在就记住我的模样,日后再不犯错。” 裴伯耆坐了下来,心神不定。 陈天平倒了一杯酒,递给裴伯耆,道:“这是你成为千古忠臣的唯一机会。” 裴伯耆咬牙道:“你这是在侮辱忠臣两个字,我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容许你冒充陈天平行事!” “哦,是吗?门就在那里。” 陈天平很是笃定。 进入奉天殿之前,陈天平并不知道裴伯耆的存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安南旧臣,着实让陈天平吓了一跳,不过,好在裴伯耆反应快,还会演戏。 他认出了自己不是真正的陈天平,但同时也认定自己就是陈天平。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裴伯耆只能这样做,原因很简单,裴伯耆是陈氏旧臣,没有半点号召力,没有半点影响力,而自己却是陈氏之后,只要打起这个招牌,就足以号召陈氏旧臣、旧势力、与胡氏父子敌对的力量,继而恢复安南。 无论是借助大明的使臣复国,还是借助大明的兵复国,都必须有一个陈天平存在。为了安南国,为了安南百姓,为了杀掉胡氏父子,裴伯耆只能选择低头。 裴伯耆没有离开房间,他走不了。 陈天平的想法是对的,眼前的人只能是陈天平,大明才可能帮助安南。 真的? 假的?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南需要陈天平。 忠臣? 佞臣? 这些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天平活着回到安南,成为新的王族。 裴伯耆感觉心被什么敲碎了,几十年的坚持与信念垮塌了,可一想到被安南胡氏奴役的百姓,一想到穷兵黩武的国家,裴伯耆就有些痛苦,抬头看着眼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骗子,恨也是,不恨也是。 他耍了心机,欺骗了大明朝,说他想要用这种投机的手段成为安南的国王也好,说他是想拯救自己的国家也罢,至少,他选了一种最可能成功的路,这一条路只有两个端点,要么身死九泉之下,要么荣登至尊之上,没有中间的任何可能。 裴伯耆拿起酒壶,却发现没酒了,站起身来,盯着陈天平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天平头微微偏向右侧,只安静地看着裴伯耆。 “我知道了。” 裴伯耆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门,风卷着雪飞了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师竟然下起了大雪。裴伯耆将目光看向窗外的雪地上,并没有脚印,沿着屋外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异常,这才安心地离开。 一颗大梧桐树下,庞焕握着手中的树枝,回头看了看路径,虽然没有了脚印,但并不平整,不过还好,大雪会解决这个问题。 待房间的灯熄灭了,待确定陈天平睡下了,庞焕这才谨慎地离开。 翌日。 刘长阁入宫,告诉了朱允炆探寻来的消息。 朱允炆似乎并不惊讶,只安静地品着茶,末了只吩咐了一句:“此事不留文字,设为绝密,不准外传。另外,好好招待陈天平。” 刘长阁有些惊讶,低声劝道:“皇上,那陈天平若真是冒名而来,便是欺瞒大明,如此之人当杀,怎还好好招待?” 朱允炆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死了,朕拿什么借口收拾胡氏父子?” 刘长阁瞬间想明白过来,敬佩不已,不由感叹:相对于皇上的斗争水平,自己简直就是菜鸟级啊。 朱允炆是一个注意细节的人,裴伯耆在武英殿时表现出来的迷茫与陌生,让朱允炆很是怀疑陈天平的身份,现在安全局坐实陈天平是个冒牌货,让一些问题的解释变得合理起来。 比如安南胡氏父子杀人杀得很彻底,并没有留下一个祸害,再比如,历史上陈天平回安南,可裴伯耆没跟着去,不知道裴伯耆是因为知道这一切的底细,还是因为其他……  第六百二十七章 他日引刀分雌雄(二更) 历史没有记载真相,朱允炆也不打算解密,这个秘密,就让它存在下去吧。 礼部认为,在安南胡季犛与胡汉苍父子没有给大明一个合理解释之前,安南使臣是没资格享受会同馆的免费服务的,于是,安南使臣被迫离开京师,带着一份斥责的文书。 可这一批安南使臣刚到江西,就有一支大明的使臣队伍进入了安南西都清化,主使是礼部主事黄胤宗、副使是行人司行人李寅。 在朱允炆定计安南之后,内阁大臣陈迪就开始了活动,遴选黄胤宗、李寅出使安南,陈迪的想法是外交解决问题,通过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在史书中留下美谈。 朱允炆没意见,准了。 毕竟,哪次打仗之前不先吵吵几次,等吵不出结果来,再拿刀子干架嘛。直接动手不动口的,那都是不符合礼仪规范的,一句话,粗人啊…… 大明不是粗人,所以得吵。 黄胤宗、李寅两个人是真心不想去安南的,虽说一路上公费吃吃喝喝,外加旅游了,可危险性太高,那可是安南,胡氏父子不仅敢造反,还敢打大明的广西,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干掉使臣?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正常情况下,万一情况不正常了呢,万一胡氏父子脑子不正常了呢…… 可是,陈迪的话,他们违背不了,人家内阁大臣,还是曾经礼部的老大,派个活谁敢不接啊。 黄胤宗、李寅已经豁出去了,在来之前交代好了后事,老婆孩子都托付好了,哪怕是埋骨他乡也没遗憾了。 李寅看向黄胤宗:干吗? 黄胤宗重重点头:干吧。 于是,在清化都城,在胡季犛、胡汉苍及其满朝文武面前,黄胤宗大声宣读了胡氏父子十大罪,弑君夺位,杀戮无度,欺骗大明,进军广西,发兵占城…… 胡季犛听得是一脸怒容,胡汉苍更是咬牙切齿。 现在的安南,已经叫大虞国了,胡季犛也不是什么国王,太上王了,而是太上皇,胡汉苍是皇帝,不是什么安南王。 堂堂大虞国的皇帝与太上皇被人骂了,还骂得如此惨烈,当真是令人震惊,一些武官恨不得抽刀子直接干掉黄胤宗与李寅,只不过皇帝不发话,谁也不敢动手。 黄胤宗骂完了,词穷了。 李寅接着出来骂:“尔等不过弹丸小国,竟敢欺我泱泱天朝,小心雷霆之怒,晴天霹来,让你等死无葬生之地……” 骂了一圈,威胁了一圈,李寅话锋一转:“然我大明有好生之德,君子之风,若汝等愿臣服于大明,当退兵五十里,派使臣前往大明求饶,若是不然,天朝发兵万万,踏你山河不过一脚之力,蝼蚁而辈,还敢反抗不成!” 胡季犛有些颤抖了,知道大明厉害,但不知道大明骂人也这么厉害,不过你们嘴再硬,能硬过钢刀吗? 杀了你们,让你们再瞎嚷嚷! 胡季犛刚想下令将这些使臣干掉,却看到大臣黄晦卿连连给眼色,这才忍住没有发作。 胡汉苍也很委屈,看向胡季犛,希望他能给个态度。 虽说胡汉苍现在坐在皇位上,但真正的大权是都在胡季犛手中,胡汉苍只不过是个听话的傀儡,是为了笼络陈氏旧臣的一个招牌。 胡季犛对胡汉苍微微摇头,示意现在还不是收拾大明使臣的时候,胡汉苍有了底,便对黄胤宗与李寅说道:“一国有一国之难处,既大明问罪,我国小力疲,自不敢与之为敌,这就修书一封,派使臣与你等一同前往大明请罪,如何?” 黄胤宗与李寅对视了一眼,这是什么情况,两个人都已经豁出去,骂了个酣畅淋漓,你们就这个低头的态度? 早知道我们多骂会啊。 亏了,实在是太亏了。 黄胤宗正色问:“请罪自是应当,然我在途中听闻消息,陈氏之后陈天平已前往大明京师陈情,若你等不表明态度,拿出方略,大明是不会饶恕你们的罪行!” 胡季犛有些头疼,陈天平到了大明的消息这边也收到了,只不过胡季犛很确定陈氏王族都被干掉了,哪里还有什么陈天平? 对于此事,胡季犛与一干大臣商议的结果就是: 大明故意伪造了一个陈天平,想要借此攻打安南。 现在大明拥有话语权,胡季犛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让那陈天平回安南,看看他到底是真是假,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给他一刀就是。如果是鬼,送他到地府就是。 胡汉苍再次放低姿态,说了许多软话,才让黄胤宗、李寅等离开。 胡季犛召集核心人员,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黄晦卿有些不安,担忧道:“明廷拿陈天平说事,摆明了是想图谋大虞国,眼下只能是做尽姿态,争取时间。” 胡问脾气暴躁,当即反对:“做尽姿态?我等也有长枪大刀,也曾身经百战,怕他明廷作甚?强元都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何况是明廷?依我看,不若就杀掉使臣,直接告诉明廷,想打那就来打,少耍什么心机把戏!” 黄晦卿连连摇头:“不妥,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若怯战,待在清化便是!” 胡问厉声道。 黄晦卿有些无语,很想撬开胡问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浆糊,元廷是没彻底打败当时的安南,但当时的惨烈状况你忘记了? 让元廷大军撤走与失败的根本,不是安南的兵力威武,而是炎热而潮湿的天气! 胡季犛看着黄晦卿,问:“你认为我们还需要多久?” 黄晦卿盘算了下,道:“臣不久之前去过升龙城,眼下正是加固修缮时,尤其是多邦城,正在修筑外城,第二道防线尚且需要八个月之久,眼下实在是不宜与大明交锋。” 胡季犛看向大将范元瑰。 范元瑰走出,严肃地回道:“想要完善第二道防线,巩固第一道防线,确系还需时间。若此时大明发兵而来,我军准备不足,东都升龙难保万全。” 胡季犛皱了皱眉头,哪怕自己征兵无数,修诚也远不是短时间内可以修好的,既然如此,那就给大明一个面子吧。 “拟写文书,就说我等已是知错,现诚惶诚恐,愿让出王位,迎陈天平回朝,复立陈氏……” 胡季犛咬牙道。 胡问有些难以接受,道:“太上皇,我们何必与大明周旋,哪怕是撕破脸,他们也未必能进得来。谅山在那挡着,大明军士又没有翅膀!” 胡季犛摇了摇头,补充道:“另外,为表诚意,安南愿退兵二十里。” “太上皇,这可使不得……” 范元瑰有些着急,退后二十里,可是要放弃一座关卡,而在谅山之中,这样的关卡也不过只有三座,若放弃一个,岂不是让明军更容易进入! 胡季犛抬起手,严厉地说道:“退后二十里,至芹站附近,一是表明我等放低姿态,真心真意迎接陈天平回朝,二是放松明廷警惕,一旦杀掉陈天平,我军可立即再前进二十里,重新封锁关卡。一退换两进,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太上皇圣明。” 范元瑰等人连忙表态支持。 胡季犛看着众人,感叹道:“我等与明廷迟早有一战,诸位还是莫要有侥幸心思的好,秣马厉兵,整备城防,以待他日建立不世之功!” 众人齐声:“定不负大虞太上皇!” 胡季犛问:“可还有其他事?” 振纲军将朱秉忠见状,上前道:“太上皇,那陈天平虽是假,但我们的人已经调查清楚,那陈天平确实是沧澜王国刁线歹被送到大明去的,刁线歹与我们为敌,是否发兵前去征讨?” “呵,刁线歹吗?不知死活!我们要收拾他还是易如反掌,不过眼下不宜分兵,以备战大明为主,另外,将进攻占城的军队调回,驻防建宁府,黄江路,天昌府一带,避免大明水师船队上岸偷袭,海东路的水师沿海布防,若有明军从海路进犯,必将其击杀于滩涂之上。” 胡季犛一脸肃杀之气。 黄晦卿、范元瑰等人并不担心大明水师,没错,大明水师是很厉害,不过那是在海上,如果他们想要上岸,那就是找死。 一两万人还无法从沿海地带穿插到清化,沿途二十万大军驻防,耗也耗死他们。大明想要攻略安南,唯一可行的办法,那就是翻山越岭,打到红河三角平原地带,即以升龙城为中心的东都。 对于胡季犛的担忧,黄晦卿直言:“我听闻消息,大明的水师船队这次要远航许久,一年内都未必能返航。对于明朝水师并不需太过在意,最紧要的还是谅山的一线、升龙城的二线防御。” 胡季犛并不打算更改部署,大明水师不需要防范,这清化周围也必须有重军布防,哪怕是大明真杀过来,也必然会在升龙城、多邦城外被拖住,耗去大部分力量。而到那时候,自己则可以率主力与升龙城里应外合,彻底消灭明廷大军,确定大虞国的地位! 不久之后,大明使臣黄胤宗、李寅就收到了安南胡氏父子的“乞降国书”,其中文字尽显惶恐之心,恨不得马上就把陈天平拉过来宣布为王。 黄胤宗、李寅两个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外交就如此简单,公费吃喝,然后骂一顿人,事情就办成了? 得,不管咋样,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黄胤宗、李寅收到国书之后,便辞别了安南胡氏父子,胡氏父子不仅亲自送出西都,还附带送了几箱宝物,以示投降的诚意。 看着离去的大明使臣,胡季犛目光中闪烁着杀机。 今日低头非我意, 他日引刀分雌雄! 二月五日,黄胤宗、李寅带使团进入凭祥关,拜见坐镇凭祥关的指挥同知张辅,张辅听闻两人之言,便命纪纲将其护送出关。 张辅起身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务必在秋来之前训成新兵,薛禄,你来训练军士,务必找到攻山的最好办法。” 薛禄眼神中有些凝重,仰攻从来都是一个难题,可安南山多,城高,又免不了仰攻。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中转港口,博浪人(三更) 薛禄与张辅在看山,郑和却在看海。 旧港宣慰司。 大明水师船队、商人船队浩浩荡荡停留在旧港的港口中,大明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宣慰使施进卿很是高兴,尤其是听闻梁道明被封为南洋王,身体还过得去时,更是欢欣,对于郑和提出的驻军问题,施进卿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开出了一片地,距离宣慰司所在只有十二里路,远近正是合适。 大明旧港卫驻扎旧港宣慰司,标志着大明真正意义上掌控了这一块海外飞地,而不是水中花,不是名义上的占领。 杜禹带着旧港卫的军士正在扎营,商人们看着杜禹的眼睛都有些通红,恨不得将杜禹打一顿。见过奢侈的,没见过这么奢侈的,上好的檀木,至少三百年啊,你拿去当木桩? 对于这一点,杜禹也没办法,扎营总需要木头,这里砍木头又不需要办-证,顺手砍了拉过来就用了,想找一根寻常木头,那也得有才行啊…… 不巧,营地附近十余里,多是上等的古木。 商人眼不见为净,到了旧港之后,就开始四处活动,南洋的人口虽然算不得众多,但国不少,好东西不少,随便找个岛,就能弄到无数好货,要不是大明水师不允许超载,估计这群人都到不旧港就可以回大明了。 对于商人的问题,郑和并不在意,副手李兴负责派人跟其进入满者伯夷国、进入渤泥国,摆在郑和眼前的,是一道巨大的难题。 郑和、张玉、朱能、施进卿、郑伯、郑军礼等人指着海图不断研究着。 施进卿听闻郑和打算继续向西航行,前往极遥远的天方之地,便严肃地说道:“再向西,就是苏门答腊与满剌加,自满剌加出海峡北上,是古里。而自古里再向西,就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海域。多年之前,听闻天方的人来过旧港,然最近五六年,都不曾见到红毛人,怕是那一片海域并不平静。” 郑和拿出的海图是一份不太完整的海图,至于朱允炆给他的完整海图,早已被销毁。在郑和看来,那一份海图太过珍贵,珍贵到不容许更多人知晓。 当然,那一份海图的每一个细节都被郑和所铭记,随手就能绘制出来。 只是那份海图有些海域的名字与地名,多少有些古怪。 不管怎样,海图与路线已经不是继续航行的障碍,最大的障碍是缺少中继点,一次远航,需要大量的淡水、粮食、物资等储备,若仅仅以旧港为中继港口,那等航行穿过“孟加拉湾”就没多少储备了。越过锡兰海域,抵达古里,就必须停下来筹备淡水与粮食。 而古里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允许大明水师停靠,这都是很难说的,按照朱允炆的吩咐,水师在南洋航行中能不打架就不打架,以免让整个南洋诸国畏惧大明。 郑伯指了指海图中满剌加的位置,道:“要设中转港口,安置仓库,存储物资以备远航所需,除旧港外,还可于满剌加设置仓库。” “满剌加?” 郑和盯着海图,陷入沉思。 旧港宣慰司虽然也扼守了马六甲海峡,但只扼守的东南端,真正扼守马六甲海峡西北端的,是满剌加。 而自旧港去满剌加西北部,还需要六七日的航程,但从那里为起点出航,穿过锡兰、抵达古里,淡水储备应还有不少剩余,哪怕是航海途中失了航向,也能确保安全。 只是,满剌加会同意吗? 郑和提出了疑问,郑伯很自信地说:“若大明水师帮满剌加一把,他们定会同意。” “帮,怎么讲?” 张玉询问。 施进卿解释道:“满剌加最初是暹罗的隶属国,暹罗每年都要求满剌加缴纳黄金四十两,若缴纳不足,则发兵征讨……” 朱能嘴角有些不自然,四十两黄金,这个价码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不过考虑到满剌加当年还是一个小地方,能挖出四十两黄金估计也不容易…… 施进卿叹息一声:“满剌加小国寡民,年年纳贡可是吃不消,于是在去年拒绝给暹罗进贡,暹罗发兵征讨被打败,但暹罗的实力搁在那里,眼下又在整顿兵力,准备灭掉满剌加。听闻满剌加今年还派了使臣前往大明请封,愿成为大明藩属国,以求庇护。” 郑和不知道满剌加的使臣去没去京师,沿途也没遇到,不过暹罗欺负弱小,这是不应该的,除暴安良,替天行道,这是大明的正义。 事,得管。 郑和问询清楚之后,下令水师船队准备出航,前往满剌加。因距离不甚远,加之只是商讨建立中转港口与仓库事宜,郑和只带了一艘宝船与五艘大福船前去。 预想中选址仓库与港口的位置虽然在满剌加西北方向,但满剌加的国都柔佛却是在西南端,距离旧港只有三四日航程。 郑和带人抵达,派遣使臣知悉满剌加国王,满剌加国王听闻大明船队来了,亲率大臣,穿着华丽的盛装,带着仪仗队,在港口迎接郑和的船队。 郑和下船,宣读了一段宣言,当然,只是客套话,不是皇帝的国书,郑和也没国书,然后赠送了一批礼物给满剌加国王。 满剌加国王感谢郑和的到来,上岸之后热情款待,郑和答应满剌加国王,派人给暹罗送信,让暹罗收兵,不再进犯满剌加,满剌加国王感激不已,当即就说出了遇到什么事就找兄弟之类的话,郑和顺其自然提出了设置仓库,存放货物的事。 满剌加国王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要看一眼港口外停泊的巨大船只,就没有人会拒绝这个请求,毕竟人家是给面子的,不是直接抢地盘设置仓库,而是请求,不答应他们还会换地方。 郑和对满剌加国王的态度很满意,满剌加国王考虑既然大明愿意帮助自己,那自己就做到说最好吧,郑和送来的小图纸不要了,转身就命令人修个大仓库,放大个四倍再说。 不得不说,满剌加国王是很实在的,这一座仓库,可以说是郑和远航途中最大的仓库,不,说是城都不为过,因为这座仓库还分内城和外城,还设置了四个大门…… 仓库之中,将存储大量的粮食、金钱、赠送各国的物资、交易物资等。 在满剌加停留了几日,郑和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若不在二月底之前离开,就无法顺利抵达古里了,一旦到了四月,海风与洋流都会改变,想要继续向西将是困难重重,寸步难行。 二月十五日,郑和返回旧港,留下一艘宝船,准备在五月份护送商队返回大明,而水师船队将率主力继续西进,目的地是古里。 而抵达古里之后,郑和又将休整,直至秋日来时,洋流与海风改变,方可前往梦想中的天方之地。这一条路走下去,没有两年时间很难返回大明。 这是最关键的两年,郑和坚毅的目光看着海洋,朱允炆想要一大批的船长,而未来的使命更加艰难,若不能通过这一次试炼,那大明水师就无法挑起更重的担子! 二月二十日,大明水师准备齐备,航向西北,出马六甲海峡,航行在“孟加拉湾”(当时的名字没查到……)海域。 风起,浪涌。 一艘大福船之上,赤裸着上身,光着脚的骆冠英扯着嗓子喊道:“左满舵!” 舵手连忙操纵。 海浪拍打在船身上,激起的浪花盖过了骆冠英,然后在甲板之上摔碎,顺着甲板边缘的开孔流到海中。 “给我稳住,收半帆!” 骆冠英一只手抓着缆绳,厉声喊道。 狂风吹来,船只剧烈地摇晃着,不少军士东倒西歪,一个军士脚下一滑,在船只倾斜时直摔向大海,绝望的目光看向阴郁的天空。 噗!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军士的手腕,钻入耳中的是一阵咒骂:“老子告诉你们了,起风时系好腰绳,你娘的绳子呢?” 骆冠英感觉自己的腰间都要被勒断了,幸是船只稳住,船上的军士帮忙将两个人拉了上去。 “你也太冒险了!” 沈伟走过来,厉声责骂骆冠英。 骆冠英嘿嘿一笑,道:“这不是还活着的吗?嚷嚷什么,去掌好你的船舵!” 沈伟阴沉着脸,给被救上来的军士捆绑好腰绳之后,顺手就拿了一根绳子朝着军士抽打起来,喊道:“违背军令,害死你自己也就罢了,若害死了其他兄弟,你娘的死了能安心吗?” 军士强忍着痛苦没有叫屈。 骆冠英也没给军士说话,错了就该惩罚,这一次幸运自己救下来了,若自己不在这个位置,他将掉入大海,以现在的海况,掉进去必死无疑! 沈伟指着骆冠英,道:“以身犯险,违背船规,领赏十鞭!” 骆冠英背过身去,露出壮实的后背,隐约中还有一些伤痕,沈伟负责这艘船的船规纪律,同时是大福船的掌舵手,知道规矩大于天,虽然心疼骆冠英这个船长,但规矩就是规矩,该打的,一鞭子也少不了。 这边海浪不断翻腾,那边船只上鞭子不断挥舞,交织成了一片魔鬼的海域画像。 骆冠英已经皮实了,挨打一顿没什么,领赏完之后,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指挥着船上的军士:“跟着宝船的灯火前进!” 宝船,如同一座岛屿,如此涌动的海浪,只不过让其小幅度地摇晃着。即便如此,郑和依旧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指挥着宝船以一张半帆缓慢前行。 在另外一艘大福船上,赵世瑜、袁逸尘分任船长与舵手,与风浪搏斗。 原本是国子监的书生,进入水师不过半年多,已经成为了合格的船长,原本白皙的皮囊不见了,转而是黝黑色,什么书生形象也没有了,只有胡子拉碴的粗汉! 但几人没有感觉后悔,反而在这海浪之中,在航行之中,见识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看到了神秘而不曾知的生物、植物,还学习了一些简单的番语。 世界不止有大明,他们想去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 第六百二十九章 锡兰山海域(一更) 夕阳的余光倾注在海面上,原本蓝色的大海变得红润起来,伴随着海水的波涛,如同漫天的红布,渲染着天与海。 噗通! 一具尸体被推到了海里,鲜血泛开,并不显眼。 骆冠英看着满脸是血的沈伟,一阵头疼,杀人你好歹换个位置,非要站前面吗? 沈伟呸了一口唾沫,眼睛有些发红,对跪地求饶的三个海贼呵斥:“就你们那小帆船也敢抢大明的船队?当海贼当得都没脑子了吗?说,你们是不是陈祖义的手下?” 叽里呱啦。 骆冠英没听懂,沈伟也没听懂,于是又杀掉了一个人。 随行的翻译人员是四夷馆赵朗,赵朗听懂了这些人求饶的话,但也没解释,谁让这群混蛋打劫大福船了,跟他们说几句话还拿刀子丢自己,这不,一个躲闪不及,扎了自己胳膊,若不是准头问题,自己就壮烈了。 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不出出恶气怎么行? 沈伟杀得只剩下一个活口了,赵朗终于包扎好了伤口走了过来,对着海贼一顿呱呱,然后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对骆冠英与沈伟说道:“事情有些麻烦,这一片海域有不少海贼海匪。” 沈伟接过军士递过来的手帕擦着脸上的血迹,满是不屑:“如此说来,陈祖义跑到了这片海域?当初水师船队尚没有宝船,尤能让他几尽全灭,眼下还怕他?” 骆冠英兴奋起来,催促沈伟:“快,问出陈祖义在哪里,我要带他的脑袋回大明献给姐夫。” “……” 众人一顿哆嗦。 沈伟感觉骆冠英越来越不要脸了,在国子监的时候都不敢提什么姐夫,连自己与朱允炆的关系都很少主动说,可到了海上,就开始一口一个姐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很多个姐夫。 没办法,长期在海上航行,是个人总会有点改变。 骆冠英动不动提姐夫,是给自己找个支撑,让信念坚定不移。沈伟一个书生也开始手提人头了,甚至能从血腥味中感觉到快乐,这不是病态或变态,而是适应的结果。 狭窄的船,空间有限。宽阔的海,空间无限。 在无限之中隐藏着那么一个小小的有限,时间长了,总会在心理与行为上产生变化。 赵朗也有所改变,作为四夷馆的翻译精英,一开始是整天看书的,可后来慢慢地变得开始有些冒险,连劝降搭话都冲在最前面…… “若是陈祖义倒还好说了,是另一个人,不,一个国。” 赵朗严肃起来。 “国?” 骆冠英有些分辨不出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在国子监说起“国”,那就是地广物博,上下左右几千里,可南洋这片地盘,一个岛屿就可能有三个国的地方,实在是让人不清楚“国”是多强。 “咣咣,发现海贼船,三艘,右舷方。” 瞭望军士敲起铜锣,警训起来。 骆冠英、沈伟等人连忙都了船边,看向逐渐昏暗的海面,那里果有三艘船不断靠近,对方还分散开来,想要包抄大福船。 “怎么打?” 沈伟问。 骆冠英阴森一笑:“那就实操下火器吧。” 沈伟哈哈大笑,转身喊道:“兄弟们,神机炮准备,火铳手,盾牌短刀手准备,转舵迎敌!” 骆冠英不需要看也知道军士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这一支队伍虽然只有百余人,却早已熟悉彼此,配合更是默契,加上船上的火器、火铳,大福船足以应对几倍的敌人。 三艘船只起伏在海浪之上,手中挥舞的长刀在余晖下散发着寒光。 骆冠英看着对方的船只已靠近百步,便挥手喊道:“杀!” 顿时,两门神机炮同时轰鸣,强大的后挫力让神机炮猛地后移,炮管收回近三尺,很快又被推了出来,瞄着海面找寻目标。 “打偏了?” 沈伟看着依旧在接近的船只不由有些郁闷。 骆冠英眯着眼看着,然后转头喊道:“对方的船只太小,有一点误差就很难击中。神机炮两发准备,瞄准对方船头半丈位置!” “发射!” 轰鸣声传出,炮石飞出,一枚直击中了船头,原本完整的船只,在一刹那的烟火中崩碎,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碎片穿过头颅、撕碎身体,一片血雾腾空,然后被另一枚炮石击起的水浪覆盖。 海面上的那两艘船没了动静,傻愣愣地看着海面。 碎木,残尸。 血海,残阳。 哦,最后一缕阳光也没有了,大福船来了,直接撞碎了一艘小帆船,将上面的人碾到海底之中,然后有军士抛出抓钩,抓住了另一艘小船,船上的六名海贼丢下了长刀,乌拉乌拉地喊着什么。 骆冠英听不懂,但也知道他们是在投降了。 赵朗出来问了几句话,对骆冠英道:“我们需要及时回撤了,前面的海域越来越危险,只靠着我们这一艘船已不足以应对,与宝船汇合吧。” 骆冠英凝眸看向投降的人,冷厉地问:“他们是什么人?” “锡兰山人。” 赵朗严肃地说。 骆冠英眉头紧锁,下令放出信鸽先与宝船联略,然后带宝船回退,靠向宝船。 郑和水师船队虽然丢掉了大部分商船,并在旧港留下了若干船只,但继续西航的船队依旧庞大,宝船、大福船、粮船、马船等数量达五十余艘。 这些船队并不是始终一起航行的,主船队会在适当的情况下,将船队分为三支或五支队伍,分别航行,然后选择在某个海域、海岛、港口汇合。 朱能收到了信鸽,安排人喂养好,将消息带给了郑和。 郑和拿出海图仔细看了看,道:“锡兰山国可是一个麻烦。” 张玉点头,提议道:“早在旧港与满剌加就听闻锡兰山国国王亚烈苦奈儿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他虽然掌控的锡兰山国是一个佛国,国王本身却不信佛,听闻他对国内百姓统治极是昏庸无道,残虐无度,不止如此,还经常派遣军队出海,欺凌邻国。施进卿说,西方商船无法东进,很多一个原因就是亚烈苦奈儿的缘故。” 朱能指了指海图:“我也听说了,亚烈苦奈儿施行暴-政,许多人无以为生,沦为海盗海贼,甚至有些海贼就是亚烈苦奈儿自己扶持的,专门抢掠商人。骆冠英遇到的海贼,不知是百姓,还是……” “不管是百姓还是锡兰山的军士,只要干打劫的,那就是海贼,消灭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出航一次不容易,若再发生一次爪哇事件,那我们就没办法给朝廷交代了。” 郑和严肃地说。 提起爪哇事件,张玉与朱能都有些沉默。 为了锻炼新船长,一艘大福船交给了国子监的王文坚,只不过此人太过理想化,不知现实的残酷,违背操作规则,见海贼投降就放松了警惕,谁知海贼瞬间翻脸,杀掉了王文坚与二十几名大明军士,若不是其他船只看到情况有变,那一艘大福船都可能会被海贼抢走。 自那之后,郑和就修改了船规,但凡遇到海贼,先杀一批再问话,哪怕是全杀了不留活口,也没有人会追究船长的过错。 对待海贼,大明水师的命令就是能杀就别废话。 但那是在东南海域,诸多国家基本上都打过交道,什么海贼王之类的也知道。可现在的海域是大明水师没有经过的海域,背后是什么敌人,隐藏着多少力量,必须有一些舌头来告诉郑和。 郑和站在舵楼的四层,看向漫天星空,在这一刻,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钦天监的孙旭正在摆弄着身前的乌木板,这些乌木板皆是正方形,如金字塔不断叠加,最下面的一层木板最大,边长七寸七分,名十二指,每向上一层,便递减十分之六寸,名为十一指,十指……最上侧木板最小,边长只有十分之六寸,名为一指,和拇指大小一般。 木板合计十二块,每一块木板的中心均有小孔,有细绳穿过小孔,将所有木板串联在一起。 苏旭左手拿起木板,然后将左手伸直,木板立了起来,右手拉直绳子,绳子自眼位置至最小的木板位置,大致有一臂之远。苏旭闭上左眼,用右眼顺着绳子看向木板,让木板的上边缘对准北极星,下边缘对准海平线。 虽然有十二块木板,但能同时对准星体与海平线的只有一块木板,当确定是哪一块木板,对应几指时,就可以计算出星体高度,通过数据计算,便可以确定船只所在的地理位纬度。 这就是古老的牵星板,过洋牵星术。 孙旭计算之后,依照海图确定了船只的位置,然后将消息告诉郑和。 郑和了然,命宝船高处挂上明灯,同时以鼓声、火箭讯号、信鸽等方式,联系更处分散的船队,以商议如何应对锡兰山国。 分散的船队在天亮之前回来了,各船长、船副登上宝船。 郑和看着飞速成长的众人,满是欣慰,高声喊道:“继续向西是锡兰山海域,这一片海域海贼众多,而锡兰山的国王亚烈苦奈儿又是一个残暴之人,一旦我们停靠别罗里港口,其定会寻机偷袭,到时,我水师与其难免一战。眼下我们是绕过锡兰山,向北航行前往柯枝,还是至锡兰山别罗里,都说下吧。” 张玉与朱能都没有说话,两个人是支持进入别罗里港口的,但一旦这样,以亚烈苦奈儿的脾气与性情,不打一架怕是不知道老实,而在海外与国家发生战争,这是大明水师一直规避的事。 毕竟大明水师船队很强,如果打败锡兰山国王亚烈苦奈儿的消息传出去,那北面的柯枝、古里等国家怎么看待大明,若他们认定大明是洪水猛兽,不予接待,不准上岸,那事情就将演化为另一场冲突。 可如果绕路,不经过锡兰山国,又不符合大明结友好于千国的初衷,而且总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存在着,海道定是无法畅通。 这是一道不容易作出选择的选择题。  第六百三十章 珍珠国,别罗里港(二更) 水师集议。 “下属认为,应前往锡兰山国。” 郑和看去,发言的是万青林。 此人加入水师已有七年,是一个老兵,在抗倭战斗中立功,被提拔为百户,担任一艘大福船的船长,为人果决刚毅,颇有见地。 “说说理由。” 郑和目光中带着鼓励。 万青林指了指西面的大海,道:“看海图,锡兰山国(后世斯里兰卡)是一岛国,位于柯枝与古里(印-度)东南方向,想要抵达柯枝,或沿岸航行,或进入更西的海域,这一条海道都是必经之路。既然一定要经过这里,不如直接停靠在别罗里港口,顺便与锡兰山国国王谈判一二。” 章杳赞同万青林的看法,表态支持:“这一条海道颇为重要,若绕岛而行,怕会耗费更多时日,且传闻那一片海域多有风暴,绕路风险太大,不若进驻别罗里休整,然后北上柯枝。” 郑和微微点头,章杳是张玉提拔上来的船长,也颇有才干。 “你们只说了去,怎不说说去的后果?”赵世瑜不干了,直接跳出来指着万青林与章杳避重就轻,不切中要点,然后对郑和道:“锡兰山国国王亚烈苦奈儿本就是一残暴杀戮君主,贪婪毒辣,一旦我们的船队进入别罗里港口,大明与锡兰山国就将开战,这个结果诸位可想过吗?” 万青林不屑一顾,喊道:“一个区区小国而已,还怕他们不成?” 赵世瑜冷笑:“区区小国?你可知亚烈苦奈儿手中有多少兵?是五万!” 万青林脸色一变。 郑和等人也有些惊讶,刚想问情报怎么来的,就见骆冠英提着一个海贼丢到了甲板上,然后喊道:“经过几番审讯,可以确定的是,锡兰山国兵力不下五万。” 五万兵力,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眼下大明水师船队并非是满员编制,眼下军士只有八千六百余人。 赵世瑜见众人沉默,直言道:“五万大军,所以我们不可与之上岸搏杀。” “你怕了?” 章杳指着赵世瑜,怒斥。 赵世瑜嘿嘿一笑,活动了下脖子,喊道:“章小子,要不要咱们较量较量,海战,陆战,你挑?” “老子不欺负秀才兵!” 章杳不屑。 “秀才兵咋啦,比你少吃一碗饭了吗?” 骆冠英不耐烦了。 “够了,今日水师集议,不是让你们争吵的!” 朱能发怒。 郑和不以为意,乐见众人争论,海上航行漫长,活动范围有限,好不容易上宝船来,胡扯几句,骂骂咧咧也挺好。 赵世瑜对整合一抱拳,道:“我等认为,锡兰山国不去是不妥的,去了之后,发生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得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沈伟当了一回托。 赵世瑜高声喊道:“手灭五万兵,剑取国王头!” 郑和心头一震,好一个“手灭五万兵,剑取国王头”,这个家伙还挺有豪情,不过,这玩得是不是有点大了? 骆冠英出面,道:“副总兵,我们出航之日,皇上告诫我们应当结友好于万国,留和平于千岛,惩极恶之贼匪,征暴虐之穷凶。眼下锡兰山国国王暴虐,不正是我们应该惩戒、处置的对象吗?若能荡平此僚,定能赢得周围诸国敬仰,而非恐惧。” 郑和看向张玉、朱能,两人微微点头,郑和上前一步,声若洪钟:“那就全速前往锡兰山国,进驻别罗里港口。若锡兰山国待我以诚,当结交为朋,若待我为鱼肉,诸位也应该当一回出海的蛟龙,下山的猛虎。” “好!” 众人兴奋不已,憋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释放下了。 距离锡兰山国的别罗里港口还有五日航程,通过被俘的人员,水师船队了解了锡兰山国。 锡兰山国是一个佛国,有佛祖释迦牟尼众多遗迹,传闻在别罗里的港口旁,有一个形似足迹的水潭,这个水潭就是佛祖所留。 骆冠英听说那个水潭里的水只有浅浅一层,十分甘甜,还包治百病,延年益寿,说啥也准备带回大明去姐夫尝尝,结果被人一顿鄙视。 这里的水带到大明去,给你喝你敢吗? 水可是会变质的。 不过沮丧的骆冠英马上不沮丧了,因为水不好带,但有些东西却是很好带的,那就是宝石…… 锡兰山国中有一座高山,山上矿藏丰富。而在山下的沙石中,如果耐心寻找,可以经常发现宝石。而这些宝石,是从山上落入大海,又被大海吹刷上岸。 一句话,这里盛产宝石,还有珍珠。 如果只是看运气,去摸泥鳅,那是有点麻烦的,但在这里,却完全没有这个麻烦,因为锡兰山国掌握了珍珠养殖技。 赵朗翻译得清清楚楚,在锡兰山的一处洁白的沙滩上,国王下令挖了一个珠池,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人自海中捕捞一批螺蚌送到珠池之中养育。 螺蚌在珠池中活动,将洁白的沙粒吸入蚌壳,因这些蚌体本身柔软多水,肉质很嫩,沙粒很容易进入到分泌珍珠的位置,之后日复一日,形成珍珠核,并逐渐形成天然的珍珠。到时候,锡兰山人则会过来挖珍珠,然后拿出去售卖。 骆冠英抓着赵朗,非要让赵朗问清楚,珍珠是多大的,有没有拳头大,气得赵朗直哆嗦。见鬼了,一个穷酸的劫匪竟然有珍珠,还是鸽子蛋那么大的…… 丰满圆润,色泽诱人,价值千金啊。 赵朗狠狠地踢了一顿劫匪,你妹的,之前搜身为啥没搜出来,藏哪里去了? 啥,裤裆,感情那时候摸的不是你的,是这玩意? 赵朗回过头看向骆冠英,完了,这个家伙正在舔珍珠…… 算了,这些话不翻译了,翻译了会死人。 舔珍珠不算啥,像是咬金子一个习惯,关键是,你好歹洗洗不是…… 船队向前航行,远远就可以看到锡兰山岛屿与那高耸入云的山,前面就是别罗里港口。 港口已有些破旧,只停泊着数十艘小木船,甚至还有一些木筏,人也不多,看到大明巨大的船队之后,惊恐万分,纷纷逃亡。 等水师船队抵达别罗里港口时,那些逃亡的人又回来了,无他,被抓回来继续干活,什么活,找螺蚌。 镇守别罗里的是一名乌葛的大将,看着远处张牙舞爪的大船,还有迎风舞动的旗帜,也不由地颤抖,如此巨大的船只,平生第一次所见。 郑和并没有亲自下船,只命令骆冠英、赵世瑜的人下船交涉。 骆冠英、赵世瑜等人终于穿上了盔甲,鬼知道这里的人会不会下黑手,万一挂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得,小心为上。 赵朗作为翻译,与乌葛交谈,然后告诉骆冠英其身份。 骆冠英对乌葛说道:“我们乃至大明的船队,远航万里而来,只为结交朋友,交易货物,并非是强盗。船上有无数东方奇宝,可与贵国交换珍珠、宝石。” 乌葛哇啦一大串。 赵朗告诉骆冠英:“这里的珠宝和宝石都是国王一个人的,他没有权利处置。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需要让正主出来说话才行。” 骆冠英思索了下,然后命人拿出了精美的丝绸与美轮美奂的陶瓷,送给了乌葛:“还请转告国王,大明愿成为他的朋友。” 乌葛眼睛都放光了,抱着陶瓷开心不已,当即答应去找国王,让国王来迎接大明使臣。 亚烈苦奈儿收到消息,又看到了丝绸与陶瓷,激动不已,这东西可是比珍珠还值钱啊,如果有了这些货物,那自己就可以在锡兰山国打造一个金光闪闪的世界: 黄金国! 去,见大明的使臣。 亚烈苦奈儿带一干大臣亲至,牌场很大,光是仪仗队就有一百人,如果他知道大明的仪仗队规格,估计也就不会如此摆谱了。 郑和知道亚烈苦奈儿残暴,也知道此人有实力,考虑到善意,在港口之上为亚烈苦奈儿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礼佛仪式。 还真别说,水师船队真有和尚,天界寺出品,高僧道修。呃,其实他的正职和赵朗一样,都是翻译…… 不过人家副职是和尚,也懂得佛法,加上满剌加等国也信佛,水师船队准备了不少佛礼,举办几场仪式还是不在话下。 亚烈苦奈儿脸色有些铁青,对身边的大臣道:“我要拿走大明所有的财物,杀掉这群对我大不敬的人。” 大臣连连点头,不敢忤逆。 郑和通过一场仪式,告诉亚烈苦奈儿:“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意思是,皈依佛门,善待百姓,睦邻友好,别再瞎折腾了。 事实证明,亚烈苦奈儿回头不是岸,是杀机,放下屠刀,还可以捡起菜刀,该干的,还是得干。 郑和苦苦劝说,亚烈苦奈儿呵呵接受。 郑和笑着对张玉、张辅说:“这家伙看上我们的船了。” 亚烈苦奈儿笑着对大臣说:“大明也不过如此嘛,瘦胳膊瘦腿,还有不少白脸,收拾他们,就在今晚。” 礼仪结束了。 亚烈苦奈儿带人走了,然后又派儿子来了,说了一大堆,道修也没告诉郑和这个儿子是不是叫香奈儿,只说:“他要金银宝物,陶瓷丝绸。” “要多少?” 郑和问。 “全部。” 道修回。 郑和点了点头,就在这位儿子欣喜若狂时,张玉、朱能如同两尊大神,直接将其架了出去,然后丢了下去。 这可是大宝船啊,几层楼高,摔海里…… 好在这位儿子水性不错,估计小时候还练习过跳水,没摔坏,爬上岸就叉腰比划,嘴里不断喷着口水,很长时间没人理他,估计是口渴了,就回去了。 别罗里港口类似于一个麻袋,虽然里面宽阔一些,但港口的出口位置,却相对狭小,只有三百步宽,而出口两侧是山。 为了避免被人偷袭,郑和下令船只离开港口,不靠岸,就在港口海面上停泊,这样可以避免岸边遭遇敌人,被拖入白刃战。 对于人数相对较少的大明水师,打消耗战是不占优势的。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明有法器?(三更) 夜色笼罩别罗里港口,三十余艘战船逐渐熄了灯火,只有船头与船尾的灯还挂着。 大将迪赖作统帅三万余人,悄然出现在山上,看着寂静的港口,嘴角透着凌厉地杀机,然后对乌葛、萨马拉、席尔瓦、拉特内四位大将下令:“乌葛、萨马拉,你们各带三千人,封锁港口的出路,将山上的木头全都给我砍了丢海里,让明廷水师无法出港!若其强行突破,自山上丢石头,把船给我砸沉了!” “遵命!” 乌葛、萨马拉答应。 迪赖继续下令:“席尔瓦,你带一万人,登木船,与明军大船搏杀。拉特内,你带一万人,守住海滩,一旦有人上岸,杀!” “遵命!” 席尔瓦、拉特内答应。 迪赖看了看不太明亮的星空,又看向大明毫无准备的船队,下达了作战的命令:“准备齐备之后,以灯火为号,之后看我处火光,若我点一火,则是准备,二火,则是战斗,三火,则是撤退。” 乌葛、萨马拉、席尔瓦、拉特内连连点头,然后带兵离去。 山头砍木头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很密集,这一密集,声音就吵了起来。 骆冠英躺在甲板上,对一旁想要翻身的沈伟说道:“你说,国子监今年该教什么课了?” 沈伟枕着双臂,看着夜空:“还国子监,我们现在是军士,大头兵。” “我有点想家了。” 骆冠英的声音很低。 沈伟笑了,想家,谁不想家,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家,但为了大明重开航海之路,威名传播四海,赢万朝来贺的盛世,不拼一把怎么行。 如此有意义的大事件,能参与其中是人生幸运,若错过,岂不是抱憾终身? “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吧?” 沈伟问。 骆冠英淡然道:“还能干嘛,阻塞港口,内外夹击,老一套把戏,谁打都是一个样。” 沈伟敬佩地看了一眼骆冠英,问出了心中许久以来的疑惑:“以你之聪明才智,为何你姐夫不留你在朝廷当官,反而让你来海上?” 骆冠英嘴角带笑,道:“姐夫让干的事,那自然是应该干的。再说了,航海远比书中世界更精彩,等我们完成使命,功成名就,呵呵,就国子监的那小监生,还不是任由我们欺负。” 沈伟连连点头。 “嗯?” 骆冠英瞥了一缕火光,连忙将沈伟推了起来,指了指左侧山头之上:“那里有火光,看到没……灭了,这应该是个信号。” 沈伟砸吧了下嘴巴,伸出手眯着眼朝着山头计算了一番,然后对骆冠英说道:“给我找些垫木来,我要把神机炮角度调一调。” 骆冠英很是满意,当即跑到船舱里,找来垫木,随沈伟到了船舱中,和几名军士将神机炮抬起,调整射角,沈伟又拿来望远镜眯了眯,再次调整了两门神机炮,然后对骆冠英说道:“要不要我们先动手?” 骆冠英很想,但考虑到大明是礼仪之邦,奉行的是不开第一炮的好习惯,所以,只能先挨别人一闷棍再说反击的事,只好让沈伟再等等。 宝船之上的郑和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只不过郑和对左右山头并没多少在意,而是看向了港口位置,那些小木船周围已经出现了黑影。 这么晚,这么多人,这么多船,想想也知道这不是勤快的渔民,于是郑和下令将宝船横了过来,右舷的船体上格窗缓缓打开,黑洞洞的炮口伸了出来。 张辅去了大福船上指挥,张玉站在郑和的身旁,手中拿着望远镜看向港口边,低声道:“人来了不少。” 郑和凝重地点了点头,锡兰山国王很给面子,这是派出了主力啊。小国就这点好,中午打个招呼,晚上就能结合干架,这要搁在大明一些地方,光打个招呼就得几天…… “发讯号吧。” 郑和看到了远处的山上有两点灯火,耳边也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便对张玉下令。 不等其他人,张玉点了哨箭,然后射向长空。 砰! 焰火炸开。 郑和:“开炮!” 朱能:“开炮!” 骆冠英:“开炮!” …… 章杳:“开炮!” 三十余艘的船长几乎同时下令,各自瞄准预定的敌人,点燃了火绳。 轰鸣声,第一次震颤了这个古老而无知的国度。 乌葛正在山头上指挥军士向港口丢树木,这些树木可都没有砍掉树枝,一旦掉到海里,将封锁住狭窄的港口出口,木头不断被丢进去,海浪声响成一片。 断其后路,让其彻底无路可走! 乌葛很憧憬那些陶瓷与丝绸,决定打完仗之后讨一些赏赐。 天很美,想法也很天真。 乌葛看着海面,陡然之间,港口的海面似乎颤抖起来,然后是一道道刺眼的火光,只一刹那,火光就消失了,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乌葛仰着头看着,好像有个黑色的圆润的东西飞了过来,这是神马,为啥会飞? 轰! 乌葛消失了。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咋不见的,人是怎么消失的,而在乌葛周围的军士也十分惨烈,铸铁的碎片飞出洞穿了身体,撕碎了肢体,火药又点燃了山木,可怜的,原本经常下雨的锡兰山国,偏偏这两日是晴天…… 燃烧起了山火,而山上的那些军士就彻底傻眼了。 这是天神的怒火,还是佛祖降下的惩罚? 这是上天的雷神,还是消除邪恶的至高法器? 大明,是佛祖派来惩罚我们的吧? 杀,不杀? 反抗,还是不反抗…… 不管咋样,保命第一,面对不断从天而奖的礼物,这群人不打算签收了,要么从没有着火的山路上跑了,要么直接跳到海里去。 萨马拉也好不到哪里去,山都被震颤了,如此威力的神器,已经不是人可以对抗的了。哪怕是自己拼命组织人手,但也有些稳不住阵脚,一些军士开始逃命了。 三千多人,还没多久,就已经折损了两百多,这仗还怎么打? 相对于萨马拉的惶恐不安,正面进攻的席尔瓦已经傻眼了,瘫坐在海滩上直哆嗦,眼前的海面早已是火光一面,这些船只还没有靠近大明船队就已经折损惨重,船被撕碎了,一些军士连惨叫都没喊出一声就被杀死了。 这神秘而强大的武器,一定是地狱里的烈火啊,也只有地狱中的存在,才可能如此惊世骇俗。 军士冲锋了几次,落水溺死,炮火击杀,被神秘的咚咚武器射杀的更是不在少数,席尔瓦的木船所剩不多,军士也退到了岸边,不敢再上船。 岸,也不安全。 郑和与大明水师船队并不是仁慈的菩萨,船只不断行动,用撞的,用火铳,用弓弩,用神机炮,用投石机,用一切可以杀掉敌人的武器攻击着。 惨烈的战况让锡兰山的统帅迪赖彻底崩溃了,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支军队,为什么会喷射出如此毁天灭地的东西?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迪赖有见识,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神器。 迪赖知道,在更西面的一些国家研究出过能发射石弹的炮,但那也只不过是石弹,掉哪里,打哪里,仅此而已,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闪出一个身位,石单该打不着就是打不着,可大明的炮为啥能发光,发热,着火,还杀人? 恐怖,太过恐怖! 撤,必须撤! 迪赖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连忙命人升起了三把火,这是撤退的信号。 轰鸣声传遍长空,近五十枚火弹划破长空,然后落入到了人员密集的海滩,让迪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出现了,火光之中,无数人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出现了残肢断臂,然后如旋风一般,甩向四周。 每一枚火石中心,都已无活人。 迪赖想哭,从未见过如此威力的武器,撤,快撤! 仗打到这个份上,不需要迪赖的信号,锡兰山军士也知道跑路了。 郑和一边下令船只向前,一面下令发射神机炮,这玩意自从被二炮局改良之后,射程与威力都大大增加,已经成为了人命收割神机炮,尤其是这群逃命的人挤在一起,更扩大了杀伤效果。 三轮神机炮之后,别罗里港口安静下来。 死寂。 大明水师即没有人出来收拾残局,也没有上岸追击,只是安静地停泊在海上,借着星光看着海上的浮尸与海滩的残躯。 如此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水师对此有些习以为常。 骆冠英有些失望,沈伟也有些无语。 好歹来的是主力,你们多少应该照顾下主力的脸面,最低最低也得打到船边缘吧,哪里有隔着近百步就开始跑路的。 呸,什么主力,不是东西啊。 郑和高估了锡兰山国的军士,也低估了神机炮对这些国家的威慑力,连预备在港口之外的预备队都没有冲进来,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这就有点让人不爽了。 翌日,天一亮,大明水师就开始下船整理尸体,还发现了一些活着的,虽然有些残废了,但有些还是完整的,也不知道为啥过了一夜也没跑,一问,只顾着拜佛了。 好嘛。 佛祖保佑不保佑,郑和不清楚,但郑和是不打算保佑锡兰山国王了,对近百俘虏说:“借你们的嘴,给锡兰山国所有人传个话,大明要亚烈苦奈儿及其家人,若三日内,将其押送到别罗里,交给大明,此事就此了结,若三日后大明看不到亚烈苦奈儿及其家人,那我们将攻下锡兰山王城!” 被俘之人听翻译之后,连连保证一定带话回去。 郑和放走了俘虏,下令张玉带人登山,占据山上的制高点,然后船只靠岸,收拾残局,其实就是挖个坑,埋了。 不埋也不行,天气有些热,一旦引发瘟疫就完了。 亚烈苦奈儿正在发怒,三万大军,锡兰山的绝对主力,竟然连人家船边都没摸一下,就损失了五千多人? 饭桶也不是如此饭的! 再战,不信几万人干不掉几十艘船!  第六百三十二章 疯了?兵分两路 锡兰山王城。 败逃回来的军士被吓破了胆子,有人说明军是恶魔,伸出手来就能把人拖到十八层地狱,有人说明军是神佛,掌握着最强大的业火,可灭诸神万物,还有人说明军各个三头六臂,犹如千手如来,拈石头不笑,改砸死人了。 许多军士在想,是不是因为国王亚烈苦奈儿屡屡冒犯佛祖,这才招致如此强敌,就连听到消息的百姓也不乏这种看法。 一个小女孩捧着一碗粥赤着脚走在街上,看到远处坐在墙角的妇人笑了起来,刚喊了一句,稍不留神,被一根竹竿绊倒,手中的粥撒了满地,女孩大哭起来,无助而可怜。 “佛祖说,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得是缘,失也是缘,面对得失,可不能哭泣,悲伤。” 大耳佛面,身着黄色袈裟服的僧人扶起女孩,亲和地说道。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地上的粥,没有了粥,母亲可是要挨饿的,女孩抬着头,看着僧人道:“耶巴乃,我照顾不好母亲,佛祖会责怪我的。” 耶巴乃伸手抚摸着女孩的脑袋,平和地说:“佛祖不会责怪善良的人,过去的事已经发生,现在就让我们做好当下吧,给。” “我不能要你金币。” 女孩连忙推脱。 耶巴乃俯下身,将金币放在女孩的手中:“孩子,这不是金币,这是爱,是佛祖对你爱的奖励。要记住佛祖的话,恨,能挑起争端,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女孩看着耶巴乃走向王宫的方向,连忙喊道:“听说有恶魔来了。” 耶巴乃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女孩,说:“开眼见明,闭眼见暗,所见不同,见性不变。你以为恶魔在海边,我以为恶魔在城中。孩子,你是睁着眼呢,还是闭着眼呢,呵呵。” 女孩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对耶巴乃行了个礼。 耶巴乃求见国王亚烈苦奈儿,亚烈苦奈儿知道耶巴乃在百姓中的地位,也清楚此人是个好用的工具,便答应见他一见。 锡兰山国的百姓之所以被亚烈苦奈儿牢牢控制,任劳任怨被奴役,被欺负而没有叛乱,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耶巴乃的存在,此人信佛,传佛,认为苦难也是修佛的一种方式,一切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就将发生的,都是佛法,既是佛法,自当修行,以身入佛,而不是反对、抵制。 亚烈苦奈儿看着耶巴乃,冷着脸问:“你不去安抚百姓,来我这里作甚?” 耶巴乃道一声佛号,反过来问道:“昨夜雷霆如暴,地动山摇,今又听闻军士死伤惨重,明军指名点姓要俘虏王室,不知你可有对策。” 亚烈苦奈儿呵呵冷笑:“对策?自然是杀掉他们!” 耶巴乃眼神中透着悲悯:“杀戮,可解决不了问题。若再战一场,你就真的有胜算吗?” 亚烈苦奈儿恨得咬牙切齿,突然想起什么,起身道:“当然,明军不过几十艘船而已,还不到万人,我可是有几十万人百姓!” 耶巴乃眼神一寒,上前一步:“你想驱使百姓为你作战?” 亚烈苦奈儿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不是我想驱使百姓,而是你们自己想要为我作战。耶巴乃,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大明派遣如此强大的军队来锡兰山国吧?” “为何?” 耶巴乃疑惑。 亚烈苦奈儿阴笑一声,咬出了两个字:“佛牙!” 耶巴乃瞪大眼,心思微动,又感觉一阵钻心的疼,旋即稳定心神,平复着思绪,问:“大明想要抢走佛牙?” “没错!” 亚烈苦奈儿笃定至极。 虽然亚烈苦奈儿平生撒过不少谎,但他认为,这是最成功的一个。 佛牙,供奉在锡兰山寺院,而耶巴乃就住在该寺院之中,此佛牙乃是无价之宝,是释迦牟尼圆寂后所留,对佛教徒而言有着极高的影响力,是佛教中的圣物。 耶巴乃沉默了。 如果大明真想要抢走佛牙,那耶巴乃是不会答应的,锡兰山所有百姓所有佛民都不会答应! 只不过…… 耶巴乃看了一眼亚烈苦奈儿,这个人的话又能信几分? “一切事物自因缘而生,有因必有果。既然明军想要抢走佛牙,那这就是因,击败他们,赶走他们,这就是果报,因果辗转相生,谓之因果报应。” 耶巴乃说完,行礼走了。 亚烈苦奈儿皱着眉头,因果报应,那是什么鬼,佛祖都死了多少年了,还信奉这些玩意,一群白痴,什么因缘果报,都不如真金白银,不如权势。 不管耶巴乃如何行动,亚烈苦奈儿都决定动用所有人,彻底消灭明军。 郑和的警告被忽视了,没有人真的认为明军会打入王城,俘虏国王,毕竟明军虽然很厉害,有着无法战胜的武器,但说到底他们只能在船上,一旦上岸,根本就不是亚烈苦奈儿的对手。 兵力不足,是明军的硬伤。 别罗里港口。 郑和在沙滩上召开了军事会议。 “眼下亚烈苦奈儿藏身王城,又屡屡调兵,张玉已发现了不少敌人兵力在接近别罗里,怕不下三万,如何应对,诸位畅言。” 郑和一脸严肃。 张玉指了指港口,道:“现我等已占据别罗里,他们想要封锁我们的后路已是不可能。若他们攻入港口,我们待在船上反击,这些人又会退走。纵交锋数次,怕也无法彻底打垮亚烈苦奈儿的主力。所以,我建议制造声势,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有些冒险吧?” 章杳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错,大明水师都是好汉,没有孬种,但若是放弃宝船与大幅船的神机炮,就等同于自断手臂。明刀明枪与亚烈苦奈儿的兵对杀,从兵力上来看,明军是不占据优势的,一旦陷入苦战,折损必大。 朱能指了指滩头区域,道:“未必,敌人想要进入港口,只有一条主路可以走,而那一条路最狭窄处距离港口不到五百步,而这滩头阵地,最多只能容下一万五千余人厮杀,再多来根本就进不来,看似他们兵力占优,实则优势并不明显。而且但必要时,我们完全可以借神机炮覆盖主路,切断对方的援军,将其一口吃掉。” 章杳看了看滩头后面的山,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对付武器装备并不精良的锡兰山军士,以一打二还是没多少问题。 “我赞同滩头作战,吸引敌人主力前来决战。” 万青林支持这个方案。 不打垮对方的主力,事情很难解决,让这滩头成为墓场,说不定他日能孕养出一些血色珍珠。 骆冠英眯着眼看着大海,听着一个个人赞同,不由转过身说:“滩头作战我没意见,但如果只是如此,根本无法解决亚烈苦奈儿,我建议兵分两路,一路留在滩头吸引敌人作战,另一个趁锡兰山王城空虚,一举杀入其中,俘虏亚烈苦奈儿及其家人。” “兵发两路,你疯了?” 章杳一脸不可思议。 大明在这里的军士总共才八千多,还分,再分下去怎么打? 拳头握起来才有力量,不宜分兵。 骆冠英没有看章杳,而是对郑和请令:“只要给我一千五百人,我就可以踏破王城,押亚烈苦奈儿等人返回!” 郑和呵呵笑了,摇了摇头,道:“一千五百人?你太小看亚烈苦奈儿了。一旦王城被攻破,进攻别罗里的大军便会马上回援,到时想要回撤,要么走密林山路,要么正面对冲,无论哪一种,一千五百人都不足以应对。” 骆冠英刚想坚持,郑和抬手道:“两千人,我亲自带队!” “什么?不妥!” 张玉、朱能、骆冠英等人连连劝说。 郑和拍了拍腰刀,喊道:“我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你们滩头打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将敌人主力咬住。” 朱能上前:“我也去!” 万青林、章杳等人纷纷请命。 骆冠英没有请命,只是看着郑和,他是个太监,但他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郑和打算带朱能、章杳等人两千人乘船出港,然后自靠近王城的一侧海上登陆,穿过山林接近锡兰山王城。水师船队交给老将张玉指挥,此人有勇有谋,行事沉稳,又身经百战,足以应付眼前的战局。 计划已定。 这一日,明军放弃了船队,几乎所有船员上岸休整,还砍来了木头烧鱼吃,毫无防备。 迪赖收到了情报,下令萨马拉、席尔瓦务必全力进攻,彻底消灭明军。 战争是自黄昏时打起的,锡兰山军士如同天降,陡然之间从山林中冒了出来,震天的狂暴声不断传出,一群手持武器的军士冲杀而来。 张玉放弃了山头阵地,不是守不住,而是没有必要,万一神机炮打下来的时候误伤了就麻烦了。 萨马拉看到了懒散的明军,嘴角哇哇叫着,只不过让他不安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毫无准备的明军站了起来,从沙滩上拿起了各式武器,而分散的状态也不复存在,成为了六人一组、六人一组的战阵。 萨马拉不知道这是什么战阵,只知道明军准备好了战斗。 既然要打,那就打吧,管他什么几个人,六个人一组还不够我们杀的! 锡兰山军士也有勇猛无畏的,冲锋在前。 “咚咚咚!” 鼓声起! “杀!” 杀声起! 大明军士六人一组,两人盾牌冲在最前,两人短刀护卫在盾牌两侧,两人长矛紧随在盾牌兵之后。 盾牌挡住锡兰山砍过来的刀,两根长矛就从盾牌的缝隙中穿了过去,盾牌手向前推,短刀手给没死透的敌人补上一刀,将想要迂回一侧的敌人击退。 这是步兵的标准战阵,锡兰山军士凶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大明军队凭着六千余人,挡住了近万余人的冲锋,甚至不断将战线向前推进。 在后方的迪赖看到这种情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锡兰山国欺负周围诸国时,从来都是以一打十,可现在,自己的军士竟然被明军给挡住了,逐渐露出了崩溃的迹象! 迪赖不甘心,梗着脖子嘶喊:“压上去,压上去!”  第六百三十三章 闪电战,悲壮的断后 锡兰山的王城是石头垒砌而成,极是坚固,但有个要命的问题,不高…… 朱能用手比划了下,发现这城墙的高度最多也就一丈多点,虽然顶部都是半圆形的建筑物,但说句不客气的话,两个人叠罗汉也能上去了,城墙上的守卫也不多,隔着五六步才能看到一个人。 章杳探过情况,猫身过来,低声禀告:“城门没关……” 这让准备爬墙头的朱能差点郁闷死,这都什么国王,那边给人打仗呢,你这边连城门都不关,莫不是搞笑的? “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朱能表示担忧。 郑和看了看朱能,然后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卫,对朱能、章杳等人下令:“朱能带八百人占领城门,我和其他人进攻王宫。” 朱能很想跟着去,却被郑和拒绝,理由是若不控制好大门,明军想要撤退都不可能,事关两千人的性命,马虎不得。 郑和带军队跑向城门,守城的军士还以为是自己人,抬手打招呼,可惜手还没放下,胸口就挨了一刀,明军轻而易举地进了城,没有喊杀声,只有沉默的杀戮与占领。 通过舌头,郑和早已调查清楚了王宫的位置,千余人沉重地脚步声惊扰着夜色,原本躺在巷道里的乞丐与落难之人听到了动静,吓得瑟瑟发抖。 尖叫声打破了宁静,郑和带人疾驰到王宫外,看着紧闭的宫门,想都没想,就让人将背过来的炮石弹塞到了宫门口,然后点燃引线,跑开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地声音传出,整个木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原本相对寂静的王城彻底喧闹起来。 亚烈苦奈儿猛地惊醒,茫然地看着惊恐不定的妻子,宫内一阵大乱,内侍几乎爬了进来,喊道:“国王,大事不好,明军,明军杀进来了!” “什么?” 亚烈苦奈儿难以置信,连忙从床上跑下来,刚离开宫殿,就看到了一尊如战神般高大的黑影,郑和手中的钢刀压在一个军士的脖颈上,猛地推上前,随后猛地一用力,脖子几乎被斩断,人已气绝身亡! “亚烈苦奈儿!” 郑和如雷的声音响起,亚烈苦奈儿转身就跑,可还没走两步,整个人便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一个盾牌跌落在宫殿里,发出了琅琅之声! 脚步沉重,影子遮住了亚烈苦奈儿。 亚烈苦奈儿转过身,一脸恐惧地看着郑和,嘴里不断爪哇着,郑和听不懂,也不打算听懂,一刀猛地砍了下去,火星乱飞! 亚烈苦奈儿看着一旁被砍出印子的石板,钢刀的锋芒近在咫尺,微微低下头,哭了…… 郑和捂着鼻子,很是无语,好歹是一国王,手底下几万人呢,至于如此不堪,还是不是男人? “带走!” 军士已抓获了亚烈苦奈儿的妻子与两个儿子,一起捆上双手,用一根绳子将四人串起,然后准备撤退。 王宫内的护卫仓促应战,根本不是全副武装大明军士的对手,虽然如此,对方依旧有着不错的战斗,毕竟是王族护卫,不同于守城门的残兵。 跟着作战的章杳是个疯子,为了威慑敌胆,直接往宫殿里面丢了一枚火药弹,一枚下去,炸毁了支撑柱,宫殿垮了一半,加上那震天的动静,王族护卫也吓得哆嗦,一想到明军是恶魔,伴随着天雷的声音将人拖拽到地狱之中,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战斗的心思,各自开始逃窜。 郑和也不派人追击,只命军士带人离开王宫,准备与朱能汇合然后撤出王城,然而就在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此时此刻却出现了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僧人。 章杳不信邪,想要试试这个家伙能不能砍死,结果被跟着队伍充当翻译的道修给拦了下来。 道修上前,与其交流之后,转身对郑和道:“此人名为耶巴乃,是锡兰山国的一位僧人。” “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郑和对心怀信仰的人向来尊敬。 道修翻译。 亚烈苦奈儿大声喊了起来,希望耶巴乃能救自己。 耶巴乃看着郑和,并没有理会国王的呼救,而是问道:“大明的船队是强盗吗?” 郑和微微摇头,侧身指了指身后,道:“珍珠宫、花宫、琉璃宫、藏宝阁,大明没有取一物,何来强盗一说?至于为何来此处,抓此人,你若真懂佛法,也应知晓一句话。” “什么?”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这是他的命,也是他应有的相。” 郑和冷冷地说。 耶巴乃眯着眼,叹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莫要曲解佛之本意。” 郑和抽出腰刀:“真有曲解吗?他是锡兰山国王,本应心不动,以衡万物,爱护万民,可他偏偏又心动,万物因他而陷入苦难!你若真修佛法,应知一点,这是他的果报!怎么,你要拦我吗?” 耶巴乃盯着郑和,算是看清楚了,佛牙什么的,大明根本就没想抢走,他们要的只是惩罚一个制造了罪过的国王,不,是人。 “我将留此处,任你等踩踏而过。” 耶巴乃盘坐下来,掐动佛珠,嘴里念叨起来。 郑和拦住了想要杀掉耶巴乃的章杳等人,选择从道路两侧走了过去,亚烈苦奈儿喊着耶巴乃的名字,耶巴乃的回应只是一句话:“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今日轮转,岂不是佛法因果的呈现?” 亚烈苦奈儿很是愤怒,威胁一定要杀掉郑和,因为远处已经传来了喊杀声,估计也就是十余里,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大军将会回来救自己。 郑和与朱能合兵,站在城墙上看了看远处的别罗里港口,那里传出了炮火声,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敌人回撤的信号。 “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了,马上走!” 郑和知道眼下军士疲惫,毕竟来时已走了二十余里的山路,但若是留在这里休整,不说城内不安定,就是城外也会被封锁,到时候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我带人断后!” 章杳喊道。 郑和看了看朱能,朱能点了点头。 “好,我们先走!” 郑和与朱能组织人手开始撤退,依旧走的是山路山林,这一条路并不好走,但这是上船的最快路径,白天来的时候,有密林遮挡行踪,晚上回去的时候,密林反而成了障碍,加上视线问题,导致行军速度必然放慢,而城中那些残余的守军也将尾随追来,必须有人断后。 章杳带了一百人,扼守入山的要道,然后等来了王城守军的反攻,将其顺利击退,随后撤退,没走多远,敌人再次追了过来,然后又是击退。 打着打着,章杳感觉不对劲了,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可不是,迪赖已带人返回王城,听闻国王被人俘虏,马上派人来追,幸是王城守军一直咬着明军,这才沿着山路追了过来。 为了进攻别罗里的明军,王城主力抽调一空,这才让郑和钻了个空子。迪赖带来的正是主力,战斗力比寻常守军强多了。 章杳站在高处看向山林,只见一道灯火时正在穿行于林中,此时已顾不上什么隐藏踪迹,只要抵达了海岸,那就是胜利。 然而这道灯火距离章杳也不过两里之远,章杳清楚,若放这些人追赶过去,那郑和等人就危险了。 章杳红着眼,拉过一旁的军士,道:“陈钩子,你带五十名兄弟后退,守在一里之外!” “我不走!” “军令如山,你想违背军令么?” “我!” “滚!” 章杳一推陈钩子,陈钩子咬了咬牙,带人后退,而章杳看了看身旁的兄弟,咧嘴道:“我章杳没骆冠英他们有文化,说不出文绉绉的句子,老子粗鄙,就说一句话,黄泉路上,我不怕!大明会记住我们的,我们的亲人一定会为我们骄傲的!杀!” “杀!” 五十人对五六百人,甚至是数千人,却没有丝毫胆怯。 在不太平坦的山路上,根本容不得什么布阵,只能单兵作战!章杳挥舞着钢刀,劈开了一个敌人,浑身沾满了鲜血,如同疯魔的猛兽,不断扑杀而来。 迪赖看着如此强大的明军,心头升起了畏惧,这到底是一群怎么样的兵,为何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 大明,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度? “不准退!” 迪赖以愤怒压制恐惧,拿刀杀掉了几个后退的兵,喊道:“谁敢退就杀谁,给我杀掉他们!” 几十倍的兵力,竟然打不过他们? 迪赖不信邪,下了死命令。 锡兰山军士不得不冲杀过去,死一个上两个,死两个上八个,直至血尸满地,大明军士也只剩下了寥寥三人可以站着。 章杳感觉手在颤抖,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着,看了看一旁死去的兄弟,眼有些酸涩,咬牙道:“兄弟们,等等我。” 背离开了树,章杳看着围过来的军士,哈哈喊道:“我等虽身死他国,但魂定归故里!来啊!” 乱刃齐动,血光抛洒。 迪赖看着死而不倒的章杳,又见周围躺满了自己的军士尸体,愤怒至极,挥刀砍掉了章杳的脑袋,然后下令:“给我追!” 只不过他们只追了一里路,就看到了等着他们的陈钩子等军士。所有人都清楚,这些人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 但没有人悲伤,只是刀出鞘的声音。 杀吧! 为了掩护大部队,为了大明的威严,为了伟大的使命,我们不战斗谁战斗? “杀!” 陈钩子带人迎了上去,一时之间,迪赖的军队开始慌乱起来,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想与战神一般的敌人作战。 可迪赖压后,再不情愿也必须冲锋。 这一次,他们的冲锋被打退了,迪赖也被迫带人退了半里路。 陈钩子数了数身边的兄弟,只剩下了十二个人,包括自己。 转身看向山下,郑和等人距离海边已不到八里路,这个距离已经是相对安全了,于是陈钩子下令后退,在迪赖重新组织进攻之前,后退了两里路,然后埋伏了起来。 当迪赖再次来时,陈钩子等人突然从不同方向杀出,让迪赖军心大乱,慌乱逃生者无数,陈钩子带人掩杀,再败迪赖。 第六百三十四章 骆冠英杀降,风平 亚烈苦奈儿吃尽了苦头,一路上摔了好几次,鼻青脸肿不说,胳膊还骨折了,刚刚还差点被淹死。 这里不是港口,没有停船的位置,加上岸边水浅,船只不敢深入,以免搁浅,只能停在海上,距离岸边还有五十步的距离。 好在自船上引了绳索过来,摸索着绳索,哪怕是水性不佳也可以游过去。 朱能将亚烈苦奈儿丢到船上,回头又回到岸边。 郑和已经带人接应去了,但看山中已没了之前的喊杀声,怕是凶多吉少,朱能让岸边的军士登船,可军士们并没有执行,一定要在岸边等章杳等人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上只有灯火,没有喊杀声,而那灯火如龙,已逐渐接近了海岸。 就在朱能第三次催促军士登船的时候,郑和带人赶了回来。 朱能连忙上前查看,留下断后的百人,只剩下了陈钩子等十二人,就连章杳也折损在了山上! “登船!” 郑和强压愤怒下令。 军士们仰头看着山林,深深沉默,然后转身下海。 十几艘大福船一字排开,郑和双手抓着船舷,下令:“将神机炮对准海滩及其附近的山林!” 众人行动。 迪赖带人追杀了过来,只不过明军已经上了船,想要杀过去已是不可能,就在迪赖跳脚怒喊的时候,神机炮喷射出一道光,随后湮灭,黑漆漆的火弹石飞落到岸边炸开! “不好!” 迪赖忘记了明军还有这一招,连忙往山上跑,可谁想这东西跟长了眼睛一样,直炸在了迪赖不远处的山石上,一块碎石飞出,好巧不巧,正打在迪赖的眉心。 头骨,碎了。 郑和没有下令停止,神机炮就一直发射,哪怕是浇水冷却,也无法将炮管温度降低下去,朱能清楚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炸膛,连忙劝郑和收手。 郑和看着海岸,抬了抬手,道:“给兄弟们送行,再来一轮,然后回港。” 朱能看着海岸边再次被炮石覆盖,那里已成了地狱,这一轮打击,至少杀伤了对方一千余人,至于那些跳到海里的,实在是没工夫管他们了。 船队转向,在回到别罗里港口时已是天亮,正在打扫战场,整理俘虏的张玉、骆冠英等人看到归来的郑和船队,连忙列队于岸。 郑和走了出来,朱能走了出来,其他将领也走了出来。 骆冠英看着,看着,眉头紧锁起来,不等郑和说话,就上前问:“章杳呢?” 郑和盯着骆冠英,一脸肃然:“他的名字,将留在大明英烈碑上!” 骆冠英吃惊地看着郑和,手微微颤抖,眼眶红了起来,虽说两人经常斗嘴,但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眼下,他走了! 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万青林等人听闻,也不由有些伤感。 “章杳带五十人阻击迪赖千余人,不幸战死,他们是我大明的好男儿,是真正的英雄!”郑和喊着,声音有些嘶哑:“我相信你们也是好男儿,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骆冠英抬起头,看着天空,然后转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钢刀,朝着俘虏走去。 “骆冠英,给我站住!” 郑和喊道。 骆冠英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跑了过去,冲着被俘虏的军士就砍了下去! 噗噗噗! 一个个人头滚落! 叮! 骆冠英感觉手一麻,红着眼扭头看着朱能,喊道:“你要阻止我?” 朱能红着眼,道:“我不想阻止你,但军令在身,擅杀俘虏者重罚!我们是文明之师,不要忘记了我们的使命!” “去你的使命,老子只想灭了锡兰山国!” 骆冠英避开朱能,挥刀就砍! 噗! 朱能一脚将骆冠英踢飞出去,骆冠英手中的钢刀脱手而出,整个人艰难地呼吸着,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来,刚想起身,就看到了郑和一双冰冷的脸。 “来人,给我把骆冠英关起来!” 郑和下令。 沈伟看了看一旁的军士,军士只好上前,将骆冠英给架了起来,关到了船舱里面。 郑和看着死去的俘虏,挑了两个俘虏,道:“回去之后将话带给耶巴乃,就说将大明军士的尸体送过来,以交换俘虏,一日不到,大明不介意再去一趟王宫。” 俘虏走了,带走了郑和杀气森森的命令。 之所以郑和让人传话给耶巴乃,只是因为感觉此人不简单。如果耶巴乃没有将消息传给迪赖也无所谓,大不了带主力再杀进去一次! 耶巴乃收到了俘虏的话,也收到了迪赖死的消息,眼下的锡兰王国短短几日,折损极是严重,萨马拉、席尔瓦、拉特内三人又各不服气,想要自立为王。 但没有他们的机会了。 一向老实巴交的耶巴乃站了出来,带领无数信徒与百姓围困了王城,只为说一句话,亚烈苦奈儿暴虐无度,不配为国王,眼下大明将其抓走,是佛法显灵的结果,是亚烈苦奈儿的报应,归根到底,不是大明的错,是亚烈苦奈儿的错。 若不是亚烈苦奈儿打大明的主意,怎么会招致如此灾难? 百姓已深受其害,为何还要被你们欺负? 罢免军官,重选军官,修和大明,善待百姓,皈依佛门,这才是锡兰山国应该走的道路,而不是再继续欺压百姓,抢掠商旅,对抗大明。 别看萨马拉、席尔瓦、拉特内等人手中有兵,但此时此刻也不是耶巴乃的对手,因为耶巴乃的信徒实在是太多太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分散在岛上的人竟都赶了过来,少说也得有五六万人,整个王城都快被挤得水泄不通。 耶巴乃不是国王,却是国王被俘、迪赖被杀之后唯一一个能掌控局面的人。 萨马拉、席尔瓦等人放弃了,转而效忠耶巴乃,不放弃也得行啊,因为军士中也有不少是佛教徒,面对锡兰山的高僧耶巴乃,他们不会出手。 耶巴乃没有称王,只是让人去收敛明军与自己人的尸体,然后在黄昏之时,亲自带人将章杳等明军的尸体送到了别罗里港口。 郑和听说章杳身上大小伤口有三十余道,更有七处是致命伤,命人剪其一缕发,然后火化了,将骨灰与头发装入瓦罐之中,写好名字封存妥当。 这些是自己的兄弟,死了也要带回大明。 耶巴乃坐在郑和的面前,平和地说:“锡兰山不会再有暴虐的君主,这里的百姓会深深感谢大明解救了他们,你们是锡兰山的朋友,我们是不会忘记这一份恩情的。” 郑和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再回国之后,我会将此间事禀告皇帝,为你请封。希望你能好好治理好锡兰山,大明只征讨暴虐无度、不臣之国。” 耶巴乃露出了祥和的笑意:“册封什么的,并非我所想要,只有一件事相求,还请天朝大使答应。” “何事?” 郑和警惕着问。 耶巴乃指了指大海,道:“海上一些贼寇,其实多是锡兰山无以为生的百姓,今亚烈苦奈儿已被俘,其统治也已结束,那些人也该上岸了。” 郑和听明白了,耶巴乃是想让自己放过那些海贼,让他们上岸,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回头是岸,立地成佛。 无论如何,锡兰山问题的解决,彻底打通了水师船队继续向西航行的最后障碍,也解决了锡兰山海域的海贼海匪问题,为航道开辟打下了基础。 耶巴乃走后,大明水师收到了四箱珍珠,四箱宝石,这看得郑和有些傻眼,啥时候珍珠、宝石都可以用木箱子装了? 看这最小的珍珠,拿到大明京师至少也是一千两,这几箱子的宝贝…… 船队在别罗里休整数日,之后补充淡水北上柯枝,而此时,已到了三月中旬。 大明,京师。 朱允炆正在打勾,勾决名单上的人并不在少数,有四十六位之多。 兵部铁铉、中军都督府徐辉祖跪在下面不敢言语。 朱允炆勾完之后,将名单往地上一丢,起身道:“朕让卫所出牛,拿出国库之银以市价购置,这还不满足,倒耍起了心机,将军士的耕牛全都给卖了,让军士都来租赁自己的牛,一季收银二两,好生意啊,好生意!朕怎么就没想到天底下还能如此做买卖的?!” 移民耕牛的问题到底是解决了,华北平原之上不是种植了棉花,就是种植了大豆等作物,小麦只能等秋日了。朝廷兑现了承诺,却坑害了无数军士。 让朱允炆意想不到的是,卫所拿牛,说好了拿富余的牛,结果有些卫所军官直接卖掉了军士的牛,没有耕牛的军士只能租牛,可这租赁的费用,一年四季,正好,八两银子,这是卖牛的价。 也就是说,军士不仅卖掉了牛,还一分钱没捞到,来年还要租牛的话,需要交八两银子,相当于少了牛还背负了一笔债! 这件事在卫所中闹得沸沸扬扬,有些军士找军官理论,反而被殴打,打大头兵也没什么,可恶的是这些军官还打了士兵的老婆和孩子。 卫所嘛,一家人都在。 这就捅了马蜂窝,军士一怒之下杀掉了一名军官,然后带全家跑路了,还没跑出湖广,就被抓了回去,正在等朝廷裁决。 事情闹大了,御史弹劾,安全局奏报,地方都司也盖不住,只好向上请罪。 朱允炆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命安全局彻查湖广、江西、山东、河南等地各卫所,结果发现这并不是个例,而是相当严重,涉及卫所达三十余! 于是,朱允炆决定将这些什么指挥史、千户、百户等等,一并处死! 可徐辉祖不同意,毕竟有些卫所指挥史是洪武时期萌荫下来的,虽没多少功劳,但人家老爹都被砍了,再砍人家儿子,多少有些不合适。 铁铉认为也不宜杀人,毕竟他们只是钻了朝廷政策的空子,贪心一点。再说了,眼下发现的早,没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免官、发配也就是了,没必要斩尽杀绝。 只不过两个人的劝说没什么效果,朱允炆直接勾决了,就在此时,茹瑺求见,看了一眼勾决名单,高声喊道:“皇上,这名单上的名字还不够多啊,依臣来看,还应加上兵部尚书、中军都督府府事、内阁大臣、户部尚书,湖广、河南等地都司衙门官员的名字,毕竟,他们都有失职……”  第六百三十五章 送归陈天平 茹瑺清楚,按律这些人是当不得杀的,全部都干掉即不符合《大明律》,也不符合仁君形象,所以打算拉人下水。 如果是洪武朝,拉人下水那是缺德缺大了,四大案之所以演变的如此规模,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少人缺德的缘故,挨了打就开始念名字,也不管赵钱孙李,先念为敬…… 但茹瑺清楚朱允炆的秉性,他不是一个擅杀的帝王,眼下喊着要杀人,只是一时愤怒的结果,只要让他冷静下来,事情就有转机。 徐辉祖、铁铉连连请罪,茹瑺跪地不起,武英殿陷入了寂静。 朱允炆敲了敲桌案,冷着脸:“户部为此拨出三十余万两钱钞,可他们呢?想着法子捞钱,还敢殴打军士的家人,如此恶霸行径,焉能容忍?” 铁铉狠了狠心,道:“皇上,如此军官自是可恶至极,然按《大明律》、《新军之策》,罪不至死,臣请皇上免其死罪,发配边疆。” “发配边疆?就这样的人也配守护边疆?” 朱允炆怒斥。 铁铉等人不敢再说话,这是非要把人弄死才完事啊。 就在此时,内侍禀告:“皇上,安全局指挥同知刘长阁求见。” 朱允炆让其入殿。 刘长阁目不旁视,行礼后道:“出使安南的黄胤宗、李寅使团已到了京师,随时可以传召。” 朱允炆挥了挥手,道:“让其参与明日早朝。” 刘长阁退下。 事虽不大,却冲淡了朱允炆的杀机,见铁铉、徐辉祖与茹瑺又在这里杵着不走,只好退了一步:“如此欺辱军士之事,若不严加惩处,警戒其他,怕会毁卫所根基。朕给你们一日,明日早朝时拿出一个惩处方略,若不能让朕满意,无以给卫所军士一个交代,那这份勾诀名单就执行吧。” 茹瑺、铁铉等人连忙谢恩。 朱允炆看着一桌文书,眉头微锁。 建文三年开年还算顺利,移民安置问题得到了有效解决,只要熬到秋日,这些百姓将会凭着秋收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给,只要官府不横征暴敛,不随意压榨,不遭遇极端灾害,他们很快就能扎根。 北直隶没多少问题,问题出在了凤阳府。 凤阳知府徐安上奏,自建文二年十二月起至三月十五日,天无滴雨,庄稼不长,已是大旱,就连淮河水水位都比往年同期低了两尺。 眼下正是庄稼需要水分,成长的时节,可偏偏一场雨都没有,颇有大旱之年的征兆。对于这件事,户部与内阁并没有给予高度重视,原因有点复杂,归根到底就三点: 其一,凤阳旱不是一年两年的了,年年都这样,习以为常。 其二,每逢四五月,凤阳旱灾自然而然就解决了,梅雨季会带去大量的降雨,滋养那一片枯涸的大地。 其三,淮安有一座大粮仓,虽然淮安不属于凤阳府,但毕竟在淮河上,一旦凤阳府需要,可以随时运到凤阳。 一句话,这不是啥大事。 但朱允炆感觉有些头疼,凤阳府这一片区域可以说是大明灾难最多的地方,不是旱灾,就是涝灾,频发程度其他地方罕有可比。 比如建文元年的怀远洪灾,涡河、睢水、颖水等周围遭灾无数,主要区域都在凤阳府,这才安稳了一年,又开始大旱。 眼下虽没有形成旱灾,但已有显迹,不可不防。 朱允炆召户部尚书夏元吉,内侍回道:“皇上,夏尚书去了浙西,巡视吴淞江、太湖等地尚未回来。”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传卓敬吧。” 这些年太湖水患问题也颇为严重,原本朱允炆想用宋礼去看看,可惜会通河那边也遇到一些问题,宋礼需要在蜀山湖上修筑一个滚水坝,并在其南面开挖一个人工湖,以保障运河水量充沛,一时还走不开,无奈之下,朱允炆只好让夏元吉带人去吴淞江。 卓敬入殿。 朱允炆将凤阳府的奏报交给卓敬,严肃地说:“无论梅雨季能不能解凤阳府大旱,今年歉收已成定局,一旦真出现旱灾,凤阳府粮价便会攀升,淮安粮仓虽近,只是活命用的,不到最后不可轻动,更难以平抑粮价,户部应速向凤阳府各地核查官仓粮食储备,若不足以支撑当地三月口粮,即刻调京师粮食补充,不可怠慢。” 卓敬答应下来,然后问:“那凤阳府农税可否蠲(juan)免部分?” 朱允炆点了点头,吩咐道:“现在就给凤阳府受灾之地传报蠲免消息,今年田赋一律蠲免,包括卫所耕田,朝廷不取一文,以鼓励百姓与军士自救。” 蠲免往往是发生在大灾之后,像朱允炆这种灾害发生之前就蠲免的,少之又少。 不过卓敬也清楚,如果早点发布消息,凤阳百姓至少可以松一口气,不至背负太大压力,而且还能主动点,看看能不能保住一点粮食。 翌日早朝。 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奏报:“卫所军官贪腐无良,欺压军士,依卫所规制与《新军之策》,当革除其官职,萌荫世袭者免之,没收其全部财物,耕牛以补军士,租赁钱财退还,余者上缴都司衙门,用于军资,全家发配北直隶等地为民……” 朱允炆微微皱眉,这个处置结果有些温和,很难形成威慑。 铁铉见朱允炆不满,连忙出班补充:“臣以为,应加鞭三十,以儆效尤!” 徐辉祖暗暗牙疼,铁铉啊铁铉,你到底是帮忙还是帮倒忙,你说杖三十没问题,鞭三十,你没看玩笑吧?那玩意可不是打在屁股上,一旦有军士发狠使坏,一鞭子下去能抽断肋骨的。 朱允炆点了头,特意强调:“由卫所军士执行。” 徐辉祖见状,再无法说什么。 朝议继续,多是一些无用的话题,还有人弹劾张紞的,理由是张紞在云南经常去找平西侯宋晟,一个布政使与一侯爷经常在一起,摆明了是有阴谋的。 朱允炆没理会,这种弹劾都是因为张紞侵犯了卫所利益引起的,有些利益它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一个面,张紞得罪了人,被人攻击也很正常。 不过张紞为人清廉,正直,捕风捉影的事还打不倒这个家伙,再说了,人家现在已经回云南了。 御史弹劾的凶悍,不管是不行了。 朱允炆让弹劾张紞的官员出来,然后说:“你们都是朝廷的忠臣,是朕的栋梁,眼下张紞似有不法事,然缺乏证据,朕今日委派你等前往云南盘查此事,一有证据,当立即奏报朝廷……” 几位弹劾张紞的御史傻眼了,去云南盘查? 这确定不是把我们给发配了? 乖乖,这来回跑一趟半年多了,还未必能活着回来…… 御史不知所措。 朱允炆也没理他们,为利益出头,倒在利益下面也很正常。 吏部尚书黄观也没有等待御史求饶,出班:“皇上,去年底朝廷派礼部主事黄胤宗、行人司行人李寅等出使安南,现已带安南使臣阮真景回朝,在殿外等候召见。” 朱允炆先宣召陈天平与裴伯耆,然后宣召胡利平等人入殿。 黄胤宗、李寅、胡利平等人入殿行礼,胡利平也算是老熟人了,轻车熟路,行礼完毕,拿出国书。 朱允炆看过国书之后,指了指一旁的裴伯耆、陈天平,问胡利平:“你等可认识他们?” 胡利平知晓胡季犛的计划,见裴伯耆又站在其一侧,就知此人是“陈天平”,当即作惊恐状,喊道:“这莫不是陈氏之后陈天平?” 朱允炆有些无语,演戏好歹认真一点啊,你胡利平只是一个小官,被胡季犛提拔起来的,据大明掌握的情报,你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安南王宫,哪里认识陈天平去? 不过人家努力配合大明,朱允炆也不好说他表情浮夸,不懂演戏,朝廷大臣见如此,也就肯定了陈天平的身份。 陈天平虽有些疑惑,原本是想借裴伯耆,然后狐假虎威,装装样子糊弄一番,谁想这些人竟认定自己的身份了,这倒省了不少事。 胡利平诚惶诚恐,送上国书,朱允炆看过之后,命陈迪宣读。 陈迪一力主持出使安南,眼下有了果子,也算是他的功劳。 陈迪越读越有底气,声音洪亮:“乞请大明皇帝暂息雷霆之怒,安南上下寡民小国,无敢为敌,现听闻陈氏之后陈天平已至大明,我等愿让出王位,迎立陈氏为王……” 当听闻安南打算撤兵道芹站后,朱允炆笑了,虽然历史提前了几年,但该有的把戏,似乎还是上演了。 陈迪面露红光,很是得意地看了看解缙等人,那意思是,看我老陈,不需动刀兵,只派遣了使臣就解决了南面的危机,节省了多少人力物力…… 解缙抬头看房梁,郁新低头看笏板,茹瑺已经在打瞌睡了。 陈迪读过胡季犛的国书之后,对朱允炆道:“皇上,既安南胡氏父子已有悔悟之心,又表诚意退位、退兵,当派人护送陈天平归国,辅其成王,以修同好。” 朱允炆笑吟吟地看着陈迪,道:“陈阁说得好,既然胡氏父子已是悔悟,又诚心让出王位,那我大明身为宗主国,也不宜煎迫过甚。内阁拟旨,嘉奖安南胡氏父子,若其照办,当分封其土地,不追前罪……” 陈天平心满意足,胜利就在眼前。 为了让陈天平更好完成使命,安心上路,朱允炆传达了一个旨意:“胡氏为表诚意,当以其子为质,交换陈天平,待陈天平为王之后,大明放其子回国。” 安南使臣胡利平吃了一惊,大明这一招可有些狠毒,以质子交换陈天平,胡季犛未必会答应啊。不过,这事貌似也不算什么难题…… 陈天平与裴伯耆出班感谢。 朱允炆让陈天平放心,一定送他安全的出境,陈天平感激涕零,只是他没有问一句朱允炆,出境是出多远,这个问题很小,但很要命…… 朝会结束之后,陈天平、裴伯耆就返回会同馆准备行礼,随后吕崇找到两人,说皇上设晚宴招待,陈天平自是欢喜,裴伯耆却沉默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可怜的朱文奎 省躬殿。 朱允炆设宴款待陈天平、裴伯耆,只是为了送行,内阁大臣陈迪、解缙作陪,徐辉祖、铁铉也来了。 陈天平感觉自己备受重视,尤其是当朱允炆说起日后安南与大明关系时,陈天平俨然以为自己就是安南国王,侃侃而谈,承诺了一堆:“他日定会修好大明,年年朝贡,再无边患……” 朱允炆称赞陈天平:“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 裴伯耆没有说话,只低头吃东西。 陈天平要回国了,安南的命运将会改变,只不过裴伯耆开心不起来。 裴伯耆微微抬头看向陈天平,心头有些疼痛。 从个人而言,眼前的陈天平不是自己效忠的君主,他也没有任何资格让自己去效忠。 但从国家大义而言,胡季犛父子祸乱安南,杀人无数,残暴该死,让陈天平借大明之手杀掉胡季犛父子,夺回王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裴伯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陈天平并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有着阴暗心思的小人,他善于伪装,善于表演,善于欺骗,唯独不善于爱护人。 阮元泰告诉自己,在他与陈天平独处的时候,陈天平曾无故对阮元泰又掐又打,还骂他为“狗奴”,这个称呼背后,隐藏着歇斯底里的恨意。 裴伯耆不知道自己回到安南之后能活多久,也不清楚阮元泰会不会活下去,事情比最初时,多了许多不确定。 嗝! 裴伯耆吃得太快,噎住了,咽下去之后又开始打嗝,声音很响。 朱允炆看向裴伯耆,没有理会,继续与陈天平说话。 嗝-嗝! 裴伯耆感觉很是失态,连忙请罪,又开始打嗝。 朱允炆很大度地谅解了,可再一次被打断时,朱允炆就发怒了,不等裴伯耆请罪,就让人将他带下去。 宴会结束了,陈天平一个人回去了。 陈天平在不安中等了一夜,也没有等来裴伯耆,礼部送行的官员催促陈天平上路,胡利平等人也随同一起出发。 “裴伯耆乃是安南大臣,我们应该一起上路。” 陈天平坚持道。 礼部董伦板着脸,道:“裴伯耆冒犯皇上,被下狱了,你确定跟他一起?” 陈天平吞咽了下口水,这打嗝也要下狱,大明就这么霸道吗? “我认为时辰不早了,走吧。” 陈天平不再耽误。 老裴,荣华富贵与你无缘啊,兄弟我先走了。 在陈天平走后一个时辰,裴伯耆就到了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裴伯耆,笑道:“朕见过许多脱身之计,像你这般用打嗝脱身的,可是第一次,怎么,你不想回安南?” 裴伯耆连忙解释:“臣真的是打嗝……”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身走向裴伯耆,问:“你可知为何朝廷宴会上,从无有人连连打嗝的?” 裴伯耆不解。 朱允炆平静地说:“不是他们不会打嗝,而是因为不敢!惊吓是会治打嗝的,在皇家宴会上,谁如此失礼失态,自己都能将自己吓住,哪里来如你这般连连不止?朕最初以为是意外,可你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真当朕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裴伯耆冷汗直冒,跪在地上请求开恩。 朱允炆低头看着裴伯耆,问:“为何?” 裴伯耆咬牙道:“因为臣敬仰大明的强大与繁华,想要留在这里。” 朱允炆微微摇头:“这可不像你的风格,裴伯耆,你没有说实话啊。” “臣句句属实。” 裴伯耆坚持道。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桌案后,道:“你隐瞒了什么,念在你对陈氏尽忠的份上,朕不追究,但你不能留在京师了,去天津塘沽,当一个市舶司主事吧。” “我是安南的官……” 裴伯耆想要拒绝。 朱允炆一拍桌案,指了指门口方向:“你若想要追上陈天平,朕可以差人送你。” 裴伯耆脸色一变,深深行礼,道:“臣去塘沽。” 朱允炆让人送裴伯耆出去,虽说此人是安南忠臣,却不是大明忠臣,留他一条命,也不过是人尽其用,塘沽市舶司也需要人来管理,让他天天看海,给大明创造收益,也好过吃刀子。 钟粹宫。 宁妃正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散步,马恩慧走了过来,看着宁妃腹部高隆,羡慕不已,让侍女拿过托盘,打开盒子,道:“这是朝-鲜进贡来的老人参,你体质弱,分娩时用得上。” 宁妃没有推辞,虽然钟粹宫也有,但这东西谁嫌少…… “文奎怎么没跟来?” 宁妃有些好奇。 马恩慧面露心疼之色,道:“哎,去武楼了。” 宁妃伸手抚摸了下肚子,嘴角有些苦涩,不知道如何安慰皇后。 朱文奎被刘长阁摸了骨,说是个练武的苗子,之后朱允炆就安排了武学的课程,孩子只有四岁半,还不到五岁,这就被拉去下腰、劈叉、扎马步,着实有些残忍。 马恩慧找朱允炆说了几次,都被朱允炆挡了回去,还说是为了孩子好。 宁妃宽慰一番,道理马恩慧都明白,只不过谁看到自家孩子那么小就吃苦,谁不心疼,再说了,这是帝王家,还吃这一份苦痛实在是…… 朱允炆站在武楼窗户后面,看着朱文奎坐在凳子上,双脚并拢放在椅子上,腿下面没有任何支撑,刘长阁拿起一块青砖放在了朱文奎的腿上,然后又加了一块,直加到四块,朱文奎就已经有些吃力。 刘长阁伸出手放在青砖上,手微微向下压,朱文奎刚想喊出来,又马上闭上嘴,倔强地坚持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哭也不会让这个可恶的家伙松手,索性不露怯。 朱允炆有些紧张,很想冲进去让刘长阁住手,但又止住了,身为大明的太子,未来的帝王,他必须有一定的武学基础,一是为身体,二是为国事,三是为国家。 皇子习武,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不说入关的那个朝代,四五岁时日日不间断修文习武,一年只有五天假,就说宋代,皇子教育中也有武事。 别看宋代重文轻武,但人家在皇室的教育中,也重视文武兼备。比如宋太宗长子赵元佐,十三岁的时候骑马射猎,一箭命中,要知道涉猎不是射靶,没有几年功夫打底,怎么可能射中? 在宋真宗时期,更是要求宗室子弟学习骑射,甚至宋真宗还亲自去检查骑射功课。哪怕是南宋时期,皇帝也会设置射堂,方便皇子与宗室子弟习武。 再说了,对于太子的官职设置,有三师、三少,三师为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三少自然不是某个人,而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 太子太师负责教导太子习文,少师协助。太子太保负责保护太子安全,少保协助保护太子安全。而太子太傅、少傅,主要负责的就是教太子习武。 没错,朱文奎还没被立为太子,刘长阁也不是太子太傅或少傅,但并不影响朱文奎接受教育。 爷爷说过,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那就抓吧…… 吃点苦,锻炼锻炼身体也不算啥,老朱吃的苦还少吗?老四也没少吃苦,谁还没一点本事,就连朱允炆这种后天体弱的,现在也能开个二斗力的弓了…… 二炮局。 后湖中出现了一个孤岛,这是人工填湖造出来的,岛不大,方圆不过十丈,一个加速度冲刺就能掉到湖里去了。 这座岛名为万户岛,是陶增光起的。 陶增光自从进入二炮局,因进献《火箭书》有功,被二炮局赏赐,陶增光推辞了赏赐,要了一座小岛,朱允炆答应了。 后湖本就是挖出来的,填一个岛还是容易,无外乎石头为基,再逐渐填土,简单。 陶增光的加入,为二炮局作出了巨大贡献。 二炮局的神机炮是优秀,射程远,杀伤力大,但也有着一个很大的问题,炸膛率有点偏高,一百门神机炮总会有五六门经不起试验炸了,一旦炸膛,就很可能损伤到测试匠人…… 陶增光很仔细,通过研究优良神机炮与炸膛神机炮的特征,然后去了铸造房蹲了几日,提出了一种“望闻问切”法,作为神机炮的检测标准。 望,指的是观察,查看铸造神机炮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炮管内部与外部。 闻,指的是听,通过小锤敲打神机炮的炮管,听其声音,若听到异常音,不同于优良神机炮的,则视为铸造出了问题。 问,是询问铸造人员,铸造环节,冷却时的状况。 切,是亲手去摸,感知炮膛内部有没有毛刺、凹陷、裂纹等缺陷。 凭借着这一套标准,陶增光可以清楚判断哪一门神机炮是劣质、容易炸膛的,后来二炮局拿去测试,但凡陶增光挑中的必经不起十炮便会炸膛,二炮局上下对其敬佩不已,并将这份标准普及开来。 陶增光的贡献远不是一套标准的问题,他认为,神机炮的作用有限,大明需要开发更多特殊的火器,开发一些更轻便的火器,最好是一个人能扛着走,到地方就能用的…… 二炮局拿出了地雷与手榴弹,陶增光连连称赞,当得知有些想法出自于朱允炆时,不由惊叹。这个肯定了飞天的人,竟然对火器也有着极高的认识。 也是,整个二炮局有今天,都是朱允炆组织、设计与运作的结果,听说火药的改良,还是朱允炆亲手做的。 但对于地雷与手榴弹,陶增光试验了很多次之后,依旧感觉不满意。 地雷这玩意就适合埋在土里等人来踩,如果对方不走这一条路,那不是白埋了…… 还有手榴弹,这玩意有点沉,自己只能丢个二十步,军士大概能丢个更远,但这个距离对敌是不是太过危险了? 如此火器,不足以普遍应用,距离和条件都有限。 陶增光开始了埋头苦思,为的是打造一种低于神机炮,但超出手榴弹之间的一类武器,而这类武器,将更能适应的战场,说打就打,说走就走……  第六百三十七章 飞天,哦不,是飞猪 忙完一天,陶增光划着船到了万户岛,推开门走了进去,当堂摆放着一个“飞鸟”,这只飞鸟是依据《火箭书》制造的,只不过并不是七十二只火箭,而是一百零八支。 与陶成道当年的飞鸟相比,陶增光的这只飞鸟更显大,也更显“先进”。 陶成道当年用的是竹火箭,陶增光通过是二炮局,制造出了铁火箭,铁的肯定比竹子的更结实,当然也更重,所以增加了火箭的数量。 “我一定会成功的。” 陶增光拿出了铁丝,准备作最后的绑扎。 制丝技术不是什么先进的活,宫廷匠人早就掌握了,比如黄袍上的金线银线,都是制丝技术弄成的,不过陶增光手中的铁丝可比线粗多了。 飞鸟上是一个椅子,要牢固绑好,检查之后,已是准备妥当,翻看了黄历,确定明天是个好日子。 于是,在后宫陪着宁妃的朱允炆收到了二炮局的文书,陶增光要二次飞天。 朱允炆很感兴趣,因为陶增光不是他爷爷陶成道,没打算亲自飞天,为探索宇宙殉道,而是买了一头小猪。 没错,就是飞猪…… 考虑到安全问题,朱允炆没打算带马恩慧等人去看烟花。 这一日,微风,晴天,适合飞猪。 朱允炆带上了解缙、徐辉祖、铁铉,在刘长阁的陪同下,到了二炮局,为确保安全,在朱允炆周围站满了身穿重甲,手握重盾的军士,刘长阁还全副武装站在朱允炆面前,结果被朱允炆踹到了一边去了。 那万户岛距离火炮司有一里之遥,至于如此紧张吗?而且他是要飞猪,不是飞火炮司,再说,火药用量都计算过,最多也就能飞出个四百步远,很难威胁道火炮司。 刘长阁不放心,鬼知道这玩意半路会不会转弯,万一跑过来如何如何…… “那是什么?” 朱允炆指了指湖水中立着的竹竿,对一旁的二炮局的掌印陆安问。 陆安也有些紧张,飞天固然是天大的事,可皇上在这里事更大,这个陶增光是个人才,可太冒险了,这种事怎么还惊动了皇上。 “皇上,竹竿连着一根绳子,绳子上缠绕着一根粗大的引线,陶增光打算在湖上点燃引线……” 陆安解释。 朱允炆笑了,陶增光还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家伙,估计这和爷爷“殉道”有关,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么多火药会不会刚点起来就炸了,如果待在岛上,那是很危险的……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保为上。 事实证明,陶增光比朱允炆想象的还谨慎,因为这小子根本没点引线,而是划船上岸,然后让其他人去点引线了…… 朱允炆有些鄙视,陶增光却嘿嘿直笑。 “你考虑过猪怎么下来吗?” 朱允炆有些担忧那一头猪的命运。 陶增光点了点头,道:“我在猪蹄子上绑上了一个厚重的毡布,叠在了其身上,在坠落时应该会展开。” 朱允炆嘴角有些不自然,叠放的,应该会展开,这就有点看运气了啊,可怜的…… “拿望远镜来。” 朱允炆想要仔细看看,陶增光第一次见望远镜,差点把东西给丢了,在适应之后,才震惊于大明已经有了这等神奇的宝贝。 “点火!” 陶增光喊道。 船上的匠人拿起火折子,点燃了竹竿上绑扎的引线,看着引线呲呲燃烧,连忙划船逃离,看来匠人对陶增光的研究也没多少信心。 解缙、徐辉祖的等人都在看着万户岛,引线沿绳子快速燃去,逐渐接近万户岛,众人屏气凝神,很快,引线燃到了万户岛上,然后便是一道刺眼的火光,伴随着烟雾。 这是一个火绳结,串联起了一百零八根引线,且每一根引线距离火箭的距离相等,以保证火箭可以同时点燃。 呼! 一阵黑红色的火焰从铁管子底部喷薄而出,直轰在坚固而平整的条石上面,伴随着火焰喷薄,飞鸟骤然升起,在二炮局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飞离了地面,并快速超出万户岛上的屋顶,火焰不断喷,宛若飞鸟的火器真正飞了起来! 陶增光激动不已,朱允炆也深吸了一口气,解缙、徐辉祖、铁铉等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眼看着飞鸟已飞出了二十丈的高度,便听到一声炸响,随后整个飞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一根火箭脱离了飞鸟,划破长空,以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火炮司飞了过来,就在军士等人连忙防御的时候,火箭跌落到了湖中,距离二炮司还二百多步。 朱允炆让护卫让开,空中的飞鸟逐渐失控,一根根火箭要么脱离了飞鸟飞向其他地方,最后坠落后湖之中,要么失去了炸开,亦或是喷薄完所有的火药,失去了动力。 好在飞鸟并没有翻滚,也没有彻底散架,可能是边缘处火箭足够给力的缘故,飞鸟飞到了二十五丈左右的高度,彻底失去了动力。 跌落! 在众人的惊呼中,飞鸟开始坠落。 气流卷风,加上小猪的挣扎,一片厚毡布逐渐被拉开,跌落到十丈的时候,毡布已安全展开,猛地兜风,小猪便脱离了飞鸟。 飞鸟坠落,砸向湖面,掀起水花一片,而那只小猪却在半空中挣扎着,乱叫着,缓缓降落…… “成,成功了?” 解缙瞪大眼。 这算什么,大明第一个飞天而不死的,竟是一头猪? 虽然飞鸟出了一些问题,但谁都不可否认一点,这头猪上了天,它又下来了,而且,还活着…… 猪叫声很尖,伴随着湖面的传导,众人都可以听得到。 铁铉揉了揉眼,徐辉祖也难以消化这个事情。 “噗通!” 朱允炆看去,只见陶增光已经跳到了湖水之中,抢过来还没靠岸的船只便划了过去,猪掉到了湖里,又被毡布盖住了,波纹不断传出。 “派人把飞鸟捞上来。” 朱允炆很是满意。 实事求是地来说,飞猪是成功的,但从根本技术来说,并不是什么新奇,纯碎就是利用火药推动的结果,类似于放了一个大号的炮仗,它没有解决根本的爆炸问题,自然也就无法实现安全的飞天。但这种捆绑式增加动力的思路确实是值得肯定的,勇于探索未知、飞天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无数的科技成果,不都是在失败中不断总结,改进中积累而成的吗? 给他们成长的时间,三五十年后,虽然不能研究出突破第一宇宙速度的火箭,但研究出能打人的火箭炮还是有希望的…… 这个烧黑了的铁筒,不就类似于火箭炮的动能部,只要加上战斗部,飞个几百米的火箭炮不就成了? 没错,这种思路就是大明中期出现的火龙出水,二级火箭的鼻祖…… 大明中期能搞定的,没道理二炮局搞不定。 朱允炆很相信二炮局的潜力,他们能改良铸铁的质量,打造出优质的神机炮,就一定能研究出更适合战争需要的武器。 陶增光将小猪救了上来,除了灼烧了七八处皮肤,差点烤了之外,没多大问题,死不了。 朱允炆觉得可惜,打算拿去烤乳猪,结果被陶增光与二炮局的全体反对了,就连解缙、徐辉祖、铁铉都瞪大眼,坚决反对吃掉这一头猪。 猪肉不吃,留着干嘛? 朱允炆无法理解,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被吃掉就是它接下来的使命。 解缙坚决不干,苦苦哀求,将这一头猪夸成了大明第一猪,飞天猪,一头充满运气的猪,它的存在,是大明飞天壮举的明证,必须养着它,好好养着。 朱允炆无语,飞猪之前你们都把烧烤架准备好了,现在说不吃了? 得。 猪有功劳,有功,不吃了。 啥? 还要给它封个官? 朱允炆抽刀子,徐辉祖跳了湖。 想在宋代,北宋六贼之一的朱勔(mian)为了一块石头,一路拆桥梁,拆城门,送到了开封城,宋徽宗高兴不已,给石头封了个官,不,是候: 盘固候! 石头当侯爷,可谓是荒唐至极。你徐辉祖竟然想让猪当官,这不是骂我是宋徽宗,不打你打谁…… 徐辉祖待在湖里不上岸了,朱允炆也不打算吃入乳猪了,二炮局愿意怎么养着就怎么养着吧,不过是一个猪圈的事。 陶增光观察着飞鸟残骸,又检查着火箭筒,看了看湖面,沉思着,然后拿起火箭筒,随手丢到了湖里,又丢了一个…… 徐辉祖恨得牙痒痒,你个蠢货,就不能丢远一点,朝我身上丢干嘛? 陶增光听不到徐辉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是一条新的路,飞鸟是成功还是失败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中途有火箭转了弯,还朝着火炮司方向飞了过来。 若是自己制造一种这类火箭式火器,也会朝着指定的方向飞的话,那岂不是…… 只不过,如果将火药弹改为长形状的,又该怎么发射出去,炮筒那么大,肯定不适合发射。但如果将炮筒缩小? 缩小…… 陶增光思索着,双手在虚空中比划着,若是有一种小小的炮筒,直接发射火药弹或这种火箭的话,不就可以填补火器的空白了? 朱允炆没有打扰陶增光,也不允许其他人打扰,只安静的等待着。眼前的年轻人是一个火器天才,陶成道若是知道有孙如此,定会骄傲。 “有了!” 陶增光双手一拍,拿定了主意,转过身一看,朱允炆还在呢,不由连忙请罪。 朱允炆没有责怪陶增光,而是肯定了他:“你是二炮局极优秀的匠人,眼下完成二次飞天,是为大明前所未有之壮举,以你的功劳,当拿走二炮局最高的奖赏。” 陶增光憨笑:“皇上认为飞天必是可行,还给了我陶增光一个机会,我哪里敢要什么奖赏,只想将火药一道精研下去,护大明隆昌。” 朱允炆哈哈大笑,这个家伙的政治觉悟也不低,是个人才,再锻炼锻炼,二炮局可以交给他来管了。 “火器一道,永无止境。朕希望你们锐意创新,不要畏惧失败,失败了,朕不责怪,有想法,就多去实验。二炮局这么大,容得下你们的想法。” 朱允炆看着二炮局的主要人员,下了定调。  第六百三十八章 虎蹲炮 在解缙等人看来,未来飞天一定会实现。 朱允炆却很清楚,凭借着眼下的火药想要推动飞天,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说火药本身会爆炸这一类问题很难解决,就单单问一句,发动机在哪里…… 这些人还不知道什么发动机,一点工业的基础与理念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空气动力学了。现在的他们,摸索的不过是大号烟花,仅此而已。 陶增光无疑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通过飞鸟实验的总结与观察,仅仅用了五日时间,就创造了另一种火器,并将文书送进了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与铁铉、徐辉祖秘密商议军士筹备的事,陈天平走了,惊天动地的改变也即将开始,眼下马上四月了,距离十月也就小半年,相应的准备也该妥善了。 铁铉指着舆图,自京师至广西一线比划着:“沿途粮草已筹备到位,一旦朝廷发兵南下,可支撑十五万大军快速南下,两个月内抵达广西凭祥不成问题。” 自南京至凭祥,超出了四千里,大军行进,不比少量骑兵可以日夜兼程,日行二百里,大军动作缓慢,寻常行军速度一日也就是四十至六十里,若遭遇狭窄山路,断桥等,更会拖长队伍,减缓时间。 历史上朱能(途中去世)与张辅带大军到凭祥,可是花了三个多月,除了行军困难,中途意外,也与他庞大的后勤有关。 二十余万兵马沿途而动,寻常府州县哪个养得起? 一些县城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万人口,根本无法提供大军口粮,唯一能够保障大军用度的方法,就是依靠庞大的后勤,自各地征调民工,以支撑大军。 眼下朱允炆未雨绸缪,先一步于沿途设置粮仓、草仓,以备军士沿途各自取用,不至动用大军的同时,还需要先征调数十万民力,准备几个月再出发。 朱允炆严肃地说:“沿途粮草事关行军安全,告之各地,若是这些粮草出了问题,少了一石,朕绝不会轻饶。” 徐辉祖保证:“这些粮仓之地,都有军士与安全局共同把守,地方府衙只有权送粮,无权调取,出了事,五军都督府与安全局担责。” 朱允炆这才放心下来,手指点在广西与云南位置:“召韩观、张辅、沐晟、史俞速回京师。” 铁铉、徐辉祖对视了一眼,连声答应。 此时召广西与云南高层回京,其用意昭然若揭,那就是委以重任,商议行军方略。换言之,这些人将是进攻安南的主力。 徐辉祖不清楚朱允炆会选择谁作主帅,朱棣?韩观?还是沐晟。 朱允炆看着铁铉与徐辉祖,严肃地说:“京军攀爬训练已有一段时日,轮转至牛头山一带,进行山地整训,包括神机营,一并参与演训。” “遵旨。” 两人答应下来。 安南多山多河,不比北元地势开阔,军士作战又以步兵为主,想要打好这一仗,必须做好相应的训练。如何攻山,军士如何配合,神机营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在哪里发挥作用,如何快速搭建桥梁,制造舟船,这都涉及分工与协作。 大明并没有因为安南国小而藐视它,而是在各方面进行着准备。 二炮局。 朱允炆百忙之中,依旧抽身亲至。 陶增光拿出了自己的杰作,一件新式火器。 朱允炆低头审视着,看着地上的铁筒,长两尺,周身加了五道铁箍,炮头位置有两个铁质支架,如同虎踞之势,煞是威风。 “这,这是虎蹲炮?” 朱允炆有些惊讶。 “虎蹲炮?”陶增光看了看,连忙谢恩:“皇上赐名,此炮当名虎蹲。” 朱允炆坐了下来,心头有些震撼,原本该出现在明代中期,被戚继光创造出来的虎蹲炮,现在就出现在了二炮局,而这并没有经过自己的提醒与引导,是陶增光独立的发明创造。 可认真起来的话,说创造也未必合适,改造似乎更贴切一些。 虎蹲炮设计与制备,其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客气地说,虎蹲炮就是神机大炮的缩小版,按照一定比例,直接缩小到了两尺长,其他配置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神机炮设安装在发射架或车架上,而虎蹲炮是前面支撑,多了两个“脚”。 但就是这种缩小比例的改变,却赋予了神机炮另外的使命,填补了作战空白。 陶增光介绍着虎蹲炮的特性,全部重量也只有三十斤,单兵就可携带,而且支持大仰角发射,操作灵活,支持发射石头弹、火药弹、大铅弹、小石子…… “不足呢?” 朱允炆问道。 陶增光叹了一口气:“因为尺寸小,火药室也相对较小,射程最大只有五百步,通常只能打二三百步左右,如果用于作战,多不适合打散兵。若对方城中有大型床弩或神机炮,三百步的距离很容易被敌人打中……” 朱允炆让二炮局的人试验了下虎蹲炮,很是满意:“此炮极适合单兵作战,也适合攻城拔寨,多试验几日,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批量制作,争取在六月之前制备一千门。” “遵旨。” 陶增光等人连忙答应。 虎蹲炮出现的正是时候,安南地形需要这种大仰角的武器来攻山,朱允炆打算让安南的关城见鬼去,省得用人去攻了。 朱允炆走出二炮局,看着刺眼的阳光,轻轻抬起手。 陈木放下了手,湿哒哒的汗巾垂在胸前,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放眼看去,这大片的土地,五十亩啊,都是自家的地,自己用步子丈量过,长三百步,宽百十步,准没错。 刚来时,这里可都是荒草杂树,冬日里闲着没事,一把火全给烧了,就当是肥田了。 为了开这一片地,开春的时候自己没少和婆娘起早贪黑,牵着一头牛犁地,硬生生二十日,全给开了出来,朝廷给了棉花种子,这不,全种了棉花,眼下正是长庄稼的时候,可不敢少了水。 朝廷对移民好啊,水渠都修到了田间地头,只要扒开了口子,就能往地里淌,听说有些地方可没水渠,想要浇地,只能看老天爷啥时候下雨了,真要在意庄稼,就得没日没夜去提水,一颗一颗棉花的浇灌,那是个累死人的活。 陈木走在田间地头,看着水渠中的水越来越少,不由皱眉看了过去,上游是刘瓜家,这个家伙也在浇地,水都被他家截走了。 “刘瓜,你家的地是金疙瘩吗?前些日子刚引了水,又来?” 陈木站在地头,高声喊道。 刘瓜将铁锹往地上一插,回道:“陈木头你还有脸说了,我家地高,上次引水才引了几口,够你家牛喝的吗?你家倒好,地洼,小心别都淹死了。” 陈木看了看日头,扛着铁锹走了过去:“淹死了我家一棵棉花,就拿你家的棉花抵债。” “凭啥?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瓜不满。 陈木指了指远处地头,道:“就凭你家闺女在拔我家棉花……” 刘瓜看去,顿时喊道:“小英啊,那不是草,不能拔啊……” 陈木看着刘瓜追了过去,将铁锹插在了出水口位置,看着如盘的水流变成了两条线,嘚瑟得看着刘瓜的背影,高声唱道:“士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豹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兰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开州……” 崔娘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见刘瓜与小孩子都在,便打着招呼:“刘大哥,可吃过了?小英啊,真是越发水灵了。” 刘瓜抱起女儿,指了指水渠方向:“你家男人站在那肯定在使坏,哪里像你实在,给他送了饭,给我家送一斤豆腐吧。” “好……” 崔娘无奈,自家男人好是好,就是偶尔会捣乱下,这也没办法,一个上游,一个下游,总会有点不对付,比陈家更下游的百姓家也难不是。 好在刘瓜大度,从不计较,加上大伙都是打山西来的,若是窝里斗,岂不是被人看扁了? 崔娘沿着田垄走到陈木身旁,递过去食盒,便将铁锹拿了去,陈木刚想说话,就听崔娘道:“刘大哥一家帮我们不少,咱家铺子刚开时,哪里有几个人买,若不是大家伙照顾,早就开不下去了,你可不能不报恩。” “妇道人家懂什么。” 陈木坐在地上,一只大脚直接封住了流水口,随手抓起一个黑窝窝,看了看小葱拌豆腐,顿时就端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崔娘有些生气,道:“我妇道人家不懂,但也知道什么是一清二白。咱做人,得有良心。” 陈木白了一眼崔娘,连忙扒拉了几口,将碗筷放在食盒里,起身将铁锹拿了过来,又插在了流水口的位置,对崔娘道:“饱了,你回去吧。” “你……” 崔娘见陈木如此,气呼呼地拿起食盒就走。 到了那一头,见刘瓜和女儿都还在,不由有些羞愧,刘瓜看了出来,打趣道:“脸红了哈哈,陈家媳妇你羞愧啥,你家男人可不是个无赖。” “可是他堵住了水,你家没办法浇地了!” 崔娘感觉对不起。 刘瓜呵呵笑了笑,道:“我知道啊,你就没问他为啥这样做。若他真是无赖,我刘瓜早把他赶走了,还至于站这里陪女儿玩?” 崔娘不解,顺着刘瓜的目光看去,在陈家地头的北面田地里,一位六十余老妇与三十余岁的妇人正在给挑水,后面还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跟着,用水瓢给田里的庄稼浇水。 刘瓜叹息一声:“这地头不平,你家五十亩地,二十亩都是洼地,两边地都高,赵寡妇的地跟我家差不多,都是高地,水渠的水弱一点,就流不到地里去了。她家男人又生病走了,两个妇人收拾五十亩地多难,堵了你家和我家的水,她家才能有水啊。” 崔娘眼眶一热,转头看向自家男人,他就这么站在田头,平凡地当着自己的英雄。 陈木亲了一口小英的额头,没有说话。 虽说庄稼不等人,但人是可以等人的,这就是人与庄稼的最大区别吧……  第六百三十九章 崔娘的英雄 崔娘回到家,大女儿陈余就迎了上来,马尾不断摇晃着,一双粗糙的手伸出接过食盒,灵动的眼忽闪着光,笑着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估计要等晚上了,去准备一斤豆腐,我给陈叔家送去。” 崔娘看着陈余,虽只有十四岁,却已似十七八的姑娘,不是长得快,而是操劳的多。 陈家落户宛平县,陈木与崔娘商量好了,陈木负责种地,崔娘负责摆个摊点。 周围来自山西的百姓多,加之是通往北平城的要道,赶路的人不少,免不得落个脚歇歇,崔娘又会做豆腐、豆浆,便在门口支起了棚子。 不过开春时,大地尚未化开,无数移民百姓已等待不及,奔上了荒原垦荒,谁家又愿意落后,加上农时可耽误不得。 用牛垦荒一个人是操作不得的,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个负责牵牛,一个负责掌犁。 崔娘在牵牛的日子里,家里的摊点都是交给陈余来管的,她还需要照料两个妹妹,至于儿子陈力、陈树,已经送去了社学,十日才有两日假,虽说每日黄昏时也回家,但他们以后是要考取功名的,家务活哪里轮得上他们。 当父母的,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娘,王婶家又赊账了。” 陈余小声地说。 崔娘将陈余拉到一旁,道:“乡里乡亲的,赊点账算不得什么,不要挂在心上。你也知道,王婶身体不好,这一路颠簸耗了多少气力,冬日里吃了好多药才活过来,眼下是困难的时候,咱们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陈余哦了一声,然后将钱屉子拿给崔娘,崔娘笑着摇晃了下,没声,又摇晃了下,还是没声,连忙打开钱屉子,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来回翻看了几次,确定一个铜板也没有,一张钱钞也没有,不由看向陈余,问:“钱呢?” 陈余指了指东面,说:“娘说的都对,乡里乡亲的,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崔娘指了指钱屉子,又问:“所以?” 陈余低下头:“我都给了王婶了。” 崔娘手不断张合着,一转身跑到了家里,隔着门唤陈余进去,见陈余入了门,这才拉到院子里,拿起一个扫把就朝陈余腿上打去,道:“这里可是还有你弟弟的束脩钱,你全给了,他们咋还上社学!” 陈余知道母亲素来心软,平日挥得重打得轻,可谁知这一次竟然下了重手,不由委屈起来,眼泪巴巴地说:“爹说过,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到底是弟弟社学重要,还是王婶的命重要。” 崔娘愣住了,丢下扫把,默然地看着空了的钱屉子,哀叹道:“孩子,那也不能把所有钱都给王婶看病啊,咱家也难。” 陈余撇了撇嘴,走近了,拉着崔娘的胳膊道:“娘,朝廷不是说免费读书吗?现在社学也办起来了,缘何又收起钱来?” 崔娘摇了摇头,说:“朝廷是说免费读书,免费进入社学,可没说先生不收束脩啊。听说孔夫子就开始收学生的束脩了,没听你弟弟说,有学生三个月没交束脩,孔夫子还埋怨吃不到肉,叫什么来着,想来了,三月不知的肉味……” 陈余被逗笑了,摇晃着崔娘的胳膊道:“娘啊,弟弟念的是‘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是孔夫子学音律太入迷,吃肉都没吃出肉味。” 崔娘翻白眼:“少骗人,吃肉怎么可能吃不出肉味,娘做梦都想那个味道,孔夫子连这味道都吃不出来,他怎么教学生,岂不是误人子弟?” 陈余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崔娘拿开陈余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道:“那可是五百文钱,你要做多少豆腐才能赚回来!” “崔娘,豆腐!” 门外有人喊道。 崔娘饶了陈余,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傍晚,十二岁的陈力、十岁的陈树从社学回来,给崔娘与陈余等人讲着社学里学到的东西,崔娘听不懂,但很享受,陈余听得懂,却还得磨豆子。 陈木回来时,陈力与陈树早已睡下。 夜中,崔娘对陈木说了王婶借钱的事,有些担忧:“咱家没留个借据,若王婶有个好歹,他家……” 陈木靠在床头,知道崔娘的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一冬天吃过去了,又吃了一个春天,这都已经入夏了,还没好利索,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作为一起迁移过来的山西人,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其困顿,连药都抓不起吧。 “孩子束脩的事我想办法,王婶的病我们还是需要帮帮的。” 陈木说得很认真。 崔娘点了点头,在叹息声中睡去。 翌日一早,陈木、陈数就已经起床背诵《论语》,崔娘与陈余摆好了豆腐摊点,陈木去地里跑了一圈,见地已吃透水,便放心地回家,到门口却见崔娘与陈余都朝着北面的赵寡妇家看,不由问:“咋啦,有人给赵寡妇说媒?” “爹,你说什么呢,赵寡妇家里可是挂着贞节牌匾的,哪里来说媒的。” 陈余有些不高兴。 陈木见女儿这般样子,呵了一句;“真有媒婆,就给你说门亲事!” 陈余双手做了个鬼脸:“朝廷可是说了,女未满十六岁不得成婚,说媒也白搭,我今年才十四。” 陈木刚想辩驳,崔娘连忙打断:“张先生去了赵寡妇家,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先生,他怎么又来了?” 陈木有些惊讶。 “啥,张先生来了?” 陈力、陈树跑了出来。 陈木看了看两个儿子,然后走到了赵寡妇家门口,里面有些安静,刘瓜也带着婆娘、孩子过来吃瓜了,往日里男人谁敢站寡妇家门口,连路过都是匆匆,今日倒好了,不少人围了过来。 张博志坐在院子里,心平气和地对赵大娘与赵氏说:“你们的孩子正是上社学的年龄,多少孩子都去了社学,隔壁家的陈力、陈树,《论语》都能背诵过半了,你家孩子也可以的。” 赵大娘连连摇头,感叹道:“张先生莫要再劝了,自从我儿生病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们四口,孩子在家,多少能帮衬帮衬,干点农活家务,一旦去了社学,所有伙计可都要孩子他娘一个人担着……” 张博志知道这家人苦,好不容易落户宛平,可冬日一场风寒夺走了男人的命,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老人就希望让孩子多担待一些,所以让孩子从社学退回家,充当顶梁柱。 可孩子赵博才十岁、赵文才八岁啊。 张博志不想放弃两个读书苗子,朝廷给足了政策,只要是移民的孩子,社学一律免费读书,日后升入县学也是免费,这是改变命运的事,怎么能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 “我知道家里难,但你们想想,若是这两个孩子读书有成,他日入朝为官,不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即便是没有考上功名,孩子也识字通文,哪里没有他的用处?” 张博志掰开了道理讲。 赵大娘依旧摇头,打定了主意不让孩子去社学了。 张博志很是无奈,看向赵氏:“你说,你愿不愿意让儿子读书?” 赵氏看了一眼母亲,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张博志知道,一家之主是这赵大娘,赵氏哪怕是发了话也没半点用,不由起身,看着两个孩子,一咬牙,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钱囊,递给赵大娘:“这里是一两三钱,够你们找个人帮衬帮衬家里了,让孩子去社学吧。” 赵大娘惊讶地看着张博志,从来都是听闻学生给老师束脩,没听闻老师给孩子家长钱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这钱我们不能要,张先生也知道,我家儿子走了,不方便找外人帮忙,请你回吧。” 赵大娘看也没看,就将钱囊还给了张博志。 张博志握着钱囊,咬牙道:“赵大娘,不是张某无礼,而是希望赵大娘仔细想想,赵老大还在的时候,是多希望让孩子读书,他将孩子交给我张博志的时候,可是给我磕了九个头,现在他走了,我却没有办法教导他的孩子!我对不起他,还请容我给赵老大上柱香,还他九个头!” “先生。” 陈力、陈树走了出来,一脸眼泪。 刘瓜的儿子刘田也走了出来,围观中的孩子纷纷走出,这些人都是张博志的学生。 陈木、刘瓜众人已被感动,张博志是一个称职的先生,他教导孩子极是用心,从不体罚学生,听说他是皇上亲自派来到北直隶的,是一个饱学之士,大儒。 如此之人,如此性情,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陈木一把将崔娘拉了出去,然后使了个眼色,崔娘明白过来,走向赵大娘,道:“赵婶,让孩子读书是好事,咱们从山西搬来,不就是为了子孙考虑?眼下孩子还小,也帮衬不了多少农活,要不这样,你家的柴我来劈,水我来挑,让孩子去社学吧。” 刘瓜感叹不已,陈木这个混账怎么娶来如此通情达理的老婆,看看自家婆娘,就知道在这里感动,也不知道上前说句话。 刘氏被刘瓜推搡了一把,这才想起来劝说。 赵大娘被张博志的话所触动,仔细想想,全家跑了几个月从山西到宛平,为的可不止是五十亩地一头牛,还有让孩子读书识字。 他们是自己的孙子,年龄还小,现在若不让他们去社学,以后这辈子都会留在这五十亩地上了。 “赵婶,赵老大走了,你还有我们,这样吧,以后庄稼熟了,我们先帮你家收,就让孩子去读书吧。” 陈木也跟着劝。 事到如此,赵大娘再坚持下去就很难做了,起身就要给张博志行礼,被张博志一把拦住。 “张先生大恩大德,当我赵家一拜。” “不可,万万不可。” “赵博、赵文,给先生行礼!” 赵博、赵文两个孩子,有模有样行礼:“先生在上,弟子这厢有礼了。” 第六百四十章 大明社学 宛平县社学有十六所,分散于宛平四周,以移民子弟为学子。 张博志与孙举文因为一场“豪赌”,那自己从镇江送到了北直隶,承担起了教育重任,考虑到社学之重,隶属于县、州、府,行事处处受制,很容易重蹈明初覆辙,两人曾在一月份上书朱允炆,提议将社学、县学、府学独立出地方,即: 社学隶属于县学,县学隶属于州学,州学隶属于府学,府学隶属于国子监,国子监隶属于礼部。 朱允炆亲笔回信赞赏两人的提议,并表示会慎重考虑,希望张博志与孙举文等人先打好社学基础,招揽好百姓子弟,以做到“弱冠以下,务必进学”。 张博志经历过洪武朝,知晓当年社学出过多少的问题,背后有多少的不堪回首。 受制于洪武朝的高压政治与官僚统治,社学只是一个形式,学生不在学,师儒不讲论,甚至还成为了官吏迫害百姓,捞取好处的一大手段。 社学没好处可以捞? 呵,太天真。 这个世界上,官吏但凡想要弄点好处,蚂蚁缝都能抠出钱来。 首先社学是有名额的,比如五十个名额。 其次,有愿意读书进入社学的,问有钱没有,没钱,滚。你家有钱,好,啥,孩子来了却不想读书,想玩?没关系,有钱就不需要读书。 最后,哎呀,不够名额了,找人吧。比如种地的,经商的,没空读书的,逼着对方来社学,不来都不行,啥,给钱,哦,那什么,我们换一家接着请,社学都够名额。 朱元璋对这些事的定性是“逼坏良民不暇读书之家”。 当然,社学在当时不被欢迎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课程设置有些无稽,以《大诰》为主课,不说《大诰》里面的黑暗暴力元素,就说《大诰》这本书,实在是写得文理不通,思想昏乱,词语鄙陋,语气狂暴,态度蛮横。 可以断定,《大诰》绝对不是哪位儒生抢手写的,而是朱老板亲自所写。老朱什么文凭,还写书…… 作学问,怎么可能拿如此书当主课,这还怎么教导孩子? 社学办不下去,纯是折腾出来的缘故。 但朱允炆的社学与朱元璋的社学迥然不同,首先在课业上,取消了《大诰》与《大明律》,就设置了三门课业: 儒学、数学、杂学。 没有任何强制要求,准许先生谈古论今,准许先生用自己的方法教学,取消了硬性的体罚。 最让张博志感觉到舒心的是,朱允炆不仅给予了先生相应的待遇,还免除了其家人徭役,给予了先生极大的尊重与礼遇。 眼下虽然朝廷还没有明文规定,但张博志与北平布政使张昺商议过,一致认为社学对标县学,即想要参与科举考试,除了举孝廉之外等特殊渠道,必须先通过社学进入县州府学,然后进入国子监或直接参与科举考试。 只有这种向上升的路径确定下来,固定下来,百姓才会真正重视起社学,愿意将孩子送到社学中来。 事实上,开春时许多百姓宁愿自家的孩子种地当劳力,也不愿送到社学中来,还是张博志带人劝说了许久,说了无数的话和道理,这才让社学有了生机。 张博志走访过许多百姓,也了解过百姓不愿送孩子上学的原因,归纳为三类: 其一,劳力,干活。 五十亩地啊,生了娃不就是为了种地的,读书,那是啥东西,祖上八代都是农民,不是读书的料。 其二,学不出来。 天下学子无数,考试难度那么高,朝廷三年才取那么几百人,分散到全国,能有几个是移民的孩子?与其当个书呆子,还不如早点干活,存点钱娶亲生子,繁衍后代。 其三,心疼孩子。 说先生体罚孩子,鞭挞绳缚,若待拘囚。 这点张博志没办法反对,也反对不了,在洪武朝时,一些县州府学,包括国子监,对学生的体罚问题都是很严重的,国子监因为在京师,受到的关照最多,不过他们比较幸运,体罚不多,砍头的多…… 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出现了“视学舍如囹狱而不肯入,视师长如仇寇而不欲见”的场景,不过这种问题在洪武后期得到了缓解,原因是朱元璋的精力大不如从前,没空管教育这块。 为了彻底打消百姓顾虑,也为了规范社学,张博志、孙举文连同上百名“社师”,经过一个多月的商议,编写了一份《社学教条》,而这也成为了大明第一份规范社学发展的倡议公约。 在京师的朱允炆正翻看着《社学教条》,这是一份地方性公约性质的倡议,但此时此刻,朱允炆决定将其略作修改,形成朝廷文书,公之于众。 “这份《社学教条》是北平布政使张昺送来的,张博志、孙举文等先生倡主笔所作,其中内容解决了社学诸多问题,朕以为可行,你们看看。” 朱允炆对内阁解缙、国子监祭酒杨士奇、司业李-志刚三人问道。 解缙三人看过之后,连连点头。 杨士奇称赞:“此《社学教条》开篇明义,调理明晰,又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核心,适合社学学子。” 李-志刚表态支持:“国子监革制在先,天下府州县跟之,然许多地方社学依旧遵循洪武时期的规制是不妥的,当改弦易辙,对标县府学主张。” 解缙低着头审视着《社学教条》,肃然道:“张博志、孙举文主张遵循因材施教,视孩童实际而教学,不以教学而教学,是为大才,大智慧。” 朱允炆欣慰不已,道:“你们看其才,朕看其法。社学课表朕看过,虽有些宽松,然又贴合百信生活,须知许多十一二岁的孩子在乡下已开始挑大梁了,黄昏准其课业结束,帮衬下家里,是一件好事。学问虽在学,然不宜古板。” “那臣将这一份《社学教条》抄录下来,发向各地先州府与社学?” 杨士奇请示。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份《社学教条》是不错,但只三门课是不够的,朕想在课业中加一堂课。” 杨士奇不解,解缙问:“杂学已在其中,之所以没有明确说明,是因为杂学训导太少,只能视训导之才而定。” 训导掌握了什么杂学,那就教导什么,会兵法教兵法,会农学教农学,会商学教商学,什么都不会,那也没关系,国子监有课本,照本宣科总会吧…… 朱允炆接过解缙手中的《社学教条》,提笔写下两个字: 蹴鞠。 解缙皱眉,提醒道:“皇上,蹴鞠不是学问……” 朱允炆没有回答解缙,而是说道:“不仅社学要有蹴鞠,县州府学、国子监,都需要加入蹴鞠课程,说它是课也好,说它是课余活动也罢,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每十日教学,须有不低于三个时辰的蹴鞠训练。” “这……” 杨士奇有些为难。 国子监现在已经排满了课程,还要分出三个时辰去踢蹴鞠,这个时间从哪里砍啊…… 解缙不知道朱允炆怎么想的,蹴鞠这玩意又不是学问,踢再好也不能服务于科举,实在是有些鸡肋。 李-志刚保持沉默,事情不明,自己不懂,跟着祭酒表态就是了,他啥态度,自己就啥态度。 朱允炆知道这些人都是“唯学问”论的家伙,只好从荷尔蒙,不,是精力旺盛,强身健体,团队合作等方面阐述,这才让几人明白,教育不能光“德”、“智”,还得有“体”。 不信看看朝廷官员的身板,如果举办一场文官与宦官百米赛跑的话,朱允炆敢肯定,百分之八十的文官是跑不过宦官的…… “一月份时,张博志、孙举文曾提议社学、县州府学独立于地方,不受县府管辖,直接由国子监或礼部管理,你们认为如何?” 朱允炆询问。 解缙犹豫了下,道:“将教育从地方府衙中独立出来,朝廷管控会更为容易,然教育毕竟是地方政绩考核重点,受吉安府入选十优州府影响,各地兴办私塾之风大长,社学眼下又集中在移民之地……” 杨士奇也不赞同完全独立于地方,提出反对:“张博志、孙举文两位先生是好意,也是为社学发展着想,但无论是社学、府学,毕竟建在地方,若完全脱离地方县、府衙,很可能会导致一地主官不重教育,反而有害。臣建议在考核中尤其重教育一项,将其与人口、田产等视为第一考核项,以激励地方更重教育。” 朱允炆思考之后,认为解缙与杨士奇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如果教育不与地方利益挂钩,地方定不重视,完全设置教育部门直管各级学校是不合适的。 李-志刚提议:“皇上,虽然将社学、府学等直归礼部不妥,朝廷却可以明确社学出路,以安百姓心思。” 朱允炆笑了。 没错,社学、县学等收归朝廷直管是行不通的,但社学肄业之后进入县学的上升通道是可以确定下来的,两者并不矛盾。 至此,大明教育系统得到了完善,补全了洪武时期缺失的一角,朱允炆的大教育战略终迈出了第一步。 社学(包括大明初级学院)、私塾、家塾,成为了大明初等教育的主力,县州府学构成了中等教育,国子监一家独大,站在了大明教育的顶峰。 然而在大教育战略推动之后,朱允炆遭遇到了执政以来最大的国内危机: 旱灾与涝灾。 老天是不给面子的,哪怕是朱允炆仰头看着老天,它也没有赏个脸。 五月,凤阳府大旱。 五月中,松江府暴雨。 一场巨大的天灾,逐渐席卷而来,让满朝措手不及。 朱允炆坐在奉天殿,声嘶力竭,下令户部、工部全力运转,朝凤阳、松江府调拨大量粮食,与此同时,解缙去了凤阳,茹瑺去了松江府,郁新去了苏州。 内阁大臣一次出去三个,可见问题之大,情况之急。 ps: 感谢康老五打赏支持,感谢杭州-韩打赏支持。  第六百四十一章 先为君,后为父(一更) 凤阳旱灾,朝廷早有准备。 然而在进入五月后,事情变得严重起来。 早在四月初,朝廷为应对凤阳府旱灾,准备了两州五县的赈济粮食,比往年还多准备了三个县。可到了四月底,旱情一日重于一日,蔓延至三州八县,五月中旬,整个凤阳府五洲十三县全部大旱! 然而旱情远不止如此,一封封急报文书不断传入京师。 淮安府淮安大旱! 庐州府合肥、六安大旱! 河南归德府鹿邑、永城、商丘、宁陵大旱! 朱允炆看着解缙的奏折,心都在颤抖,一笔笔文字,如同刀扎在心口。 “臣解缙于临淮再拜言,五月起,凤阳天干地燥,烈日如焚,大地龟裂,颗粒无收!百姓哀鸿遍野,流离荡析,不得其所,相属于道,草木为粮,不堪言状……” 通过文字,朱允炆可以想象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虽然朝廷事先准备了应对之策,甚至还打算动用淮安粮仓,可灾情一日三变,加上淮水已是枯至无法行船,想要运粮,只能用人推! 烈日灼人,白日运粮如其困难,只能赶早、赶晚。 北方大面积大旱,已足够让朝廷吃力,可偏偏在此时,南方出现大涝。 大涝的区域是吴淞江一线,波及松江府、苏州府等地,这里可是大明重要的产粮中心,经济重地,不容有失! 夏元吉调查过吴淞江、太湖流域,指出了其容易涝灾的问题,并拿出了疏浚吴淞江的方略,只不过方略正由工部勘验尚未执行,吴淞江就出现了涝灾。 苏州知府姚善上奏:“五月淫雨十余日,大水淹没吴县,禾尽没,坏民舍漂溺,大水灌城……” 松江知府周继瑜上奏:“松江水溢,骤水,船行桥之上,毁房屋无数,民无以充饥……”” 茹瑺、郁新在松江府、苏州府救灾,没有说太多的问题,就提了两个要求: 给粮! 给船! 朱允炆下令大明水师抽调八成船只冒雨进驻松江府、苏州府,全力参与救灾,下令中都守备卫所全部出动,转为运粮、运水队伍,同时调京军五万,由徐辉祖亲自带领,前往凤阳一线运粮。 粮仓的设置与粮食储备,在这一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无论是淮安粮仓,还是京师的金川门外粮仓,各先后调出了三十万石粮食,奔赴各地灾区。 朝廷驿使两人四骑,每日都有不下五批次奔出京城,发给各地的文书中带着不可违背的圣旨: 全力救灾,力保百姓! 朱允炆不允许灾民无序流动,命令受灾各地将所有受灾百姓集中安置,开放所有能开放的粮仓,哪怕是地方储粮不够,就赊取地方富户粮食,但凡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一律抄没家产! 命令河南布政使司、山东布政使司、北直隶全力支援凤阳、淮安、泸州等地,并下令各地都司抽调军粮储备,投入旱灾救援之中,命令杭州府、江西布政使司调粮、调船东进,救灾太湖流域。 奉天殿。 朱允炆传召国子监祭酒杨士奇、医学院院长匡愚、副院长郁震,严肃地说:“御史提醒朕灾民聚集,一旦无以就食,怕会生变,朕知其害,可若放任百姓流离失散,各自乞生,奔波于野,又会死多少百姓?饿殍满路不是朕的大明!” “眼下各地受灾百姓汇聚,开挖深井、粮食运济都在进行之中,接凤阳各地文书,百姓虽是人心惶惶,却还是相信朝廷,并没有与县衙州衙起冲突,皆是听从安置。解缙送来文书,说大灾再难,尤有可克,疫病一起,神仙难救,让朕派医学院人参与救灾。” 匡愚凝重地说道:“若应对不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百姓集聚,一旦瘟疫发生,定会致死无数,臣请带人前往凤阳等地,处置病情。” 郁震言:“臣请去太湖一带。” 杨士奇也知事态紧急,旱情不是一日可解,道:“那医学院就提前实训,分散地方吧,不过为了保证安全,臣请安排护卫随行。” “大可不必。” 匡愚拒绝杨士奇的好意:“医者入乡,只为治病,不为其他,百姓定不会加以伤害,若能多派人员,不妨安排运粮吧,旱情怕会持续几个月之久。” 朱允炆慎重考虑之后,答应了匡愚、郁震:“那就请两位先生,各带人手前往凤阳、太湖等地吧,但凡所需,可告地方,朕命其全力配合。若有急需,可找寻军士递送文书到京师。” “臣等领旨。” 匡愚、郁震答应。 朱允炆送走了杨士奇三人,工部尚书郑赐、侍郎黄福、姚广孝已至殿外,不等两人行礼,朱允炆就问道:“百姓安置是一个大问题,北方旱灾,无数百姓涌入县州府,需要安置,南方大水毁屋无数,苏州也有受灾,松江府百姓流离失所,工部方面应安排要员亲至地方坐镇。” 姚广孝道:“皇上,眼下大报恩寺与英烈碑施工已进入正轨,无需每日监工。臣愿去凤阳等地,督建安置场所。” 黄福有些意外,看向姚广孝。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苏州府吴县遭灾,长州、苏州城也有灾情,你还是去苏州一带吧。” 姚广孝老家长洲,就在吴县旁边,朱允炆安排他去,也是让他为乡亲出一把力。 黄福当即请命去凤阳。 朱允炆点头应允,强调:“先收老幼病残,若国子监医学院有需,先为其建造屋舍或帐篷。” “遵旨。” 郑赐等人领旨而去。 双喜站在武英殿门外着急不已,眼看着陈迪刚被传召进去,铁铉又跑了过来,不由拦下铁铉,哀求道:“铁尚书啊,若非急事就改日再求见吧。” 铁铉阴沉着脸:“若非急事,焉能来此?你身为内侍,竟敢挡大臣求见,莫不是忘记了宫廷规矩?” 双喜连忙告饶:“我一内侍如何敢拦大臣,只不过钟粹宫的宁妃娘娘要分娩了,太后、皇后都在钟粹宫里,刚有侍女传信宁妃体弱,难以生产,求皇上赶紧回去。眼下大臣接连进奏,皇上分身乏术啊……” 铁铉看向武英殿敞开的大门,眉头紧锁。 双喜见铁铉没说话,就补充了句:“寻常人家,父亲尤在门外候着孩子出生……皇上为了灾情,已接连会见了十几位大臣,几个时辰都不得休息片刻,还请铁尚书体谅体谅皇上……” 铁铉冷着脸,怒问:“那你还在这里站着,为何不去通报?” 双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奈地说:“各地遭灾,一封封急报送进来,又一封封急报送出去。皇上交代过,政务时不论其他事,若政务不停,咱家也不敢进言啊。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难啊……” 铁铉握了握手中的文书,收入袖子之中,转身道:“想起一些事,明日再来。” 双喜看着离开的铁铉,行了个礼。 铁铉在回去的路上,又将求见的都察院练子宁、吏部侍郎毛泰亨等人给挡了回去。 眼下内阁四人,出去了三个,陈迪坐镇朝廷,朱允炆诸多决议都需要与陈迪商议,陈迪并非是一迂腐无能之人,虽然有些小心思,却也是有能力的。 陈迪提出安民十策,以粮为主,其他为辅,确实为朱允炆发布政令提供了不少支持。 朱允炆与陈迪商议,决定利用清江造船厂打造的深水港,由刚刚完成海试的四艘宝船出长江走海路,将粮食运到淮安府,以淮安府为中心,向凤阳府、河南等地运粮食。若清江深水港水深持续走低,无法行宝船,便直接在云梯关等滨海小城卸运粮食。至于泸州府方面,通过安庆筹粮,运抵合肥等地。 陈迪领命离开,朱允炆盯着舆图,大明百姓遭了天灾,就不能再遭人祸,为避免朝廷赈济粮、钱挪用,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自己直接派出了内阁大臣坐镇,有他们督查地方,应不至于出现大发国难财,枉顾百姓死活的贪官。 就现在来看,灾情虽然严重,但事态尚在可控之中,不至出现饿殍满地,易子而食的悲剧,也不至于出现民变、流民成匪盗的情况。 有粮,是朱允炆最大的底气。 经过休养生息,加上前两年主产粮区丰收,朱允炆推动了八大粮仓,之后又先后设置了若干小粮仓,地方赈济粮也得到了补充,加上三季稻的收成增加,粮食问题并不是危机问题,真正的危机来自于朝廷治理。 双喜走了过来,轻轻喊了一声“皇上”。 朱允炆这才从思绪中走了出来,双喜连忙禀告:“钟粹宫侍女来报,宁妃体虚难产,太后与皇后都到了……” 朱允炆心头一紧,看了看桌案上的文书,问:“门外可还有大臣?” 双喜摇头,道:“已无大臣求见。” 朱允炆指了指桌案上的文书:“带上,去钟粹宫。” 宁妃难产,吕太后与马恩慧都焦急不已,稳婆在里面伺候着,女医梅惠站在门口喊人送去参汤,然后端了进去。 吕太后与马恩慧眉头紧锁,淑妃、贤妃与伊才人也都不知所措。韩夏雨更是不允许入院,站在了门外,拉着朱文奎的手很是用力。 “姐夫,姐夫来了。” 韩夏雨听到脚步声,连忙喊道。 朱允炆对韩夏雨、朱文奎微微点头,示意两人在外候着,然后走入钟粹宫。 “皇上。” “莫要行礼了,母后,皇后,宁妃如何了?” 吕太后脸一沉:“皇上怎才来,宁妃已生产近一个时辰,体力不支,刚医婆要了参汤。” 朱允炆着急想要进去,却被马恩慧一把拉住:“皇上不可入内,以免被冲撞,折损了皇室气运。” 什么气运,朱允炆不想明白,只听着宁妃痛苦的叫声,心都在颤抖。古代女子生孩子,就如同过“鬼门关”,若出现一点意外,都可能会导致产妇与孩子…… “看到头了,使劲,使劲。” 稳婆的声音传到室外。 朱允炆感觉手一凉,低头看去,只见马恩慧的手伸了过来。 “宁妃一定没事的。”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握紧有些冰凉的手,对着产房喊道:“宁妃,朕在等你和孩子!”  第六百四十二章 弄璋之喜,小皇子(二更) 凤阳府,涡阳。 一根绳子抛了起来,顺着树枝穿过,垂落而下。尤柴将绳子打了个结,抬头看了看如火的骄阳,喊了声:“苍天啊!” 声音很弱。 垫脚的石头被踢开了,枯萎的树摇晃起来,影子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的阴凉。 解缙停在了树下,看着一动不动的尸体,在树下,还有两个草席,尸体已是发臭。 涡阳知县吕信被抓到了树下,解缙没有请示司法机关,也没有上奏朝廷,只下了一个平静的命令:“都埋了吧。” 站在解缙身旁的安全局千户郭纲没说话,只让人挖了个坑,将尸体埋了进去,连同活着的吕信,然后牵了两匹马,来回踩踏着。 地平了,事情却没有结束。 朝廷下令开放赈济仓粮,涡阳知县开了,然后插上了标签,明码标价: 一斤米,一两银子。 百姓之家,拼了全部财产,能拿出五两银子就算是不错了。 五斤米,够一家五口吃几天? 解缙无法相信,在朝廷三令五申,安全局日行于野,监察御史日夜奔波的凤阳,还会出现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污! 凤阳那么多人没死,怀远那么多人没死,临安那么多人没死,反而是一个小小的地方,竟然出了人命,而且不是一条两条,而是三百多条! 全都是饿死的! 吕信拿着朱允炆不允许百姓流散于野的文书,将百姓困在了涡阳城中,并勾结当地富户,组成了“救灾队”,只准进不准出,若不是安全局的人从城墙上溜绳索出城,涡阳的事怕还会继续掩盖下去! 解缙来到了这里,看着城中饿死的百姓,痛心疾首,更让人烈日下发寒的是,一些破烂的院子里,有四五个头骨。 有头骨不算什么事,有事的是头骨很小。 院子里还有人,解缙没说什么,只让军士记下了他们,然后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之后在城门外,砍掉了二十六家富户的人头,连同妻儿老少,一个不剩。 富户有粮,还很多,涡阳两个月都不需要朝廷运粮了,只三天时间,涡阳城就被整顿得极有秩序,只不过有些昨天还领饭的时候,今天却没有来。 郭纲告诉解缙处理好了,解缙点头,吃人的人是留不得的,哪怕是再迫于无奈,再要饿了,也要不得,所以,活下来也得死。 解缙提拔文书孙元亮为涡阳知县,安排妥当之后,带人继续巡视,谁知道在一封封文书背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场景,灾情如何,灾民如何,不亲眼去看一看是不行的。 郭纲写了一份文书,上报安全局总部,希望能增派人手。 安全局在凤阳府的人手满打满算不到五百,大部分人手还需要盯着主要州县,一些人还得去查账,配合运输,递送信息,对于一些小县城难免力量薄弱,有看不过来的时候。 朝廷御史也只有两条腿,跑来跑去,总也需要时间,半个月又能走几个地方? 必须加派人手! 夕阳,如血。 宫墙被染红,静谧的光洒在脸上,一声嘹亮的啼哭穿越隔帘。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弄璋之喜!” 稳婆抱着孩子,连忙贺喜。 《诗·小雅·斯干》中有云: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弄璋之喜,是为所生男子。 弄瓦之喜,是为所生女子。 吕太后开心不已,是个男孩,没错,能看到小东西,好啊,朱允炆只有一个文奎总是不合适的,皇室怎也该有七八十几个孩子才是。 马恩慧也笑得很是开心,男孩也无所谓,反正过几个月朱文奎就要被立为太子,出阁读书了。 贤妃、淑妃羡慕不已,可惜自己肚子不争气,龙涎香没少点,就是没怀上。 伊真儿有些心酸,别说羡慕了,自己连羡慕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道朱允炆是不是木头,以自己的容貌、气质,足以迷乱多少人,可他却还没在晚上找过自己一次,虽然也时不时去永和宫,却只是白日或傍晚,而且每次来,都不是一个人…… 朱允炆看着眼前肉嘟嘟的孩子,挤着眼,哇哇哭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他的脸,轻声问:“宁妃如何?” 女医梅惠掀帘走了出来,恭贺一番,道:“宁妃身体很是虚弱,这次生产伤了气血,需要静养两三年方好。” 朱允炆抱过孩子,问:“朕可以进去了吧?” 女医梅惠让开,朱允炆抱着孩子走入殿中,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汗水湿透长发的宁妃,轻轻将孩子放在一侧,伸手擦去宁妃脸上的泪,轻声道:“你辛苦了。” 宁妃勉强笑了笑,闭上眼昏昏睡去。 韩夏雨走了过来,尚未接近襁褓,就被侍女青青给拉到了一旁,就连朱文奎,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吕太后、马皇后都在,可不敢出半点事。 朱允炆伸手拨开宁妃脸上的一缕秀发,起身道:“宁妃诞下皇子,朕心甚慰,只是当下国事繁重,北旱南涝,百姓受灾严重,朕不能常伴左右,愿皇后代朕好好照料宁妃与皇子。” 马恩慧行礼答应道:“臣妾定会照顾好宁妃与小皇子。” 朱允炆看了看昏睡的宁妃,让双喜将文书放在桌案上,走向桌案旁准备处理文书。 吕太后见状,劝道:“皇上,这里气息不畅,又是闷热的紧,不敢开窗,不若换个地方处理文书吧。” 朱允炆摇了摇头:“百姓能热得,宁妃能热得,朕也能。太后在这里待了半日,怕有是困乏,儿就不亲送了,皇后,代朕送送太后。” 吕太后叹了一口气,按理说宫里诞下小皇子,应是大庆,可眼下确实不是个好时候,身为皇上,先以天下为重,若大肆庆贺,酒肉朱门,消息传出去,怕有损朱允炆的仁爱之名。 朱允炆坐了下来,对一干稳婆与医婆道:“去领取赏赐吧。” 就在众婆准备下去时,朱允炆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就是匡愚推荐的女医?” 马恩慧在一旁帮着研磨,道:“可不是,她名梅惠,医术可是不错。” 朱允炆笑道:“晋代鲍姑、西汉义妁、宋代张小娘子,可都是出了名的宫廷女名医,既皇后也认可你的医术,不妨就留在宫中吧。” 梅惠行礼:“皇上、皇后如此,妾身不敢推辞。” “嗯,匡愚说你善学,宫中医典若你想看,就去看吧,朕期待你成为义妁一类的人物。” 朱允炆抬了抬手。 梅惠等人退下。 房间有些闷热,又不能开窗,朱允炆没处理几封奏折,已是汗如雨下。 小皇子诞生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文武在沉闷之中迎来了一丝喜气,也正是在这一日,太湖一带的雨停了,转而晴天,一场大雨经南京、扬州北上,落入了凤阳府境内。无数百姓在雨中欢呼,一些孩子甚至张着嘴迎接着雨,在各地救灾的官员更是泪流满面,感谢苍天开眼。 山东,昌平。 慕容景儿带着文工团的人,一路搭台唱戏,原本是义演,纯是慰藉百姓,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慕容景儿还学习了山西民歌,山西杂剧。 然而随着凤阳灾情的越发严重,慕容景儿停下了北上的脚步,召集姐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去凤阳灾区!” 文工团的柳娟、杨昌坚决反对。 杨昌看着忧虑的慕容景儿,劝道:“好姐姐,凤阳府灾区百姓已经受灾了,我们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慕容景儿反问:“为何说是添乱?你也看到了朝廷文书,四方百姓聚于城中,四门八方开设粥棚,原本一座两千户的县城,眼下都已达近万户,如此多的百姓日夜煎熬,苦等灾难过去,此时不正是我们文工团应该出现的时候吗?” 柳娟见慕容景儿不听劝,便搬出了朱允炆:“皇上让我们出京,沿途慰藉百姓,以安抚移民思乡之苦,凤阳府可没有移民,若去了凤阳,岂不是没有办法完成皇上交代的使命?” 慕容景儿沉默下来。 没错,朱允炆让文工团出京,为的就是移民问题。 可当时情况与眼下情况不同,当时朝廷尚未解决耕牛问题,社学也没有办起来,凤阳等地也没有如此严重的灾情。 “皇上让我们出京,是为了慰藉百姓。可是,相对于山西移民而来的百姓,更需要我们的是凤阳府百姓。我们应该回头,去给他们带来一些宽慰。” 慕容景儿坚持道。 柳娟、杨昌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其他人,所有人都清楚慕容景儿的性情,她认准的事准会去做,该劝的也劝了,该搬出来的也搬出来了,不管用那就跟着她走吧。 杨昌从腰间取下香囊,从里面抽出了五张一贯的宝钞,递给慕容景儿。 慕容景儿不解地看着杨昌:“这是何意?” 杨昌将宝钞放在慕容景儿手中,然后挂好香囊,起身道:“姐姐既然想要去凤阳,那我们就不能空着手去吧,我随身就带了五两钱钞,买了粮食,找人押送,我们出发吧。” “还有我的四两。” “我三两。” “我五两。” “……” 慕容景儿看着文工团的姐妹,眼睛有些湿润,谁说商女不知关心国家,只会弹唱什么后-庭花,女子又如何,商女又如何,她们在用自己的心去爱护这个国家。 文工团一行六十人,凑了二百两钱钞,拿出一百五十两钱钞置办粮食五百石,不是因为东昌的粮食降价了,而是这里的百姓听闻之后,硬生生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了吃的,尤其是一些山西来的百姓,更是出人,用手推车一路跟着文工团南下。 最让慕容景儿触动的是,推车的老王高唱着民谣,喊道:“走到了昌平嘞,皇上又给种子又给牛嘞,办了社学免束脩,免束脩啊,皇上啊,待我如父母,父母嘞……” 第六百四十三章 晋商的图谋(三更) 文工团一路南下,沿途百姓听闻女子都在买粮救民,各地官府闻风而动,召集富户,只为了说明一个问题: 你们要不要比女人差。 富户不愿承认比文工团的女子差,于是捐钱的捐钱,捐粮的捐粮,为了避免官员贪污,找了老人亲笔写了功德文,一笔一笔记录在案,并各出人送粮。 寻常百姓家没有办法,商议之后,找到了县衙,希望官府能帮忙送点粮食到凤阳府,知县感动不已,写了奏折送向朝廷,然后组织百姓送粮。 在华北大地,在黄河以北,在一条条道路上,不少百姓报备官府之后就行动了起来,无数独轮车,就这样被两只手推向凤阳府。 汗水满面,擦擦。 累了饿了,吃口硬邦邦的馒头。 晚上困了,直接在路边睡一觉就是。 朱允炆培养了近三年的人心,终于在这一刻结了果子,山西移民感激朱允炆,感激朝廷兑现了承诺,一条不差的落实了。 河南百姓感谢朱允炆派来了齐泰、景清这样的大清官,山东百姓感谢朱允炆疏浚会通河,给了无数百姓饭吃,北直隶的百姓感谢朱允炆一条鞭法,减免了苛捐杂税,少了无数狰狞索要的衙役…… 人心是金子,闪闪发光。 待在京师的常百业收到了山东伙计送来的快信,也决定放弃利益的考量,豪捐十万两于晋商商会,站出来号召所有晋商,全力买粮,支援朝廷救灾。 晋商商会动员了京师周边的几乎所有力量,购置了二十万石粮食,并买来大量成衣,打着晋商商会的旗号,浩浩荡荡进入苏州、松江府等受灾地区。 徽州中的主力沈一元等已下南洋,周大匠显然缺乏商业敏锐性,无法挑起徽州大旗,等回过头时,才发现原本属于徽州自留地的苏州、太湖、松江、宁波等一带区域,已遍插晋商旗帜。 常百业不愧是晋商的领军人物,在侯浅浅的支持下,只凭着十万两开路,就硬生生在徽商、浙商主导的要害地区开辟出了根基。 经过这一次救灾,常百业相信浙西的百姓将对晋商印象大为改观,甚至会在情感上更为信任晋商。而徽商、杭商也行动了,只不过他们选择的是凤阳府等地,而这一步,显然不如常百业高明。 浙西是富饶之地,哪怕是遭了灾,底子毕竟还在,哪怕啥都没有了,两年之后必会再次繁华。可凤阳府是个什么地方? 对比苏杭,说它是穷乡僻壤毫不为过啊!哪怕是给他五十年一百年,也不可能富比苏州、松江府等地。 常百业正在与侯浅浅商议在苏州、松江府等地开设什么店铺,开多少家为上,常晋掌柜敲门走了进来,送上一份信,道:“东家,这是吉安府佟掌柜送来的信,似是话中有话。” 常百业接过之后,展开看了看,然后交给侯浅浅。 侯浅浅看过一遍,为蹙眉心,念道:“夫君,佟掌柜这一句‘粮草堆积如山,军兵守备,严禁靠近,日日收粮,从不出粜,自广信、抚州、吉安等地途中多见之,甚是怪异’,怕是有所意指。” 常百业打开扇子,给侯浅浅送着风,道:“军兵守备,说明这批粮食是朝廷卫所军粮,而非是地方赈济粮,也不是商人粮库。堆积如山,依旧日日收粮,从不出粜,可见这批粮食需要很多人才能吃得下。八叔,我记得朝廷在吉安府设了一个大型粮仓。” 常晋点头,道:“朝廷设八大粮仓,其中是有吉安仓。不过佟掌柜信中所言,不像是吉安仓,更像是一个临时仓库,没修筑围墙,只修筑了寨墙。” 侯浅浅仔细看了看信,指出了一处重点:“自广信、抚州、吉安等地途中多见之,朝廷设置八大粮仓,可没有广信与抚州。” 常百业转身从桌案上拿出了一份舆图,指了指广信、抚州、吉安等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侯浅浅盯着舆图,道:“这三地,似乎在一条线上。” 常百业示意常晋退下,然后关了门,对侯浅浅道:“这件事怕是了不得,若是我没有猜错,大明怕是要打仗了。” “什么?” 侯浅浅惊讶地看着常百业。 打仗? 眼下凤阳大旱,浙西大涝,朝廷哪里还有力气去打架,再说了,江西这一片地也没敌人啊。 常百业指了指佟掌柜的信:“佟掌柜是常家的老人,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你看看,佟掌柜写的是粮草,不是粮食,又有军兵守备,定是军粮无疑。” “就算是有军粮,也未必会打仗,或许只是储备地方,以备不测。” 侯浅浅直言。 常百业笑了笑,指着舆图:“你看清楚,这些军粮设在江西,江西安定,没有一地有叛乱,要储备地方,也应该储备到京师及其周围去,比如扬州、镇江等地。” 侯浅浅看不明白:“那你说,朝廷为什么在这里储备军粮?” 常百业将手指按在舆图的京师方向,然后缓缓向左下移动,点在了宁国、徽州位置上,再向下,又点在了饶州、广信、抚州、吉安等地,手指没停,直指左下,点在了赣州、韶州,最后落在了浔州、南宁! “如果找人去问,我相信在这些点上,一定也会有大批粮草!” 常百业严肃地说。 侯浅浅盯着南宁的位置,目光微微向下移,那就是思明府,再向下,就是安南国!如此清晰的一条线若当真存在的话,那战争的对象已是不言而喻。 “你是说……” 侯浅浅看了看门口方向,压低声音:“大明要对安南用兵了?可是我听说,安南国乞求投降,让出王位,朝廷送那陈天平回安南,事情已经结了啊。” 常百业皱眉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朝廷送陈天平回安南是一月中旬的事,可眼下已是五月下旬,至今没传来陈天平回安南继承王位的消息,四个月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侯浅浅猜测:“兴许是途中生了病,修养了一段时间。” 常百业看了一眼侯浅浅,笑道:“就算是他病了,此时也应该到了广西。依我说,安南乞降未必是真,朝廷送陈天平回国,未必会顺利。浅浅,你没见过建文皇帝,你不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天子。” 侯浅浅莞尔一笑,起身倒了一杯凉茶,端给常百业:“都说他是个仁君,爱惜百姓,甚惜民力。不过再我看来,他最大的优势应该是大胆。” “大胆?” 常百业抬动眉头。 侯浅浅咯咯笑过,自信地说:“若非大胆,怎会做出如此多违背祖制的事?若非大胆,怎么会在齐王造反时,还优哉游哉地留在杭州?若非大胆,怎会让燕王、宁王在北地与北元起了战事?” 常百业连连拍手,称赞侯浅浅的见识,之后折扇一收,道:“不过大胆可不能说明他的一切,我见过他,他的眼眸极是犀利,似乎能看穿人心,他的见识极是广博,无论是商道的伎俩,还是匠人的手艺,军人的战术,百姓的生存之道,他似乎都信手拈来!” 侯浅浅沉默了,这些事好像都是事实。 被列为军事用品的医用纱布与酒精偶尔会流入贵族手中,常家有幸也买来三箱,听说创造者就是朱允炆,而新式炉子,纯澈的玻璃,放大镜,羊毛衣……这些的背后,都有着朱允炆的影子,甚至有传言二炮局的火器改良效果奇大,在关外迫降朵颜卫时发挥了巨大作用,而二炮局又是朱允炆一手设置的…… 他是大明的君主,又不像是一个单纯的皇帝,没有老老实实在奉天殿办公,而是时不时捯饬出来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又被百姓接受,在很多场合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常百业对侯浅浅认真说道:“叔曾评价建文皇帝,深不可测。我对其的认识是,雄才大略!” “所以?” 侯浅浅眼若星眸。 常百业拿起舆图:“所以,他做一些事来证明自己是雄才大略的君主。从这里的消息可以看出,朝廷准备这一战,恐怕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 侯浅浅问道:“若与安南开战,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常百业尚未说话,侯浅浅就叹了一口气,感慨着:“陈天平是吧,这个可怜的人……” “其实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常百业双手支撑在桌案上,盯着舆图上的安南位置。 “你不会是在打安南的主意吧?不行,那里太过危险,没有伙计会跟着去的。” 侯浅浅当即拒绝。 常百业笑着问:“沈一元为何敢去南洋?” 侯浅浅不假思索:“有大明水师在,哪里不可去?” 常百业点了点头,握紧拳头:“一样的道理,有大明军队在,哪里不可去?听闻安南升龙府里面藏了无数的奇珍异宝,香料堆积如山,更有千年古木,若我们能跟着军队去一趟升龙府,岂不是……” “你疯了,军队怎么可能允许商人跟着……呃……” 侯浅浅有些不确定,大明水师确实允许商人跟着。 只不过大明水师主要任务是出使地方,维护南洋和平,同时进行官方贸易,一旦朝廷发动大军进攻安南,那就是纯碎的战争! 常百业自信地说:“总会有办法的。” 碧蓝的海,清爽的风,令人沉醉的珊瑚岛,到处都是棕榈树,这是一座岛。 教士威廉看着岸边被撞碎的船只,满脸泪水。 雅各布死了。 杰罗姆也死了。 领航的两位年轻的船长,都死在了海上。 自威尼斯启航,满载货物的五艘船,不是被打劫,就是遇到风暴,众人还被奥斯曼帝国给抓了起来,关了许久,放出来之后,货物没了五分之三。 雅各布坚持航行,一路向东,向东,可那遥远的塞力斯(中国)到底在哪里啊,遥远的看不到,看不到啊。 一场风暴结束了所有人的梦。 船毁了,人死了。 威廉收拢着船员的尸体,突然发现一个少年还有气息,不由连忙拖到岸上,这个少年威廉认识,他叫亚当,是一名出色的水手。 亚当醒来,看着死去的船长与众人,对忙碌的威廉问道:“教士,我们还能到塞力斯吗?” 第六百四十四章 帖木儿的消息(一更) 塞力斯,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威廉瘫坐在海边,嘴角微动着,不知是不是在询问天主,自己为什么会落难此处。 亚当潜入海中,也没有打捞上来任何东西,无助地看着葱茏的椰林,大喊着也没人回应。不甘心的亚当深入岛屿,然后又绕了过来,出现在了威廉面前。 “教士,这是一座很小的无人岛,南北不过五里,东西不过两里(此处不取西方的腕尺、浔、哩、码等单位,方便读者了解。)。” 亚当有些落寞,海水不断冲上岸边,又缓缓退去。 威廉在信仰中找到了力量,说道:“神为爱他的人所预备的,是眼睛未曾看见,耳朵未曾听见,人心也未曾想到的。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天主的预备,他们走了,我们还活着,说明天主不会抛弃我们,他一定会拯救我们的。” 亚当重重点了点头,没错,天主一定会来拯救我们。 只是…… 亚当抬起头,看着茫茫大海,不知道天主能不能从遥远的威尼斯赶过来拯救自己。 船没了,没关系,这里有椰子林,只要弄出一些椰绳,船打不出来,竹筏还是没问题的,来的途中遇到了许多小岛,只要找一座有人的岛屿,就能找来工具造船。 至于吃的喝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椰子树芯是可以生吃的,当然,这部分是接近树冠的那一段,如果直接啃树根是不行的……只要将树皮剖开,里面白色的树芯就能饱腹,口感松脆,还有椰子香,渴了可以直接喝椰子汁。 亚当不想空耗时日,短刀还是有几把的,是雅各布等人佩戴的,不过他们已经被石葬了,短刀自然成了亚当的。 威廉正在与天主进行沟通,就听到亚当的呼喊声,不由起身走了过去。 “教士,这里有人,不,是有人来过。” 亚当指着一座石头垒砌的墓穴,上面写着的字,亚当并不认识。 威廉仔细看着,皱眉说:“这是一座异教徒的墓穴。” “异教徒?” 亚当打了个哆嗦:“该不会是个穆-斯林吧?” 威廉冷着脸,转身离去。 亚当看着墓穴,不用说,肯定是穆-斯林人,要不然以教士的心胸,是不可能如此冷漠的。 天主教排斥其他教派,但凡不信天主教的,随时都可能会被扣上异教徒的帽子。四百年前,天主教皇用这个借口发动,发动了一场近两百年的宗教战争。 “我负责搭建房子,你负责制作椰绳,我们需要做好没有船只经过这里的准备。” 威廉想清楚了,天主已经帮忙让自己活下来了,不太可能再帮忙让自己离开,一切还得看自己。 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没个房屋是不行的,人是不能总淋雨的。 椰绳的制作很耗时间,没三个月根本无法制成,哪怕是想离开,也必须等三个月之后。 亚当很清楚眼下的困境,茫茫的大海,隐藏着无数的灾难,哪怕是有船出海,也未必能活下来,更不要说来到这无人的岛屿。 柯枝国(印-度南端小国)。 沈伟推开船舱,走入黑暗中,点了琉璃灯,对坐在角落里的骆冠英说道:“让我说你什么好,一件小事,低个头,认个错,不就结了,非要和副总兵对着干。” 骆冠英随手将手中的石子丢了出去,砸向沈伟,道:“我又没错,凭什么道歉?他郑和想关我就让他关着好了。” 沈伟伸手抓住石子,在手中掂量了下:“杀降是不允许的事,违背军令你还有礼了?” 骆冠英站了起来,不屑地说:“章杳死了,杀几个俘虏算什么?老子还想当白起,埋了锡兰山国让他们陪葬!” 沈伟递上食盒:“你读的是圣人书,哪里来的这么大杀心?你要记住我们的使命,不是杀戮,而是和平,通商,贸易,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强大与伟大。真正征服人心的,不是武力,是和平与友好。怎么,你姐夫的话都忘光了?” 骆冠英接过食盒,打开之后闻了闻,拿起筷子就吃了一口鱼肉,不由眼光一亮,道:“这香辣的味道,怎么来的,好像和之前的香料不一样。” “这是胡椒,柯枝国的宝贝。”沈伟看着骆冠英吃得舒坦,道:“再过三日,我们就要离开柯枝国。” 骆冠英呵了一声,不以为意。 沈伟坐了下来,给骆冠英讲述着柯枝国的趣事,什么除了国王还有五等人口,比元朝时候还多一等。比如什么南毗人,这是最高等种族姓婆罗门中的一员,多是僧侣。 “对了,副总兵在这里找到了伊-斯兰教徒,在他们那里找到了去天方的海图,不过这些人可不好对付,一个个都是经商的,要了副总兵好多东西……” “……” “最下等的人叫木瓜,很奇怪吧,就叫这个名字,国王不允许他们经商,只允许他们打渔,做苦工,还有个规定,就是他们的房屋是不能超出三尺的,我去看过,想要进去得一直弯着腰,可难受了……” 骆冠英有些沉闷,自己来到了柯枝,似乎又没来过…… “《唐本草》记载,胡椒主下气,温中,去痰,除脏腑中风冷。我们是不是多采购一些回去?” 骆冠英丢下筷子问道。 沈伟笑道:“放心吧,眼下正是胡椒收获季,国王答应给我们三船的胡椒。” 柯枝国王宫。 郑和与柯枝王交谈着,与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两个人谈论的即不是胡椒,也不是珊瑚宝石,而是军事,确切地说,谈论的是帖木儿。 柯枝王忧心忡忡,对郑和道:“帖木儿就是一个屠夫啊,前两年他摧毁了德里、巴特米尔、木尔坦,杀人无数。前不久有消息传出,帖木儿准备战争,在各地搜掠粮食,若他南下,我柯枝国必不能保啊。大明有如此巨船,定是大国,可否护我柯枝周全啊?” 郑和在柯枝国了解到了帖木儿的可怕。 在大明朝廷中,对于极西的帖木儿知之甚少,只知道此人是个厉害人物,很能打仗,但到底多能打,多厉害,只有不多的传说,鲜有实际的见闻。 柯枝的北面是德里苏丹国,帖木儿于洪武三十一年攻打德里,不仅屠杀了十万俘虏,还彻底摧毁了德里城,在建文元年,帖木儿肆虐德里周边,然后携带着无数的战利品离开。 不到一年的时间,无数城市被摧毁,一个个文明被消灭,帖木儿用马刀与鲜血告诉了这一片土地,他才是真正的帝王,不服从的,都得死。 柯枝国之所以没有被帖木儿踏平,不是因为地远帖木儿没来,而是因为帖木儿的战利品太多,实在是拿不动了,再抢也是浪费。 这两年中,柯枝国一直都过得战战兢兢,听闻帖木儿又想要发动战争,四处筹备粮食,更是害怕不已,日夜担忧。 现在大明的船队来了,听说他们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如果大明愿意保护柯枝国的话,或许能让帖木儿不再南下,这也是柯枝王一直挽留郑和船队留在柯枝国的原因。 郑和看着柯枝王,严肃地说:“不瞒你说,大明也收到过帖木儿想要东征大明的消息……” “这个恶魔竟然想要去大明?” 柯枝王脸上惊讶,心头却很是开心,暗道:“去吧,去吧,让大明收拾掉这个恶魔吧。” 郑和没有在意柯枝王的想法,继续说:“没错,对于帖木儿而言,他已经打下了无数的城邦,能证明他更伟大的,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西面的奥斯曼帝国,一个是东面的大明。无论他选择哪一个,柯枝国都是安全的,国王实在是不需要担忧。” 柯枝王有些不确信地问:“当真不会南征,这里可是有无数的财富。” 郑和安抚道:“从帖木儿的种种作为来看,他是一个征服欲很强的人,而能带给他兴奋的,只有领土更大,人口更多,实力更强的国度。柯枝国的财富,在他没有西征与东征结束之前,怕是不会来取了。” 柯枝王得到了安慰,让人拿出了上等的是宝石、珊瑚,结好郑和,然后拉出了自己的儿子:“他叫阿奇姆,我希望他能跟随大明的船队航行,前往遥远的大明,拜见大明皇帝。” 郑和欣然答应。 水师船队离开柯枝,前往古里。古里是柯枝的邻国,走海路只需三日。 自宋元以来,古里就有着“西洋大国”、“西洋诸番之会”等称号,这里拥有印-度半岛西海岸中最重要的贸易港口,也是郑和此番航行中,极重要的一个地点。 能不能在古里停留、补给,建立中转站,关系重大。 为了保证访问古里期间不出现任何问题,郑和在停留柯枝国时,让军士收集了大量的古里情报,并在离开柯枝之后,立即召见了所有军官。 骆冠英被放了出来,虽然他吃了两个月的苦,却赢得了军士的尊重:这是一个重感情,有血性的男人。 军规是一回事,尊敬是另一回事。 郑和没有旧事重提,而是对所有人说:“你们都记住了,古里是我们继续西行最重要的港口,务必在这里站稳脚跟,不得与古里人民、国王起任何冲突。其国王名为沙米德,是南毗人,信奉佛教,但是,真正管理与控制古里的并不是南毗人,而是回族人。” “莫不是个傀儡?” 沈伟问。 翻看中原王朝,哪个皇帝不掌权?不掌权的都是傀儡…… 郑和严肃地说:“并非傀儡,因为南毗人信佛,多为僧侣……” 骆冠英呵了一声,说:“一句话,就是整日敲木头念经,没空管事,对吧?” 众人哄堂大笑。 郑和一拍桌案,呵斥:“尊重他们的信仰与习俗,谁若是冒犯了他们,耽误了西行大计,我会将他关到回到太仓州为止。” 众人不笑了,回到太仓州,那还不关傻了? 郑和讲述着古里的一些禁忌,严格约束军士,为表诚意,避免古里国王误会大明来意,特意派遣三艘大福船前往古里,提前拜会国王沙米德。  第六百四十五章刻石于兹,永昭万世(二更) 古里。 国王沙米德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僧人,听闻大明派遣了船队前来访问,准备进行大规模的贸易,并希望在古里港口停留,以候风转航。 沙米德很是高兴,答应了郑和的请求,并在郑和船队抵达的时候,亲自带领大臣至港口迎接。 郑和一路走来,见过不少国王,满剌加国王的坚定,满者伯夷国王的霸道,锡兰山国王的残暴,柯枝国王的软弱,但像沙米德如此温文尔雅,慈善祥和的国王,还是第一次见到。 沙米德看着高大如山的宝船,也被深深震撼,加上大明军士极有纪律,认定大明是一个强而不欺、威而不霸的国家,对其充满向往。 郑和拿出精美的陶瓷、茶叶、器具、丝绸等,献给沙米德及其大臣,感谢道:“释迦摩尼佛教导我们以人为善,友好待人。明朝古圣贤孔子有云里仁为美。今日见古里国王如此,当应八个字。” “哦,哪八个字?” 沙米德听过道修的翻译,笑问。 郑和肃然道:“如实现法,生出妙慧。” 沙米德哈哈大笑起来,感叹道:“郑使可不像是寻常将军,倒像是一位知者。你们放心吧,古里的人都是友好和善的,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多久都可以,我们欢迎一切好友的人们。” 郑和感谢沙米德的优待,提出在古里港口以西的密林中开辟出一方土地,打造航行的中转仓库,存放贸易品等。 沙米德对宛格、库里两位大臣道:“大明使臣万里而来,又是仁善之人,我们应给予帮助。仓库准他们办,贸易你们负责,按规矩来便可。” 宛格、库里连忙答应。 宛格、库里是回族人,善于经商,两人被任命为国王的全权代表,负责与大明进行贸易。 库里去检查大明的货物,宛格与郑和讲述着古里的交易规则:“约定五日后进行贸易,待交易开始时,你们先将需要交易的货物摆放出来,古里人与你们商议价格,之后会有革令官宣布议定价格,价格一定确定,不得悔改。” 郑和连连点头,承诺价不而二改。 宛格称赞郑和的诚意,道:“确定好大明货物价格之后,便是确定古里货物的价格,你们船队出人,与古里人商议价格,比如哲地人富有,他们会拿出珍珠、玛瑙、宝石、珊瑚等,你们来商议价格。” 郑和有些错愕,感情古里的交易方式和南洋还是有些区别,不是直接敲定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亦或是直接以物易物,而是先把所有货物都议出一个价,要议到什么时候去? 宛格面对郑和的疑惑,给出了一个估量:“以大明的货物,议价应该会持续一到两个月,真正的交易,还早……” 郑和有些无语,这要搁大明说买个东西一两个月后交割,怕是会被打一顿。 后来郑和知道古里议价为什么这么耗费时间了,因为懒,他们议价的人每天就来两个时辰,忙完就要休息了…… 一点都不敬业啊。 不过也没办法,古里是重要的港口,受益于贸易与地理位置,古里从上到下都过得相当优渥,百姓不愁吃穿用度,贸易又掌握主动权,每天干两个时辰已经够多了,忙完还得回去念经的念经,侍奉安拉的侍奉安拉,没必要在贸易上投入所有时间…… 高水平的生活条件,让这里的人变得循规蹈矩,和气和睦,遇到谁都如沐春风,让郑和彻底喜欢上这个美丽而舒坦的国家,于是与沙米德商议之后,决定建造一座碑亭,石碑之上刻下了一句话: 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皓同风,刻石于兹,永昭万世。 这是一座昭示友谊、和平的丰碑。 郑和考虑到需要在古里停留三四个月,便下令将船员分为两组,一组留在船上作日常警备,看守货物等,另一组则上岸活动,教导古里人民先进的生产作业技术,比如结网捕鱼,随行的医者将先进的中医带到了古里,治疗古里的病人,一些中原文化与书籍,也因此进入古里。 骆冠英、沈伟上了岸,带着十几个军士,穿着便服教导古里人民工匠工艺,古里人民也是热情,懂得回报的。一名叫寸吉尔的国民告诉骆冠英,椰绳是十分好的贸易货物,想要学习,可以教他们。 对于学习技术,骆冠英等人自是不会推辞,何况事关贸易货物。 沈伟一直以为椰绳是取自椰树的皮,就刚麻绳一般,然后搓成绳,但事实并非如此,寸吉尔捡来一堆老了的椰子,指了指椰子外壳,告诉骆冠英等人,椰绳的制作是通过椰子外壳上的椰综制造的,这种绳子是最好的航海绳索,强韧耐用,还不怕海水侵蚀。 骆冠英很感兴趣,毕竟大明船只上的绳索都是麻绳。虽说有句话叫做麻绳见水,活人见鬼,遇到水之后麻绳反而更好用,但问题是,麻绳遇水、干燥、遇水、干燥,来回折腾几个月,很容易出现断裂问题,必须定期检查与更换。 若是椰绳能解决这个问题,倒不失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寸吉尔教得极是认真,并将细节告诉了骆冠英等人,先将椰子外壳拿着,放在沼泽的泥潭亦或是泄湖中,让其充分浸泡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在两个月左右,之后椰子挖出来,将外面的硬壳砸碎,抓着椰棕,然后用木槌敲打,让椰棕从椰皮中分离出来。 取得椰棕后,还需要清洗干净,然后完全晾干,之后便类似于大明的麻,可以通过纺织、手搓等方式,形成椰绳、椰席。 寸吉尔很是骄傲:“古里的椰绳经得起海水十年浸泡,拉力、韧性出众,西方许多水手前来古里,必会采购大量的椰绳。” 骆冠英问:“我们想要大量的椰绳,可有办法?” 寸吉尔摇了摇头,道:“许多是哲地人已经找好了商家,椰绳议过价,是不能卖给你们,不过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倒是可以现做,前提是你们能找到足够的椰子。” 沈伟指了指岛上的椰子林,问:“眼下不可以吗?” 寸吉尔再次摇头:“那里都是哲地的椰子林,这个时节椰子也是好的货物,许多出航的船只,都会采摘椰子当做储备,你们就算是想要,怕也找不到老的椰子。” 骆冠英有些郁闷,对沈伟使了个眼色,沈伟了然,伸手从骆冠英腰间取下一个钱囊,拿出一枚珍珠,递给寸吉尔:“你是一个可敬的人,你的帮助对我们很重要。” 寸吉尔看着珍珠,伸手接过,笑着说:“倒也不是没办法,从古里向西五百里有一串群岛,群岛多是无人岛,但上面长满了椰子林,在那里可以找到无数的椰子。” “五百里?” 骆冠英有些头疼,眼下洋流是自西向东的,虽然宝船能够逆风逆水,可毕竟是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的,一旦人力跟不上,很可能前进了三百里,又被送回二百里。 “这里洋流改变要九月底,你们想要向西而行,需要多等待一段时间。” 寸吉尔告诉骆冠英。 骆冠英无奈,只好如此。 旧港宣慰司。 李兴看着逐渐归来的船队,与朱植、朱耿等人商议之后,确定了返航的时间: 六月初二。 沈一元等人并没有跟随郑和继续远航,开辟新的航线,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大明水师在这里一分为二,李兴带一艘宝船与剩余大福船,负责护卫商队回国。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出航日。 商队浩浩荡荡集结于旧港,李兴登上宝船,在众人送行的目光下缓缓离开港口,踏上了回归大明的路。 杜禹与施进卿很是不舍,旧港卫的军士也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人都是自己熟悉的人,一旦离开之后,这里就变得冷清许多,也孤独许多。 海外飞地,驻军旧港,是一件极考验军士心理素质的事,去国遥远,思乡心切,周围都是大海,茫茫看不到归路,看不到家国,都容易让人崩溃。 杜禹没有让朱允炆失望,他在日常训练军士,随时准备战斗的同时,还设置了一些疏导人员,偶尔去弄些海鲜改善下伙食,遇到野猪,还能包顿饺子,安排军士在睡不着的夏日里讲述家里的故事。 这种疏导,削弱了这些人的孤独感。 而商人为了来年再下南洋,设置了许多仓库,预留了一些伙计,也成为了军士偶尔“欺负”的对象。比如朱植,在旧港宣慰司设置了一个大仓库,仅仅是留下的伙计就多达八十人,这些人也没闲着,直接在旧港开店了…… 因为驻军、商人进入加上施进卿等一干移民带来了先进的技术与文化,当地的土著逐渐被吸引出来,成为了旧港建设的重要力量。 沈一元站在甲板上,享受着海风。 回程是欢快的,众多商人载满了货物,眼下都是满帆而行,宝船在前面领航,没有人会打扰大明商队与船队的回国。 自旧港出发,经过二十五日,即六月二十七日,宝船抵达了占城新洲港。 占城官员听说大明船队来了,高兴不已,李兴很是奇怪,上一次大明船队来这里,也没见官员如此兴奋。 李兴原本打算在占城休整一段时间,补充好物资再返回大明。然而占城官员告诉了李兴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李兴当即下令:“三个时辰内补充好淡水,马上出航!” 军士穿山了整齐的盔甲,这一幕让随行的商人紧张起来,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沈一元感觉到了气氛的陡然变化,凭借着自己与辽王朱植的关系,登上了宝船。 朱植严肃地看着沈一元,道:“安南撕毁条约,杀死大明送归的安南陈氏之后陈天平,并下令军队进攻大明广西、云南两地!战争怕是要开始了!” “什么?安南贼子竟如此大胆?” 沈一元骇然不已。  第六百四十六章朕意已决,兵发安南(三更) 大明京师,奉天殿。 “广西都司指挥同知俞通渊奏报,前有安南胡氏归降,言辞恳切,虚位以待,迎立陈氏天平为国王。朝廷念其悔过,答应送归陈天平。四月底,陈天平抵达广西镇南关。四月中,臣与安南胡季犛签订交换文书,胡季犛答应送长子胡元澄,待陈天平立国后,大明送归胡元澄。” “五月二十日,胡季犛大臣黄晦卿送长子胡元澄至芹站,臣送陈天平至芹站,交换顺利。然黄晦卿在迎陈天平进入芹站后,突然宣布陈天平为假冒,说其是陈天平家奴,当即斩杀陈天平,安南大军突然杀出山林,臣领兵作战,杀敌三百,退至镇南关。” “六月十五日,安南大军同时进攻镇南关、凭祥关,臣听闻云南也有安南军队出现。现请朝廷发兵,征讨逆臣胡季犛、胡汉苍父子!” 陈迪念着这一份奏报,脸疼,很疼。主张通过使臣,促使安南投降的主官是陈迪,就连出使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在安南胡氏作出投降姿态时,最高兴的就是陈迪。 可现在,陈迪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胡氏父子,他们阴谋狡诈,根本就不是寻常之人,所谓的投降,不过都是做做姿态,仅此而已。 兵部尚书铁铉出班,厉声道:“安南胡氏父子弑君夺位,屠杀忠良,屡犯占城与我大明,现又敢当着大明军队的面,杀掉了陈氏唯一的后人陈天平,诈说其为假冒,又发兵广西、云南两地!臣请大军移之安南,擒杀胡氏父子,以正天道!” 徐辉祖出班附和:“前有安南大将胡杜进军思明府,我广西都司讨伐之,念胡氏请罪态度诚恳,大明秉持和平之道,没有发兵征讨!眼下那胡氏父子如此辱我大明,杀掉陈天平,还敢出动大军进我广西、云南!如此贼寇,若不杀之,我大明宗主国身份何在?” 广西都指挥史韩观跪请:“敌寇在边,臣夜不能寐,愿带兵讨伐之!” 兵部与武勋纷纷请战。 而反观文官方面,沉默着居多。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德出班:“臣以为不宜动用大军!” 朱允炆阴沉着脸,咬出了一个字:“讲!” 周德肃然道:“皇上,自五月起,大明凤阳府大旱,太湖一带大涝,朝廷投入了无数人力救灾,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时,若动用大军,岂不是疲民竭力?朝廷当以救灾为主,内治平和,若动杀机,必会灾祸。再者,安南进犯,定不会破开城关,他们打不进来,自然会退走,何必劳师动众,空耗国力?” 朱允炆的胸口有些起伏。 礼部给事中周长来出班:“臣以为此事当再派使臣,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误会?人都杀了,兵都到城下了,还他娘的误会?” 韩观怒斥。 周长来脸色一白,道:“这是朝堂之上,莫要用粗鄙之词!” 韩观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却被徐辉祖拦住了,徐辉祖对愤怒的韩观道:“他说的没错,朝堂之上,岂容你小小的韩都司放肆,让我来!” 周长来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鼻子就挨了一记重拳,血流如注。 “匹夫,匹夫啊!” 周长来痛苦中不忘骂人。 徐辉祖又补了周长来一脚,看着走过来的礼部侍郎董伦,道:“谁敢帮他说话,就别怪我发飙!安南大军日夜攻打广西、安南,已是公然宣战!我大明若不出兵讨伐,那养兵何用?皇上,臣徐辉祖虽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知道一句话——大明江山,一寸都不能少!” 董伦咬牙道:“议论国事就议论国事,公然殴打朝廷官员,是何道理?魏国公,你太过放肆!” 徐辉祖不屑地说:“你也知道是议论国事,既是国事,就应想清楚了再说话,如他这厮胡言乱语,岂能容他!” “皇上,臣弹劾徐辉祖强权胁众,压制言论!” 董伦不想与徐辉祖废话。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声音很冷:“让朕说,打得好啊,若不是顾忌礼仪,朕都想动手了!陈天平身份如何,先有陈氏旧臣裴伯耆作证,后有安南使臣作证,焉能有假,说他是家奴,随手就给杀了,摆明了是安南胡氏不想退位,杀陈天平以绝陈氏之后!” “周长来说这其中有误会,呵呵,朕倒想问问,安南大军兵发镇南关、凭祥关,进攻云南,这都是误会吗?兵用了,刀用了,作为大明的臣子,竟然为安南弑君多为的贼子开脱,你们说,如此之人该不该打?!” 周长来很委屈,自己不过就是说句话,附和下周德老大哥,怎么就把自己弄到了绝境? 给事中陈继之出班:“臣认为当发兵讨伐安南,眼下市舶司已开,南洋诸国商人与使臣进入大明必会频繁,我朝商人出海也将日益增加,若安南胡氏父子弑君夺位,当着大明军队的面杀掉陈天平,又发兵攻击大明军队,城关,而大明却毫无动静,势必会弱我国威,南洋诸国必不臣服,反而投向那安南贼国!” 朱允炆称赞:“陈继之言之有理。” 众大臣算是看清楚了,朱允炆是主战派,与其作对,不是挨人打,就是挨他训,顺从他,便会得到嘉奖。 得,二选一,容易。 不少给事中、御史、主事出班,义愤填膺,怒斥安南胡氏父子,主张大明发兵前往征讨。 兵部武选司郎中王淮出班,道:“皇上,发兵征讨安南臣没有异议,然凤阳旱情刚解,百姓尚未归家,太湖灾情虽已结束,但仍需重建家园。京军出动,必会征调大批民力,臣不忍心,愿皇上怜悯两地百姓,自其他州府征发徭役。” 朱允炆赞赏王淮,此人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至少他能分清是非,也明白关护百姓。 户部尚书夏元吉出班,喊道:“启禀皇上,朝廷设八大粮仓,其中广东仓、吉安仓、汀州仓皆已储备充分,少者存量三十万石头,多者五十万石,只需发文书快报,可自当地转运粮食,不劳京师周围百姓过甚。” 王淮追问:“三座粮仓都太远,大军自京师而动,又如何保障?” 夏元吉道:“出京兵马,可自金川门外各取三日粮,不动百姓,沿途州府县取用储备粮,至吉安府休整取粮,以最大限度节省各地民力。” 王淮肃然行礼:“臣没有异议。” 朝廷提前准备南征的事只存在于内阁、六部尚书与中军都督府这一级,其他官员并不知情,沿途设置的粮仓的事也被封口,地方官员不会将此事奏报给朝廷。 眼下解缙、茹瑺、郁新尚未回朝,朱允炆只好看向陈迪,陈迪此时此刻恨透了安南胡季犛父子,玩阴谋玩到了自己头上,他们羞辱了大明,同时也羞辱了自己。 “臣认为,当发大军征讨逆臣贼子,荡平安南!” 陈迪说出这句话,是咬牙切齿的。 朱允炆满意了,内阁四人,只有陈迪是一个温和派,解缙支持自己的立场不会改变,郁新也清楚安南对大明的价值,茹瑺曾是兵部尚书,这点血性与勇气还是有的。 现在陈迪也赞同出兵,就等同于文官集团支持朝廷用兵。而武勋在等待了多年之后,终于等来了自己封爵的机会。 朱允炆起身,面对朝廷文武,喊道:“朕意已决,兵发安南!” 战争! 朱允炆眼神中满是杀机,这是自己登基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国家宣战,也是自己布置的第一场数十万级别的战争。 无论是广西都司击杀胡杜大军,还是宁王朱权、燕王朱棣分裂北元的突袭,亦或是大明水师平定齐王朱榑造反,三场战事,朱允炆的参与都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说,没多少参与。 但对安南的战争,是朱允炆一开始就确定了的,并为此在军事训练上、后勤补给上、武将选拔上、作战战略上,朱允炆是全程参与,并不止一次预演。 虽然朱允炆身为皇帝,又在这种灾情大环境下不宜出京亲征,但这是一场朱允炆主导的战争是没有争议的。有争议的是主帅人选。 武英殿。 朱棣、朱权、徐辉祖、何福、铁铉、杨荣、杨士奇、姚广孝、韩观、沐晟、张辅、杨溥等一干人被召入殿中。 有些人不该出现在这里,比如杨士奇,他是管教育的,比如杨溥,他是翰林院的人。 但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因为这是朱允炆亲自点名要的人。 朱允炆看着众人,这一批人是极为特殊的。 燕王、宁王,藩王中最强。 徐辉祖、铁铉,虽未带兵打过仗,却拥有极强军事才能! 韩观、何福,洪武名将! 姚广孝,智谋超群,善于破局。 杨士奇、杨荣、杨溥,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内阁三杨! 张辅,武将新秀,一战成名! 可以说,朱允炆将在尚在京师中最聪明、最有眼光、最有军事才能的人召集到了一起,只为商议与确定一件事: 出征安南,谁来挂帅! 主帅选拔极是重要,若主将是一个无能之人,给他五十万兵马也打不过几万人,最后单骑逃走;若主将是个白痴,瞎指挥,东走西窜,给他二十万京军主力,也会被人请到城门外叫门去! 可以说,主帅人选事关征讨安南成败,事关三十万大军的死活! 随意不得! 朱允炆看向朱棣与朱权,朱权现在天天学习道法,征伐的心思越来越淡,让他去是不合适的。朱棣最擅长的是大规模骑兵作战,不善于攻坚克城,让他指挥打山地战,丛林战,攻城战,也是不妥的。 “朕已下令发兵安南,谁作三十万大军的主帅,还需你们给朕说说。” 朱允炆稳坐,肃然道。 朱棣当仁不让,上前一步:“臣不自量,想求挂帅南征,擒拿胡氏父子!” 朱允炆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姚广孝便走了出来,反对道:“燕王久居北地,不适南方,不谙山地作战,臣以为不妥。” 朱棣郁闷,若是其他人如此说,早就抽过去了,可说话的人是姚广孝,两人有着多年交情,又知根知底,他反对,自己实在是有口难言。  第六百四十七章 集议:主帅人选(一更) 姚广孝反对朱棣带兵,并非出自政治立场,担忧其拥兵自重,威胁朝廷,而是出于现实。 每个将领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也有所不擅长的。 以洪武时期的名将来论,常遇春善于突击,如同利刃,锋芒毕露,李文忠善于奔袭,如闪电雷霆,击敌千里,朱文忠、耿炳文善于防守,意志顽强,滴水不漏…… 像朱元璋、徐达一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步骑皆精,攻防兼备的帅才,大明并不多。 朱允炆也清楚,朱棣确实不是一个擅长打山地战、丛林战、步兵战的将领,他的主场从来都是大平原或草原,大机动,大迂回,无论是从洪武时期的记录来看,还是从历史靖难之役来看,朱棣都不善于攻城作战。 无论是耿炳文守护下的真定等三城,还是铁铉守护下的济南城,亦或是东昌,朱棣都无法攻城而取胜,只能通过野战的方式,游动中打败对手,继而夺取城池。就连朱棣进入南京城,也不是靠自己本事打进去的,而是靠着“内应”献出城门迎进去的。 安南城关多,主要打的又是攻城战,不是野战,如果让朱棣去,处处掣肘,他十成能力未必能发挥出五成。 徐辉祖与朱权赞同姚广孝的看法。 朱权严肃地说:“燕王统御有方,作战勇猛自不容置疑,只不过安南多山川河流,不以骑兵为主,臣以为,主将应精通步兵作战,善于攻城克难。” 何福嘿嘿一笑,出班道:“皇上,臣毛遂自荐。” 朱允炆、朱棣等人看着何福,不得不说,何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作战经验极是丰富,曾经几次在云南立有大功,精通山地作战,而且意志顽强,跟着蓝玉打过捕鱼儿海战役,能力出众。 可问题是,何福是个将,善冲锋作战,不善统御与执掌大军,他的大多数军事活动,都是跟着其他人打下来的,比如傅友德、蓝玉、沐晟…… 姚广孝见徐辉祖不说话,估计是碍于情面,铁铉在那里犹豫,估计是怕得罪人,便主动夸了句:“宁远侯为大将,善冲锋陷阵,勇猛无双,眼下出征安南,兵势威武,还不需宁远侯出手吧。” 不等何福请缨,铁铉便附议姚广孝:“臣附议。”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前段时间,宁远侯身体抱恙,若出征安南,鞍马长途,冲锋在前,朕于心不忍。” 众人沉默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朱棣、朱权不合适,何福不行,铁铉与徐辉祖虽然一个掌管兵部一个掌管中军都督府,却没有真正带兵打过仗,多少有些不合适。 那剩下的人选,就三个了: 韩观、沐晟、张辅。 虽然云南都司的都指挥史俞让也受召入京,但他毕竟威信不足,能力有限,甚至连参与决策的资格都没有。 朱棣等人将目光看向韩观、沐晟与张辅三人,盘算着谁带兵出征最为合适。 最先被排除掉的是沐晟,朱棣也好,铁铉、徐辉祖也好,都认为沐晟不宜当主帅,此人虽有些能力,但行事中过于冒险,无论大事还是小事,背后都有着冒险与投机,说他自信太甚对,说他骄狂也对。 大兵出动,主帅不能太过冒险,大明要的不是打败安南胡氏,而是灭掉安南国,将其收为大明所有,这一场战争,必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可冒险激进。 排除所有可能外,就剩下了韩观与张辅两人。 韩观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曾经还当过朱元璋的侍卫,为朱元璋赏识,后从军,此人杀伐果断,军令如山,性格凶狠,说一不二,治军极严,以致于将士们害怕韩观的军令,不等他动员,将士们就已经死战杀敌了。 最可贵的是,韩观最初的官职就是桂林右卫指挥佥事,后在广西等地接连平定叛乱,山地作战、丛林作战经验丰富,从军二十余年,罕有败绩。 铁铉直言:“臣认为韩都司可勘大任。” 徐辉祖也保举韩观。 朱允炆看向韩观,道:“韩都司,你意下如何?” 韩观走出,肃然道:“臣为大明将领,但凡皇上有需,定挥戈南下,灭绝贼寇,赤地千里!” 朱允炆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其他人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朱棣、朱权、何福等人没有意见,毕竟是洪武名将,又是铁腕治军,战斗力有保障。 铁铉、徐辉祖也很满意。 “臣认为,或有更好人选。” 姚广孝站了出来。 “哦,是谁?” 朱允炆问。 韩观转头看向姚广孝,这个和尚要拆自己的台? 姚广孝没有在意韩观凌厉的目光,燕王想领兵自己都反对了,何况你韩观:“臣以为,张辅是征伐安南,最合适的主帅当属张辅。” 此言一出,顿有嘈杂之声。 张辅是广西都司衙门的指挥同知,韩观是都指挥史,从官职上来看,韩观是张辅的上级,当着张辅的面说他能力不足之类的,实在太拉仇恨,加上张辅是朱允炆亲自提拔出来的新秀人物,韩观也不想得罪,面对姚广孝保持了沉默。 韩观不说话,不意味着其他人都哑巴。 朱权反对:“皇上,张辅一战成名,是领兵打仗的好苗子,也是一将帅之才。然他毕竟没有带过大军,突然作三十万军队的主帅,实在是有些冒险。要知将兵,有千,万,十万,多多益善……” 何福深深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张辅,对朱允炆道:“臣认为,张辅虽有大才,然威信毕竟不足,骤然提拔为三十万大军的统帅,怕是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朱允炆也清楚,相对于韩观、何福等人,张辅最大的不足就是资历浅,经验不足,只凭着广西的军功初露头角,尚且很难直接作为三十万大军的统帅。 在朱棣时期,张辅也不是作为主帅出征的,而是作为朱能的副将,只不过朱能病死途中,张辅这才接过了指挥权,展现出了自己无与伦比的军事天赋。 但那是在特殊情况下的接班,可现在是正常情况,总不能安排一个人,半路突然挂了,张辅再接班吧…… 是相信张辅的军事才能,给他登上名将舞台的机会,还是选择韩观,走另一条历史路线?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面对众人的质疑,自信地说:“臣举张辅,理由在四,诸位不妨听过之后再作评判。” “讲。” 朱允炆平静地说。 姚广孝上前一步,对韩观道:“以韩都司之眼光,才能与张辅论之,上下谁分?” 韩观脸色一变,姚广孝这个问题有些要命,如果说自己不如张辅,弱了自己的威严,若说强于张辅,又显得咄咄逼人,不识大体。 姚广孝见韩观不言,看向朱棣:“以燕王之眼光,认为张辅之才能,可否为主帅?” 朱棣仔细看着姚广孝,从那双深邃的目光中似乎读懂了什么,然后看向张辅,客观地来说,自己倚重张辅的父亲张玉,对张辅自是熟悉,只不过没想到此人能在广西打下赫赫威名。 姚广孝肃然道:“张辅为水师参将张玉之子,为皇上委派进入广西,掌管广西南宁卫,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将南宁卫从一滩烂泥锤炼为精锐,此其一,驾驭之才,自有将威!” “永平寨、虎山岭,分兵奇袭,诈敌攻山,身先士卒,以少胜多,一举成名,此其二,足智多谋,兵法娴熟!” “身为偏将,不为私利,不为战功,立足大局,带南宁卫历经生死,翻山越岭,一举夺下镇南关,彻底封死胡杜大军南撤之门,此其三,谋有大局,不计得失!” “困守镇南关,腹背受敌,临危不惧,身先士卒,抗住了敌人疯狂进攻,军民齐心,终成大功!此其四,意志顽强,死地求生!由此四点,臣认为张辅堪当大任!” 徐辉祖与铁铉沉思着。 姚广孝说得都是事实,虽然张辅在广西做的事不算多,但其表现出来的统御能力、作战能力,是无可否认的。他缺少的,只是更多的机会,更大的舞台。 一直沉默的杨士奇走了出来,道:“军国大事,臣原不该发言。但皇上有召在此,臣就斗胆一言。” “讲。” 朱允炆严肃地说。 杨士奇声音沉稳:“韩都司自有其长,张指挥同知也有其优。若两者选一作为主帅,臣认为,张辅为上。回顾广西时张辅对战胡杜,其以初战之身,半卫之兵,抵抗万人,可见其能力足以大用。” 铁铉、朱棣等人听出来了,杨士奇的观点是张辅是经验不足,不是能力不足,只要有能力,就不让他多给他一点机会。 朱允炆看着欲言又止的杨荣,问:“你素有高论,今天怎不言语?” 杨荣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道:“藩王与诸位大臣都在这里,臣实在不敢多说。” “呵,若是不敢多说,又为何敢来?讲吧。” 朱允炆有些期待。 杨荣认真地看着朱允炆,道:“臣与杨祭酒、姚侍郎一样,认为张辅可作统帅。至于带兵经验不足,不足以驾驭三十万大军,不过是没看到张辅的能力罢了。臣在兵部职方司任职,知晓广西练兵三万,张辅为主将,凭祥卫一卫万人编制,张辅为主将,在其回京后,更是参与大军演,统兵十万,于山林中攻坚演训,调配自如,用兵如神……” 铁铉与徐辉祖连连点头,就连朱棣也无法反对。 张辅进入京师之后,与韩观、沐晟一起,随即被任命为军队主将,负责山地整训,三人表现中,以张辅为最优。 朱允炆有了决断,目光扫过众人,对站在最后的杨溥道:“你不打算建言献策了吗?” 杨溥尴尬一笑,这是朱允炆在提醒杨溥让胡濙出关的事:“皇上,臣认为事已分明,无需建言献策,不过臣倒想献人以为大军所用。” “谁?” “臣自己,请求从军南征……” 杨溥清楚这是一次重要的战争,一旦在此战中立下功劳,他日定能站稳朝廷。而如果按照寻常路慢慢苦熬资历,自己想要混出头,怕还需要十年二十年,那样太久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张辅,佩印出征(二更) 杨溥看得很清楚,眼下的朝廷是相对稳定的,内阁领六部的格局已是形成。而内阁大臣中,除了解缙外,都是六部尚书衔提拔进去的,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入阁,必须是六部尚书。 可现在不是洪武朝,尚书换的频繁一点,晋升机会多。建文朝明显更重稳定,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提升,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苦熬资历。 等大佬走得多了,死得多了,自己就成大佬了,轮也轮到内阁去了。 只不过这一条路往往需要等,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说不准,虽然朝廷内部有着优秀的斗争、攻讦、弹劾传统,毕竟自己前面的人还太多…… 第二,功劳。 只要有功劳,那就可以得到越级提拔。比如宋正臣,就因功劳直接被提拔起来,俨然是未来都察院的头号人物。 杨溥需要功劳来支撑自己晋升,可眼下大明的功劳并不好捞,救灾表现再好,也只是记一笔功劳,等待考核,多数情况下只是加半品或一品,不可能实现跨越提升。 但军功就不同了,一旦有军功在手,那自己就是儒将,文官与武官都给自己面子,而且军功之下,不奢望从翰林院的正七品编修直升三品侍郎,混个正五品的主事还是没问题的。 朱允炆欣赏杨溥,此人谨慎,善于揣摩人心,也颇有主见与想法,见他自荐,便笑道:“朕还想提拔你进入吏部担任主事,既你有心从军,那朕就答应了。” 杨溥郁闷至极,几乎吐血,你要升官早点说啊,说的话我还至于去爬山沟吗? 说了从军可就收不回来了,一旦收口,就会被所有人看轻,摇摆不定,不够坚决,是官场大忌。 杨溥见朱允炆露出笑意,连忙道:“臣愿以五品衔随军出征……” 朱允炆等人哄堂大笑。 这个杨溥,竟是个见杆子就向上爬的家伙。 朱允炆起身,严肃起来:“韩观、沐晟,朕知你们都是我朝干将,任一人足以完成征伐安南的重任。然综合考量,朕决定以张辅为主帅,领兵出征安南。张辅!” “臣在!” 张辅上前行礼,步伐踏动,生风。 朱允炆的目光扫过朱棣、铁铉、徐辉祖等人,最后盯着张辅,满含杀气地说:“安南胡季犛父子弑君夺位,祸乱陈氏,屡犯大明,罪恶滔天,朕推诚容纳,为其所欺,以致陈氏天平罹难,此僚不诛,养兵何用?大明国威何在?” “朕今命你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统兵京军十五万,江西、湖广兵五万,广西兵五万,云南兵五万,合计三十万大军,征讨安南!” “平西侯沐晟、佩征夷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广西都指挥史韩观为右副将军,云南都指挥史俞让为左参将、广西指挥同知俞通渊为右参将,张辅率部自广西凭祥入关,沐晟率部由蒙自出关!” 众人听闻,不由热血沸腾! 朱允炆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继续下令:“兵部尚书铁铉、职方司郎中杨荣、编修杨溥随军,参赞军事,命都指挥同知程宽﹑都督佥事徐凯为神机将军,都指挥同知杨嵩、潘永为游击将军,指挥史袁岳、宋瑄、孙成等为横海将军,指挥王资、都督马溥为骠骑将军……” 一系列的人事任命,朱允炆张口就来,每一个名字,每一个人,朱允炆都考察过,不是善战之辈,不是勇猛之辈,不足以登上这份名单。 “朕要你们犁庭扫穴,不灭安南,势不班师!”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彻底收回那一块土地! 张辅强压心头的激动,喊道:““逆贼罪大,天地不容,臣等请仗天威,领兵南下,定将其一举歼之,绝不辜负皇上圣恩!” 朱允炆肃然点头,道:“朕给你们七日时间,七日后出征!” “遵旨!” 张辅等人答应。 虽然沿途粮草齐备,随时可以出征,然一些重要的军资品还必须做好准备,相应人员也必须征招到位,比如需要一定的医官,需要二炮局出一定的火药制作匠人。 毕竟颗粒火药尚属二炮局机密,前线一旦消耗过大,必须有足够的火药进行补充,平日里路途运输一点没关系,但想要大批量的保障,必须有匠人随军而行。 二炮局的虎蹲炮已批量制作,数量虽不多,只有八百门,但配合转运到广西的五百门最先进的神机炮,朱允炆相信足够让安南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火器! 京师弥撒着紧张的气息,大明要与安南开战的消息传开了。 一座酒楼中。 小寒正拨弄着琵琶,耳边皆是酒客的议论之声。 不远处酒桌旁,坐着的是两位小商人,还有一本地亲戚,三个人一桌菜,小酌着酒。 五十余岁的王匠看了看吵吵嚷嚷的街道,对两人道:“你们都听说了吧,安南胡氏欺骗我们大明,皇上发怒,要去打他们了。” 商贾刘全哀叹一声:“战争,又是战争,这才安宁了几年。” 同行王遂摇头:“刘兄,有人欺负了咱们,打过去不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可哀叹的?” 刘全苦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是不知道,战争要死许多人,洪武年间几次北征,哪一次不死万余人,几次下来,多少百姓破家,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父母没了儿子。” 王匠连连点头,问:“话是如此,但咱们的皇帝是一个仁慈的君主,被人欺骗了,欺负了,你说咋办?” 刘全摇了摇头:“打,自然只能打。我只不过是在心疼那些军士啊,他们在拿命去拼,我们却不能帮点什么忙。” 王遂深深看了一眼刘全,道:“刘兄虽是商人,但义胆犹在,当敬一杯。你们说,朝廷动用大军,多久可以得胜班师?” 王匠有些不屑,自信过头地说:“多久?就安南弹丸小国,怎是我天朝之兵一合之将,我看啊,只要把兵带过去,他们就投降了。” 王遂咧嘴道:“可不能小看了安南,不瞒你们,我有个朋友在四夷馆,听说安南准备了百万大军呢,这一场仗怕是不好打。” “不好打?你是对大明天兵没自信吧?收拾胡虏有点难,打个安南贼寇,还不在话下!”王匠很是相信大明的军士,拍了拍胸脯:“若不是我上了年纪,我也随军出征了。想当年捕鱼儿海……” “啊,你竟参与过捕鱼儿海之战……” “那当然。” “敬仰敬仰啊,你是先锋?” “不是!” “那是中军主力?” “不是……” “莫不是后军?” “哎,也不是。” “天啊,该不会是亲军吧?” “哈哈,我是运粮官……” 王遂与刘全差点吐血,一个推粮食的,你嘚瑟什么啊,白白敬仰。 王匠见两人不服气,笑道:“运粮官咋啦,咱也是看过死人堆,也是抓过俘虏,抢了几匹马的,让我说,没人是咱们大明军士的对手,只要他们不跑,咱就能收拾掉他们。安南指甲盖大的地方,能跑哪里去?跑不掉,就得死。” 王遂、刘全呵呵应付着,多少有点敷衍。 啪! 一声响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青袍说书人一只脚踩着长凳,一只手擦着胡子上的酒水,高声喊道:“今日就说一说安南胡氏父子,话说安南胡季犛,乃是一十足的混账东西,其原本是陈氏国王的亲戚,外戚篡位,杀戮陈氏忠臣啊……陈天平无辜被杀不提,且说安南大军攻打镇南关,凭祥关,如此敌寇,你们说该不该打,该不该杀?” “该!” 酒楼中众人被调动了情绪,高声喊着。 “让我说,朝廷就应该派遣大将,将那胡季犛父子抓过来,在我们京师凌迟处死啊!” “对,活剐了他!” 百姓义愤。 小寒收起琵琶,坐在窗边看着说书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这样的说书人可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五十余,他们可是安全局的外围人员,受安全局控制,负责引导舆论,讲明白是非曲折,赢得民众的理解与支持。 这些事看似很小,似乎无足轻重,但朱允炆却不这样认为,他似乎很在意百姓的看法,或者说,他在乎民心与民意。 这样也好,省得一些道听途说扰乱视听。 安全局总部。 刘长阁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派遣镇抚汤不平、千户郭纲等三百人随军出征,汤不平接管广西安全局分部,汤不平负责保证张辅的安全,郭纲负责情报收集。 朝廷要出动大军的消息让南直隶的百姓感到不安,粮草先行的道理他们是知道的,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朝廷官府衙役上门征发人员充服徭役,就在众人茫然与不安中,衙役出来贴了告示: 众人以为是要派抽人员了,找来测字先生一念,顿时感动地痛哭流涕。 告示的内容很简单: 安南犯我大明,事关国体国威,皇上不得不发兵讨伐安南,然深感百姓民力之苦,时局之艰,特命京军各携粮草出征,不征调南直隶、江浙一带百姓,让凤阳府百姓安心,太湖一带百姓好好重建家园。 出动大军而不征调民工作保障后勤的,朱允炆是独一份! 这并不是朱允炆不清楚后勤的重要性,而是将庞大的后勤通过空间与时间分割的方式,分摊在了长达近一年的时间中,在京师至广西的必经之路上。 整个过程的筹备时间很长,跨度很大,又多趁秋税、夏税等时候就地转化,附近转化,并没有过度扰民。 大军只需要携带三日或五日用度,便可抵达下一个粮仓,加上军队本身也有后勤,哪怕是遇到意外情况延期,也足以支撑到广西。 密密麻麻的粮仓,分散在大军前进的途中。 小教场。 朱允炆亲手给张辅佩戴帅印,送上宝剑,并对所有即将出征的军士喊道:“不杀胡氏父子,踏平安南,大明国威何在,用手中的刀剑、火器,来证明你们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好男儿!朕等你们归来,升国旗,奏国歌,佩国徽!” “大明威武!” 无数军士高声喊着,声彻云霄!  第六百四十九章 商人买断战利品?(三更) 大军动,天下惊! 朱允炆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军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张辅、铁铉、杨荣、杨溥,韩观、沐晟……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更有不世出的天才,他们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这支队伍,远比历史上张辅率领的队伍要精锐的多,新军之策赋予了军士新的面貌与精神,他们不再是为了拿粮饷的大头兵,而是护卫大明,保家卫国的军士! 眼下七月初,算算时间,大军将在九月初抵达广西凭祥,休整至十月,然后发动对安南的反击,战争必须在明年三月底结束。 五个月,灭安南! 朱允炆握紧拳头,对一旁的刘长阁问道:“那个人还没回来吗?” 刘长阁微微摇头,道:“听闻他又去了苏州,找寻另一人后人,据七日前消息,他已找到六十五人。” 朱允炆看着远空,严肃地说:“此人务必保护好,事关大明能不能彻底掌控安南。让兵仗局打造好马车,一旦他们到京师,朕与其议事后即刻出发,追上张辅的大军!” 刘长阁应着,陪在朱允炆一旁。 庞焕与丛佩儿登上城墙,缓缓走来行礼。 朱允炆看着有些担忧的丛佩儿,说:“汤不平的职责是保护张辅,张辅的最大本领是统筹作战,而不是冲锋陷阵,你不需要担心他。” 丛佩儿微微摇头,和声细语:“我才不担心他,我是担心皇上,听皇后说,皇上为了灾情与征讨安南之事,夜夜难寐,还经常熬至天明,就连小皇子都没顾得上见几次。” 朱允炆看向庞焕,责怪:“你教她做事啊?” 庞焕打个了哆嗦,连忙辩解:“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与属下无关啊。” 朱允炆才不信,丛佩儿刁蛮惯了,有太后、皇后撑腰,怎么可能会转了性子,多了点小女儿态,还会好好说话关心人了…… “你还是做你自己吧,刁蛮一点没什么不好,对了,欺负庞焕的时候小心点,别打死了就行,朕还得用……” 朱允炆认为后宫也好,身边也好,总少一些调剂,太过沉闷,有一个刁蛮的人时不时活跃下氛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庞焕惶恐不安,看着咯咯笑着,冲自己举拳头的丛佩儿,深感未来一片黑暗。 “皇上,安全二局有消息奏报。” 庞焕连忙换了话题。 朱允炆看向丛佩儿,丛佩儿这才想起还有要紧的事,连忙说:“二局的人打听到,晋商的常百业相当活跃,正在联络各大商贾,甚至与徽商周大匠会了面,不少商人进入京师,似乎有所图谋。”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 常百业在京师有段时间了,他一向表现的相当本分,赈灾苏州等地时,更是出了银两与力气,朝廷官员对其颇有好感,一些御史还将其视为“义贾”。 对于常百业的商业布局与伎俩,朱允炆是很清楚的,这个人不是常千里,他有着清晰的商业版图,也有着强烈的扩张意识,是晋商中的翘楚,能在商业场上与他抗衡的,怕只有徽商中的沈一元了。 不过沈一元出海,倒让常百业为首的晋商趁虚而入,在浙西立下了名声,站住了脚跟。 无论常百业用了什么手段,到目前为止,他使用的都是正常的商业手段,换言之,他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商人。不过大军刚刚出征,他就召集商人集议,多少有点不同寻常,用巧合来解释,似乎说不通。 “打探下吧,看看他们有什么意图。” 朱允炆吩咐道。 丛佩儿离开了,朱允炆特意留下了庞焕,道:“汤不平要回来怕是要明年了,你们的婚事推迟一段时间吧。” 庞焕吃惊地看着朱允炆,木然地说不出话。 刘长阁哈哈大笑,拍了拍庞焕的肩膀,就跟上了朱允炆的脚步。 庞焕心乱了,婚事,什么婚事,和谁的婚事,丛佩儿?那自己这辈子还有出头的时候吗?不过,貌似自己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武英殿,安全局调查的结果尚未送来,姚广孝便入宫求见。 朱允炆原本想让姚广孝也随张辅一起去安南的,但考虑到他年龄有些大,最近身体又不好,只好选了杨荣、杨溥与铁铉作为参赞。 “素来你都是无事不来见朕,今日如此匆匆,又是为何?” 朱允炆笑着问道。 姚广孝行礼,寒暄一番,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皇上,臣在英烈商会是挂了名的,也是了统筹相应材料,调度商人力量。今日晋商的常百业,徽商的周大匠托人传给臣一封信,臣认为兹事体大,应报与皇上定夺。” 朱允炆接过信,低头看去,面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信是周大匠、常百业写的,内容有些复杂,但归根到底只有一点: 商人想参与安南战事。 大明要征伐安南,必胜无疑。 可打安南,无论打到哪里,一定会有战利品。 这些战利品虽然大部分都是军队整体的,但为了鼓舞士气,主将免不了会瓜分一定的战利品。 常百业的打算就是,军人的战利品带着是不方便行军的,不如让商人跟在军队后面,军士有了战利品,商人收了,直接变现,或转化为黄家中央钱庄的票据,军士揣着票据继续行军,和背着一大包行礼出征,自然是前者更简单。 当然,晋商还可以与朝廷、与张辅大军商量好,以多少钱买断一个城池的所有战利品。比如升龙城,商人拿出五百万两,城破之日,所有财产都归商人所有,大明军士就瓜分那五百万两。 朱允炆看着这一封文书,对常百业天才的商业构想表示钦佩,这个人做生意可真是精明到了极点,不仅能在灾情之下趁机行动,扩大晋商的影响力,还将主意打到了安南战场之上。 “你意下如何?” 朱允炆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呵呵笑了笑,佛珠微动:“对于什么战利品,军士是不在意的,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这些东西能不能转化为钱钞。若商人真的可以拿出如此之多的钱钞,臣认为倒不失是好事。” “让常百业、周大匠入宫,至武楼外曲梅亭候着。” 朱允炆略一沉思,准备见一见这两个人物。 姚广孝离开皇宫,将消息传给了在外面焦急等待的常百业与周大匠,等听闻皇上召见时,两人都不免有些紧张。 朱允炆召夏元吉随行,至曲梅亭。 常百业、周大匠行礼。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坐了下来,道:“你们费尽心思将话传到朕这里,朕听到了,说说你们的打算吧。” 没发话起来,就得继续跪着。 常百业知道这件事可能让朱允炆有些不快,这才略加惩罚,但他亲自召见,说明事情有戏,便开口说:“皇上,安南虽是南面小国,然其国富,眼下大军出动,必会踏平安南,商人求利,也想在此分一杯羹。” “你倒实诚,直取利一字。”朱允炆深深看了看常百业,道:“好了,都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 常百业起身,镇定自若。周大匠有些局促,额头冒汗。 朱允炆手指轻轻敲打着茶盏,问:“朕想问你们,当真拿得出五百万两钱钞吗?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莫不是你们的家财已富可敌国?” 常百业打了个哆嗦,周大匠的腿都有些软了。 富可敌国,这四个字在同行眼里,那是吹捧,在百姓眼里,那是羡慕赞叹,在官员眼里,那是肥猪,在皇上眼里,那很可能就是某些人死期将至…… 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可能坐视某个家族富可敌国,一旦到了那个地步,这个家族也就危险了,除非成为超级家族,暗中直接掌控国家,不过这样的案例少之又少,翻翻史书,往前面找还真没一个…… 常百业的喉结微微一动,道:“皇上,五百万两钱钞很多,以常家财力,根本就拿不出来,周家也拿不出来。” “哦,那你们在信中所写……” “皇上,两家是拿不出五百万两钱钞,可若是五百家,乃至八百家商户呢?若一家平摊下来几千两,怕不会有多少难度。” 常百业解释道。 朱允炆皱了皱眉,总算是明白过来,常百业是想凭借着手中的晋商商会,包括京师有着强大影响力的英烈商会,并联合徽商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商业共同体,然后大家一起出钱,来买下安南的财富! 如此说来,商人正在展示自己的力量。 “这件事,对朝廷有什么好处?” 朱允炆问道。 常百业知道朱允炆心动了,连忙解释:“此事对朝廷而言好处有三,其一,安南战利品价值几何,军士多是不知,有时候一根木头远比一个银器更为值钱,可军士不知,商人参与其中,可以帮助军士更好了解哪些战利品价值更高,彻底搜刮安南财富。” 一旁的夏元吉暗暗吸了一口气,这群商人还真是敲骨食髓啊,不打算给安南留下一点宝贝了…… “其二,商人收取战利品,大军轻装前进,如此一来,军士得了财,将军得了功,商人得了物,皆大欢喜。” “其三,晋商也好,徽商也好,都无法短时间内拿出如此庞大的一笔银两,却可以拿店铺作为抵押,自中央钱庄借出银两,约定一年后,连本带利一起归还……” 朱允炆嘴角有些不自然,这群家伙还想用自己钱庄里的钱去套钱,空手套白狼啊,这群混蛋…… “你说的这些,朝廷可没多少利。” 夏元吉不满。 现在的黄家中央钱庄还不是户部的,是朱允炆自己的,钱赚得再多,也进不了户部,入不了账。 常百业知道夏元吉是户部尚书,他的意见与态度很是重要,于是加大了砝码:“只要朝廷点头,给我们商人一个发财机会,那日后朝廷扩大宝钞流通,晋商商会上下定全力以赴,配合朝廷。” 夏元吉眼眸一亮。 常百业的话看似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毕竟朝廷法令颁布,商人就应该执行。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件事极为重要,事关人命。 确切地说,事关大明的命。  第六百五十章 白银危机与应对(一更) 夏元吉心动了。 朱允炆也清楚,常百业开出了一个户部与朝廷难以拒绝的条件。 眼下大明货币政策是银钞共存,即铜钱、白银与宝钞一起流通,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宝钞虽然推行于市,一些商人与百姓也认可宝钞,但在众多的交易中,宝钞的占比并不高。 户部曾做过调查与统算,京师百姓与商人交易中,宝钞流转较快,占比较高,也才达到四成,尚未达到一半、而越是偏离京师,这个比例就越低,苏杭一带尚好,可以达三成,但像徽州府、凤阳府、福建、广东等地,宝钞力行,然其占比始终偏低,多低于两成,在一些乡野之地,甚至都看不到宝钞的影子。 哪怕朝廷与县府不断推动,有些百姓依旧信奉的是铜钱与白银,对于新式宝钞的认识依旧有些薄弱,加上洪武宝钞大幅贬值、昏钞不用等问题带来的阴影,整个民间依旧倾向于使用铜钱、白银进行交易。 虽然朱允炆知道许多铜矿与银矿分布,开挖出了大量铜与白银,但因为商业活动日益频繁,加之一条鞭法以白银、宝钞为主的政策,导致白银一度紧俏,出现了市面上白银不足的问题,白银、铜钱与宝钞的兑换比例再度波动,白银走高。 尤其是旱灾、涝灾,更需要大量的钱财去购置货物,支持重建,朝廷拿着宝钞,灾民不接受,地方商人也不接受,强迫也不合适,只能先用银铜,这些都加剧了户部银铜锐减。 洪武年间,禁铜银流通,但在宝钞出现问题之后就失去了作用。这也表明,朝廷政令是干不过经济规律的,想要长期保持白银、铜钱与宝钞兑换比例相对平衡,唯一的办法就是控制白银与铜钱在市场上的流通占比,并逐渐实现宝钞为主的局面。 朱允炆记得,很多史学家在评论明朝灭亡时,总会涉及其中一个因素: 朝廷没钱了。 财政赤字过大,入不敷出,拿不出来钱发工资,只能横征暴敛,最终如何如何…… 可问题是,很多人将朝廷没钱了,直接等同于大明没钱了,认为明末穷得叮当响,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误认识。朝廷没钱,民间有的是钱,朝廷拿不出白银,民间有的是白银,哎,就是不给你朝廷用…… 甚至有人直言:明亡,亡在白银不足。 这其中有很深的经济规律问题,粗浅地来说: 白银紧俏,价值升高,形成银贵物贱的格局。 商业活动与一条鞭法都需要大量白银,征收赋税也折算为白银,现在银贵物贱,原本你家那点地的产出可以兑换一两银子,现在只能兑换二百文,但朝廷还是要一两,所以,你得多卖粮食。 没粮食了? 那是你的事,说好的钱,不能少。卖儿卖女卖自己,看你。 于是,流民成批出现,各地税赋根本就收不上来,朝廷库银锐减,逐渐就没钱了…… 没钱,那就加税。 越加税,越没钱,流民越多…… 像是一个无法破除的魔咒,形成了一个死结,勒紧了大明国运的的咽喉。 现在,随着朱允炆推行一条鞭法,商业解禁,这个问题开始初漏端倪,有些地方出现了白银慌的问题,毕竟在建文朝,可没有西方大量白银输入。 若不是朱允炆开挖了若干大型银矿与铜矿,根本就无法支撑起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可大明银矿就这么多,随经济更进一步发展,多少银矿都未必能跟得上市场需要,现在朱允炆没办法去日本、南美洲挖银矿,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扩大宝钞的影响,让百姓转认宝钞,削减白银在商品流通环节的地位与比例。 但宝钞推行是一码事,流通比例提升又是另一回事,强硬的法令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那就是让商人在朝廷与民间充当中介作用,发挥商人在扩大宝钞中的作用。 如果商人下乡收粮食,与朝廷站在一个位置上,统一使用宝钞,贩卖货物中,全部推行宝钞,当这种现象维持一两年,百姓看清楚了宝钞的稳定与价值后,白银流通自然减少,宝钞占据主流。 只有宝钞占据主导地位,维持与保证宝钞的价值、购买力,大明才可能破除白银短缺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无论通胀还是通缩,朝廷都有足够的能力去调节。 朱允炆放任英烈商会壮大,眼看着晋商商会成长,一个个大商业集体的出现,看中的就是商人集体的力量,孤立而分散的商人,很难配合朝廷做这些事,但集体却容易多了。 虽然坐视商人团体壮大,也隐藏着巨大的风险,但相对于白银短缺的危险,事关一条鞭法执行的成败,关系国计民生,朱允炆不得不承受这种风险。 现在商人开始与朝廷讨价还价了,他们看出了自己的力量,这一次张嘴是为了钱,那下一次张嘴,可未必就是纯碎的钱,而是更大的利益。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盘算一番,道:“臣认为可行,但需要加一些约束。” “夏尚书请将。” 常百业心头一热,只要朝廷答应,那事就好办。 夏元吉严肃地说:“商人买走军士抢来的战利品,必须依实报价,不可欺负军士,故意压低价格。” “这是自然。” 常百业没意见,商人虽然图利,但毕竟那是带刀子的军士,真搞砸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夏元吉微微点头:“多邦城,升龙城,清化城,里面的战利品都可以发卖给你们商人,但必须与张辅等人议定好价,且王宫内战利品不归属你们。” 常百业点头。 王宫里的东西拿过来也未必敢用,万一违制,说不定被人告发全家就去菜市口摆摊了。 夏元吉提醒了句:“安全问题需要你们自己负责,且必须听从张辅安排,若脱离指挥,擅自行动,杀头掉脑袋,可不要怪朝廷。” 常百业与周大匠连连答应。 朱允炆见夏元吉说完,起身看向文楼方向,平和地说:“朕也给你们提两点。其一,你们想要自钱庄中借出钱财,没问题,但前提是必须先在钱庄中存入二分之一的钱钞,即每借用一百万两钱钞,就需存入五十万两。准你们自京师存入,于广西、广州、云南、江西等地提取,免去途中运输之困。” 常百业骤然凝眸,朱允炆的话,意味着朝廷在广西、广州等地钱庄存有大量的钱钞与银铜,朝廷果然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吗? 可是,他怎么能预知商人会参与征南之事? 朱允炆没想到常百业等商人会参与到其中,之所以转移了无数钱财到广西、云南等地,最初的打算是军士带战利品返回时,会将这些东西存入钱庄,兑换为票据,返回京师或卫所后再提取出钱钞。现在商人想要插一脚,倒省了不少事。 “其二,宝钞必须占据主导,待你们归来之后,需动用一切力量,扩大宝钞使用,能不用白银就不用白银,能不用铜钱就不用铜钱,宝钞占比在你们商会货物交易中,占比不得低于八成。” 常百业与周大匠对视了一眼,答应下来有着一定的商业风险,可相对即将所得的利益,这点风险算不得什么。 更重要的是,常百业相信朱允炆能稳住宝钞的价值与购买力,也清楚宝钞大行的好处,从大商业来看,宝钞代替白银铜钱利大于弊。 退一万步,如果执行过程中没有办法达到八成占比,着急的也是朝廷,他们会主动想办法解决难题,风险不是由商会全部承担。 常百业答应了,代表晋商商会。 周大匠也答应了,代表他个人。徽商尚没有自己的商会,他背后的徽商虽多,但周大匠说了不算,回头还得去商量…… 夏元吉在常百业与周大匠走后,有些担忧:“安南战争让商人看到了利益存在,他们一旦摒弃立场,成为若干商团,对朝廷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朝廷需要早作准备。” 夏元吉抬脚跟上前:“浮动税率的问题,户部已调查清楚,也拟定了方略,只等皇上批示,便可颁行天下。” 浮动税率,将会成为朝廷切割大商业团体的一把利刃,户部不止关注了奢侈品等问题分档,还以营收分档,若商人旗下店铺年营收超出五千两,则会在税率上略作提升,超出一万两时,则会加重税,超出十万两时,税会更重。 商人想要利益,朝廷也想要。越是大商巨贾,越需要挨刀,除非他们早点分家,加店铺转移到几个儿子的名下…… “浮动税率的事延迟吧,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朱允炆认为浮动税率的杀伤力有些大,若过早扼杀商人的积极性,朝廷商税很可能会锐减,不妨给他们一些喘息时间。 猪,养养才有膘。 英烈商会。 原本显得宽敞的大厅此时却十分拥挤,甚至都没了坐着的位置,许多商人只能站着。 常百业看着焦急等待的众人,严肃地说:“朝廷已经答应了!” “好!” 一众商人顿时激动起来,满堂欢呼。 常百业让众人安静下来,讲明白了各种条件之后,道:“诸位想要求财,想要入局,就必须答应朝廷的要求,否则不准进入安南。” “我们答应了!” 商人中有人高喊。 打灭国之战,战利品怎么可能少? 别看安南升龙城以前被占城攻破过几次,但安南的宝贝多着呢,只要给他们三五年时间,就能积累出大量的宝物。何况积累了二十多年,宝物少才怪。 从安南弄来财宝,拿到京师贩卖,获利至少要翻个八九个跟头,朝廷给了发财的机会,到时候帮帮朝廷也是应该的事。 众人一致同意,并在英烈商会,于户部、工部官员的见证下,签写了约定文书。 各商会、商户都在筹聚人手,一些有眼光、有见识的掌柜被选拔出来。对于商人来说,掌柜是最宝贵的,若把货看走眼了,没捞到多少好处,岂不是白忙一场? 一批批精干的伙计随着商人离开了京师,奔赴广西而去。与此同时,一群人入京了,合计七十二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灭国,必先以文化(二更) 皇宫,大善殿。 内阁大臣陈迪,礼部尚书黄观,翰林学士方孝孺、国子监祭酒杨士奇,充当迎宾,恭恭敬敬,肃然地站在门外等候。 内侍撑着罗伞、侍女持着仪扇,列于道路两旁,如此高规格的礼遇,着实是建文朝罕有。 然而,来的人值得! 来了,七十二人,皆是玄青色长袍,头戴纶巾,手持书卷,有胖有瘦,高矮不一,唯神情肃穆,步步相同,秩序井然。 方孝孺带人迎了上前,深施一礼:“方希直见过诸位先生。” 陈迪、黄观、杨士奇纷纷行礼。 冉忠带人上前,还礼道:“我等不敢称先生。” 方孝孺哈哈大笑,目光扫过众人,敬仰不已:“诸位可是贤人之后,若不敢自称先生,那天底下谁人还敢称先生?请。” 冉忠淡然一笑,抬头看去,只见朱允炆已抬脚迈出大善殿的门槛,连忙上前行礼。 朱允炆快速走至,托住冉忠的手,笑道:“古有七十二贤人,今有七十二先生,是朕之荣耀,大明之文福。诸位,请进。” “草民等愧不敢当!” 冉忠等人感动不已。 “当得!” 朱允炆拉着冉忠,带人进入大善殿。 大善殿,皇上读书之地,这里藏书无数。平时朱允炆看书都是在武英殿或后宫,很少来大善殿,但接待这一群人,武英殿不合适,奉天殿不合适,想来想去,最好的地方,也就是这大善殿,因为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两个字: 大善! 冉忠入殿,听闻耳边传出礼乐之声,看向两侧编钟,不要赞叹朱允炆的用心,侧身介绍道:“皇上,臣不负所托,在安全局、各地官府的支持下,找寻到七十二贤人中直系或旁系,合计三十家,七十二儒。” 一三十岁左右,温谦儒生上前:“草民颜宝,颜回五十四代。” “颜回之后?” 朱允炆连忙起身,颜回在孔子七十二贤人中,位列第一,其后人能出山,对于朱允炆的计划大有裨益! “先生请入座。” 朱允炆亲自安排。 颜宝还礼,寒暄两句方入座。 “草民闵行,闵子旁系,第五十二代。” 一四十余岁的先生行礼。 朱允炆笑道:“孔夫子说,孝哉,闵子骞!朕看你闵行,也是一仁孝之人。” “任不才,任不齐旁系,第五十二代。” “《忠孝》、《言行》、《治道》、《进贤》、《刑赏》、《礼教》,可都是任子留给我们的财富啊。快请坐。” 朱允炆十分有耐心,一一见过,无论其是哪一家贤人之后,都如数家珍,将其祖先夸赞一番,然后安排入座。 冉忠、颜宝、闵行、任不才等七十二人被朱允炆如此礼贤下士的态度所感动。 朱允炆看着众人,示意方孝孺等人也一起入座,方说道:“疏浚会通河,河尚未挖通,倒让朕先挖出贤人之后,当真是可喜可贺。” 冉忠笑得有些勉强。 本来冉家到这一脉早已没落,自己只不过教导下孩子家学,心甘情愿当一百姓,哪怕是征调前往挖河,也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否则不说换一官半职,但凭冉子的名头,也足以让自己免于徭役,说不得还会被请到县学、府学当训导或教谕。 可洪武朝的风风雨雨,让冉忠没有半点出山的心思,但会通河疏浚中朝廷的改变,绩效法的施行,新奇的混凝土石板,宽松的政治风气,都让冉忠感觉到了朱允炆不是一个简单的帝王。 即便如此,冉忠也不想出来为官,可人在大明,身不由己,衍圣公孔讷的死、青州事变,并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结果去年夏天来了三个家伙,一个胖瘸子、两个瘦猴子,围着自己问东问西,还写什么实训报告,估计就是他们捣得鬼,把自己调查了个底朝天,结果被举荐到朱允炆这里。 皇上下旨要见,冉忠想推也推不掉。在大朝觐之后赶至京师,之后就是秘密使命,出京师,找人,经过大半年,回京师。 这不是挖河挖出来的,是被人刨出来的…… 朱允炆寒暄一番,严肃起来:“朕命冉忠寻你们而来,是有一件天大之事想要你们帮朕完成,虽然冉忠说服你们出山,定是说出了这个理由,朕还是要亲口说,大明需要你们这些贤人之后,为家,为国,为大明江山,天下太平!” 颜宝侧身拱手:“皇上,我等虽家族没落,声名不显,然身上流淌着祖先的血液,家国之义,江山之本,我等不敢忘却。” “我等不敢忘却!” 众人齐声。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朕就直说了,眼下安南胡氏父子弑君夺位不说,还诈降大明,杀掉了应该继承王位的陈天平,又对我广西、云南等地发动进攻,朕已下令征伐安南,张辅挂帅,已是出征。” 冉忠、颜宝等人安静地听着。 朝廷出兵安南的事,他们是知道的,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朱允炆目光深邃:“这里没有外人,朕就直说了,安南陈氏已无后人,胡氏父子又是必死无疑,考虑到安南原本就属中国领土,朕打算彻底收回安南!虽然安南与我大明同一文字,同一习俗,同一节日,然其毕竟独立出去日久,想要完全让其归化大明,教化必不可少。” 朱允炆清楚朱棣时期张辅打下了安南,但也清楚,安南之后屡屡叛乱,张辅先后出征数次,屠杀无数,可张辅之后,大明逐渐失去了对安南的控制权,之后安南再次独立。 大明没有守住安南的因素有很多,在朱允炆看来主要有三点: 其一,缺乏一个铁腕人物镇守; 其二,官吏不把越人当人; 其三,在教化上没有下功夫,让越人认同归根。 前面两个相对而言,朱允炆可以想办法来治理,只要任人得当,问题不会太大。但教化绝非是官员的问题,也不是军队的问题,而是日积月累的教育问题。 毕竟,欲灭其国,必先从其文化与精神上入手,只打下地盘,人家不认自己是中国人,那迟早会生乱的。 朱允炆决定在安南地盘上,建立一座座大明学堂,准许当地的学子参与科举考试,准其进入朝廷当官,并大肆传播儒家忠君爱国思想,凭借着建文盛世,让其彻底认同于大明,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明子民! 朱允炆需要这些贤人,需要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自己的学识与责任,去守护大明的领地,真正将那一片土地握在手中! “安南将成为大明的一个郡,重建安南,安抚民心,教化归顺,都需要你们参与其中,朕知此行路途遥远,也知此行危险重重,你们但有所需,尽管讲来。” 朱允炆将心中的打算告诉众人之后,等待他们的条件。 众人先是沉默,后齐刷刷起身。 颜宝带众人喊道:“我等愿为儒家学问的殉道者,前往安南,并无任何所求。” 朱允炆动容,这群人的道德水平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就像是一些伟大的支教人员,他们所求的不是名誉,不是利益,而是道义,是信仰,是改变他人与地方苦难命运的伟大人格! 这世上,不都是利益往来! 这世上,真的有圣贤! 朱允炆看着众人,起身作揖,深深一礼,方孝孺、杨士奇、黄观、陈迪同样起身作揖。 这些人的伟大,足以当得起这一礼! 冉忠、颜宝等人回礼。 这些人没有提要求,提待遇,是他们的伟大,但朱允炆不希望寒了人心,当即下旨将七十二人提拔为国子监国子学博士,正五品,下旨对其家人免除徭役十年,免除税赋十年,各赏银五十两,绸缎五匹等…… 这些举措,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家人,好好在安南办事,哪怕是自己出了问题,他们的家人朝廷也会管的。 颜宝、冉忠等人很是满意,在国子监与杨士奇等人商议两日之后,带着一大批教材,乘坐着朝廷准备好的舒适马车上路的了。 他们的教材,没有数学,没有杂学,只有儒学,除了四书五经外,最多的就是思政教材。日后越人想要学习数学与其他学问,就需要进入国子监深造。 解缙回京了,对于没见到贤人之后深感惋惜。 凤阳旱灾终于还是挺过去了,接连几场大雨,让淮河再次水涨船高,朝廷运粮变得更为便捷,为抗旱,抗涝,解缙组织一批人趁着旱灾时,修建了大量水渠、水塘,顺便还将淮河某些地段拓宽了…… 毕竟一群人吃了就躺在城里等着下一顿也不是个事,只要干活就有工钱,就有饭吃,为了肚子,为了存点钱,打点底子,灾民并没有抵触。 灾情救援及时,整体上并没有闹出大的问题,除了涡阳惨案外。 至于太湖一带,趁着水灾退去,百姓正是对其害深感痛苦时,工部抓紧时间勘验了夏元吉等人的疏浚方案,眼下正在准备征调十万民工,争取在冬日之前,完成吴淞江的疏浚,以解决太湖水流不畅,动不动就涝灾的问题。 太湖一带虽遭遇了涝灾,但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绝收,水稻虽然被淹了几天,有些还顽强地活着,朝廷估计会减收四成,多少算是保住不少粮食,不需自其他地方调粮食。 灾情很大,损失也不小,但朝廷抗住了,百姓也抗住了,这让朱允炆很是欣慰。 虽然金川门外的粮仓空了四分之三,但这不要紧,苏湖与凤阳两地有灾,并不是整个大明有灾,随着其他地区夏粮入库,缺少的粮食会慢慢补充回来。 随后不久,茹瑺、郁新等先后回朝,禀告了救灾状况,与解缙一起,联名上疏《救灾策》,直言:“军民一体,成效斐然。” 内阁解缙等三人一致认为,朝廷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控制局面,减少损失,最关键的在于投入了军队,让军士负责运粮、救灾、维护秩序、保障百姓生活。 若循规蹈矩,按往日县衙或府衙为主的做派,怕会力有不逮,难获如此成效,主张日后灾情发生时,可委派朝廷官员,调动卫所之力,全力救灾,以成惯例。  第六百五十二章 马哈木的机会(三更) 朱允炆答应了内阁的请求,但加了一条,需取得自己、五军都督府、兵部同意。 京军中抽调一部分投入救灾,内阁大臣或中军都督府武将直接带领好控制,距离南京近,很难发生军扰民的问题,也不会演变为兵灾。 可在地方上,比如陕西、云南等地,远离京师,若有人借灾情擅调卫所军士,那就乱套了。万一卫所将领贪污有问题,很可能会让灾情雪上加霜,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会被逼上梁上。 看似合情合理的背后,隐藏着不少问题。 如果再深挖一点,就是文官看到张辅带兵出征安南,武将的荣耀将盖过文官,心里不舒服,想要掌握更多的权力。 朱允炆答应了,又没答应,附加条件的结果,意味着到时候再商量。 在张辅大军了连绵数十里奔赴广西,商人、儒士随后追赶的时候,北元内部的斗争越发激烈。 杭爱山,密塔尔河。 哈什哈擦拭着带血的马刀,冷冷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杭爱山,身后是额日和木、卓力格图等人,草原上,到处都躺着尸体,瑟瑟发抖的孩子与女人排着队,缓缓走向不同的营帐。 她们是胜利者的战利品,一堆货物而已。 卓力格图兴奋地对哈什哈说:“丞相勇猛,再一次击败了马哈木,并俘虏其族人四千余。” 额日和木微微皱眉,看了看那些妇人,对卓力格图说:“这些人并不是绰罗斯部落的人,只不过是归附马哈木的小部落而已。他们的死活,马哈木并没有放在眼里。” 卓力格图不乐意了,你额日和木怎么回事,没看到丞相都在享受胜利的喜悦,这个时候泼冷水合适吗? 哈什哈收刀归鞘,指了指杭爱山的方向:“马哈木不过是一条癞皮狗罢了,一遇我大军,便会败退,不堪一击,这次让他侥幸跑了,下次我一定要他的命!” 额日和木连忙劝:“丞相,自马哈木对我们出手以来,他七败二胜,他胜时,我们损失惨重,他败时,却没多少损失,其主力尚在,不可大意啊。” “够了!” 哈什哈愤怒了,就不想听到,就不愿回想的就是被马哈木打败的事,偏偏额日和木一而再,再而三提起! 额日和木脸色一白,看着一脸怒容的哈什哈,凄然地说:“身为丞相的臣子,当时刻警醒丞相,不可轻敌。若丞相认为臣有罪,那就让我离开吧!” “你以为我离不开你?!” 哈什哈怒吼。 额日和木对自己是有些用处,但他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一个动脑袋的人,身体又弱,连人都杀不了几个,也配在这里整天叨叨自己? “额日和木办事不力,撤去大司农一职,你好好返反省反省吧!” 哈什哈绝对让耳边清净一点。 额日和木张了张嘴,终没有求情,而是低头谢恩,转身离去。 卓力格图看着这一幕,多少有些开心,没了额日和木,哈什哈将会更器重自己。 与卓力格图不同,岱森达日有些不安,额日和木虽然不是一个武将,却颇有智谋,哈什哈的许多行动背后,都有额日和木的影子,在与马哈木战斗的关键时期,让此人离开可不是一件好事。 “大宴!” 哈什哈下令。 杭爱山,一座山峰上。 马哈木一步步走向悬崖,然后在悬崖边缘停了下来,看着远处的草原,那里的人群分散着,篝火点起,炊烟袅袅,更似是有女子助舞,许多人围成了圈,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 “军心还稳吗?” 马哈木的声音有些冰冷。 折兀朵犹豫了下,如实说:“接连几次战败,军心受挫,有些人甚至……” “甚至怀疑我的能力,是吧?” 马哈木转过身。 折兀朵凝重地应了声:“是!” 马哈木哈哈大笑,指了指远处的草原:“败退只是策略,听闻中原汉朝,有刘邦与项羽交锋,刘邦十战九败,只赢了一战,而那一战之后,项羽死了,刘邦成了帝王。眼下我们不过才输了五次,就没有人相信我了吗?” 折兀朵不知说什么好,寻常军士又不认识刘邦、项羽,说这些也不能鼓舞人心。 马哈木有些尴尬,看来是举例子举错了,不过没关系,这些人将彻底明白自己的用心。 “传令,让所有军将集合。” 马哈木传下了命令。 折兀朵眼神一亮,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 马哈木抬头看着蓝天白云,自从去年被胡濙说动,绰罗斯部就与尔扈特部开战,趁着哈什哈不备,取得了两场胜利,斩其主力五千余人。 可是哈什哈毕竟是勇不可挡的人物,身边悍将又多,实力又大,手中还捏着一个可汗,很快就恢复了力量,于去年冬日开始,屡屡出兵绰罗斯部,自己被迫举族迁移。 直面哈什哈,马哈木才知道自己有些低估了对手,哪怕是自己最精锐的骑兵,也只能与哈什哈形成僵局,根本就无法保证胜利。 依靠正面的对决,马哈木清楚希望是渺茫的,但战争有时候不只是靠骑兵对砍,还需要靠脑子。从书籍中,马哈木找到了制胜之道。 那就是示弱于人,然后攻其不备! 马哈木相信,自己接连失败退走,足以让哈什哈看轻绰罗斯部,而当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自己报仇雪恨的时候。 天暗了下来,阴云遮盖了星月,让世界变得昏暗起来。还好,只要适应了黑暗,还是足以看清楚道路。 马哈木咀嚼着一块牛肉,盘算着接下来的战斗。 就在此时,峰陆突然来报:“山下来了一骑马。” 马哈木紧张起来,莫非是哈什哈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派人进山了? 就在马哈木考虑是否要放弃行动时,月哲带来了准确的消息:“哈什哈旗下的额日和木前来投降。” 马哈木十分意外,派人将额日和木领了过来。 额日和木对马哈木行礼,不等马哈木询问,主动说:“我是真心归降于你,不是为了权势,也不是有其他阴谋,而是我想保住自己的族人。” 马哈木凝眸看着额日和木,问:“何出此言?” 额日和木呵呵笑了笑,看了看周围的军士,道:“你屡屡败退,却从未损失主力,哈什哈屡屡得胜,却多了一堆累赘,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又过于自大,骄傲自满,只要你一个冲锋,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我不想死,也不想让自己的族人死,所以我来了。” 马哈木略一沉思,讥讽道:“你可是哈什哈手下的第一谋士,你投降于我,我敢接受吗?依我看,这是你与哈什哈的计谋,引我今晚进攻罢了。” 额日和木坐了下来,毫无畏惧之色:“第一谋士?呵,不过劝他不要大意,不要沾沾自喜,却被他赶走,如此之人,不配我效力。马哈木,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实力,只要我答应放过我和我的族人,我可以帮你成为新的瓦剌王,甚至可以让你的儿子成为北元的大汗!” 马哈木眼神一亮,有些动心。 哈什哈之所以握着孛儿只斤·坤帖木儿这个大汗,就是诶日和睦的功劳,他若真心实意为自己办事,借助他的智慧,未必不能除掉哈什哈,继而一统瓦剌部落。 但是,眼前的人突然来降,手里也没提着哈什哈或卓力格图的脑袋,实在是让人难以信任。若他真与哈什哈布置了圈套等着自己去钻,那绰罗斯部落就危险了。 “抱歉,我不能信你。” 马哈木坦言。 额日和木低下头,然后看向一旁的桌案,那里摆放着一盘牛骨肉,问:“我可以吃块肉吗?” 马哈木皱眉,示意给他肉。 额日和木抓着骨头,看着香喷喷的肉,对马哈木说:“你想吃肉吗?” 马哈木不言。 额日和木晃了晃手中的骨头,一口咬了下去,吞掉一口肉,说:“从这里下口,可以吃掉六分之一,若是换个位置,却可以直接吃掉二分之一,可如果连骨头带肉一起吃,却很难吃掉肉,甚至可能崩坏牙齿。西面,是骨头,东面是骨头,北面是肉,南面也是肉……” 马哈木看着额日和木,他在用骨与肉来告诉自己哈什哈军阵的布置,这个情报与自己骑兵的侦察是吻合的,说明此人并没有撒谎。 “为了你的族人,出卖哈什哈与大汗,背负骂名,值得吗?” 马哈木起身问。 额日和木咬碎了骨头,恶狠狠地说:“若论背负骂名,你说身上的可不比我少吧,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归附哈什哈时,就是为了让族人活下去,依附强者,不正是我们这个族群之所以强大的原因吗?” 马哈木笑了。 自己身上的骂名可不少,外族人怎么说,就随他们吧,自己要做得,那就是站在最强的位置上! “传我命令,按计划行动!” 马哈木走出营帐,上了马,身后是一万五千骑兵,这是绰罗斯最精锐的力量,是马哈木用心锤炼的狼兵! 额日和木随军出征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在马哈木的身旁。 可耻吗? 额日和木咬了咬牙,为了活下去,自己舍弃了尊严,舍弃了忠诚,舍弃了气节,现在,自己要把是舍弃的一切,夺回来,以另一种方式,给另一个人看。 骑兵出了山中峡谷,无声无息中解决了哈什哈的一些哨骑,然后兵分三路,其中两路绕路去了南北,中路由马哈木亲自带领,负责冲击的是哈什哈最精锐的骑兵! 只不过这些人喝了酒,跳了舞,睡了觉,还有多少战斗力呢? 骑兵在是接近哈什哈营地两里时发动了冲锋,大地震颤,马蹄踏过青草,疾驰而去,夜幕之中,三道骑兵如尖刀刺向了一处营地。 锋芒,撕裂了夜空。 月亮拨开了乌云,惺忪地看着一场戏。 马哈木抽出了马刀,乌拉声响彻草原,哈什哈从睡梦中惊醒,一脸惊恐地走出营帐,看着远处冲杀而来的骑兵,大喊一声:“糟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尊严不是盐(一更) 骑兵疾,劲草折,引刀呼啸无人怯。 夜风卷,杀声彻,弯弓冷锋朝天射! 咻咻! 一阵弓弦颤抖声,形成声浪,夜空更显阴暗,长箭飞至空中高处,之后带着弧线下落,箭矢撕开风流,风擦过雕翎,箭身出现了细微的游荡,随后坠落而下! 噗噗噗! 惨叫声炸开,整个营地陷入了惊慌失措之中,不少土尔扈特部的骑兵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射死、射伤,一些身手敏捷的汉子还没到马棚,就被马刀砍掉了脑袋,一些人上了马,却根本冲锋不起来,嘈乱的军营,近在眼前的敌人,独立而分散的力量,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马哈木亲自带人冲锋,身后五千骑兵采取的依旧是典型的箭矢阵,充当箭矢尖的,依旧是马哈木!首领亲自带头,冲在最前,极大鼓舞了绰罗斯部的士气,让接连失败的众人鼓着一口气,奋力冲击。 哈什哈还是太自大了,也小看了自己。 马哈木砍杀着敌人,直冲进去两里,杀敌数十人,才看到哈什哈慌乱中整顿军队。 晚了! 在乱军之中反击,对付少量偷袭骑兵尚且有用,但现在自己不是少量骑兵,而是全部精锐,一万五千的精锐! 哈什哈的营地有些长,这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但也只不过是喘息罢了! 折兀朵、月哲自南、北两个方向发动了冲锋,三面夹击之下,哈什哈的外围防线快速崩溃,卓力格图眼看情况危急,也知现在反击来不及了,马上劝说哈什哈:“丞相,撤吧!” 哈什哈面目狰狞,怒喝:“如此小儿也敢欺我!” 岱森达日见外围已是失陷,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推搡着哈什哈上了马,喊道:“快,向东撤退!” 哈什哈也清楚无力回天,带上傀儡大汗,带上老婆孩子若干人,大臣大将若干人,在骑兵的护卫向向东逃窜,他带人跑了,营地里的兵就彻底倒霉了。 没有了主帅,没有了统一的调动,也没有收到撤退的命令,要么独立作战被杀,要么投降被俘,一些骑兵趁乱逃走,马哈木也没派人去追。 凿穿了哈什哈的营地之后,马哈木顾不上收拾营地里的残兵败将,与折兀朵、月哲等人会和之后,兵马合一,直追哈什哈而去。 哈什哈催马飞奔,眼神中充满了怒火。 逃! 又是逃! 哈什哈心头窝着火,自从东征开始,自己似乎逃跑的次数越来越多,先是被宁王朱权偷袭,被迫西撤,后又被马哈木伏击,再次败退,现在又是马哈木! 哎,自己若是听了额日和木的话,做好警戒,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悔不该当时! “丞相,马哈木追来了,我来断后!” 巴锡渥看到身后多出一支骑兵,知道大部队撤离需要时间,主动请缨。 哈什哈深深看着巴锡渥,道:“一定要回来!” “哈哈,丞相放心!” 巴锡渥转身,带两千骑兵折返,冲着马哈木就杀了过去。 两军对冲,马蹄飞乱,不久之后,草被血冲倒了。 巴锡渥用生命,为哈什哈争取了时间,马哈木提着巴锡渥的头颅,追出五十里,砍杀哈什哈军数千,甚至在乱军之中,不小心将孛儿只斤·坤帖木儿给杀了,可哈什哈依旧带着人跑了。 马哈木看着坤帖木儿的尸体,有些郁闷。 这一战虽然达到了削弱哈什哈主力的目的,但战略目标一个都没达成,即没有杀掉哈什哈,也没有抢回来坤帖木儿,嗯,活着的…… 额日和木看着不满的马哈木,道:“坤帖木儿死了,对哈什哈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将无法再利用大汗之名,统帅瓦剌诸部。” 马哈木踢了踢坤帖木儿的尸体,确定是死透了,无可奈何地说:“哈什哈没办法利用坤帖木儿,我不也一样吗?” 原本马哈木想要成为第二个哈什哈,挟大汗以令瓦剌诸部与鞑靼,现在好了,人死了,招牌没了…… 额日和木不以为然,分析着:“坤帖木儿死了,哈什哈主力受损已向东逃窜,短时间内他已经没实力返回杭爱山周边,现在瓦剌各部正是需要一个强者的时候,没有大汗,你一样可以站在高处。等真正掌握了瓦剌之后,再选一个人立为大汗也不迟。” 马哈木敬佩地看着额日和木,此人能成为哈什哈的第一智谋,还是有些本事的,自己身边缺少的就是这种人物。 “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马哈木放下姿态。 额日和木认真地说:“臣服于土尔扈特部的其他瓦剌部落已失去了最强依靠,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吞并。只不过,你身边的那两个人可能会因此而变得强大。” 马哈木沉默了。 额日和木说得那两个人,指的是太平、把秃孛罗,这两人也是瓦剌部落首领,手下力量虽不如哈什哈,却也不容小觑,若两人兵合一处,马哈木也很难对付。 在马哈木对哈什哈宣战之后,曾与太平、把秃孛罗秘密结盟,马哈木之所以能带精锐尽出,没有携带族人,原因就是太平、把秃孛罗站在后面。 “留着他们吧。” 马哈木沉思良久,作出决断。 现在的太平、把秃孛罗是自己的盟友,而且是相当听话的人,没必要赶尽杀绝。更重要的是,与哈什哈之间的战争,让瓦剌已经分裂了一次,若是自己再与太平、把秃孛罗开战,瓦剌将二次分裂,他日就算是赢下来,瓦剌也不再是强大的! 从长远考虑,太平、把秃孛罗还需要活着,当然,前提其听自己的话。 在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横扫瓦剌各部落,实现瓦剌制霸的同时,哈什哈带人逃到了土剌河附近。 土尔扈特部损失惨重,精锐力量折去六成,族人遗失更是超出八成,整体势力锐减。 哈什哈坐在帐篷里,阴沉着脸卓力格图、岱森达日、阿古拉等人说道:“我自掌控土尔扈特部以来,罕有如此败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卓力格图等人脸上满是凄楚之色,死了那么多人,失去了那么多族人,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岱森达日犹豫了下,道:“丞相,现在我们需要休养生息,壮大族群,不宜再度出兵。” 卓力格图、阿古拉也认为应当如此,连连劝说。 哈什哈也清楚眼下的状况,只好下令扎营于此,做好警备,同时命令岱森达日带自己的儿子额色库,率兵北上,将遇到的族群都要吃掉,以壮大族群力量,恢复元气。 额色库虽然不到十五岁,但已经杀过人,强壮的身体里流淌着暴虐的力量,开始了自己的征伐之路。 九月中旬,乌里雅苏台。 经过数十次大小战争,马哈木与太平、把秃孛罗彻底掌控了杭爱山及其周边的瓦剌部落,三人成为了瓦剌的真正控制者。 这一日,马哈木设宴邀请太平、把秃孛罗等人。 太平、把秃孛罗等如约而至,面对坐在北面的马哈木,众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毕竟绰罗斯部落最强,他有资格坐在那里。 马哈木并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慎重地处理着与太平、把秃孛罗之间的关系,和气地交谈着。 几轮酒肉后,马哈木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下有两件事。” “大首领请说。” 太平一脸堆笑。 马哈木指了指东面:“哈什哈并没有死,他凭借着手中的力量,吞并不不少部落,我们不得不防。” 太平摆了摆手:“大首领何必担心,眼下天气渐冷,哈什哈就算是有心找我们麻烦,怕也是无力。等到大雪封山时,他更不能出击。” 把秃孛罗喝了一口烈酒:“事不能如此绝对,必要的防备总还是需要的。” 马哈木凝重地点头,道:“我打算在外围设置三道警戒,最远遥控百里,我们各自出骑兵,轮流巡视,你们意下如何?” “没问题。” 太平、把秃孛罗毫无意见。 马哈木很是满意,然后看了一眼额日和木,对太平、把秃孛罗说:“第二件事尤为重要,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宋晟掌管了陕西行都司,并在山丹等地设置了马场,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太平、把秃孛罗心头一紧,宋晟的威名在瓦剌有些大,此人虽然不如冯胜能把孩子吓哭,但也是一个厉害人物,洪武时期的名将,克徽宁、征关陕、镇凉州、破哈密,都有宋晟的功劳,此人之前镇守凉州已让人头疼,现在又掌握了整个西北,堪称可怕。 把秃孛罗心头不安,问:“我们要进军,攻打宋晟吗?” 太平吞咽了下口水,紧张起来。 马哈木哈哈一笑,摇头道:“攻打宋晟,我们可讨不到什么好处,再说了,那里有长城、重关,打下去怕是损兵折将,空劳无功。” 把秃孛罗皱眉:“那大首领的意思是?” 马哈木起身走了出来,严肃地说:“我在考虑,我们是不是接触下大明,向其臣服。” “什么?” 太平、把秃孛罗惊呼起来,其他人议论纷纷。 向大明臣服? 这可是一件耻辱的事! 身为绰罗斯部落的族长,瓦剌诸部落的大首领,竟然想要臣服于大明? 难以理解! 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马哈木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平和地说:“明洪武时期,对北元各部封锁严密,我们的族人也屡次陷入困境,若不是亦力把里与西面的商人,瓦剌早就陷入了绝境。可眼下,盐,铁器,茶,各类物资,我们都已不多,想要得到只有两条路,要么南下去抢,要么对大明臣服。” 抢? 怎么抢,现在大明修筑了一座座城关,有些甚至伸出了长城之外,想要打,太难,为了一口铁锅把命丢了,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可臣服的话,面子问题怎么过得去? 你马哈木不要脸,连杀父仇人,杀岳父仇人都能跪,可我们还想留点尊严。 问题是,尊严不是盐……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一千万两的天价(二更) 瓦剌缺东西,很缺。 今年过去九个月了,商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四月之后,大明商队没来过一次,这自然与瓦剌内部的战争有直接关系,但现在战争结束了,冬天也要来了,商队却没来,日子还怎么过…… 再说了,只依靠商队续命,瓦剌很难获得稳定而充分的补充,偶尔出去放牧,还得提防着宋晟出来打劫,索性不如暂时缩个头,蛰伏起来。 马哈木说服了太平、把秃孛罗,写了一封请降受封的文书,挑选山索承充当使臣,为表诚意,马哈木还在使臣礼物清单中,加入了一百匹战马、三十东珠、一些宝石等。 山索承带了三十余人出发了,带着马哈木的希望。 瓦剌需要休养生息,大明想要找鞑靼的麻烦,那就去吧,只要不来找我们,啥事都好商量。 九月二十日,广西凭祥。 张辅召集各级将官,围在安南舆图前商议作战方略。 大军于八月底抵达凭祥,在休整了七日之后,又投入到了登山、游泳训练中,这几天在河里下饺子的军士几乎塞断了几条河流。 韩观指了指舆图,严肃地说:“摆在最前面的是坡垒关,这里两侧山高,难以翻越,想要从这里打进去,就必须速战速决,以免拖累士气。” 张辅凝重地点了点头:“通过望远镜与连日试探,可以确定安南军队中装备了大量火铳,但其火铳的杀伤力并不大,一百步外,可用牛皮铁盾防住。这个距离,足够我们使用虎蹲炮,彻底打开坡垒关。” 铁铉见识过虎蹲炮,知道其威力,道:“一旦打开坡垒关,我建议不等安南军反应过来,立即开赴丘温县,直接对隘留关发动进攻,彻底打破安南胡氏想要依靠关隘阻拦我军的意图,威慑安南军队!” 张辅严肃地说:“隘留关并不好打,坡垒关只不过是小关,而隘留关却是真正的大型城关,其依山结寨,寨下是有挖有坑堑,堑内还布满了竹签。据打探来的消息,那里守军数量多达两万人,而且还有神机炮与火铳。” 袁岳深深盯着舆图,道:“隘留关应该是进入安南之后第一次大规模战斗,我们打下来是必然的,关键的是,用多长时间。我愿带兵直捣隘留关,两个时辰内,拿下此关!” “两个时辰?” 韩观有些不满,就连铁铉都认为袁岳太过自信,那里毕竟是两万守军,就是站在那里让你杀,两个时辰也根本就杀不完,何况是打下来? 张辅盯着袁岳,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的能力与胆略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军中无戏言!” 张辅严厉地说。 袁岳一拍胸膛:“我愿立下军令状!” 张辅看着袁岳,目光中透着信任:“既如此,南宁卫、凭祥卫之兵,你来统领,作为先锋,直取隘留关!若两个时辰内拿不下来,军法不容!” “属下遵命!” 袁岳很是高兴,大明与安南的战争,第一战必然会被记录下来,也会以最快的方式奏报给皇帝。 第一功,谁不愿意抢个头筹! 都指挥同知程宽、都指挥同知杨嵩等人羡慕不已,张辅果然还是倾向于自己人啊,也不怕落一个任人唯亲的名声。 不过隘留关之后还有鸡陵关,不怕没仗打。 张辅挺直了腰杆,看向铁铉:“昨日皇上来了圣旨,还请铁尚书给他们说说吧。” 铁铉看向众人,没有来请圣旨那一套,直接说了内容:“皇上有旨,大明兴兵南征,只为俘虏胡季犛父子,消灭他所谓的大虞国,并非与安南境内所有百姓为敌,特发‘七不许’作为军令。” “何为七不许?” 杨嵩问。 铁铉威严地甩动了下袖子,道:“一不许放任军纪,二不许屠戮百姓,三不许毁人庐墓,四不许抢人妻女,五不准杀戮降附,六不许焚毁庄稼,七不许毁人宗庙……” 张辅警告道:“各位回去之后,转知到每个人,一旦触犯,轻饶不得。” 众人连连点头,默记在心。 铁铉补充了句:“皇上还说了,但凡军中能奋战杀敌,斩将夺关,冲坚破阵,出奇立功者,俱籍其姓名,班师之日,论功行赏,不容有夺功、冒名之事发生,一旦查实,必加严惩!” 袁岳等人听闻之后,自是点头。 建文帝对贪功、冒名、欺军的处置相当严厉,在二月份至五月份之间,各地卫所中都有大量军官因为这些问题而倒霉,据说朝廷都追溯到了捕鱼儿海战役时期。 用朱允炆的话,那就是倒追二十年,谁伸手,一辈子都别想安稳。 军功不可夺,不可冒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何况眼下记录军功的不仅有兵部主事,还有五军都督府推官与安全局,三个账本,加上兵部尚书亲自盯着,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军事上的准备已是就绪,但利益上的问题还没有敲定。 在张辅开完军事会议之后,常百业、周大匠、梁文星等人进入大帐。 常百业最近有些头疼,在京师的时候朱允炆已经答应了的事,到了这里出了一些问题,问题不大,但要命。 “你们想要升龙城里的宝贝,只愿给五百万两可不够。” 张辅狮子大张嘴。 常百业有些想哭,着急地说:“张大帅,升龙城的情报也传过来了,那里的货物价值虽然不敢说有多少,但最多也就价值四百万两,你这要五百万两,我们没办法啊。” 张辅指了指舆图上的多邦城,说:“我们退后一步,这里附送给你们。” 常百业看了下舆图,脸色更难看了,直言道:“多邦城就是一座兵城,根本就毫无价值可言,就是把石头给拆了送到大明,也值不了一百万两啊。” 确实,常百业没说错,多邦城是一座完全意义上的军事城池,里面驻扎着安南大军,是保护东都升龙城最重要屏障,那里不值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升龙城有多少宝物,谁都说不准,你们商人收到的情报,只不过一些俘虏所言,做不得真。” 张辅咬定不放。 常百业看向周大匠,周大匠哀叹一声,道:“商人财力也有限,若张大帅认为东都升龙城价值五百万两,那西都清化呢,又要价值多少?虽然徽商、晋商、浙商等联手,也拿不出如此天价吧?升龙城,我们最多出价四百一十万两。” 旁听的铁铉搁下茶碗,冷冷说:“如此买卖,让我大明犹如土匪强盗,若传出去,大明威严何在?低于失败五百万两,免谈!” 常百业深呼吸:“铁尚书,据我所知,朝廷此番开拔三十万军队,也不过动用了一百六时万两钱钞(没计粮草),眼下我们拿出如此之多,数倍于朝廷军饷,缘何还不满意?” 铁铉呵呵看着常百业:“因为你们是商人,商人图利,若不是有巨利,你们会来到这里?” “可求利也是要讲究本钱的,若亏了本,或折了利,那这生意是做不起来的。我们不仅要出人,还需要大批人手帮助运输,等贩卖出去,收回本钱,怕不知什么时候。” 常百业很是不满意。 张辅叹了一口气,说:“好了,战事即将开始,我们实在是没必要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说吧,你们最终能拿出多少,成不成,都亮出底线。” 常百业与周大匠等人商议一番,说:“升龙城、清化城,即安南东西两都,连通周围十二座城,我们出价合计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 张辅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要知道在洪武朝时,朝廷满打满算也才三百万两银的财政,将实物税折算为银子,也根本到不了两千万两!随建文-革新推动,大面积免税田纳入税收范围,加之提升了税率,商业拉动,朝廷财政猛增,在建文二年时达到了四千五百万两。 商人拿出一个国家近四分之一的财政,该是如何可怕的一股力量。 常百业与周大匠等人却不这样想,现在喊出的一千万两,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真正自己掏出来的钱,只有五百万两,至于剩下的一半,那是皇室中央钱庄出的,自己只不过交了一笔借贷利息罢了…… 铁铉与张辅都沉默了。 一千万两,对于大明财政而言是一笔极乐观的数字,有了这一笔钱,财政必然宽裕,到时候无论是施行文教,还是基础建设,亦或是扩大新军之策的范围,打造战船…… 哪怕是将旱灾、涝灾与安南之战的耗费都算进去,也必有剩余。 得。 答应了。 张辅与铁铉,就这样将安南主要城池,包括东西两都的战利品,打包卖给了商人。 没错,朝廷下令不允许滥杀百姓,问题是,商人来一趟,还真的不是打劫百姓的,百姓能有几个钱。他们的目标就是安南的王公贵族,这些人是要被抓起来的,人都被抓了,顺带抄个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果胡季犛知道战争还没开打,自己的东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跳城墙。 走出营帐,常百业笑了。 这是一笔多划算的买卖啊,只需要五百万两的成本,就可以撬动一千万两,而赢下来的,却是难以估量的财富。 升龙城的宝贝很多,那些俘虏懂什么,一些没见识的人,真正知道消息的,还是去过占城的商人,他们说了,升龙城的宝贝十天十夜都拉不完。 无论如何,这是一场豪赌,赌对了,晋商开出一个新时代,赌输了,赔掉本钱,回山西挖煤去。 九月二十八日,张辅下令,军队进入最高战备。 九月二十九日,先锋袁岳率南宁卫、凭祥卫,合计一万五千人,出凭祥关,扎营于坡垒关外三里。 十月一日,张辅下达了军令:“进攻!” 一时之间,风云变幻,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安南战争就此拉开序幕,有些人会死在这里,有些人将赢得荣耀。  第六百五十五章 勇夺隘留关(三更) 纪纲、耿韦等身披铠甲,腰挂大刀,背后长弓与箭壶,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薛禄没有穿盔甲,哪怕是袁岳说了几次,他也不打算穿,眼下要打的是攻城战,要的是敏捷与速度,穿着几十斤的盔甲,必然会拖累自己的速度。 袁岳拿着望远镜,盯着远处的坡垒关,严肃地说:“坡垒关并不算高,也不算险,只是安南前哨,兵力千余人,我们真正的对手在隘留关,所以,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坡垒关,直奔十五里,进攻隘留关!” 薛禄请令:“给我一千人,定能打开坡垒关!” 袁岳笑了笑,对薛禄道:“好,动手吧。” 薛禄哈哈大笑,当即调动一千人冲向了坡垒关。 坡垒关守将听闻到动静,连忙敲锣警戒,大批军士登上关城,手中不是强弓就是火铳,瞄准了正在进攻的明军。 薛禄冲在最前面,身后是纪纲、耿韦等人,每个人手中拿着的都是厚重而奇怪的盾牌,盾牌外围是铁皮,里面是从北地运来的牛皮,牛皮之下是一层一指厚的硬木,硬木之下,又是铁皮。 这种特质的盾牌,是袁岳、薛禄、纪纲等人的“发明创造”,名为“推盾”,做工虽然简单,但实用性极强,是专门针对安南军队装备有火铳而设计的。 当薛禄带人接近城关百步时,坡垒关的安南军就开始发动了进攻,火铳,箭雨,开始覆盖下来。 推盾的威力开始显现出来,这种盾牌面积足够大,蹲下身就能护住前面,顶在头顶上,足够护住两个人,密集的推盾结阵,任凭坡垒关多少箭多少火铳,根本就无法破开推盾的防御。 当薛禄等人接近城关五十步时,城关上的人慌乱起来,还没准备好大石头、大木头,明军的箭雨就到了,惨叫声一片,有些军士直接从城关上跌落下来。 两轮箭雨之后,整个坡垒关俨然成为了刺猬,因为城关的高度只有一丈多,根本就用不着什么云梯,腰间的铁抓、铁钩纷纷丢上城关。 安南军士刚想砍断,就听到城下一阵砰砰响,神机营中五十人,专门负责狙击,露头便杀。因为此时的火铳用的是散弹,为了保证不误伤自己人,神机营的火铳手距离城关很近,待自己人登城时,火铳手就失去了作用。 他们的作用,只是争取时间,彻底让对方不敢冒头,不影响登城。 薛禄不愧是武状元,口中咬着大刀,就上了城关,不等安南军士杀过来,便大喝一声:“大明薛禄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如雷声音,让人畏惧不已。 安南守军见杀过来的明军越来越多,城关已然失守,当即作出了一个看似正确的选择: 弃关! 此时对方还有八百余人,完全可以与明军交锋一二,可惜他们已失去了作战的勇气。薛禄有些不尽兴,纪纲也不满意,这还没亲手杀几个人,就跑了? 袁岳看到坡垒关已下,命令黄贵通知张辅,然后亲自带兵穿过坡垒关,重新安排了队伍,下达了全军急行军的命令。 而在这之前,侦察兵已先一步前进,登山越岭,拿着望远镜仔细盯着道路两侧的山崖,确定没有伏兵,则会每隔一段距离汇报一次。 毕竟山路狭窄,万一被人在山上丢了石头,那就惨了。 好在一路上山势起伏,都不适合埋伏军队,袁岳带一万余人,抵达了隘留关之外。 镇守隘留关的是胡季犛的心腹大将黎威都,可以说是胡季犛的同族中人,此人忠诚勇猛,被胡季犛委以重任,扼守隘留关,守护住安南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北面门户! 袁岳等人很清楚,坡垒关只是小菜一碟,真正的挑战与考验,在这里! 黎威都是看到了明军杀来,却不慌不忙,站在城墙上,优哉游哉地看着明军,隘留关关城高,下面还有堑坑,人一旦掉进去,就会被竹子扎死。 想要打下隘留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何况自己手中还有两万兵力。 按照黎威都的看法,大明远道而来,又刚刚打下了坡垒关,追杀了几百残兵,跑了十几里地,怎么滴也得喘口气,或者是睡一觉,明天再打,可谁知明军不按套路出兵啊。 就在黎威都敲着城墙砖,准备看戏的时候,就看到明军少量兵力跑了过来,距离城池二百步开外,手中提着大黑管子,然后将那些黑东西放在了地上,似乎还在支撑着,比划着什么。 “将军,是否需要发射神机炮?” 副将阮良对黎威都问。 黎威都摇了摇头,指着远处说:“他们到前面来的军士不过一百来人,现在发射神机炮,岂不是浪费?等他们大军压上来的时候再用,一次杀伤数十人岂不是更好?” 阮良连连点头。 黎威都眯着眼,看着更远处的明军,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能等什么? 再等,隘留关也是隘留关,想要上来,必须杀过来,可是,路不通! “嗯,他们在干什么?” 黎威都心头有些不安,盯着二百步外,他们似乎在点火,为什么要冲着黑棍点火? 轰轰轰! 虎蹲炮第一次投入了战争,一次就是一百门虎蹲炮。 袁岳清楚隘留关不好打,硬攻虽然也能攻下来,但损失必然不小,为此,很干脆地给张辅要了一百门虎蹲炮,这玩意袁岳测试过,好用的很。 虎蹲炮,射程不算远,往往也就两三百步,但威力却是很大,加上虎蹲炮采取的不是实心弹,而是火药弹,其威力虽比不上新式神机炮那么勇猛,但也是不容小觑。 黎威都看着腾空而起,飞落而来的铁疙瘩,顿时慌乱起来,惊恐地喊道:“不好,快隐蔽,隐蔽!” 来不及了! 黎威都想都没想,直接将一旁的阮良拉了过来,一声巨响之后,黎威都看到了城楼飞了出去,无数碎裂的木头腾空而起,残余的部分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周围一阵刺鼻的火药味,而挡在自己身前的阮良已经站立不住,滑落在了地上。 他胸口的铠甲被撕开,一块铁片插入了他的心脏。 “这是什么武器?” 黎威都无法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杀伤力的武器,而周围的军士也是死得死,伤得伤。黎威都无助地看向一旁,一个军士直接从城墙上被炸起,翻到了城下,一个军士的胳膊被撕开,整个人惨叫着翻滚。 原本平和的隘留关,此时成为了人间地狱! “神机炮,火铳手!” 黎威都经过短暂的麻木与恐惧之后,立即想起了反击。 一个军士爬到神机炮后面,点燃了引线,引线尚未燃烧到头,一个火药弹便落了下来,炸在了神机炮一旁,将神机炮硬生生炸翻一旁,沉闷的声音传出,神机炮冒出了一阵黑烟,炮管也被炸开。 这就属于意外炸膛了…… 刚刚的军士,被神机炮炸膛的后挫力给送到了阎王殿。 火铳手开始反击,这里的火铳显然比坡垒关守军的火铳更为先进,但遗憾的是,安南的火铳依旧没有颗粒火药,虽然射程可观,但杀伤力不足,在推盾的防护之下,虎蹲炮完成了第三轮发射,然后军士提着发烫的虎蹲炮撤退了…… “杀!” 袁岳下达了军令。 虎蹲炮或许可以大量杀伤敌人,给其致命一击,但从根本上来说,它破不开城关,想要拿下城关,必须要登城作战。 黎威都看到明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连忙呼喊军士反击,可城墙上原本密集的军士,此时已变得极为稀疏,防线也被彻底撕毁,城内的军士也被打入城中的火药弹杀伤惨重,惊慌失措,一时半会根本就没办法上城墙。 完了! 黎威都一脸痛苦,看向明军拿着奇怪的盾牌,盾牌之间连接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盾牌,然后直接遮盖住了安南军辛辛苦苦设置的堑坑、堑沟。 不止如此,大明军士竟然还背着奇怪的木头,然后放在了城关下面,木头咔咔咔,然后“长高”了,一个个梯子出现在了城关之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威都无法相信这一切。 明军不像胡季犛说得那么不堪一击,不像是毫无战斗力,他们拥有着极强的火器,还有着攻城利器,这群人是猛虎,是野兽啊! “杀!” 黎威都带着剩下的守军,想要从垛口处推倒明军的登城梯,可刚刚露头,底下不是箭就是火铳,等这些消停了,人家都已经爬到一半了。 “给我死!” 黎威都举起一块大木头,朝着下面就丢了下去,滚木砸在明军身上,明军跌落下去,幸是堑坑、堑沟被遮住,否则一定会被竹子给插穿。 即便如此,从高处跌落扭断脖子,摔到后脑勺,被木头或石头砸死的也不少。 薛禄眼看着军士冲了几次都没上去,当即扯下一人,自己上了梯子,刚到垛口,就看到一人长枪刺了过来,薛禄侧身,伸手抓住长枪,猛地往外一带,安南军士就被带到垛口,薛禄从口中取下长刀,一刀下去,人头滚落而下。 翻身上了城墙,薛禄凝眸看去,只见纪纲站在不远处,呵呵看着薛禄:“第一个登城的,可是我!” 薛禄呸了一口唾沫,当即挥刀斩杀残留的敌军。 耿韦、林昭雪等人也奋勇当先,杀上城关! 黎威都想哭了,原本号称可以抵抗明军三年之久的隘留关,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被人攻打下来了! “投降,还是死?” 薛禄等人围困了黎威都,不断有军士登上城墙,巩固阵地。 黎威都看着威猛的明军,回头看了看城中丢盔弃甲的军士,心彻底死了。 “我投降。” 黎威都跪了下来。 袁岳看着隘留关洞开的城门,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对一旁的潘成、黄贵说道:“看吧,这就是火器的威力,他日火器当纵横天下!在它的面前,任何坚城都无济于事!” 第六百五十六章 二皇子:名朱文垣(一更) 京师,钟粹宫。 朱允炆看着摇篮中的儿子,两只小手半握,睡得恬静。 宁妃款款走来,生怕吵醒孩子,轻柔地说:“文垣这方睡下,皇上就来了。” 朱允炆伸手轻轻碰了碰朱文垣的脸,一脸笑意:“睡着好啊,听说他可是能折腾。” 朱文垣,是朱允炆亲自给起的名字。 垣,取自《尚书·周书·梓材》。 原文是: 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 『引养引恬。』 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惟其陈修,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茨。 翻译过来就是: 王者教导诸侯和诸侯国的官员,他的诰命是用什么呢? 就是‘长养百姓,长安百姓’。 自古君王都像这样监督,没有什么偏差! 我想:好像种田,既已勤劳地开垦、播种,就应当考虑整治土地,修筑田界,开挖水沟。好比造房屋,既已勤劳地筑起了墙壁,就应当考虑完成涂泥和盖屋的工作。 垣者,墙,引申为城墙,保护之意,取为垣字,是希望朱文垣成为一个守护大明的人。 在朱允炆看来,朱文垣好过朱文圭(历史中建文帝第二子的名字),圭是个什么东西,美玉?咋看咋是土上加土,顶这个“圭”字过日子,也就是这个时代说人乌龟王八是好词,换到几百年后试试…… 虽然孩子活不了那么久,但历史书能,万一后世孩子指着历史书问,这个儿子为啥叫个“圭”,当爹的是不是缺心眼…… 宁妃有些疲倦,看了一眼小家伙:“可不是,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醒来就闹腾,不累了不知道睡觉。” 朱允炆轻轻推了推摇篮:“有力气好啊。” 宁妃含笑不语。 朱允炆拉着宁妃的手,道:“让她们看着文垣吧,你陪朕走走。” 宁妃脸微微一红,陪在朱允炆一旁。 刚进十月,算是入冬了。 南京多少还有些秋凉,算不得冷。 池边亭子,朱允炆背负着双手看着南方,对宁妃说:“今日,大明会对安南发动全面反击。” 宁妃听闻,收敛的笑意,认真地说:“臣妾相信,大明军队一定会奋勇杀敌,为大明开疆拓土。” 朱允炆眼底透着担忧:“朕不担心张辅与军队,朕担心的是时间。” 打下安南,朱允炆是有把握的。 最大的变数在于时间,五个月内张辅能不能拿下安南全境,这是最关键的。 若超出五个月的时间,雨季来临,蚊虫滋生,说不得军士水土不服,疟疾横行,到时候想打也打不下去。一旦后继无力,胡季犛或其残余势力,反明势力不断反击,那将重蹈元朝覆辙。 时间! 朱允炆握着拳头,希望这个冬天能长一点。 宁妃轻轻拉着朱允炆的衣袖,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之间还需如此吗?” 朱允炆深深看着宁妃。 宁妃手轻轻擦过耳边,道:“那臣妾就斗胆直言了,去年时,皇上说要在今年册立文奎为储君,出阁读书,眼下已是十月,缘何没了动静?” 朱允炆看着宁妃,并没有说话。 宁妃忧虑地说:“这些话,皇后不敢问,也不能问,可臣妾没有这个顾虑。若一直拖延下去,太后不安心,皇后不安心,臣妾更不安心。” 朱允炆平和地问:“你有什么不安心的?” 宁妃长长叹息:“皇上不是明知故问,臣妾从未想过其他,只想文垣平平安安长大。” 平平安安? 朱允炆看着宁妃,是不是把马恩慧想得太坏了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皇后没孩子弄死其他孩子,有孩子弄死其他孩子的情况还是有的,母凭子贵四个字反过来,那就是两个字:冷宫。 不过朱允炆相信马恩慧不是那样的女人,她的性情自己还是清楚的。 “就因为你心思多,所以皇后都不敢来这里了。你还是给皇后请罪吧,免得朕说你。” 朱允炆笑了起来。 宁妃不解,刚想说话,就感觉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转身一看,正是皇后马恩慧,不由脸色一白,连忙行礼。 马恩慧哼了一声,问:“宁妃啊宁妃,本宫是那种妒妇吗?” 宁妃低着头辩解,却显得有些苍白。 马恩慧不满,对朱允炆说:“臣妾可是不敢去钟粹宫了,免得有人担心孩子安危……” 宁妃很想钻到地缝里去。 马恩慧挖苦着宁妃,朱允炆笑了笑,说:“好了,起来吧。” 宁妃瞥了一眼朱允炆,起身对马恩慧道歉:“都是臣妾一时糊涂,胡思乱想……” 马恩慧翻了个白眼:“今年夏日两地遇灾,秋日又是大军出征在途,眼下安南未定,皇上推迟册封太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怎么,你还真以为皇上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本宫再心狠手辣一点,把文垣给沉了?” 宁妃脸色苍白,有些无助。 朱允炆总算是明白了一句话: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很可能不是调侃。宁妃自生产后心思就有些多,还都是一些没脑子的心思,估计要吃三年好的才能补回来吧…… “好了,皇后可没怪你,推迟册封太子是皇后的主意,不料你能想这么多。今日朕在这里作个和事佬,这件事就此过去了。” 朱允炆拉着宁妃与马恩慧的手,叠放在一起。 宁妃知道自己错怪了马恩慧,诚恳道歉。 马恩慧拍了拍宁妃的手,权当是惩罚,然后说:“本宫让人打了长命锁,走吧,我们去钟粹宫看看孩子。” 朱允炆看着马恩慧与宁妃走了,这才安心一笑。 朝廷内请求早点册立太子的声音始终都有,尤其是朱文垣之后,声音更多了一些,甚至连礼部尚书也参与了进来。 早点册立太子是有好处的,以示朝廷后继有人,帝系可代代传承,对于稳定朝廷与民心都十分重要。早点立了太子,也省得后宫其他妃嫔、宦官等生出野心,少了许多争斗。最关键的还是对帝国将来有好处,太子立下,便可出阁读书,养德修身,学习礼乐文史、治国安邦之策。 元旦,册封太子吧。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落日。 余晖,撒在隘留关上。 张辅登上隘留关,对袁岳的指挥与作战给予了高度评价。 因为明军从攻打到占领隘留关的时间太短,留在隘留关的安南守军大部都没来得及撤走,被杀五百三十二人,俘虏多达一万一千人,余者逃窜向了鸡陵关,就连主将黎威都也被俘虏。 张辅审视着被绑缚而来的黎威都,道:“黎威都,我听过你有个名号,叫铁汉子。现在看来,你有些名不副实啊。” 黎威都脸色有些苍白:“若不是我大意,哪里会有你们登上城墙的机会!” 张辅哈哈大笑。 黎威都的话也并不是完全不对,若他一上来就解决了虎蹲炮,那大明军士想要攻下隘留关,要么动用神机炮,要么就只能硬拼攻坚。 “既然已投降,那就收起你的骄傲吧。说吧,鸡陵关有多少守军?” 张辅问道。 黎威都挺着胸膛,喊道:“我是战败投降,不是背叛大虞国!你们想要从我嘴里得知安南布防,休想!” 苍琅! 韩观刀已出鞘,道:“像你这种好汉,唯有死才能对得起你的立场,我成全你!” 嗡地一声,锋芒已至! 黎威都顿时喊道:“不,不要杀我,我说,我说!” 韩观无语地看着黎威都,这也太混账了一点吧?刚刚的骨气呢? 黎威都也郁闷,说书的不是说大明对待有骨气的人都是很敬佩,哪怕是敌人也会给一条生路的吗?这怎么和说书的故事不一样,慷慨陈词,浩然正气之后,不是被放走,而是被砍头啊…… “鸡陵关守军也是两万,不过加上隘留关的守军,应该近三万人了。守将是范成,一名老将,善于守城,那里配置了十六门神机炮……” 黎威都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张辅连连点头,示意找人核对情报,然后召开了军事会议。 “鸡陵关是安南胡氏父子布置的第一道防线中的最后一道主要关城,也是凉江的核心,只要打开鸡陵关,那整个谅江都将落入我们之手,更重要的是,出鸡陵关之后,便是河流与平原!我们兵力的优势才可以体现出来。时间不多,说吧,谁来拿下鸡陵关?” 张辅严肃地问。 “末将愿往!” 韩观、程宽、杨嵩、袁岳等一干将领纷纷请命。 张辅审视之后,目光落在了程宽身上,此人也是洪武时期的将士,颇为悍勇,道:“那就由程宽带兵吧。” 程宽嘿嘿一笑,领命之后便去准备。 张辅站在城关上,看着远处的山道,那里军士四人一组,推着厚重的板车而来,板车之上,是大明的神机炮!队伍拉得很长,却很有秩序,时不时有军士从一旁经过。 杨荣拿着一张安南舆图,手时不时比划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最后用毛笔在舆图上作了标记,杨溥看着舆图上的标记,写的是“10-25”,不由问:“这是何意?” 杨荣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多邦城:“十月二十五日,我们要把多邦城攻克。” 杨溥看着自信的杨荣,提醒道:“不要因为轻易拿下隘留关就沾沾自喜,看低了安南,多邦城可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杨荣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并没有看地安南,给了他们十五日的守城时间。” “十五日?” 杨溥抬手晕状。 一座强横的完全意义上的军事堡垒,你说十五日打下来? 开什么玩笑。 杨荣没有开玩笑,有限的时间决定了大明军队不能被一座城池拖住脚步太久,半个月已经很给多邦面子了。大明要的是安南全境,不是一座城。 杨溥没有就这件事多作讨论,杨荣是职方司的人,谋划作战出主意是他的本职,转而说道:“我在想,在打下鸡陵关之后,军队要不要停下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杨溥的人心攻略(二更) 停下来? 杨荣惊讶地看着杨溥,现在大军快速行动,要的就是缩短作战时间,你竟然提议要停下来? “为何?” 杨荣知道杨溥不是一个迂腐糊涂之人,不由问道。 杨溥手指在舆图上画了画,说:“过了鸡陵关,便是平原地带,这里人口中多,水网密集,又是胡氏父子防御最重之地,其必会驱使百姓,为戈为矛,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多邦与升龙城。” “没错。” 杨荣点头。 隘留关与鸡陵关虽然重要,但毕竟是山间关城,能驻扎的兵力有限,最多也就三四万人,再多下去,人挤人就不用打仗了。 安南将这些关城作为外围防线,用意在最大限度的拖延与杀伤明军,但这里不是决战的地方,真正决战的战场设置在了多邦与升龙城,为了守护那里,胡季犛一定会动用大批军士与大量百姓帮他守城。 杨溥严肃起来,说:“所以,我提议在打下鸡陵关之后停下来,以争取安南百姓,让其知晓大明出兵不是为了屠戮百姓,而是为了讨伐胡季犛。” 杨荣思索了下,问:“你是说发布一篇征讨胡季犛的檄文?” 杨溥重重点头:“安南也有数百万百姓,若我们主动争取与宣传,让他们明白大明发兵的来意,定不会帮着胡季犛作恶。再者,胡季犛为了对抗大明,这两年来不断横征暴敛,用尽手段搜刮财富,逼迫大部分男丁充当军卒,民心早已不再胡季犛这一边,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扩大宣传之势,反而有利于后续作战。” 杨荣明白了杨溥的打算,他思考安南问题时的视角很是特别,不是在武力与战场上击溃、击杀敌人,而是站在了战场之外,思考人心向背的问题。 得人心者得天下! 大明征讨安南,安南百姓不知道为什么的话,很可能会以为大明入侵,毁其家国,迫于生存,他们可能会与胡季犛一起奋战到底,对抗明军。 可若是在思想上瓦解他们,争取他们的理解,招抚百姓,可以最大限度削弱胡季犛的底层力量,切断他的根基与命脉。 杨荣权衡一番,慎重地说:“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拿主意,还需铁尚书、张大帅、韩将军等人来决断。” 杨溥也知事情难办,毕竟时间有限,耗费不起。 张辅、韩观、铁铉听闻杨溥的提议,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停下来,对士气正旺的大明军士不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事谁都清楚,作战就应该趁着士气如虹,直击敌人要害,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旦停歇久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就要泄了。 可人心又是必须争取的,只来了三十万人,不可能对抗安南五百万人口,而胡季犛父子此时掌握大权,他们有权利、有军队,可以从百姓手中不断吸取力量! 想要从根本上打败胡氏,必须让安南百姓明白大明的来意,不说转而支持大明,至少要做到与胡季犛保持距离。 张辅紧锁眉头,对杨溥说道:“看来胡濙的宣传之道,对你影响颇深,你认为通过宣传,真的可以争取安南百姓吗?” 杨溥严肃地说:“我询问过战俘,他们都是被官府强迫充军的,并无多少战意,连军士都是如此,可想其百姓。若宣传上下些功夫,或能比十万兵!” 铁铉看向张辅,帮着杨溥说道:“山西移民时,建文报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眼下我们需要争取这里的百姓,我认为停下来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张辅盯着杨溥,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需要几日时间?” 杨溥认真地说:“五日。” 张辅盘算了日期,摇头说:“我只能给你三日,沐晟的军队想必也已开进,我们必须在约定的时间内抵达三带州,与其会师。” 杨溥答应下来。 韩观询问:“你打算如何宣传,这是军中,匠人虽然不少,却没有大量纸张等你刷印,刚砍下来的木头也不适合雕版。” 杨溥笑了笑,自信地说:“有匠人就足够了。” 随军之中,自然少不了匠人。 考虑到安南多河流、多山,随军匠人多以造船木匠、攻城木匠为主。杨溥给张辅要了五百木匠,就为了一件事,砍木头,削木头…… 鸡陵关的战斗与隘留关相似,实在没多少需要要讲的,安南守军只损失了上百人,就撤出了鸡陵关,这让张辅有些疑惑,让韩观等将士产生了一种认识: 安南兵很垃圾。 夺下鸡陵关之后,大兵前移,逐渐占据了凉江州,并在谅江州与北江地界停了下来,因为占据了一片平原地带,后续大军远远不断进入安南境内。 与此同时,沐晟自云南出兵,沿洮江南下,一路攻克了猛烈关、华隘关等关卡,正在不断向三带州挺近。 多邦城。 胡季犛、胡汉苍脸色阴沉着,前线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隘留关、鸡陵关也丢了,这意味着外围防线彻底被击垮了,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多邦城! 胡季犛召见了大将范元瑰、振纲军将朱秉忠、三辅军将陈元暄与一干武将,严肃地说:“多邦城是我们对抗明军,彻底击溃对方最重要的法宝,也是诸位建功立业之地,万万不容有失!” 范元瑰当即发誓:“我等愿与此城共存亡!” “我等愿与此城共存亡!” 众人齐声。 胡季犛见众人气势尤在,放心不少,便说道:“你们都是大虞国的肱股之臣,他日退走明军,你们将享受荣华富贵!眼下大明军队即将抵达多邦城,你们可有退敌之策?” 陈元暄走出,声音洪亮:“当以河边列阵,击其半渡,将其彻底阻在江北一带!” 朱秉忠反对:“眼下明军锐利,我们应当避其锋芒,凭借着城池之利,拖延明军,等明军师老兵乏,便是我们转守为攻之日!” 胡季犛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夸赞两句,最后看向了范元瑰,问:“你如何看?” 范元瑰是胡季犛手中大将,又是多邦城池的主将,他的意见最为重要,也就是说,大家谁都能发表意见,但只有范元瑰与胡季犛拿主意。 “固守为上!” 范元瑰咬出了四个字。 胡季犛哈哈大笑,起身道:“固守为上,不错!莫要以为固守就憋屈,没了功劳。诸位,我们要的是彻底打败大明的军队,只要是对我们有利,那就去做。多邦城坚固,牢不可破,只要你们坚守城池,明军定无法攻破!” “他们来了如此多的兵,粮食补给又能维持多久呢?只要我们拖他几个月,明军自然就会失了锐气,到时空劳无功,只能望城兴叹,转而回去。到时,我们就可以出城追击,将明军赶出安南境内!” 范元瑰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只能固守。 从逃回来的隘留关、鸡陵关军士带来的情报来看,明军动作很快,攻势很猛,而且还有了新式火器,威力不凡,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对策就是打消耗战。 明军再如何厉害,毕竟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吃饭,几十万人,每天消耗的口粮是巨大的,一旦补给跟不上,他们也就只能离开。 想要越过多邦城去攻击其他地方,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胡季犛对范元瑰等人说:“我此番前来,带来了五十门神机炮与大量炮石,只要你们坚守,利用神机炮与火铳,完全可以守住这里。为了壮大声势,恫吓明军,可以将周围的百姓全部迁移到城中,一旦兵力不足,可以将百姓赶上城墙进行守卫!” 范元瑰等人肃然答应。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百姓的死活是没有关系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死活。 胡季犛带着胡汉苍等人离开了,多邦城将会成为战场,胡季犛作为大虞国的太上皇,是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与城池共存亡的鬼话,还是留给部下吧。 范元瑰登上多邦城,意气风发。 数十军士抬着神机炮上了城墙,安置在垛口后面。 有了这五十门神机炮,加上之前布置的三百门神机炮,范元瑰充满了自信,只要明军敢来,那就可以将他们葬送在城外! 如此多的神机炮,如此坚固的城池,如此士气的军士,多次天险之地,哪怕明军挥师百万,也无法打入城中。 退一万步,明军爬上了城池又如何? 城中可是有自己的秘密兵种,一种大明人见了都发抖的兵种! 虽然多邦城采取的策略是固守,但多邦城的兵力并不是完全布置在城内,合计四十万兵力,其中还有近八万人,沿江不妨。 为了防止明军渡江进攻多邦城,胡氏父子下令将所有船只都布置在南岸,并沿着江河岸设置营寨,横木、栅栏,一重重的防御,直连到多邦城城下。 洮江南岸。 陈华带着十余人正在江边巡视,身后一里是高大雄伟的多邦城。 眼下大明军队已是到了北江外,再走几步,就会抵多邦城,看来,这里早晚会变成前线。 明军很恐怖啊。 隘留关、鸡陵关几万人都没守住,两座重要的城关,加起来都没让明军停留两日,这让陈华有些担忧自己的命运。 “看,河里有东西。” 一名军士喊道。 陈华连忙看去,只见洮江中漂浮着一块块木板,连忙命人将木板捞出来,只见木板一尺见方,上面刻着文字,只不过陈华不认识字,军士也不认识字。 “把阮虎喊过来!” 陈华下令。 阮虎是一个教书先生,原本好好在私塾教孩子们读书,生活无忧无虑,每日倒也逍遥自在,可谁成想胡氏篡国,陈氏之后被屠戮一空不说,还大举征兵。 五十八岁的阮虎就此告别了一份很有前途的教师职业,转行当了一名大头兵,不过毕竟上了年纪,一辈子只玩毛笔了,很少摸刀枪,一听说明军厉害,连战连捷,紧张之下接连拉肚子,如今只能躺在寨里休息。 阮虎很不情愿,被人架到了江边,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字,脸色一变,道:“这,这,我不识字,不识字啊……”  第六百五十八章 吊民伐罪,多邦城(三更) 陈华一把将阮虎提了起来,你教书三十多年,现在说不识字,糊弄谁呢? “说,这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陈华很好奇。 阮虎委屈巴巴,看着陈华等人哭丧着脸:“我还有孩子,还有孙子,我不想死啊,这和我没关系,你找其他人吧。” 陈华愤怒了,当即抽了刀子:“念,不念现在就让你死!” 阮虎一点都不虎,倒像是一只猫,在陈华的威逼之下,说:“这是明廷大军写的檄文,名为《檄安南官吏军民文》,说要历数胡氏父子二十大罪状,这,这个木板上写着三条罪状……” 陈华凝眸,看了看周围的军士,咬牙道:“找更多的木板上来。” 军士打捞一番,几个木板一拼,内容齐全了。 阮虎无奈,只好将内容念了出来: “贼人胡季斄父子,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罪一也;贼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罪二也;不奉朝廷正朔,僭改国名大虞﹐妄称尊号,纪元元圣,罪三也;视国人如仇雠,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征,剥削不已,使民手足无措,穷饿罔依,或死填沟壑,或生逃他境,罪四也……” 陈华等人虽然是文盲,但还是听得懂,就连周围的军士也都低着头听着。 阮虎一条一条地念着,每一条都是胡季犛父子的罪状,最后念道:“明军奉建文皇帝命,吊民伐罪,万望安南百姓深明大义……” “吊民伐罪是什么意思?” 陈华听完之后,问道。 阮虎有些头疼,说:“吊民伐罪出自《孟子·滕文公下》,其有言,诛其罪,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即施是讨伐有罪的君主,慰问受苦受难的百姓。” 陈华看向江水,里面流淌的木板越来越多,这些文字一定会在短时间内传遍三江地区吧? “你们怎么想?” 陈华低声问。 没有人说话,身边的军士都低垂着头。 阮虎见状,似乎看穿了陈华的想法,连忙说道:“我们都是被强制充军的,又没有杀人技,偏偏被派到了江边来抵挡明军,这不是让我们送死是什么?” 陈华看到军士被说动,却不敢张嘴,便低声说:“吊民伐罪吗?” 河流是流淌的,木板从河流上方不断漂流而下,进入各个水道,明军历数胡季犛二十大罪状,吊民伐罪的文书很快便传了开来,一些百姓甚至抱着木板痛哭流涕,翘首以盼。 胡季犛是不得人心的,这与他篡位没有关系,而是与他的改革有关系。 实事求是地说,胡季犛并非是一无是处的人,他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报复,在陈朝后期,陈裕宗继位以后不理国事,朝政纲纪逐渐败坏,国势大衰,加之安南国内奴隶、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矛盾激化,民变此起彼伏。 胡季犛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弑君夺位,建立大虞国的。 在建国之后,胡季犛除了清除陈氏之后与残余力量之后,也进行了大量的改革,希望将安南打造为一个真正的强国。 胡季犛革新安南弊政,极有见地,甚至有些举措的先进性超过了大明! 在货币方面,胡季犛制造了通宝会钞的纸币,这是越南历史上第一次发行纸币。在商业政策上,胡季犛统一了度量衡,并设置了市监,严密监视商人的不法行为,对于外国商船与商人,持欢迎态度,以开放的方式迎接大海的财富,只征收一定的商业税。 胡季犛还学习明朝,大兴基建工程,开辟河道、修筑官道,并沿途设置了大量驿馆,让安南国内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 但以上举措都是小儿科,真正体现出胡季犛勇气、胆魄与智慧的,是下面两项改革: 其一,收土地为国有,严谨土地兼并! 陈朝时期,国王大肆分封土地,贵族庄园建立无数,百姓失去了土地。而胡季犛掌权之后,很快就下令没收王公贵族的土地,一律收归国有,并重新制定了标准: 一个人,十亩地。 简单易行。 不过后面有一行小字:只有受封大王、大公主可拥有无限土地。这行字,类似于解释权中最终极的秘密,那就是,我说的都是对的。 但不管如何解释,这一条政策的颁布,确实让胡季犛赢得了不少民心。而将土地国有化如此惊天壮举,就连朱允炆都不敢触碰,可见胡季犛还是一好汉…… 其二,限制豢养家奴,解放家奴。 安南陈氏王族虽然是正统的,但并不是什么好鸟,国王家奴上万,一些官员的家奴都超出了千人。按理说,家奴拿去干活就干活吧,多少吃点苦,受点累,毕竟有吃的不是,能活下去就行。 可陈氏国王欺负人,不,是欺负奴,非要拿刀子在家奴脸上刻字,如果是国王闲着无聊,非要找一个家奴研究下脸上刻字的行为艺术,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陈氏国王不是对一个家奴动手,而是对所有家奴,统一待遇,平等的很,一律脸上刻上“座上奴”三个字。上行下效,皇上刻了字,王侯怎么能不跟一跟,于是就有了“宫中客”三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中的客人,实际上不过是家奴而已。 家奴被折磨了肉体,也被折磨了精神,于是纷纷揭竿而起,胡季犛上台之后,释放了大量家奴,并不允许大量豢养家奴。 胡季犛通过自己的智慧与手段,利用土地与解放家奴革新,赢得了底层人的支持,逐渐站稳了脚跟,然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没错,底层百姓与家奴群体是感谢胡季犛的,不过感谢的时间很有限。这是因为王公贵族的利益被极度打压,胡季犛与这些人的矛盾开始爆发,加上胡季犛进行军事改革,一方面想要打下占城国,抢占南面的平原地带与出海口,一方面想要进攻广西,赢得好的纵深,扩大领地,必须征调大量军士。 凡是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必须入伍,逃兵都要处以极刑。 这一条规定彻底葬送了胡季犛的人心,加上多邦城修筑需要数十万民工,战船、火铳、武器制备等等,这都需要人工。 百姓不堪重负,军士也不堪重压,加上贵族势力暗中反扑,胡季犛父子的改革刚刚执行了一年,就变得千疮百孔,惹得民怨载道。 陈朝遗老、地方贵族、名门望族,都站出来反对与抵制胡季犛的改革,而为了镇压这一批人,胡季犛采取的手段就是杀,杀得多了,人心惶惶,加上政策多,对策也多,许多革新还没落地,就成为了空谈。 维持着庞大的军事力量,必然需要赋税,而这些赋税的来源,就是那些老人,孩子,妇人,成年男人多去当兵了,实在是没办法收稻子…… 张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兵进入安南的,百姓心中充满了对胡氏父子的不满,希望大明可以结束胡氏统治。 杨溥的策略取得了巨大成功,当张辅带兵抵达白鹤江时,守军直接投降,不少白发苍苍的百姓,带着一车车的粮食来未支持明军。 军民倒戈! 这让张辅彻底掌握了安南国内的民心状态,下令韩观、袁岳等人带兵,攻占白鹤江上下游,之后开进洮江,对面就是多邦城! 看着远处的多邦城,张辅、铁铉、杨荣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用望远镜,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多邦城的威压! 这是一座石头城,完全是用石头垒砌的,城高超出两丈半,这几乎是寻常城墙的两被告,城池之下,还挖着深壕,不用说,那里面也一定布满了荆棘、竹枪等。 “不好打啊。” 张辅终感慨道。 铁铉的喉结动了下:“安南小国,竟也有如此雄伟大城,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此城池,想要拿下来怕是要折损良多。” 张辅咬了咬牙,说:“虽说安南有东西两都,但举国之内,唯有多邦城最为坚固,这里驻扎有安南精锐大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打下来,而且,需要全歼守军,只有如此,我们才能站稳安南!” 折损将士吗? 张辅清楚,多邦城事关南征成败,是最核心中的核心,只要拿下这里,东都升龙城指日可破,至于清化,也将被踏平! 伤亡,是需要考虑的问题,但已经退让于整个战略。 一句话,不计代价,必须打下多邦城! 铁铉也清楚,眼下不是顾惜军士性命的时候,若不能全歼多邦城守军,这些人一旦逃走,必然会给明军后续作战带来极大-麻烦,一旦这些逃兵啸聚山林,落草为寇,依仗地势来回折腾,那明军打来打去,不打死也累死了。 杨荣指了指多邦城,道:“全歼多邦城守军是容易的,困难的是如何攻下多邦城。” 张辅、铁铉等人知道杨荣的话没有说反,多邦城,位于宣江、洮江、沱江三江天堑的南面,可以说是扼守三江交汇口,其背后又倚靠高山,这种地理位置,赋予了多邦城无与伦比的防御优势,同时也断绝了多邦城守军逃走的路。 换言之,只要打进去,就是瓮中捉鳖。 但打进去谈何容易? 洮江南岸无数营寨,还有大量守军,而北岸连个小船都没有,别说打了,就是过河都过不去,这里河道很宽,超出了两百步,河流看似不汹涌,却时不时会有旋涡。 河流宽度加上对面营寨,到多邦城底下超出了七百步,直接用神机炮,很难打到城中去。 所以想要打多邦城,必须先过江,过江必须有船。 就在张辅一筹莫展的时候,沐晟的大军终于来了。 大明两条战线,一条自广西凭祥出兵,一条自云南蒙自出兵,历时仅仅十五日的时间,就已成功会盟!这个结果,比预期中的会师时间提前了五日之多。 张辅亲自带人去迎接沐晟,无论如何,沐晟毕竟是侯爷,该给的面子不能少。 沐晟见张辅亲自带人而来,嘴角露出了笑意,主动行礼:“沐晟拜见大帅!”  第六百五十九章 佯攻,渡江(一更) “使不得,沐侯爷快起。” 张辅连忙上前扶住沐晟,此人是黔宁王沐英之子,算得上开国元勋,又是世袭西平侯,奉命镇守云南,其地位俨然不下于一方诸侯,哪怕是藩王到云南,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珉王不愿意待在云南,宁愿从商,除了云南条件艰苦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因素,就是头顶上有座大山名为沐家。相比燕王在北平,周王在开封霸王的存在,珉王在云南只能算个小弟弟…… 沐晟见张辅要扶,却没有起身,而是严肃而认真地行礼完毕:“沐晟乃是副将,今率偏师前来会师,拜见大帅乃是军中纲纪,不可疏忽。” 张辅仔细看着沐晟,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埋怨、不满之色。 此番南征,朝廷擢升自己为统帅,位居韩观、沐晟之上,但自己也很清楚,无论是比较年龄、资历,还是比较地位与家世,张辅都不如两人。 韩观好说,一个都司里面的,加上韩观十分欣赏与器重自己,哪怕是做副手,也没半点怨言。可沐晟就很难说了,一旦他心里不服气,来一句“我是侯爷,你算老几,怎可居我之上”的话,那朝廷大军就会出现裂纹,不说发生严重的内讧,但也会导致军令不畅,令行不止,战斗力减弱等问题。 事实证明,张辅有些多虑了,沐晟虽然有些不服气,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保皇派,一句话,他是跟着皇上走的,皇上只要给了旨意,发了话,沐晟就遵照执行。 这个立场,是沐英定下的家规,无论谁当皇上,沐氏家族的使命就一个,听皇上的话,好好镇守云南。 张辅放心了,闲聊两句之后,便侧身道:“沐侯爷请。” “大帅先请。” 沐晟知道规矩。 既然已经打算听话了,那就听到底,听一半、不听一半的都是蠢货,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入帐,铁铉、韩观等人随之也走了进去。 军帐之中,自有肃杀之气。 张辅也没有过于寒暄,询问过沐晟战损状况之后,便将话题引到了多邦城:“眼下城高壕深,又有重兵把守,观察数日,不见其懈怠之色,守军将领怕不是一般人物,或有与我军决一生死的意志。” 沐晟淡笑:“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他们想要守城,收拢兵力,我们想要避免出现流窜之贼,聚而围歼。只要打下多邦城,安南足定!无外乎是折损多少的问题。” 张辅凝重地点了点头。 沐晟继续说道:“朝廷想要发兵安南,我们筹备日久,此番我自云南带来了二百门盏口将军,两百门碗口大将军,打算轰击多邦城,让他们死绝于城中。对了,张大帅带了多少神机炮?” 盏口将军,碗口将军,都是神机炮的名字。 顾名思义,盏口与碗口是大小,即类似于茶盏、碗口大的炮管,皆是洪武时期的火炮。 说到此事,张辅心情好了许多,道:“此番我部行军带了不少神机炮,新式火炮五百门,碗口大将军四百门,虎蹲炮有八百门,火铳一万把……” 沐晟惊呆了,哆嗦地问:“你,你打算把多邦打没吗?” 张辅摊开手,平静地说:“如果需要,可以。” 沐晟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张辅人屠的名声,这个家伙现在看着人畜无害,长模人样,笑起来还很温和,但手段却是极残忍的,这多邦城,怕会沦为一片废墟啊…… “你去哪里?” 张辅看着要走的沐晟。 沐晟郁闷地说:“睡觉!” 不玩了,打多邦多难多难都是假装的,真要打起来,沐晟敢肯定多邦坚持不了多久,如此多的神机炮,什么坚城不可破? 张辅看了一眼铁铉,铁铉哈哈大笑,道:“不管如何,多邦城坚固无比,城高难破,重兵把守,皆是不虚。” “那就请铁尚书拟写文书吧。” 张辅、铁铉、杨荣等人都很清楚,此番朝廷出动三十万大军远征,如果把安南说得不堪一击,一触即溃,仗打得顺风顺水,毫无压力,那这军功薄该怎么写?百姓听闻了之后,又怎么可能生出荣誉感,自豪感? 所以,安南的敌人是强大的,多邦城是很难打的。 事实证明,多邦城的守军不是隘留关、鸡陵关的守军,他们的战斗力是值得肯定的,隔江列阵,明军作势佯攻,对岸守军虽有些畏惧之色,却没有人逃跑。 考虑到三江汇聚之地河道较宽,不适合渡江,张辅在观察了三日之后,与沐晟等人商议,必须从上游位置渡江。 选择上游渡江的好处很多,一是河道相对较窄,容易过江,二是可以击溃多邦城上游守军,让其难以顺流而下,支援多邦城。 “能不能渡江,关系着我们是否可以合围多邦城。现在听我将令,神机将军徐凯带两万兵至嘉林地区,做大声势,广置船筏,佯作渡江之状,吸引敌人注意力。沐晟带兵至上游,夺取宣江、洮江二处江面,之后渡过洮江,占据北岸地带,等待大军。” 张辅下令。 众人齐声答应,各领命而去。 为了确保佯攻取得成功,张辅将杨溥派到了徐凯军中,徐凯听从了杨溥的建议,将大明旗帜、军旗插在了嘉林渡口处,同时命令军士砍伐树木制造船筏,并以虎蹲炮炮轰对岸营寨,声声震天,颇有从嘉林一举渡江的架势。 待在多邦城中的范元瑰果然被嘉林的动静所吸引,下令城外的大将陈大朴调兵阻拦,击其半渡,不准明军过江。 陈大朴考虑到对面就是张辅的大营,调动正面军队很容易造成防御空虚,传令上游军士夜间乘船而下,至嘉林地区抢夺明军的舟筏。 十月二十五日夜,嘉林渡口发生激战,安南调一万大军、百余舟船进攻徐凯的军队,徐凯率兵反击,凭借着火铳、弓弩、虎蹲炮,远程击杀安南军。 安南军的目的是彻底毁掉明军的船筏,而并不是打败徐凯,而徐凯的目的是借机杀伤安南军,吸引其更多兵力进入嘉林,为上游渡江争取机会。 双方都很拼命,安南军一扫往日颓废,杀出了气势,徐凯刚刚造好的船筏还没试航,就被烧了。徐凯愤怒了,命令虎蹲炮瞄准了覆盖江面,谁的船也被想跑! 一艘艘船在江面上炸开,成为了一堆残木,不少军士溺水而亡,江水被染成了红色。安南军见达到了作战目的,便整军撤回。 徐凯这边损失了三十余人,都是安南兵用火铳或弓箭射杀的,受伤的多达二百余。至于安南兵,那就不好数了,河水是流动的,尸体已经冲了下去。 为了更大限度的支持沐晟,徐凯又命人准备了一批船筏,毕竟安南树多,造船需要技术,速度稍微慢点,弄木筏可就不需要那么麻烦,弄个上百木筏还是容易。 陈大朴认定了明军会从嘉林渡河,因为正面的张辅在调动军队支援嘉林,为挫败明军过江企图,调动军士与船只,沿嘉林一带三里内布置了重重防御。 当日晚间,徐凯没了动静。 就在陈大朴怀疑徐凯是不是睡着了,忘记下令进攻时,河流中漂浮而来一具具尸体,军士来报:“沐晟带兵强度宣江、洮江,正逼近洮江!” 陈大朴脸色一变,当即下令船只溯流而上,大军向上游支援! 军令传出,一艘艘船只离开嘉林,而就在此时,徐凯不再沉默,下达了渡江命:“敌人已乱了阵脚,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今日若是不胜,我等如何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大明?!”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徐凯是张辅安排的佯攻部队,但佯攻不意味着不会真的进攻,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是兵法,因势利导,随机而变,方可战而胜之! 陈大朴急匆匆刚走出五里路,就看到下游对岸一片火海,虎蹲炮再次炮轰岸边守军,而河流之中已有船筏不断过了江面。 “外围守不住了!” 陈大朴满是痛苦,明军一旦进入北岸,那就会彻底站稳脚跟,军队会源源不断进入,想要在这里与其战斗,将其赶走,实在是太难。 但范元瑰下达了死命令,务必要守住江面,否则就要自己的脑袋。 陈大朴一边分兵去阻击徐凯,一边调兵前往上游阻击沐晟,而就在陈大朴手忙脚乱的时候,对岸的张辅军营中不断传出神机炮的声音,对着北岸安南军不断轰击,陈大朴以为张辅要过江,当即转头跑向多邦城。 这里待不住了,必须进城。 陈大朴想要活命。 张辅看着对岸的守军,无数人失去了指挥,有人朝着江边杀来,有人朝着多邦城逃去,一些营寨乱杂不堪。 “报!” “讲!” “征夷副将军沐晟已进入洮江北岸!” 张辅指了指眼前的江面,说:“那就搭建浮桥吧,神机炮太重,转运几十里太耽误时间,就在这里搭建浮桥,正对多邦北城门!” “遵命!” 韩观等人领命,安排军士准备搭建浮桥。 浮桥,即用船或浮箱代替桥墩,浮在水面的桥梁。 《诗经·大雅·大明》记载:“亲迎于渭,造舟为梁”,记载周文王姬昌于于渭河架浮桥的事。 东汉光武帝时期,四川割据势力公孙述曾在长江上架设江关浮桥,以对抗东汉光武帝,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长江浮桥。 隋大业元年,河南洛阳洛水上建成天津桥,这是第一次用铁链联结船只架成的浮桥。后来李世民还走过这一条浮桥,写下了“暂低逢辇度,还高值浪惊,水摇文鹢动,缆转锦花萦”的诗句。 唐宋时期,浮桥搭建技术日趋成熟,到了明代,浮桥多为军用,临时性质的,眼下大军要过江,自然需要大型浮桥。 大明军士的执行力很强,后方山木不断被砍伐,舟船逐渐齐备,三日后,铁索连舟,横过三江江水,一片片厚重的木板铺设在船只之上,形成了一条通道。 张辅率兵过江,多邦城近在眼前。  第六百六十章 第三路兵力(二更) 京师,武英殿。 徐辉祖将广西都司的奏报呈送上来,道:“张辅已率部进入安南境内,隘留关、鸡陵关并没有对大军行进带来多少阻碍,按照日期来估算,此时张辅与沐晟应已会师多邦城外。” 朱允炆仔细看着文书,问:“粮草补给如何?” 补给线太长,是大明征战安南的最大难题,毕竟是三十万人,每日消耗可不再少数。 徐辉祖严肃地说:“张辅也知补给困难,所以安排了重兵守护后方,凉山州、谅江州与北江州,有近五万军士驻扎,同时在北江设置了五座粮仓,真正抵达多邦城外的大军,只有二十五万。广西、广东征调民工有五万余,加上军士自身转运,可以支撑前线所需。” 朱允炆拿出舆图看了看,微微点头:“北江设置粮仓是对的,这里距离前线不远,又处在鸡岭关外,不容易出现意外,安南国内如何?” 徐辉祖微微摇头,道:“情报送来时,正值张辅出北江,前线状况消息尚未送达,不过杨溥已通过流木的方式,将大明吊民伐罪,讨伐胡氏父子的文书传了出去,具体效果尚未得知。” 朱允炆盯着舆图,叹了一口气:“路途太远,就算是得到消息,也是十五至二十日之前的消息,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保障好粮草供应,让其安心在前面打仗。” 徐辉祖笑得有些勉强,确实,如此远的距离,想干涉也干涉不了,战略可以由朝廷定,但战术问题,必须由张辅、沐晟等人临机决断,远程遥控,处处插手,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具备条件。 “皇上,大同的文书……” 徐辉祖询问。 朱允炆将舆图叠放在一旁,拿起武定侯郭英的奏折,命内侍传召内阁大臣与朱棣等人。 待众人入殿后,朱允炆严肃地说道:“昨日接大同急报,瓦剌部落首领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派遣使臣而来,武定侯核验其国书与国礼之后,准其入关,你们怎么看?” 解缙、郁新等人都有些错愕。 茹瑺更是紧皱眉头,道:“派遣使臣而来的竟然是马哈木等人,莫不是哈什哈已是被杀,亦或是战败逃遁不知所踪?” 朱棣在一旁解惑:“自去年马哈木偷袭哈什哈以来,两个部落就开始了长达近一年的战争,眼下说分出胜负为时尚早,但可以确定的是,哈什哈在这一场战争中受挫,被马哈木三人赶出了瓦剌传统领地,至于哈什哈会不会再度崛起……” 朱允炆也在担心此事,草原上的事情很难判断,别看现在哈什哈似乎吃了亏,但谁敢肯定他一蹶不振?就因为一个人还活着,一个族群壮大,成为国家的事不是没发生过。 郁新看着文书,面色凝重:“现在马哈木派遣使臣而来,名义上是臣服我朝,请求册封,实则是想要通过朝贡的方式休养生息,以壮大族群力量。” 朱棣笑道:“大概是宋晟给瓦剌带来了不少压力。” 众人听闻,不由莞尔。 宋晟现在名为“宋疯子”,御史弹劾宋晟专断独行,独揽西北军事,让朱允炆撤其职务,不过朱允炆没有答应。 在西北想要建造起马场,没有统一的调配与军事部署是很难的,毕竟大明没那么多好马,宋晟只能向西索要,哈密以西、亦力把里,西面不够,那就只能出关去北面找马了,不巧的是,北面正好是瓦剌的地盘。 马哈木与哈什哈大战正酣的时候,正是宋晟出关打草谷的时候,许多原本逃命的小部落,因此而被宋晟消灭,至于族群中的战马,自然而然被送到了养马场。 时间长了,都没人敢靠近长城边了。 朱允炆也被朱棣说笑了:“宋晟现在为了几十匹马都敢出关,可谓是急马若渴。眼下马哈木等人派遣使臣前来,与他怕是有些关系。” 估计马哈木也不想整天提防着宋晟,太累了,索性低个头。 解缙沉思稍许,道:“不管马哈木是想避免宋晟偷袭,还是休养生息,他派遣使臣而来,都希望得到大明的册封,以缓解大明与瓦剌之间的关系。依臣看,册封马哈木等人并无不妥。” 陈迪甩袖而出,反对:“马哈木请求册封与入贡,显然是蛰伏之策,等他变得强大起来,定会将刀锋对准大明,若今日养虎为患,他日必为虎伤,臣认为应拒绝马哈木册封与入贡。” 茹瑺看着解缙与陈迪相互争辩,连忙插了句:“臣认为答应马哈木等人册封与入贡,利大于弊。” 朱允炆看着茹瑺,抬手道:“茹阁不妨仔细说说。” 茹瑺不愧是掌管兵部多年的人,直言:“虽然眼下瓦剌看似强大,但经过马哈木与哈什哈的战争,也定是折损不少,需要时间休养。然我朝也需要时间,尤其是马场初建,不宜生变。再者,瓦剌居西北之外,对我朝威胁小,而鞑靼居山西以北等地,随时都可能威胁边境,朝廷不妨扶持马哈木,让其与鞑靼对峙,我们作壁上观。” 徐辉祖拿出了一份舆图,指了指瓦剌与鞑靼的势力范围,说:“从位置上来看,鞑靼居草原中部大部,瓦剌地处西北,鞑靼一旦寇边,其威胁确实超过瓦剌,而且今年鞑靼内部很是平静……” 朱允炆清楚,徐辉祖的意思是鞑靼也在休养生息,如果给他们更多的喘息时间,对大明的威胁更重,毕竟就在家门口。 “可若是如此的话,就会让瓦剌坐大西北,这也是一个巨大威胁。” 朱允炆皱眉道。 朱棣看出了朱允炆的担忧,说:“皇上,自古以来难有两全之法。想要分化瓦解,削弱北元力量,眼下最合适的就是挑选马哈木等人,让瓦剌坐大继而威胁鞑靼,引其内斗。” 朱允炆看向解缙等人,解缙微微点头,郁新、茹瑺也表示同意,陈迪依旧担忧,徐辉祖与朱棣都表示赞同,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权衡利弊,选择对大明稍微有利的一种方略。 “那就由内阁与礼部拟定文书,好好接待吧。” 朱允炆需要北元乱起来,马哈木又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家伙,他不仅会蚕食鞑靼的地盘,还会最终与大明为敌,不过,等他成长到敢叫嚣大明的时候,也没他的希望了吧。 二炮局将大部分神机炮都运到了广西,现在应该在多邦城外了吧? 火器的威力一定会让这个世界颤抖,大明军队也会逐渐从冷兵器为主的时代,逐渐转化为冷、热-兵器共存的时代。 养一只狼,并不需要过于担忧,只要手中有猎枪。 广州,阳江船厂。 前军都督府府事,老驸马李坚看着驶来的船队,一脸的欣慰。 来是李兴、严岳等水师船队,李坚站在码头,对一脸疲倦的李兴等人喊道:“五千请战文,各个皆豪杰。你们辛苦了。” 李兴、严岳等人下船行礼:“不敢当。” 李坚知道,这些人当得自己亲自迎接。 李坚等人原奉命与郑和二下南洋,不过郑和为了西航,将李兴等船队留在了旧港宣慰司,以护卫商队返航。 李兴成功完成了护航任务,于八月中旬将商船送至苏州太仓州,然后带人紧急进入京师,求见朱允炆,希望水师船队可以南下,帮助张辅攻克安南,开辟第二战场。 朱允炆考虑到李坚已带三艘宝船与三十艘大福船南下,加之李兴等军士长途远航,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便婉拒了。 谁知李兴并没有放弃,回去之后就弄出来个五千人请战书,血手印成为了最震撼人心的“文字”,朱允炆感动之余,命徐辉祖亲自前往水师慰问,并准许李兴、严岳等率部南下,与李坚的船队会和。 在朱允炆的作战方略中,除了自云南、广西两线进军外,还有第三条线,那就是大明水师自广东,穿越琼州海峡进军。 李坚在这里等候李兴、严岳等人多时,眼见众人抵达,为节省时间,干脆就在船厂内的船坞中召集了各将士,安排作战方略。 “按照作战计划,张辅、沐晟此时应该已经会师于多邦城下,我们需要即刻出发,前往交趾洋,威胁清化。” 李坚指着舆图,一脸严肃地说。 李兴看了看舆图,皱眉道:“就算是我们眼下满帆前行,抵达交趾洋也需要半个月之久,等我们抵达时,多邦城战事怕已结束。” 李坚笑了笑,说:“我们水师的任务就是在多邦城结束之后,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等待你率部赶来,先一步出发了。” 李兴有些不解,严岳似乎明白过来,道:“总兵的意思是,在多邦城破之日,安南胡氏父子定会调动一切兵力,抵抗张辅进军。而我们水师就趁虚而入,直接威胁清化,让其无法全力出兵张辅所部?” “没错!” 李坚严肃地说。 李兴指了指舆图上的清化位置,说:“听说清化是一座栅栏城,而不是石头城,要不我们直接将其端了?” 严岳哈哈大笑,支持李兴。 李坚却摆了摆手,说:“清化是栅栏城没错,虽然没有多少防护,但莫要小看清化,其是胡季犛的老巢,周围有数十万大军环绕,而且栅栏重重,想要攻进去很是困难,一旦陷入对方的打击范围,便会死伤惨重。” “难道说,我们不去清化?” 李兴有些郁闷。 作为将领,攻破一国之都,俘虏王公贵族,是一件极有荣耀的事,貌似自己与这个荣耀无关了…… 李坚仔细盯着舆图,说:“也未必,若清化足够空虚,我们也可以去走一趟。不过你们要记住,清化城里的东西,不归你们,谁都不准拿……” “啊?” 李兴、严岳等人疑惑地看着李坚,破了城,谁不顺点宝贝,只靠着朝廷那点赏赐也不合适啊…… 李坚叹了一口气:“朝廷已经将安南国,所有王公贵族的财富卖给商人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拿出全部的炮石(三更) 多邦城。 大将范元瑰召集所有将领,在多邦城中央,在无数军士的注视下,亲自挥动大刀,寒光一闪,人头落地! “左神翊军陈大仆,擅自脱离指挥位置,致使江河防线被明军突破,罪责当死!” 范元瑰提起血淋漓的人头,怒喊:“谁若不想落这个下场,就约束好自己的军士,多邦城在,你们在!多邦城亡,你们必先亡!” 振纲军将朱秉忠、三辅军将陈元暄、左圣翊军胡问,包括被胡季犛委派为监军的大理寺卿阮正卿,此时都被范元瑰的手段给惊呆了。 陈大朴没有守住三江防线,当明军强渡上岸之后,他最应该做的就是组织反击,将明军赶到江中喂鱼,而不是转身就跑,丢下自己的兵与职责,逃到多邦城中。 现在多邦城外已没了安南军士,整个城池被大明军队包围了,连绵看去,三江两岸都是明军。 范元瑰知道陈大朴是胡季犛的心腹,但现在没办法,他的脑袋远比他活着的作用大得多,既然有用,那就只能借他的脑袋了。 眼下多邦城内军心不稳,必须动用特殊手段。 杀人,是范元瑰找到的最好办法。 果然,在陈大朴死了之后,众位将军众口一词,死守多邦! 范元瑰盯着众将,满脸杀气地说:“主将死了,副将接,副将死了,参将接!只要有一人还在,你们就必须守住多邦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遵命!” 众将答应,然后各自前往防守区域。 范元瑰带阮正卿登上了北城门,看着密密麻麻的大明军阵,心头暗暗吃惊。 阮正卿对一旁的守将黎辰问道:“可找到明军主帅大营位置?” 黎辰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观察数日,也不见其主帅营帐,其沿江布防,在江面上还搭建了浮桥,时不时有军士骑马传递消息,或许主帅营帐尚在南岸。” 范元瑰一拍城墙,一脸威严:“明廷主将又不是傻子,绝不会摆放在我们神机炮的射程之内。” 阮正卿有些可惜。 安南的神机炮经过胡季犛儿子胡元澄改造之后,已将射程提升到了两里,打过江去不成问题,但问题是,这只是射程,而真正的有效杀伤距离在一里之内,若是张辅带人过江,一旦找准了,干掉张辅,这仗也就结了。 可惜,这群家伙太惜命,不敢来啊。 阮正卿对范元瑰提醒道:“大明有新式火器,威力不凡,陈大朴之所以没有守住河岸,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种火器。” 范元瑰呵呵笑了笑,不屑地说:“我知道,但明军的这种火器有一个缺陷,必须在两百步内使用,可你以为,我会让他们进入两百步以内吗?” 阮正卿看了看城墙上的神机炮与弓箭手,便知道了范元瑰的打算,凝重地点了点头:“只要不让明军接近城池,我们就是安全的。” 范元瑰微微摇头:“接近城池是一定会接近的,这需要看他们愿以付出多少代价。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吸取教训,做好接防演练,一旦对方倾力攻城,我需要城内的军士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补充上来!” 阮正卿保证道:“我安排的是保甲连坐,百人一组,只要需要,他们就会登城,不登城者杀无赦!” 范元瑰满意地看着阮正卿:“不愧是太上皇最器重的儒将。” 阮正卿呵呵笑了笑,没有跟着范元瑰继续巡视,而是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大明军队,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忧。 阮正昆走了过来,低声说:“大哥,我们真的要留在多邦城吗?” 阮正卿指了指城外,明军沿江连营十里:“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出城吗?陈大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害我们也被锁在了城中!” 阮正昆舔了舔舌头,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听隘留关逃回来的守军说,明军的火器极为强大,而且数量众多,一旦让他们靠近城墙两百步,那整个多邦城就彻底危险了。” 阮正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又有什么办法? “准备战斗吧,我毕竟是监军。” 阮正卿无奈地说道。 阮正昆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一路靠着溜须拍马、纸上谈兵、吹嘘功劳得到了胡季犛的赏识,好不容易现在混到了大理寺卿,家里还有不少女人、土地和宝贝呢,怎么能说丢就丢了? 战斗? 那是武将的事,我们是文臣,逞什么能? “大哥啊,夫人还年轻……” 阮正昆提醒着。 阮正卿一想起自己那如花似玉的小妾,心头满是不舍,可眼下大军围城,已经无路可走了啊。如果陈大朴能守住三江河道,自己还能乘船离开,可现在…… “大哥,要不我们降了吧?” 阮正昆旁顾了下,然后耳语道。 阮正卿打了个激灵,侧身怒视阮正昆,沉声呵斥:“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出口!我们毕竟是大虞国的臣子!够了,你且下去吧!” 阮正昆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转身走了。 阮正卿心乱如麻。 忠心大虞国? 不存在,自己背叛陈朝的时候,忠诚就已经不存在了,再背叛一次大虞国也没什么,只不过背叛陈朝时,自己有机会向上爬,而现在被困多邦城,别说向上爬了,就是向下溜索都不可能,而且城下还有大量壕沟,万一掉进去…… 这座城的主人是范元瑰,自己说了不算啊。 城外,一座普通的营帐中。 张辅召集一干将领,看向神机营高俊,问道:“新式神机炮可布置到位?” 高俊肃然道:“回大帅,已全部运至北岸,而且调整好了仰角与方向,随时都可投入使用,神机营请战!” 张辅淡笑一声:“放心吧,这一次会让神机营彻底展现出来实力。我打算此番攻取多邦城,不再佯攻,试探,而是直接发动进攻!” 沐晟、韩观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铁铉连忙说:“若不试探,很难知道多邦城弱点所在,若所进攻的方向正好是其防守要点,岂不是折损严重?” 张辅伸手示意铁铉不要着急,平静地说:“我说的直接发动进攻,并不是直接登城作战!而是以神机炮,毁掉多邦城的城墙守军、神机炮与一切力量,彻底摧垮他们的抵抗意志!” “如此的话,倒是可行……” 铁铉送了一口气。 张辅看向韩观、沐晟、袁岳等人,道:“一旦神机炮发动,多邦城必陷入火海,可仅仅依靠神机炮还不足以彻底击垮多邦城的守军,我需要你们各自率部,在最短的时间内穿插到距离多邦城二百步位置,使用盏口将军、碗口大将军、虎蹲炮,轮番炮轰多邦城!” 沐晟、韩观等人感觉嘴唇有些干,张辅这一招是想让多邦城里的人成为靶子,享受从天而降的炮石、火药弹,如此惨无人道的战术战法,也只有大量火器才能支撑得起来…… 张辅板着脸,下令道:“神机营也好,你们各部也好,我要求你们今晚上将所有的炮石、火药弹,全部打出去,在瓦解多邦城墙守军之后,调整角度,推向前,朝着多邦内城轰击!务必将内城给我摧毁!” “全部?” 铁铉跳起脚来。 沐晟与韩观看着张辅的眼神,有些恐惧,这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全部的火药弹与炮石,他就不怕打着打着,多邦城的人都被干死了? 知不知道朝廷为了南征,准备了多少火药弹,这都给了多邦城,想要等后续火药补充,至少也要等上三日! 张辅没有开玩笑,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是全部,谁若是保留一枚火药弹与炮石,就按违背军令处置!” “遵命!” 众将齐刷刷答应。 张辅看向沐晟与韩观:“沐晟带兵攻西门,韩观带兵取东门,北门由我带兵,亲自拿下!火炮声停之时,便是总攻之时!明白没有?” “明白!” “各自准备,子时炮起!万望诸位勇猛杀敌,以报君上、以报大明!” 张辅朝着北面拱手。 众人行礼,退出大营。 袁岳留在了中军,负责北面也就是正面的冲锋,考虑到城下壕沟很宽,很深,推盾盘扣在一起也无法盖住,而想要抵达城下,必须越过壕沟,袁岳下令军士准备厚重的木板,攻城云梯,打算以梯子横过壕沟,以木板铺实,打开通道,以方便后来军士接续。 无数军士扛着一个个木箱子从三座浮现上不断穿梭,然后将木箱子送到了一座座营帐内,忙碌一直持续到了夜间。 安南守军看着城外的明军,所有营帐都熄了灯火,城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江对岸的远处,才有一些灯火。 这一夜,没有月亮,只有星星。 这一夜,没有侥幸,只有倾尽全力。 这一夜,没有希望,只有地狱一般的残酷。 虽然都生活在一片天底下,可命运的际遇是迥然不同的,但对于很多人而言,结果是相同的。 多邦城,内城。 范元瑰愿意留在多邦城,承担起抵抗明军主力的重任,不止是多邦城的坚固给予的底气,还是因为多邦城看似只有一座,实则有两座。 一个是外城,一个是内城,外城又名,瓮城,瓮是瓮中捉鳖的瓮。 哪怕是明军打下外城,他们也会绝望的发现,还有一座城在等着他们,到时候自己就会拿出翻盘的神兵,彻底踏碎明军,将他们一举赶到江水之中! 只要坚持,赢下多邦这一战,自己将成为大虞国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无论是阮正卿,黄晦卿,还是范之贤,都没有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胡季犛能篡位,自己也不是不能过一把皇帝的瘾。 凭借着明军,立下不朽功业,自己将成为这一片土地上真正的王! 范元瑰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多邦城守军的能力,只不过,范元瑰忘记考虑了一点,那就是明军的实力。 历史不止一次证明,低估对手,就是自杀…… 第六百六十二章 火炮时代(一更) 安南的冬夜,天谈不上热,只如南京中秋时的凉爽。 军士们穿着铠甲,也不会感觉到燥热难忍。 薛禄盯着多邦城,自己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杀敌立功,觅个封侯,现在,机会到了!多邦城中有大量的安南军士,只要将这些人干掉,得到越级提拔将不是痴梦。 来吧! 等这一日已是多年! 薛禄紧握着腰刀,目光闪烁着夺人的杀机。 纪纲眼珠不断转动,招揽过来自己的五十名手下,严肃地说:“在炮火声停之时,务必跟紧我,谁要是再跑错了路,害我丢了夺城之功,我饶不了他!” “纪老大就放心吧,我们一定跟紧。” 众军士连忙回。 纪纲指了指多邦城墙方向,说:“哪里最薄弱,我们就往哪里冲。至于还有人的垛口,就交给薛禄他们清理吧,首功远比安南军士的脑袋更重要!” “遵命。” 纪纲看着听话的众人,不由咧嘴笑了。 隘留关首功是自己的,若这多邦城的首功也是自己的,一旦回京不入五军都督府当个四五品官,也足够进入安全局,当个镇抚了吧,汤不平那个位置就不错,适合办很多事。 豁出去了,为了前途! 林昭雪打了个哈欠,看了看不远处的纪纲,对一旁的耿韦说:“现在什么时辰了?” 耿韦不想搭理林昭雪,向外挪了一步,板着脸看着多邦城。 你是安全局,老子是兵,不是一个系统的,谁理你,哪怕你现在穿着铠甲,和我们一起冲锋,那你也是安全局的人,保持距离。 林昭雪有些无语,安全局这两年也没做啥坏事啊,都是锦衣卫的名声败坏的啊…… 袁岳抬头看了看星空,自己从小兵成长为一卫指挥,又被张辅屡屡器重,成为凭祥卫与南宁卫的最高指挥,奉命夺下隘留关,但这些功劳都不足以报答张辅的知遇之恩,也无法报答皇上的认可与信任。 更大的军功,等同于更大的舞台! 我要从广西走出去! 听说北元骑兵来无影去无踪,骁勇的很,自己很想去试试他们的本事! 弯刀疾马,冲阵砍杀,应该比步兵作战更刺激吧? 张辅说过,真正让大明头疼的是北元,至于安南,顶多让大明脚麻,跺跺脚就好了。 现在,到了跺脚的时候了! 张辅站在营帐的前面,看着远处插着火把的多邦城,目光深邃。 汤不平一动不动,站在张辅身旁,脚边是一个特制的推盾,里面的牛皮、垫木包了足足五层,厚近半尺,高至脖颈,外加铁皮,仅仅是重量就超出了五十斤。 如此厚重的推盾简直可以说是一面墙,这是汤不平为了确保张辅安全特意准备的,虽然安南尚未动用神机炮,但大明知道对方神机炮厉害,加上对方神机炮击发的是石头弹或铁子弹,用厚重而坚固的推盾防御,还是可以抵挡一下。 哪怕是石头撞开了推盾,还有汤不平挡着,两重防御,总不至于被人直接干掉主帅吧。 “以你的身手,应该在前线的。” 张辅知道汤不平的厉害,听说军中有不服气的找他单挑,最后看到汤不平就绕路走,十丈远那种。 汤不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多邦城墙,道:“按照皇上的安排,你身为统帅,应该在三江河南岸,而不是以身涉险,来这北岸。” 张辅眼角挤出一道皱纹:“应该只是一种建议,我不打算接受皇上的建议。兄弟们都在这里,他们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而我却待在后面运筹帷幄,坐看风云?呵呵,那是诸葛孔明,我是张辅。” 汤不平淡淡地说:“我的使命就是护你周全,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至于前线,有他们足够了。” 张辅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杨荣走了过来,禀告道:“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张辅抬头看了看夜空,天色有些昏暗,于是便下令:“拆了帐篷,填装火药弹。” 杨荣答应,三发哨箭腾空而起。 城上的安南军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明军都会发射各种哨箭,但在这之后都没多少动静,想来这一次也不例外。 可在多邦城墙的火焰下,看不清楚远处相对昏暗无光的营地,只感觉有些营帐似乎少了一些,但也只是轮廓,看不真切。 朱秉忠是北门的守将,夜间由他负责,见军士有困乏不支的,抽鞭子就打,呵斥所有人警惕,小心大明偷袭。 抬头看着升空的哨箭,朱秉忠心头有些不安,趴在垛口处看着远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对军士喊道:“放火箭看看!” 数十名军士拿处于箭,箭矢上缠绕着麻布,麻布上满是松油,点燃了之后,便朝着远处射了出去。火箭在空中飞动,带动了风,火焰陡然变得微弱起来,如一豆微光,扯开黑暗,落向地面。 箭落,有些钉在了残败的营寨木头上,火缓缓燃烧起来,有些插入地上,转瞬熄灭。借助火箭的余光,朱秉忠仔细看了看,没看到明军的身影,在两百步以内。 越来越多的帐篷被收起,露出了黑洞洞的新式神机炮。 沐晟站在一门神机炮旁,伸手摸了摸炮管,对一旁的俞让问:“这就是二炮局的新式神机炮,看着不怎么样啊,也就比碗口火炮大点而已。” 俞让呵呵笑了笑,附和道:“没错,也不知道张辅为啥把这当宝贝疙瘩。” 操作神机炮的神机营军士看了看两位外行的将官,大着胆子说了句:“等打起来,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沐晟还想说话,结果被军士请到了一边,原因是:碍事。 身为堂堂侯爷,竟然被人嫌弃,沐晟打算蹲在后面看看这都是什么玩意,能好到哪里去。 夜半子时,哨箭腾空。 令人窒息的宁静,随风吹过河流,星空隐去光芒。 刹那! 多邦城上的大将朱秉忠看到城外河边冒出了一排火光,随后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枚枚火药弹带着刺耳的风声而来! “敌袭!” “准备战斗!” 朱秉忠扯着嗓子,用尽气力喊道。 咻! 火药弹飞至半空,划着一道道弧线朝着各自的目标飞去。 沐晟拿起了望远镜,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令他颤抖的一幕出现了。 火药弹落至多邦城墙之上,猛地炸开,一个个军士腾空而起,直接被气浪掀飞出城墙,看似坚固的箭楼只一击便破碎地不成样子! 无数军士在城墙上惨叫,奔跑。 沐晟自认为见识过战场的惨烈与杀戮,早已习惯了血腥的场面,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错了!相对于冷兵器对砍的场面,火药弹造成的才叫做真正的地狱! 缺胳膊断腿,成为了最常见的一幕! 沐晟惊呆了,他竟然看到一个没有了半个脑袋的人还在跑路,虽然没有跑多远,但他确实动了,还有一个人怀抱着脸上被炸开,一个完整的脸都不见了,还在那挣扎着。 呕! 沐晟感觉一阵阵反胃,连忙收起了望远镜,再继续看下去,自己连晚饭都白吃了!俞让见沐晟不看了,抢过望远镜看了两眼,转身就开始呕吐。 我去,谁脖子上挂着肠子到处跑,恶不恶心! “这就是二炮局的神机炮?娘的,为啥我们云南都司没有?!” 沐晟很是不满意,如此杀人利器,云南竟然没有一门,而广西都司竟然多达五百门! 太不公平啊! 回头这一百门就归云南都司了,一定带回去,张辅拦着就把他揍一顿,不行就单挑! 轰鸣声不断,神机炮接二连三发射火药弹,命中在多邦城上。 强烈的冲击与巨大的动静让每一个多邦城内的守军感觉到恐惧,范元瑰站在内城的城墙,看着外城城墙,那里已是遍地哀鸿,惨叫声连连不断,又被巨大的爆炸声给掩盖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范元瑰第一次见识到火光冲天的爆炸,一次又一次发生在多邦城上,而每一次爆炸,都带走着自己的军士! 朱秉忠瑟瑟发抖,躲在垛口后面,喊道:“反击,反击,神机炮!” 可身边的军士只顾着狼狈逃窜,根本就没几个人能听到朱秉忠的声音! 就在神机炮攻击的空挡时间里,朱秉忠对城内的军士喊道:“阮正卿,组织军士上来!” 阮正卿此时正躲在城门洞里,听到朱秉忠的声音,连忙下令:“上,守不住城池大家都得死!” 一批批军士不得不沿着梯道爬上城墙,还没来得及找到防护位置,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火药弹! “躲在垛口后面,趴在地上!” 朱秉忠厉声喊道。 这种火器的杀伤力是很大,却很难毁掉石头城,而在炸开时,毁伤多是高处,只要不炸在身边,趴在地上就没多少问题。 一些军士匍匐前进,看着地上的尸体,擦着一片片血迹向前! 为了活下去! 安南军士咬牙朝着各自的防护区爬去,时不时有人死去,但更多的人已掌握到了技巧,开始挨着垛口,贴着垛口根前行,避免了后续的大量损失。 与此同时,朱秉忠下令反击,一些尚未被破坏的神机炮对准城外便是一顿轰击! 张辅看着城墙上喷射出来的火光一闪即逝,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汤不平凝眸盯着,手已握住厚重的是推盾。 一枚炮石落在了张辅身前三丈处,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一些炮石飞过了新式神机炮,砸在了军士群中,造成了一定损伤。 张辅没有回头,也没有在意军士的哀嚎,而是在神机炮五轮覆盖之后,命人发射哨箭。 西门与东门的沐晟、韩观看到空中的哨箭,下令:“上!” 一排排军士从不同方向冲出,或单兵,或双兵,各提着虎蹲炮、盏口将军、碗口大将军炮快速上前,待接近城墙二百步位置处开始调整角度,准备火药弹或炮石。 朱秉忠透过垛口,看到了接近的人影,大声喊道:“二百步,火铳手,弓箭手,射!” 第六百六十三章 血的意志,登城!(二更) 火铳从垛口处伸出,朝着远处就发射出去。 正在忙着调整炮筒的大明军士一个不提防,被命中倒地。 张辅阴沉着脸,没想到安南军士竟是如此顽强,在神机炮火药弹的攻击下尚有反击之力,看来守军的意志还是坚强! “推盾!” “火铳手!” 为了保护前面的火炮与军士,推盾手快速跟了过去,上千火铳手也不断突进,蹲在城墙下还击,安南的弓箭大多数只能到一百五十步,而明军停在了二百步位置,只需要挡住与压制火铳的进攻,就足以站稳脚跟。 二炮局改良的火铳已全部换成了火遂枪,不需要换装引线,只需要更换子弹与火药即可,在作战上相对安南火铳更占一些优势,加上火药、子弹都已实现了分包装,不存在手忙脚乱的问题,发射一次,只需要清理枪管,填充子弹与火药,封闭火药室,扣动扳机,火遂石会点燃火药,击发铁子或铅子! 安南火铳手被连连击毙,开始学聪明起来,打完就藏在垛口后面,换填好之后再冒头反击。这种作战方式,最大限度保存了其实力。 但是,二百步内的虎蹲炮、碗口将军与盏口将军也已布置到位,打好了地钉,调整好了角度。伴随着神机炮又一轮的炮轰,虎蹲炮等各式火炮开始了轰鸣! 上千门火炮齐动! 无数火光撕开了一个黑夜,燃出了一个新时代! 新式神机炮射程远,适合远距离炮击,但也因为其仰角有限,对于一些死角很难覆盖,比如垛口后面。但虎蹲炮却没有这个问题,完全可以凭借着大仰角,直接将火药弹送到垛口后面! 在经过虎蹲炮两轮调整角度之后,躲藏在垛口后面的安南军士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这火药弹怎么滴就直冲脑袋落下来,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朱秉忠也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垛口处的军士不断被火药弹击杀,心头充满了恐惧。 神机炮还能这样玩吗? 朱秉忠想不通! 伴随着明军毫不吝啬地炮石、火药弹的覆盖,整个城墙之上不是石头弹就是火药弹,无论哪个打中人都吃不消。 想要露头反击吧,明军的火铳比安南的还厉害,这边刚冒头,引线还没烧到火药室,人家的铅子先飞过来了…… 看着死伤无数的军士,朱秉忠抢过来几个盾牌,窝在垛口后面,任凭炮石炸开也不动弹,可盾牌防护不了周全,一枚碎片直崩到了朱秉忠的大腿上。 “反击,反击!” 朱秉忠吃痛,疯狂地喊道。 可就在此时,炮火声小了许多,朱秉忠偷偷瞥向垛口外,看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明军神机炮在前移! 面对多邦坚城,张辅不打算用军士的命去填,而是打算用尽所有的火药,什么瓮城,内城,只要在神机炮的覆盖范围内,统统都给轰几遍! 从五百步距离,推至四百步距离,神机炮再度发威,这一次,炮火不再瞄准城墙,而是瞄准了城内! 瓮城内密密麻麻五万兵,原本打算登上城墙支援作战,可现在好了,火药弹直接投入到了城内,打的还是无差别炮击! 阮正卿、阮正昆看待了,一枚火药弹炸开,至少带走了十二人个军士,伤者更是难以计算!强大的轰击让密集的军阵彻底失去了秩序,无数人抱头鼠窜,可瓮城就这么大,人那么多,又能躲到哪里去? 推搡,踩踏,瞬间就发生了。 失去了秩序的军士绝望地发现,整个瓮城内就没有一处安全之地,哪里都不断有火药弹从天而降,然后他们的生命。 “城门洞!” 一些军士反应过来,无论如何,炮石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不可能落入城门洞中。 于是阮正卿被推搡到了城门最里面,而阮正昆有点倒霉,被人推倒在地,还不等站起来,就被人一脚接一脚地踩了过去。 一片血腥味,弥散在城门洞之中。 “杀出去,只有杀出去我们才有活路啊!” 阮正卿找到了破局最好的办法,现在待在瓮城里面,只能沦为明军炮火的牺牲品,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城门,与明军决一死战! 可,太晚了。 不说军士早已疯狂,整个瓮城都已陷入火海,就说城门洞之中人挤人,跟一个缝隙都没有,怎么可能打得开城门? 张辅冷漠地看着多邦城,无情的目光如同看一群草芥,神机炮有秩序地轰击着,时不时调整下角度,以更好关照守军。 屠杀吗? 张辅不在乎! 只要能少死一个大明军士,就算是灭杀安南百万兵,张辅也愿意! 发射! 继续发射! 炮火持续轰击,城墙轰击完了,轰击瓮城内部,瓮城内部轰击完了,就开始将各式火炮再度推荐,开始对内城进行轰击。 范元瑰看着战火燃烧到了内城,不由慌乱起来,连忙命令军士躲避,炮石不断送进来,强烈的爆炸声与惨烈的叫喊声,让内城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不好!” 范元瑰看着一枚火药弹落到了内城的西面,脸色顿时一变。 哞! 哞! 一声声震天的声音传出,借着火光可以看到远处的营地开始了骚乱。 哞! 一群色彩斑斓的战象冲出了营地,甩着长长的粗鼻子四处乱跑,象兵身上的象奴努力地想要控制住大象,却根本无法让其安静下来。 轰! 一枚火药弹落至战象一旁,陡然炸开,一片片铁皮撕碎了大象厚实的皮肤,直插入体内,战象吃痛惨叫,庞大的身躯踉跄着,然后冲着远处奔跑下去。 发疯的战象根本不受控制,也分不出敌我,鼻子卷起阻碍自己前进的军士,就朝着天上丢去,粗大的象腿落地,一个军士已没了呼吸。 范元瑰目光充血,看着上百头战象开始肆虐内城,不由地浑身颤抖起来。这可是自己专门为明军准备的秘密武器,是赢得多邦战胜利驯养的战象! 原想着等明军攻入瓮城之后,发出象兵将他们彻底踩死,可现在明军还在城外,火药弹已打到了内城之中! 该死的明军! 战象不畏惧寻常火铳与刀剑,可天性害怕巨响与火光,明军偏偏又将这些又响又炸又着火的火器送到了内城之中,现在局势可谓是不可收拾! 安南军士苦命,这边要躲避明军炮石,那边还得提防战象,一旦被踩中或卷飞,那是必死无疑。 宋晟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张辅此行到底带了多少的火药与火药弹,只看到来来回回有人搬运、补充,这都打出去三十几轮,依旧没有停歇。 意外还是发生了,高频度的发射火药弹,炮筒温度过高,来不及降温就再次发射,导致一些神机炮炸膛,折损了数十名军士。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畏惧。 神机营也好,其他军士也罢,只要火药跟得上,就没有任何犹豫! 一发接一发,一轮接一轮! 大地在颤抖! 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炮击之后,天地陷入了寂静之中。 无比的安静。 再无火炮震耳欲聋的声音。 二十余万人的战场,难得出现如此安静的一幕。 北风中带着无尽的血腥味吹了过来,张辅高声喊道:“竖起国旗与帅旗,冲!” 哗啦! 大明国旗与张辅的帅旗迎风而起,向前一压! 顷刻间,号角声四起。 袁岳举起马刀,喊道:“杀!” 无数军士怒喊着,冲天的杀气在江水中激震,升腾起的水花被震碎开来,就连一直在吹的北风也被顶了回去! 长风乱,天地变! 无数军士如同蚂蚁一般,朝着多邦城潮涌而去! 袁岳率南宁卫、凭祥卫与一干武举人作为先锋,拼了命地向前奔跑。 “都给老子杀!” 袁岳冲在最前,薛禄、纪纲、耿韦、林昭雪,包括潘成、黄贵等人都不甘落后! 云梯先横在了壕沟之上,袁岳不等后面的军士铺上木板,就精准地踩着云梯越过了壕沟,然后从腰间拿起了铁片与锤子,将云梯固定下来。 万一云梯移动,军士掉到壕沟之中就完了,大意不得! 很快,明军冲过了壕沟,云梯如林,立在了城墙之上,有军士扶着云梯,薛禄、纪纲等人也开始发狠,不要命地咬着刀向上爬。 “小心!” 袁岳一箭射出,正中垛口的安南军,薛禄抬头一看,连忙侧身,一只手抓着云梯,整个身体悬空,一具尸体翻落而下。 薛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一挺身,便再次站稳,如猴子一般向上攀爬! 纪纲看了一眼薛禄,嘴角一笑,自己已快接近垛口,可偏偏在此时,头顶一黑,纪纲眼神一凛,便看到一个铁管子砸落下来。 “我……!” 纪纲浑身冷汗直冒,情急之下,拿下刀,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钻到了云梯的后面,铁管是炮管,很是沉重,直接砸在云梯之上,整个云梯猛地一颤,纪纲再无法支撑,惨叫一声从高处跌落而下。 砰! 纪纲重重地砸落下来,底下的四名军士猛地向下一沉,推盾接住了纪纲。即便如此,纪纲也被摔了个五荤八素,感觉浑身要散架了。 朱秉忠还活着,城墙上还有敌人! 张辅看着那些不断露头就被射杀的安南军士,严肃地对铁铉、杨荣等人说:“一定要记住,无论是火器多强大,都无法消灭所有的敌人!过于依赖火器而忽视军士训练,将贻害无穷!” 铁铉凝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火器极大损伤了安南的主力,但并不意味着可以将安南兵灭绝!人的生命是强大的,人的意志是强大的,哪怕是他们拖着残肢,也会战斗到底! 军士将在火炮之后,接管战场,而军士的强大与否,关系着战场的结局! 虽然城墙上还有些安南军士,但他们已没了多少的反击之力,饱和式的火器覆盖,让仅仅存活的军士也已是遍体鳞伤,站立不稳。 薛禄登上了多邦城,尚未站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一名安南军士跳着朝薛禄杀过来,尚未靠近薛禄,一柄刀子便飞了过来,洞穿了其胸口…… 第六百六十四章 鏖战,夺取多邦城(三更) 朱秉忠看着不断登上城墙的军士,手中的大刀挥舞,接连砍杀三名明军,眼看着又一名军士朝自己杀来,当即迎了上去! “啷!” 袁岳一刀架住朱秉忠的大刀,冷眸道:“看你的穿着,应该是守城的主将吧?” “去死!” 朱秉忠拖着残腿,一步一步杀向袁岳,眼神中满是杀机! 这都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战友! 他们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杀! 他们死得委屈,死得憋屈,死得不甘! 朱秉忠打算为自己的兄弟,杀一批明军,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死! 潘成登上城墙,看着击退朱秉忠的袁岳,丢出了袁岳的长枪,袁岳接过长枪,一个长舌吐信便击飞了朱秉忠手中的大刀,随后一侧身,长枪直接抽打在了朱秉忠的腹部,朱秉忠蹬蹬后退,退到垛口处,刚吐了一口血,就感觉脖子一冷。 纪纲想都没想,直接割断了朱秉忠的脖子,翻身上了城墙,低头一看是一名将领,不由大笑,自己这运气不错啊,摔下去没摔死,休息爬上来还捡了个便宜。 袁岳看了一眼纪纲,下令清理安南军士,当大明军士越来越多占领城墙时,多邦城已经事实上陷落! 躲在城下的阮正卿带着残余的几百人跑了出来,冲着城墙上的明军就喊道:“我是大理寺卿,我开门投降!” 袁岳低着头看着城内的阮正卿,薛禄看着城外,听到了城门打开的声音,喊道:“城门开了!” “投降者放弃武器,蹲在地上!谁若胡乱走动,手持兵器,当杀无赦!” 袁岳高声喊道。 城外,大批军士从城门口涌动进来,然后看到了无尽的残躯与尸体,一个个死得惨烈不堪,难以名状。在控制了俘虏与外城之后,明军没有作任何停歇,当即对内城发动了进攻! 不得不说,范元瑰是一个很强的武将,在损兵折将,损失惨重的局面下,他依旧下令坚守作战,因为没有了最后的大杀器战象,只能咬着牙下达了军令:“城在人在!” 城外的张辅上了马,抽出腰刀:“全军上阵!” 总攻! 战斗持续到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技巧与伎俩,想要分出个胜负,那就只能靠着刀剑! 三千骑兵皆覆重甲! 张辅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骑兵之后,更有大批明军,北岸的明军冲锋了,一直留在南岸的明军在留下守备力量之后,也开始渡过浮桥,全力进攻。 在张辅进入外城的同时,沐晟、韩观也从西门、东门杀入城中,安南守将胡问、陈元暄等分别带残兵迎战,很快就被两人斩杀,明军开始包围内城。 “杀!” 范元瑰清楚已经不能再阻挡明军,也受够了明军从天而降的火器,为了避免这种火器再次覆盖内城,下达了决绝的命令:“打开城门,杀!” 这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却是他无法不作出的决定! 无论是守城,还是打开城门厮杀,现在已经没有了意义,真正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在战前张辅下达了绝杀的命令,不准放走一个安南军士! 故此,宋晟、韩观等人安排兵力封锁了出城要道,加上多邦城只剩下内城,东、西与北门都被封死,而南面是伞圆山,山高璧刃,逃出去也是无路可走! 巷战!残余的安南军士也清楚走投无路,只要不投降,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去! 可死了那么多兄弟,怎么能投降? 范元瑰还在,将领还在,怎么能投降? 杀! 让明廷的崽子们看看我们的厉害! 安南军士不断杀出来,每一个房间里,每一条街道上,都出现了安南军士,安南军与明军开始了残酷的肉搏战! 战马雷动,随张辅亲自冲锋,大明军士的士气被鼓舞到极致,那一面高高扬起的大明国旗更是成为了无数人的信念,军士奋勇杀敌,安南军队根本抵挡不住明军犀利的冲锋,不断败退! 军士上前一路,尸体就倒了一路,血液不断流淌着! 战争是残酷的艺术,这里没有什么规则,只要最快,最狠的把人给弄死,怜悯?同情?手下迟疑?呵,那是找死! 战场没有仁慈一说,从未有过! 张辅拼杀在前,身后大军从不同的街道冲入内城,开始了砍杀,到了后来,已经演变为追杀,乃至屠杀! 范元瑰绝望了,眼睁睁地看着明军不断占领杜邦内城,速度之快,战力之强,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这就是大明的军人吗? 相比起占城国的军队,大明的军队就是猛虎,蛟龙,猛不可挡! 范元瑰没有撤退,但大将蔡博渠、梁民献见事不可为,当即打开了南门,带两万余人想要逃到伞园山,通过山路来摆脱明军的追杀,可他们低估了明军的速度,当张辅带人凿穿内城,得知有人逃走之后,带三千骑兵尾随追杀! 三千追两万,看似凶险,实则不然! 张辅知道这群人已没有了任何战意,只是任人屠杀的羔羊,逃跑的军士又什么可怕的? 哪怕是十万兵,一旦没有了战斗的决心,百人都可破敌! 张辅带兵围追堵截,时而分散,时而集中,如同驱赶羊群,将安南军士分割为几个部分,一路追杀,最终将安南大将蔡博渠、梁民献斩杀于马下! 血淋漓的人头告诉了所有人,明军不打算饶了他们,除非是投降! 可投降也是需要看时间的,张辅没给他们时间,哪怕是丢了武器,也是照看不误,谁让你们不说话…… 天逐渐放亮,多邦城中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城内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战斗又从早上杀到中午,才逐渐接近尾声,范元瑰带着残余的一千余人退守将军府,负隅顽抗,而整个多邦城其他地区,已完全落入明军之手! 张辅没有下令对将军府中的范元瑰残部进行强攻,只下达了一个军令:“烧了吧!” 无数沾着火油的箭腾空而起,甚至还有一些军士直接向将军府里丢火油罐子,将军府里建筑多,不利于打仗,但利于放火。 范元瑰看着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想要救援都没办法,只好带人从后门想要杀出,却不料尚未开门,就有一个个铁疙瘩从门外丢了进来,铁疙瘩的尾巴处冒着烟。 轰! 手雷炸开,血肉横飞。 范元瑰绝望了,杀,杀不出去,逃,逃不走! 看着跟着自己的军士,范元瑰眼含热泪,冲着门外喊道:“张辅,让他们活下去!” “哦,张大帅不在!” 袁岳高声喊着,然后下令军士再丢一轮手雷。 这玩意好用,就是距离丢不太远,攻城的时候隔着一两百步是丢不过去的,不过现在好了,挨着近,随便丢。 范元瑰看着不断被炸死的军士,下令众人后退,此时身后传出动静,范元瑰看去,原是自己的战马! 它也被火灼烧了! 范元瑰伸手拉过战马,轻轻抚摸着马头,将额头抵在马头上,悲戚了一声,然后翻身上马,喊道:“我范元瑰宁死不作降臣!” 拨转马头,拍马朝着燃烧的将军府冲去! 白马大将,以火来葬! 范元瑰死了,多邦城彻底被明军控制了。 张辅听闻了范元瑰的事,命人将其尸体找出来,然后掩埋掉,无论如何,此人虽是敌人,但其所作所为,同为大将,还是值得肯定的。 多邦城一战,大明全歼多邦守军二十五万,降俘八万,其中直接死于炮火覆盖之下的军士多达四万余,而因炮火残废、丧失战力的超出八万余,仅仅是炮火持续不断的轰击,就折损多邦守军超出三分之一,为取得多邦城战役的胜利作出了极大贡献! 而安南折损了三十三万精锐,可以说是精锐之兵几尽全灭! 而明军只战死了两千余人,负伤四千余! 如此战损比,让铁铉、杨荣等人惊喜不已,也看到了火器在战场上的优势! 相对于铁铉等人的乐观,其他将领的欢喜,张辅却很是不快,动用了整个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动用了二炮局最先进的火器,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依旧有六千死伤! “整顿军士,准备舟船,明日取升龙城!” 张辅拍案。 铁铉劝道:“大军刚刚攻克多邦城,又是鏖战一夜半日之久,是不是应该修整两日?” 张辅严肃地说:“乘胜追击,正在当时!眼下多邦城克,升龙城内必然人心惶惶,若给他们太多喘息时间,怕他们会流窜出城,直奔清化而去!” “有三千俘虏喧哗闹事!” 宋晟走了进来,冷着脸说。 张辅凝眸问:“为何?” 宋晟嘴角有些不屑,说:“还能为何,嫌弃饭少。” 张辅眼神一寒,盯着宋晟,招了招手,然后耳语了两句,宋晟瞪大眼看着张辅,又看了看一旁的铁铉,低声问:“不妥吧?” 张辅-平静地说:“我是主帅,出了问题是我的。” 宋晟行礼退出。 铁铉看着宋晟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张辅一脸的杀机,叹道:“至少等我走了啊……” 张辅笑了。 不久之后,一批批闹事的俘虏被押到了城外,人头滚滚而落! 也不知道是闹事的俘虏太多,还是军士点数的时候错了,亦或是宋晟杀疯了,原本张辅想着杀掉三千人,弄个小京观威慑下安南其他地方的军士,谁知道宋晟直接杀了一万二千人,尸体如山,京观更是摆出一里之远,厚厚的,高高的,哪怕是在河对面,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恐怖的一幕! 人屠张辅,就此成为了安南人的一个噩梦。 宋晟不是疯子,他杀的俘虏大多都是强壮的,个子高的,肌肉发达,有威胁的,以免这些人再次与明廷作对,至于瘦弱的、受伤残废的,不能走路或不能干活的,别说留着,就是放了也没事。 京观一出,安南皆惊。 杨溥为了安抚安南人心,让人连夜刻了木板文,只为了传达一句话: 明军只杀拥护胡氏父子的军队,绝不滥杀百姓。 第六百六十五章 商人狂欢,发财了(一更) 北江州。 一群群伙计随意地或坐或躺,或倚靠在树旁,叽叽喳喳议论着。 渠宝走到河边,看着眺望多邦城的常百业,笑道:“常会长,我们这次能搜刮不少财物吧?若是不能的话,兵部,五军都督府都饶不了我们,没十年功夫,我们晋商很难喘息过来啊。” 常百业自信地笑了:“渠叔知道李公蕴吧?” 渠宝点了点头。 李公蕴是越南李朝的开国君主,曾多次与宋朝、真腊、占城发生战争,占领了大片领土,眼下安南国土如此,便是其打下的基础。 常百业背负双手,颇有几分儒气地说:“李公蕴仿照汉、宋,建立了强大的安南国(交趾),此人有雄才大略,升龙城便是由他而建,此处地势平坦,物产丰富,距离大海也不算远,可谓是物华天宝之地。” “想当初,李公蕴集安南全国之力,打造了繁华的升龙城,内起内起朝殿,左置集贤殿,右置讲武殿。左启飞龙门,右启丹凤门。正阳启高殿,皆曰龙墀,墀内翼以回廊,周匝四面……” 渠宝听着常百业信手拈来的话,微微皱眉,末了补充了句:“可那是李朝的事了,升龙城已经被攻破多次,其中财物怕是不多了啊。” 常百业微微摇头,渴望地看向东南方向:“胡季犛也好,陈朝也好,哪怕是设了西都清化,也会时不时待在东都升空,为什么?因为升龙城繁华,富庶,而且安全。陈朝时期,贵族无度,收拢了无数财富,之后又臣服于胡季犛,那些财富还在升龙城。” “不说其他,紫檀木、香料,就足够我们拿回成本,何况还有黄金、白银、铜钱,奇珍异宝。渠叔啊,一千万两是天价,可财宝也是天价啊,棋秤大小的紫檀木,拿回去就价值五百两,逼急了,拉走他几千木头回去也是赚的……” 渠宝嘴角哆嗦,连忙说:“紫檀木确实是价高,运几千大木就算了,我们还得搬运其他货物,哈哈。不过听你如此一说,我倒是有底了。” 常百业指了指多邦城:“多邦城已破,拿下升龙城不会超出两日。城破之时,便是我们发财之日!” 渠宝心头有些热。 谁会与钱财过不去,眼下投入了血本,甚至还租借了许多钱财,为的就是搜刮财货,既然常百业心里有底,自己也从俘虏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此番赔是赔不了,就看能取多少利。 常百业看着流淌的江水,对渠宝说:“渠叔,你说胡季犛父子被俘或被杀之后,大明会怎么做?” 渠宝笑道:“还能怎么做,自然是班师回朝,领功的领功,封赏的封赏。” 常百业侧过身,一脸严肃地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将安南收回大明?” 渠宝瞪大眼,惊愕至极。 收回? 有这个可能吗? 常百业指了指东面:“朝廷设置市舶司,海上的丝绸之路将再现于我大明朝,南洋贸易将会成为常态。可南洋距离大明毕竟路远,眼下只依靠占城港来作为补给中转,却不能依靠占城作为货物中转,若大明拿下安南,完全可以在交趾洋中寻建新的大型港口,作为远航商船的货物中转与补给之地。” 渠宝吞咽了下口水:“如果这里的百姓不答应呢?” 常百业抬头看向多邦城外,轻轻说:“不答应?就多造几个京观出来……” 渠宝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远处的京观在风中呜咽,阴风阵阵,就连天气,都似乎冷了起来。 张辅并没有停下脚步,夺下多邦城的第二天就下达了夺取东都升龙城的命令,留兵五万镇守多邦,亲率大军沿洮江而下,将沿途安南设置的、早已是空无一人的营寨、栅栏焚毁殆尽,直杀到升龙城外。 升龙城远不如多邦城坚固,虽然有条石,但城墙主要还是黏土与栅栏结合所打造的,城也不高,一丈多点,爬城都简单。 张辅原以为这里会有一批军士抵抗,可不成想升龙城守军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意志,一看明军攻城,转身就开始跑路,大军几乎兵不血刃占领了安南东都! 军士蜂拥而入,控制了城内所有王公贵族的府邸,包括胡季犛与陈朝时期的行宫,铁铉安排人通知商人进驻升龙城,属于商人的狂欢时刻到了。 大大小小的商户多达八百余家,光是掌柜就超出了两千人,后面还跟着无数的伙计,看那队伍,至少超出了一万五千人。 张辅站在城墙上看着入城的商队,不由暗暗咂舌,这群人怎么看怎么像一群强盗啊,而且达到了万人规模,这也实在太恐怖了。 铁铉倒没什么介意之处,商人此番前来,多是牛车、驴车,有些讲究的,甚至弄来了挽马来拉货,没条件的,也都是人推车,来时自备粮食,不取军粮。 反正朝廷将安南的财富都卖掉了,人家来多少人搬家,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遵纪守法,不滋扰百姓就行。 “如此搜刮安南财富,他日治理安南岂不是掣肘?” 韩观走了过来,看着庞大的商队有些厌恶。 铁铉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安南治理的根本可不在这里的王公贵族,根基在百姓。这些臣服于胡氏父子的人,都需要送回京师,想要回到这里,怕是不太可能。” 张辅点了点头:“只要百姓有饭吃,就不会理睬谁来管事。现在杀戮多一点,搜刮多一点,也是为了日后统治,免得有人生出野心,再来造反。” 沐晟步步生风,道:“多邦城破,升龙城破,胡氏父子经营的大虞国防线已彻底崩溃,我们想要这一块地,就不能太过分了啊。” 张辅微微摇头:“不破不立,想要彻底控制这里,就需要清理掉一批王公贵族,然后扶持一批可靠的人手,这些人不打算与我大明合作,那就请他们离开这里的好。” 铁铉赞同张辅的看法:“这里的贵族已经习惯了享受与压榨,也享受过了权势,让他们留在这里,迟早会生乱子。杀一批,送一批,培植一批,过个十年,这里就可以完全由大明与亲明越人来管理。” 沐晟、韩观对视了一眼,见张辅与铁铉意见统一,便不再纠缠此事。 “有一件麻烦事。” 沐晟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张辅等人看向沐晟,都有些疑惑。 眼下大虞国防线彻底崩溃,明军已成秋风扫落叶之势,还能有什么麻烦事? 沐晟认真地说:“安南陈氏王族虽然灭绝了,但陈氏宗亲并没有完全死绝。我收到消息,陈氏陈简定、陈季扩就在长安州,若留着他们,怕会生出后患。” “长安州吗?”张辅想了下舆图,长安州在升龙城的南面,中间还隔着两个州,其处在清化北面,是明军进军清化的必经之路。 铁铉皱眉说:“若这两人安分守己,主动臣服,倒可饶他们不死……” 张辅摆了摆手,打断了铁铉:“斩草不除根,必有祸患。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安南回归大明,留陈氏宗亲活着,怕是不妥。” 铁铉摇头:“我不同意杀掉陈简定、陈季扩,我们征伐安南,打的旗号是吊民伐罪,陈氏无罪,怎么可以杀了?他日留下污名,岂不是让大明难看?” 韩观思索了下,说:“陈氏宗亲的影响力怕还是在,不妨将他们送到大明安顿吧。” “若他们不想走呢?” 沐晟问。 张辅冷着脸说:“那就让他们去大明吧,不想走,那就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所有罪名、污名,我张辅一个人担!” 铁铉有些无奈,虽然他是兵部尚书,但军队的主帅是张辅,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与看法。 一行人商量着走向城墙,看着商人不断进出各府,搬家拉货的姿态令人很是羡慕。 张辅看着一个掌柜站正在梯子上,准备将一户人家的匾额给摘下来,不由皱眉道:“一块匾额,不至于你们下手吧?” 王掌柜回头一看是张辅等人,连忙下来行礼:“张大帅有所不知,这匾额看似寻常,实则是紫檀木啊,而且我专门看了,年头少说也有二百年,只要弄回京师,少不了这个数。” 张辅看着王掌柜伸出一把手,点了点头,这不是五十两,是五百两,人家能卖钱,那就随便吧。那么多钱,值得运回去。 “那这个破陶瓷又是作甚?” 沐晟看了看门口放着的一个陶瓷。 王掌柜呵呵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陶瓷,若老朽没有看错,怕是隋朝时期邢窑烧制,可谓是精品。” “呵,邢窑啊,了不得的宝贝。” 张辅还是听说过邢窑的,它从出现,结束了青瓷为主的陶瓷时代,以烧制白色陶瓷著称,与越窑形成了南青北白的的格局,唐三彩的出现,就是邢窑打下的基础。 看着商人搬着三尺高的珊瑚出来,沐晟有些眼红了,铁铉也有些不是滋味,这玩意弄到京师,没个几千两看一眼都没门,可惜啊,都落到了商人手中。 渠宝从一个大户家中搜刮出了几屋子的香料,眼神都看直了,马上让伙计装走,这玩意好啊,弄回去啥时候都值钱,最关键的是能放。 常百业抱着半截木头不撒手,这可是老沉香木啊,乖乖,五十斤,至少五十斤,沉香木作为众香之首,在大明可是极为珍贵的宝贝,一定要抱回去,有了这半根木头,做香道卖给和尚、道士,准能赚个钵满盆满…… 升龙城啊,果是不凡! 无数商人瓜分着贵族的财产,甚至有些人已经拆房子了,据说房梁木很珍贵。一些1器物也被打包丢到了车上,无数伙计忙碌来忙碌去,不知疲倦。 发财了。 发财了。 众多掌柜笑不合嘴,满心欢喜,稍微盘算下,只半日搜刮所得,已价值万两,如此生意,焉有赔本的可能?晋商的眼光是对的啊,常百业此人虽然年轻,却有眼光,看来以后需要多多与晋商打交道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换个酒馆喝酒(二更) 安南,清化。 胡季犛颤抖了,胡汉苍脸色苍白。 多邦城耗费了安南大半国力,动员民力数十万,三十几万精锐,竟然没有抵达住明军一日! 多邦城没了,东都也没了。 胡季犛没有耗费心力去营修东都,而是专注于多邦城,原因是因为有多邦城在,东都就是安全的。多邦城位于河道上游,任何想要越过多邦城直接进攻升龙城的敌人,都将面临升龙城与援军的两线进攻。 想要取东都,必先取多邦。 可现在,所有心血都没了! 胡季犛无法想象明军的强大,范元瑰那样的武将竟然会失败得如此彻底,那自己还有什么能阻挡明军? “父皇,我们还能战!” 胡汉苍不甘心失败,咬牙喊道。 胡季犛看着胡汉苍,悲戚地问:“怎么战?” 胡汉苍咬了咬牙:“我们手中还有二十万军队,只要守住长安州,明军就休想进入清化!” 胡季犛哀叹了一口气。 多邦城里的守军是主力部队,也是胡季犛对抗明军的最大依仗,主力都打没了,还怎么打? 是,眼下在清化是有二十万兵力,甚至连同其他州县,能动员五十万兵力,可谁还愿意和明军对抗? 一些地方不等明军来,已经投降去迎接明军了! 军心没了,民心没了,仗还怎么打? 可不打又不行,胡季犛很清楚,明军兴师动众,不把自己抓走或干掉是不会罢休的,为了自己的命,怎么都不能认输! “打,调动所有军队,在长安州与明军决战!” 胡季犛下令。 “太上皇,皇上,大事不好。” 大臣黄晦卿匆匆跑入宫殿,一脸惊惶。 胡季犛皱眉,呵斥:“何事如何慌张?” 黄晦卿不安地喊道:“太上皇,明军已发兵长安州,陈氏宗亲陈简定、陈季扩带人起兵,大将陈德已投降明军!” “什么?” 胡季犛豁然站了起来,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父皇!” 胡汉苍连忙上前搀扶,又是传唤太医。 等胡季犛幽幽醒来,已有些木然,叹了一口气,说:“集结所有兵力,在清化决战吧。” 胡汉苍连连点头:“父皇放心,哪怕是亲自上阵,我也会守住清化。” 胡季犛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黄晦卿:“你们负责稳住民心,宣传明军杀降与京观之事,告诉他们,明军来了,谁都活不成,只有与我们一道抵抗明军,才有活路!” “遵旨。” 黄晦卿知道这是个谎言,但没办法,眼下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传黎华元、胡宣、胡历。” 胡季犛对黄晦卿摆了摆手,让其退下,然后传达了旨意。 黄晦卿走出皇宫,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心头发慌,明军太强大了,强大到超出想象的地步,谁能想三十几万精锐,竟一日折损? 眼下各地州县闻风而降,纷纷迎接明军,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而负责进攻清化的,还是韩观率领的精锐,东都与西都之间的距离不过二百六十里,明军快速行军,若无阻挡的话,不用四日就会抵达西都清化! 大虞国,没了…… 黄晦卿知道没希望了,真的没希望了,哪怕是调动大军阻挡住韩观又如何,明军强大的火器与彪横的军士,一样会撕开所有防线! 而西都清化的防御,连升龙城都不如啊。 只要站在外面看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座栅栏城,它不是石头城,也不是土城。 话又说回来,是石头城又能守得住吗? 范元瑰死了,他可是胡季犛手下第一大将! 清化守不住的,守不住! 黄晦卿走到大街上,迎面碰到了吏部尚书范之贤,左右看了看,不由苦涩地说:“范尚书不会是在这里刻意等我吧?” 范之贤盯着黄晦卿,指了指一旁的酒楼,说:“我设了酒宴,想要请黄大人喝一杯,如何?” 黄晦卿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是一座黄晦卿熟悉的酒楼,只不过这里的酒是米酒,有些浑浊,远不是明朝那些名贵的酒水可比,不过喝着倒也不错。 往日下朝时,黄晦卿没少来这里,老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寡妇,没什么风韵,是一个坚强的女子,黄晦卿不止一次地想过,寡妇失去了一切还能笑着活下去,自己失去了一切,还能吗? 答案是:不能。 范之贤亲自给黄晦卿倒酒,黄晦卿连称不敢。 “你是太上皇的心腹,又掌管户部,当得起。”范之贤执意,满酒之后,看着满桌的酒菜,感叹道:“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得上如此丰盛的饭菜。” 黄晦卿呵呵一笑,反问:“只要我们能立足清化,这样的饭菜还不是想来就来?” 范之贤眉头微抬,挤出深深的纹路:“黄大人不需要如此说话了吧,这里的百姓不知道明军在哪里,你我还不知道吗?” 黄晦卿默然不语。 范之贤感叹道:“我如何都想不通,多邦城如此坚固,又有象兵助阵,为何会连一日都没守住,被张辅全灭!哎,多邦没了,升龙城没了,长安镇也即将失去,我们清化又能守多久?” 黄晦卿看着范之贤,说:“守多久,我们都应该守下去,不是吗?” 范之贤盯着黄晦卿,停顿了几个呼吸,方开口:“是——吗?” 黄晦卿听出了范之贤的言外之意,不由皱眉:“范尚书似乎有其他想法?” 范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自顾自吃起饭来。 黄晦卿看着不说话的范之贤,也陷入了沉思。 范之贤放下筷子,凝眸说:“人总是要喝酒的,这家酒楼的酒喝不得了,你有没有打算换一家酒楼尝尝?” 黄晦卿瞪大双眼。 范之贤的话可不是单纯的喝酒问题,以他的身份,以现在的形势,这句话隐藏的意思,那就是在问自己有没有打算投降大明,吃明朝的饭! “你这是……” 黄晦卿有些紧张。 范之贤平静地说:“这里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线,我们就摊开了直说吧。若是清化城守不住,我们会撤向哪里?” 黄晦卿指了指东面,严肃地说:“大海。” 范之贤呵呵笑了,说:“海上是我们的天下吗?大明水师纵横南洋的事你忘记了?” 黄晦卿自然不会忘记,明朝以船队开辟南洋,让诸多藩国臣服,安南对此也深有忧虑。 不过眼下大明的水师船队远在旧港,而且听说去了更西面的海域,想要赶回来是不可能了。只要等明军撤出,大明水师来也无济于事,只凭借着一些船只,还不能毁了一个国。 “黄大人还不知道吧,大明水师已经出现在了交趾洋!” 范之贤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什么?” 黄晦卿惊呼起来。 范之贤眉头紧锁:“据海东路、建宁府消息,已发现至少三艘大福船游弋外海之地,至于会不会来宝船,来了多少明军,眼下尚未可知。” “明军水师不是……” “明军强大,谁说南洋的水师就是水师的全部?” “这……” 黄晦卿陷入了绝望。 若大明水师主力都去了西洋,尚且还能调动一部分水师来围剿,封锁安南外海,那胡季犛父子将再无退路! 胡季犛的最后方略就是撤出陆地,在海上躲避明军,以拖延战争,等待国内民变与雨季到来,继而反攻。可现在看来,明廷是打算彻底把胡季犛父子给玩死,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跑路啊。 “黄大人,这酒楼已经没希望了。” 范之贤轻轻说。 黄晦卿目光中透着挣扎:“我们毕竟在这里吃饭,喝酒,若换了地方,还能吃喝依旧吗?” 范之贤知道黄晦卿心动了,倒了一杯酒:“吃喝依旧不敢说,但至少,还能吃喝。” 黄晦卿明白了。 现在投降,至少还能活下去,若是等到几天后大明兵进清化,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还有谁?” 黄晦卿沉默许久,低声道。 范之贤微微摇头:“此事不可说,若你愿意,那就等明日晚间巡哨时到西门来,有人会带我们出城。” 黄晦卿喝了一大碗酒,拿出了一块碎银,丢在桌上,起身道:“他日你再请我登酒楼吧。” 范之贤笑了。 局势已不可挽回,多邦城的毁灭预示了一切的终结,没必要再待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至于胡季犛,就看他自己的命吧,没有反攻倒算,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尽忠了。 负责进攻清化的是韩观,而作为先锋的,依旧是袁岳,是南宁卫与凭祥卫,这只军队行动迅猛,势不可挡,只花了两日时间,就已经打下整个长安州,距离清化已不到百里。 袁岳在清化州与长安州交界处停了下来,商议如何攻取清化,而就在此时,建宁府的军队与水师取得联系,千户许亮登岸,求见袁岳。 “水师船队到了?” 袁岳见到许亮,寒暄两句当即询问。 许亮摇了摇头,说:“水师船队主力尚未抵达,尚需要三五日时间,你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比预期中的快得多。” 袁岳哈哈大笑:“确实,谁也不成想攻下多邦只用了一日。既然战局发生变化,那就不能一直留在北面,只要夺下清化,胡氏父子就无路可走。” 许亮思索了下,说:“是否等待水师主力抵达之后再攻取清化,一旦让其逃亡海外……” 袁岳看了看舆图,分析道:“不用,我们进军清化,也是两日后的事,胡氏父子纵想逃,也不会一下子逃出海外,他必会据江而战,待拖延三五日,水师便可完全封锁出海口,到时候让他彻底无路可走!” 许亮盘算着日期,估摸着足够了,便带人回到大福船上,率三艘大福船巡弋,一旦发现安南水军出海,便会将其击沉。 三艘大福船,控制不了漫长的海岸线,但扼守住出海口一片区域还是足够了, 此时,李坚、李兴正率水师船队满帆而行,直逼交趾洋。战略包围逐渐形成,留给安南胡氏父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求上进,归附论(三更) 南京,落雪。 朱允炆走在雪中,看着茫茫的天地,对身旁的解缙、茹瑺感叹道:“这个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茹瑺眉宇间有些担忧,感叹道:“据钦天监说,此番寒气南下,贵州、广西也多有降温,虽没有大寒,却也比往年寒了许多,不少百姓之家因此还糟了灾,生了病。” 解缙伸手,看着落在掌心中的雪花转瞬即逝,嘴角一动:“这对南征大军是一个好消息啊,天冷一些,好过热一些。” 茹瑺微微点头,这倒是实话。 “张辅在十月十八日发来的文书你们也看了,两军成功会师,突破三江,已抵达多邦城下,依你们看,多邦城能守多久?” 朱允炆伸手,将栏杆上的积雪扫去。 茹瑺想起那一份文书,有些凝重地说:“张辅、铁铉在文书中言说多邦城坚固难克,又有神机炮蹲坐城墙,重军把手,内外两城,依臣之见,想要拿下如此城池,怕要付出不小代价,至少也要打上五日。” 解缙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茹阁过于保守了,拿下多邦城,只要下定决心,不会超出两日!” 茹瑺皱眉,问解缙:“如此重兵坚城,如何能轻易攻克?安南虽是国弱,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吧?要知道当年陈友谅进攻洪都城,六十万人三个月都没有打进去,而洪都城还不如多邦城。” 解缙看向茹瑺,自信地说:“此一时,彼一时。茹阁主政山西时,京军可是发生了极大变化。” “哦?” 茹瑺有些疑惑,莫不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南方,轻声说:“以张辅的统御能力,军队的战斗力,加上新式火器,拿下多邦城,朕以为只需一日!” 茹瑺与解缙都有些吃惊,一日时间是不是太短了?多邦城毕竟是有重兵把守。 “新式火器的威力真有如此大?” 茹瑺有些怀疑。 朱允炆转过身,坐在亭子里,示意两人也坐下:“新式火器的威力茹尚书可去二炮局亲眼见识一番,朕并不担心多邦城,而是担心如何治理安南。安南虽远,但对于大明而言,还是一块重要之地,不能有失。你们认为,谁来治理安南最为合适?” 解缙与茹瑺对视了一眼。 若没有开市舶司,没有远航,安南显得并不甚重要,可现在南洋贸易正在展开,民间出海贸易已初展头角,若有安南沿海作为中转之地,作为腹背之地,无疑是一种绝佳的选择。一旦有了安南,便可在二十日内抵达旧港宣慰司,对于旧港防护、支援、物资供应,都有极大好处。 可打下安南容易,收回安南也容易,但想要治理好安南,那就不太容易了。毕竟距离距离大明京师太远,四千多里,政令传达的时间太长,一旦出点事,等报给京师,那边事都结束了…… 所以,想要治理好安南,必须有一条:给予镇守将领与文臣足够的权限,比如动员大军的权限,比如处理官员的权限。 而一旦给予权限过大,则会演变为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藩镇割据,甚至会滋生野心,形成事实上的独立。 解缙沉思良久,说道:“皇上,臣想到一人,绝对可靠,而且有能力处理安南政务。” 《仙木奇缘》 茹瑺眼神一亮:“臣也想到一人,不若我们写出来,猜看谁的心思准。” 朱允炆哈哈笑起,心情舒畅,抬手让内侍准备笔墨,然后说:“那朕也写一人,看看与你们所推之人相符。” “皇上请。” 解缙与茹瑺站起,背过身去。 朱允炆提笔写下一人名字,然后收起纸张,起身道:“你们写吧。” 茹瑺、解缙分别写下名字。 解缙笑道:“那就一起揭晓吧。” 茹瑺、解缙展开纸张,内侍将朱允炆所写纸张展开,三张纸条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张紞。 三人不由会心一笑。 朱允炆放心了,说道:“既然都认准了他,那就由内阁拟旨吧,等圣旨传至,安南之战也该结束了。” 张紞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善于处理不同民族之间的关系,在云南时就卓有政绩,眼下让他出云南至安南,管理安南各地文官,是再合适不过。 何况张紞因为耕牛的事被人盯着,不少人找他麻烦,现在对他委以重任,也算是给他一个补偿。最主要的是,此人的忠诚是无需怀疑的。 “皇上,臣以为安南平定之后,当设卫所,以戡平地方,威慑宵小。” 茹瑺建议。 朱允炆点了点头,说:“张辅打下安南,怕是无数人因此而破胆。若留着张辅驻守安南,地方上恐怕多有担忧,朕打算让韩观带五万兵暂时驻守安南,张辅暂领广西都司,一旦安南有变,张辅能随时出关。” “五万,是不是少了?” 解缙有些担忧。 朱允炆笑道:“五万已是不少,足够遏守多邦、升龙、清化等地,再说了,朝廷要在安南征调兵力,组建安南卫所,让其听从指挥。只要主将、军官、乃至总旗都是大明的人,不怕他们有谋逆之心。” “皇上圣明。” 解缙与茹瑺称赞。 以安南人治安南是没办法的办法,必须让那里的人知道听大明的话,大明就会给他们好处。将他们内化为大明人,逐渐的就会失去安南国的意识,老老实实为朝廷办事。 安南,建昌州。 陶容原是建昌州一个县的小小士绅,因为投降大明,被张辅亲自接待,并答应让他成为建昌州的同知。陶容很感谢张辅,但觉得一个同知还不够,还想求上进。 这一日,陶容找来自己的好友梁默,此人原只是一地知县,也投靠了张辅。陶容询问梁默如何才能让张辅更为器重自己。 梁默想了许多办法,像是送粮食,送衣服等,这些办法都被陶容否定了:“明军不缺粮食物资,我们就算是送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无足轻重,我们要做,就要做雪中送炭的事。” 梁默无语地看着陶荣,摊开手:“现在明军想要胡氏父子……” 陶容瞪了一眼梁默,开什么玩笑,胡氏父子虽然对付不了明军,但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同知还不再话下,而且自己手里也没兵。 梁默揉着脑袋,实在是想不出明军还需要什么,缺啥他们拿不到,真是的。 雪中送炭,那也得先有雪啊。 “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梁默突然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陶容:“若此事可以办成,你很可能会被重用!” 陶容有些心急:“快说!” 梁默缓缓说:“归附之功!” “归附?” 陶容先是疑惑,旋即瞪大眼,连连摇头:“你糊涂啊,虽说安南曾经属于中国,但五百年来都是以国独立在外,一旦让安南归附大明,那大明必然会派遣汉人、汉官来治理安南,说不得还会引入明廷律法、习俗,到时候,哪里还有我们越人的位置?让安南归附中国,万万不可。” 梁默看着陶容,认真说道:“学习明廷律法、习俗有何不妥?安南本身就习汉字,说汉化,几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说没有我们越人的位置,我也是不同意。云南、广西就在安南北面,现如何怎样?土司过着自己的舒坦日子,明廷也没有大肆杀戮吧?远的不说,就说广西南宁、桂林等地,听说商人来往,风华天宝,繁华一日赛过一日,陶兄莫不是想守着土屋子过日子?” 陶容喝了一口冷茶,叹息道:“并入中国是不行的,遥想始皇帝时期,广西并入中国,死了多少人?后来云南并入中国,又死了多少人?别看明廷行的是王道,王道之下,都是兵刃与枯骨啊。我们是安南人,越人,在汉人看来,就是异类,是蛮夷之人啊。一旦并入中国,华夷之争必然兴起,到时候安南国内必会血流成河啊。” 梁默向后倚靠,手搭在椅背上:“敢问陶兄一句,安南归附中国会流血,那安南不归附中国,就不会流血了吗?” 陶容脸色一变。 梁默看着无法反驳的陶容,严肃地说:“陈氏当政,荒唐无道,死得人少吗?胡氏当政,强征百姓为兵,不是修筑城池就是打造战船,各种奴役,横征暴敛,死得人还少吗?退一万步,大明再选一陈氏之后为王,张辅带兵回国,安南就此会安定吗?” 陶容张了张嘴,无法说话。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陈氏复立是不太可能了。毕竟胡氏父子已经铲除掉了大部分有威胁的陈氏之人,就算是随便找个人上台,也震慑不住场面,君弱臣强,地方迟早会出问题,到时候国内纷乱,死的人怕是更多。 梁默继续说道:“再说了,化夷入华夏,是多少人、多少族人希望的事,今日若陶兄不把握机会,信不信他日有人看穿,定会鼓动百姓,主动请求让安南归附大明!” 陶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一件卖国的事,自己不卖国,就会有其他人卖,不过自己卖,有好处,别人卖,那是别人的好处。 “这种事,我不能同意。” 陶容想了想,还是拒绝。 梁默起身,说道:“不同意也无妨,不过陶兄应该知道,胡季犛的不少大臣已经投降了张辅。而那些人的聪明程度,可比我们强多了。到时候若分配官职的时候,发现没位置了,陶兄的同知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 陶容有些担忧了。 梁默缓缓说道:“若安南复立陈氏,张辅大军离开,不出两年,安南必然大乱,到时候这建昌州的同知,怕很是危险,陶兄想要当一时的富家翁,还是想要当长寿瓮,可要想清楚才是。” 陶容感觉到脊背发冷,早已是汗如雨下,抬头看着梁默,问:“若我不答应,出了这一道门,你是不是就会做这件事?” 梁默平静地说:“没错,我也想活得好一点。” 陶容一拍桌案,狠下心,说:“横竖都已经投降了,那就让我们一起做吧!” 第六百六十八章 博浪,郑和的担当(一更) 蔚蓝的大海之上,一张张风帆挂满,船队宛如离弦之箭前进。 钦天监孙旭没有摆弄牵星板,而是拿着望远镜向远海眺望,见碧空白云便安心地放下望远镜,低头看向甲板,见一个虔诚的教士正在祈祷,而另一个水手正在不安地走动着。 郑和站在船尾舵前面,任凭海风扯起衣角。 通事马欢正观察着修士如何祈祷,对一旁晃荡的水手喊道:“你走来走去,烦不烦,休息下不成吗?” 亚当指着远处的天空,爪哇一嘴,马欢掏了掏耳朵,表示听不懂。 虽说马欢也是宝船上的翻译,但所精通的语种是阿拉伯语,对于意大利语是一窍不通。 亚当拉着马欢,指着远处的海,手舞足蹈。 马欢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谢谢我们把你们从岛上救出来,现在回到大海上,很是兴奋,想要跳舞以表达友情?” 亚当见马欢听不懂,继续指着远处的大海喊着。 教士威廉祈祷结束,用相对生硬的汉化对马欢说道:“亚当说前面有风暴,让你们早点减速……” 马欢瞪大眼,看了看远处陡然变黑的大海,冲着威廉就是一拳头,怒喊:“他在这里嚷嚷半天,你竟然不翻译?” 威廉委屈,自己再祈祷安拉拯救自己,哪里有空给你们翻译?大明人太粗鲁了,想要教化他们估计是有点难啊…… 马欢冲着舵楼上大喊,孙旭也察觉到了异常,看着远处突变的天空,连忙找到郑和:“前方似乎有大风暴!当减速规避!” 郑和凝望着远处,瞳孔显得更为黑暗。 远处本是晴空碧蓝,可现在已是黑云压海,强烈而逼人的气势磅礴而来,原本顺风的风帆开始鼓荡,似乎有一股强烈的风将从远处吹来,宝船的船头劈开一重浪,水花飞起许高。 “传令所有船只右转舵,全速向东!” 郑和声若惊雷。 传令官不断敲响铜锣,吸引其他船只的注意,转向的旗帜打出去,其他船只听到消息之后,连忙转舵跟随。 骆冠英趴在船舷上,看着海浪涌动起来,厉声喊:“全力向东,无关人员撤出甲板,回到船舱内,甲板人员一律束绳!” 沈伟面色凝重地看着远处,天似乎塌陷下来,浓黑的样子几乎转眼就到了夜间,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那黑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飓风!是大飓风!快跟上宝船!” 沈伟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吩咐军士掌好舵,然后将绳子丢给了骆冠英,骆冠英接过之后,直接送给了一旁的军士:“束绳!” 呼呼! 风向陡然变化,原本北风突然成为了西南风,黑云滚滚而来。 张玉看着远处飞来的黑云,对郑和喊道:“来不及撤到岸边了,这附近也没有天然港!” 郑和瞳孔中出现了一道通天的黑柱,接天的狂风猛烈吹打而来,帆不断摇晃! “落帆!” 郑和咬牙下令! 张玉喊道:“不行啊,一旦落帆我们就只能在这里迎接飓风,还有龙吸水,卷入其中必会损失惨重!我们需要动力!” “来不及了,一旦被飓风卷入,张着帆桅杆也承受不住!落帆,命令宝船一线排开,让所有大福船待在宝船的右侧!快!” 郑和咬牙喊道! “落帆!” “让大福船集结于宝船右侧!” 张玉扯着嗓子喊着。 宝船上的风帆不断收起,而此时风已大作,雨水开始打落下来。 “其他人员入船舱,甲板人员一律束绳!” 张玉喊着,军士有条不紊地应对着。 马欢见远处天变,拉着威廉与亚当跑向船舱,这种情况下可不敢待在外面! 赵世瑜抓着船舷,通过雨幕,看到了宝船打出的灯光信号,也听到了宝船的锣声,当即下令:“大福船撤至宝船右舷!快!” 袁逸尘大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给赵世瑜栓好绳子,喊道:“这是什么海域,怎么天说变就变!该不会是我们捡了两个瘟神,招惹了海龙王吧?” 赵世瑜拉了拉袁逸尘腰间的绳子,确定没问题:“少扯那些,海龙王要真想收拾那两个人,就不会让他们活到我们登岛了!这次飓风有些大,不好捱过去啊!” 袁逸尘看着波涛起伏的海浪,又抬头看了看风帆:“我们这样跟不上宝船,让兄弟们用船橹加速吧!” 赵世瑜点了点头,传令加速。 船舱高处,深处了一根根船橹,伸入海水之中,船橹整齐划一地摇动着,大福船不断冲破海浪,向前挺近! “抛锚!” 郑和喊道。 张玉等军士大声传话:“抛锚!” 二百余军士摇动着绞盘,将巨大的铁锚丢向大海,噗通,水花飞起一丈多高,铁锚卷动着铁链与绳索不断下坠。 “海深,不着锚!” 军士看着铁锚已下到底,而宝船依旧没有半点稳固,在狂风中时不时偏向东面。 “张玉,让其他船只快速集结!我来掌舵!” 郑和接过船舵,眼看着狂风暴雨迎面劈打过来,向右转动船舵,船尾的舵叶向左转动,在水流与风力的驱动下,船头向右转动。 一艘艘大福船、粮船等出现在宝船的右侧,而三艘宝船已首尾相连。 呜! 令人惊悚的飓风声钻入众人的耳中,大雨成为了雨幕,似乎是头顶上出现了一片瀑布,哗啦啦地雨水直接砸在船只上! “落帆!” “落帆!” 声音穿透大雨,传递在海面之上。 事实上,不等宝船传出落帆的命令,其他宝船见狂风已是如此,桅杆摇摇晃晃,也不敢继续留帆,纷纷收了起来! 浩渺的大海之上,数十艘船只如同一叶,任风吹荡,任海波拍打! 宝船发出了吱吱地声音,让人不安的是船上的桅杆似乎在摇晃,郑和看着滚滚而来的龙吸水,喊道:“抓紧!” 呜! 一阵狂风吹起,数十名军士腾空而起,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着,绳子被拉得直直地! “救人!” 郑和抬头看着吹起的军士,下令救人! 若不趁着风大将这些人拉下来,一旦绳子断了或是风停了,他们不是被吹走就是摔死,必须在风中将他们拉下来! 可如此大的风,谁又能伸出手去救他们? 张玉见状,一把抓住一根绳子,另一手抓着船舷,猛地往回拉扯,可张玉的手已被拉出血来也不见动静,狂风席卷,已不是人力可敌! 骆冠英等人看着宝船上飞起的军士,心头焦急至极,却没有任何办法。 狂风伴随着暴雨,亦或是说暴雨夹杂着狂风,一股脑地扑了过来,人的耳边不是风声就是雨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半点声音。 庞大的宝船剧烈地摇晃着,然后又压住海浪,恢复了平衡,之后再次被吹动地偏向一侧,船舱内不少来不及固定的货物不断滑向右侧,幸是神机炮等都有固定,否则摔出去,不是砸死了人,也会将船砸坏。 一根绳索绷断开来,军士惨叫一声已飞了出去。 郑和紧紧抓着船舵,狂风猛地一吹,郑和感觉再无法支撑,在身体飞出去的一瞬间,将腰间的绳子挂在了船舵之上,整个人直接飞出三步,然后腰间一紧,就感觉腹部吃痛,连忙伸出手将绳子盘在手臂上,大声喊道:“坚持住!” 狂风乱舞,海浪劈来,船只不断摇晃,幅度之大令人惊讶!好在宝船体量大,吃水深,没有被狂风掀翻! 飓风擦着宝船外百步盘旋而去,风势缓缓变小起来。 从天而降的不止有鱼,还有军士,好在飞得不是特别高,虽然有三人不幸摔死,十几人摔残,好在没造成太大的损伤。 待狂风巨浪席卷而过,原本漆黑的天空缓缓放亮。 郑和解开腰间的绳子,连忙跑到右舷处,喊道:“可有船只倾覆?” 一艘艘船只上的军士纷纷走了出来,整齐地列阵,朝着郑和与宝船行礼:“大明威武!水师威武!” 骆冠英等人用最诚挚的心,感谢郑和! 若不是他当机立断,将宝船横过来挡住了风暴,以大福船等船只的抵抗能力,怕是根本扛不住! 宝船拿自己当山,保住了其他人! 郑和看着一艘艘船只尚在,松了一口气,只要船队没有损伤就好,不过这一次确实是过于惊险,若是被飓风直接命中,宝船都可能倾覆,到那时,整个水师船队怕都要葬送在这里。 “救人吧。” 郑和对众人下令。 张玉安排军士救助,命人查看宝船损失情况。 威廉与亚当走到甲板上,看着忙碌的明军不由瞪大双眼。 威廉感叹道:“如此大的飓风,竟然抗住了。这就是赛里斯国的强大吗?大明,我要去大明!去看一看那里的人为何会如此勇敢,无畏!” 亚当流着眼泪,几个月前。雅各布兄弟带着大家就是遇到了飓风,结果导致船毁人亡!而那一次飓风可比这一次要小得多! 没想到远方的赛里斯,强大的大明朝,竟然拥有如此厉害的航航士。是了,如此庞大的船只,也不是寻常国家可以制造得出来的,在威尼斯根本就找不到如此巨大的船。 “别害怕,事情已经过去了。”马欢走了过来,以为亚当是后怕,鼓励之后,便对威廉说:“你给我翻译翻译,问问他是如何知道前面有飓风的?” 威廉问过亚当,对马欢说:“这是他的能力,他可以敏锐地感觉到风向与气候的变化,应该是长时期的航行锻炼出来的吧。” 马欢眼神一亮,拉着威廉与亚当找到郑和,严肃地说:“此人或许可以观气象变化,可以安排在舵楼一用。” 郑和深深地看着亚当,仔细询问过之后,便让人将其安排到舵楼顶部,负责与孙旭等人,一起观察气象、海流。 船队继续前进,于十一月初抵达了忽鲁谟斯(伊朗,可能音译为霍尔木兹),这里是一个重要的商业国度,无数商人汇聚于此,这里即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钻石、琥珀、猫眼、祖母绿,也有龙眼大的珍珠,还有名贵的羊绒毛毯。 忽鲁谟斯全国上下信奉伊斯-兰教,每日五次礼拜,郑和来到了这里,带着自己的信仰。 第六百六十九章 胡氏父子被俘(二更) 忽鲁谟斯港口是浅水港,无法停靠宝船,郑和便换乘大福船前往拜会。 在这之前,忽鲁谟斯与明朝并没有正式往来,郑和的船队前来,开始了大明与这一国家的外交生涯,大致流程都是相似的,对该国国王、妃子、大臣进行赏赐,以表达通商和平心愿。 忽鲁谟斯国王知道郑和也是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还想要前往天方时,立即同意,并派遣使臣跟随大明的船队同行,而其贡品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二十匹大宛马! 而大宛马还有一个别名:汗血宝马。 郑和激动不已,命令军士好生照顾。 国王送给了郑和前往天方更详细的海图,那就是沿岸向西,地发祖法儿、之后沿海峡北上,通过阿丹国,之后前往天方。 忽鲁谟斯人的热情让郑和很是喜欢,就连船员也极是喜欢这里,他们很是热情,做生意的人很多,想吃什么,直接在街上可以买,像是让人留恋的薄饼、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烧羊,还有各种古怪的杂耍表演。 骆冠英等人看到一只聪明的猴子,蒙上猴子的眼,有人在他后面敲下脑袋,猴子睁开眼睛后,可以从人群中准备地找出是谁打了自己。 骆冠英敲了下沈伟,沈伟一口咬定是自己,这货估计和猴子一样聪明。 郑和并没有在忽鲁谟斯停留多久,而是沿海岸航行,前往祖法儿,那里不仅也是斯里兰教徒,还盛产乳香、沉香、安息香等香料,甚至还有龙涎香的存在。 航行途中,郑和时不时回看向东方,张玉、朱能也很是思念大明故土,只是目光,看不穿重重海洋。 宝船上的旗帜猎猎作响! 苍琅! 剑出鞘,寒芒闪烁。 李坚拔出了剑,指向闷海口,厉声喊道:“水师,前进!” 数十艘水师船只彻底封住了闷海口,而在河流入海口的上游,不到五里的位置,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决战。 十月三十日,韩观与袁岳率部进攻清化,投降者众。胡季犛父子带五万兵力抵挡,受挫之后点燃粮仓,以火势阻挡明军追击,得以逃窜。 十一月七日,明军占领清化州大部。 十一月九日,也就是今日,明军率主力而来,于胡季犛的水师在闷海口江面上大战,明军继续使用了炮兵,轮番炮轰闷海口江面,彻底摧毁了胡季犛的水师船队主力,之后明军船队顺江而下,一举击溃了胡季犛水师。 胡季犛与胡汉苍见事不可为,连忙带残余水师撤向大海,迎面撞上了李坚所部水师主力。 李坚此番出征带了三艘宝船,五十二艘大福船,神机炮齐开,如弓形封死了海面,但凡进入大海的胡季犛船队都会遭遇炮火的袭击,哪怕是船小幸运躲开了神机炮,也会被大福船给撞碎。 胡季犛父子绝望了,不得已弃船上岸,看着茫茫大海与滔滔江河,来不及发表感慨,就被人拉着跑到了高望山中,而此时,其所部只剩下二百余人! 《诸界第一因》 闷海口一战,彻底消灭了胡季犛父子的军事力量,无论是陆军还是水师,都被明军葬送。 沐晟、韩观会师于高望山外。 高望山,不大,方圆也只有三里余,山不算高,路不算险,林不算密,逃到这里面被抓的可能性,算算都很高。 十万大军合围,想跑是不太可能了。 韩观与沐晟商议之后,决定事不宜迟,早点抓到胡季犛父子,以结束战事,以免有人打着胡季犛的招牌继续闹腾。 山中,胡季犛一脸沧桑,看着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少得可怜,不由垂泪:“明廷误我啊!” 胡汉苍扶着一棵树,眼神中满是悲伤。 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了,万人尊崇的日子没有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家奴都没有了! 明明有十万大军,明明可以抵抗一下,可他们中有那么多人都投降了! 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人,都跪在了明军的脚下! 都是叛徒,叛徒! 胡汉苍咬牙切齿,很想血刃那些背叛者,但不可能了。 别说血刃他们,现在自己都难保了。 输得彻底! “父皇,我们该怎么办?” 胡汉苍不甘心地问。 胡季犛双目通红,看着远处的山道沉默了。 怎么办? 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一旦明军入山,必会被抓或被杀! 胡季犛回想起胡杜被杀时,黄晦卿就曾告诉自己,小心明军进攻安南,而自己不以为然,以为只要据守城关,扼守多邦城,明军就无法拿自己奈何。 可现实是如此的可悲可叹! 黄晦卿投降了,范之贤投降了,那些自己引以为心腹的大臣也投降了! 呵! 找一高地,决一死战吧。 胡季犛不想成俘虏,决定抗争到底! 可胡季犛手下的军士不想死,当看到明军大规模进山时,胡季犛手下仅存的二百军士投降了,附带着,送上了胡季犛与胡汉苍。 沐晟与韩观有些无语,这投降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胡季犛、胡汉苍被俘,标志着明军征伐安南的战争基本结束,剩下的不过是小鱼小虾。 回顾张辅征伐安南,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多邦城之战,此战结束之后,整个安南陷入崩溃,再无主力可以抵挡明军,虽然胡季犛在清化、闷海口给明军带来了一些麻烦,但都是一触即溃。 一国之战,在一城之战! 灭一城,亡一国,这在历史上并不算罕见。 罕见的是明军的行动速度,自十月一日发动进攻,只用了三十九日的时间便彻底结束了战事。 从舆图上来看,自凭祥关至多邦,东都,西都,合计也就八九百里路,除去占领周围城之外,大部分都是直捣清化,花一个多月时间也不少了…… 在胡氏父子被俘虏的消息传至张辅耳中时,十六骑身插着红翎,奔入南京城,沿途高声呐喊:“南征大捷,多邦城歼敌五十万!” “南征大捷,多邦城歼敌五十万!” 李老三听到声音,生怕自己听错了,对一旁的李九问道:“刚刚喊的是什么?” 李九吞咽了下口水,说:“老哥啊,好像是说南征大捷啊。” “大捷?!” 李老三脸上堆满笑意,感觉手头一松,不由看向小贩:“咋滴?” 小贩哈哈大笑,整理着杂货摊:“娘的,朝廷大捷谁还有心思做买卖,走,喝酒去,今日不卖了!” 李老三不干,自己老婆都五十五生辰呢,好的东西不舍得买,就打算买个小物件意思意思下,可谁知人家要去喝酒庆贺…… 李九拉着李老三,说道:“还买什么首饰,当然是摆酒席啊!” “胡来,哪里有办五十五岁生辰宴的?” 李老三怒斥。 李九呵呵笑道:“没有就不能办了吗?以前没有混凝土路,你不也修得起劲?以前没有如此大捷,怎就不能好好庆贺下?你该不会是小气,舍不得花钱吧?要不我借你五两银子,大办一下?” 李老三白了一眼:“只要不让还,办就办!” 李九呵呵一笑:“不还也没问题,反正我家没吃的就去你家吃。” “走,置办一桌酒菜,今日不醉不归!” 李老三下了血本,准备借此机会好好庆贺下。 解缙、茹瑺等人听到消息,大喜连连,连忙求见朱允炆。 武英殿,暖如春。 朱允炆看着安南急报,心头的石头放了下来。多邦城拿下,安南国将再无抵抗之力,一句话: 安南足定矣! 解缙、郁新等内阁大臣求见,恭贺大明南征大捷! 朱允炆将文书传给众人。 解缙笑道:“歼敌主力三十余万,说成五十万,怕是铁尚书的主意啊,他知多报人数,对鼓舞民心有利。有此一战,国民必振奋其精神!” 茹瑺指着文书说:“也并非是完全虚报,在文书中有介绍,火炮威力过大,杀敌糜烂已无法清算者众。人都打没了,自然是不可能统算清楚。” 自从看过二炮局的新式神机炮之后,茹瑺就对其威力有了全新认识,眼下张辅的文书也证实了这一点。 郁新心有余悸,感叹:“新式神机炮一出,可谓是杀神降世,如今有数万冤魂,他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葬送于新式神机炮之下,臣请严加管理二炮局,杜绝机密泄露,以免给我朝边关带来灾难!” 朱允炆看着郁新,此人能在大胜信息之下,依旧保持清醒,看到潜在风险,着实难得,不由称赞:“郁阁说得极是,二炮局是需要严加管理,不允许出现泄密。但也需要认识到,火器一途没有终点,现在新式火器、虎蹲炮成为攻城利器,将来还会有更厉害的火器来取代它们,二炮局需要人才,需要钱粮……” 郁新等人不说话了。 二炮局就是个无底洞,仅仅是建文二年,朝廷给二炮局就拨付了不下二百万两银子,这还没有计算朱允炆自己给二炮局的几十万两,明年财政一月份做,这才十一月,朱允炆就开始伸手要钱了…… 朱允炆也没办法,二炮局现在光是匠人的数量已经超出了两千人,每个月俸禄就不再少数,而那原材料购置,一批批的铁矿,一批批的硫磺、木炭,还有一批批的煤炭,哪一样不需要钱? 材料费用可不是小数目,动辄几十万两,为了制备这么多的火器,容易吗?而不断扩建的二炮局也需要钱粮,一些危险研究,包括高度机密的研究,现在都开始走孤岛路线了,建造人工岛屿也需要钱财不是…… 还有一些研究虽然没取得成果,失败了,浪费了一大笔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科学的路谁能说得准,总需要给他们尝试的机会。 一句话,二炮局很有未来,你们得加钱了。 茹瑺有些头疼,很想抽自己的嘴,现在文臣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消除安南战争给朱允炆带来的刺激,以免他出于“无敌”的认识,继而“好战”。 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虽然后面还有半句“天下虽平,忘战必危”,不过现在上半句更重要,后半句就自动忽视了…… 第六百七十章 帝王喃语,安南内附(三更) 二炮局的经费问题暂不说,安南大捷的消息确实让人振奋。 朱允炆原本想要大开酒宴好好庆贺下,可陈迪非要说这种事需要先告诉老朱,所谓的“告宗庙,知社稷”,不得不在大冬天去了宗庙,和老朱唠嗑。 朱允炆坐在老朱的牌位下面,赶走了所有内侍与礼仪官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朱元璋说着话。 “你听到了吧,安南大捷,杀敌三十几万,我估摸着张辅用不了多久就会横扫清化,活捉胡氏父子,你当年对待安南还是太软弱了啊,总一味和平,换来的不是和平,是挑衅,是践踏,是侵略……” “你没有解决广西与云南边患,把问题丢给了我,现在我解决了,不过安南国要从藩属国名单上除名了,我打算在那里设置交趾郡,什么安南不安南,那就是咱们大明的一个郡,安什么南去。” 朱允炆抬头看着朱元璋的画像,继续说道:“眼下就要进入建文四年了,你也走了四年多了,许多事都没告诉你,主要是我胆小,怕你托梦揍我,你的那些成法制度,我可是修改了不少,比如一条鞭法……” “其实杀人有时候真的解决不了问题,你老人家当年杀了那么多人,破了那么多家,结果呢,到头来当孙子的倒霉啊,被古今、公子盯上了,公子就是李善长的儿子李祺,你当年顾虑亲情没杀他,不过现在你也应该见到他了……” “不过古今还没找到,这个人不找出来,迟早还是会出问题的,不过你也别担心,没有了爪牙的他,已没有办法威胁皇室,顶多也就是在底下制造点麻烦,这点小麻烦就不需要你出来收拾他们了,我自己会搞定的……” “说起来,你也算是雄才大略,顶天立地的一位英雄了,虽然后世许多人诟病你杀人的事,但你放心,属于你的功劳,谁都夺不走,这大明江山的子民会记得你为他们做过多少实事,打下多少疆土,护他们多少日夜安眠。” “你会不会问我要成为什么样的帝王?呵呵,我可超越不了你,但有些你没有做到的事,我还是需要去做的,北元就由我来收拾吧,马哈木也好,阿鲁台也好,迟早还是会闹事的,我会给他们一个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震撼,让他们彻底彻底臣服,让漠北、漠南,成为大明的养马、牧羊地……” 朱允炆自言自语,与朱元璋交谈着。只不过朱元璋很明显没上来给朱允炆打个招呼,连阵风都意思一下。 朱允炆说了许久,直至腿有些麻才站起身:“你的重孙朱文奎,我打算在元旦的时候册封为太子了,小是小了点,但是他跑不掉了,早给晚给的事。你放心吧,我会创造一个盛世,他会延续一个盛世,江山不朽,对得起你当年的岁月……” 走出宗庙,朱允炆看着碧蓝的天空,沐浴着暖阳,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朱元璋的画像,画像之下的桌案上摆满了祭品。 “好好享受吧。” 朱允炆走了,不久之后,宫廷宴庆,百官也收到了节庆消息,下午不需要继续坐堂,成群结队前往秦淮河。 燕王府。 徐王妃看着沉默的朱棣,笑着问道:“张辅在安南大胜,这是好事,王爷缘何还不高兴了?” 朱棣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说:“本王并非是不高兴,张辅大破多邦城,安南战事已定,活捉胡季犛父子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我朝国之大事,自是振奋不已。” “那怎还沉默如此?” 徐王妃倒了一杯热茶,轻声问。 朱棣见房中并无其他人,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我曾有心问鼎,认为父亲看错了人,不应该将帝位隔代传给建文皇帝,可现在看来,我这个侄子的本事可不小啊,他不仅懂得文治,还懂得武功,张辅打下安南,一旦安南内附,这就是开疆拓土之功啊,有如此功劳,父亲定会欣慰。说到底,我还是不如父亲,他看人看得准啊。” 徐王妃深深点头,在朱允炆登基之初,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守成且软弱的君主,可现在看,朱允炆不仅守成,还很可能开疆拓土了,这可是比肩太祖的功劳啊! 朱棣端起茶碗,吹了一口热气:“你看了文书吧,神机炮直接损伤安南军士十余万,如此战绩,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试想下,若当初真的起兵,那我们的下场将是怎样?当初朱允炆处处用势,处处压我,是真正留了情面的啊。” 徐王妃脸色有些苍白,想想当初都后怕。如果朱棣执意造反,不说面对新军之策这一大杀招,就是真正控制了北平,又能如何? 凭借着一点地盘,想要从处处设防的江北一带打到南京去,没个几年是不可能的。而二炮局的神机炮如此厉害,真遇到了,还不是一个死无全尸? 还有那可怕的水师船队,算了,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朱棣品了一口茶,起身说:“眼下要进入建文四年了,他将打造属于他的盛世,无愧于父亲的重托!” 徐王妃拉着朱棣的胳膊,轻声道:“王爷可不要再有其他心思,有时间还是多陪下孙子的好,瞻基现在都可以背五律了,可是聪颖的很。” 朱棣拍了拍徐王妃的手,笑道:“放心吧,我心已定,不会再改了。只是我想不通的是,这个侄子的眼光是不是太犀利了,为何选一人都是奇才将才?张辅破格提拔,眼下立下不世之功,一战足以封侯,那薛禄、袁岳、纪纲,也是厉害人物,听说在此战中表现绝佳……” 徐王妃有些不高兴了,有些委屈地说:“给你说孙儿聪颖,你倒说起侄儿厉害,到底是侄儿亲,还是孙儿亲?” 朱棣哈哈大笑,连声歉意。 没关系,这一次是张辅的舞台,下一次就是自己的舞台! 朱棣相信自己不会被埋没,因为瓦剌与鞑靼还在,他们在,大明的敌人就在,哪怕马哈木臣服了,但他的野心也会促使他寻机与大明开战! 到时候,自己一定会被启用,出征草原吧? 朱允炆,我朱棣等着你的传召,等着你拔刀出鞘,指向北方的那一天! 安南,升龙城。 张辅正在与颜宝、冉忠等人商议如何搭建安南治理班子,突然听闻远处传来一阵聒噪声。 “怎么回事?” 张辅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沐晟,沐晟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安排人去查探。 不久之后,杨荣走了进来,禀告道:“禀两位大帅,城内聚集了两千余安南士绅与耆老,打算叩见大帅。” 张辅眼神一寒,连忙起身:“两千余人?是军士不守军令,骚扰百姓,还是商人挖了他们祖坟,招惹了民怨?” 沐晟差点晕倒,商人再不堪,也不会挖人坟去啊。 不过如此之多的人前来,怕是想闹事啊,眼下正是招抚阶段,可不能出现太大问题,以免影响后续接管。 杨荣刚想说话,外面就有人传话:“安南梁默、陶容求见。” 张辅皱了皱眉,让其进来。 梁默、陶容跪地,不等张辅发问,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道文书,高举过头顶,然后清了清嗓子,一脸庄重地喊道:“我安南百姓联名上书,愿举安南以重归中国,还请大帅转奏大明天子,以行恩准!” “什么?” 张辅有些吃惊,起身看着梁默、陶容两人。 杨荣接文书接过,递给了张辅。 张辅将文书打开,迎面就是一行大字: 安南百姓诚请内附,恩求大明天子表! 文书内容更是开篇明义: 安南自古隶属于中国之地,本是中华天子之土,然被沦弃五百年,转为蛮夷之地,即无中华礼仪之教,亦无大明福泽之乐。 原是周遭苦难,荆棘求生,幸赖天朝吊民伐罪,清除凶顽。百姓鼓舞,万民仰望,愿归华夏,重拾汉族衣冠,习用天朝礼仪,蜕去蛮夷之容,永归圣人教化,岂不幸哉…… 文章的最后还加了句“耆老两千,具表一文,恩求天子,开恩万民!” 张辅深深被这一篇文书给震住了,再不久之前,张辅还发布了寻找陈氏之后的文书,虽然只是做做样子,可一些流程还是少不得,谁成想,陈氏之后没冒出来,这群人先一步请求内附大明了。 沐晟冷着脸,对张辅耳语一句。 张辅看向梁默、陶容,咬牙道:“这是你们两人故意胁迫百姓而来吧?想要献媚朝廷,以求封赏?” 梁默、陶容连忙喊道:“我等冤枉啊。” “当真是冤枉?!” 张辅厉声道。 陶容心头一震,清楚事不能退,只要喊道:“此举乃是耆老所愿,若大帅不信,只需找任一人问询,就知此事为安南百姓心愿,我等不过是代为呈报罢了。我等是降臣,又怎么敢在王师之下胁迫百姓?” 张辅听到这里,脸色好看一些,挥手让两人站起来,严肃地说:“让安南内附?你们怕是多想了,王师南下,只是为了吊民伐罪,铲除暴虐胡氏父子,而非为占据安南之国。一旦找到陈氏之后,当助其复国。王师已传檄文于安南,只要陈氏复国,王师便会班师。” 陶容心里说:信你才有鬼,若你们不打算占领安南,大明水师也该回去了,怎么可能天天在海边晃悠,不就是在找哪里适合打造深水港吗? “大帅,檄文百姓都看过。可陈氏一族都被胡氏屠戮一空,世间再无陈氏皇族,安南百姓不愿再过苦日子,现在恳请归附,不正是顺理成章之事?要知道,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人啊!现在百姓们想要回家,大帅也要阻拦吗?还请大帅收下文书,奏禀天子!” 陶容猛地一跪! 张辅见状,不由沉默起来。 与其借没有陈氏之后长期接管安南,形成事实上的控制,再将其并入中国,还不如顺水推舟,让其主动并入中国。 哪怕他日史书评价,那会加一句:安南自请归附。 毕竟,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强迫呢? ps: 呼! 八月可是把我累惨了,三十多万字,直推下来,胳膊、手指酸爽得…… 得,不卖惨,九月份暂且放缓下,先转为二更。 今天正好也是更新十个月,两百万字,真心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是你们的支持让这本书走得到今天,还请大家继续支持下去,谢谢你们。 月初,有票的还请给惊雪,给《大明》,谢过。  第六百七十一章 绝后患,安南归 升龙城,无匾府邸。 四十八岁的陈简定心在壮年,雄心勃勃,在胡季犛屠杀陈氏皇族的时候,身为宗亲的他选择了沉默,带着“日南郡王”的称号,离开了权力中心。 胡季犛欣赏陈简定的自知之明,只取缔了其大部分家奴,并没有彻底清算。 陈简定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胡季犛横征暴敛,民怨四起,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揭竿而起,聚众为王。陈简定看到了民怨,也看到了时机来了。 只不过,没抓住…… 陈简定是有可能抓住时机的,尤其是在明军攻破多邦城,进入升龙城之后。 可惜,陈简定这边刚开始活动,还没办理活动许可证,就被视为非法集会,拜会韩观的时候被扣了,然后送到了升龙城。 来到这里之后,都没有见到张辅一面。 这也可以理解,张辅很忙,忙于调兵遣将,地方治理,千头万绪,总需要他这个大帅支撑起来,尤其是毁掉了一套班子,许多地方陷入了无组织、无秩序状态,不少人趁机当流寇、劫匪,搜刮百姓,张辅就需要腾出来时间去挖坑埋无头尸体。 至于头去了哪里,不好说,反正多邦城外的京观是越来越壮观。 二十出头的陈季扩匆匆跑了过来,脸色惊疑不定,对坐在院子里的陈简定喊道:“伯父,不好了!” 陈简定看着慌张的陈季扩,连忙起身:“什么事如此慌张?” 无论是陈季扩还是陈简定,两人的身份都不同寻常。 此人是陈朝宗室庄定王陈?之儿子,陈朝国王陈艺宗之孙。 只不过在洪武五年时,陈艺宗将王位传给了弟弟陈曔,自己成为了太上王。 陈曔死在了攻打占城国的战斗中,王位就传给了陈曔的次子陈晛,后来陈晛被废,陈艺宗的第四子陈颙登上王位,胡季犛篡位,就是造得陈颙陈顺宗这一代。 而陈季扩的父亲陈?,就是陈顺宗的亲弟弟,名副其实的王弟。而陈简定身份更是惊人,他是陈顺宗的哥哥,陈艺宗的次子,也是陈季扩的伯父,俗称: 大爷。 这两人都是陈氏宗亲中的重要人物,胡季犛篡位时,并没有完全清洗这些王爷,只将陈顺宗一脉杀了,扶持有王室血统的胡汉苍上位,并把控大权,压制陈氏宗亲的力量。 陈季扩脸色有些苍白地说:“陶容、梁默召集了两千多耆老,扬言让安南内附大明!” “什么?!” 陈简定大吃一惊! 陈季扩急得直出汗,说:“伯父,明廷一旦同意,我们陈氏就再无复国之希望,安南将永不再是独立之国,世代将屈从于大明的马刀之下啊。” 陈简定安抚陈季扩坐下,询问:“我看明廷檄文,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在寻找陈氏王族之后,复立陈氏啊。” 陈季扩皱眉道:“若他们说陈氏已无后人呢?” 陈简定看着陈季扩,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问?自然是从陈氏宗亲中选。” 国王死了,没儿子找孙子来接班,如果儿子、孙子都没有,那就找儿子的兄弟,如果儿子没兄弟,这一脉都绝户了,那就只能从国王的兄弟中来选了。 从宗亲之中过继过来一脉,接上香火,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陈顺宗的哥哥是陈简定,侄子是陈季扩,陈氏还是有后人的。 陈季扩心头充满了怒火,咬牙说:“张辅已经接下了文书,不日就会呈报给大明天子。一旦大明朝廷点头,安南国将不国!胡季犛招来了大明王师,原以为是希望,现在看是我们太幼稚了!伯父,我们必须离开升龙城!逃得越远越好!” 陈简定心神不定,若明廷真的要吞掉安南国,那自己与陈季扩等人留在升龙城,最好的结果是和胡季犛一起被送到大明去,到时候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们毕竟是陈氏宗亲,张辅应该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 陈简定揣测着。 陈季扩有些担忧地说:“伯父,张辅或许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可他非要送我们去大明京师,我们还能拒绝不成?一旦拒绝,岂不是落他口实?” 陈简定左思右想,咬牙说:“你说得对!张辅明明知道顺宗一脉已无后人,也知道我们是陈氏宗亲,反而还大张旗鼓找寻陈氏之后,其用意就是夺取安南!走,这里不能留了!” 陈季扩与陈简定商议之后,安排家奴出城找船,只要离开升龙城,就能一夜之间消失。 是夜。 陈季扩与陈简定带两名族人伪装为商队,轻松地躲过了升龙城守将的盘查。 升龙城对于商队的盘查是很宽松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盘查,毕竟这群人一天到晚运东西,来回检查还不够麻烦的。 陈季扩与陈简定出了城,连忙跑向江边,看着江面上停泊的船只,不由大喜。 “王奴此事办得好,抵达谟渡后重重有赏。” 陈简定看着站在船头的家奴笑了。 王奴搭好木板,请陈简定、陈季扩等人上船。 陈简定站在船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升龙城,感叹道:“明廷想要拿走安南国,我们是不会同意的!待从头,我定会收拾这山河!” 陈季扩深深看了一眼陈简定,自己这个大爷还是很有野心的,哪怕是大明复立陈氏,怕也是他的吧。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作为臣子,说出这样的话是值得欣慰的,若作逆臣,说出这样的话,可就是找死了。” 船舱内传出声音。 陈简定、陈季扩等人陡然一惊,齐声喊道:“谁?” 蹬蹬,船微微摇晃。 林昭雪掀开了帘子,汤不平抱着绣春刀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陈简定、陈季扩等人,说:“安心待在升龙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跑出来?” 陈简定与陈季扩看着瞪大双眼,不用猜也知道对方是明军。 “我们只是想起一些事,需要外出,还请这位将军高抬贵手。” 陈简定警惕地说道。 汤不平见林昭雪撑开船,便平静地说:“不巧,我也有事需要外出。” 船已入江,岸外无人。 陈简定拿出随身的所有宝物,递给汤不平:“只要放我们走,这些宝物都是你们的。” 汤不平低头看了看,嘴角有些不屑:“你拿钱财贿赂大明安全局的镇抚,够胆。原本你们可以活下去,安安稳稳,可谁知野心不死,就不能怪我了。” “安全局?” 陈简定与陈季扩并不清楚什么安全局,但很清楚,对方想要杀了自己! 陈季扩连忙说:“我是陈氏宗亲!” “哦。” “我也是!” “哦,我知道,还有吗?” 汤不平冷冷地看着两人。 陈简定害怕,眼前的人是极为冰冷的,一股死亡的气息缓缓从脚下升起。 “没有的话,就动手吧。” “堂堂大明,竟是如此无耻吗?名义上吊民伐罪,实际上侵略他国!” 陈季扩怒斥。 汤不平呵呵笑了笑:“你错了,名义上是吊民伐罪,实际上是收回故土。” 夜很安静,江水上不断掀起急促的水花。 翌日一早,张辅、宋晟前往洮江,看着江中沉船与被打捞起来的陈简定与陈季扩等人尸体,不由自责不已:“我就说要重兵保护他们,为了他们的安危!偏偏还出了如此事故,让我等如何与皇上交差啊?为保护其他贵族,一律重兵保护,不得让其为胡季犛残孽所害!” 百姓见明军要高规格礼葬陈简定与陈季扩,不由更是升起一顿好感。 铁铉看着陈简定与陈季扩的尸体,暗暗难受。陈氏一族到现在,可就真的是没什么正统血脉了…… 死了就死了吧,谁让这两人太聪明了。 张辅做足了样子,以表示这两人的死与大明无关,都是忠于胡季犛的人干的,至于胡季犛都被俘虏了,哪里还会有人跑到升龙城外干这种事,那就没必要说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安全事故。 借陈简定与陈季扩的死,张辅用兵彻底控制了安南一干贵族,也没有跟他们客气,就说了一句话:“要么全族前往南京朝觐,要么到多邦城外站岗。” 多邦城外站岗的,只有人头。 这群人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前往大明,听从大明皇帝的安置。 后患解决了。 陈氏无后,陈氏宗亲也基本完了,安南需要一个主人,好了,那就归附吧。 在陶容、梁默的鼓动下,在杨溥的人心宣传下,在大明军威的保证下,在水师船队的游弋下,安南各地宣布效忠大明,安南归附的呼声盖过所有声音。 张辅并没有留在升龙城中,而是去了海边,与大明水师一起确定了深水港的位置,位置在西都清化的东面,河流入海口的南面,名为爱州港。 爱州港最深三十二米,还有一座山延伸到海上,如同一条手臂,足以抵抗强风,在这里作深水港,停泊宝船与商船完全可以。 自爱州港北上,半日就可抵达洮江等入海口,距离东都不过百里,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南下顺风三日即可抵达占城新洲港,前往旧港,最快二十日。 张辅发动五万俘虏,昼夜营造-爱州港,考虑到船只修缮,特意开辟了五个船坞,并在爱州港外修缮了一座石头小城,设为爱州卫。 小城上布置神机炮,神机炮直瞄港口外海,哪怕是有人想要图谋爱州港,会遭遇爱州卫的炮火,想要从陆上攻克爱州卫,那就需要爬两丈高的城墙…… 虽然爱州卫的城不如多邦城庞大,壮观,但它结实,高大,一卫之兵,堪比几万兵。 爱州港西面为军用,东面为民用,中间通过一条巨大的码头延伸出去,港口的开辟,让大明水师在交趾洋真正拥有了军事与民用港口,为南洋商贸、海上丝绸之路奠定了条件。 十二月五日,安南士民请求内附大明的文书传到大明京师,朱允炆在奉天殿询问百官,百官皆曰:“顺民意而为。” 朱允炆下旨:“置交趾都指挥使司、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交趾提刑按察使司,及军民衙门,设官分理,廓清海徼之妖氛,变革遐邦之旧俗……” 自此,独立出中国四五百年的安南,正式并入中国版图!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天方,郑和的朝圣 安南归附,让建文帝的声望得到增强,权威得到巩固,民心得以凝聚。 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在朱允炆的授意下,大肆宣传武举制度,将武举考试与科举考试并列,形成了朝廷三年两项大考的局面,民间一些不善修习文字的门户开始找寻教头与老师傅,尚武精神逐渐扎根。 十二月六日,朱允炆接连颁布数十道调任文书,正式任命张紞为交趾布政使,韩观为交趾都指挥史,四川按察使李文敏平调交趾,并调五十一位清廉官员进入安南,接任安南十五府的知府、三十六州的知州,至于其他人员安置,则由张紞自行任命,事后上奏。 在最初,内阁陈迪、郁新等人对交趾郡的设置并没有多少在意,将其单纯视为朝廷控制南洋而伸出的手,可当朱允炆说交趾境内稻谷无数,矿产无数之后,才真正予以重视。 交趾有金矿,有铜矿,有铁矿,有煤矿,还有大量的紫檀木、红木、铁木、梨花木…… 朱允炆并没有撒谎,交趾现在虽然没有包括占城国那部分,但其矿产依旧是值得挖一挖,尤其是金矿与铜矿。 征南战争的胜利,最高兴的莫过于户部。 夏元吉这个元旦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打安南,户部不仅能收回大军各项费用,抛开将来的赏赐与抚恤,还能入账六百多万两,弥补掉年中灾情与救灾耗费,户部还多出五百万两的财政,有这笔钱打底,加上税赋所得,户部今年好过得多。 至于来年如何划分财政,那是元旦之后的事。 在南京百姓穿着棉衣,哈着冰冷的手逛腊月的庙会时,郑和正穿着单薄的衣裳,心情激荡地看着远方。 自忽鲁谟斯出航之后,郑和的船队仅仅在马祖儿停留了三日便杨帆出航,如此仓促,是因为郑和想要赶在十二月十日之前抵达天方! 十二月十日,在大明算不得什么特殊的节日,但对于每一个伊-斯兰教教徒而言,这就是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之一。 它叫做古尔邦节,又名宰牲节。在这一日,是伊-斯兰教教徒的狂欢节,家家户户宰杀牛羊,举行会礼,聚餐,热闹程度堪比大明春节。 郑和想在这一天之前抵达天方,在二十日之前,水师船队停靠在了天放国码头秩达(沙特阿拉伯吉达),之后继续航行,逐渐接近天方国的首都--天方城(麦加)。 张玉、朱能等人看着一脸虔诚的郑和,郑和轻轻说:“这是我梦想之地,早在童年时,我的祖父、父亲,都曾来过天方国,在这里遇到了无数虔诚的教徒,现在我也来到了这里,我将去触摸圣石,吐露心扉。” 朱能有些咋舌,这鬼地方也太远了,从去年建文二年九月二十日出航,到建文三年十二月,经过漫长的航行,这才抵达天方。 一年多的时间啊! “天方是西洋中的大国,这里一年四季都很炎热,即不下雨,也不下雪……” 郑和介绍道。 张玉有些疑惑,问:“没有雨雪,这里的人与树木花草是怎么活下来的?” 郑和看着海岸线的方向,笑道:“没有雨雪,花草树木都长得很好,而且土壤肥沃,物产丰富,这是安拉亲吻过的土地,也是伟大的先知穆罕穆德诞生地,他在这里打造了一座先知之城。” 朱能与张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不是教徒,对于什么安拉,神马先知不太了解,却对这一片土地很好奇,一个没有雨雪的地方,天天那么热,这里的人还庄稼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要不要安排船只,先行知会天放国的国王?” 朱能问。 郑和思索了下,微微摇了摇头:“就让我以教徒的身份登陆吧,至于国王那里,等我朝圣过之后再去拜会。” 宝船依旧没有靠港,这里也没有可以容纳如此庞大战船的港口,郑和只好转大福船而去。 郑和不允许身边跟着几百人几千人,张玉与朱能不放心,这万一遇到个危险怎么办?但郑和执意要带两个人上岸,争吵之下,众人达成了一个妥协方案。 郑和带两个马欢、道修两个通事上岸,明军隔着一百步跟随,数量为二百人。 骆冠英、赵世瑜等人并没有跟着郑和,这一趟来天方,是大明水师的历练之路,也是郑和修行的终点,他去朝圣,是他的信仰。 沿途走过来,众人也发现了一点,伊-斯兰教的人民都很遵守教义,彼此之间关系和睦,不分贫富贵贱,皆为兄弟,这里的百姓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教徒。 骆冠英对天方人很是好奇,他们体格健壮,男子削发,以布缠绕,女子则编发盖头,想看看长什么模样都难。 这里是禁止饮酒的,所以想找个酒馆是不可能了,但很快,骆冠英等人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里竟然有传说中的“麒麟”! 骆冠英傻眼了,如此祥瑞竟然在这天方国,不由找来通事,让其翻译给一个大胡子人:“我们买了。” 大胡子看着自己的长脖子鹿,伸出了五个手指,然后又加了五个手指。 通事告诉骆冠英,想买走就需要五件陶瓷,还有五匹丝绸。 还没等骆冠英发话,沈伟已经跑了,没多久带来了一堆陶瓷与丝绸,然后牵走了麒麟,呜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世瑜也感叹不已,还拿出了南宋人赵汝适《诸蕃志》中的记载来说这就是麒麟,宋代时期国外人喊它徂蜡。 麒麟不麒麟,与郑和无关。 此时的郑和正在走向天堂礼拜寺(黑石殿),这里是信徒朝拜的中心。 礼拜寺周围有一道城墙,但这道城墙显然不是为了阻隔,因为它开有很多门,四周加起来,门的数量多达四百六十六个,门两侧修有石柱,皆是汉白玉所制。 郑和走过门,看着用五色石堆砌而成的礼拜寺,一脸肃穆,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撒着令人陶醉的香气。抬头看去,只见五根巨大的横梁支撑起整个礼拜寺,而这些横梁可不是寻常树木,而是价值连城的沉香木! 而礼拜寺的墙壁更是以龙涎香、蔷薇露等名贵香料,混合泥土修筑而成。正因为如此,整个礼拜寺都散发着舒适至极的香气。 墙壁上挂着黑色绸缎,只不过这些绸缎长短不一,原因很简单,每一个来这里朝拜的人走的时候,都可以在墙上割下一片黑色绸缎带回去,类似于朝圣纪念品。 郑和正身,看着不远处的黑褐色石头,只有手臂长宽,这是安拉圣石,是无数伊-斯兰教徒希望触摸到的存在,是无数信徒魂牵梦绕的信仰之石。 不需要其他人引领,郑和已做起礼拜,双手举起至耳处高,然后两臂向内弯曲交手置于脐位,口中喊着“泰克比尔”的话语,之后便是背诵《古兰经》首章,之后再背诵一章节选…… 此时此刻,郑和不再是大明水师副总兵,远航船队的使臣,只是一个纯碎的伊-斯兰教徒,纯碎之外,没有其他。 在天堂礼拜寺完成礼拜之后,郑和亲自割下了一块黑色绸缎,贴身存放,然后带人出城,向西而去。走了一天,方抵达莫默德那(麦地那)。 郑和来这里,是为了拜会穆罕默德的陵墓。 穆罕穆德在这里建造了先知之城,以教统一阿拉伯半岛,死后安葬于此。穆罕穆德的陵墓很是神奇,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会偶偶尔闪现出光芒,似乎是神迹。 而在其陵墓的后面有一口井,这里的井水是允许每个人打取的,而且传闻只要带着这里的井水出海,当遇到飓风时将井水撒入大海,飓风就会消失。 郑和经历过飓风,经历过苦难,知道面对飓风时谁都靠不住,还得指望自己,但还是让人打了井水,准备带船上去。 马欢很是疑惑,不知道郑和是不是想试试这井水有没有作用,如果没有,会不会放弃了信仰…… 水师船队喜欢上了天方国,这个国家的人实在是太和睦,友善,别说什么闹事的,就是躺在街上睡觉都没有人会伤害你。 沈伟认为伊-斯兰教的信徒是温和的,但骆冠英却认为这群人是可怕的,他们有着可怕的纪律,可怕的约束力,一旦这股力量被引导向战争,那将是毁天灭地的。 赵世瑜对骆冠英的看法嗤之以鼻,如此温和的人们怎么可能会打仗去。 威廉听到他们议论,便讲述了十字军东征的故事,天主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战争,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骆冠英吞咽了下口水,看着威廉说:“你也是天主教吧?那你会进攻大明吗?” 众人听闻,不由警惕起来。 威廉苦涩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为了传播教义,收拢信徒,不会伤害大明。” 赵世瑜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地表示:“我怎么感觉,我们大明不需要什么天主教,什么伊-斯兰教,这些教派,有些可怕。” 威廉:“上帝……” 骆冠英有些不爽:“教士,还请闭上你的嘴……”  第六百七十三章 神机炮要北移 元旦将至,金陵处处繁华,番香番货,备受青睐。 金川河畔,一艘艘粮船在这里停泊,数以百计的伙计扛着粮食送至粮仓,在粮库大使骂骂咧咧地抽查下,送至不同的仓库。 因金川门外粮仓是京师最大粮仓,船来船往,客来客走,一年到头多是繁忙之地,原是贫困人家的位置,在商业的推动下,俨然成为了一个小镇。 伙计口渴了,累乏了,就会去不远处的黄夫人茶楼里喝完茶,歇歇脚,实在是困得紧,还可以去茶楼前的长椅上躺上一躺,舒坦。 寻常铺子可不敢挂“夫人”的名号,像是隔壁的王婆鞋铺,隔壁街的刘大娘饺子铺,在金川门外敢以“黄夫人”为名的店铺,只此一家。 “花娘,上茶。” “来嘞。” 黄夫人花娘提着茶壶,笑盈盈地上前,快满时停了下来,将茶壶放在桌上:“刘大哥,这年关了也不休息休息?” 刘白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可不敢歇着,粮仓得早点补到八十万石。今年凤阳、苏州遭灾,朝廷又动了大军,这粮仓可是空了许多,当时粮价涨的时候,你不也少吃了几碗米?” 花娘陪笑:“也是,有了这粮仓,京师的米价就涨不起来。” “是啊,娘的老天爷不给脸,咱就得自己争一把。”刘白喝了一口茶,劝道:“话说你家啥时候开炉灶,我们可盼着在这里吃饭呢,大伙说是不是?” “是!” 一起的伙计起哄。 花娘呵呵笑着,说:“等着吧,元旦就开。” “娘。” 黄莺喊了一声,拉着朱允炆的手走了过来。 花娘见是朱允炆,知他不喜欢在微服私访时暴露身份,便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迎上前招待。 “路过这里,讨碗茶喝。”朱允炆和煦地说着,然后看了看一旁的解缙、杨士奇,道:“来吧,这里的茶水虽不比你们平日喝的,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解缙随朱允炆落座,对花娘道:“那可要好好品尝品尝。” 黄莺坐在朱允炆一旁,将倒置的茶碗翻了过来,对花娘道:“娘,杨先生夸我冬考不错呢。” “那要好好谢谢杨先生。” 花娘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士奇与朱允炆。 黄家能有现在,全赖朱允炆的支持,若不是黄九二在司礼监经厂当匠人遇到朱允炆,若不是皇宫浣衣局革制,若不是朱允炆微服私访到了黄家,花娘不知道现在家中会过得如何。 现在一切都挺好。 大儿子黄二斤在中华书局当了管事,分管着几家分店呢。二儿子黄二月在京师初等学院,因为成绩优秀,已经进入小四堂,再有个两年,就可以考取国子监的下三堂了。 女儿黄莺也送到了初等学院,学几个字不吃亏,反正家里的活她也帮衬不了多少。 朱允炆对解缙、杨士奇说道:“这位花娘原是外浣衣局的管事,每个月还是有些积蓄,只不过为了照顾母亲,硬生生辞了,回家门口开了茶楼,念在她勤勉孝顺的份上,收了他们家一篮子蔬菜,给他们写了个牌匾。” 解缙知道这回事,在黄夫人茶楼刚刚出来的时候,应天府的衙役就曾找过黄家的人,他们说是建文皇帝亲笔写的,气得直哆嗦,认为这家人撒谎,结果深挖了下,吓得直哆嗦。应天府府尹还希望内阁给朱允炆捎句话,题字记得留名啊…… 留名是不可能留的,要不然就太过吓人了。 花娘带着黄莺忙去了,朱允炆也不需要多少招待,对解缙、杨士奇说:“今年收成还是不错,虽然有些地方遭了灾,但江西、湖广、四川、山东、河南多是丰收,北直隶的移民种植的棉花收成也不错,已经被商人、布政使司、都司所采购,相信他们能过个安稳的年。” 解缙品茶了下茶水,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张昺与各地文书,亩产棉花在八十斤至一百五十斤不等,即便如此,有些农户也是因此彻底站稳了脚跟,家里殷实多了。” 朱允炆看向外面的行人,道:“北地天寒,棉花可短缺不了。可棉花不是粮食,终归解决不了肚子问题。” 解缙见朱允炆有些担忧,便说道:“北面冬麦已种了下来,听说还有瑞雪覆地,想来明年是个好年景。百姓家家户户预留了三至五亩地,准备来年耕作棉花。” 朱允炆将茶碗放下,看向杨士奇:“到京师的有多少人了?” 杨士奇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册,递给朱允炆:“有些先生路远,抵达京师怕要到国庆后了,眼下抵达京师的,只有三百五十人,主要是南直隶、江浙、江西等地的教谕、训导与教书先生。” “北平社学的训导还没有到吗?” 朱允炆问。 “还没有,北平布政使衙门那边考虑到路远天寒,额外拨了钱粮,以马车送来,想来应该快了。” 杨士奇平和地回道。 朱允炆翻看了下名册,说:“国子监务必招待好他们,开年之后,需要听听他们的意见,眼下社学看似办得红火,可总听闻存在不少问题,若不解决,文兴之路怕是难啊。” 解缙似乎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说:“朝廷还需要在社学上投入更多钱财啊。” 朱允炆严肃地点了点头:“安南平定,马哈木臣服,哈什哈蛰伏,阿鲁台休养生息,明年应没有什么战事,腾出来一笔钱,应该用在教育上。” 解缙与杨士奇凝重地点了点头,朱允炆的意思很明确,建文三年虽然是教育大兴元年,但这一年事太多,教育的事也没办好,在建文四年继续以民生与教育为主。 “教材的事必须早点确定下来,形成统一的教材,这对于教育推动有好处,尤其是社学级的教材,不可唯启蒙读物,不可唯儒家一言。” 朱允炆指示道。 杨士奇认真地听着,回道:“国子监正在研究编纂社学教材,初等学院的先生也参与其中,待各地先生抵京之后,国子监会组织他们进行讨论,以确定社学教材。” 解缙给朱允炆续了茶,在一旁说:“社学教材不同国子监,还是多听听地方社学训导与先生的合适一些。” 国子监眼下虽然设定了下三堂与上三堂,但毕竟专注的还是中等、高等教育,让他们直接写初等教材是有些为难了,思维上的认识很容易让定位太高,让社学教材成为中等教材的弱化版,不适合社学,尤其是不适合没有任何根基的学生。 朱允炆这才下旨,传召各地社学、私塾、望族先生入京,商议教材编制、教育方向等问题,准备在正月举办一次大明的教育座谈会。 就在朱允炆与解缙、杨士奇考虑教育问题时,刘长阁匆匆走了过来,递上一份文书,低声道:“皇上,安南密信。”朱允炆检查过火漆,打开一看,顿时笑了:“张辅和沐晟打起来了。” “打?” 解缙与杨士奇陡然一惊,还以为两个人起了内讧,但看朱允炆如此开心,怎么都不像啊。 “你们看看吧。” 朱允炆有些忍俊不禁。 解缙抢过密信看了看,然后交给杨士奇,两人也不由笑着摇头。 沐晟想要二炮局的神机炮,张辅不同意,两个人干脆就打起来了,也不知道铁铉、杨荣、韩观等人是不是瞎了,反正是看不到,自顾自说这话,结结实实当了一回旁观者。 两个人打架的结果就是,沐晟赢了,毕竟比张辅早爬山沟几年,体格好,力气大点。可问题是沐晟悲催地发现,这场架白打了,张辅说了不算数,要单挑应该找铁铉…… 沐晟是不敢找铁铉麻烦的,人家兵部尚书。得罪了张辅,顶多是武将之间的切磋,拍拍身上的土,都谁不会当一回事,可得罪了小肚鸡肠的文臣,随便给开个小鞋,以后日子就不用过了。 但无论如何,沐晟一定要神机炮,“官司”闹到了京师,这是汤不平先一步送来的消息,估计不久之后会有正式文书。 “云南那地方确实不太平,土司众多,有野心的也不少,给沐晟一些新式神机炮也是一件好事。” 解缙帮着沐晟说话。 杨士奇保持沉默,自己一个国子监的祭酒,在皇上没有准许之前,是不会轻易跨领域发言的。 朱允炆思索了下,说:“二炮局制备新式神机炮,为的就是使用。眼下最重之地无非是北面一线,云南山多,装配神机炮转运实在是不方便。虎蹲炮适合山地战,也适合平原作战,对云南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火器,不妨让沐晟带四百虎蹲炮回去吧,有了这些火器,他也能睡安稳一些。” 解缙仔细一想也是,神机炮最大的作用就是攻城拔寨,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机动与转运,而且体量相对较大,一个人也背不起来,云南土司再闹腾,也就是在树林里、山上,搬着神机炮去也不合适。 朱允炆收起密信,刘长阁退了出去。 “安南一战验证了神机炮的威力,是时候拿出来发至北方主要城关,以加强防御了。” 朱允炆很想看看城关上放神机炮对骑兵的杀伤力,后世袁崇焕用十一门进口的红夷大炮,重创了努尔哈赤,自己要是给每一座城关都布置个二三十门神机炮,北元骑兵想要一座座城池啃过来的话…… 趁着现在大明有钱,需要让神机炮早点布置起来,谁再想叫门,一炮解决了完事,总跑来跑去不够麻烦的。 “你与兵部、五军都督府商议下,拟定出神机炮配置的城、关,需要配给多少门神机炮,待安南班师,返京的神机炮便送至边关。” 朱允炆看向解缙。 解缙连连点头,此事耽误不得,虽说北元现在消停了,可没吃的、没用的,他们早晚还会南下。 ps: 说明下,前文中(第668章与第669章)郑和前往忽鲁谟斯,经仔细的读者莫兔子精的萝卜提醒,这个时间线(建文三年)上的忽鲁谟斯应该还是在帖木儿帝国的版图内,不是一个独立国家。 感谢莫兔子精的萝卜的提醒,前面不好重修,渠道也无法同步,大家就当了解下地方风情吧。航海的地理与历史资料实在是不多,抱歉……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朱文奎:大明太子 建文四年,元旦。 皇宫,午门。 天色未亮,寒意逼人。 文武百官纷至沓来,文官侍立于文楼之北,面西而立,武官侍立位于武楼之北,面东而立。 外藩使臣、佛家高僧、道家真人、名宿耆老,侍立文官之南,面西侍立。 奉天殿丹陛之西,是殿前司班,指挥司官员三人,面东而立。丹陛之东,是宣徽院三人,西面站立。 尚宝卿、给事中、御史、起居注官员,侍立位于大殿之东,各京军指挥史侍立于大殿之西。 丹陛南北,站着四名鸣鞭侍卫。 礼部尚书黄观,与内使监官将册封太子诏书安奉在殿内诏案上,并在册宝亭的匣盝内取出太子册宝,安置于殿内册,宝案上。册在前,宝在后, 旭日东升,天地澄明。 奉天殿与殿外广场,燔炉檀香袅袅。 咚咚咚! 鼓声传动,金吾卫盔甲明亮,威武森严,列阵午门外东西两侧,旗仗队列于奉天门外东西两侧。还有拱卫司仪仗、仪马队分别归位。 第二通鼓响起,百官前往谨身殿奉迎册宝。 朱允炆身着身着冕服,端坐于谨身殿,朱文奎在礼官的引领下前往奉天殿外。 待时辰已至,朱允炆乘坐御舆出谨身殿,至奉天殿。 大乐起,仪仗旌旗飒飒。 朱允炆走出御舆,入座奉天殿大宝,此时朱文奎已在官员的带领下,自奉天门的东门进入奉天殿广场,入奉天殿叩拜。 朱允炆看着朱文奎,他年龄虽小,却已是懂得不少事,不是什么天才,却是一个很努力、上进,聪慧的孩子,即懂得举一反三,也能吃苦。 无论如何,大明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必须能明白自己的思想,明白自己的治国方向,知晓历史发展本身的规律。 而这,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他有智慧、有学问、有见识、有熏陶。 给他三十年! 他三十四,自己五十四。他正值壮年,自己步入晚年。 挺好。 册封太子的仪式很是繁杂,也很是冗长,礼乐,内赞官赞唱,行礼,然后又是礼乐,内赞官赞唱,行礼…… 之后由内阁大臣解缙授册宝,之后读册宝,礼乐,内赞官赞唱,行礼…… 文武百官迎送东宫,安置册宝。 礼部打开册立诏书,前往午门外宣读,昭告天下。 好了,但这里,礼仪总算是完成了八分之一。 后面还有太子朝谢皇后,又是近一个时辰的礼仪,之后太子进入东宫,诸藩王还需要拜,还有官员进庆贺表笺,一番礼仪之后,又是礼乐,内赞官赞唱,行礼…… 除了官员,藩王外,朝廷命妇也需要入宫恭贺皇后,又是一套礼仪,礼乐,内赞官赞唱,行礼…… 在朱允炆看来,搞出来这么一套礼仪的家伙纯碎就是心理阴暗,胡乱折腾人,隆重一点,肃穆一点,一个地把事情办了不就妥了,这里跑那里跑,这里行礼那里行礼,这里几个时辰,那里几个时辰,有完没完了…… 但没办法,朱允炆虽然贵为天子,也无法撼动这古板的礼仪套路,而且人家是有根据的,你爹、你都这样过来的,到你儿子也不例外…… 敬天,敬祖,循规蹈矩,按规章办事,别急,后面还需要太子去宗庙呢。 啥,晚上了? 好吧,那明天继续…… 一个好好的元旦,把朱文奎折腾地快吐了,要不是之前被刘长阁锻炼了一段时间,这会应该躺下了。好在册封之后并无多少事,除了搬了个家,没多少变化。 “朕今立东宫官,取廷臣勋德老成兼其职。老成旧人,动有典则,若新进之贤者亦选择参用。夫举贤任才,立国之本,崇德尚齿,尊贤之道。辅导得人,人各尽职。故连抱之木,必以授良匠;万金之璧,不以付拙工……” 朱允炆下旨,选拔东宫官员。 考虑到内阁解缙、郁新等人没办法同时进入东宫,加上他们本就是朝廷的重要人员,无法分身,朱允炆便没有设置太子太师与少师。 经过百官推举,内阁与六部商议,最终朱允炆修改,确定了东宫詹事府的官员。 命姚广孝为詹师府少詹事,杨荣、胡濙、杨溥、金幼孜等人进入詹事府,分任左春坊大学士、左春坊左中允、右春坊大学士、右春坊左中允。 杨荣、杨溥尚在交趾,班师回朝还需要几个月,暂由姚广孝统筹。 杨士奇也在六部、内阁的举荐名单之中,只不过杨士奇太忙,国子监那么多分院需要他管,初等学院需要他管,各州府县与社学的问题,他也需要处置,眼下还需要接待各地入京教谕、训导、先生,抓一抓教材问题,实在是分身乏术。 詹事府是东宫中除太子太师、太子少师外最重要的官员,考虑到太子太师、太子少师有时候只是一个名誉称号,精神安慰,詹事府可以说是太子身边最重要的人员,负责太子一切内务。 元旦之后国庆,朱允炆第一次携朱文奎与民同乐,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就在一片的欢愉声背后,兵科给事中为王坦停笔,默然地看着眼前的奏疏,然后起身,在书房的隔间里拿出了一个包裹,走向后房,交给了自己的亲自崔氏:“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我当官多年的俸禄所得。我死之后,你就带孩子回家吧,京师繁华,居之不易。” 崔氏听闻后,顿时目瞪口呆,连忙哭着拉住王坦:“夫君,这是为何?” 王坦哀叹一声:“满朝文武,阿谀奉承,不敢直言。然危机已现,我身为给事中,必须开口啊,一旦上书,必会冒犯天颜,生死难料!” 崔氏痛哭不已:“就不能不上书吗?” “我为朝廷命官,身负监察、佐校之责,岂能坐视不管?” 王坦凝重地说。 崔氏不希望王坦上书:“朝廷官员无数,没有人言说,你也莫要出头的好,一旦皇上发怒,我们家可还怎么过?” 王坦摆了摆手,严肃地说:“我为国事死,你不必悲伤,他日孩子也必会以我为荣。” 崔氏很难理解王坦的行为准则,但他已经决定了,自己也无其他办法,只好以泪洗面,等待未来的命运。 第二天,第三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坦的奏疏还没有送上去,原因很简单,过年不办公,你给事中递折子也得走流程不是,没人给你递,就慢慢等着吧。 国子监。 杨士奇带各院院长,迎接各地抵京的儒师、先生,他们多是全国各地的府、县、社学的教谕、训导,一些人还是著名的儒师,私塾先生等,如孙-文举、张博志、邹缉、程济一、杨长风、陈定等等。 而在这些教育、训导中,不少人是出自国子监,直接从国子监监生进入地方任教,此番回到京师,倍感亲切与怀念。 “皇上下旨召见诸位入京,所为之事有三。”杨士奇站在高台上,大声喊着,台下近两千人,鸦雀无声:“其一,在这一年中,你们为教育付出颇多,朝廷召见慰问,并表彰优秀先生,以鼓舞人心。” 孙-文举等人听闻,不由乐了。 二年大朝觐赏了不少官员,今年伊始就准备奖赏先生了?看来朝廷对教育的态度是认真的,并非下达旨意,就此放养,任由其发展。 杨士奇继续说道:“其二,朝廷为推动教育,正在采编教材,日后大明无论是社学,还是县学,府学,国子监,都会以教材为本推教学。然社学教材采编,事关教育之本,国子监不敢擅专,需要诸位齐心,贡献智慧,参与其中。” 听闻此话,原本安静的人群出现了一些嘈杂声。 张博志与孙-文举连连点头,教材与黑板的出现,让教育变得有条有理,虽然前期的国子监教材不适合社学,只适合县学、府学,但其积极性是值得肯定。 杨长风紧锁眉头,这都以教材为本了,日后私塾还怎么混饭吃? 朝廷不是要砸了私塾的饭碗吧? 程济一沉思着,教材固然有其好处,但教材本身无法容纳太多精髓,比如之前国子监针对县学的教材,竟然不让学生背诵四书五经全文,只背诵部分章节,真是岂有此理,这次来,一定要好好问问国子监的人是怎么想的,还想不想出大儒了? 现在又将手伸向了社学教材,国子监这是毁了教育根基啊! 若长期以来,大明之教育,谈什么文明,谈什么精神,都碎片化的内容,一知半解都敢出来说话,岂不是丢死人? 邹缉也不高兴,国子监一家独大,主导了各方面教材的编写,地方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时候接收下书本,完全没参与感嘛。 现在想起来让我们参与了,可我是县学的,不是社学的,我能参与个寂寞吗? 杨士奇看着众人,知道教材的问题确实是触动了许多人,但没办法,这是让教育普及,启发民智唯一可行的路,谁也无法阻挡。 ps: 感谢“v臭不要脸v”的打赏与鼓励,容我休整一段时间,等下个月忙完大事,到时候还会爆更。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三分水师的构想 嘈杂退去,杨士奇严肃地看着众人,道:“自国子监革制推至地方,你们给朝廷写了不少奏折,可都没有得到反应,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奏折皇上都亲自阅览过,然教育之问题,非是一言一语可以言明,也非朝夕之间可以解决。问题堆积到如今,也到了该讲一讲,说一说的时候了,这就是其三。” “杨祭酒,我有话说!” 一位府学教谕起身喊道。 杨士奇抬手,示意对方坐下:“你们要讲,要说,可不是今天,也不是给我。” 不是今天,不给你给谁? 在座的谁不知道国子监在抓教材,你是国子监祭酒,又是礼部侍郎,可以说教育的事就是你说了算。 再说了,日期可不能再拖了。 眼下众人千里迢迢而来,还要早点回去教学呢,虽然府县社学里面还有其他训导,但总归需要有人坐镇,知不知道今年知府、知县,甚至是布政使都发话了,培养出来一个举人、一个进士,都是有奖励的,耽误了我们的钱途,你杨士奇给补偿不…… 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办完事回家干活,这才是正经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司业李-志刚敲了下铜锣,让众人安静下来。杨士奇对众人道:“两日后,皇上会亲自来国子监,听取你们的意见与看法。” “什么?” 孙-文举、张博志等人不由站了起来。 建文皇上要亲自来国子监,听众人的看法,这可是一件大事,马虎不得啊。 杨士奇啊杨士奇,你会不会办事,如此重要的事怎么能只留两天时间,至少让我们准备半个月,打好草稿,删减十次,背熟了再来啊。 “皇上亲自来,这是好事啊。” 邹缉笑了。 国子监毕竟没有办法欺上瞒下,有些事当着皇上的面直接说,直接谈,总比和杨士奇说有效果。两日时间准备问题,这可要好好思考一番,怎么个提说。 杨士奇并不在意这些教谕、训导、先生拿这两日是写文章,相互商讨问题,还是走亲访友,安排国子监的人好好招待,然后入宫求见朱允炆。 朱允炆正盯着沙盘,看着交趾爱州港的位置,与徐辉祖、朱棣、茹瑺、解缙等人商议着。 朱棣有些惋惜:“爱州港的位置确实不错,但相对于占城国而言,位置还是稍逊一筹,若大军推掉占城国,大明在南洋的港口就有得选了……” 茹瑺脸一黑,占城国可是大明藩属国,向来对大明敬重有加,不像安南又是欺诈,又是挑衅,侵略的。 《控卫在此》 收拾占城国容易,收拾后面的残局就太难了,一旦南洋诸国警惕大明,团结起来一致对外,那旧港宣慰司守不住,交趾还可能会重新丢失。 解缙苦笑着说:“燕王说得在理,却是不可行。今年占城使臣也来了,听闻大明发兵安南,高兴得不得了,可占城使臣走的时候什么表情,相信大家也看到了。” 徐辉祖呵呵一笑,这倒是真的,占城国使臣来的时候可高兴了,毕竟大明收拾掉了胡季犛,占城国就安全了,没有了倾覆之危,心情自然愉快。 可待在京师一段时间,突然发现胡季犛被干掉了,但安南没有复立陈氏,而归大明,成为交趾郡了…… 占城使臣心里那个五味杂陈,胡季犛是个可怕的邻居,可谁说大明不可怕了?张辅打下安南,只用了一个多月,若打占城的话,估计还不用一个月…… 少了一个癞皮狗的邻居,转头却发现多了一头雄狮,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大明有句话说得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憨睡。 占城的卧榻之旁就是安南,是现在的交趾郡,大明的卧榻之旁就是占城啊,万一彼此都睡不好觉,出来进行全武行…… 朱允炆也清楚占城国的担忧,笑道:“朕已给张紞、张辅、韩观等人发了文书,让他们好好安抚周国诸国情绪,说明大明改安南为交趾郡的原因,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皇上,若占城国索要胡季犛时期占据的占城领土该怎么办?” 茹瑺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朱允炆平静地说:“已是大明郡县,哪里还有占城之地?他们想要,那就让他们拿刀子来抢吧。” 朱棣敬佩地看着朱允炆,没错,国之土地,一寸都不能让! 朱允炆手指指向沙盘,严肃地说:“眼下水师船队渐成规模,朕打算将其分为三个部分,一为东海水师,护卫自辽东至浙西一片海域。二为东南水师,护卫福建、广东一片海域,三为南洋水师,专司交趾洋、南洋、旧港宣慰司。你们意下如何?” 徐辉祖看着沙盘,连连点头:“如此分工,恰到好处,即可覆盖所有海域,又可为是远航贸易提供支持。臣以为可行。” 朱棣指了指东海一片,点在辽东,道:“辽东军屯多无法补充军需,需要水师从海路运输粮食等物。从这里看,东海水师责任尤为重要,若将水师一分为三,当以东海水师为主。” “臣认为当以南洋水师为主。”茹瑺反驳了朱棣的意见:“眼下南洋贸易如火如荼,去年又开设了市舶司,今年市舶司必会热闹,往返于南洋的船只将越来越多,眼下辽东无战事,不妨以南洋为重。” 徐辉祖看向朱允炆,站在了朱棣这一边:“南洋虽重,却多为藩属之国,眼下并无多少纷乱,而北方防备仍是重点,而且,还需要提防倭患!” 倭患两个字一出,茹瑺顿时不争了。 虽然眼下倭患问题得到解决,可倭国还没解决,鬼知道会不会因此而交恶于中国,到时候发兵,再来一次倭患。 解缙看着朱允炆,问道:“市舶司设置之后,有些船只跑向朝-鲜与倭国,朝廷在这方面是否禁止?” 朱允炆沉默了。 倭国的野心是一直都存在的,他们不甘心待在一座岛上,虽然眼下还没有胆量与力量大规模入侵中国,但在明末,他们可是想要吃掉朝-鲜,继而吞掉中国。 原本想要通过禁绝与倭国的官方往来,切断其贸易途径,这种办法在没有开大海的时候是能做到的,可市舶司开了之后,这件事就很难控制了。 船只出海,总不可能有官员跟着,人家去了哪里,置办了什么货物,赚了多少钱,市舶司是管不过来的。 加上日本被封锁日久,货物奇缺,只要拉着东西到了日本,估计就能大赚一笔,在利益的驱动下,朝廷想要禁也不太可能,反而很可能会造成大量人走私,想要杜绝的话,除非重新关闭市舶司。 可市舶司开了,就不能再关了,大明需要开放,需要迎接大海的气息! “这件事着兵部、五军都督府与户部好好商议吧,若有办法禁绝前往日本的船只,当行禁绝。若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就准许民间船只前往日本,但还是那一条,中国不允许日本人进入一步,谁若是带日本人归国,那就以勾结倭寇问罪。” 朱允炆一想起几千万人的伤亡,满目疮痍的国家,一想起那一次次惨无人道的屠杀,就对日本没有任何好感。 狭隘的爱国主义吗? 那就狭隘吧。 当皇帝的都不是完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吧。 解缙等人答应下来。 朱允炆指了指沿海方向:“就以东海水师为最重吧,待船厂打造更多的宝船与大福船之后,优先组建东海水师。至于水师人选,就从卫所中抽调吧。” 徐辉祖心头一惊,皇上终于还是对卫所下手了吗? 朱允炆走到桌案旁,拿了一份文书:“明初时期,太祖为控制地方,对抗北元,在全国设置都司十七个,行都司三个,留守司一个,内外卫所三百二十九个,守御千户所六十五个。” “有些卫所兵力超员严重,尤以藩王三卫为多,之前藩王三卫裁撤,但卫所朕一直没作调整。现考虑内治、外忧、战略,现将一部卫所作裁撤、合并、迁移,其中裁撤卫所二十九个,合并卫所二十个,迁移卫所九个。在裁撤卫所中,遴选军士,充入水师。” 徐辉祖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这其中被裁撤的卫所,大多都是五军都督府、兵部商议的结果,但是迁移与合并卫所,有所改变。 “皇上,这水师要充入多少人?” 徐辉祖不解地问。 要知道二十九个卫、所,涉及人员至少八万人,水师现在十万人,一口气也扩不了那么多吧。 朱允炆伸出手,严肃地说:“五万。” “五万?这……” 徐辉祖有些不安,这就意味着有三万多人被裁去啊。眼下新军之策虽没有推至所有卫所,但所有军士都翘首以盼,现在还没等到幸福,反而不幸被裁了? 这是要出问题的…… 朱允炆清楚可能会出问题,所以补充了一句:“至少五万,能不能进入水师,全靠他们自己,适应水师则进,不适应水师则退。” 第六百七十六章 帖木儿与巴耶塞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洋关乎国运。 维护海洋权益,少不了精悍而强大的水师船队,让原本习惯了陆地作战的兵转为水师,需要一个过程。 朱允炆给了一年时间,三个月用来搬家安家,三个月用来游泳,三个月用来适应船只,三个月形成战力。 一年之后无法通过水师考核的,回家种地没商量。 时间有些紧,但时代不等人。 等郑和返回京师之后,他的使命就是前往南美洲挖土豆,拔番薯,到那时候,水师船队的精锐将离开大明,前往一个真正陌生的海域,登陆一个完全陌生的大陆。 朱允炆没有让郑和在二次下西洋的时候前往南美洲,原因有很多,主要是检验水师远航的能力,锻炼新的船长,找出远航中存在的问题,以确保第三次远航时,能顺利抵达南美洲。 想要到达那里,可比到天方难得多。现在的郑和,应该到天方了吧? 天方。 郑和拜见了天方国国王,奉送了麝香、陶瓷、丝绸、茶等礼物,天方国王很和善地招待了郑和,并愿派遣使臣前往大明。 就在郑和准备归航事宜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到了天方国: 帖木儿集结十四万大军,自撒马尔罕出发,一路向西挺进,目标直指奥斯曼帝国。 奥斯曼帝国的苏丹(苏丹,伊-斯兰教官职,类似于统治者)巴耶塞特也做好了准备,调动了八万多精锐,打算在军事重镇安哥拉彻底击溃帖木儿,以建立自己的统治。 郑和延迟了归期,命令通事官四处搜寻关于帖木儿、巴耶塞特的情报,因为这一战的结果,很可能会影响大明。 朱能、张玉、骆冠英、赵世瑜等人在包船上,日夜分析情报。 可问题是天方国距离安哥拉城还有三千多里,此时收到的情报,早已是滞后的不成样子,到底能不能用,谁都说不准。 “这个巴耶塞特不简单啊。” 郑和看着整理出来的情报,感叹道。 一向有些自傲的朱能也不由点头称赞:“如果收集到的情报属实,那此人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外界给他冠他以闪电的称号,此人动作很快。” 张玉沉吟不语。 骆冠英拿着一份文书,上面清清楚楚记载了巴耶塞特的强大,其在少年时期就随父征战四方,在三十五岁时,其父亲遇刺身亡,便成为了军队统帅,彻底歼灭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国联军,俘杀其统帅拉扎尔公爵,征服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 在几年前,确切地说,是在明洪武二十八年时,巴耶塞特率军入侵匈牙利。 洪武二十九年的时候,巴耶塞特带兵与匈牙利国王西吉斯孟统帅的匈牙利、波兰军队以及英、法骑士组成的十万之众的十字军决战,一战全胜,彻底毁掉了匈牙利国的主力,还俘虏了一万多骑兵。而在这些战争的同时,巴耶塞特还在围攻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至今没有撤军。 只要看一看粗糙的舆图,就知道巴耶塞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军士统帅,同时,他对土地也有着野心勃勃的渴望,希望将无尽的领土、人口都纳入到奥斯曼帝国中去。 “在柯枝的时候,国王就说起了帖木儿西征的事,现在看来,这一场战争已经在途中了。” 郑和脸色有些凝重。 至于帖木儿,他的消息在这里变得更为详实,而越是详实,此人的可怕越是令人不安。 柯枝国王所说的帖木儿入侵德里等地,只不过是帖木儿军事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此人在建文二年、建文三年,都没有老老实实地歇着,而是持续的扩张与战争。 尤其是去年,在郑和停留在古里的时候,帖木儿突然南下,攻占曼尔苏,并贡献了巴格达城,在那里屠杀九万多人! 若不是尸体没有人掩埋,引发了瘟疫,帖木儿很可能会在去年就直扑奥斯曼帝国。 现在的战争,不过是延迟到来罢了。 “你们说巴耶塞特与帖木儿,谁会胜?” 沈伟问道。 赵世瑜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不好说,这两个人可以说是西方诸国中最杰出的两个统帅,战斗经验丰富,威望也高,很难说谁更胜一筹。” 袁逸尘在舆图上比划了下,说:“让我说,巴耶塞特更占优势。他的主力本就不远,而且安哥拉本就是其军事重镇,帖木儿长途而来,必会疲惫,以逸待劳,焉有不胜之理?” 骆冠英将手中的瓜果递给袁逸尘,袁逸尘接过,看着骆冠英拿走了舆图,然后拍在了船壁上:“此一战,帖木儿必胜无疑。以逸待劳不足以用在帖木儿身上,此人善于奔袭,就不怕被人以逸待劳,巴耶塞特是闪电不虚,但这一次,他怕是闪一次就再也闪不出来了。” 张玉看了一眼骆冠英,严肃地说:“说出你的依据。” 骆冠英指了指安哥拉,说:“巴耶塞特选择在这里与帖木儿决战,本身就落了下乘。敌人进犯,不主动出击,寻机歼敌,反而坐在某处等待敌人肆虐周围,剪除羽翼,之后再决战?” “若巴耶塞特真的如此决定,说明他没有足够的信心战争帖木儿,若主将都没有信心了,军队还能有多少战力?加上帖木儿过处,屠杀无数,无数人闻风丧胆,根本不敢与之交锋,让我说,巴耶塞特尚未开战,就折损了三分战力。” 朱能站出来,一拍骆冠英的脑袋,然后点了点舆图:“你看清楚,巴耶塞特守在安哥拉,这里有山地,完全可以削弱帖木儿的骑兵优势,以逸待劳未必是示敌以弱,而是一种智慧。” 骆冠英无奈,没办法还手,人家是参将,自己啥都不算…… 郑和凝眸看着墙上的舆图,沉声道:“自撒马尔罕至安哥拉,距离有多远,你们算过吗?” 张玉点了点头,说:“至少七千里!” “七千里?这么远?” 骆冠英等人震惊不已。 从大明京师到最西面的嘉峪关,也才六千多里,这已经是极西了,不成想帖木儿一次出征,竟然有七千余里,这家伙,光在路上就要走多久啊。 郑和走动起来:“七千里,帖木儿说打就打过来了。而自撒马尔罕至嘉峪关,不过四千里!他若是想要进攻大明,是完全有能力的!” 骆冠英等人盯着舆图,粗浅地算了算,确实如郑和所说。七千里征战帖木儿都不在话下,若他此战赢下巴耶塞特,便彻底没有了东征的后顾之忧,到时候远征四千里,进入甘肃一带,大明西北边陲将面临战火! 一旦哈密、甘肃等地丢失,陕西定难阻挡其入侵,若一路任由其进攻,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 《剑来》 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应及早返回京师,将这些情报告诉皇上与朝廷。” 骆冠英喊道。 沈伟、赵世瑜等人并没有反驳。 虽说船队返回京师最快也需要一年,但帖木儿与巴耶塞特的战斗怕还没有打响,等他们打完,帖木儿沿着七千里路回家,然后准备东征,想来一年是不够的。 “回家吧,将士们出来的时间也够长了。” 张玉对郑和说道。 郑和沉思一番,在这里继续等待,不知道帖木儿与巴耶塞特的战争什么时候分出个胜负,空耗时间,而且天方国距离战场还远,等收到消息后,帖木儿估计都在班师途中了。 回家,现在就回家! 郑和传令:“两日后返航!” “遵命!” 众人连忙去准备。 需要采购货物的采购货物,需要储备淡水的储备淡水,在岸上溜达的马匹、麒麟也该上船了。 忙碌的船队,归家的心情。 郑和凝望着天方,自己来到了这里,触摸了圣石,洗涤了灵魂,剩下余生,就是报答这个时代,一个由朱允炆亲手拉开的大航海时代! 更重要的使命吗? 郑和将目光投向了一艘艘大福船,投向了一个个将士,他们中有不少人是第一次下南洋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下西洋的,经过了一年多的锤炼,生与死的打磨,他们已经成为了合格的船长,水手,水军! 回家吧。 家虽然远,但之后的每一程,都将是越来越接近家与国。 高高扬起的大明旗帜,成为了无数人的心灵寄托,只要看着随风摆动的日月旗,就知道,脚下是大明的船,身旁是大明的同袍。 不孤独,但思念。 建文四年,正月十日,郑和率水师船队自天方开始返航,船员激动,偶尔会在海上传出几声返祖的叫声。 几乎在同时,朱允炆一身常服,迈步走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率众多迎接,开始了大明有史以来,第一次高规格的教育集议,这一次集议,将决定了建文乃至大明未来的教育纲领、路线与目标。 教育革新不容易,推动教育发展也不是仅仅投入钱财与师资的问题,有些问题不解决,启发民智、扫盲除愚昧,就是空幻。 朱允炆不喜欢空幻,喜欢实在。 第六百七十七章 教育弊病(一更) 春意料峭,江南尤冷。 一座高台,坐北面南,台下坐满了教谕、训导、儒士与先生。 朱允炆坐在高台之上,左面是内阁解缙、陈迪、礼部尚书黄观,右侧是礼部侍郎杨士奇、陈性善、董伦。 众人落座,朱允炆起身走至前面,环顾众人,平和地说:“朕向天下百姓承诺过,要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可大教育战略推动了一年,进展实属缓慢,各地屡屡上书,谈及诸多问题,今日在这里,你们不妨畅所欲言,直陈问题。拍马溜须之事,就不要出现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众人有些郁闷。 花费了两天时间,搜肠刮肚,写出来的溢美文章怕是不能用了啊。 早知如此,就不准备文稿了。 “讲吧,谁先来。” 朱允炆转身坐了下来,看向台下。 无人起身,一时寂寂无声。 杨士奇见状,对朱允炆行了个礼,起身走出来:“既然没有人先说,那就按省来吧,陕西的先生,请陈言。” 陕西凤阳府教谕徐厚识年近五十,身体尚好,第一个站了起来,对高台行礼,然后喊道:“皇上,诸位,既然要陈说教育弊病,臣就斗胆说上几句,若言错失据,还请恕罪。” 朱允炆笑道:“今日只管奏陈,哪怕是你们扒出来布政使衙门的轶事,也没有人会怪罪。” 台下哄堂大笑,众人不由轻松许多。 徐厚识作揖,然后喊道:“微臣出自府学,就单就府学而论,朝廷推行教育革制,引杂学入国子监,这些事早有定论,且不多说。只是府学不如国子监,先生数百,各类皆有。府学中教谕、训导,加起来最多不过八人,最少的,只有五人。” “以八人或五人,执教诸多课业,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加之一些训导,并不精通杂学,唯通儒术,谈论四书五经,头头是道,但及其他,支支吾吾,颇似有难言之隐。臣以为,朝廷若在科举中加重杂学,应空出几年时间,先提升先生杂学之能,再作执行。” 朱允炆听闻之后,连连点头。 这是一个教育公平的问题,以前是出自县府学,考取举人,之后直接参与会试。现在朝廷虽然引杂学入国子监,入府学、县学、社学,但归根到底,教师型人才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举人想要更好考取功名,唯一的办法就是取得举人身份之后,进入国子监再修习几年,这就从举人到进士,改变为了举人到国子监再到进士,多加了一个环节,对应需要多花上三年时间。除非府学本身就拥有很好的杂学训导,可以在出了举人之后,直接考取功名,跨过国子监。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府学、县学缺乏儒师之外的训导,这一点朕是知晓的,可天下府学、县学如此之多,一时之间朕也无法找寻如此多的良师充入地方。国子监在这方面作出了很大牺牲,一些原本官途光明的监生,尚未肄业就被朕送到了地方,这里坐着不少国子监的监生,他们是知晓的。” 朱允炆认真地回答着徐厚识的问题,继续说:“为了缓解这个问题,朕与内阁、礼部、国子监官员商议过,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待学子府学肄业之后,进入国子监,以国子监引导学子研读更高学问。也就说,社学、县学、府学、国子监,这是四级制。” “府学学子取得举人资格者,可选择不入国子监,直接参与科举考试。若其文史功底高深,才智一流,朝廷依旧会破格录取为进士。但朕以为,多花上三年时间,博览其他,开拓眼界,于塑才,朝廷选才,用人,是有帮助的。徐先生以为这样可妥?” 徐厚识等人听闻,也算是听明白了,朝廷在教育路线上,已经设定了四级制,允许在三级的基础上鱼跃龙门,也可以在四级基础上蹦入龙门。 “臣知晓了。” 徐厚识坐了下来。 陕西西安府训导孙长威起身作揖,言道:“臣乃是西安府蓝田训导孙长威,蓝田学堂修建于元初,百年来早已是破败不堪,县学屡屡求助于知县衙门,却只有杯水车薪,臣曾走访多地,陕西县学学堂,多是陈旧建筑,破瓦凉风,夜观明月,臣请朝廷可以想办法,修缮学堂。” 朱允炆示意孙长威坐下,然后看了看左右:“朕没想到,今日还有伸手要钱的,应该把户部尚书夏元吉也喊来热闹热闹。” “皇上,臣在呢。” 人群后冒出一脑袋,夏元吉站了出来。 朱允炆眼前一亮,道:“来得正好,学子读书,总不能连个好的场所也没有,户部能不能拨付一些款项,专资学堂修缮与营造?” 夏元吉有些为难,现在的大明朝还没富裕到能翻修所有府学、县学、社学的地步,尤其是一些发展落后的地方,别说县学了,就是知县的衙门也是破烂的,下雨天就在下面放个盆子接水,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既然事关教育,臣当量力而行,今年在财政讨论时,会优先考虑在这方面划拨更多钱粮。” 夏元吉只好打了个太极。 朱允炆摆了摆手,直言道:“朝堂的话术就不要用在国子监了,直接说吧,今年户部能支持修缮多少学堂,新建多少学堂?” 夏元吉额头有些冒汗,早知道有坑就不来了…… 没办法,皇上让表态,那就只好挖肉了,夏元吉开口:“臣一时之间也无法评断,但可以给大家透个底,一年内,修缮三百学堂,新建五十学堂是没问题的。” 朱允炆摇头:“据朕所知,问题学堂的数量不低于八百,主要是县学与社学。这样吧,户部今年最低修缮六百学堂,新建一百学堂,两年内完成所有问题学堂修缮。不要卖苦,干活不需要户部,你们只需要出银子即可。” 夏元吉无奈,钱是有定数的,修缮耗费的钱也不在少数啊。 众人见此,感动不已,纷纷起身行礼。 朱允炆让众人安静,道:“修缮学堂,本就是朝廷应该所为,不算什么功劳,无需如此,继续说吧。” 自陕西,到山西,再到北直隶。 一个个问题被提了出来,朱允炆一一处置。 孙-文举起身,对朱允炆道:“皇上,臣有三件事。” 朱允炆眉头一抬:“莫要说三件,只要先生说得出来,三十件朕也听着。” 孙-文举感谢朱允炆如此重视教育,肃然说:“臣在北直隶,为社学教谕,就单论社学来说。朝廷为了促使移民,曾公开告示,准许移民百姓的孩子免费进入社学、县学乃至府学,并大兴社学,社学纷纷而立,却有一个尖锐的问题,移民的孩子免费了,那当地百姓的孩子是否需要收费进入社学?若收费,是否对当地百姓不妥。” 朱允炆微微皱眉,孙-文举说得倒是贴合现实。为鼓励移民,朝廷出了不少政策,其中一项就是免学费,可当地百姓呢,移民在某些地方毕竟不占据主体,若区别对待,当地百姓如何想? 可人家是移民,千里迢迢,抛弃了亲族与祖先的土地,来另一个地方扎根,服务于朝廷战略,付出的牺牲总需要一些额外的对待。 “你们怎么看?” 朱允炆有些拿不准主意。 解缙、陈迪等人也沉思起来,杨士奇也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李-志刚沉稳地说:“移民百姓与当地百姓,同为大明百姓,按理说,应当同享免费教育,且眼下社学、县学、府学教谕、训导,皆领朝廷俸禄,无需百姓家交纳束脩。若直接让当地百姓免费,于移民不公,若不让当地百姓免费,于其又不公。臣以为,可将此事交付移民来决断。” “哦,仔细说说。” 朱允炆有些好奇。 李-志刚笑道:“当地社学可以联合移民与当地百姓,让移民公开表态或投签子表态。移民性情淳朴,若当地百姓待他们善良,他们定会答应,这样即可以让其更好融入当地,也可让当地人更好接纳他们。若当地百姓待他们不善,那也只能说明当地教化还不够,衙门与当地士绅需要为此负责。” 朱允炆拍手称赞:“此法可行,孙先生以为如何?” 孙举文没想到李-志刚竟然将决定权交给了移民百姓,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毕竟是移民百姓的独特待遇,他们是有权决定是否分享给当地百姓。 “可皇上,若是没有移民的地方,社学该怎么办……” 孙举文继续为难。 朱允炆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那就收点束脩吧,不管百姓送来的是腊肉,还是鸡蛋,不管是一捆柴,还是一块木板,都权当其交过学费了,不得阻拦,也不得嫌弃。” 孙举文摸了摸额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只好转而说第二件事:“百姓之家中,有许多适龄孩子并不入学,宁愿将其充作劳力,也不送至学堂,苦口婆心也无济于事,臣等不知所措,求皇上赐法。”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不上学税赋加倍(二更) 适龄孩子不上学,这是个问题。 朱允炆走访过民间,农家一些孩子五岁就已经跟在父母背后下地干活了,烧火做饭更是不在话下,七八岁的孩子劈柴、挑水干力气活的也不再少数,十二三岁被当做主要劳力,开始挑大梁的也多。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绝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汗流浃背,吃力生活的现实。 哪里像是后世的孩子,十七八岁还没吃过苦,提十斤大米走几十步就气喘吁吁,人家十五六岁早就扛着一百多斤的大米、麦子健步如飞了。 可因如此,许多农村家庭认为自己的孩子不是做学问的料,学几年耽误事不说,到头来也没啥用,不如安心在地里刨食,加上一些家里劳力缺少,宁愿摁着孩子在家干活,也不想让其上学堂。 孙举文说的现象,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几乎每一地都有。 朱允炆看向解缙。 解缙站出来说道:“按照洪武时期太祖规制,办理社学,启迪民智,宽松为主,只要百姓愿意送孩子进来,那就收入,不设条件。至于百姓不送孩子来,怕是有各自难处,朝廷不宜干涉过多。” 杨士奇有些担忧:“有些百姓家中明明没多少困难,家境也过得去,却因认识不足,阻碍孩子进学,朝廷若不作干涉,岂不是难推教育于百姓?” 解缙皱眉,反过来问:“难不成要朝廷颁布条令,强制适龄孩子入社学?” 杨士奇迟疑了点,严肃地说:“若有必要,可以。” 朱允炆抬手止住了两人争论,知道明代成化年间的杨继宗曾在地方大兴社学,设下一条规矩: 有八岁不就学者,罚其父兄。 但那只是地方规矩,不是朝廷的,仅限于杨继宗当年管理的嘉兴。 杨继宗如此做的结果是:师儒竟劝,文教大兴。 后世执行的也是强制教育,适龄儿童不上学是违法的。既然如此,大明也就依葫芦画瓢吧。 朱允炆看向孙举文与众人:“大兴文教,离不开生源。孔子开平民教育,朕推而广之,着令内阁、三法司拟定条例,颁行天下,但凡适龄儿童,即六岁起算,无有不当理由而不入社学者,税赋加倍。若其家庭属实困难,却有理由,当由社学上报县衙或府衙核实。” 税赋加倍! 众人听闻之后,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惩罚,对于农户也好,商户也好,可谓一视同仁啊,直切利益,将孩子留在家,要多一倍的赋税,估计没哪个家长会愿意留孩子在家了…… 孙举文满意了,朱允炆这一招法令的颁布,足以解决很多问题,那些原本应该入学而无法入学的孩子,终于可以进入社学了。 “臣替孩子们谢皇上恩典!” 孙举文凝重行礼。 一个人行礼,带动了所有人行礼。 朱允炆应下,继续问:“你说三件事,这已去其二,说吧,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孙举文笑了笑,道:“这第三件事,就是教材问题。微臣听说国子监正在编纂社学教材,臣斗胆说一句,并非不信任杨祭酒,而是希望皇上发句话,准我们社学先生参与其中。不近社学,不知幼少学生问题,因材施教,当结合学生年龄,循序渐进。”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这个家伙信誉也算刚刚的,平日里也没骗过人一文钱,咋还有人不信他? 明白了,这是孙举文在讨要“尚方宝剑”,想要在后续的社学教材编写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担心国子监一家独大,不听其他人的意见。 都是老狐狸啊。 朱允炆拍板,答应下来:“你们放心,社学教材事关大明教育根基,马虎不得,国子监虽抽调先生参与其中,但人手只占三成,七成在你们之中抽调,教材编写完成之后,礼部会审议,内阁会审议,朕也会审议,有什么问题你们随时可上书,如此可好?” 孙举文彻底放心了,只要教材不是国子监想当然的成果,那应该不会偏离社学教学本身。能参与其中,教材至少是可以拿出来用的。 轮到江西时,问题变得更为尖锐起来。 江西教育在此时是一绝,私塾林立,学院众多,家学渊博,教学一流,建文元年、二年的科举考试中,江西中试着更是远超其他省份。 吉安府私塾先生,杨家杨成风起身:“臣有一件事,还请皇上明示。” “杨先生还请直言。” 朱允炆给足了其面子。 杨成风一脸严肃,带着几分悲凉:“皇上有言在前,大明教育设为四级,社学、县学、府学、国子监,若是按此行事,江西私塾与学院,怕是无法生存,先生失业,家学不再,文教将唯国学论,而民学再无生存之理。臣请皇上给私塾与学院一条生路!” 朱允炆品了一口茶,淡然地问:“杨先生在腊月就到了国子监,曾与国子监先生纵论学问,交流心得。不知先生认为,数学、商学、农学、兵学、医学、工学……对学子而言,是否有益?” 《青葫剑仙》 “当然。” 杨成风不成昧着良心,国子监的数学确实精妙,商学也是厉害,听闻贩卖安南战争中,就有商学院的影子,农学更是厉害,竟然出现了反季节的存在,大冬日里竟也能吃到蔬菜,可谓是学以致用的最好例子。 诸多学问在这里汇聚,哪怕是国子监的监生他日不进入朝廷,也完全可以回家成为一名厉害的商人,匠人,农户乃至医者……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对于私塾,地方学院,朕是乐见其成,国子监在这方面也作了讨论,就由杨祭酒告诉你吧。” 杨士奇起身,在桌案上拿出了一份文册,在手中摇晃了下:“大明教育设为四级,此乃朝廷之下的教育。然私塾、地方学院,家学,在育人成材中依旧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江西吉安府勇夺十优州府,就是明证。朝廷从未想过废弃私塾,取缔地方学院,消灭家学,设四级教育,只为规范,以行坦途大道。”“至于私塾也好,地方学院也好,家学也好,该怎么办,还可以怎么办。不论出身,皆可参与社学肄业、县学肄业、府学肄业、国子监肄业考试。同一张试卷,同一场考试,同一个标准,取优淘劣,竞相成长。” 杨成风吞咽了下口水,脸色好看多了。 国子监考虑得周到啊,若是如此的话,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私塾可以照样办,地方学院也可以照样开,到时候考试的时候派人去就行了,考出来比一比,就能选出来良才。 杨士奇继续说道:“既然杨先生知晓其他学问有利学子,大可在离京之前带走几份教材,日后在各地的中华书局,也将会有教材发售,为了学子,私塾先生、书院先生,是不是也应该提升下自己?同台竞技,看看是谁更强,岂不妙哉?” 杨成风重重点头,引杂学进入教育已成大势,眼下唯一需要的变化的,就是将这些学问引入到私塾、书院与家学中,以此来和朝廷的社学、县学、府学乃至国子监抗衡。 吉安府教谕程济一起身,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皇上,臣翻阅国子监教材,儒家教材中竟不再要求所有学子熟背四书五经,只背诵其中片段,而在府学、县学教材中,甚至连四书五经的内容都不齐备,长期以往,儒学必会衰败,大明将再无大儒,臣以为,无论其他教材如何编纂,儒家教材必须以四书五经为主,熟背通彻,不可怠慢!” 朱允炆看向程济一,这个问题确实是极大问题,方孝孺曾针对这个问题作过几次讨论,此时的方孝孺就在下面坐着旁听,问题就由他来解决吧。 方孝孺被请到高台之上,对众人行了个礼,道:“诸位中多是认识我的,方孝孺,不多作介绍。程先生所言,国子监早已关注过,然虑极长远,究其根本,是人才发展的问题。孔子教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不唯礼与书,缘何到了眼下,诸位却偏偏重书而轻其他?” “社学、县学、府学,不过是打基础之年,有此基础,若想要成为大儒,立志于学问,可以入国子监儒学学院,也可于民间深造,朝廷可特例招揽、任用。而对无数学子而言,他们所要掌握的,是治世之能,是安国之策,是各间学问,而非单一儒术。” “一言而概之,一切看志向。想要成为大儒,无论身在何处,皆可修行,国子监每年都会举行各学院考试,哪怕你们没有考过府学,甚至没有靠过县学,来京师,单独考国子监任何一个学院,只要通过单学院的考核,国子监一样可以录取,甚至会委以重任。用皇上的话来说,朝廷需要特招一些人才。” 程济一听闻,不再言语。 国子监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有斩断儒学的大门,虽然教材碎片化已无法阻挡,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个个问题提出,一个个问题得到解答,解决。 朱允炆在国子监接连听了五日,当场解决问题三百余,为大教育战略的推行扫去了重重障碍。可还有一个障碍,最后的障碍…… 第六百七十九章 反切法?推拼音(三更) 府学、县学,运转已久,虽然有些弊病,但总体来说,并没有颠覆长期以来的教育制度,国子监革制与四级教育的确定,从根本上来说,是对传承千年的教育制度作了一定的梳理、优化、补充与规范,如同将曲折、坎坷的道路,取直、铺平。 但制约教育平民化,大兴文教的根本,并不只是教育制度的问题,还有教育方法的问题,用三个字来总结,就是: 教不会…… 没错,就是教不会。 这个问题凸显在社学中,孩子们上学,训导上课,黑板一写,这个字怎么读,怎么写,然后引导学生识文断字,第二天翻课本,哦,这个字读啥,忘了…… 眼睛学了,手也练了,脑子没记住,隔两天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文字,抓耳挠腮。尤其是放了寒假之后,老师不在身边,遇到不认识的字,咋办? 找老爹,老爹会拿锄头,老娘,那里有绣花针,放着吧,时间长了越忘越多。如何让学生更好识字,成为了社学教育最紧要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社学教育推动就困难重重。 杨士奇总结道:“教育自识字始,识字一途,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强识强背,日日巩固。” “就没有其他法子?” 朱允炆询问。 杨士奇想了想,叹息道:“有倒是有一些法子,比如读若法、直音法、反切法,这些都可以给字注明读音,但无论是什么办法,都有些缺陷,无法完全覆盖所有字。” “读若法、直音法、反切法?” 朱允炆皱眉沉思,这些方法自己是知道一些的,中国古代人读书识字中的智慧。 汉字是象形文字,表意文字,与西方的表音文字完全不同,尤其是一些古汉字,即便是不认识,仔细想想也可以知道其意思: 比如“禾”字,不就类似于田中生长的禾苗,再如箭矢的“矢”字,不就是箭头的形象?山水日月更不用说了。 学习汉字,首先需要弄明白正确读音,只有读准了,才能去表达、沟通。虽然在漫长的中国教育发展中没有出现西方拼音,但中国人给汉字标注读音的研究并没有止步过。 据朱允炆所知,汉字数千年来的发展中,给汉字注音的方法不下十种,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读若法、直音法、反切法。 说起读若法,不得不提中国最早的字典《说文解字》,许慎作为给汉字标注读音的鼻祖,提出了读若法,又名读如法,即读近似音。 比如《说文解字》中的解读“哙”字,其写的是: 哙,咽也。从口,会声,或读若快。 用“快”字来标注“哙”音,简单方便。 读若法在后世依旧有许多人使用,尤其是在初学外语时更是发扬光大,像是“三克油”、“谁又偷猫肉”、“谁特”,就是典型的读若法,想想在东汉的时候,人家把这一套都玩过了…… 读若法有点问题,有时候找不到其他简单的字来标注,比如“佛”,“摸”,“给”,,还有“卵”、“乱”,直接读若法,读音存在混乱。 东汉末年,大概还没分三国的时候,在读若法的基础上出现了直音法,即用读音完全相同的字去标注另一个陌生的字。 比如“涊”字不认识,直接用“碾”字标注,采取相同读音。可这类方法也有问题,那就是需要先掌握一个同样音的汉子,如果这个都没掌握,想直音也直不起来…… 三国时期,孙炎完成了《尔雅音义》,在这里提出了反切法,之后这种方法在隋唐时期完善,并沿用至后世拼音标注之前。 反切法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汉字注音最主要的一种方法,无论是隋时《切韵》,唐时《唐韵》,宋时《广韵》,甚至包括后面的明代《字汇》、清代《康熙字典》,无一不是使用反切法进行注音。 反切法的精髓是用两个汉字,将其读音一刀切为两半,前面一个字提取声母,后面一个字提取韵母与音调,之后拼接为一个字的读音。 比如:坛,徒干切。 要标注坛,可以通过“徒”的声母t,与“干”的韵母an进行组合,之后便是“tan”的读音。 虽然没有拼音,但方法是如此。 但这种方法也有问题,一些汉字复杂,笔画也多,切字的时候,再哪里下刀子,拿捏不准就切成其他字了…… 但总体来看,反切法依旧是占据主流的,相对科学的一种标注法,但无论哪一种办法,都有一个条件:你先得认识一些基础字…… 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朱允炆决定上一堂课,命人在高台东面建了一个支架,挂了个黑板,然后命人把宫里的朱文奎与韩夏雨拉到了国子监。 “现在请先生在黑板上写字,朕略作标注,命文奎与夏雨读字。若有哪位先生的字此两人没有读出来,或是读错了,一字赏五两。” 朱允炆下了本。 杨士奇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朱文奎与韩夏雨,这两个人都是孩子,又能识多少字? 可奇了怪,朱文奎松了一口气,韩夏雨还冲朱文奎笑了笑。 莫不是还有其他玄机? 张博志起身喊道:“臣想要领几十两银子,且写一些难字试试。” 说完,张博志起身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略一沉思,便写下四个字: 冥昭瞢闇。 朱允炆微微一笑,这四个字取自屈原的《天问》。 张博志写完之后,其他人也纷纷上台,黑板之上,很快就写出了二百余字,生僻字与难字居多。 朱允炆看着众人,说:“反切法有其问题,但若是在反切法的基础上,再作创新,就会形成另一种标注法,诸位不妨看看这一种方法合不合适。” 提起粉笔,朱允炆在黑板上对每个字旁注拼音与声调。 杨士奇眯着眼看着,古怪的不像是汉字的符号不断出现,仔细看,这不是西方典籍中出现的字符吗? 钦天监里有不少西方典籍,就是用这种符号写出来的。 国子监数学院的院长马哈麻更是惊呆了,自己是回回人,精通西方文字,朱允炆此时用的,不正是西方的拉丁文字吗?西方天主教可是将拉丁语列为第一官方语言,许多文献都是以拉丁语写成的。 但仔细看,这些符号匪夷所思的组合,用拉丁文来解读根本就不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哈麻有些麻木了,明明认识拉丁字母,却偏偏在此时,一个字都拼不出来。 精通拉丁文的都不懂,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朱允炆标注完之后,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想着将拼音作为朱家的家学,但仔细想想,朱家的江山是靠无数个家庭支撑起来的,只顾着自家,没有顾国家,还算什么君主? 权力是公器,教育是国本。 将拼音藏在后宫之中,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不如让它走向民间。 中国拼音注音,可不是西方的舶来品,而是中国人在拉丁字母的基础上,与反切法结合的结果,是中西文化融合的创造,这是一套近乎完美的注音法,也是学子入门识字最快捷的一条路。 为了大明教育,只能拿出来用了。 朱允炆转身,对朱文奎与韩夏雨说道:“一个人读一半,仔细点。” 朱文奎轻松地上前,有些字不认识,但拼音却早已熟稔,只要默默拼读一番,张口就能读出来,虽然有些慢,但字字无误,声调精准,不由让众人大惊失色。 一四五岁的孩子,不可能辨识如此多的生僻字,可朱文奎却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轮到韩夏雨时,更是伶牙俐齿,读完之后还意犹未尽,这点考核相对于陪朱文奎学习的内容,简单太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杨长风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邹缉也清楚,孩子不可能认出如此多的生字,哪怕是朱文奎再优秀,也不可能一字不差,一音不差,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 张博志傻愣愣地看着,孙-文举已经呆掉了,就连解缙、夏元吉、陈迪、杨士奇这些人,也被深深震撼。 朱允炆看着变得嘈杂起来的会场,笑着抬起手,压低了声音,开口:“相信在座的众人中,有些人是可以辨识出黑板上的符号是拉丁文,西方文字。但朕用在这里的拉丁文,却与你们所知道的拉丁文读音不同,它的名字叫做拼音。” “拼音?” 众人疑惑,各自茫然。 朱允炆解释道:“所谓拼音,即对汉字,以拼音符号的方式来标注,学生在学习汉字之前,先学习拼音,只要掌握了这些拼音,在字旁标注,完全可以让学生清清楚楚地识读陌生文字。拼音总共有六十三个,掌握六十三个拼音,便打开学习汉字的大门,相对于反切法而言,这种办法更为适合初学者。” 只有六十三个? 杨士奇目光中闪烁过一道精光,天底下竟有如此学问? “皇上,此等学问亘古未见,是谁所创?” 陈迪很想知道,众人也都想知道。 朱允炆淡然一笑,看向朱文奎,朱文奎走出一步,对众人道:“父皇教导过,这一套汉语拼音是周有光周先生所作……” ps: 今日加更,以此感谢v臭不要脸v读者的打赏,谢谢朋友的认可与支持,也感谢大家的陪伴。惊雪努力,尽量在十月份办完事后爆更到底。 第六百八十章 一封骂皇上的奏疏 汉语拼音的贡献者很多,而被冠以“之父”的,只有周有光。虽然有些人认为,以拼音标注汉字最早的是传教士利玛窦,但他那不是拼音,而是纯碎的拉丁文。 对于前辈的智慧,朱允炆也不敢剽窃,至于杨士奇、解缙等人会不会翻箱倒柜,想要找一找周有光,那就随他们吧。 为了说清楚六十三个汉语拼音,朱允炆硬生生给众人上了三天的课程,之后连嗓子都喊哑了。 有了汉语拼音,就不能少了汉语拼音字典,至于编写的方法,朱允炆干脆利索地照搬了后世的新华字典,安排儒士编写一本《中华字典》。 考虑到教材没有标点符号,句读来句读去也不是个好办法。 古人不写标点,那是因竹简太过珍贵,恨不得一个字当十个字用,谁舍得乱点乱画,可后来发明了纸张,干嘛也不用标点? 你们句读功底深厚,一眼可断句,可对于孩子们来说,是不是有点难了? 索性朱允炆把标点也拉了出来,结果得到了众人的一顿鄙视与拒绝,句读学问,乃是入门基础,哪里需要什么标点? 就连一向站在朱允炆身边的解缙与杨士奇,也不赞同用标点符号,原因是古人书籍没有标点,百年之后,将无学子再会句读之学,以胡乱拆解圣人之言。 郁闷的朱允炆只好放弃了推行标点符号,不过这些人说得也对,若不是“建文”学问打底,朱允炆未必能一眼断句,看习惯之后,无需标点也足以通畅 事实上,此时的希腊文、拉丁文等等各式文字,都没标点…… 得,就这样吧。 不管是字典还是教材,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出得来的,考虑到地方上教学需要人手,一群人都在京师也不是个办法,经过国子监与众人推举,选出了三百人的社学编写人员与三百人的字典编写人员,合计六百人,就在国子监日夜编写。 礼部与翰林院的官员负责校对审核,内阁大臣陈迪、解缙把关,十天递送一次武英殿,经朱允炆最后审核之后,直接送至司礼监经厂雕版。 元宵节刚过,朝廷各部衙署开印,原本喜气洋洋,宽松和谐的氛围,被一封奏疏给毁灭得支离破碎。 奏疏名为:《愿陛下以华夏苍生为重,放弃安南归附,以正本源》。 上疏人,兵科给事中王坦。 这一封奏疏,激起了千重浪,让满朝文武震惊不已。 兵部尚书不在,兵部侍郎刘儁拉着王坦的手,让他放弃上疏,几乎就已经是在哀求了,可王坦明显不给刘儁面子,执意上奏。 奏折送到内阁,解缙、郁新、茹瑺与陈迪都傻眼了。 安南战争都结束两三个月了,张紞、韩观已经在那里搭建管理班子,张辅在预留了五万大军之后,正在班师途中,此时估计都已经出了广西了,胡季犛、胡汉苍等人用不了两个月就会到京师,你王坦现在说大明需要放弃安南? 茹瑺看着王坦的奏折,拍着桌案喊道:“鼠目寸光,如此之人留在朝廷里,吏部是干什么吃的?” 安南的重要性茹瑺是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威慑广西、云南土司,还是守护旧港,管控南洋,这都是绝佳的堡垒之地,加上远航贸易,大明将重现南宋海上丝绸之路的盛况! 于民、于商、于地方,于国,都是有利,竟然有人言辞振振,冠冕堂皇,直接攻击建文皇帝,要求放弃安南! 如此之人,可恶至极! 一向深沉老道的郁新也不好为王坦说话了,放弃安南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它只是大明的交趾郡,爱州港都在建造与完善当中,张紞说了,那里水稻一年三熟,年景好的时候粮食根本吃不完。 那里的百姓吃不完粮食,但大明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啊,爱州港很有希望成为粮食转运港口,哪怕是一年运个三十万粮食,也足够解决辽东的吃饭问题了,节省多少民力运送粮食啊。 解缙脸色阴沉着,根本就不说话,但那双眼里时不时闪过的寒光,就是在告诉其他人,这个王坦必须完蛋,不让他滚的,最好是自己滚。 陈迪揉着太阳穴,安南归附,大明版图多了一块,这就是开疆拓土,堪比太祖的功劳啊,如此丰功伟绩,不说把朱允炆供起来插上三根香吧,那至少也应该尊重尊重,可王坦的奏疏,简直就是把朱允炆说成了自私自利,好大武功,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 不用想也知道,这奏折一旦送上去,朱允炆不把王坦给弄死才怪,被人奉承了几个月,俘虏都在路上了,突然有人跳出来说:你抢了人家的国家,杀了人,是个自私自利,啥都不是的混蛋。 搁谁谁受得了? “怎么办?” 解缙瞧着桌子问。 茹瑺抬头,哀叹:“还能怎么办,他是给事中,折子我们可没办法留着,通政使那边也不会因此而封驳,只能递上去。” 郁新皱眉:“皇上为了教育之事操劳日久,本就疲惫,眼下再用这种事来刺激他,岂不是……” 陈迪无奈,摇头苦叹:“我听闻王坦已经交代好了后事,想来他是不可能自己收回奏疏的。” “他还有脸交代后事?如此做派,哪里像是臣子所为?” 茹瑺愤怒地喊道。 “递上去吧。” 郁新知道事情不可改变。 “且慢。” 解缙起身,从茹瑺的桌案上拿走了那份奏疏。 “我们可没权烧掉奏疏。” 郁新见解缙走向一旁的小火炉,连忙提醒。这是铁律,一旦触犯可是要倒霉的,哪怕他是解缙。 解缙自然不会自掘坟墓,而是在小火炉旁的凳子上拿起了一份文书,将两份文书放在一起,道:“如此的话,事情还可能有转圜余地。”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校核社学教材的初稿,这只不过是初稿中的一部分,但为了提高效率,朱允炆不得不出一部分稿处置一部分,也好早点安排经厂雕版。 双喜抱来了一叠文书,放在桌案上。 朱允炆校对过文稿后,整理一番,交付下去:“让经厂的匠人早点雕版出来。” 双喜接过后,转交给门外的宦官。 朱允炆翻阅文书,张紞来了消息,安南整体来说已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对于大明的轻徭薄税很是拥戴,加上张紞分了田,许多失去土地的百姓因此而得到土地,更是感激涕零。 战俘毕竟是安南人,张紞并没有忘行杀戮,而是惩罚其服徭役,并承诺徭役十个月之后放其回家,即便如此,也没有苛刻对待战俘,这让战俘的抵触得到了消减,一些残废的,不能干活的战俘,张紞也给其发了银两,让其回家,算是优待了。 通过一套组合拳,交趾郡的布政使司衙门已经正常运转,按察使司衙门也在忙碌,主要是处置趁火打劫,造谣生事的家伙,都司衙门没有选择升龙城作为衙署,而是选择在了多邦。 多邦成为了韩观的驻地,纯碎的军城,只有大明军士与军士即将抵达的家人,没有一个南越人。 整个安南,只保有了十五万军队。 大明五万,其中一万五千人在多邦,一万在升龙城,八千在清化城,五千在爱州港,剩余兵力分散在不同城关之中,并节制与统帅越人军队十万,多处在平原、非紧要之地。 韩观已经在渗透思政教育了,只不过等越人军队被真正驯服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只有消除了他们身上的越人烙印,安南标记,打上交趾郡,大明才算是真正控制住了安南。 “嗯?” 朱允炆拿起一份文书,打开一看,题目是《愿陛下以华夏苍生为重,放弃安南归附,以正本源》,不由眉头紧锁。 【臣兵科给事中王坦拜言:安南虽是中国旧地,然自唐后割据一方,自立已有五百年之久,其已然脱离华夏,即不闻其尊孔孟,又不识礼仪,已是蛮夷荒芜之地,我大明泱泱中国,岂需一片不毛之地? 朝廷准其内附,纳其入版图,需耗费国孥几何?臣粗略盘算,若治安南,仅仅是教化一途,就需耗费国孥百万,若常年累月,拖累我大明,岂不需万万之银? 陛下穷尽天下之财,求蛮夷一地之安!岂不是取大明百姓民脂民膏,结蛮夷之欢? 臣曾听闻,蛮夷豺狼本性,日久必乱,其地偏远,若战乱再起,朝廷岂不是陷身沼泽?何必为一时之功,图一时之快,赌大明国运? 朝廷北有胡虏,枕戈待旦,西有帖木儿贼心不死,又屡屡下南洋,修混凝土路,开运河,耗费钱粮定是无数!臣恳请陛下,莫要枉顾国力,搜刮民财,滥行开疆,长此以往,大明必会民生凋敝!万望以华夏苍生为重,放弃安南归附,以正本源】 朱允炆盯着这一份奏折,脸色变得极是难看,自己耗费心力,又与商人斗智,打仗不仅没花钱,还赚了一笔,还开疆拓土了,现在竟然有人骂自己? 第六百八十一章 朱允炆想要西域 内阁小看了朱允炆的气量,王坦的奏折并没有让朱允炆发怒。在朱允炆看来,这一篇奏折就八个字: 满篇废话,臆想胡说。 耗费国孥? 只要去户部走一趟看看就知道准不准。 搜刮民脂民膏? 可笑,这三年多以来,自己搜刮过谁家的脂和膏了? 滥行开疆? 你懂个板板,多少先辈牺牲在疆场,多少战士没有回家,不就是为了这点土地? 朱允炆是要办大事的,实在是没空在这种小事上纠缠,直接丢到了一旁的火炉里,批都赖得动笔。 宋晟在甘肃得到准确消息,帖木儿已经西征奥斯曼帝国去了,这个危险的人物将扫除最后的障碍,然后挥师东进。 朱允炆不确定帖木儿会不会死在东进的路途之中,历史已经开始了诸多变化,建文三年的凤阳大旱与太湖大涝,都是历史上不曾记载的事。 历史改变的越来越多,鬼知道帖木儿会不会也改变下,万一身体好,没得疟疾,继续进攻大明,没有防备可不行。 朱允炆找出一份舆图,盯着西北防线看着,传召徐辉祖、茹瑺、朱棣、刘儁等人。 茹瑺还以为是因为王坦的奏折,结果一看徐辉祖、朱棣、刘儁来了,顿时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很简单,收拾一个兵科给事中还不需要这些人跑一趟。 “西北可能有变。”朱允炆将宋晟的文书交给几人,然后严肃地说:“你们看,是否有必要增兵西北?” 徐辉祖、朱棣等人看过。 茹瑺犹豫了下,问:“帖木儿西征奥斯曼国之后,真的会东征吗?” 徐辉祖凝重地点了点头:“按照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亦力把里的前国王黑的儿火者确实将女儿嫁给了帖木儿,两国联姻,而且黑的儿火者也受帖木儿所命,积极筹备东征粮饷,可见帖木儿狼子野心早已根种,他一旦完成西征,下一次,极有可能是东征。” 茹瑺思索了下,开口:“可眼下黑的儿火者已死,而且宋晟在文书中也提到了,接替黑的儿火者的是他的儿子沙米查干,此人再勘定地方叛乱之后,屡次派人与宋晟接触,很有修好大明的意图,还说此人颇有野心,与帖木儿不合,有意西征。” 朱棣哀叹一声:“问题就出在这里。” “何意?” 茹瑺不解。 朱棣指了指舆图,一脸凝重:“亦力把里的黑的儿火者还活着的时候,帖木儿将亦力把里当做了自己的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眼下,沙米查干不仅不修好帖木儿,还想要西征帖木儿,茹阁,你认为老虎会容许一头山羊来触怒自己吗?” 茹瑺深吸了一口气:“燕王的意思是,沙米查干的所作所为,极可能会成为帖木儿东征的借口?” 朱棣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微微点头,手指点在舆图中亦力把里的位置:“帖木儿西征之后,将赢得无上的荣耀,他在西面已无敌手,作为战争疯子,他一定会东征,收拾掉不听话的沙米查干。一旦亦力把里归入帖木儿帝国版图,那甘肃重镇就会被直接威胁,陕西、山西都会被震动。” “若如此的话,朝廷需要向西北加派重兵!” 茹瑺清楚帖木儿的可怕,虽然嘉峪关能挡得住大批骑兵进犯,可能不能挡住帖木儿,这是一个很难确定的事。 “派兵还不着急,朕想的是,是不是让帖木儿拿走亦力把里。” 朱允炆轻轻说道。 茹瑺惊呆了,徐辉祖以为自己听错了,朱棣震惊地看着朱允炆,刘儁两个眼珠子溜圆。 让帖木儿拿走亦力把里? 开什么玩笑! 有亦力把里存在,大明与帖木儿帝国之间至少还有一个缓冲地带,若失去了亦力把里,那大明将直接面对帖木儿,虽说不怕他,可一旦开战,怕会损失极为惨重。 帖木儿可不比眼下疲弱的瓦剌与鞑靼,他是精锐之师,百战之师,还是百胜之师! 徐辉祖的喉结动了几次,才颤颤巍巍地问:“皇上,你刚刚所言的是……” “朕说的是让帖木儿拿走亦力把里!” 朱允炆重复了一遍。 徐辉祖大汗淋漓,连忙劝阻:“皇上,万万不可啊。” 茹瑺指着舆图,着急地说:“这里战略位置极是重要,一旦没了这里,那帖木儿的骑兵与军队,将会源源不断开进边关,到时候西北就危险了。” “朕知道。” 朱允炆平静地说。 沉默的朱棣看着舆图,又看向朱允炆,从那双深邃的目光中看到的是深邃,深不可测! 朱棣上前,语气凝重地说:“让帖木儿拿走亦力把里,大明必然会与其开战。”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没错。” 朱棣凝眸,徐徐问:“皇上的意思是,大明与帖木儿开战?” 朱允炆重复了一遍:“没错。” “为何?” 徐辉祖着急地问。 难道大明不应该竭尽全力避免与帖木儿之间的战争吗? 一旦对上举全国之力的帖木儿,大明就要举全国之力来御敌!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导致边患重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大明刚刚开始的马场也会毁于一旦! 朱允炆没有说话。 朱棣沉默良久,手指点在了亦力把里的位置,咬牙道:“皇上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收回亦力把里!” “什么?” 徐辉祖、茹瑺、刘儁再一次震惊。 朱允炆看向众人,严肃地说:“汉武帝时期,西域诸国臣服。汉宣帝时期,汉之号令班西域,郑吉成为第一任西域都护府,西域自此归入中原政权。至新莽时期,天下大乱,遂罢西域都护。后班超以三十六人平西域,东汉复设西域都护。” “汉后设西域长史,治所楼兰,班超之子班勇为首任西域长史,东汉、魏晋时期,西域虽有些战乱,但西域长史一直都在!前秦吕光击败西域三十余国联军,威振西域,东汉之后中原政权再度征服西域。” “前秦之后,中原丢失西域。直至大唐灭突厥一统西域,又设安西大都护府,西域版图臻于极盛,最西达到了波斯和咸海之滨。但在这之后,吐蕃崛起,安西都护府逐渐丧失。六百年了,那里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朱棣、徐辉祖震惊至极。 朱允炆去年刚刚收拾掉安南,现在竟然将目光投向了西北,不,是西域的亦力把里!他想要将汉唐时期掌控的西域,重新握在中原王朝的手中!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想法,充满着疯狂。 朱允炆每次看舆图都感觉到很是不安,西北缺了那么一大块,让看惯了中国版图的自己很是不舒服,既然少了一角,那就补全吧。 清朝人抬着棺都能干成的事,大明没道理干不成。 只不过直接进攻亦力把里并不符合大明的利益,一旦损兵折将,帖木儿与北面的瓦剌都会趁虚而入。与其让大明硬抗三方势力,不如让帖木儿先把亦力把里给收拾干净,大明出手赶走帖木儿的同时,顺带将亦力把里收入囊中! 这样一来,即可以借助亦力把里来消耗帖木儿的力量,也可以让大明有更多的筹备作战时间,还可以逸待劳,进退自如。 “这……” 徐辉祖有些木讷了,缓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这是不是太过冒险?帖木儿横扫诸多国家,精兵强将无数,一旦用亦力把里这头羊喂饱了帖木儿这头猛虎,他怕是会更加凶猛。” 茹瑺也劝道:“此事需要慎重,万万不可轻启战事。” 朱棣皱着眉头,反问:“问题是,即便我们没有任何作为,帖木儿就不会吞掉亦力把里,继而进攻大明?可以确定的是,帖木儿一定会东征,既然如此,我们不过是坐视亦力把里沦陷,继而寻找机会与帖木儿决战。” 朱允炆看着想要继续争论的徐辉祖与茹瑺,摆了摆手:“帖木儿想要东征,至少也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应对。宋晟说嘉峪关城池太小,想要扩建,朕准备应下来,并派遣军队,护送一批虎蹲炮与神机炮进入西北,护送军队暂时驻扎西北,你们看自哪里抽调军士合适?” 《仙木奇缘》 徐辉祖也清楚,现在只是预备与筹划,还不到开战的时候,想了想,道:“火器对于防守而言是有极大优势,臣以为可以提前布置,至于军士,臣以为可自北平调动一卫之兵。” 朱允炆点了点头,北平卫所的兵许多都曾参与过北征,是京军之外颇有战力的军队,尤其是曾经的燕王三护卫。 “那就安排平安选一卫之兵至河南开封等候二炮局的火器送到吧,到时由其护送至甘肃。” 朱允炆需要给宋晟一个定心丸。 朱棣、徐辉祖等人走出武英殿,看着春光灿烂,反而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图谋西域,是朱允炆确定下来的方略,而他确定下来的,还没有一个不执行的。 徐辉祖可以想象的到,不出三年,西北必有大变局,大明是追上汉唐,还是陷入战火,都将分出个结果! 第六百八十二章 领土意识,山河篇章 帖木儿的事还有些远,朱允炆就算是想动作,也不会先发制人,硬骨头还是交给帖木儿去收拾的好,等他杀完一批不听话的,大明伸手接管比什么都省事。 至于对决帖木儿,朱允炆并不介意,为了那一片土地,实在不行就让朱棣和帖木儿打一场,看看到底是中原战法厉害还是西方战阵厉害,想必历史也期待一场中西对决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有些枯燥的,朱允炆在处理朝政之外,几乎全部时间都放在了社学教材、中华字典等编纂中,一众先生也深知教材与字典事关大明国运,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甚至于有三位老先生硬生生累死在了编纂过程中。 朱允炆很是痛惜,一次次下令不准他们过于疲惫,可圣旨也没了作用,杨士奇奏禀,每一夜先生房里都点着灯,夜半子时成为常态,时常到黎明。 明代儒士对教育问题的担当远远不是后世画插画与让插话流行的人可以想象的,恐怕也只有叶老那一辈才会有感触。 一句话: 事关子孙后代,事关国家根本,谁敢懈怠,谁敢马虎,谁就是历史的罪人,谁就是大明的罪人! 没有人想当罪人,被钉死在耻辱柱上,除非是背叛国家的人! 王坦骂了朱允炆没有被处理,于是高傲的他再一次上书要求朱允炆放弃安南,这一次还没轮到朱允炆动手,兵部侍郎刘儁先找人弹劾王坦,理由是朝会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有失礼仪。 这是大事,需要处理,朱允炆点了头,王坦先生拿着自己的文书,背着自己的行李,去云南为土司教育工作做贡献去了。 王坦是一个不开窍的官员,可偏偏大明官员里不开窍的还多,地方官中也有不少腐朽之人,希望朱允炆放弃安南,以求仁义,以正宗藩,对于这部分奏折,朱允炆就一个处理办法: 调任。 别管是知府,还是知县,哪怕是布政使,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政治眼光也就那样,别混政治,调到府学、县学当训导去吧,正说缺先生缺的厉害。 处理了十八名官员之后,朱允炆意识到儒家出身的官员往往有一个极大的缺陷,他们的思想中缺乏冒险,缺乏开拓精神,或者说,他们所接受的教育都倾向于内敛,所谓的“内圣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平天下”在这里不是动词,而是一个状态,所谓的和谐,天下太平,也就是修身齐家治国的结果。 在儒家教育中,缺乏对领土的主张,别看嚷嚷着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这句话是出自《北山》,内容是埋怨王分配的活太多了,干都干不完,是底层对王的控诉与呐喊。 它的宗旨不是宣传领土扩张,是说,这土地都是王的,跑哪里都需种地啊,逃都逃不掉,四海都是他的,我能跑哪里去啊? 这句话根本不足以成为教育学子领土意识的话,至于汉代的“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话,那是用来夸耀功绩的,是表明态度的,不是用来主张领土的。 朱允炆有些明白被后世史学家夸赞的朱瞻基为什么放弃辽阔的奴儿干都司了,除了那些史学家嚷嚷的节省军资,天气寒冷,不好防守,人口稀少,价值不高等等之外,最核心的他们都没有说,因为朱瞻基没有领土意识,没有作为大一统国家的版图意识! 一寸江山一寸血,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得守! 天冷可以穿衣,不好防守可以建城,人口稀少可以迁移,军资不够可以运输,钱不够,成本过高? 拿成本来衡量领土? 这如果在后世有人说沙漠或大海或森林或高山没用,管也管不过来,也不适宜人居住,还不好防守,成本很高,还经常有自然灾害,应该放弃这一片领土,信不信会被所有国人的口水淹死! 朱瞻基丢掉了奴儿干都司,也可以说他亲手扎破了大明的肾脏,日后的大明朝就如同被卖了一颗肾一样,没多少气力地活着,坐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虚弱,也能活动下,就是虚得很。 如果不是有一些命硬的家伙当了梁柱,大厦早就倾倒了。 丢一片领土,不是朱瞻基一个人的耻辱,回顾历史总可以发现相似之处,像是汉唐,巅峰时期的领土是多广袤,可坚持不了几年,就萎缩了许多,这其中大部分是被动丢掉领土的。 儒家的领土意识是不够强的,官员与军士的领土意识也是不够鲜明的,他们接受更多的是使命,是职责。“人在城在”是始于职责,而不是始于领土意识。 想到这些,朱允炆传召了内阁大臣、杨士奇、李-志刚、孙-文举、邹缉、程济一等人。 在众人行礼之后,朱允炆直言:“大明山河是将士们用命打下来的,江山之下,寸寸白骨,若后人守不住这些领土,那将士的亡魂是不会安息的,朕思虑再三,想在社学、县学、府学与国子监教材中,添加山河篇章,以告诉所有学子,大明的山河到哪里,大明的日月能照亮在哪里,你们意下如何?” “山河篇章!” 杨士奇、解缙、邹缉等人心头一震,这是一个很好的素材,对于教导学子而言是极好的。 解缙深深看着朱允炆,没想到他反击王坦等人的方式,竟是立足千秋,植根文教! “臣等没有意见。” 杨士奇等人商议了下,纷纷表态。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众人,说:“所以,日后谁丢了大明山河一寸土地,都是耻辱的罪人!谁为大明山河开疆拓土,谁守护大明江山不为外敌入侵,谁就是大明的功臣!这个立意,你们明白吧?” 解缙的喉结鼓动了下,脸色有些不好看。 杨士奇等人一时之间也沉默下来。 山河篇章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加一句“开疆拓土”是功臣,这样的话会不会带来问题?若是后人凭借着这句话频频对外发动战争,攻略其他国家,乱占领土,大明还有什么礼教,还有什么宗藩吗? 这样的话写入教材,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若其他国家的使臣看到了,或这些话传入其他国家耳中,他们会怎么想? 大明的邻国不少啊,那些原本修好大明的国家会不会因此而畏惧,继而在沉默中选择对抗? 一旦陷入几线作战,大明也是吃不消的。 解缙衡量再三,开口:“皇上,写山河篇章,臣极是支持,然若将开疆拓土写入其中,不免有侵略他国之意,不妨以守护大明山河为主旨拟写教材。” 杨士奇见解缙如此说,也劝道:“开疆拓土自是国之功臣,或可将其隐在事件之中,而不直接提到,也好免去不少麻烦。” 2k 其他儒士也不赞同直接写“开疆拓土”。 朱允炆思忖一番,最终接受了众人的意见,宣传大明山河,宣扬保家卫国,将开疆拓土,马革裹尸隐入故事之中,不直接提及。 在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朱允炆召见了户部尚书夏元吉与工部尚书郑赐,询问吴淞江疏浚与会通河疏浚之事。 郑赐拿出宋礼之前送来的文书,难掩欣喜:“皇上,宋礼在山东发来消息,言说会通河疏浚日期应会缩短半年以上。” 朱允炆看着一脸笑意的郑赐,道;“宋礼治河还是颇有能力的,他能将疏浚河流与移民结合在一起,调移民之力参与其中,倒是用了心思,加快了不少进度。” 郑赐连连点头:“多少也算是为移民做点实事了。” 这倒是真的。 移民在收拾好庄稼之后,冬天里也没多少事干,与其闲着,还不如去挖河赚点-零花钱。会通河专款专用,每个月定期发放,从不赊欠,用的还是中央钱庄的招牌,没有人会坑了百姓。 往年服徭役都是免费苦力,现在是拿工钱,你不干有人抢着干,移民是看不起赖人的,哪怕是家里只剩下一个妇人,也会千方百计找活做,绝不会一直靠人接济,那样是抬不起头的。 走了几个月的路,离别了故土,不是为了休闲享受的,而是为了奔好日子去的,不努力,不勤快,好日子永远都不会到来。 眼下不同以往,再怎么勤劳也扛不住官府一年到头的税,现在朝廷就收两茬税,官府要是敢摊派其他的税目,百姓是不答应的。 大明人不怕辛苦,不怕疲累,他们怕的只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绝望之后的美好。有奔头的日子,自然有勤劳与付出的身影。 朱允炆带着几分憧憬与感叹,道:“会通河疏浚乃是大工程,远比吴淞江要大得多,朕也想去亲自看看。” 郑赐笑了笑,没有在意。 这不过是一句感叹的玩笑话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吴淞江疏浚已经在收尾,三月份可以完工。” 夏元吉禀告。 吴淞江疏浚总共也就二百来里,而且还借助了现有河道,为了避免今年夏日再出现涝灾,朝廷征用十万民力疏浚,历时八个月,算算进度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沈一元的生意 船缓缓靠在码头,伙计将缆绳系在木桩上。 廖掌柜笑成弥勒,眼睛挤成一条线,不等船上的人下来,已带人站在岸边,恭恭敬敬地候着。 帘动。 沈一元与润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廖掌柜连忙上前:“姑爷,小姐,你们可算来了。” 春风拂面,略带花香。 润娘看着廖掌柜,笑道:“廖叔,怎还亲自来了,不是发过信,不用来接。” 廖掌柜是何家的老人,看着润娘长大的,感情深厚,虽然润娘已与沈一元成婚,孩子都十几岁了,但廖掌柜从未改变过称呼,一口一个小姐,几似三十几年前。 沈一元虚扶了下,看着润娘上了岸,才跟上前:“这段时日如此繁忙,你身为掌柜还亲自来接,误了事可要罚你三碗老酒。” 廖掌柜温和地笑了笑,对润娘打趣道:“小姐你看,姑爷这是找着由头不让廖某喝酒啊。” 润娘与沈一元都笑了起来。 廖掌柜这才侧身道:“洪江城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姑爷,小姐,请。” 条石青砖,沿河而铺。 河边许多房屋正在搭建之中,有些刚刚上了梁,有匠人站在高处,如履平地,嘴里喊着什么。一人手中叠放四五片青瓦,由下向上一抛,上面的人伸出手微微一沉,稳稳当当地接住。 一些院子敞着门,里面有人正在打扫庭院,将残木烂瓦都要收起来。还有一些院门紧闭,虽然上了锁,但还没有摘牌与字号。 沿河走了百余步,沈一元才回头看了看码头方向,带着几分感叹说:“洪江历史悠久,战国属楚地,秦为黔中郡地,经千余年,坐拥如此地利,怎还如此困顿,连商贾都不多?” 廖掌柜呵呵笑了,说:“若不是姑爷有志向,眼光向来独到,廖某也不敢招揽这七里八乡几千民工,现在看来,这里发展缓慢还是有些缘由的。” 沈一元指了指一旁树下石桌,坐在石凳上,示意:“仔细说说。” 润娘鼓励廖掌柜:“我也很想知道。” 廖掌柜指了指东南方向:“姑爷、小姐,这洪江虽然历史悠久,地利绝佳,但也有缺陷。其东南方向是雪峰山,东南高,西北地,山之间夹着河谷,这安江就坐落在河流旁,虽说有河流之便,但这天底下在河流旁的城可不少,也并非是每个都能聚众为城。” “洪江虽然看似地利天成,南望广西,西有云贵,西北是川蜀。按理说也是一个好地段,可是仔细想想,广西贫瘠,云贵不是道路难行,就是山川路险,川蜀要走的话,也多会向北走,即便是走这一条路,也多不停留,毕竟无多少客栈,也没多少繁华。” 润娘大致是听明白了,洪江地段好,但环顾四周一看大家都是穷光蛋,好不容易有个富裕的朋友也没有过来帮衬一把,经年累用,这洪江和广西、云南、湖广等地方发展程度差不多。 “这里土司居多,有些蛮夷之人没有教化,偶尔还会做点抢劫的行当。张辅带二十几万人打湖广路过时,还被人劫道了,何况是寻常商人,一般人可不敢来这里留宿……” 廖掌柜连连摇头。 沈一元听闻这话顿时笑了,廖掌柜说的都是真的,还真的有土司打劫张辅的大军,这也可以理解,人家彪横一时,地方衙门都不好招惹,打劫个大军也不过是敬业的表现。 只不过最近没人打劫了,土司的脑袋早风干了,周围土司现在也不敢乱动弹,虽然张辅带人去了南面,但他终究是要回来的,万一走个回头路,手痒痒了找几个不老实的杀一杀…… “眼下如何?” 润娘很担心自家的买卖。 廖掌柜笑呵呵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账册,放在了石桌上,然后推给了沈一元,这才对润娘道:“小姐与姑爷可以看看。” 润娘知道廖掌柜这样做也是规矩,毕竟沈一元是一家之主。 沈一元没有翻看,交给了润娘:“只看廖掌柜笑得如此开怀,就知道我们这笔生意做对了。” 润娘白了一眼沈一元,翻看着账本,原本轻松的神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一只手捂着嘴,生怕失了礼,抬头看着廖掌柜,目光中带着问询,意思是,这都是真的吗? 廖掌柜看得懂,重重点了点头:“都是真的。” 润娘伸手抓着沈一元的胳膊,轻轻摇晃:“成了,你看到没,我们成了。” 沈一元含笑看向账册,映入眼帘的是一组数字: 租赁店铺82间,年银100两。 租赁仓库128座,年银150两。 租赁住宅167户,年银80两。 尚有店铺42间、仓库67座,住宅87户尚未租赁。 廖掌柜堆笑:“还不是姑爷有魄力,拿出如此多的银两,以高价买下地契。当初百姓可以为我是骗子,要不是洪江知县孟固担保与中央钱庄的主事作保,这生意也做不起来。” 想想也是,寻常百姓家哪里知道地段的价值,苦了几辈子了,突然有人上来说,你家房子我买了,出五十两,不仅如此,还送你一间差不多的房,只不过距离河边远六条街,就一条,卖房子的是绝契,一锤子买卖,不准再生事。 五十两,对于洪江百姓而言可是一个天价,他们一年都未必能存个三五两银子,何况还另外有房子,在知县作保,加上真金白银摆出来后,许多百姓就将宅子卖给了沈家。 沈一元知道用十两银子就足够买下来那些破烂的院子,可一旦那样的话,日后百姓知道这地段是如何的赚钱,会如何的繁华,一户宅院价值几多,肯定会心里不平衡,到时候闹事就不好办了。索性一次给足,绝契两清,又有知县、耆老等作证,日后也不怕出问题。 商人逐利,也得要点人心。 “这里的店铺与仓库以租赁为主,可以以二十年的价发卖一些地段不太好的仓库与店铺,但主街与沿河店铺、仓库,一律不准卖出。” 燃文 沈一元严肃地说。 廖掌柜认真地点头:“放心吧,一切都按姑爷吩咐的办。” 润娘起身,看了看流淌的河水,转身对沈一元道:“那,我们的客人到哪里了?” 沈一元伸出手指了指南面:“眼下应该正在来的途中,张辅的大军已经出了广西,常百业他们再慢,也不可能慢过一个月去,既然他们已经出了价,那也该来了。” 润娘咯咯一笑,忽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崇拜:“常百业趁我们下南洋的时候,竟然贩卖了整个安南,联合无数商户,取走了安南数十年积累的财富,可谓是手段惊人。” 廖掌柜在一旁附和:“姑爷回京之后,我还估量着咱家也参与一把,可谁知姑爷在沉默了十几日之后,竟然让我带着伙计来到了洪江。” 沈一元拍打着江边栏杆:“以前是我低估了常百业,他能趁灾进入苏州等地,让晋商商会的店铺开得到处都是,可见是一个厉害人物,能以此方式打开浙西大门已让我惊讶,他竟还想出了贩卖安南的天才主意,还说服了朝廷,其能量已不容小觑。” 润娘微微摇头:“常百业在这件事中肯定会大赚一笔,但他风头太过了,一个商人擅自参与到国事之中,又调动了数百商户,几万伙计进入安南,这股力量已是可怕,若他不知道收敛,朝廷迟早会拿他敲打下商人。咱们不要那么高调,低调赚钱就好了。” 廖掌柜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沈家可不敢太过张扬,两下西洋都是在朝廷的号召下进行的,跟着辽王、珉王混,可没有一家独大,也没有显得财富如山,像常百业豪掷一千万两,足以惊得世人下巴都掉下来。 没错,常百业是拿不出来一千万两,他家最多拿出一百万两,可问题是,百姓传故事的时候,他不会传晋商商会联合八百商户,用一千万两掏空了安南的财富,而是会传常百业拿一千万两买走了安南一国的财富。 口口相传中,百姓也喜欢夸大一点的,简单一点的,到最后传着传着就成了: 常百业身家几千万两。 不知道常百业以后听到这个消息时,会不会“高兴”得辗转反侧。 沈一元没参与到安南事之中去,虽然回到京师时时间上还来得及,但沈一元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安南的生意。 但放弃安南的生意,不代表放弃赚钱。 沈一元通过深思熟虑,趴在一份舆图上找了几天,又找人问了几天,最后下定决心,在安南生意之外狠狠赚一笔,而赚钱的方式,那就是租仓库、租店铺、出售住宅,地点就是洪江。 在大明之前,洪江声名不显,但在建文四年起来,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商人瞩目的地点,一个汇聚无数商人的地方。 因为商人,这座沉闷的城将焕发生机,成为一个类似于扬州城的存在。 而这,就是沈一元的生意! ps: 呜,感谢v臭不要脸v再一次打赏,感动,今天想爆更的,只找资料花了不少时间,也没存稿了,缓几天我再爆更答谢,也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与支持…… 第六百八十四章 洪江,晋商VS徽商 常百业带商人买下了安南财富,而沈一元只是买下了洪江的主要地段。 为什么是洪江? 润娘一开始很是不理解,可仔细看过舆图,又亲自到了洪江,才发现这里确实是商人,确切地说,是去安南的商人无法避开的要地。 洪江坐落在沅水、竹舟江(巫水)汇合处。 竹舟江发源于城步,全长四百余里,由南向北注入沅水。沅水为长江支流,出贵州,于湖广岳州(岳阳)入洞庭湖,自岳州向东,便是武昌、九江、安庆,过了安庆,不远就是大明京师南京! 可以说占据了洪江,坐着船一路沿江而下,睡几天几夜就能到京师了。 对常百业等无数商人而言,最重要的是竹舟江。 竹舟江起点是城步,城步在湖广南部,紧挨着广西,向南二百里就是广西府治之地的桂林,到南宁直线距离也不过八九百里。 常百业等人在安南扛着木头,拖着锅碗瓢盆,腰里别着一大袋子香料,这些玩意如果走陆路的话,到京师至少也得三个月,沿途还得担心会不会被土司给土一下,可如果选择走水路,则可以节省一半多的时间。 再说了,那么多宝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运出广西的,总需要找个中转站与仓库,回头继续去拉货,而中转中转,就需要一个位置可以转出去货物,广西只有仓库,没有可以支持商人中转的城。 而洪江,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城步有渡口,只要有船,就可以经过竹舟江将货物放在洪江,伙计继续回城步入桂林也好,从洪江修整,准备回京师也好,都需要停留在洪江。 润娘看着轻松的沈一元,笑着问:“你就不担心常百业等人扫掠安南之后,洪江会失去用处。到时候我们收不起来租金,可就麻烦了。” 沈一元笑了,自信地说:“绝对不会。” 乳娘不解,追问:“为何?” 沈一元指了指西南方向,道:“洪江周围虽然穷困,但这周围有着大量的木材、白蜡、桐油物资,比如湖广、贵州、川蜀的楠木。虽然说金丝楠木是皇族专用,我们也可以拉动京师,卖给工部,毕竟皇上早晚也需要建宫殿,造椅子。” “金丝楠木什么价就不说了,毕竟工部压着咱也不好说什么。但香楠木、水楠木完全可以拿去,香楠木木微紫而带清香,纹理也很美观,多少僧道都喜欢,水楠木更是制作寻常家具的好木料。眼下京师也好,江北也好,不少官员与富绅都渴望添置家具,不愁卖。” 润娘连连点头,楠、樟、梓、椆并称为四大名木,楠木又是名木之首,没道理卖不出去。 沈一元继续说:“湖广、广西、贵州、云南、川蜀一部,这一片区域很是大,但是像样的商城却没有几个,甚至连云南的昆明出城不远就是杂草丛林,商人没一个固定的栖息、汇聚之地,而洪江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汇聚中心。” 廖掌柜笑呵呵地听着,这周围发展那么多年,依旧穷困的很,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加上土司太多,劫道的不少,商业并没怎么发展起来,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云南的茶马古道与成都,除了这些之外,像是什么云南昆明,广西桂林,贵州贵阳,商业上根本就拿不出手。 沈一元看向南方,认真地说:“最主要的是,安南没有了,那里成为了交趾郡,是大明的地方。交趾产不少好东西啊,像是红木、沉香木、铁木、香料,去那里的商人可不只是走海路,等候季风需要时间,而如果选择走陆路转水路,那这洪江他们是绕不过去的……” 润娘安心了,常百业等人在交趾郡拉多少货物与宝贝都没关系,自家只要守着洪江,一样有钱可以赚,而且还赚得比京师价还高。 站在凭祥关的常百业是很郁闷的,来的时候只顾着发财,带了那么多人进入安南,可忘记考虑回去的路线了,等回过头来,洪江已经被沈一元给抢占了,这个该死的徽商,竟是如此厉害。 渠宝看着吃瘪的常百业哈哈大笑:“你还年轻,能想到这些,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这一次你们算是打成了平手,后面交手,可要好好思量了。” 所谓的平手,就是常百业将晋商带到太湖一带,进入了徽商、浙商控制的传统地盘。可沈一元转身就下了一招,抢占洪江。 这两者的利益与价值都不容小觑,可以算是旗鼓相当。 “渠叔,你听到消息了吧?” 常百业有些忧愁。 渠宝平和地点了点头:“听到了,湖广布政使周政将会前往洪江,并打算将洪江打造为一个商人为主的城,布政使司衙门对外已放出话来,安南的宝贝都将在洪江汇聚,天下商人闻风而动,用不了两个月,那里将会汇聚无数商人。” 常百业握了握拳头,有些不甘:“我们耗尽心思,与朝廷斗智终有所货,不成想还没盈利,就被沈一元给割了一刀肉,他还真有本事啊,竟然能说服布政使如此高人亲自站台!” 渠宝认真地说:“沈一元看似低调,不如周大匠高调,但你要清楚,沈一元是最成功的徽商,他这些年来都是跟在辽王、珉王下的南洋,二王虽然失了权势,但依旧是藩王,地方也必然会给其面子。何况上一次评选十优州府,湖广可没落什么好处,这次布政使衙门见有机会,定会积极配合沈一元。” 常百业暗暗咬牙,若说没有人配合,没有人暗中支持,沈一元凭什么能召唤几千人去盖房子?就像是自己,若没有朝廷许可,谁敢带几万人下安南? 背后没有人说话,这事想都别想。 自己后面是户部、兵部、张辅,可沈一元后面还有两个藩王与英烈商会呢,其能量一样很大。 “多少有些不甘心啊。”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释然了。 既然沈一元想要与晋商争雄,那就等着吧。 “还有多少货物?” 常百业看向交趾郡的方向。 渠宝听闻此话有些头疼,说:“至少还需要十五天,可张紞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只给了我们十日时间,这次怕是运不完啊。”对这种事,常百业也没有办法。 晋商买下安南,在张紞看来就是胡作非为,虽然晋商拿出了契约,可常百业等人忘记了,张紞文书功底很强,硬生生从契约中找出了漏洞: 时间。 没错,晋商与张辅、铁铉等人签契约的时候,没说明具体的时间,鬼知道张辅能这么快结束战斗,当时只规定了城池里的战利品(非王室)都是商人,没说打下城池到搬走战利品的时间是多久。 一开始商人们是打算早点搬走,早点回家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安南国成了交趾郡,自家的地盘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慢慢收敛,慢慢找宝贝,慢慢运输…… 结果张紞来了一段时间,看着商人没完没了地跑来跑去,终于发火了,于是下达了最后通牒,商人必须在三月二日之前搬完货物,日后再来必须交易,谁再敢擅自搬东西,把腿打断。二日之前没离开大明的货物,归交趾都司所有。 这也就意味着张紞要打劫商人了,而这也就意味着商人必须有足够的人员中转货物,存储货物,转运货物,而最好的地方,还是洪江…… 张紞这样做也是有道理的,安南国都没有了,这里是交趾郡,里面的建筑也好,矿产也好,就是一根木头,那也是大明的,商人搬了那么久也该消停了,说好的是一锤子买卖,你们咋就锤一直敲,一直搬? 全都搬完了,交趾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商人应该懂得适可而止。 常百业和张紞说不通的,当初契约是和张辅、铁铉签的,这两个家伙现在估计已经到江西了,追上去把他们拉过来解释解释估计是不太可能了,现在交趾郡说话算数的是张紞,他发话,得听。 “让伙计辛苦一些,暂时将货物存放在凭祥等地吧,晚几日再运到城步,前往洪江。” 常百业无奈。 渠宝点头,已经没其他法子了,其他商人也是如此做的。 “爱州港正在营造,渠叔,我们晋商要不要入南洋?” 常百业思虑再三,问道。 渠宝呵呵笑了笑,摆手:“这件事可不能问我,若不是你这番动作太大,我连岭南都不会过,这一辈子,咱就在北面生活了。” “渠叔经验丰富,给侄儿一些建议也好。” 常百业请教。 渠宝见常百业没有开玩笑,便收敛了笑意,严肃地说:“我们虽然是晋商,但你也要清楚一点,商人是家乡,但商业没有家乡,商人要做的,是行商天下,至于是北面的草原与瀚海,还是南洋的波涛巨岛,商人只贩卖货物,利在,则可往。” 常百业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渠宝是支持晋商下南洋的。 也好,郑和两下南洋,朝廷又设置市舶司,航海贸易已经开始了,既然如此,晋商没有道理固执地留在大地上。 《一剑独尊》 ps: 洪江部分资料来自于读者莫兔子精的萝卜,感谢。感谢艾奇逊提供的郑和、美洲等资料,十分珍贵。大家有想法的可以多留言,也可以加我讨论。 第六百八十五章 张辅班师 三月露桃芳意早。 细看花枝,人面争多少。 原是最好时节,花香沁魂时,江东门外的青楼纷纷关了门,不接客。 无论来消遣的是朝廷重臣,武勋贵族,还是一掷千金的富绅豪客,都只能望门兴叹,哪怕是使了银子,老鸨与姑娘们也不开门。 有银子不赚,那是吃饱了撑的,也没听说过青楼有休沐日,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哪一天不是照常接客? 见了鬼,偏偏青楼就关了门,而且是江东门外所有青楼。 出现这种情况,自然不是老鸨发了善心,准了姑娘们休息,而是姑娘们都被征用了,征用她们的是辽王朱植、珉王朱耿。 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位青楼女子无意的感叹:好男儿征战而归,我纵不能扫榻相迎,也愿红衣迎立路旁,撒花以贺。 朱植听到之后,当即召来了轻烟楼等一众老鸨,只丢下一句话:一日收营多少,辽王府出了,买姑娘们一日清闲。 老鸨们也得罪不起藩王,何况辽王、珉王是去过南洋的主,有的是钱,很识相地收了银子,应承下来。 三月二十日。 大明京师,无数商人休市,农民收了活计,就连国子监的监生也放了假,杨士奇、李-志刚等人一身常服优哉游哉地前往凤仪门。 凤仪门外,每隔着一段时间,就会有穿着彩衣,背插国旗的信使骑着马奔走,高声喊着“大军距京六十里”之类的话,之后围绕着京城跑上一圈。 凤仪门一里内外已经被封锁了,京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手持长枪站在街上,城楼上出现了十六个巨大的号角,徐辉祖就站在号角的中间,遥望着远方。 “大军距离京师三十里!” 充当信使的军卒高声喊着。 解缙、郁新、茹瑺登上了城墙,上前给徐辉祖行礼,国公的礼仪还是需要照顾的。 茹瑺面带笑意,问:“三十里,对骑兵来说用不了多久,但对于大军而言,还是需要一个时辰的,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解缙看了看太阳,叹了句:“他们出几千里征战,我们不过早候一个时辰。” 郁新皱着眉头,有些忧虑:“茹阁感慨下罢了,不过这一次张辅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听说他在班师之前又杀了不少人,还带了人头回来。” 徐辉祖不以为然,严肃地说:“张辅杀的都是手上沾染大明百姓鲜血的人,犯我大明,杀了也就杀了,开疆拓土的功臣,还有人借此而弹劾不成?” 郁新有些无语,战场杀人和杀降能一样吗? 茹瑺看着远处,说:“无论如何,打下交趾郡,是张辅的功劳,至于杀了一点降兵降将,不算什么。张辅想要借此敲打其他藩国,莫要触怒大明,否则这就是下场,听说南洋诸国的使臣已经在路上了,这次准备了更丰厚的贡品。” 解缙嘴角微动。 大明设置旧港宣慰司,还在旧港驻军,已然南洋诸国紧张,好在过了一段时间,没见旧港卫出兵打过人,也就放心了。 好吃好喝没一段时间,安南被打没了,大明又占了安南,设了交趾郡,直接将手伸向了南洋,虽说大明一而再,再而三宣传是胡氏父子找抽在前,大明成全在后,但毕竟占据了安南的领土,而且还事实驻军了,占城、暹罗、真腊、沧澜王国这些邻居能睡好才怪。 担心大明挥师横扫南洋,加上大明水师的强大,南洋诸国纷纷派遣使臣,什么刚过年,刚回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态度,修好大明,巩固宗藩关系。 就连沧澜王国也瑟瑟发抖,派了使臣而来,现在估计到半路了吧。 “大军距离京师十五里!” 半个时辰后,信使奔驰而过。 凤仪门外已是人山人海,迎接的百姓沿着道路密密麻麻排出去十里之远,城内街道两旁也战满了百姓,无数人翘首以盼,等待着战胜归来的军士们回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五里的传报闪过之后,就无需再汇报了,因为站在城墙上,足以看到远处的一片旌旗,连绵成线,似到天边。 张辅端坐在马背上,看着一旁穿着盔甲的铁铉,不由鄙视了一眼:“铁尚书,你随军只不过是参赞军事,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也不见你穿盔甲,今日回京反而穿了盔甲,你是得罪了什么人,担心冲你丢瓦片吗?” 铁铉呸了一口,不满地看了看张辅:“怎么说我也是随军出征,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拿的也是军功,眼下回京如此风光的事,让我享受下怎么了?倒是你,堂堂大帅,抢了袁岳的盔甲,你好意思吗?” 张辅哈哈大笑:“原想抢沐晟与韩观的,结果他们两个的盔甲都太干净了,哪里像身先士卒的样子,好歹咱也是冲杀在前过的,盔甲上连个劈砍的痕迹都没有,见了皇上说不过去啊……” 《大明第一臣》 “……” 铁铉无语。 战马向前,徐徐接近京师! 铁铉回头看了看,对一旁的张辅问:“你真的打算把人头挂出来,知不知道这样会吓坏不少百姓的,孩子若做噩梦,女子若是被吓哭,你可就没什么好名声了。” 张辅面色凝重,目光有些冷厉:“我已下了军令,不会收回。” 铁铉没有办法,在张辅没有交出大印之前,他依旧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 “这样的话,你可是会得罪不少人。” 铁铉轻轻说。 张辅淡然一笑:“那又如何?” 弹劾吗? 又能弹劾什么,滥杀俘虏? 自己是武将,武将本来就是要杀人的,他们投降了,但该死的一样要死,文臣谁瞎嚷嚷,就把他牙齿打掉,反正自己后面还得回广西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京师,不怕被人报复。 “整队!” 张辅传令。 身后的骑兵开始将马鞍后面的人头挂到了马鞍前面,三队骑兵之后,是数十辆囚车,囚车里正是胡季犛、胡汉苍、胡元澄与一干大臣。 再之后,是精锐的神机炮兵,神机炮安装在了车子上,有战马拉着。神机炮兵之后,则是威武的神机营火铳兵,再之后,是精锐步兵。 出征三十万,回京的军队是十五万京军与三万地方军,云南的军队需要回云南镇守,不可能长期离开,也无法亲自到京师接受荣耀,就连沐晟都没回京,还有五万人留在了交趾郡,由韩观节制,其他地方卫所军士也有部分回去了,杂七杂八,地方上加一起有三万人回京。 步兵与步兵之间,每隔着一千人,就会有十二两马车,马车上没有人,只有人头,发臭了的人头,仔细点数,会发现人头马车的数量达到了一百二十辆! 拿着如此多的人头回京请功,恐怕也只有张辅能干得出来了。 军士们并不介意,这是自己的战利品。 大军接近凤仪门,凤仪门城楼上,十六个号手拿起了巨大的号角,一起鼓着腮帮子吹动起来。 “嘟--嘟!” 低沉而肃然的声音传出许远,这是回军号,是胜利者享受的荣耀! 张辅大军返京,无数百姓面色苍白,一些女子被吓得哇啦转过身去,也不知道吐在谁身上了,一些带着孩子的百姓更是捂着孩子的眼,心中大骂张辅不是个东西。 杀了人就杀了人,你带那么多人头回来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少儿不宜,很女子不宜,也很男子不宜啊! 许多百姓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幕,一颗颗人头就这样被挂在马鞍旁,被堆在马车里,有些人头已经烂掉了,狰狞的很,有些人头只剩下了半个,骨头在外面渗人,还有些人头被石灰包裹着,只露出了空洞的眼。 金陵城的百姓有些承受不了,尤其是那味道实在是呛人。 解缙站在城楼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摇头:“也不知张辅如此聪明的人是怎么想的。” 徐辉祖平静地看着城下大军,轻声道:“你们还记得上四军吗?” “上四军?” 解缙微微皱眉。 郁新沉默了,茹瑺抬了抬眉头,总算是明白了张辅如此做的原因。 上四军,不是明代的军队,而是宋代的,即捧日军、天武军、龙卫、神卫,是宋禁军精锐。只不过这些精锐京军逐渐成为了一群废物,就连百姓都看不起他们,堕落到了毫无军人威严的地步。 张辅想要树立军人的威严,彰显军人的杀伐之气! 军人,不是百姓玩物,不是谁谈起的时候都可以取笑的,当做笑柄的! 张辅想要的,是金陵百姓每次谈起军士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尸山血海,人头满车的景象,让他们彻彻底底地敬重军士! “他倒是用心了。” 茹瑺看了看两边的百姓,不少人已经“逃”了,有这一次经历,想来没有人会将大明三大营当做宋代的禁卫军,随意玩笑。 司礼官站在凤仪门外,扯着嗓子传达旨意,意思就一句:有军功在身的进入城内的小教场,没有军功在身的绕城进入城外的大教场。 这些流程张辅都是清楚的,毕竟不可能所有人一拥而入,全都进入京城里面,后队早有人引路,开始去大教场等待。 无论有没有砍人头的军功,参与战场的都会有赏赐,不过是多少的问题。 胡季犛仰着头,嘴唇干裂,双目绝望,马车缓缓进入了城门洞,天色恍然一暗…… 第六百八十六章 卸甲,归家 京师的百姓、商人、士子与妇孺,都看到了一车车人头,看到了令人惊悚的一幕,连迎接张辅大军的妓子也忘记撒出篮子里的花瓣,一个个花容失色。 这就是战争,死人的战争。 这就是军功,杀敌的军功。 这就是大明,威武的军士! 国子监士子们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人身感不适,却没有一个人落荒而逃,自己的军士杀敌几千里,如今战争归来,献上敌人的脑袋,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恐怖根本就不配成为大明子民的噩梦,因为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强横的大明军士! 张辅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不由点了点头。 大明百姓还是好样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没有因为这一幕而变得怯懦,更多的人投来的眼光,是敬畏,而不是戏弄,是敬重,而不是轻蔑。 铁铉不由笑了起来,对张辅道:“看吧,大明不是弱宋,三大营也不是上四军。” 张辅连连点头。 徐辉祖伸手让军士牵马过来,打算从城墙上直接骑马绕路到小教场,看了看解缙等人,道:“安南一战,让三大营扬名于外。眼下张辅又提贼人头颅入京师在前,铁骑神机铳威武在后,颇有汉唐之大风,走吧,回小教场,皇上怕也等急了。” 小教场,高彩楼。 朱允炆安静得等待着,直至茶碗中的水泛出细微的波纹,大军已近。 解缙、徐辉祖等人返回,对朱允炆禀告一番,便坐在了右手侧,朱棣、朱权、朱植等一干藩王坐在左手侧,文武大臣战立两厢,就连吕太后、皇后马恩慧、宁妃、淑妃等人也走出深宫,坐在了彩楼后左侧的阁楼中。 这是大明最高规格的礼遇,是朱允炆给张辅与众将士最高的敬重。 当张辅骑着马缓缓进入小教场时,吕太后、马恩慧等人随着众藩王、大臣一起起身,对张辅与京军行礼。 此时此刻,唯有朱允炆一人端坐。 这些人为大明出生入死,开疆拓土,值得大明权贵与所有人敬重。 朱允炆看着大军将胡季犛等人的马车拉到前面,看着一车车人头并排在彩楼之前,闻着腥臭味,心中也不由地有些畏惧。 虽然在后世看过许多血腥的画面,看过战场血肉横飞的影视,可荧幕之上与现实之中的冲击力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人头狰狞着,恐怖无比,就连味道都足以让人干呕,扑面而来的,都是死亡的气息,似乎从人间跌落地狱,置身于人头京观之间。 心头猛地一热! 朱允炆紧握拳头,强忍着心头的不适,看向解缙。 解缙立于楼前,一脸肃穆,展开旨意:“赦曰:诸将士,为国征战,安南事毕,王将班师,虏获敌酋,归我家园,现听君令——卸甲!” “卸甲!” 一群礼官扯着嗓子喊道。 随后鼓乐声大起,数百伶人开始吟唱起《出车》:“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听着古老而悠远的《出车》,张辅、铁铉、俞让、俞通渊、袁岳、杨荣、杨溥、程宽等十八人下马。 已有内侍上前,帮着十八人卸甲。 皇后马恩慧拍了拍手,身着盛装的宫女端着托盘缓缓而去,宫女到时,内侍刚刚完成卸甲,托盘上,盛放着冠,衣,裳,靴,玉带和笏板,内侍帮着其换上新衣。 如此待遇,除大胜不可享。 张辅手持笏板,上前一步行礼,高声喊道:“臣,张辅!受天子命征剿安南胡氏父子,如今敌酋已押至京师,特来缴令!” 朱允炆起身,伸手道:“爱卿辛苦,起吧!” 张辅拿出配剑与大印,放在了内侍的托盘中,转而奏报:“安南胡氏父子杀尽陈氏皇室一脉,臣原想在陈氏中选人复立陈氏,然陈季扩等人为贼寇所害,陈氏宗亲覆亡,加之安南百姓归附大明心切,盼望天下和平日久,臣遵民意上书,奉命戡平地方,整顿交趾郡。” “自十月出征,两个月内平定安南全境,安南大将范元瑰、朱秉忠等授首,胡季犛父子终被擒获,一干叛贼、犯我大明疆土者首级皆在这里,还请陛下检验!” 朱允炆看了一眼人头车辆,如此多的人头,往少了说,至少也有三千人吧。 “朕已检验,爱卿辛苦。” 朱允炆肃然,然后看向囚车里狼狈不堪的胡季犛,问:“胡季犛,你可知罪?” 胡季犛有气无力地看着朱允炆,眼前的帝王是如此的年轻,其年纪甚至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小,但偏偏就是此人,派遣大军击败了自己,毁掉了一切。 “我不知罪!安南的事轮不到你们大明说了算!朱允炆,你记住了,安南永远不会臣服于大明,你们将陷入沼泽之中,被牢牢拖拽到地狱里,你们将不得好死!” 胡季犛扯着嗓子,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怒喊。 朱允炆哈哈大笑,对胡季犛说:“安南百姓请求内附,大明遵循民意而为,又有什么不妥呢?胡季犛,你错就错在,不应该招惹大明。燕王,将他带到宗人府,改日公开斩决!” 虽然朱棣没管理宗人府,但谁让他辈分高呢。天下诸王,都归宗人府所管,胡季犛毕竟是个王,不应该送到刑部去。 朱棣大笑着,命人将胡季犛父子等送到宗人府。 张辅见胡季犛等人被带走,再奏报:“臣率兵出征时,凤阳大旱,浙西大涝,百姓受苦。为补国库,赈济百姓,臣于安南升龙城王府与清化王府中缴获众多奇珍,献给陛下!” 一份长长的清单,以二十八斤的牛头金为首,之后是大量白银,随后是珍珠、玉器、玳瑁、珊瑚、上等木料…… 虽然商人拿走了许多东西,但王府里面的财宝,还不是商人有资格动的。张辅带人打下一个国,没一点战利品也说不过去,现在好了,拉到京师来,够显摆的了。 夏元吉听着很是舒坦,如此多的财富能够办许多事,来年新军之策还可扩大一些,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五年,新军之策便可覆盖全军。 马恩慧听着如此多的宝贝,不由笑弯了眉眼,后宫现在虽然很有钱,但大部分钱财都被挪用了。 商人拿出一千万两买下安南国财富,事实上只出了五百万两,剩下的五百万两是皇家中央钱庄出的,里面就有后宫一百万多两银子,多年积蓄都投到里面去了,若不是还把持着一干生意,元旦时估计都没办法发赏钱了。 现在张辅带来了如此多的财富,后宫总算可以缓一缓窘境。 朱允炆很是满意,但考虑到军士疲惫,也不打算让礼官将所有名单一点点念下去,对众将士喊道:“你们得胜归来,朕想过无数话语来夸赞,可看到你们,朕只想说一句:你们是大明的好男儿!” 大明的好男儿! 众将士听闻双目一热,尸山血海爬出来,赢得这一句,足够了! 挺直胸膛,昂首赳赳! “军中大宴三日,三日后朝廷论功行赏!” 朱允炆发了话。 众将士高兴不已,去年七月出征,眼下三月多回来,十个多月的时间里,不是行军就是打仗,鲜有好好休整的时候,眼下回到了京师,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要好好庆贺下! 朱允炆走了,留在这里他们也喝不尽兴,不过解缙、徐辉祖等人就放开了,不是找张辅就是找铁铉等人,非要一起喝酒,顺便聊一聊安南战事中的细节。 铁铉可不敢喝多了,陪着众人喝了几口就连忙回到了兵部,同时还找来了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凯,安全局汤不平,为的就是一件事: 核对军功簿。 考虑到军功事关军士封赏与晋升,不容有半点马虎。为了避免有人徇私舞弊,贪了军士功劳,此番安南之战军功薄设了三本,五军都督府一本,兵部一本,安全局一本。 但有不同,就必须深入核对。 朝廷论功行赏,这三本军功簿是关键。 谁杀了多少敌人,谁第一个登城,谁杀了将官,谁应该军功几转,提升几级,这都必须在三日内核算清楚,报送给内阁与皇帝。 南征的财富都送到了后宫,朱允炆也没有客气,让马恩慧、宁妃等人先挑选了一些宝贝,然后留下了十万两之后,其他价值至少两百万的财富,全拨给了户部。 经过三年多的经营,皇宫产业已经形成了规模,每年所得早已自给自足,还有大把大把的剩余,留着这么多钱财在后宫也没个用处,不如交给户部,让户部将钱花出去。 基建必须加速了,混凝土路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依旧无法满足朱允炆的要求,加上西北存在的隐患,朱允炆决定在今年再次加派人手,将混凝土道路早点从北平修到大同去,然后从大同再修到甘肃。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基建计划,也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计划,因为有些地方很荒凉,混凝土材料都需要后方供应,加上有些地段不适合直接铺设混凝土道路,必须深挖造个路基,工程量非同小可。 第六百八十七章 论功行赏,火器人才 内阁在如何封赏张辅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按其灭国与开疆拓土的功劳,参照洪武年间赏罚规则,完全可以封国公,但张辅崛起的速度太快,只经过了两次大战就直接晋升为国公,那日后他再立下战功,该如何封赏? 毕竟张辅现在还年轻,正是壮年,不适合一封到顶。 为了这个问题,解缙与陈迪争论了几次,最终是郁新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最终上奏给朱允炆。 “封侯,以国公俸。” 朱允炆对于这个方案是满意的,也就是说给张辅侯爷的封赏,但为了表彰其功劳,可以领取国公的俸禄与待遇。 这对张辅而言是合适的,毕竟他有着卓越的能力,日后大明少不了他出力,总需要给他多一点晋升空间。最重要的是,一旦给张辅国公,那参与此战的韩观、沐晟还怎么封赏? 沐晟原本就是侯爷了,总不可能再提到国公吧? 韩观倒是可以提为侯爷,毕竟此人是攻克清化、活捉胡季犛的关键人物。 至于铁铉,算了吧,给点钱了事,让他继续待在兵部吧。杨荣、杨溥要被调入詹事府,当然,该在兵部的还是在兵部,该在翰林院的还是在翰林院,只不过品级提升了两级…… 薛禄、袁岳、纪纲、耿韦等人在此番作战中十分英勇,表现很是出众,尤其是纪纲,凭借着“投机”、“运气”、勇气与拼杀,在军功簿中十分靠前。 朱允炆没有想到,哪怕是将纪纲发配到广西,也无法挡住他晋升。 苦笑连连。 既然如此,那就按功封赏,他的军功足以提升为一卫指挥史,那就在浙西随便找个卫给他当指挥史吧,比如新合并出来的太仓卫就很不错,至少时不时能见一见外国使臣,维护下海上治安啥的…… 袁岳还是需要进入京军的,张辅力荐此人,希望重用在前线,朱允炆考虑再三,决定尊重袁岳的个人意见,将其送到甘肃镇,在宋晟的手下磨练磨练,地方虽然有些远,也很困难,但那里是锻炼骑兵将领最好的地方,谁让那里马多呢…… 薛禄也想要去前线,这个家伙不会满足于成为指挥史一级的存在,他想要更大的军功。 朱允炆找来舆图仔细看了看,准备让他去和武定侯郭英作伴,老郭毕竟年纪大了,总是在大同城墙上打地铺也不是个办法,总需要有个合格的人来接班,薛禄就很不错…… 林昭雪作为安全局的外线,也没丢安全局的脸,冲杀在前,还负了伤,好在没出大问题,让他待在京师当个安全局千户吧,多少也算是牵绊郭栾与汤不平的一条线,不适合丢太远。 杨荣在出谋划策方面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多邦城作战方案的细节,都是杨荣与张辅等人一起敲定的,而张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活捉胡季犛,与杨荣周密而紧凑的作战计划有着很大的关系。 朱允炆桌案上摆放着一份杨荣的作战文书,每次战斗的时间,进度与控制范围都十分精确,他如同一个计算器,给出了张辅什么时候应该打下哪里,打到哪里,哪一支军队应该什么时候抵达哪里,如何配合作战,都写得清清楚楚。 就连兵部尚书铁铉也毫不吝啬夸赞,说杨荣是兵部职方司设置以来最厉害的人物。这倒不是夸张,毕竟洪武时期的职方司都是虚名,有一干名将在,都督府一家独大,兵部都算不得什么,何况是兵部的职方司…… 对于此人的功劳,兵部与内阁给出的意见是提拔杨荣为兵部侍郎。 朱允炆没有意见,杨荣在这方面确实是有天赋的,成为侍郎,他日成为尚书,也好进入内阁办事。 杨溥! 对于此人的功劳评判,内阁、兵部也存在分歧。 在兵部看来,杨溥在作战中虽没有亲自上阵,但其凭借着洞察人心的本领,以创造性的办法,将大明征讨安南的檄文发到了安南各地,在安抚民心、招抚百姓等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其功劳足以提拔到正四品。 可内阁认为杨溥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军中常事,发布檄文、安抚百姓,这都是战场常态,即便不是杨溥提出来,其他人也会提出来,实在是谈不上功劳多大,提到正五品已经给他面子了。 朱允炆也有些为难,内阁的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杨溥的付出也是值得肯定,纠结之下,只好再一次选择了折中的办法,升其为侍讲学士,从五品。 《控卫在此》 这足以给足杨溥面子了,侍讲学士,是给朱允炆上课的,而杨荣还是詹事府的人,是给太子办事的,如此一人即侍奉皇上又侍奉太子的人,其未来官途可想而知。 其他该封赏的人并没有多少分歧,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神机营军士的功劳不好界定,神机炮、虎蹲炮、火铳呜呜地,弄死了多少人,该多少功劳,这是一笔糊涂账,别说是兵部,就是阎王爷也说不清楚哪个安南军士是被哪个神机炮送下去的,只能大笔一挥,重赏。 如此多的军士,全都提拔起来是不可能的,官位也没那么多,唯一的办法,那就是给钱,给赏赐。当然,像是神机营的官员还是需要提上一提,军士中也需要向上选一些人向上走一走的。 就在朱允炆审核封赏方案的时候,安全局指挥史顾三审、指挥同知刘长阁、镇抚汤不平来了。 朱允炆看了一眼双喜,双喜了然,安排内侍拿出两个托盘。 朱允炆对汤不平笑道:“让你去安南办事,于情于理多少有些不合适。现在有功回来,你与小寒的婚事,还有庞焕与丛佩儿的婚事,朕都答应了。你也知道丛佩儿与太后、皇后关系好,这是她们给你们挑选的贺礼,你们的婚事她们没办法去,贺礼就在这里给你们了。” 汤不平大喜,连忙谢恩。 朱允炆看向顾三审,打量了下,问:“休息了几个月,怎么还瘦了?” 顾三审一脸苦涩:“皇上,带孩子难啊……” 有了长假,顾三审自然是高兴,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可几个女儿缠着,想休息好都难,加上顾三审又是个女儿奴,宠得厉害,到处跑,到处逛。 时间一长,顾三审发现自己的脚力还不如女儿…… 朱允炆哈哈大笑,孩子是不好带的,朱文奎现在已经知道事了,还好一些,哪怕是哭了也有韩夏雨在一旁安慰,不怕,可朱文垣还是个婴孩,哭闹起来一样折腾人。 “说吧,有什么事。” 朱允炆问道。 顾三审看了一眼刘长阁,刘长阁没有客气,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道:“皇上,这是二炮局陶增光的信。” “陶增光?” 朱允炆有些意外。 二炮局不存在压制言论,每个月都会有两次交流会,每一份对话都会被记录下来送到武英殿,朱允炆虽然不在二炮局,但对其内部动态还是颇为了解。 二炮局有什么事,只需主事向侍卫递一句话给安全局,安全局自然会第一时间处理,哪怕是写,也是写文书,而不是写信。 以信的方式对外传递消息,有些不正规,或者说,只是代表陶增光一个人的想法,而不是代表二炮局的想法。 朱允炆接过信,打开看去,脸色不由一变:“陶增光想要朕放了胡元澄?” 刘长阁点了点头:“看他的意思,确实如此。” 朱允炆眼帘有些抖动,胡元澄不是一般人,他是胡季犛的亲儿子,还是长子,胡季犛、胡汉苍、胡元澄都是注定要被杀掉的人,不杀了他们,那战死在安南的军士如何安息? 要知道胡季犛不是正统的王室可以羁押到死,是弑君篡位,来路不正,这种人死是没商量的,他的儿子也罢,孙子也罢,该死都得死。 可现在出了点意外,陶增光想要胡元澄。 汤不平犹豫了下,说:“皇上,臣有几句话。” 朱允炆沉声:“讲。” 汤不平严肃起来,开口道:“胡元澄虽然是胡季犛长子,但因为其出身缘故,并不受胡季犛重视,从胡季犛立胡汉苍为皇便可窥知。而且胡季犛此人还想借明军之手除掉胡元澄,当初护送陈天平进入安南时,胡季犛便安排胡元澄为质子。” “最初广西都司认为胡元澄是假冒的,但随着张辅率军进入安南,直至结束战争,可以确定的是,当初充当质子的胡元澄确实是胡季犛的长子,身份并无作假。由此可见,胡季犛对胡元澄并不重视,甚至还动了杀机。” “臣在安南时,曾不止一次听闻胡元澄之名,其被当地人称之为火器之神,安南诸多火器能在射程、威力上不凡,其中胡元澄贡献极大。二炮局的新式神机炮,便是通过仿制胡元澄的神机炮而具备了更大杀伤力。臣以为,陶增光很可能是惺惺相惜,想要借此人之才,为大明火器做点事。” 朱允炆沉思起来,胡元澄在火器上的造诣是不容质疑的,若没有二炮局的出现,安南火器压过大明是不争的事实。 可让胡元澄进入大明最核心的火器基地二炮局,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用或不用 二炮局。 火药司掌印陆安,火炮司掌印邓德、火铳司掌印唐甲齐聚一堂,二炮局教匠陆源、封善、张九、胡冬、陶增光等十余人都来了。 陆安阴沉着脸,第一个发了话:“陶增光写信提请皇上释放安南胡季犛之子胡元澄,并将其收入二炮局。诸位怎么看?” 胡冬有些顾虑,站出来对掌印行了礼,又对陶增光拱了拱手:“胡元澄毕竟是胡季犛之子,而朝廷必杀胡季犛,杀其父而用其子,是不是有些危险,一旦其有异心,寻到破绽毁了二炮局,我们没办法给朝廷交差啊……” 一人毁掉二炮局可不是什么夸张的话,要知道火药司储备了大量的颗粒火药,一旦点了,整个火药司都可能不见了。 胡元澄是敌人,他来了,不就相当于引狼入室? 张九也表示担忧:“胡元澄是敌人,不应该放入二炮局,即便他来了,谁又敢信他、用他?” “我!” 陶增光站了出来。 众人看着陶增光,教匠们都不再说话。 现在陶增光是二炮局的重要人物,虎蹲炮的出现,让其身份与地位都变得极是重要,虽然他推辞了升官,不想搭理什么文书、后勤,一心钻研火器,但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陶增光看向三位掌印,认真地说:“二炮局的新式神机炮是如何出现的,诸位比我更清楚不过。胡元澄是一个火器天才,如此天才若能为二炮局所用,对火器钻研大有好处。” 邓德深深看着陶增光,动了动嘴:“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能不能为二炮局所用?大明毁了他的一切,也必将杀了他的亲人,你认为他还能为我们大明效力吗?” 陶增光点了点头:“没错,他必然心怀仇恨,但我们没有杀他,反而给他一次成就自己的机会,给他施展才华的舞台,难道他不珍惜吗?” “我们担心的是他进入二炮局之后,会对二炮局造成破坏。” 唐甲表态。 陆安见这样争论下去也没个结果,便打了圆场:“好了,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再讨论了,既然消息递给了皇上,咱们就听皇上的安排便是。” 众人纷纷点头,确实,在这里争论也没有半点用处,真正决定胡元澄生死的,还是朱允炆。 就在陆安准备让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宫里的内侍传来口谕:“皇上传召三位掌印与陶增光入武英殿。” 武英殿。 朱允炆将最终的封赏文书发给内阁,由内阁确定并无不妥之后,则会据此拟写诏书,这一次封赏的力度远超洪武时期,户部为此要拨出一百六十万两。 三十万将士,一百六十万两赏赐,平摊下来也就五两银子多一点,当然,真正落在大头兵脑袋上的,平均也只有三两多,好在这只是赏赐部分,户部还会在商人支付的钱财中抽出二百万两,完全补贴给底层将校与军士。 即便是如此,一名军士折合下来也只有十二两的赏赐,看似很低,豁出命去打了一仗,朝廷才给这么一点点银两。 但如果对照下洪武时期的奖励,就会发现朱允炆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比如朱元璋曾赏赐大胜军士,大将徐达一级的就不说了,只看底层,总旗米三石、白金三两三钱,小旗米三石、白金三两二钱,寻常军人米三石。 三石米啊,折算银两,还不到二两银子。 朱允炆给出的赏赐,已经超出老朱时期六倍之多…… 至于战死沙场的军士,自会按照新军之策进行抚恤,朝廷在这方面管得很严苛,甚至在军人中达成了一个共识,谁敢贪墨抚恤费用,谁就是所有人的死敌,早晚弄死的那一种。 加上英烈商会也会出一笔抚恤费,不定期拜访军人家属,一旦发现缺了抚恤,那事情会直接闹到辽王、珉王那里去,闹到二王身上,自然会闹到朱允炆身上。 即便没有这些,这两年估计也没有人会对抚恤费动手的,五军都督府汇总了一批贪墨抚恤费、强占军士屯田的军官,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全给处理了,哪怕是洪武时期的一些世袭将官也没有留半点情面,一律处理,发到辽东屯田去了,数量多达一千六百余人。 这种事办得很大,却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等朝廷官员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到了关外了。 卫所内动作,与其他官员无关。 朱允炆想要完全废除军屯,但以现在的物质基础与财富,还不足以做到这一步,只好将手伸向了将校,确保军士有屯田,而不是将校有屯田,这是延缓卫所制崩溃的必要手段。 处理了一大批蛀虫,新虫子就算是想长出来,也需要点时间。 内侍通报二炮局的人到了,陆安、陶增光等人入殿行礼。 朱允炆让四人起身,拿出了陶增光的那一封信,问:“陶增光想要胡元澄,你们怎么想?” 陆安、邓德、唐甲三人相互看了看,最终陆安走了出来:“皇上,臣等商议过此事,胡元澄此人确实负有大火器大才,若杀掉实属可惜,一旦其能为二炮局所用,定会助力火器迭代,只不过臣等也忧虑其心怀仇恨,损害二炮局。”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如此说来,陶增光,你连二炮局的人都没有说服啊。” 陶增光无奈地摇了摇头:“人心最是难测,臣只是惜其才。” 朱允炆起身走向陶增光等人,严肃地说:“既然你们都认为胡元澄是个人才,那朕就给你们一次机会。他现在就在宗人府,能不能说服他真心为二炮局办事,就看你们的了。至于他会不会危害二炮局,呵呵,朕以为有你们在,他还不至于会掀出多大风浪,再不济,给他一座小岛,专司火器研究。” “臣等遵命。” 陆安、陶增光等人松了一口气。 既然朱允炆有了定论,那剩下的就是说服胡元澄了。 宗人府,特制囚牢。 胡季犛、胡汉苍等人已经自己的死期,即朝廷封赏下达后的两日,也就是说,还有三日可活。 等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胡季犛整天以泪洗面,胡汉苍似乎生了病,身体时不时颤抖。 谁都不想死,每呼吸一次,每睁眼一次,都更接近死亡,这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胡季犛想起自己在安南时的风华岁月,想想多少人都倒在了自己面前,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一切,还要迎接死亡。 坚强都是伪装,没有几个人在面对死亡时能云淡风轻。胡季犛曾经也算是英雄,可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仅此而已。 只不过,朱允炆是不会给他活下去的机会了。 陶增光没有理睬胡季犛,也没有在意胡汉苍,径直走了过去,看着囚牢里平静的胡元澄,吩咐人将牢门打开,并送来酒菜。 胡元澄抬头看着走进来的陶增光,没有官服,也没有官员的气势,不由微微皱眉。 陶增光没有说话,直至简单的酒菜布置好了,才让人退开,开口道:“你就是胡元澄吧,久仰大名,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喝一杯。” 胡元澄起身走了过来,毫不畏惧地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叹道:“好酒!” “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陶增光有些好奇。 胡元澄鄙视地看了一眼陶增光:“如果来的是官员,绝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你是谁?为何来这里?” 陶增光想了想也是,反正这些人是要杀头的,谁会提前多此一举,下毒弄死…… “我是一名匠人,二炮局的匠人。” 陶增光认真地说。 胡元澄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下陶增光:“我亲眼见识了大明火器的威力,用毁天灭地来形容都不足为过。你们的军士告诉我,多邦城有近十万人死伤于火器之下,这都是真的,对吗?” 陶增光点了点头:“据我所知,是真的。” 胡元澄有些难过,悲伤地说:“他们都是精锐的士兵,如此死在火器之下,实在是……” “我不这样认为!” 陶增光打断了胡元澄的话,然后严肃地说:“为了狩猎与生存,人们最开始用石头,后来有了弓箭,兵器,铠甲,再后来有了火器。在我看来,人死在火器之下和死在刀剑之下没有什么区别,战争不择手段,只要是能赢,就是用牙齿咬,也没有什么可以批评的!” 胡元澄知道这个道理,喝了一口酒,问:“我就要死了,但一直有个疑惑得不到解答。” 陶增光没说话,他知道胡元澄接下来的话。 胡元澄说了出来:“我很想知道大明火器的秘密是什么,为何会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你是二炮局的人,知道这一切,对吗?” 陶增光点了点头,举起酒杯:“你想知道大明火器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但作为交换,我需要你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呵呵,我连命都没有了,你还能在我这里拿走什么?莫不是寻我开心?” 胡元澄苦涩地摇了摇头。 第六百八十九章 胡元澄的火器论 一杯浊酒,论说英雄。 陶增光没有直言,而是询问胡元澄:“你相信人可以飞天吗?” 胡元澄瞪大双眼,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陶增光自斟自饮,平和地说:“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飞天。” 胡元澄摇晃了下脑袋,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飞天?这是何等荒谬的想法!可仔细看着眼前的人,他是那么的真实,目光中透着不可变改的笃定! “这就是二炮局强大的原因吗?” 胡元澄很是挫败,自己也算是火器人才,可在目标与想法上,相对于二炮局来说还差得太多太多。 陶增光给胡元澄满了酒,问道:“你认为未来的火器是怎么样的?” 胡元澄呵呵笑了笑,看了一眼囚牢:“大明凭借着神机炮灭掉了安南主力,并据此扫平安南,我也成为了阶下囚,你却跑来问我未来火器是怎么样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向你们请教吗?” 陶增光摇了摇头,态度很是谦和:“二炮局的神机炮之所以如此厉害,其中一大部分功劳是缴获的安南神机炮实现的,唯一比安南厉害的,不过是火药弹。” 胡元澄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 安南神机炮没有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是因为它们虽然是火器,但发射出去的不是铁球就是石头球,这玩意完全是看谁运气不好,落谁身上谁倒霉,但大明神机炮发射的是火药弹,落在哪里,哪里就炸开,一死死一片,清空效果远超安南神机炮。 若大明没有火药弹,完全以石头弹与安南交锋,多邦城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夺走! “我想知道火药弹的秘密。” 胡元澄虽然是胡季犛长子,但弟弟的血脉更为尊贵,他根本没有资格争锋,所以很多时候都痴迷于火器,对于火器的研究造诣,就是由此积累而成。 眼下即将奔赴黄泉,希望在临死之前窥见火器的大道。 陶增光没有隐瞒,胡元澄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合作,是二炮局的人,不合作,是死人,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可能对外说出去。 “火药弹并没有多少秘密,不过是以铸铁为壳,将火药塞到铸铁内部,借助火药的力量,让铸铁炸开,以铸铁碎片伤人。” 陶增光轻轻说道。 胡元澄听闻之后,连连摇头苦笑:“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若是掏空了铸铁填充上火药,反而减轻了弹药的重量,一旦击发出去,飞得更远,妙啊!” 陶增光笑着看着胡元澄:“确实如此,而且杀伤力更大了。” 胡元澄认为自己走错了路,以前钻研的问题都集中在了火药与神机炮身上,根本就没有关注到弹药的改进,现在大明人告诉自己,弹药的改进才是重要的。 “谢谢你解惑。” 胡元澄很是感激。 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他都解答了自己心中一直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疑惑,至少死的时候,也不会有遗憾。 胡元澄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你想听我对火器的设想,我告诉你。” 陶增光眼神一亮,安静等待。 胡元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侃侃而谈:“在这之前,我认为火器最应该改进的是火药,眼下的火药推动力不足,很难将炮石送到更远的地方。若火药改良之后,可以将炮石送到三里之外,将对方的军队从中间拦腰斩断,首尾不能呼应,必可建功。” 陶增光会心一笑,这正是二炮局研究的方向,也是在尝试的一种新战法。从这里可以看出,胡元澄的火器改良始终都在贴合战场需要。 胡元澄继续说道:“但我分析过火药,想过一切的办法改良,甚至找到了更为合适的火药配比,但在这之后,火药的威力似乎达到了极致,再无法提升。但我隐约可以感觉的到,火药的威力绝不会止步于此,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让其威力倍增。” “二炮局里有一个专门的火药司,专门负责火药材料的提纯与配比优化,后来在建文皇帝的帮助下,制备出了颗粒火药,实现了火药威力的增强。” 陶增光笑道。 “颗粒火药?等等,你刚说的是建文皇帝?” 胡元澄惊呆了。 一个皇帝怎么可能懂火药?颗粒火药又是什么?火药都是粉末,怎么可能制备为颗粒状? 陶增光目光中透着几分崇敬:“在来二炮局之后我才听说,建文皇帝是一个极精通火器的天才,颗粒火药是其亲自教导出来的,就连二炮局的各项火器革新,新式火铳与神机炮的改良,他都给出了许多奇妙的想法。” “可他是大明的皇帝,而且那么年轻……” 胡元澄难以想明白。 陶增光耸了耸肩,这个问题自己也问过,可现实便是如此,二炮局有如今的地位,如此充裕的资金,如此多的匠人,如此进展,全都是朱允炆一手支撑起来的。 一个帝王是怎么精通的火器之术,这是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谁也不敢去打听皇上的事。 “颗粒火药是怎么回事?火药配方里都是粉末,不可能直接用颗粒。” 胡元澄亲自试验过,如果直接用颗粒状的硫磺、硝石等,根本就没啥作用,爆炸都不可能,只剩下一阵刺鼻的烟。 陶增光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不知道。火药司将方法列为最高机密,知道这些方子的人一辈子都别想轻易离开二炮局。但我可以告诉你,颗粒火药确实是存在的。” 胡元澄沉默了,大明火器的威力很强,强到了超出自己的认识,这里的强横,不止是火药弹,还有火药! “如此说来,明军在打多邦城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力?” 胡元澄打了个哆嗦。 更轻的火药弹,更强的火药,又是改良后的神机炮,别说一里地,就是两里地之外也可以打出去啊,火药弹又不靠石头砸人带来杀伤,靠的是火药弹爆炸,距离拉开,轰轰打上几个时辰,城里就是想反击也反击不了啊。 陶增光并不了解张辅的布置,但考虑到虎蹲炮、碗口将军等需要拉进距离,将神机炮向前移动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胡元澄正了正心神,道:“颗粒火药未必是终极吧?在我的想法中,火药改进必须持续进行,它是一个魔鬼,绝不会只有这点本事。” “你说得对,火药研究是没有止境的,二炮局在积极改进每一个环节,你对神机炮本身有什么看法?” 陶增光询问。 胡元澄连喝了三杯酒,才说道:“神机炮也需要改良,而改良神机炮的关键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冶炼技术,虽然安南冶铁铸造神机炮已经做到了不错的优良,七成神机炮都是合格的,但这还远远不够,冶炼技术必须再提上一提,铸造出更耐热、更耐用的神机炮。” “你觉得冶炼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陶增光思索了下,问。 胡元澄呵呵一笑:“除了冶炼,再无其他途径。你要相信我,冶铁也有秘密,一旦解决了其中的问题,冶炼出来的铁料会更为好用,再无炸膛之危!” 陶增光微微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火炮司与火铳司都被这个问题折磨着,虽然几经提升,但依旧无法做到完美,战场中发生了多起炸膛事故就说明了问题。 “你懂得冶炼吗?” 陶增光很是期待地看着胡元澄。 胡元澄回忆着过去,说:“略懂吧,在被当做质子之前,我正在研究冶铁,只不过尚未找到最合适的法子,如果再给我半年时间,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陶增光笑了,可以确定,此人必须加入二炮局,有他在,二炮局的神机炮制备质量将得到大幅提升! “如果给你半年时间,你真的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陶增光悠悠说道。 胡元澄愣了下,皱眉问:“什么意思?” 陶增光指了指牢门:“你可以离开这里,跟我去二炮局,前提是忘记你的过去。” 胡元澄呵呵冷笑,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牢房,轻蔑地说:“你是让我当叛徒?” 陶增光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没有人会让你当叛徒,我只是想给你一个舞台,一个施展自己才华与能力的舞台,你是一个出色的火器人才,二炮局是你余生最好的去处。” “为大明二炮局效力,这还不是叛徒吗?我再是阶下囚,也是大虞国的皇子!” “你想不想知道火药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飞天的秘密,你想不想见识火器的未来?死在这里,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可能看到!为了一个抛弃你的国家与父亲、兄弟,值得吗?” 陶增光愤然喊道。 胡元澄脸色一白,没错,自己是被抛弃过,也从未被重视,甚至还一再被敲打,但自己毕竟是安南人,让自己为大明效力,办不到! 《仙木奇缘》 陶增光深深看着胡元澄,用一句话结束了谈话:“你如果真的在乎安南的百姓,就放弃过去吧,只有这样,二炮局的炮火不会再一次落到那一片土地上。相信我,大明越强大,安南的百姓越安全,他们的日子也越好过。” ps: 中秋节到了,惊雪在这里祝愿大家阖家团圆,身体健康,开心幸福。 第六百九十章 共和贸易书 陶增光走了,没有留下二选一的选择题。 胡元澄坐在囚牢的角落里,昏暗的灯光摇曳了下,熄灭了。 黑暗一瞬间吞噬了空间,胡元澄低着头,紧紧抱着双腿,自己真要背叛父亲与兄弟吗? 虽然他们舍弃过自己,但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家人,是这一世不可割舍的亲人,自己宁愿死,也不想做一个叛徒,被历史当做笑柄,为后人嗤笑。 可是…… 安南百姓怎么办? 陶增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以大明强悍的火器与威武的军士,安南最精锐的战力在他们面前就如同玩偶,不堪一击,无法还手! 一旦安南百姓再次作乱,试图分割走安南,重新建国,那留给安南人的命运将是百倍于多邦城惨烈的现实!眼下的大明朝,已经握住了毁灭安南的火器,若他们认为无法控制安南,很可能会彻底灭绝安南! 到时候,无数安南百姓都将死去,这是自己期望看到的结果吗? 是背负骂名,扛起无数人的命运活下去,还是磊落至死,丢弃一切迎接死亡? 胡元澄陷入到了矛盾之中,左面挣扎一次,右面挣扎一次,而中间撕裂的,是灵魂。 行刑的日子到了。 胡季犛瑟瑟发抖,胡汉苍嚎啕大哭,朱棣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拿出了诏书,面无表情:“行刑推迟,尔等再苟活几日。然胡元澄所制火伤明军尤重,先行斩决!” 胡元澄的牢门打开了,流泪满面地看着胡季犛,抓着牢房的门缓缓跪了下来,不发一言。 胡季犛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悲从心头起。 为了确保胡氏统治,胡季犛只能扶持次子胡汉苍,毕竟他才拥有陈氏血脉,才能让一些陈氏遗臣乖乖听话,考虑到胡元澄可能因此心有不满,祸起萧墙,胡季犛只能忍痛将胡元澄冷落一旁,当大明提出质子交换陈天平的时候,彻底舍弃了胡元澄。 当一切尘埃落定,胡季犛终于知道后悔了,对即将踏上刑场的儿子喊道:“为父错了,错了。” 胡元澄嘴角动了动,悲戚着:“父亲为了大虞国,舍弃了孩儿。孩子也愿为安南百姓舍了一切,今日离去,他日黄泉再见,还请父亲莫要悲伤……” 胡季犛不知道胡元澄什么意思,只以为是在交代后事,可问题是,交代后事是交代给活人,自己也活不久,你说这些有啥用…… 胡元澄跟着朱棣走出牢房,看着明媚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问道:“明廷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吧?” 朱棣呵了一声,懒得说话,甩袖走了。 对于朱允炆释放胡元澄,并准其加入二炮局的做法,朱棣没什么意见,但有意见的是为了让胡元澄心甘情愿为二炮局办事,朱允炆答应释放了胡氏三人。 胡元澄的儿子黎叔林,孙子黎叔林(ps:胡季犛本名黎季犛,儿孙姓黎非笔误),胡汉苍的孙子胡五郎。 黎叔林与胡五郎相当,一个三岁半,一个两岁半,饶他们不死没关系,毕竟不记事,但黎叔林已经二十多岁了,让他活着,朱棣是不满意的。 可用胡元澄,总不能把人家这一脉也给杀了吧。 陶增光来了,拿出了一份文书:“这是皇上给安全局的文书,你的儿子、孙子与胡汉苍的孙子,都被安置到了二炮局的一座孤岛上,朝廷请了人专门照料。” 胡元澄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朱允炆是讲诚信的,答应的事都写得清清楚楚,而真正说服胡元澄的那是这么一条: 安南不叛,大明不杀安南无罪之人。 为了安南百姓不遭遇屠戮,为了他们不第二次承受大明火器,胡元澄答应交出自己的余生。 无论是行为高尚,还是虚伪苟活,胡元澄都进入了二炮局。 朱允炆用了一些看似存在约束,实则什么都没约束的条款,换来了胡元澄的归附,“不杀安南无罪之人”是一句漏洞很大的表述,毕竟,大明真想要杀人,先给他个罪名就是了…… 胡元澄是一个真正的火器天才,他的加入,对二炮局乃至大明火器的未来有着极大影响,这是后话。 朱允炆延迟处决胡季犛,不是与胡元澄交易的结果,而是在等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 四月中旬,南洋诸国使臣纷纷抵达京师,沧澜王国刁线歹的使臣更是直接提出,希望大明可以在沧澜设置老挝宣慰司。 刁线歹提出这个请求,并非是恐惧过度的结果。 事实上,在元朝时期,就曾在老挝设置过老告军民总管府。而朱元璋赶走元朝之后,自然而然接过了这些土地,老告土官在明初的时候确实两次入明朝贡,洪武十六年的时候,麓川、缅甸、车里、老挝、八百臣服大明,朱元璋设置宣慰司。 但朱元璋设置的宣慰司只是一个形式,一个称呼,仅此而已,大明对土官的控制极为有限。 后来麓川宣慰司造了反,被沐英、沐晟等人给收拾了,但缅甸宣慰司不服从明朝的管理,废掉了,老挝见状,也丢了明朝给的帽子,成为了沧澜王国。 也就是说,有些宣慰司以前有,但后来没几年,连个虚名都没了。就连现在的车里宣慰司,听说也是蠢蠢欲动,沐晟没办法回京领取封赏,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里不老实。 现在沧澜王国的刀线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之前大明不过是沧澜北面的邻居,隔着山不好过来,现在大明有了安南的地盘,翻个山头,就到了沧澜腹地,再不识好歹,很可能被明朝给收拾了。 打不过,就加入…… 刀线歹这才派遣使臣到大明来,希望成为大明的宣慰司,以寻求战场豁免。 朱允炆用胡季犛、胡汉苍与一干胡氏大臣的脑袋,招待了众多使臣,然后就在血淋漓的菜市口旁,指示兵部尚书铁铉、中军都督府徐辉祖与南洋诸国使臣草签了一份《共和贸易书》。 大明作出保证,只要南洋诸国不侵犯大明领土,不擅自挑起彼此战端,共同维护南洋与海上和平贸易,大明绝不会刀兵各国。 这个条款的内容有些宽泛,即要求南洋诸国不侵犯大明,同时还要求他们彼此之间不内斗。如果有人不开眼,将南洋弄乱了,害得海上贸易不通畅,那不好意思,大明要管…… 大明重申安南改为交趾郡,完全是安南百姓归附心切,非是大明侵略占据,其他诸国并非大明故土,也非大明故民,大明无意南下。 《共和贸易书》的草签与声明,给了南洋诸国一个定心丸,这些文书他们将带回去给自己的王,只有王同意之后,才可能生成正式文书。 朱允炆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南洋国家会拒绝这一协议,拒绝的,自然是在协议之外的,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大明需要一个稳定的南洋,这是航海贸易不可缺少的条件。 交趾郡收入大明的后续影响是巨大的,老挝宣慰司设置起来,缅甸也臣服了,暹罗很听话,表示不会再欺负其他小国,满者伯夷、渤泥、吕宋、爪哇、真腊等也纷纷消停了,中山三国更敬仰大明了,趁机提出派遣更多的人进入大明学习…… 至此,南洋进入和平时期,为后续郑和下西洋,大明航海贸易打下了坚定基础。只不过,和平的背后,总隐藏着一股股危险的潜流。 日本大阪府,堺港。 一队队武士奔跑而至,列队于码头,上身蓝衣,下为黑裙,胸前系带,腰佩倭刀。正值壮年的斯波义重踩踏着木屐,哒哒地走在码头上。 三十余艘船只缓缓靠岸,陈祖义凝眸盯着码头,一脸地凝重。 陈士良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倭人凶残,来这里未必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陈祖义盯着前方,轻声回了句:“我们与倭人有着共同的敌人,这足以让我们联手,再说了,南洋已经没有我们的立身之地了,大明水师太强横了,眼下安南又被大明占领,旧港也有了明军,继续待在南洋,我们早晚会被抓住,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与倭人合作。” 陈士良紧张,面色有些苍白:“可是父亲,倭人真的敢对抗大明吗?若他们依旧想着与大明交好,拿我们的人头作为交换,岂不是危险?” 陈祖义呵呵笑了笑:“大明杀倭寇无数,甚至定下了倭人不能进入大明的规矩,足利义满若是个人物,他绝不会屈从于大明,低三下四哀求通商,毕竟,他是这里的统治者,他要脸。” 陈士良有些拿不准,脸真的重要吗? 作为海贼,从来是不要脸的,要脸的人干不了海贼的勾当。 陈祖义回头,对众人喊道:“按计划行事!” “是!” 众海贼答应。 陈祖义看了看陈士良,笑着说:“你在这里候着,我带陈三才、陆刀疤去走一遭北山弟!若在约定时间没有返回,你清楚怎么做。” 陈士良凝重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码头,道:“那父亲小心。” 第六百九十一章 南洋王与日本王 这不是陈祖义第一次踏足日本,早在洪武二十六年时,陈祖义就曾来过日本。 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日本元中九年,足利义满在大内义弘的帮助下,代表北朝向南朝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象征皇权的三种神器由后龟山天皇(南朝)转交后小松天皇(北朝);第二,从今以后后龟山流与后小松流轮流继承皇位;第三,各国土地归属后龟山流所有,而拥有庄园百余所的长讲堂领地归后小松流统治。 南朝势弱,迫于压力不得不答应了足利义满,至此,日本从南北朝对立,实现了统一。 陈祖义就是在足利义满完成统一后的第二年抵达日本的,送上了一批抢掠而来奇珍异宝,赢得了足利义满的欢喜,并得到了船队停泊日本沿海港口的许可。 但在陈祖义看来,足利义满提出的三个条件都是鬼扯,胡闹人而已。 事实也是如此,这才几年时间,南朝势力已经被足利义满压制得不能动弹,就连后龟山天皇也只能选择蜗居在寺庙里隐居,什么天皇轮流坐,明日到你家,信这些话的都是白痴。 陈祖义相信足利义满与自己很像,自己是个贪婪的大海贼,而他是一个索取无度的大山贼,贼嘛,啥时候讲究过诚信…… 比如大内义弘,曾经是如何的相信足利义满,如何的推崇与追随他,为南北朝的统一立下了多大功劳,可结果呢? 足利义满要修房子,大内义弘不愿意出钱,就这点破事,两个人闹崩了。 当然,这只是闹崩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大内义弘当时是周防、长门、石见、丰前、和泉、纪伊六国守护,而且还掌管贸易港口堺市,控制着濑户内海的东西航路。 如此重要的位置,足利义满自然是不允许由大内氏控制,于是有了应永之乱,大内义弘最终战死在了堺港,而足利幕府的统治范围,自然而言就延伸过来。 陈祖义看了看堺港,不知道哪里是大内义弘的葬身之地,但已无心旁顾,船已靠岸。 “你就是陈祖义?” 斯波义重打量着陈祖义,眼神中有些不屑。 陈祖义听着翻译过来的话,不以为然,眼前的斯波义重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也没多少能力,但他有个厉害的老爹,名为斯波义将,这可是足利幕府的管领,实权人物,是足利义满手下的重要人物。 考虑到他爹很牛,陈祖义没生气,反而很客气地笑着说道:“管领的公子是吧,辛苦辛苦。” 一挥手,陈三才上前,递送了一个锦囊。 斯波义重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亮,呵呵笑道:“陈头领,别来无恙,家父曾提起过你啊,快请。” 陈祖义心中有些鄙视,一点财宝就打发了。 斯波义重此时的地位还没有凸显出来,毕竟老爹在上面顶着,当儿子的只能低调,太高调了容易出事,真地位很高的话,恐怕也不会派来接人了。 “太政大臣在哪里,我想早点拜见。” 陈祖义直入主题,毕竟眼前的人没任何决策权,和他啰啰实在是浪费时间。 斯波义重也知道足利义满在等陈祖义,于是开口,说了三个字:“北山弟。” 陈祖义微微皱眉,这个地方有点陌生。 陈三才低声对陈祖义-解释:“应用四年,足利义满用河内国的领地与西园寺家交换,取得了城外北山弟山庄所有权,之后进行翻新,增筑,形成了一个大型庄园。” 陈祖义有些疑惑,问:“为何在郊外?” 对于一个势力而言,城中心是最安全的,可不是什么郊外,谁也不会把统治中心设在郊外吧? 可偏偏足利义满就这样干了。 陈三才对日本局势了解颇多,对陈祖义道:“足利幕府虽然设在京都,但上层武士需要在京都处理各种政务,这些武士的家属与亲人不断涌入京都,导致京都人口与日俱增,城内人口已经超出了十万,可谓是巨城。” “足利义满虽然隐居幕后,将将军之位传给了儿子足利义持,但足利义持今年只有十六岁,根本没有实权,控制足利幕府的依旧是北山弟里面的足利义满。” 陈祖义嘴角有些抖动。 十万人就是巨城,没错,这对于日本而言,十万人确实算得上巨城,也可以说是这里的第一大城。 无论足利义满住在哪里,他能控制住局势,说话管用就行。 堺港距离北山弟并不远,只有三十余里,但因为陈祖义是拜访,身边除了陈三才、陆刀疤两人外,还带着六十人的随从,这些人抬着一箱箱的礼物。 至北山弟时,已到了下午。 斯波义重去通报,足利义满给足了陈祖义面子,让斯波义将亲自迎陈祖义进入北山弟。 北山弟的规模很大,其风格是宋元时期的建筑风格,到处可见中国风物。 陈祖义被带到金阁寺,金阁寺一旁便是幽静的湖水,极是宁静与美观。 斯波义将先一步进去,之后不久,便请陈祖义走了进去。 走入金阁寺,陈祖义看到不少精致的陶瓷、香炉与绘画,以他毒辣的眼光一眼便可以识出,其中大部分都出自中国,而且都有了不少年代。 所谓的北山文化,不过是中国文化包装出来的罢了。 陈祖义上了二楼,见到了穿着黄色袈裟,披着金带,光头的足利义满,陈祖义第一次见足利义满的时候,他还没出家,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和尚了。 这个和尚,很厉害,平静之下透着阵阵威压。 陈祖义定了定心神,向前行礼:“南洋王陈祖义拜见太政大臣。” 足利义满拨动着手中的佛珠,淡然地审视着陈祖义,浅浅笑了下:“好了,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点礼节就免了吧。听说你的主力被大明水师全灭了,现在来找我,是求我收留你的吗?” 陈祖义目光凛然,看着不动声色却咄咄逼人的足利义满,冷笑道:“大明水师若能全灭我主力,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听说的话若当真,可就有些危险了啊。” “陈祖义,注意你的言辞!” 斯波义将踏步出来,沉声怒斥。 陈祖义冷瞥一眼,毫不退让:“我的言辞怎么了?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拯救你们的!而你们呢?认为我陈祖义是落魄浪子,无处安身,乞求你们可怜收留的?太政大臣,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你若是看低我,呵呵,那抱歉,告辞!” 《金刚不坏大寨主》 说完,陈祖义转身就要走。 斯波义将没想到一见面事情就闹如此僵硬,连忙看向足利义满。 足利义满眨了眨眼,平和地说:“哈哈,不过是开个玩笑,如此远来一趟,我若不招待招待老朋友,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南洋王,还请回来坐吧。” 陈祖义并不是真的想走,只不过这群人都是吃硬不吃软的,如果你表现的卑微怯懦,那他们就敢于骑在你脖子上撒野,如果你表现的强势强硬,那他们就会给你尊重。 这是他们一个族群的通病,和豺狼一个模样。 陈祖义转过身,盯着足利义满,严肃地说:“我把你当做朋友,希望不要再出现不愉快的事,否则,我会带我的人离开,等到他日你后悔时,怕也晚了。” 足利义满平和地点了点头,吩咐人在隔间里布置酒菜,然后对陈祖义说:“你说来这里是为了帮助我,我很感兴趣。” 陈祖义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足利义满的对面,直言:“没错,其实你我都清楚,大明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要这个敌人还存在一天,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你是说,你想灭掉大明?” 足利义满抬了下眉头。 陈祖义无语,在自己最疯狂的念头里也没这样想过啊,大明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消灭的,打陆地战,把你们倭人都拉过去,够朱允炆砍的吗? 你们闹事的时候,一个国的兵力还不如朱允炆的一个仪仗队多,消灭大明,搞笑呢…… “不,是消灭大明水师,彻底将南洋贸易与大明沿海控制在你我的手中!” 陈祖义斩钉截铁。 足利义满眯着眼,轻声道:“你知道的,我很缺船。” 陈祖义点了点头,笑着说:“我知道,所以,我可以给你送船,帮你组建一支海上船队,之后我们联手,彻底消灭大明水师,之后你取最富庶的江浙,我取福建与广东。” 足利义满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拨动着佛珠,陷入沉思。 大明水师有多强,足利义满并没有亲眼见识过,只知道但凡去中国的倭人都被杀掉了,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民还是官,甚至是自己派去的使臣! “我听说,大明有一条针对幕府的规定。” 足利义满轻轻说。 陈祖义重重点头:“没错,大明皇帝亲自下令,但凡倭人进入大明,一律斩杀。” 足利义满掐着佛珠,眼神中透射出凶狠的目光,咬牙说:“大明其我太甚!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ps: 实在是太感谢v臭不要脸v读者了,感谢打赏。中秋节本来想休息的,但看催更,还是码字过了。哈哈,惊雪愿大家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两只老狐狸 陈祖义纵横南洋多年,靠得绝不是没脑子的蛮干,蛮干是无法将势力做到如此之大,让无数海贼臣服的。 此人看似粗犷,实则颇有城府。 面对足利义满的期待,陈祖义说出了四个字:“北上、南下!” 足利义满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陈祖义,他说的是北上南下,而不是西进,大明在日本的西面,北面的是朝-鲜,南面的是大琉球与小琉球。 陈祖义没有作多余的解释,以足利义满的智商,他足以理解这四个字的指向。 足利义满沉思许久,才开口说:“朝-鲜国王不再是李芳果,换成了李芳远,此人曾掌控全罗道,精于水战,多年前,我的人与其有过数次冲突,皆是败退,想要图谋朝-鲜,怕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陈祖义呵呵笑了笑,自信地说:“多年之前的败退,不足以说明什么。当年将军四处征战,分身乏术,所遣人员也非主力。朝-鲜是弱国,并无法阻挡贵国精锐。最主要的是,想要威慑大明,让其真正认识到贵国的厉害,就必须占据整个朝-鲜,并以此为据点,窥视大明辽东。” 足利义满有着扩张的野心,天性喜欢战争,日本的未来怎么走,足利义满曾不止一次思考过,狭小而贫瘠的国土,加上大明的贸易封锁,让日本变得困难,哪怕是一统之后,国家变得和平,却没有变得富饶。 直接进攻大明,不太理智。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图谋朝-鲜,然后出辽东,进入大明领地。 陆地作战,幕府还没有怕过谁,大明又如何?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国内一些武士家族正在享受和平与权力,他们中一些人已经丧失了战斗精神,自己需要时间鼓动他们,给他们战斗的意志与信念,也需要很多的船只,需要精锐的军士。 “南下,你想控制到哪里?” 足利义满问道。 陈祖义摆了摆手:“不是我想控制到哪里,而是太政大臣想要控制到哪里。我是海贼,大海就是我的土地,但陆地与岛屿,是归你的。” 足利义满终于笑出声来,不得不说,陈祖义还是很识时务的,他并没有痴心妄想到与幕府对抗。 “好,那你认为,我应该控制到哪里?” “抢占大琉球,而后夺取小琉球!以小琉球为据点,进可攻福建、江浙,退可守岛屿。即便是明军率水师围岛,也无法将意志坚定的武士赶下海。” 足利义满微微点了点头,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海船从哪里来?” 别看日本是个岛国,周围都是海,但其根本就没多少造船技术,如果不是从中国偷师学艺,估计连帆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还一直在那摇橹呢。 虽然国内有一些匠人,也会打造一些渔船,楼船,但说到底只是河船一级,也就是在沿海抓个鱼,河湖里游玩用用,想要出海经受风浪,那纯碎需要看运气。 运气好,漂过去了,运气不好,一个浪打过来翻了也只能说这是命。陈祖义嘴角微微一笑:“不知道太政大臣有没有听说过大明的阳江船厂。” “哦?” 足利义满有些疑惑。 陈祖义拿出了一份简单的舆图,指了指:“阳江船厂位于广东阳江,这里聚集着五百余名大明船匠,是明廷制造海船的重要船厂。若是我们可以将这里的船匠掠夺过来,兴建水师船队,不成问题。” 足利义满盯着阳江的位置,疑惑地说:“想要打下来这里恐怕不容易吧?而且这里实在是太远了一些。” 陈祖义微微点头:“正因为远,明廷也知道阳江船厂不会轻易遭遇攻击,其防备必会不足,一旦我们出手,有极大可能得手。得手之后,我们就可以撤至茫茫大海,哪怕大明水师再强横,也不可能在大海之中轻易找到我们。有了这些船匠,还怕没有水师吗?” 足利义满清楚,想要派人到明朝学习造船技术是不可能的,想要制造海船,尤其是稍微大点的海船,必须有一批船匠才行。 陈祖义的想法虽然粗糙,但未必是不可行的,而且广东阳江距离日本很远,出了事也与日本无关,明廷想要算账,也只能找陈祖义。 如此看,还是远点好啊。 “最重要的是,明廷现在开放海禁,允许民间船只前往南洋从事海上贸易。我们完全可以伪装为商船,接近阳江,突然发动进攻。” 陈祖义自信地说。 足利义满第一次听说明廷开放海禁的消息,而且还开放了有段时间了,但日本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报告明廷商船前来,看来明廷真的想要封死日本,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在这之前,船只哪里来?” 足利义满问。 陈祖义淡然一笑:“你出钱,我出船。” 足利义满明白了,陈祖义想要趁机做笔买卖,也好,反正这里有些银矿,挖出来的银子总需要花出去,只有有船,事情就好办。 足利义满没有与陈祖义商量具体的价钱,而是与其一起进餐,谈笑风生。 陈祖义受到了幕府的热烈招待,不仅好吃好喝,还得了两个窈窕的女人,收获了不少赠礼,在斯波义将亲自护送下,抵达了堺港。 “希望我们再见时,你能带来一支大型船队。” 斯波义将饱含期待。 陈祖义认真承诺:“我定全力以赴,为足利幕府死而后已。” 斯波义将哈哈大笑,夸赞陈祖义是一个好人,临走时,还将自己身上的倭刀送给了陈祖义。 陈祖义郑重接了下来,登船挥手告别。 船队离开了堺港,还没走出一天,陈祖义就将那两个女人赏赐给了手下,在折腾死了之后,系上石头沉入道了大海深处。 陈祖义不喜欢身边有耳朵,这两个女人是足利义满的耳朵。 陈士良看着船头上意气风发的父亲,走上前恭贺:“父亲,一旦有了幕府提供的银两,我们恢复实力不过是时间问题。”陈祖义哈哈大笑,没错,什么给日本打造船队,什么偷袭阳江,这都是设想,需要的时候就去做,不需要就不去做。 眼下南洋为明军水师所控,海贼这一行太难做了,需要银两才能生存下去,不巧的是,陈祖义没钱,所以找到了足利幕府,他们钱多人傻好骗。 反正造船需要好几年,先弄一批银两稳住人心再说。哪怕他日足利义满知道自己骗了他,那又如何,他一个旱鸭子还能下海找自己拼命不成…… 北山弟。 足利义满传召了管领斯波义将与关白二条良基。 “陈祖义安排在堺港的人,无论是用银子,还是用女人,都必须将他们争取过来,让其为我们效力。” 足利义满严肃地说。 斯波义将有些意外,看着足利义满认真的眼神明白过来,足利义满从来就没有完全信任陈祖义,而是想借助这个机会,让陈祖义打造水师,继而将水师完全继承下来。 二条良基沉思良久,轻轻说道:“陈祖义虽然无足轻重,但他手中一定还有一些匠人,也有海图。我们哪怕是动手,也不能如此早,不妨派人先与其接触,学习航海,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其一举拿下。” 足利义满满意地看了一眼二条良基:“没错,就这样办,若能将陈祖义的势力完全吃下,对日后我们北上有好处。大内义弘当年不是说自己是百济人的后代,朝-鲜应该归还一部分土地吗?这个借口就很不错,派人给李芳远传个话,就说幕府希望他割出全罗道,庆尚道。” 斯波义将深吸了一口气,全罗道和庆尚道可是朝-鲜八道中的最南端,这两道范围很大,差不多占据了朝-鲜三分之一,如此强行索要,李芳远必然会拒绝。 面对斯波义将的担忧,足利义满只淡然地说了句:“要的就是他拒绝啊,不拒绝,我们哪里有借口北上?” 斯波义将不再说什么,因为足利义满已经将目光投到了海的北面。 李芳远并不清楚足利义满的野心,在稳固政权之后,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国内治理,先是结好大明,并以低价出售大明战马五千,耕牛三千,并屡次派遣使臣,以李成桂身体不好的名义向大明索要珍贵药材,并借机送上一批礼物。 朱允炆清楚李芳远此时的心态,他是想让大明看清楚,他是一个老实人,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不会对大明有威胁。 对于他如此用心的表忠心,朱允炆接受了,并准许朝-鲜船只可以直接抵达天津港,在市舶司的护送下抵达京师。 尊重是相互的,大明虽大,也不可能与世界为敌,没脑子地四面树敌只能打乱发展的节奏。 朱允炆需要大明变得强盛,只能选择安心发展,之后的朝政多少有些无聊,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官员你弹劾我一下,我骂你几句,哪里天气不好,哪里需要挖河…… 没什么故事,对朱允炆而言多少有些乏味,但对于大明百姓而言,这样的日子却是最好的日子,平凡、平静。 第六百九十三章 黄册与逃户 武英殿。 茹瑺正在汇报交趾郡事宜:“五月十八日,韩观带三万兵力,前往占城国边界处,与占城国国王达成边界文书,铸造铜柱,以表大明无意南下。占城国王答应不再主张安南占据领地,愿世代修好大明。” 陈迪嘴角抖动着,韩观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你开个会,签署个协议,至于带三万兵力去吗? 大明在交趾总共就留了五万精锐,一口气带出去一半还多,估计后面还拉着神机炮,你让占城国王签个字都打哆嗦,合适吗? 朱允炆不在乎韩观办事的方式,事情办成了就好。再说了,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现在下旨责怪韩观,等到了韩观那里,估计他都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 交趾已经彻底被大明控制住了,与历史上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搜刮百姓,欺压百姓的宦官,没有不把越人当人看的贪官,张紞与一干官吏都很不错,而那些投降于大明的人,自然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随意过线。 为了缓解矛盾,平复战争创伤,张紞分了许多土地给百姓,将一些山里的穷困之人也迁移到了平原地带,这也好理解,山上不适合管理,出了事还容易跑路,待在平原多方便。 相对于安南陈氏后期的欺压,胡氏的横征暴敛,大明二十税一已经是天恩浩荡了,一些百姓原本对于归附大明心有不甘,但几个月过去了,即没有人来抢自己的粮食,也没有人拉走自己的儿子,还没有人抢自家姑娘,日子变得安全了,也舒坦了,这才真正确定,归附大明是对的。 民心归顺只不过是国土归附之后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培养他们对大明的认同,也就是教育。 在张紞的亲力亲为之下,在冉忠、颜宝等圣贤之后的无私付出之下,交趾开始兴建起一座座学堂,并告诉了交趾百姓,他们的孩子一样有资格参与童试、乡试、会试与殿试考试的资格,只要孩子的父母承诺五年足额纳税,朝廷就免费收孩子读书识字,而且日后入京赶考的费用,也由布政使衙门来出。 这一政策真正拴住了民心,也遏制了逃荒现象。在朱允炆看来,张紞这一招犹如神来之笔,是其政治智慧的体现。 交趾安定下来,这就足够了,给他们两年时间,只要不发生什么巨大洪水等天灾,那里将会成为一座粮仓与物资基地,到时候说蛮夷之地无用的人就可以闭嘴了。 解缙见交趾事奏报完毕,就继续说起连日来的另一个问题:“皇上,山西移民五十万至山东、河南、北直隶等地,然纪录在册、汇总之后却凭空多出六万多人,经过布政使司、御史等多次核实,确系这六万余人皆是洪武时期的逃户。而这只是接收移民,多领好处的地方,全国其他地方逃户恐怕更多,臣请再次清查人口,重新梳理黄册。” 陈迪一如既往地反对:“臣以为再造黄册可以延迟几年,眼下还是莫要扰民费力的好。” 解缙皱眉,不满地说:“自洪武十四年开始,太祖规制,天下府、州、县编赋役黄册,十年一次。最近一次还是洪武二十四年,按理说去年就应该造册,但因凤阳等地灾情延至今年,如何都不能再拖。” 陈迪依旧不同意:“皇上,黄册编造耗时耗力,臣以为可延长是十五年一统计。” “你怎么不说三十年一统计?” 解缙愤怒了。 黄册是以户为单位,详细记录着百姓籍贯、姓名、年龄、人口、田宅、资产等信息,并划定了具体户籍,是朝廷纳税的依据。 所谓的国赋重事,系于黄册,一点都不夸张。 朱允炆也清楚,黄册就相当于明代百姓的户口本。 大明编造黄册十年一次,后世估计也是参照明代做派,十年搞一次人口大普查,就以后世的科技来论,人口大普查有面临着重重困难,一开始几次普查,还搞过几年时间才出结果的,后面越来越先进,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大明编造一次黄册,没一两年还真办不好,而这期间,又要耗费无数的人力与物力。 很多人以为黄册这玩意,不就是记录一点籍贯信息,写几个字,交上来就完了,多简单。没错,大致流程确实是很简单的,但操作起来很难…… 黄册编造,需要逐户填写,朝廷下派给省布政使司,布政使司安排给府,府安排给州、县,之后制作清册供单,然后通过里长、甲首,将小纸片分发给各户填写。 但明代时期的百姓通常是不会写字的,只能找人代笔,这个时候先生是比较抢手的,也是很受尊重的,毕竟万一先生写错了字,你家只有五亩地,先生手一哆嗦写了个五十亩,那你就高兴吧,来年记得缴纳五十亩的税吧。 等这些清册供单的小纸片填写完成,甲首会收集起来,然后交给里长,里长收集起来,数一数是不是一百一十户,确定没出错之后,需要将这些小纸片弄好,形成里册,然后跑步前往州县上交。 州县收到之后,还需要造个县册,然后骑着小毛驴,哦,大概率是赶着牛车去府里,没办法,一个人也带不走一本县册外加数百本里册…… 府里收到这些册子之后,还得弄出来一份府册,之后连同里侧、县册都拉到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司衙门可就更忙了,这几千本里册啊,光是制造出来一本府册,就需要很长时间…… 等忙活完,形成一份司册之后,连同之前收到的里册、县册、府册,都拉到京师的户部,户部收到的册子,那可真的是太多了,布政司册十几本,府县册一千多本,里册几万本…… 对了,黄册一式四份,各地方还得留一份各归属地的黄册,所以要么发小纸片的时候一次发四份,要么就拉到衙门里抄写几份吧…… 对了,黄册长宽都是一尺二寸,完全的正方形,不是寻常的纸张,而是厚实的棉纸,以避免出现虫蛀,基本上是不允许使用浆糊,而是需要通过粗棉线装订,这就需要拿针戳了…… 总而言之,弄一次黄册是一件很累人的活。 但这又不得不做的事,朝廷纳税的根本,不就是黄册吗?十年了,人口增加了多少户,朝廷必须知道。加上一条鞭法的执行,许多土地回到了百姓手中,一户人家有多少耕地,各地耕地存量与增量,朝廷也必须知道。 预测下未来农税,也必须以此为基础。再加上他日若需要征调民力,也是按照黄册来征发百姓的,如果不在黄册之上,你连税收的凭证都发不出去,征调人力的时候也没办法。 朱允炆知道这事麻烦,但也知道事不可不为,最终下定决心,来一次彻底的人口普查:“十年一次编造黄册势在必行,不可因耗费财力与人力而拖延太久。” 解缙见朱允炆下定了决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迪无奈地叹息,退到一旁不说话。 朱允炆沉思了下,严肃地说:“然此番编造黄册,仍旧需要延迟半年。” 解缙有些错愕,再延迟半年建文四年都要到年底了,年底封印,开年再办,就是建文五年的事了…… 不等解缙反对,朱允炆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观山西移民一事,各地中存在诸多逃户。然逃户绝非只存在于北直隶等地,在移民没有抵达的地方,恐怕逃户也很多。朕打算留出半年时间,让所有逃户上了户籍,之后再编造黄册,以确保这一次黄册编造更为真实,真正摸清大明有多少百姓。” “可皇上,北直隶等地出现逃户上户籍,只是因为朝廷答应给移民诸多好处,其他地方若也如此的话,朝廷可吃不消……” 郁新连忙说道。 朱允炆笑了笑:“既是逃户,为何要给他们好处?” 郁新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都是逃户了,不给好处谁出来上户籍啊,就是怕被征调,怕纳税,这才选择当的逃户。 朱允炆知道郁新等人的担忧,平和地说:“逃户再逃,也终究与其他民户有着关系,真正孤绝于深山老林,与世无争的,恐怕不多。朕认为可以发布一条法令,布告天下,但凡没有户籍者,六个月内落籍,可分配土地,免三年赋税,六个月后依旧不入户籍者,一律发配北直隶发配土地,入籍北直隶。” 郁新吞咽了口水,这个命令是相当温和的,却也是相当强硬的。 事实上,每个地方都有逃户,这是不争的事实,给他们半年时间考虑,已经算是朝廷不追究责任了,若还不开眼,将他们发配了,朝廷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朱允炆起身看着内阁四大臣,严肃地说:“同时也告诉所有百姓,下一次编造黄册时,大明将推出照身帖,无照身帖者,一律为流民逃户,皆发配至北方分配土地。” 第六百九十四章 古代的身份证 如果说黄册是古代百姓的户口本,那照身帖,就是古人的身份证。 发明照身帖的是个厉害的角色——商鞅。 按照商鞅户籍改革,全国百姓都需要有照身帖以自证身份,就算是住个店,也得拿出照身帖来,商某人就吃了这个亏…… 但照身帖这个玩意自秦之后,似乎就不见了踪迹,转而出现了其他类型的身份证明,比如隋唐时期,就用“鱼符”作为身份证明,“鱼符”上面刻有官员姓名、任职衙门及官居品级等,大官(三品以上)鱼符黄金材质,五品以上银质,六品以下铜制。 到了小武时期,不喜欢鱼符,改成了“龟符”,但也就是变了个动物,一样是“附身鱼符者,以明贵贱,应召命。” 北宋时期就不使用鱼符,转而使用腰牌,到了明代,腰牌还是腰牌,只不过名字变了,叫牙牌,估计和象牙等材料制作有点关系吧…… 但问题是,不管什么符,什么牌,那都是官员的,最多到地主一级,挂在腰间吊儿郎当一下,和普通百姓是没有任何缘分的。 换言之,在秦之后,天下百姓没有身份证,没有照身帖,办-证上牌的,基本上都是官员一级的,当然,他们办理的时候估计是不需要挑日子摇号的。 挖下原因也很简单,历朝历代都以农耕为主,百姓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出家乡三十里开外去,要什么身份证啊,尤其是明朝初期,农家就那点地盘,军户就只能绑在卫所里,走远点都不行,办身份证给谁看去,不是浪费嘛。 但世易时移,洪武初期的政策已经被朱允炆给砸了一大半,路引取消了,商业发展了,虽然眼下百姓依旧习惯于留在地方,不远游,这个大局面也不可能在未来百年内发生根本性变化。 但商业活动与大教育活动的进行,必然会促使人口流动,加上基建建设、匠户打工,跨省征调民工,京师纺织、书店、煤炭等行业不断吸纳人口,人口流动的问题在一些商业城市中已经凸显出来。 京师里已经出现了雇佣性质的牙行,不好说是不是资本主义萌芽,至少入城人口在不断增加,而商队动辄几万人南下的规模,足以让人惊心动魄,没一个合适的管理制度,他们跑到哪里去都不好调查,也不好管理,总这样是不行的。 所以,给百姓发个身份证就显得很是重要,这也是管理人口流动,把握商业态势,避免不可控流民,做好治安的基础工作。 解缙、茹瑺等人面面相觑。 “执行吧。” 朱允炆知道这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活,但为了长远考虑,也为了挖出隐藏在民间的黑户,只能这样做。 解缙等人退下,过了几日之后,文书就已发出,快马奔向全国各地布政使司。 考虑到照身帖的重要性与防伪性,照身帖的制作没再随便用一块木头来刻写,而是采取了洪武宝钞的材质,由宝钞提举司来负责制备,特意加厚,以形成牌状,并涂以轻腊,可防雨淋。 宝钞提举司也无法一次性制备如此多的照身帖,只能分批次制作。这一批自然是给官员及其家眷的,第二批是给流动性最强的商人及其伙计,之后是士子与入城百姓,最后才是不怎么流动的地方百姓。 照身帖完全普及至少也需要三年时间,这件事急也急不来。 洪江成为了一座商城,在湖广布政使周政的亲自站台下,无数商人汇聚洪江,并在这里购走了从交趾拉来的无数宝物,然后分散至全国各地,进一步提升了洪江城的地位。 周政把握住时机,加上商税实在是赚了不少,为了确保洪江成为一座长盛不衰的商业之城,天才地想出了招商引资的办法,派人到处到苏杭、京师、北平、开封等地散播消息,说洪江如何如何好,周围资源如何如何丰富,来洪江安置家宅如何如何好,死了也有风水宝地…… 为消除土司打劫带来的潜在危险,周政亲自带人去找各地土司来了会,简单扼要,谁打劫商人,自己就去请张辅来湖广走一趟,谁照顾商人,以后发了财有大家一份。 在张辅与胡萝卜的双重影响下,湖广的土司老实了,毕竟谁也不希望张辅到湖广出差,听说张辅在广西又灭了一家土司,足足八百余人,就因为土司抢走了商队的一车货物,还杀了五个伙计。 人屠的威名不是吹出来的,是杀出来的,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疯子,何况人家答应分钱了,至于到时候是分五两还是五十两,送两车陶瓷还是一车猪肉,那就看他们吧,不敢强求。 常百业坐在洪江城买下的宅院里,芭蕉翠碧,梧桐正阴,侯浅浅在门外池塘里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笑着走到中庭,对翻着书卷的常百业道:“你翻这本《诸蕃志》都多久了,看出什么名堂没?” “没多少收获,这里面记载的内容与南洋流传的内容多少有些出入,不过大体还算对得上,可想而知,在宋代时,市舶司的人对海外诸国已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 常百业合上了书。 侯浅浅拿出一个花瓶,将荷花插了进去:“纸张得来终觉去,了解南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一趟南洋。眼下大明有了交趾,去旧港慢点一个月也就抵达了,途中只要不遭遇风暴巨浪,并没多少危险。” 常百业微微摇头:“我不是怕危险,而是担心晋商也进入南洋会引起徽商、浙商等人的抵制,要知道,他们将南洋视为了自己的后花园,不会去触碰北方的生意,而我们已经过了江,进入了苏州等地,这已经引起了他们的不安……” 侯浅浅也知道这一点,如果徽商也进入山西,与晋商争夺北方贸易,那晋商也会不开心,甚至会组织商户反击,抵制,将其赶出去。 “话虽如此,但南洋毕竟利大。” 侯浅浅不想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 常百业知道南洋有无数利益可图,将一件陶瓷拉到南洋,其利至少至少也要翻八倍,有些甚至十几倍,从南洋再购置一批货物回到大明,转手又是数倍、十几倍的利。 航海不赚钱的,恐怕只有郑和的水师船队,而水师毕竟不是商队,不以利为主,但其开辟的航线,带来的附加利益是无法估量的…… 如果只有郑和水师来回穿梭于南洋,那朝廷早晚会吃不消,但如果有商船跟着,形成稳定的贸易,仅仅是市舶司收取的税,就足以多养活一支水船船队。 “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放弃南洋,就以安南、占城、暹罗等地贸易为主。” 常百业沉吟道。 侯浅浅微蹙眉头,有些不甘心:“可吕宋、渤泥、爪哇与我们的旧港等地,都是物产丰富之地,听闻在遥远的西洋国家中,还有一些宝石国……”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想要去宝石国,来回可能一年半载,甚至是两年,如此长的时间里,一旦出现风险,那便会损失惨重。” 侯浅浅撇了撇嘴:“你连北元的大营都敢去,还怕南洋不成?” 常百业伸手将侯浅浅抓到近前,低声道:“我不怕南洋,但我想,作为晋商,我们跨入交趾等地已够远了,再远的话,实在是有些太大了,也有点失去根本了。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北面,西北与东北。马哈木等人已经被朝廷册封为顺宁王,出关与其交易,有利可寻。” “西北的亦力把里交好大明,宋晟在嘉峪关外开了互市。而东北的朝-鲜完全可以走海路进行贸易,直抵达塘沽与天津,这些地方,才应该是我们晋商的主场。” 侯浅浅思索了下,微微点了点头:“你是想重走丝绸之路吧?” 常百业笑了笑,躺在椅子里,翘起腿:“你也听到消息了吧,西面的帖木儿有些不老实,似乎想要东征,这可是我们的机会啊,安南小国能有什么宝物,帖木儿帝国可是搜刮了无数城邦,撒马尔罕的财富怕是恐怖至极。” 侯浅浅嘻嘻笑了笑,道:“帖木儿东征不东征且不说,一旦打起来,我们也不可能打到撒马尔罕去啊,那里实在是太远了……” “为啥不能?他们能从那里出发打过来,我们就能打过去。” 常百业连忙反驳。 这可是事关自己商业帝国的大计划,怎么能打跑就算完呢,要打就彻底占领撒马尔罕,最好连同整个西面都占了。 侯浅浅白了一眼常百业,他这是贩卖战争上瘾了,安南小国卖了也就卖了,可帖木儿帝国很是庞大,还有个瘸子战神,不好打啊。 就以大明的实力来说,或许可以打败帖木儿,但根本无法做到如此长的补给线,直接打到撒马尔罕去,想要重开西域,再现丝绸之路,怕是难啊。 常百业思考良久,才轻声喃语:“海上贸易之路打开了,陆上丝绸之路还远吗?” 第六百九十五章 盛世?一个耳光 建文四年,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外无强敌犯边,内无天灾造反,该铺混凝土路的继续铺路,该造船的继续造船,该疏浚会通河的继续疏浚,农民耕作于田,商人往来于市,海船不断出海,河船到处摇晃,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事实上,对于古代封建王朝而言,只要皇帝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比如修道,当动物园管理员,从事木匠艺术,北出狩猎啥的,政治整体上是相对清明的。 而政治清明的结果,往往就意味着官府对民间的搜掠变得温和,甚至在某些地区,甚至是完全不扰民,任由百姓自己发展。 治大国如烹小鲜,告诉所有后来统治者,国家这条小鲜,是经不起瞎折腾的,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才是王道。 朱允炆选择了这一条路,一条鞭法的出现,极大抑制了官府搜掠百姓的可能。毕竟一年就两次税,任何其他税都是违法的,在监察御史已经分散到州、安全局隐于民间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在收税期间动手脚,更不敢巧立名目。 没有了税目一条要钱的路,地方官吏再贪污、再腐败,也不可能祸害一大片的百姓,顶多对付对付若干百姓或若干富绅。 朱允炆是这样想的,不过多少有些天真无邪,一件事的出现,彻彻底底打了朱允炆的脸,也让朱允炆一直期待的盛世变得如同一个笑话。 五月二十日,休宁知县梁绪伙同地方士绅,垄断石灰矿,压榨与拖欠百姓工钱,致使百姓自开年起没有分文收入。 六月初,夏税开征,百姓家中无余钱,不得不聚集于县衙,要求知县发放工钱。 六月五日,休宁知县梁绪以乱民造反为由,抓捕了为首的百姓三十余人,打伤百姓数十人,并虚报知府衙门,要求重惩带头百姓。 六月八日,知府衙门派遣知州王茂前往调查,为梁绪贿赂,隐瞒事实真相。 六月十一日,八百休宁百姓聚拢在县衙,要求梁绪放人,梁绪请求新安卫出兵弹压。新安卫指挥史孟崇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出兵,而是直接上奏给了五军都督府,毕竟徽州府属于南直隶管辖,直接为京师管理。 直至六月十四日,朝廷才收到消息,满朝震惊。 朱允炆忘记了一点,一条鞭法是对农田的,可徽州府多山少田,百姓家本就贫瘠,好在混凝土道路施工给这里的百姓带来了一条活路:挖石灰矿。 当矿工,就成为了他们生存的基本方式,有些农户甚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下矿,为的就是赚点矿工钱。 可好好的矿,偏偏又被县衙与地方士绅垄断着,百姓家的几口矿还不准人找矿,他们只能被人剥削,人家说多少工钱就是多少工钱,多久给就是多久给。 一条鞭法保护了以农为主的百姓,却没有保护到以矿为生的百姓,加上地方官员的贪婪,终于惹出了民变。 这件事的出现让朱允炆脸很疼,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官员大谈盛世来临,说朱允炆是一代圣主,现在看来,所谓的盛世就是一个巴掌,呼在脸上还带声响的那一种。 朱允炆不顾内阁与六部大臣反对,下旨徐辉祖亲自去处理。 徐辉祖是什么人,是都督府的人,管的是兵,不是民,这是民政,县衙的事,显然归徽州府,归朝廷六部管,怎么能让徐辉祖去? 但朱允炆这一次没有退让,命徐辉祖带三千兵连夜去休宁县,将知县梁绪,包括参与此案的一切官吏、所有士绅全都抓入京师,同时命令徽州知府,先行垫付亏欠百姓的工钱,知府暂时代理知县职责,安抚民心。 徐辉祖的动作很快,加上休宁距离京师也不过五百里,打马疾驰,两天去,四天回,直接将梁绪为首的二十六日丢到了武英殿中。 朱允炆坐在宝座上,怒目而视,厉声喊道:“朕屡下文书,不得欺民,不得贪污,不得勾结地方士绅!而你呢,就在南直隶,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如此放肆?!” 梁绪吓傻了,听说过地方衙门越权办案的,没听说过皇上直接抢走办案权的,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解缙见朱允炆气得不轻,连忙出班:“皇上,此事交给三法司处置即可,定会严格处置,还百姓一个公道。” 朱允炆豁然站了起来,怒斥:“都已经激起民变了,还用三法司审理吗?将梁绪拖出去凌迟,其他人审理之后,无论什么结果,都加上一条,抄没家产,发配北直隶!” 刑部尚书暴昭见状,赶忙劝说:“还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只需两日,臣定能审查结案,到时候该凌迟的凌迟,该发配的发配。” 不经法司审判直接就干掉,不行啊,这个先例一开,以后刑部的作用将会越来越弱,皇上要处理个人,甚至都不需要经过三法司了。 暴昭见朱允炆刚想说话,大声喊道:“明日此时!” 朱允炆强压愤怒,点了头:“明日此时,拿出结案文书,若没一个让朕满意的结果,刑部也该整顿整顿了!” 暴昭额头冒汗,这一次惹火烧身了,不把梁绪往死里审,对不起自己的官服啊。 梁绪等人被带了下去,朱允炆挥手退朝。 内阁。 暴昭看着解缙、郁新等人,皱着眉头说:“皇上最近有些沉湎于盛世之言中,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实在是承受不了。你们内阁大臣就不想想法子吗?这次是派徐辉祖动用大军抓知县,那下次呢?会不会直接大军开至布政使司,把布政使也给囚送过来?” 郁新略有所思,道:“地方上阿谀奉承的实在是太多,一些文章又不能不送,任谁看多了这些文章,也以为盛世来了。” 茹瑺叹了一口气,说:“皇上毕竟是年轻,这才短短四年时间,就已东平倭寇,北御鞑靼、瓦剌,南收交趾,又开南洋贸易,眼下国泰民安,国运昌隆,有些天子气也是正常。” 陈迪摆了摆手,严肃地说:“我不这样认为,诸位应该知道唐朝是如何由盛转衰的吧?” 解缙眯着眼看向陈迪:“你是说唐玄宗?” 陈迪肃然道:“没错,想当初,唐玄宗一开始任用贤能,励精图治,这才有了开元盛世。然盛世二十年余,唐玄宗便无心治国,性情暴躁,沉湎声色,任人唯亲。好好的盛世,轰然之间就结束了。” “陈阁,你把当今皇上比作唐玄宗,有些过了吧?” 郁新有些不满。 陈迪冷笑一声:“当真过吗?难道诸位没看出来,眼下皇上君威渐重,已沉迷于盛世之梦,去年每日处理朝政,今年两日处理一次朝政,听闻皇上与伊才人走得很近,伊才人什么本事诸位一定有印象吧,万一我们大明出个杨贵妃第二,这盛世还没开怕就要结束了……” 暴昭多少有些不适应,看着陈迪:“这,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陈迪摇头:“但有苗头,不可不重视。” 郁新、茹瑺与解缙彼此看了看,都没说话。陈迪曾经执掌礼部,在这里干久了多少有点偏执。 暴昭思考了下,说:“依我看,盛世文章我们挡不住,只能递上去,但这些文章太过迷乱人眼,消除了皇上的治国心思,现在休宁县出现这种事,虽然对不起当地百姓,但对大明而言未尝都是坏处。” “只怕一件事无法改变皇上的认知啊。” 郁新无奈。 解缙眼睛忽闪了下,对郁新等人说:“是啊,一件事无法改变,那多几件事不就改变了……” “呃?” 郁新等人茫然地看着解缙,休宁出了事皇上已经要活剐了知县,再有这种事出来,怕是要挫骨扬灰啊。再说了,哪里去找该死的鬼去? 解缙幽幽说道:“我们可以劝说皇上再次微服私访亦或是外出巡游,亲眼看一看真实的地方,去见一见百姓的生活,自然就知道盛世文章只是虚言,大明距离盛世还早着呢……” “去哪里?苏州,杭州?算了吧,那里繁华的紧,尤其是市舶司一开,商税猛增。” 郁新不满意这个方案。 解缙淡然地笑了笑:“谁说非要向南走。” 郁新、茹瑺等人眼前一亮,不向南,那就向北,北面是哪里?穷苦的凤阳府啊。 去那里看看,问问百姓幸福不幸福,就知道啥盛世不盛世了。 至于理由也好找,皇上登基都四年了,也该去凤阳谒陵一次了,不能因为老朱在南京,就忘记了老老朱还在凤阳埋着呢,得去看看。 于是,解缙、茹瑺等人将目光看向了陈迪,陈迪打了个哆嗦,有点想逃。 没办法,这件事只有陈迪出马合适,谁让此人精通礼数呢,至于他是去找礼部的黄观还是自己出头,都没关系,说服朱允炆去凤阳谒陵,顺便看看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在刑部定了梁绪死罪,附送凌迟艺术体验课程,连带着砍头五人,其他人抄家、流放之后,礼部尚书黄观写了一封奏疏,送到了武英殿。 第六百九十六章 北巡的指向 盛世? 朱允炆冷冷一笑,随手将奏折丢到旁边。 后世数十年的努力都没有实现真正的盛世,无数人还生活在困顿之下,一个个浑然以为到了盛世,一冒出来个表现生活苦的电影,都会有无数人敲键盘说卖惨,却不知道现实远比电影更惨。 后世都无法实现的盛世,在自己手里四年就实现了? 开什么玩笑。 朱允炆对于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溢美华章还糊涂不了脑袋,看似被迷乱了眼,实则不过是一场顺势而为的“阴谋”。 下江南微服私访之后,朱允炆被众多官员“说教”了无数次,不少官员奉劝皇上守在京师,莫要到处瞎逛,有些没情商的家伙甚至直接说朱文奎还小的话,这就是不怀好意,诅咒朱允炆挂在外面咋办了…… 总而言之,许多官员是不希望朱允炆外出微服私访的,尤其是不打招呼的出行。 这也可以理解,后世领导视察还需要提前三天打个招呼,搞搞卫生,背背台词,串串话术呢,这皇上出去,怎么也得提前一个月打招呼,给人家准备时间嘛。 即便是打招呼,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朱允炆离开京师,理由也是正当的: 浪费。 不光明正大,微服私访吧,地方不放心,万一不小心招惹了,这官服就需要脱了,弄不好还需要换个居所。可如果公开巡游吧,地方又不能不招待,招待就得花钱,就得拿贡品表忠心。 平日没办法巧立名目收税,但如果皇上来了,官员以孝敬皇上的名义给百姓、士绅要点土特产,没土特产的交点钱,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哪怕是被御史、安全局知道了,也不怕嘛,我们是为了皇上大人,出发点是好的啊,难道说你们御史、安全局的人不想让皇上好过?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问题,但在内阁大臣看来,与错误判断盛世来临相比,多花点钱让朱允炆巡游一次更重要。毕竟北巡一次,有助于朱允炆更清醒认识到大明百姓的生活现实,知道还有很多事要做,继而奋发图强,勤于政事…… 朱允炆看到了黄观的奏折,对行礼完毕的解缙笑了笑:“这件事你办得很不错。” 解缙会心笑了。 一个隐晦的计划需要一个配合者才能执行,而负责配合朱允炆的正是解缙。 早在四月份的时候,朱允炆就想北巡,但考虑到朝臣反对,不得不制造出沉浸于“盛世”,继而怠政的假象,以方便大臣主动提出来让朱允炆北巡。 解缙从中不着痕迹地引导,并在最后关头决定了出行的方向,确实瞒过了郁新、茹瑺两个老政客,至于陈迪,他的智慧还想不了那么远。 朱允炆抬手,身后扇风的侍女退后两步:“黄观的奏折朕批了,朕北巡之日定为八月十六,告之扬州、淮安、凤阳等地,北巡一应用度无需地方,没有传召官员不得离开治下之地甚至是衙署迎接,不得借机收敛钱财,设置宴请,违旨者决不轻饶。” 解缙连连点头,这笔钱户部还是出得起的,不花地方件好事。 朱允炆安排妥当之后,便回到了坤宁宫,看着有些失落的马恩慧,不由左右看了看,让侍女退了出去,道:“皇后这是怎了?” 马恩慧将头转向另一侧,有些埋怨:“上次皇上出京师,带宁妃去了江南,这次皇上打定主意北巡,打算带哪位妃嫔去?” 不等朱允炆说话,马恩慧又嘟囔了句:“带谁去都与臣妾无关,只不过这一次又要出去多久?若再如上次出现点大事件,又该如何?” 朱允炆知道,马恩慧说的大事是齐王叛乱,当时马恩慧也听闻到了消息,胆战心惊地熬到了水师船队大胜。对于她而言,当时是紧张与畏惧的,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只能在不安中等待。 “这次北巡事关重大,可不是陪谁散心的……” 朱允炆有些无奈。 马恩慧哼了一声,有些苦闷。 朱允炆笑着坐在了马恩慧一旁,道:“朕还没有带皇后出行过,不妨和朕一起北巡吧?” 马恩慧心中开心,但也知道这不可能,听说过皇上巡游带宠妃的,还没听说过巡游带皇后的,皇后母仪天下,自然不能和宠妃一样比来比去。 “算了吧,皇上答应过淑妃句容省亲,陪宁妃回过杭州,这次既然是北上,那就带贤妃去吧,他是凤阳五河人氏,去年凤阳府遭灾,贤妃一直挂念着,却也没提出来过。” 马恩慧体谅地说。 朱允炆微微点头,道:“贤妃跟着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并不妨碍皇后一起跟着。” 马恩慧坚定地拒绝了:“臣妾是皇后,这后宫事繁多,总需要管着,可走不开。” 朱允炆起身,走到桌案后坐了下来,摊开一份舆图,目光盯着北平的方向,道:“朕听说燕王妃入宫了,有什么事情吗?” 马恩慧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朱允炆:“皇上明知故问吧,北平燕王府毁于烈火之下,好端端的宅子就这样毁于一旦,燕王妃自然是来诉苦的。” 王府毁于一场大火,如此大的事不可能不惊动朱允炆。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下:“这事怪朕,若不是朕让燕王将家眷与仆人都带到京师,北平燕王府也不至于缺人照料,以至于大火起时无人发现,火势太大,烧毁了诸多房屋。” 马恩慧有些无奈:“夏日天干物燥,总还是容易走水,这事可与皇上无关。” 朱允炆眯着眼,真的与自己没关系吗? 不,有关,这把火是自己点的。 既然朱棣不待在北平了,那北平城里面的燕王府就没必要存在下去了,直接让朱棣搬家不合适,还容易过早暴露自己迁都的计划,无奈之下,只好先放一把火,把燕王府给点没了,一了百了。 虽然这事办得有些二百五,但至少解决了问题,朱棣也没理由念想北平了,想出差去北平住几天都需要找其他地方了。 考虑到朱棣毕竟少了一处房产,朱允炆又在南京给朱棣置办了一处房产,还是在城外山明水秀的地方,以这种方式,收回了朱棣在北平的府邸。 内阁大臣包括解缙等人都以为,朱允炆的北巡只不过是去凤阳府给老老朱扫墓,顺便看看当地百姓,但没有人知道的是,朱允炆可不打算到了凤阳就停下脚步。 这一次北巡,凤阳连中间都算不上,朱允炆打算一路向北,去看看疏浚会通河的百姓,打算去塘沽看看市舶司,而终点则是北平城! 这一次北巡,直接关系着未来迁都事宜,关系着朱允炆对大明未来的规划与安排,可不是陪哪位妃子游山玩水或陪哪些大臣视察民情那么简单。 朱允炆很清楚,南面没有足以灭亡大明的敌人,大明的主要敌人都在北面,鞑靼、瓦剌,包括现在还窝在东北打渔的女真! 这些才是大明王朝生死存亡的威胁,而想要避免轻易覆灭,迁都北平是势在必行的选择。 设想下,如果历史上朱棣没有迁都北平,在土木堡失败之后,大明的官员在南京知道了皇上被俘,主力被歼的消息,他们会怎么办? 会汇聚所有的力量与战力到南京,会沿江不妨,而眼睁睁地看着北面的山河毁在蒙古铁骑之下,彻底沦为南宋的境遇。 哪怕是京师的人想要战斗,那也得集合力量向北,可等也先到了北平城下的时候,估计可以看到大明军队入北平城的影子,这些新兵蛋-子与二线、三线战力,没有经过严苛的训练,怕是挡不住也先的大军。 考虑到当时于谦的重要性,他估计是需要留守在南京的,谁坐镇北平,谁来与也先决战?一旦北平失守,江北哪个城池还能挡住也先的屠刀? 南京太南,对抵御北方强敌没什么好处,一旦需要动用大军,仅仅是路程一项就足以减去多少战力?一旦前线需要支援,这边刚到山东,那边城关已经被攻破了,还支援什么…… 从战略与全局考虑,大明,不,是任何中原统一王朝的国都,都不适合待在南方,只适合待在北面,像是长安、开封、北平等地。 如此多前辈这样选择,除了考虑这些国都之地的安全外,一个重大的考量,就是抵御游牧民族。 最短的路径,最强劲的攻击。 如果把路径拖太长,迟早会出大问题。 朱允炆清楚迁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一旦提出来必然会引起满朝轰动,乃至无数人反对,所以,此时蛰伏了迁都的想法,以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北巡,是一个吹风的机会。 朱允炆决定向北,至于监国,自然是交给太子了,当然,他就是个摆设,真正办事的是内阁大臣陈迪、郁新,至于解缙、茹瑺、杨士奇、杨荣、徐辉祖、朱棣……那是需要跟着一起北上的。 就在朱允炆敲定北巡名单的时候,一场决定中亚命运的对决,一场关系着一个人荣耀,一个人耻辱的战斗即将开始。 第六百九十七章 帝国交锋,信为先 锡瓦斯。 帖木儿带十四万大军驻扎于此,距离奥斯曼控制的安哥拉军事重镇只有三百余里。米兰沙、沙哈鲁分别是帖木儿的三子与四子,此时此刻正等待着帖木儿发话。 帖木儿将信看过之后,呵呵冷笑道:“看来不打断他的牙齿,他会一直嚷嚷下去。” 米兰沙生性暴躁、凶悍,看了一眼信件咬牙喊道:“父亲,直接带兵杀过去不就好了,缘何与那巴耶塞特来回通信,岂不是给他时间布置?” 沙哈鲁看着帖木儿,也想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帖木儿与巴耶塞特第一次通信,两个人在纸上的交锋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了。 比如在两年前,巴耶塞特趁着帖木儿南征的同时,将手伸向了锡瓦斯,威胁帖木儿的藩属,帖木儿为了专心南征,加上一些军事顾虑,选择以书信的方式警告巴耶塞。 “你们如同蚂蚁,切记不要挑衅大象,否则便被我们蹂躏报复。” 这是帖木儿信的内容。 但巴耶塞特显然是不怕威胁的,反而写了一封更狠的信答复帖木儿,信的内容是: “如果我被你的军队吓跑,那么我的妻子便会抛弃我;可是你要从我的军前逃窜,你的所有女人都会另寻他夫。” 这就是告诉帖木儿,你敢来,我就把你弄死,顺便让你的女儿换个男人。 如此侮辱,帖木儿自然是不会忘记。所以帖木儿洗劫了锡瓦斯,活埋了四千多守军,之后因为后方出了问题,帖木儿没有继续进攻奥斯曼帝国,但占领锡瓦斯,清空大马士革,让奥斯曼帝国与埃及马穆鲁克帝国的联系切断,也为这一次西征打下了基础。 帖木儿笑着对两个儿子说道:“我们这次动用主力远征,自然是要彻底击溃巴耶塞特,不给他多一点时间,就以他在安哥拉城中的四万兵力,还阻挡不了我们的脚步。听闻巴耶塞特已经解除了对君士坦丁堡的封锁,甚至将留在北面的驻军开始回调,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毕其功于一役,总好过今日打来明日打。 在帖木儿心中始终认为,这天上只有一个真主安拉,那对应的地上就应该只有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而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到底是巴耶塞特这个闪电雷霆的征服者厉害,还是纵横东西南北的自己更胜一筹,打一架就知道了。 帖木儿提起鹅毛笔开始写信,刷刷地声音轻轻响着,信的内容是: 致巴耶塞特苏丹: 我祈祷万能的真主让你健康,一个病恹恹的你毕竟不配作我的对手。我将动员我所有的军队与力量,带着令你恐怖到骨髓的武力,彻底征服你。 我将统治你的领土,奴役你的子孙,将用你的子民充当我的守卫,日夜守护在坚固的城墙里。 巴耶塞特,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出身低贱,不过是土库曼最肮脏的水手罢了,如果你敢待在船上,杨帆远航,去遥远的塞力斯,我会敬佩你。只可惜,你选择离开船,背叛你的祖先,选择上岸与我为敌。 我会让你后悔,以狂风,以骤雨,将你引以为傲的军队覆灭。 我要给你一个诚恳的忠告:动员你最强的力量跟我决战吧,我将让你感受到真正的绝望与彻底的失败,而你,将被我俘虏,生活在暗无天地的地方,在无尽的忏悔中迎接死亡。 帖木儿封好信,然后命人传给巴耶塞特。 米兰沙有些郁闷,就在疑惑不解地时候,帖木儿下达了军令:“明日清晨,挺进安哥拉。” 帖木儿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西方,此时此刻,一幕幕过往浮现出来。 贵族出身,早年臣属于东察合台汗秃忽鲁帖木儿,之后与内兄、赫拉特领主迷里忽辛起兵反抗东察合台贵族,通过扶持傀儡哈比勒沙的方式分治河中。 再之后,杀死迷里忽辛,夺得西察合台汗国政权,自称“大埃米尔”,定都巴里黑,建立帖木儿帝国。 迁都撒马尔罕,改称“苏丹”。 征服花剌子模、阿富汗,降伏东察合台汗国,屡次西征,征服波斯全境,之后更是在昆都尔察河谷、帖列克河战役大败金帐汗脱脱迷失,北上扫荡金帐汗国。 四年前,东征印-度德里苏丹国,摧毁德里、旁遮普、克什米尔地区。 三年前,出征叙利亚,败马穆鲁克王朝。 两年前,进军梯弗里斯,征伐黑羊王朝,迫使格鲁吉亚国王吉奥尔基七世逃走。 一年前,在大马士革城下击溃马穆鲁克军,屠戮巴格达。 纵横几十年,征服了四十余个国家与地区,自己才是站在这个世界最顶峰的王,这天底下能与自己走几个回合的真的不多了,巴耶塞特,你算一个! 不过,真正的王者只有一个! 既然战争已经不可避免,那就来战吧。 安哥拉。 巴耶塞特收到了帖木儿的来信,看过之后愤怒地大声吼叫一番,长子苏莱曼·切莱比、次子伊萨·切莱比、三子穆罕默德·切莱比见父亲受到如此侮辱,纷纷请战。 苏莱曼·切莱比更是直言:“父亲,帖木儿此番率大军前来,若我们困守在城中,根本无法发挥兵团的战斗力,不妨撤出城池,在安哥拉北面的山地与丛林中布阵,等待帖木儿来攻,彻底歼灭帖木儿的军队,也好解父亲被侮辱之仇!” 巴耶塞特凝重地点了点头,苏莱曼·切莱比说得并没错,虽然自己手中也拥有精锐且强横的西帕西重骑兵,但帖木儿手中也拥有大量的骑兵,其指挥与运用骑兵的能力可不比自己差。 此番决战不可马虎,而且自己小看了帖木儿的行军速度,仓促之间调动来的部队数量只有八万多,尚不到九万,在兵力总数量上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在丘布克平原上直接与帖木儿的骑兵进行厮杀是不理智的。 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大军调出城外,在北面的山区丘陵地带布置重兵等待帖木儿来攻,借助地利的方式,削弱帖木儿骑兵的优势,在其前锋受挫之后,带主力杀出,一举击溃帖木儿。 巴耶塞特接受了长子苏莱曼·切莱比的建议,并下达了军队转移的命令,只不过军队先动,巴耶塞特还需要等一等,因为他要写一封回信。 既然是信上的侮辱,那就在信上找回来吧。 巴耶塞特并不畏惧帖木儿,想当年围困拜占庭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十字军前来救援,被自己全歼在了多瑙河平原之上,法国骑兵、匈牙利士兵的尸体横尸遍野,世人称自己为“闪电”。 想要赢下自己,帖木儿未必有资格! 巴耶塞特写了回信,内容是: 致帖木儿: 感谢真主安拉,终于将你送到了安哥拉,我在这里等你等了很久了。 听说你带了全部的主力,我也将敬重你,带我所有的精锐与你决战。如果你不敢前来决战,放心,我也会主动找寻你,追击你到陶里斯或者苏丹纳(意思是很远的地方),最后将你埋葬。 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我以苏丹的名义,以闪电的名义,以征服者的名义,对你宣战,你将死在这里。 在这之前,我也想给你一个忠告,请你准备一副拐杖,毕竟你的另一条腿很可能会失去行走能力,到时候你这个跛脚的人,将会成为匍匐的人。 巴耶塞特的信送了出去,然后骑着马出了安哥拉城,前往北面的山地。 在马的颠簸中,巴耶塞特心想:这个世界注定容纳不了两个霸主,既然如此,那就让安拉选择一个霸主出来主导这个世界吧。 帖木儿,他确实很强,自中河崛起之后,一直散播死亡与恐惧,他是一个残暴至极的人,所到之处,伴随着无尽的屠杀,死在他手中的人,已达到了数十万之众。 但自己也不是浪得虚名,经过战争,自己除了君士坦丁堡之外,已经占据了拜占庭帝国所有的领土,还将巴尔干半岛收入囊中,让强大的塞尔维亚不得不臣服于自己,西亚细亚的突厥部落也是不堪一击,自己处死了卡拉曼酋长,征服了卡拉曼、马拉蒂亚、埃雷特那等大片地区。 现在,没有谁能阻止奥斯曼帝国与帖木儿帝国的战争了! 既然如此,那就来战斗吧。 习惯了战火征途,和平安逸只是痛苦!带领千军万马纵横驰骋,杀敌千里,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唯有武力可以开疆拓土,唯有胜利者拥有一切。 帖木儿动了,巴耶塞特也动了,不同的目的地,终会在宿命的战场相遇,而这一场战争,也将被永远记录在史册里。 三百余里的距离,不算远,但帖木儿的速度显然并不快,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接近安哥拉的北部山区,如此慢的速度,多少有些让人意外。 但无论如何,巴耶塞特收到了帖木儿前来的消息,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十里。 两个帝国,两个西方霸主的战争,一触即发。 第六百九十八章 转移战场 帖木儿看着远处的山峦,陷入了沉思。 自锡瓦斯而来,帖木儿放弃了速度优势,选择了稳中求进的战略,为的就是吸引巴耶塞特主动出来作战,可自己低估了巴耶塞特的耐心,他如同一匹恶狼,潜伏在了森林之中。 米兰沙派遣出去的斥候已经打探清楚,巴耶塞特将部队布置在了卡拉巴亚山、卡特里特皮山之间的山林中,这种布置对于削弱帖木儿的骑兵是有极大好处的,但有个漏洞。 漏洞不大,但要命。 巴耶塞特一定不是个善于钓鱼的人,因为他没有放鱼饵,何况帖木儿也不是一条鱼。眼看着巴耶塞特山林设防,重重布阵,帖木儿并不打算一头扎进去。 帖木儿的军队以骑兵为主,除此之外,还带了一支秘密军队,无论如何都必须在平原地带与巴耶塞特决战,这是保障军士最大限度战斗力的关键。 “拔营吧。” 帖木儿下达了军令。 骑在战马上,帖木儿看向一旁的米尔扎·穆罕穆德,穆罕穆德是自己最器重的孙子,别看此时他才二十七岁,但已经领兵作战十二年之久。 在远征金帐汗国时,年仅十五岁的马黑麻就带着先锋开路,之后伊朗波斯、征讨俄罗斯草原皆有大功。捷列克河战役中,穆罕穆德更是亲率骑兵,对脱脱迷失的左翼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为该战役的大胜打下了基础。 帖木儿很器重穆罕穆德,要不然也不会将最为精锐的中军交给穆罕穆德掌管。 战争是死人的,帖木儿征战多年,失去的军士不再少数,其中便包括自己的儿子,像是长子贾汉吉尔,次子乌马尔·沙伊赫都死了。三儿子米兰沙脑袋受过伤,他难以控制的脾气就是证明,至于四儿子沙哈鲁,他倒是一个不错的接班人,但此人太过仁厚,谦虚的如同一只弱小的雏鸟,未来帝国交给他怕是他的灾难。 怎么办,儿子里面已经找不出继承人了,只能隔代选择,最合适的人就两个,一个是孙子穆罕穆德,另一个还是孙子,穆罕穆德的兄长苏丹。 接班人的问题,以后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败巴耶塞特,这个强有力的敌人。 穆罕穆德看着爷爷脸上憧憬着战争,不由喊了一声,然后说:“听闻巴耶塞特只带了八万余人,但在整合周围兵力之后,已达到了十万人。十万,他多少有些小看大汗了。” 帖木儿目光微微一寒,沉声:“他应该准备好迎接不详的下场了。” 自己可是带了十四万大军,而对方只有十万,仅仅是兵力一项,巴耶塞特就已经落在下风。如此规模的决战,多四万人,如同多了一支军队,完全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候要了他的命。 穆罕穆德平和地说:“听闻斯特凡也来了。” 帖木儿哈哈大笑:“一个可怕的失败者,值得我们留意。” 斯特凡是一个失败者,他是塞尔维亚的贵族,手中握着一直极为精锐的黑色重骑兵,但面对闪电巴耶塞特,他失败了,姐姐也被巴耶塞特掠至后宫,自己不得不低头为巴耶塞特效命。 但输给巴耶塞特,并不意味着斯特凡是一个无能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勇猛的将士,多次为巴耶塞特冲锋陷阵,证明自己的英武与忠诚,尤其是在尼可堡之战时,斯特凡亲自带重骑兵凿穿了匈牙利的中军,斩断了十字军的大旗,威名赫赫。 “巴耶塞特毕竟带来了他的全部精锐,西帕西重骑兵战斗力可不弱,他们一定会将精锐放在中军中,到时候你可要多小心。” 帖木儿提醒道。 穆罕穆德凝重地点了点头,战场上没有狂傲的位置。 沙哈鲁驱马而来,对帖木儿喊道:“我们得到消息,巴耶塞特军队中有大量的安纳托利亚骑兵。” “安纳托利亚?” 帖木儿愣了下,旋即大笑起来,还真的是天助我也。 安纳托利亚的部队主要是鞑靼人,原本居住在哥萨克,但帖木儿在征战中,将这群人赶到了西面,同时“收留”了他们的君主。 这些人到了小亚细亚地区,刚刚有了安顿的生活,结果,巴耶塞特出兵了,毁灭了他们的一切。他们自然也就臣服在了巴耶塞特手下。 巴耶塞特大概是想利用安纳托利亚人对帖木儿的仇恨,将其组成军队,放在了军队的右翼,合计一万八千骑兵。 这是一个缺心眼的决定,一个巨大的漏洞。 安纳托利亚是鞑靼人,鞑靼是蒙古人,蒙古人是曾经统治这片土地的主人,作为主人的人,怎么能臣服于一个卑微的水手出身的君主? 丢不起那个人啊! 考虑到这一点,帖木儿亲自写了一封信,命人秘密联略安纳托利亚骑兵,并承诺只要他们临阵反戈,就帮助他们复国,安顿在大草原上过和平的日子。 玩间谍,帖木儿十分熟稔,这一招已经被他用了三十年。 就在巴耶塞特谨慎地等待帖木儿进攻的时候,帖木儿已经采取了极为大胆与冒险的军事行动——转移。 帖木儿率领十四万大军,凭借着三十年打造的铁军与铁的纪律,安静地离开了阿拉克西斯河,然后经过亚美尼亚、安纳托利亚的乡野之地前行。 整个大军极有秩序,又十分敏捷,不断有骑兵进入到森林、山区,设置临时的指挥位置,然后军队在指挥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行进。 进入山区埋伏圈与巴耶塞特决战是不理智的,所以帖木儿决定大胆一点,直接将大军转移出巴耶塞特设定的战场,巧妙地将大军拉到安哥拉城外,以安哥拉作为诱饵,以逸待劳,等待巴耶塞特前来决战。 可怜的巴耶塞特还站在山头上眺望,忐忑不安地想着帖木儿咋还进攻。 苏莱曼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说:“帖木儿的大军已经到了,为何一直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派人探查下?” 巴耶塞特揣摩着帖木儿的心思,最终不以为意地说:“不用着急,帖木儿的大军就如同乌龟一样迟缓,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也好,加强戒备。” 夜来了。 巴耶塞特没睡好,半夜起来爬山,看着远处的帖木儿大营,那里漆黑一片。 不应该啊。 哪怕是再睡着,也应该有点灯火才是。 巴耶塞特心头有些不安,马上下令派人去侦察,负责侦察的骑兵很小心,谁也不愿意在平原地带被帖木儿的骑兵给发现,否则很可能无法回去。 三十里的道路,小心翼翼的动作,硬生生走了半个时辰,抵达帖木儿大营之外时,又不敢上前探查,直至星光闪露出那废弃的大营,侦察骑兵才悚然跑了回去。 “苏丹,不好了,帖木儿的大营已经空无一人!” 侦察结果让巴耶塞特大吃一惊。 “没有人?帖木儿去了哪里?” 巴耶塞特慌乱起来。 伊萨有些讥讽地说:“莫不是帖木儿见我们防守森严,就此离开了?” 苏莱曼看了一眼自己弟弟,反驳道:“帖木儿是绝不会放弃决战而离开,此番他带主力倾力而来,必然会与我们战斗。” 巴耶塞特明白苏莱曼说得没错,帖木儿是一个狡诈的厉害人物,也是一个高傲的人,临阵脱逃的事他还做不出来。 “四处侦察,务必找到帖木儿大军的动向!” 巴耶塞特并没有下令转移军队,而是留在了山区,等待帖木儿的踪迹。 在这一刻,巴耶塞特真正意识到了帖木儿的强大,他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强大,要知道帖木儿带的不是几千人,说机动转移就转移出去了,他带的是十四万大军! 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 没有动静,没有异样! 可见对方的军队是何等的有纪律,而有纪律且执行到底的军队,是顽强且难以战胜的。 一天,两天,三天…… 巴耶塞特几乎要失去了耐心,虽然这世界很是平静,但总可以感觉到一股致命的压抑。 暴风雨要来了。 “不好!大事不好!” 侦察的斥候飞马跑了过来。 巴耶塞特听到了“帖木儿大军出现在安哥拉城外的消息”的消息,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这就相当于帖木儿原本在自己的身前,现在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苏丹,帖木儿秘密取道西南,他们占领了凯撒里亚,一路抢掠,横跨沙漠与哈里斯河,已经包围了安哥拉。” 斥候的话让巴耶塞特清楚,不能再继续待在山区了,必须马上主动出击,返回安哥拉。 “整合军队,全军拔营出发,目标安哥拉!” 巴耶塞特下达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奥斯曼士兵开始动作起来,他们也清楚帖木儿已经到了安哥拉,如果不能早点赶回去,那安哥拉就会沦陷,而城中的亲人也将被屠戮。 但问题是,在山区布防的时候,考虑到作战的需要,奥斯曼的军队距离安哥拉还有一六十余里的距离,其中还隔着一道沙漠。骑兵想要从沙漠中穿过,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第六百九十九章 左翼,右翼,战 近十万人拔营,可不是当时下令,半个时辰就能出发的,哪怕这支队伍以骑兵为主。 巴耶塞特在山区采取的是防守战略,原本打的主意是引帖木儿来攻坚,从而消耗其骑兵力量,等待战局发生改变再一举击溃帖木儿。 而防守,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物资,眼下要拔营前往安哥拉,自然也需要带走这些物资,这边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一个时辰,那边营寨的人还在收拾锅碗瓢盆。 但巴耶塞特并非是浪得虚名,闪电的称号也绝非是白给的,当奥斯曼士兵被完全动员起来,他们便开始了强行军,骑兵在前开路,步兵在后紧随,一些老弱在半道之中倒下,没有人会伸出手去救援,一些雇佣兵也因为疲惫不堪而逃离了队伍。 但巴耶塞特的统治力依旧强横,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经过两天急行军,克服了沙漠等困难,将部队拉到了安哥拉城的东北。 只不过,军队的数量减了不少,经过点数,只有八万五千余人,已不足九万。 眼前是丘布克平原,而帖木儿的大军已然在不远处完成了布阵,正在等待着自己。巴耶塞特目光闪烁着杀戮的光芒,召开了军事会议。 斯特凡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帖木儿占据了丘布克河的上游,并截断了水源,下游的水源中充满了马匹的粪便,动物的死尸,已是无法饮用。” “什么?” 巴耶塞特有些愤怒。 没了水源,战马与人又将如何作战?可这方圆近百里,也只有这一条河流! 苏莱曼有些焦急,眼下的状况已经证明帖木儿在不断削弱自己的部队,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必须作战,于是提出:“苏丹,我们必须战斗,直接击垮敌人,要不然军士会被渴死在这里!” 想要进入安哥拉,也必须穿过帖木儿的防线,想要穿越沙漠再回去,怕是没到地方,军队都要渴死在半路。时间拖得越久,越对奥斯曼军士不利。 斯特凡不赞同苏莱曼的建议:“眼下我们拼了命赶来,一路强行军,无论是马匹还是战士都十分疲惫,以疲惫之躯如何能与帖木儿作战?务必休整,哪怕是一夜的时间!” 伊萨则不认同两个人的观点,劝说:“我们应扎下营寨,对峙观望,同时安排其他人找寻水源。帖木儿远征而来,后勤必难持久……” 巴耶塞特思索良久,方下定决心:“明日决战!” 帖木儿坐在营帐中,布置好了自己的阵型,十四万大军分为三个部分,都由自己的儿孙统领。 左翼沙哈鲁,右翼米兰沙,皆是骑兵,他们当中有突厥人,有蒙古鞑靼人,无论来自哪里,都有着相似的容貌。 骑兵腰配马刀,马挂长弓,箭壶左右设在马鞍前。弓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也是战斗最主要的兵器。 中军是穆罕穆德,是帖木儿打造出来的撒马尔罕重骑兵与普通的鞑靼骑兵,此外,还有三十二头印-度战象,而这,就是帖木儿行动速度快慢不定的主要原因,也是帖木儿专门为对付巴耶塞特带来的秘密武器。 走出营帐,看着雄壮的战象,帖木儿不由有些得意。 每一头大象都如一座小型城堡,身披链甲,背上是一座宛如城楼的建筑,里面可以容纳三个军士,即可以用弓箭杀人,也可以投掷标枪。而在大象的周围,还有配合的骑兵。 “大汗,巴耶塞特的军队没有动静,应该是明日再发动进攻。” 穆罕穆德禀告。 帖木儿微微点了点头,问:“安纳托利亚骑兵那里有消息了吗?” 穆罕穆德犹豫了下,说:“对方并没有直接答应,但已经有所动摇,怕是在观望。” 帖木儿冷笑一声,这些人就是这样,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土地,如今成为其他人的马前卒,还不知道悔恨,反而想着看看谁更强一点就跟着谁混。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给他们一次狠狠的打击,只有这样,他们才可能反戈一击。 “安纳托利亚骑兵被安排在了右翼?” 帖木儿问。 “没错。” 穆罕穆德肯定。 帖木儿微微摇头,这个布置对于他们来说是有些不幸的。 巴耶塞特的右翼对应的是帖木儿的左翼,别看沙哈鲁为人谦逊,但他手底下的兵可一点都不谦逊。真打起来,有对方受的。 巴耶塞特也完成了布阵,与之前的阵型基本一致。 左翼依旧是斯特凡等为首的巴尔干附庸部队,包括斯特凡的黑色重骑兵,右翼还是苏莱曼带领,包括安纳托利亚骑兵。 只不过这一次,苏莱曼将奥斯曼帝国的骑兵放在了后面,将安纳托利亚骑兵放在了阵型的最前面。这个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 你们是投降的人,理所当然应该在最前面表现你们的忠诚。 简单来说,就是当炮灰。 苏莱曼善于使用炮灰可不是天赋,而是模仿,因为真正善于使用炮灰的还是巴耶塞特,在中军的布置中,巴耶塞特将禁卫军放在了中间,将三子穆罕默德·切莱比的西帕希重骑兵放在了最后面,充当预备队,而中军最前面,则使用的是轻步兵。 没错,就是轻步兵,长枪与弓就是他们的武器。 这是漫长的一夜,对奥斯曼军士而言。 因为缺乏水源,战马饥渴,一夜哀鸣,人也饥渴,却只能舔着干裂的嘴唇等待着天亮,睡不着的军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空,然后起来祈祷万能的真主给他们一点水喝。 安拉估计也睡着了,没听到他们的祈祷,这一夜没有水,只能在痛苦中,捱到天亮。 晴天,视野开阔。 平原,利好骑兵。 巴耶塞特与帖木儿遥遥对望,两个霸主级别的存在,终于拔出了腰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或许是天才的相通,或许是都在考量观察对方的实力,无论是帖木儿还是巴耶塞特,两人都没有动用中军,而是命令左翼、右翼发动进攻。 东面。 奥斯曼军队左翼,斯特凡端坐在马背上,身披重甲,就连身下的战马,也覆盖了黑色的铁甲。对面的敌人是帖木儿的三儿子米兰沙,此人凶悍强横,是一个劲敌。 战斗的号角出动。 奥斯曼突厥骑兵先一步出发,而帖木儿的察合台骑兵也开始奔腾起来。 战马踩踏在平原上的声音如雷声滚滚,伴随着无尽的喊杀声,令人血脉喷张,浑身充满了力量。 战场,不杀敌,则死于敌! 斯特凡眯着眼看着前方,帖木儿的察合台骑兵的队形很是奇怪,他们的骑兵队伍并不是一蜂窝,齐刷刷一起奔腾前进,而是两排一组,两排一组,中间隔着空隙,好像骑兵队伍划分为了一个个梯队。 两排一组骑兵的冲阵方式,赋予了帖木儿骑兵更为灵活的机动性,也为其施展侧击带来了可能。 在斯特凡惊讶的目光中,察合台骑兵冲锋到一半路程之后,开始如毒蛇一般调动马头侧向一旁,所有的骑兵整齐侧身,之后拉弓搭箭。 嗡! 密集的箭腾空而起,当箭破空落下时,奥斯曼轻骑兵已是损失惨重。 “看得出来,帖木儿能成为霸主不是浪得虚名。” 斯特凡眼睁睁地看着帖木儿的骑兵不断冲锋,射箭,看着奥斯曼骑兵不断倒地,阻拦住了后续骑兵的冲击,看着自己这一方的冲击阵型出现了混乱,只冷冷地戴上了头盔,调整好护喉,两腮也有护具,只有嘴、鼻与眼暴露在外面。 轻轻夹动身下的战马,战马便开始向前行走,一开始速度很慢,但在加速一段距离之后开始奔跑起来。 斯特凡身后,是一队队重骑兵。 米兰沙看着受挫的奥斯曼骑兵,正感觉轻松时,突然看到战场上出现了一支重骑兵,而密集的箭射中他们,只有叮叮作响,没有半点损伤! 斯特凡的重骑兵好似入无人之境,大肆砍杀帖木儿的察合台骑兵,而刚刚表现英勇无畏的察合台骑兵在这一刻根本无力抵抗! 轻骑兵根本无法对抗重骑兵,无论是用弓还是用马刀,都无法伤其分毫! 血肉横飞,马匹发出绝望的嘶鸣,泥土开始被染红,分不清楚在喊着什么,但只知道,眼前是战场,死亡是主角。 西面。 帖木儿的四儿子沙哈鲁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对手是想投降却张望的安纳托利亚骑兵,确切地说,是轻骑兵。 沙哈鲁收到了帖木儿的指示,这一战必须狠狠地痛击安纳托利亚骑兵,彻底让他们见识到帖木儿帝国军队的可怕,摧毁他们的意志!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沙哈鲁一开始就动用了两万骑兵,以大规模骑射的方式压向安纳托利亚骑兵阵营,漫天的箭雨腾空,如同无数的飞蝗遮盖了长空…… 安纳托利亚轻骑兵并没有足够的护具,根本无法抵抗箭雨的射击。眼看着安纳托利亚骑兵损失惨重,安纳托利亚的头领希望苏莱曼王子动用重骑兵支持,可苏莱曼并没有答应,因为安纳托利亚骑兵还远没有使出全力。 “进攻,进攻,谁敢后退,我就杀了谁!” 苏莱曼威严地下达了命令。 第七百章 希腊火,临阵反戈 苏莱曼的命令如同一把刀,割伤了安纳托利亚首领与士兵的心。 可面对沙哈鲁致命的冲锋,安纳托利亚人也清楚,必须战斗,不战斗就是个死。 在巴耶塞特王子苏莱曼的催促下,安纳托利亚士兵鼓起勇气,朝着沙哈鲁的骑兵冲锋而去,眼看着距离对方只有五十步,即将开始交锋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沙哈鲁的骑兵如同正面遭遇了山峰的波浪,从中间直接裂开,中间竟然空出了一大片。 这是什么鬼? 安纳托利亚士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观战的苏莱曼也有些意外,骑兵对战骑兵的战场,怎么可能会将中央空出来,这不是兵家大忌吗? 一旦安纳托利亚骑兵顺着中间的缝隙插进去,那沙哈鲁的骑兵阵型就面临着被凿开为两半的风险,骑兵一旦被分割,很可能会失去战力,继而被瓦解战斗力。 沙哈鲁作为帖木儿的四子,听说颇有智慧,人也不傻啊,怎么可能会用如此愚蠢的战术? 就在苏莱曼与安纳托利亚骑兵不明所以的时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陡然出现。 只见前面的帖木儿骑兵两两一组,而骑兵的身后是一条半绳半铁的锁链,锁链的一端,绑着一个烈焰腾腾硕大的橘红色火球,火球的上面,还喷着黑烟。 “希腊火!” 苏莱曼的声音尖锐起来,浑身不由颤抖。 这种火球,对于苏莱曼,不,对于奥斯曼军士而言就是噩梦,挥之不去的噩梦! 希腊火,传说是东罗马帝国的一种秘密武器,可以在水上燃烧,最初应用于海战。阿拉伯人曾在希腊火之下吃过大亏,将其称之为希腊火,希腊火药。而拜占庭拥有这一种秘密武器,并将其称之为海洋之火、液体火焰、人造之火。 东罗马之所以延续千年之久,面对一次次危机都挺过来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拥有强大而神秘的希腊火。十字军面对希腊火曾留下过这样的文字: “每当敌人用希腊火攻击我们,所做的事只有屈膝下跪,祈求上天的拯救。” 苏莱曼知道希腊火,也见识过希腊火,原因很简单,因为奥斯曼帝国吞并了几乎整个拜占庭,只有一个城池,那就是君士坦丁堡,而没有打下来的原因之一,就是城中拥有希腊火! 奥斯曼军士吃过苦头,自然也畏惧。 安纳托利亚骑兵虽然没亲眼见识过这在平原上蹦跶的火球,但很清楚,人是不能被火烧的…… 但前锋已经冲了进去,左右还是帖木儿的骑兵,想要掉头往回跑,首先需要克服向前的惯性,然后调转马头,加速,跑路,可这些都需要时间。 可惜,他们没时间了。 火球被骑兵牵引着先前滚动,然后骑兵分开左右,牵制火球的绳子断开了,火球飞奔着向前,撞上了正面前的骑兵。 轰! 火球的火焰骤然炸裂,爆燃一片,黑色的液体不断飞出,伴随着火焰在马匹上,在骑兵身上,在刀上,不断燃烧着。 战马嚎叫着倒地,骑兵被压在了马匹之下,根本抽不出来身体,火焰不断燃烧,似乎连大地都着了起来。 如果朱允炆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出这哪里是什么希腊火,这丫的不就是浓稠的石油吗? 西方有西方的武器,东方有东方的武器。 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战法,但都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赢得胜利! 安纳托利亚骑兵彻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前面有锐不可挡的帖木儿骑兵,还有足以烧蚀一切的希腊火,加上连着两天赶路,到这里还没一口水喝,再这样打下去,那就彻底完蛋了。 苏莱曼没有想这么多,看着安纳托利亚骑兵不动弹了,下达了最严厉的军令:“后退者斩!” 安纳托利亚骑兵终于明白了,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他们就像是被夹心的面包,没有出路了。面对这种局势,安纳托利亚骑兵首领们开始了商议对策,士兵们听闻消息之后顿时不安起来。 “不要忘记我们的亲人是谁杀死的,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先,我们不应该为奥斯曼军士卖命,我们需要与帖木儿大军联合起来,恢复我们的汗国!” 首领大声喊着,然后斩杀了监督自己的奥斯曼将领。 事已至此,安纳托利亚骑兵不反也不行了,除了死去的安纳托利亚人之外,其他人开始调转马头,对着不久之前还是自己主人的奥斯曼军队发动了冲锋。 沙哈鲁看到了这一幕,下令自己的军队压上去,配合安纳托利亚骑兵进攻,并打出了活捉苏莱曼的口号。 帖木儿与巴耶塞特的对战出现了有趣的一幕。 东面战场,斯特凡带领重骑兵,如同雄狮一般猛扑米兰沙的军阵,长枪如同毒蛇,横扫一片,哪怕是米兰沙是帖木儿的三子,有着凶悍之名,但依旧不是斯特凡的对手,三次整理军阵,三次被斯特凡撕碎! 斯特凡不愧是塞尔维亚最强大的战士,不愧是巴耶塞特旗下的重要将领,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塞尔维亚的骑兵是强大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战胜的! 而西面战场,因为沙哈鲁骑兵的冲击,希腊火的出现,特别是安纳托利亚骑兵的临阵反戈,导致苏莱曼不得不投入精锐仓促应对,结果却是节节败退。 帖木儿坐镇中军,虽然左翼、右翼距离中军有数里之遥,但战场中的变化帖木儿还是一清二楚。 眼下的局势多少有些出乎帖木儿的意料,左翼取得了优势,右翼却出现了劣势。 帖木儿仔细询问右翼米兰沙的传令兵:“米兰沙有没有求援?” 传令兵咬牙喊道:“没有!” 帖木儿低头陷入了思考之中,米兰沙是自己的儿子,他拥有着极强的作战能力,虽然斯特凡很厉害,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彻底打败米兰沙还不可能。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如果在这个档口中巴耶塞特派遣精锐支援斯特凡的话,那米兰沙极有可能再无法支撑住战局。 “传令,中军出战!” 帖木儿为了迫使巴耶塞特不分出主力去支援斯特凡,维持整个局势,决定将中军压上去。只有自己的中军,才能压迫巴耶塞特的中军。 此时此刻的巴耶塞特也陷入到了两难的选择之中,斯特凡三次打败米兰沙的军队,一次次撕开对方的阵型,但每一次,都无法彻底深入,彻底打败米兰沙,原因是斯特凡的军队数量不多,哪怕是倾尽全力,也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全歼数量占据优势的米兰沙。 斯特凡一次再一次请求巴耶塞特支援,以投入最精锐的战斗力,彻底瓦解帖木儿的右翼,继而打破僵局,从右翼侧击帖木儿的中军,以赢得胜利。 巴耶塞特犹豫了,毕竟帖木儿的中军尚未动,冒然将预备军,自己最强大的西帕希重骑兵转移到左翼去,那一旦帖木儿中军发动进攻,只靠着眼前的长枪步兵与禁卫军未必能挡得住。 就在巴耶塞特犹豫不决的时候,帖木儿的中军发动了进攻,巴耶塞特正在为自己没有派遣预备军而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消息让巴耶塞特几乎无法呼吸。 “苏丹,不好了,安纳托利亚骑兵造反,王子苏莱曼有危险。” “什么?” 巴耶塞特惊出了一身冷汗,安纳托利亚骑兵可是近两万人,自己的军队总共就八万多人,苏莱曼的右翼总共就三万人,一下子如此多人造反,那苏莱曼岂不是被包围了? 近两万安纳托利亚骑兵或许不是苏莱曼手下骑兵精锐的对手,但苏莱曼前面还有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帖木儿的儿子沙哈鲁! 巴耶塞特着急上火,当即传令三子穆罕默德·切莱比带西帕希重骑兵支援右翼,一定要救出苏莱曼。 苏莱曼是巴耶塞特的长子,也是巴耶塞特钦定的接班人,怎么都不能折损在这里! 穆罕默德·切莱比带着预备军西帕希重骑兵出发了,这是奥斯曼帝国最精锐的重骑兵,是巴耶塞特纵横驰骋的最强战力,他们全身披挂,战力非凡。 此时的巴耶塞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斯特凡的请求是不是合理,也没有心思担心苏莱曼,因为帖木儿的中军发动了冲锋,三十二头战象如同一堵墙,整个大地都开始颤抖起来。 巴耶塞特下令步兵出击,步兵手持长枪,长枪很长,远比同时代的大明朝的长枪要长得多,明代长枪通常比人高一点点,根本就过丈,但西方长枪兵的长枪,过丈太寻常不过,最长的甚至可以达到两丈,换算过来六米啊。 不过,巴耶塞特的长枪兵手中的长枪只有一丈半,这种步兵面对象兵、面对精锐的帖木儿骑兵,很多时候的命运只有一个: 死。 但巴耶塞特需要他们死,他们将用生命来拖住帖木儿骑兵,让其骑兵的速度减缓,之后才会动员自己的禁卫骑兵,这才是决战的主力。 奥斯曼步兵忍受着干渴、疲惫,手中握紧了长枪,成阵列,一步步迎上前,而对面,是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战象、骑兵! 第七百零一章 霸主帖木儿,东征野心 战象如山,高大的体型与黑色的武装,足以让人胆寒。 战争就是如此的残酷,明知道前面是死亡,也必须迎面冲锋。 个人的死活在庞大的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长枪兵守护着奥斯曼帝国的荣耀,任凭嗓子如着火一般的难受,任凭疲倦与恐惧冲刷着身体与灵魂,他们凭借着顽强的战斗意志冲了上去。 “杀!” 长枪如林,盾牌如山,帖木儿的骑兵被伸出的长枪刺翻马下,然后很快就被屠戮,战象之上的军士不断射箭,投掷长枪,每一次出手几乎都会带走一名奥斯曼军士的生命。 虽然战象很强大,威武地如同城堡,用那粗大的长腿践踏着生命,但巴耶塞特用军士的勇敢证明了一点,自己成为征服者绝不是运气,而是真正的实力。 纵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长枪兵依旧挡住了帖木儿的战象与骑兵冲锋。 为了稳住长枪兵阵型,为了坚持到最后的决战时刻,巴耶塞特在禁卫军中抽出两千骑兵支援长枪兵,而这是巴耶塞特手中除西帕希重甲骑兵外最强大的军队,这群人如同杀戮机器,拥有着极为顽强的战斗意志! 但巴耶塞特也十分清楚,眼下中军虽然没有崩溃,但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帖木儿现在使用的是先锋,预备队还没有投入战斗,而自己已经抽掉了部分禁卫! 以精锐稳住阵型,一旦被帖木儿看穿虚实,自己就需要投入全部的禁卫军,可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一旦使用了全部禁卫军,就意味着再无后招! 侧翼是决胜的关键! 巴耶塞特坐镇中军,等待着两翼传来好的消息。 穆罕默德·切莱比并没有让巴耶塞特失望,率领西帕希重骑兵冲入混乱的右翼,凭借着重骑兵的威力,彻底击垮了叛乱的安纳托利亚骑兵,并一度将沙哈鲁的骑兵打散。 苏莱曼有些惊魂未定,毕竟安纳托利亚骑兵的临阵倒戈让人意料不及,仓促之间奥斯曼军队承受了巨大损失,若非苏莱曼经验丰富,善于战场组织,估计就已经饮恨沙场。 看着左突右冲,威武的西帕希重骑兵,苏莱曼冲上前,对三弟穆罕默德·切莱比喊道:“我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来了,必须后退。” 穆罕默德·切莱比咬牙喊道:“我们一旦后退,右翼就彻底崩溃了,到时候整个战局都将无法挽回!” 苏莱曼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继续坚持下去的结果只能是覆灭! 顺着苏莱曼手指的方向,穆罕默德·切莱比看到了远处帖木儿的骑兵正在不断冲锋而来,他们左右包抄,试图将西帕希重骑兵彻底包围起来! 西帕希重骑兵虽然强横,战力无双,可一旦陷入到包围之中,没有了转圜与奔跑的空间,失去了冲击力,那重骑兵就是一个靶子,早晚会被拉下马,被人砍死! 穆罕默德·切莱比不甘心,拉过来副手,下达了军令:“将王子苏莱曼护送到中军,其他人随我冲杀!” 不等苏莱曼反对,西帕希重骑兵就开始了新一轮冲锋! 奥斯曼军阵左翼,斯特凡再一次撕碎了米兰沙的军阵,疲倦的塞尔维亚重骑兵剧烈地喘息着,斯特凡转过身看向身后,依旧没有援军! “搞什么?” 斯特凡愤怒至极,只要巴耶塞特支援一部精锐,哪怕是三千人,自己也能够彻底打败米兰沙,彻底吃掉帖木儿的右翼! 可现在呢? 眼看着自己的军队已经拼尽了全力,杀敌近万,米沙兰损失惨重,但却因为缺乏后备力量而无力向前,错失一次次赢下来的良机! 对面的米兰沙确定斯特凡已经投入了所有战力,决定再也不保留实力,将更多的预备骑兵投入到战场之中,斯特凡终于感觉到压力了,面对如潮水涌动而来的骑兵,自己的人开始不断倒下,最终被斩杀! 数量上的劣势,让斯特凡吃尽了苦头,眼看着塞尔维亚的重骑兵越来越少,而没有任何援军前来,斯特凡不得不下达了后退突围的军令。 战场上撤退,还是被敌人赶着撤退,对于一名将领而言是耻辱的,可斯特凡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如此,这是避免军队全灭的唯一办法。 斯特凡是讲义气的,虽然是撤退突围,却没有忘记巴耶塞特,派人给巴耶塞特传达了消息,就一句话:我要撤退了,一起走吧。 巴耶塞特拒绝了斯特凡的“好意”,决定战斗到最后一刻,凭借着精锐的奥斯曼禁卫军,巴耶塞特稳定住了中军,甚至还一度占据了上风。 但斯特凡的撤退标志着奥斯曼军队失去了左翼,米兰沙率领的骑兵可以直接杀过来,而沙哈鲁也没有辜负帖木儿的重托,联合安纳托利亚骑兵,投入了多达四万骑兵,在方圆不到十里的战场上,不断与西帕希重骑兵鏖战,并迫使其不得不后退,这也意味着右翼失利。 右翼失利,西帕希重骑兵被迫返回中军,可左翼失利的斯特凡并没有与巴耶塞特会和,而是带着军队跑路了,他带人跑到了君士坦丁堡,后来投靠了拜占庭皇帝…… 且不管斯特凡以后如何,此时的巴耶塞特彻底陷入了困境,为了稳住战局,不至于出现全面崩溃,巴耶塞特下令且战且退,退守到北面的一处山丘上居高临下与帖木儿的大军作战。 巴耶塞特的禁卫军拿出了弓箭,箭无虚发,射杀了一批批想要冲上山丘的帖木儿骑兵,帖木儿大军的攻势被遏制住,而西帕希重骑兵凭借着强大的战斗力,也不断维持着外线战局,血腥味变得越发浓烈,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帖木儿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孙子穆罕穆德,穆罕穆德才下达军令:“撒马尔罕重骑兵出战!” 赛马尔罕重骑兵是帖木儿最强的精锐,其绝不弱于巴耶塞特的西帕希重骑兵,但问题是西帕希重骑兵已经鏖战甚久,马匹与人员在超高负荷之下早已是无法坚持,而禁卫军的弓箭对赛马尔罕重骑兵又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战场演变为了屠杀! 巴耶塞特看着自己培养多年的绝对精锐就这样不断被毁灭,重骑兵一旦落马,便再无幸存! 西帕希重骑兵要没了,禁卫军也根本挡不住撒马尔罕重骑兵。 失败了! 巴耶塞特仰头看天,面色凄然。 自己终究不是真主选定的那个人人吗? 不! 我是不会失败的,我一定会卷土重来。 巴耶塞特想要拨转马头撤退,可就在此时,一支箭射中了身下战马的眼睛,战马惨叫地颠簸起来,没有防备的巴耶塞特直接摔在了地上,等他起身时,帖木儿的撒马尔罕重骑兵已经蜂拥而上…… 征服者闪电苏丹巴耶塞特成为了帖木儿的俘虏。 在帖木儿嘲讽巴耶塞特不自量力之后,还不忘写信告诉英格兰与法兰西的国王夸耀自己的战绩。巴耶塞特被俘之后,帖木儿失去了最强大的敌人,军队也四散开来,只有一个目的: 抢劫,杀人,毁灭。 一座座奥斯曼城池被攻陷,被焚烧,被屠杀,帖木儿甚至还抢掠了大量的匠人、艺术家、文人,为建造撒马尔罕积累财富与力量。 在审讯一个商人的时候,沙哈鲁告诉了帖木儿一个意外的消息:“大汗,有商人自马穆鲁克王朝而来,说在今年春日时,有大明的船队抵达了麦加城。” “大明的船队?” 帖木儿有些惊讶,亲自传唤了商人,问:“大明的船队竟然能越过重重大海,抵达了麦加城,莫不是骗我?” 商人连忙求饶:“是真的,我怎么敢欺骗大汗,大明的船队很是庞大,为首的将军名叫郑和,他们还在我那里买下了一匹长颈鹿。” 帖木儿脸色铁青,大明远在东面,竟然跨越重洋抵达了麦加城,若他们在那里登陆并出现在自己的后方? 不,不可能。 大明船队再厉害,也不可能愚蠢到隔着几千里发动攻击,等他们穿过沙漠,穿过中亚,抵达撒马尔罕,估计都已经累死了,还拿什么与自己战斗? 但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意味着大明朝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已经在伸出手摸向了远方。 自己的马鞭还没有挥向东方,他们倒先进入了西方? “掠夺人口与财物之后,将奥斯曼帝国的领土分封给巴耶塞特的几个儿子,让他们成为我们的藩属,之后返回撒马尔罕,我要东征大明,彻底恢复蒙古帝国的荣光!” 帖木儿冷厉地下达了军令。 西面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敌人,想要恢复成吉思汗时的版图,大明必须收入囊中! 东征的想法出现了二十多年,帖木儿曾派遣过使臣前往大明,沿途记录下来河流、城池、布防、地形地貌…… 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是时候再派遣一次使臣前往大明,拿到最新情报,然后马刀出鞘,杀掉卑微的南人,彻底统治那一片富饶的土地! 第七百零二章 欲取西域,先取哈密 大明,京师。 朱允炆并不清楚帖木儿与巴耶塞特的战争已经结束,但很清楚这一战的结果。 不出两年,西北局势将会发生剧变,到底要不要早一点引帖木儿东进,借此收服西域,朱允炆并没有下定决心。 虽是如此,但陕西还是收到了户部拨付的八十万两,这笔财政只有一个用途: 修路。 按照朱允炆的规划,需要在陕西投入巨大人力与资金,用混凝土道路将西安、兰州、西宁、凉州、肃州串联起来。 但如何安排道路,如何保障混凝土材料后勤,调动多少人力,几线同时施工,这都是问题。哪怕是将调五万卫所军士投入到混凝土道路施工之中,也不是短短一年就可以修通的。 修路很难,尤其是大西北,一旦入冬,过寒的天气很难保障施工质量。 虽然工部表示反对,朱允炆依旧力排众议,坚持将修路的重心放在西北方向,在朱允炆看来,帖木儿来或不来,大明都必须拿下西域。 原因并不只是后世思维,认为自己来一趟,不把版图弄完整无法给后世交代。 收回西域有着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大明现在的真正敌人不在西面,在北面。西北的北面是瓦剌,收回西域,可以直接威胁瓦剌的老巢,让其无法轻易挥兵南下,一旦其老巢空虚,大明的骑兵也不是不可以主动出击的。 有西域在手,瓦剌就不敢轻易动弹。 最主要的是,朱允炆想要西域的石油。 随着医用纱布不断生产,石油的供应是越来越紧张,哪怕是大明重新开了石油井,抽取石油速度也快了一些,但一年的产量还不到三千斤,一个月才划二百五十斤,这可不是一口石油井的产量,而是举国上下啊。 可没办法,大明这片土地石油本来就不多,浅层一些的石油油田更是稀少,大明现在也不具备深采石油的技术与条件,唯一能解决石油供应难题的,那就是西域…… 虽然距离遥远,成本巨大,但考虑到医用纱布事关军士性命,关键时候还能点石油当武器,相对而言,距离与成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片土地有油水,大明需要。 吸取汉唐时期的教训,想要长期控制西域,稳定西域,就必须将西域与中原关联在一起,让其服务于朝廷,有价值地活下去。 和要想富先修路的逻辑差不多,要想控制西域,那也得先修路。 修筑混凝土道路,是日后控制西域的基础。 一旦西域有人造反,大明完全可以急行军挺近,实在不行就杀一堆人,平叛嘛。至于敌人会不会也利用道路优势反过来对付大明,这问题就更简单了,隔着一百五十里设置一个混凝土城关不就妥了…… 道路穿城关而过,敌人想过路,没问题,先打城关。 反正混凝土材料筑造城关的速度远土夯更快,也节省人力,更结实耐用,哪怕是被人砍破了,也能修补好…… 如果他们真的勇猛,一路打过来,占领过来,也没问题,沿着混凝土道路,推进神机炮,遇城关轰城关,遇骑兵轰骑兵,夺回来就是。 “皇上,魏国公求见。” 内侍通报。 朱允炆点了点头,答应一声,低头继续审视着舆图,目光盯着西北方向。 徐辉祖行礼完毕,将文书高举,道:“宋晟在甘肃来信,胡濙已顺利抵达甘肃镇。哈密王安克帖木儿因为宋晟经略西北,惶恐不已,想要请求册封,使臣已入嘉峪关。”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严肃地问:“你告诉朕,眼下的哈密算不算大明的哈密?” 徐辉祖犹豫了下,道:“若以君臣论,是。若以臣民论,不是。” 朱允炆皱了皱眉头,图谋西域,必先图谋哈密。 但眼下的哈密既是大明的,也不是大明的,这个结果不是薛定谔那只即死即活的猫,而是真正的现实…… 说是大明的,没错,朝廷中不少官员是如此认为,毕竟哈密臣服于大明,称臣入贡,都是臣了,自然是僚属,连同哈密那一块地盘。 但对于绝大部分武勋与军人而言,哈密还不能完全算是大明的,虽然哈密朝臣入贡,点头哈腰,但大明军队没有完全占据哈密,没有实际的控制权。 概括下来,哈密是大明的羁縻之地! 羁,马络头也。 縻,牛靷(yin)也。 羁縻,原意就是栓马栓牛的绳子或皮带,引申为笼络控制。也就是说,哈密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大明的僚属,听从明朝的管理,但实际上他们拥有着高度自治,说反立马就能反的那一种。 需要明确一点的是,明代的哈密绝不是指后世哈密市,而是泛指哈密及其周围的一大片土地,历史上明代设置的关西七卫,那都算是哈密,只不过因为哈密面积最大,人口最多,以其为代称。 徐辉祖很清楚哈密这一块地的重要性,朱元璋也清楚。 哈密是西域与甘肃交界之地,在嘉峪关以西,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极为重要的枢纽之地。 元末时期,哈密由察合台后裔兀纳失里管辖。察合台汗国灭亡后,兀纳失里占据哈密称王,先为威武王,后改为肃王。 洪武五年,冯胜西征都已经打到了瓜州、沙洲(敦煌)一带,之后没有进一步向西攻取哈密,而是返回了嘉峪关。 洪武十三年,甘肃都督濮英请令西征,取得一定战果之后返回肃州。但在洪武二十年时,一直镇守西北的濮英随冯胜北伐,冯胜降服了东北的纳哈出并班师回朝,但负责殿后的濮英却被残元抓住俘虏,后自杀身亡。 濮英的死,打乱了朱元璋经略西北的计划。当时的哈密王兀纳失里见状,先是要求明朝开马市,没有得到答应之后就反目成仇,据守哈密,甚至在洪武二十四年的时候截杀了西域回鹘的朝贡使团,掠夺贡物。 朱元璋没有再忍让,派遣都督刘真及宋晟带兵讨伐。宋晟带兵攻破哈密城,生擒哈密王子别儿怯帖木儿、桑里失哥,兀纳失里带少量亲属逃走。 洪武二十五年,兀纳失里迫于宋晟与大明的压力,不得不朝贡称臣,朱元璋同意,并设置了安定、罕东等卫,形成了对哈密的战略包围。 洪武二十六年,兀纳失里在惊惧中死去,其弟弟安克帖木儿继王位,成为了新的哈密王,一样向大明朝臣,小心翼翼。 在朱允炆登基前两年,安克帖木儿还是很老实,在亦力把里进犯哈密时还主动告知情报,请求大明支援武器,一副老实人的面孔。 但在宋晟回京之后,安克帖木儿多少有些飘,但随着鞑靼与瓦剌在乔巴山附近遇袭,北元在明朝手中吃了点亏,特别是宋晟再一次返回西北,并成为了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史,为了买马,不是北出打劫瓦剌,就是向西购买亦力把里的战马,甚至就在哈密的安定等地设置了马市,大有组建大骑兵的架势。 安克帖木儿虽然在哈密,但也清楚自己不是宋晟的对手,这才不得不老老实实听明朝的话,现在为了自保,甚至开始学习马哈木,请求大明册封,以表示自己是真的臣服了。 朱允炆看着徐辉祖,认真地说:“安克帖木儿的使臣来了也好,可以让他们带话给安克帖木儿,大明在打造马场,希望他尽点力。” 徐辉祖问:“若安克帖木儿不想出力……” 朱允炆冷笑一声,有些不屑:“他不想出力,那我们自己出力便是。” 徐辉祖明白了,朱允炆这是不打算给安克帖木儿其他选择了,如果他不给战马,那大明就出兵去哈密抢战马。 “若我们占据哈密,我担心瓦剌与亦力把里会不安,甚至会将更多力量用于防备沐晟,而不是防备帖木儿。” 徐辉祖严肃地说。 朱允炆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亦力把里夹在大明与帖木儿帝国中间,其到大明嘉峪关还有一千多里的缓冲区,即哈密一带,但到帖木儿帝国,那就毫无缓冲区可言…… 如果宋晟真的在这个时候占领了哈密,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势必需要分散力量防备大明,到时候想借他之手削弱帖木儿更不可能。 “安克帖木儿没有其他选择。” 朱允炆不打算现在完全收回哈密等地,但打算多要点战马。 徐辉祖思索了下,确实也是如此,安克帖木儿还能咋滴,北面是瓦剌,他不敢去,西面是亦力把里,有仇,东面是大明,惹不起…… 只要不搬家,就只能送马。 朱允炆看了一眼舆图,道:“朕准备北巡,你也跟着一起去吧,至于京师防备,就交给茹瑺、陈迪、徐膺绪、刘儁与安全局负责吧。” 徐辉祖笑着答应:“能随皇上北巡,是臣的荣耀。” 朱允炆哈哈一笑:“不怕吃苦就行。” 吃苦? 徐辉祖有些莫名,北巡不是微服私访,跟着一大批人伺候,哪里吃苦去? 第七百零三章 入扬州,比前宋 八月十日黄昏,距离北巡日期还有六日。 朱允炆在武英殿传召解缙、朱棣、徐辉祖,然后让内侍拿出了衣裳。 朱棣对着镜子看着管家装扮的自己哭笑不得,解缙呵呵傻笑,因为他是个账房,多少有些斯文。但徐辉祖就笑不出来了,堂堂中军都督府府事,手握天下卫所,怎么能当一个牵马坠蹬的伙计呢? 郁闷的徐辉祖刚想申诉,转头看到了和自己一样装备的刘长阁,顿时笑了,感情下人不止自己一个,转头一想不对,刘长阁本来就是个下人,自己不是…… 朱允炆嘛,自然是财主家的小主人,上好的布料,还搭配了讲究的玉佩,配个折扇,风度翩翩,浑似一公子哥。 徐辉祖有些发懵,不知道朱允炆是什么心态,打算在皇宫里唱戏?这里也不是戏台子,自己也不是伶人啊。 “皇上,这是?” 解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朱允炆淡然地笑了笑:“北巡啊,朕给你们说过。” 朱棣脸色有些难看,前几天还答应陪老婆中秋节去登山的,这搞的,怕是要食言了啊…… 徐辉祖帮着朱允炆回忆:“距离北巡还有六日,不急着今日就换衣裳吧。”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拿出了一份文书:“走吧,在路上好好看看,身份可不能泄露。” 刘长阁侧身请道:“皇上,马车已准备妥当。” 徐辉祖彻底抑郁了,看着朱允炆、解缙与朱棣上了马车,自己刚想上去,却被刘长阁拦住了:“你是武勋国公,不适合进去。” “不适合进去?难道让我骑马不成?” 徐辉祖看了一眼旁边的高头大马。 刘长阁微微摇头,笑着指了指马车,又指了指徐辉祖的衣服:“武勋都会驾车,听说魏国公深谙此道……” “你大爷……” 徐辉祖差点暴走,我堂堂魏国公,你让我当马夫,赶马? 刘长阁翻身上马,看着还站在原处的徐辉祖,催促道:“伙计,人已齐了,还不上路?” “伙计?” 徐辉祖脸黑了起来,刚想发怒,朱棣冒出了脑袋:“少爷说了,可以出发了……” “呃,好。” 徐辉祖无可奈何,只好坐上马车,拿起缰绳抖动了下,原本在马车旁的内侍退到一旁,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朱棣翻看着文书,里面有朱允炆写得身份,简单概括就是少爷朱允炆带着管家朱棣,账房解缙,马夫徐辉祖与看护刘长阁,准备前往北地购置便宜药材,然后运到南京大赚一笔。 “北地?” 朱棣有些疑惑。 凤阳是在北面不假,但说是北地,多少感觉还差那么点意思。 宫禁军士看到马车缓缓而来,骑着马的人虽然穿着质朴,但那张脸还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不是安全局的那谁嘛,呃,赶马车的人似乎是魏国公啊…… 这马车里的人…… 天啊,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刘长阁亮出了腰牌,很和气地告诉一众军士,谁要是泄露了消息就请他们全家吃饭,然后骑着马缓缓离开。 此时天色昏暗下来,马车前挂着灯笼,速度有些慢。 刘长阁在前面开路,在马车身后不远,还有一些百姓装扮的人保持着三十步至五十步的距离跟着,徐辉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安全局的人。 马车抵达长江边,一行人便上了渡口的大船,接头的船夫还是顾三审。 乘船顺流而下,然后北上,便是扬州城。 南京至扬州距离不算远,不到两百里,又是顺水顺风,不需要朱允炆睡一觉,和朱棣、解缙、徐辉祖聊聊天,还没两个时辰就抵达了扬州渡口。 汤不平早已在渡口等候,将朱允炆等人迎到了一座宅院之中安置下来。 扬州是一座古代名城,其兴盛与京杭大运河脱不了关系,没错,这座城第一次以繁华惊艳世人是在隋唐时期。 当隋堤的杨柳吹出温柔,芍药的秀丽绽出秀丽时,任谁都难抵挡扬州的繁华。 无数才华富赡的诗人来到这座水木清华的城,用妙笔生花的笔留下了一个让后世人遐想的扬州。 不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也不说“春风十里扬州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就说张祜的《纵游淮南》: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听听,人生只合扬州死,如此令人拍案叫绝的诗句,足以说明扬州是当时文人心目中的天上人间。 呃,额外说一句,“月明桥上看神仙”的神仙,指的是妓人,和玉人吹-箫所指都一样,文人嘛,风流的很…… 朱允炆来这里虽然带了四个大老爷们,却不是来寻风流看神仙的,而是察访民情的。 自元末战乱后,扬州城死得就剩下了十八户,几乎可以说城里的人死绝了,但经过洪武三十一年,建文四年的休养生息,这座城池再一次焕发生机。 扬州城对于和平的封建王朝而言,都注定繁华,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是隋朝的杨坚、杨广父子。 仔细调查下历朝历代,无论隋唐还是宋元明,包括后来的清,扬州都是繁华之地,无论这座城经历过多少苦难与痛苦。 扬州北接淮水,与淮安毗邻,南枕长江,隔江就是镇江等地,向西是大明京师,向东是泰州,又有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粮草、盐、钱、铁运输的南北运输,只要走京杭大运河,必然需要经过扬州。 唐代时期,扬州富甲天下。 宋代时期,扬州繁华之名在外。 随着朱允炆商业解禁,新商之策推行,扬州人口与日俱增,从洪武后期的十二万增长到二十五万,繁华日盛。 天亮,朱允炆便起身,喊了朱棣、解缙与徐辉祖出门。 作为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扬州吸引来的人口,多是商人,尤其是朝廷正在疏浚会通河,所有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京杭大运河就会重新贯通南北,扬州将更为繁华。 许多商人在扬州置办房产,为的就是给子孙留个家底,一些百姓也离开了乡野之地,入城做点小本买卖。 看着一早便热闹起来的城,朱允炆感觉很欣慰,径直走向一家混沌摊,要了四碗混沌,刘长阁不用管,他已经吃过了。 摊点由一妇人与八九岁大小的男孩在操持,朱允炆看着男孩端过来热腾腾的碗,不由问道:“你不上社学吗?”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回客官话,先生知我家里苦,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准我每日晚至社学半个时辰。” “这是个好先生。” 解缙不由称赞。 教书育人,最重品德。如此先生知人苦,体人艰辛,没有生硬执行社规,对孩子与这家人是好的。 “你父亲呢?” 朱棣不由问。 男孩微微摇头,怯生生回头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我父亲去海上做买卖,船毁了,人也没有回来,家里欠下了不少债。母亲为了照顾我和奶奶,这才开了混沌摊。”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 朝廷开海禁之前,不少商人跟着水师船队下南洋,赚得盆满钵满,而在开海禁设置市舶司之后,下海经商的人更是趋之若鹜,数不胜数。 但问题是,海不是谁都可以去的,首先必须有一艘合格的海船,其次需要有优秀的水手与舵手,想凭着小帆船直接去南洋淘金,那结果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从这里来看,朝廷必须只审核船只,还必须检查出海的人员具不具备远航的能力,有没有能力应对风浪。 人死了,为利而死,没什么好可怜的,但盲目出海,可是害了不少人家。 “吃吧,都别愣着了。” 朱允炆看着混沌,有些哀伤。 妇人张罗着生意,早上来这里吃饭的人不少,多数是百姓与伙计。 一碗混沌三文钱,也算是薄利多销了。 朱允炆品尝了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临走之前看着妇人忙碌而不失笑意的脸,不由放松下来。 她失去了男人,孩子失去了父亲,但她担起了一切,以她一个人的肩膀。 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朱允炆带人走了,看着鳞次栉比的店铺,不由说:“北宋时,扬州最高商税达到九万贯,虽然执行的是二十税一的商税,但总得来说,商税已达十五税一,甚至是十税一,这也让宋时商税占比极高,支撑起了其朝廷运行。眼下扬州商税几何,解账房可知?” 解缙面露难色,扬州商税属于户部主管,这是夏元吉的专长,自己怎么知道。 朱允炆没有为难解缙,只平静地说:“去年扬州商税是六万五千贯,夏元吉曾预言,给扬州三年,商税可超前宋。你们想过没有,若大明真有前宋的财政,却无前宋的冗员、冗兵、冗费,那我们大明的版图将开拓到哪里?我们的战船将开往哪里?后世将如何评价建文盛世?” ps: 感谢v臭不要脸v读者打赏,惭愧,最近有点忙,实在没办法爆更,保证下个月补回来。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 第七百零四章 增加的盐价 前宋之富,令人神往。 若大明真有一日富堪北宋巅峰,又无“三冗”之祸,那这版图、这盛世岂不是远超盛汉唐? 朱棣深深看着朱允炆,他虽然年轻,却怀揣着令人难以揣摩与窥视的智慧,他对大明未来的勾画,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就如他提出想要收回西域,这一点就连太祖也只是想想,仅仅是想而已。 西域太远太远,远到大明国力只能控制在嘉峪关一线,再远下去,根本就无法控制,除了羁縻之策,笼络地方,根本就无法可行。 然而,真的不可行吗? 朱棣十分清楚一点,现在的大明朝与父亲朱元璋时期的大明朝有了许多变化,事关军略方面的变化就有三点: 其一,新军之策,让军士战力稳中有进。 其二,二炮局。新式火器的出现与应用,证明了其在战场上的威力,眼下朝廷正在积极扩大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就是一个显著变化。 其三,混凝土! 混凝土已经不再单纯应用于道路一个方面,济宁水柜中的闸门,京师英烈碑的方案,都证明了一点,混凝土是可以用来筑造建筑的,比如说城池! 大明难以守护关外,一个极大的因素就是缺少骑兵,茫茫大草原毫无遮拦,很难确保不被蒙古骑兵一口吃掉。 但如果在草原上突然多了一座城池,那事情就两说了。 大明打野战不厉害,但守城还是一流的,骑兵再凶猛,马也不可能飞到城墙上去,想骑着马爬墙是不可能的,只能用人堆,就是不知道蒙古愿意付出多少代价一座城一座城地啃过来…… 混凝土城墙的出现足以改变大明在关外的格局,即使是出了嘉峪关,也能够在嘉峪关外打造新的城池,到时候,大明军队完全可以将西域从羁縻状态转变为实际控制。 当然,这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朱棣隐隐有些期待,期待朱允炆能做到那一步,到时候,自己的名字也将标榜史册! 徐辉祖感觉热血沸腾,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金戈铁马的战场,没有父亲徐达与一干开国大将的风采,但自己追随的建文帝并不是一个昏庸的人,他有野心,也有计划,即不冲动也不怯懦,跟着他走,一定有自己比肩父辈的机会! 解缙目光中有些狂热,朱允炆的布局从来都不是一个方面的,他即重民生,也重军士,即重防守,又重进攻。 他对自己人很是仁慈,官员中冒犯者无数,犯错者不少,只要不是天怒人怨的大事,基本上官员都活得好好的,多数止步免官发配。同时他对外又是冷酷的,因为他的军令死了无数的安南人,北元人,日本人,南洋人。 经过四年的相处与陪伴,解缙依旧没有看穿过朱允炆,但现在解缙似乎明白过来,朱允炆想要的盛世,是宋的富裕,汉唐的霸气! 朱允炆不知道朱棣等人的想法,游走在繁华之中,察访着民情。 解缙看着不远处的商铺,道:“少爷可知这扬州城什么商人最多?” 徐辉祖呵呵一笑,朱棣连连点头,这个问题问得不错。 朱允炆走上桥,看着河上的船,笑道:“苏杭以丝绸、农货、番货为主,可扬州大不同,这里虽有丝绸、农活与番货,但占据主导的还是盐。” 解缙等人笑呵呵地陪在一旁。 大明盐场不少,主要为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广东、海北等盐场。 但论规模与地位,为首的是两淮盐场。 两淮即淮北、淮南,以淮河为界。淮北多是晒盐,淮南多是煎盐。 明代采取的是盐引制,一引是两百斤,一大引是四百斤(中后期偶尔会变动,甚至会达五六百斤)。 按照洪武年间数据,两淮盐场生产盐三十五万大引,而全国盐产量只有一百三十余万大引,两淮盐在全国盐产量中的占比是两成七,近三分之一。正因如此,民间还有“两淮盐,天下咸”的谚语。 “那我们去看看盐价如何?” 解缙提议道。 朱允炆微微点头,不远处就是一盐铺,明代盐铺类似于后世的代-销点,小卖部,但其售卖对象是散户,百姓,以斤售卖,不做也没有条件做批发。 盐,家家户户都缺少不得,生活必需品,自然少不了买家。 果然,刚进盐铺,就看到一老妪在买盐。 掌柜见老妪迟迟不肯掏钱,不由有些恼怒,见朱允炆等人进来,不由将老妪拉扯到一旁:“你就慢慢想吧,等会再与你论。几位客官,想要买多少盐?” 朱允炆低头看着盐篓子,里面的盐可都不是后世的白花花的精盐,而是粗盐,颜色有些暗,有些盐颗粒比花生米还大,不由问道:“这里没有精盐吗?” “精盐?”掌柜有些疑惑,连忙说:“客官说的是细盐吧,那都是贡品,咱这小店可没细盐。” 朱允炆无奈,后世八九十年代还要吃大粗盐疙瘩,指望大明生产出精细盐更是别想了,看来以后需要改进改进…… “盐价如何?” 解缙在一旁问。 掌柜笑呵呵地说:“诚惠十八文一斤。” “十八文?” 朱允炆看向解缙、徐辉祖与朱棣,这三位大爷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这个价是高还是低,身份最低的是解缙,那也是内阁大臣,根本不用自己去买盐,也不知道京师盐价多少。 老妪在一旁喊道:“掌柜,一个月前还只需要十四文,怎突然涨了如此多?” 掌柜脸色有些难看,无奈地朱允炆等人苦笑解释:“这盐价也不是咱家说改就改的,还需要看水商,看牙行不是,我这也是小本买卖,若便宜的话,亏本不说,牙行也不让干啊。” 朱允炆拿起一块盐粒,仔细端详着说:“你这盐铺开了多少年了?” 掌柜哀叹一声:“不瞒这位客官,我这盐铺开了也有十几年了,从来都是童叟无欺。” 朱允炆看了看店铺,从其老旧程度来看,差不多也有十多年,问:“不知掌柜是否还记得建文元年时,这盐价多少?” 掌柜点了点头,道:“记得,建文元年时,每斤合十文钱。” “那洪武朝呢?” 朱允炆继续问。 掌柜思索了下:“洪武朝盐价最高时是洪武二十四年之后,黄河夺淮毁掉了不少盐场,盐价每斤合十四文。” 朱允炆有些疑惑,反问:“黄河夺淮,毁去盐场无数,减产之下盐价最高尚只有十四文每斤,眼下天下太平,两淮灾荒也过去了,缘何反而达到了每斤十八文的价?” 掌柜苦涩地摇了摇头:“哎,不瞒这位客官,盐价怎么高起来的我也不清楚,但牙行规定了,每斤盐十八文,这是最低的价了,不信你去另一条街问问,他们有些盐铺要十九文、二十文都有。” 朱允炆见掌柜实在为难,便没有追问。 老妪为难不已,哀求掌柜能便宜一点,掌柜不敢答应,看着老妪从破旧的手绢里拿出了十四个铜板要交给掌柜,掌柜不由推辞:“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需要先拿铜钱去换成宝钞,买盐需要用宝钞,铜钱可不好使,在这里用铜钱,十四文只能合十三文用。” 老妪为难,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这也是朝廷的铜钱啊。” 掌柜摆手,坚决地说:“我们牙行有规定,买盐必须用宝钞,非宝钞则二十文需出一文跑路费,我们拿去兑换宝钞。”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止。 虽说铜钱、银两都存在着购买力,是眼下规定的合法货币,但为了让百姓家更认可宝钞,提升宝钞流通占比,缓解大明白银与铜钱不足的窘境,只能将宝钞与盐绑在一起。 朝廷与晋商商会、英烈商会等商人已达成协议,商人负责积极推动宝钞流通,而这小小的店铺虽然不起眼,却承担着扩大宝钞流通的重要使命。 没错,这给百姓带来了一些不方便,需要将手中的铜钱、白银兑换为宝钞再购置货物,但考虑长远,考虑眼下大明根本不可能有海量的白银输入进来,想要促使商业持续发展下去,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商人还是讲诚信的,答应朝廷的事并没有推诿,也没有拖沓,估计这也与其在安南大赚一笔有关。 “正好我需要去钱庄兑换,老人家把铜钱给我,我来出宝钞吧。” 朱允炆侧身,看向解缙。 解缙无奈,只好拿出了一张十文宝钞,另加了两张两文宝钞,接过了老人家手中的铜钱。 最初朝廷宝钞面额只有六种,即: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1贯。 但随着宝钞流通需要,朝廷必然需要制造一定的小钞。 在小钞面额设计上,户部提议最小是十文,然后每次加十文,至五十文。 但朱允炆考虑十文根本无法取代铜钱,下令设计了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五十文,合计五等,同时取消了大钞中的三百文、四百文,只保留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1贯。 这种小钞的设计与发行,为宝钞取代铜钱打下了基础,也让宝钞在市场中的流通变得更为通畅。 第七百零五章 盐政:边商,内商,水商 掌柜称量之后,给了老妪盐,用纸张包了起来,送老妪离开。 朱允炆示意解缙买一斤盐,然后问掌柜:“牙行给出盐价当真是十八文每斤吗?” 掌柜连连点头,抬手保证。 解缙让掌柜称量,说:“那这盐市的牙行在哪里,是谁持有牙帖?” 掌柜打量了下解缙等人,有些不安:“几位这是……” 朱允炆安抚掌柜:“我们是徽商,也想安顿在这扬州,这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多了解下,结识点手眼通天的人物。” 掌柜顿时乐了,这类商人扬州城不少,牙行的人虽然都不咋滴,说他们手眼通天是夸张了点,但在这扬州,寻常商人还必须依靠牙行。 “各行的牙行多在仁丰里,那里富户人家多,管理盐市的牙行冯成,对了,沿着街向北走二百步,那里有家明月货栈,他平日里多在那里。” 货栈,即邸店、榻房、牙行,多可以提供仓库,存储货物。 朱允炆谢过掌柜,离开了盐铺,刘长阁凑了过来,将目光投向了西面,低声道:“老妪买了盐就回了家,应该是住在西门附近的百姓。” 朱允炆微微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朱棣、徐辉祖只好跟着。 朱允炆对解缙等人说:“对于牙行,你们怎么看?” 对于这一点,朱棣多少有些无奈,感叹了句:“牙行,怕还是需要存在的。” 徐辉祖与解缙连连点头。 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来由的,来由是朱元璋。 宋元时期是存在牙行的,分为两类,一类是官牙,是朝廷设置在各地,协助衙署征收商税,管理市场的牙行,一类是私牙,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经纪人,其主要负责帮助官府校勘度量衡,征收商税、平抑物价,还可以帮忙辨识伪-币等。 牙行的存在是有其积极作用的,尤其是对大量货物交易而言,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人脉与能力,促成交易,让资源配置更高效率。但与此同时,一些牙行凭借着信息、人脉、官府给予的特权,把持街市贸易,操控物价,危害百姓。 而且经过牙行,牙行是需要抽取牙佣的,即中间费。 朱元璋不喜欢被人收中间费,加上牙行问题确实存在,于是在洪武二年,自己在京师盖了仓库和畜场,“,停积客商货物,及猪羊等畜”,让买家与卖家都来这里,直接面对面商议,“革罢官私牙行”。 总结:这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市场。 但问题是这广告词后世打出来都没几个人相信,万能的互联网都无法禁掉中间商,何况是这信息严重不对称的大明? 虽然朱元璋废掉了官牙、私牙,甚至在大诰中直接说了: 敢有称系官牙、私牙,许邻居里坊厢拿获赴京,以凭迁徙化外。若系官牙,其该吏全家迁徙,敢有为官牙私牙,两邻不首,罪同。 动不动就流放级别的处罚,不举报一起处罚,算是厉害了吧? 但问题是,朱元璋打不倒市场规律,干不过市场本身,牙行不存在,许多事就是办不了,这里货物拉过来卖不出去,价格便宜的亏死,那里货物收不过来,价格高死。 弄来弄去,朱元璋也没办法了,只好在洪武后期撤销了这些禁令,重新设置了官牙与私牙。只不过考虑到牙行问题,官府在管理方面十分严苛, 牙帖,就是官府控制牙行的一种方式,这玩意就类似于许可证,通常是两年、三年不等换一次,当然,换牙帖也不是免费的,不多,一石米。 当然,如果你不舍得这一石米,到期需要将牙帖上缴,以后也不能入这一行了,要想清楚后果。 充当牙行的通常来说都不是穷人,至少有家产,在行业里有人脉,尽量还得识字,要不然你怎么给客商登记呢,不登记好客商姓名、家庭住址、货物数目、交易金额,那是要吃棍子的。 朝廷承认牙行的存在,也支持其收取牙佣,但同时,需要在牙佣里抽取一部分上税,这是牙税,不能少了。别以为收入是税外的。如果隐瞒收入,私设小金库,一旦被发现,先打五十鞭子,打不死就革去牙帖,别再入行。 牙行死不了,这是大明的现实,老朱那么强硬的人都干不过,不得不承认,朱允炆自然是不会一刀砍掉牙行,不过眼下走访了几家盐铺,发现盐价确实在增加,而且增加的幅度有点大。 盐价增加,按理说朝廷的盐税也应该增长才是,但事实上不这样,刘长阁调查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并没有调整过盐价,也就是说朝廷盐引该卖多少,还是多少,盐价上涨与朝廷没关系。 那问题来了,盐价上涨是事实,不是官府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灶户可有减员?” 朱允炆询问。 刘长阁摇头:“据安全局调查,去年两淮盐场因救灾吸纳灾民,灶户还增加了三千,今年产盐不比往年少。” 朱允炆看向解缙:“你怎么看?” 解缙思忖一番,分析道:“既不是灶户问题,盐场产盐也跟得上,官府也没有调整盐引价格,按理说盐价应保持平稳,纵是有些波动,也不会超出两文钱去。可眼下盐价已从建文初年的十文每斤增加到十八文,短短四年近是翻倍,其背后怕是有人在操控。” 朱棣认同解缙的看法,将矛头对准了牙行:“牙行霸市,古已有之。眼下扬州盐价猛增,怕是与牙行脱不了关系。” 徐辉祖笑着劝:“管家还是莫太过武断,眼下朝廷对牙行的控制如此严格,他们就算是想-操纵盐价,怕也不容易吧,依我看,这背后怕是有更大的人物。” 朱允炆挑动眉头,徐辉祖分析是有道理的,牙行虽然贪婪,但他们毕竟是流通环节的末端,一头关联的是店铺,另一头关联的可不是朝廷,而是水商。 水商又关联着内商、边商,这三个商是个什么,这个问题关系着大明盐政,关系着盐价。 大明盐政采取的是专卖制,而专卖制的核心是开中制,就是商人将粮食等物资运输到朝廷指定的边疆地区,官府开具引目,即证明文书,然后商人就拿着这些引目去支取盐,拿出来贩卖。 也就是说,朝廷是以行销食盐的利益,换取商人的力役和实物,作为调剂军储及物资供给的手段。 开中制的运作可以打个比方: 假如边商常百业这个混蛋给甘肃送了一堆粮食,宋晟给他开了仓钞,常百业拿着这些仓钞去要盐引。 盐引在哪里? 在两淮! 于是常百业就需要坐小毛驴去到两淮的盐运司,找衙署人员核对好来仓钞,算清楚了,一共是一万大引,条-子开好了,去批验所支取吧。 常百业这还没到批验所的大门,沈一元跑过来拦住了常百业,打了个招呼就开始糊弄:“你把你手里的盐引卖给我算了。” 常百业不干。 沈一元继续劝:“你花几个月才从甘肃跑过来,如果再拉着盐回去,来回路上折腾需要多久了,还不如直接卖掉,也省了一大笔钱不是?再说了,淮盐也到不了你山西去啊,运其他地方你也没渠道,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可都是利息,你不心疼吗?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常百业心算:跑来跑去,路费,辛苦费,伙计费,粮食费,时间费,还有堪合手续费、盐引的纸张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一盐引成本大致是五百文。 于是常百业说:“你想要没问题,六百五十文一引。” 沈一元当即答应,买了。此时沈一元的身份就是内商。 但沈一元也是生意人,买下了边商手中的盐引,他自己也不可能把所有盐都吃肚子里,也就做个中间商,赚一笔而已。 沈一元拿着买来的盐引跑到批验所,下场配盐。 别以为拿着盐引取盐就容易了,这其中涉及复杂的利益。 且不说沈一元买下边商盐引支付的一大笔钱,他还需要缴纳如下的费用: 盐引都是成包的,包装是需要加钱的,不多,一包需要八百文。每引需缴纳五十文,存留司库,以备赈灶,这是赈济银。 对了,因为边商送给边军的粮食通常有坏的,需要罚钱,这是科罚银,一引缴纳个二百文就行。还有割没银,也就是称量下多不多,不管多了还是少了,你也得孝敬点银子。 下场支盐、运盐出场、过桥上堆,这些事沈一元一个人也干不了,伙计也有脚程钱,船夫的钱也需要沈一元来出。 而且弄出来那么多盐,垫付了如此多的资金,沈一元也不可能当天把盐卖出去,需要个把月时间,而这段时间损失的利息也得算进去吧…… 转了一圈,沈一元终于拿到了盐,打出了招牌:我这里有大量的盐。 商人梁文星听说之后,跑来找沈一元:“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沈一元想起自己在下场支盐过程中的辛苦与花费,盘算之后,对梁文星说:“你想要没问题,三两二钱一引。” 梁文星当即答应,买了。此时梁文星的身份就是水商。 从边商一引六百五十文,经内商,到水商手里的时候,一引已经涨到了三两二钱。而水商梁文星还需要转手一次…… ps: 这里的盐引,以大引四百斤计。 第七百零六章 盐背后的冤狱 梁文星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从内商沈一元那里买到官掣盐货之后,便取得了限帖(行盐凭据),有了限贴,便可以拉着盐卖给官府指定的盐店、盐铺。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如果水商买的是淮盐,那你卖盐的范围广,南直隶,江西,湖广,河南,运到贵州也行。 但如果水商买的是山东盐,那不好意思,你的盐帖限号,只能在山东境内卖,最多给你个开封府,你敢拉到南京试试,保准你一包都卖不出去。 不同地方出产的盐,有着不同的行盐地区。 水商梁文星看着一大包一大包的盐,这样直接卖给店铺是行不通的,需要将大包装拆解为小包装,一大引盐可以拆解为五十小包,一小包八斤。 弄妥当之后,梁文星带着大包小包的盐拉到苏州贩卖,找到当地的牙行商议价格。 考虑到换包装的费用,路上的费用,伙计的费用等等,梁文星决定一大包卖四两二钱银子,一小包九十文,大致一斤售价十文至十一文。 牙行议定价格,从水商手中买下盐之后,会与商铺约定好价格,咱们是十一文每斤买来的,大家也要过日子,一斤涨个三文钱不算过分吧,每斤盐最低十四文钱。 从这些事可以看出来,大明朝廷控制了灶户,控制了盐,只是控制了生产端,至于销售环节,完全是由水商、内商、边商、牙行、商铺来负责的。 朱允炆与解缙等人商议良久,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知道是边商提了价格,还是内商受到朝廷盘削太多不得不加价卖给水商,还是说水商为了更大盈利,与牙行勾结,以高价售出。 这是一个庞大的问题,不是揣测与猜想就可以找到的,朱允炆清楚自己遇到了困难,对刘长阁说:“不要让夏元吉等十六日再出发了,让他马上来扬州。” 朱棣与徐辉祖连连点头,解缙也只能默然。 对于盐政这一块,朱棣与徐辉祖只了解皮毛,解缙也对此没有深入了解,真正懂得的专业人才还是户部尚书夏元吉,让他来对眼下来说有好处。 越走越偏,周围已没几户人家,不远处分散着几个院子,皆是低矮的栅栏,连个围墙都没有。 汤不平从一棵树后饶了出来:“北面的那户便是买盐的老妪家,四口人,两个成年的孩子。” 朱允炆看了一眼解缙等人,笑着说:“我们没带手信直接登门不合适吧?” 解缙无奈,只好看向刘长阁,刘长阁自觉地安排人去买了一些糕点。 朱允炆带几人走向老妪家中,西面的茅草屋里冒着烟雾,倒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在庭院里坐着闲聊,北屋里传出了纺织机的声音。 “喂,你们是干嘛的?” 周磊抬头见朱允炆等人到了门口,不由起身问。一旁的弟弟周森也有些警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木棍一眼。 朱允炆隔着低矮的门说道:“我们是外地行商,路过这里口渴,想讨碗水喝。” 周磊打量了下,摆了摆手:“没水,走吧。” “谁啊。” 老妪听到动静,走出了灶房,看着朱允炆等人微微一愣。 朱允炆说明来意,老妪连忙上前拉开门,道:“进来吧。” 周磊有些不满:“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 老妪白了一眼孙子,转头对朱允炆等人说:“别放在心上,要喝水,那大缸里有。” 朱允炆笑着走向大缸,打开上面的盖子,低头一看,不由皱眉,转身对老妪说:“这水……” 老妪笑着说:“能喝。” 朱允炆知道能喝,但问题是没有了…… 老妪见朱允炆不说话,走过来一看,顿时面露惭愧之色,看了一眼周磊与周森:“我出门之前就说了,去打水,打水,这眼看都中午了,怎么还没打水?” 周磊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你不也闲着呢,把水打了不就好了?” 周森在一旁附和:“是啊,反正你一天天也没多少事可做。” 朱允炆看着老妪银发斑斑,有些佝偻的腰,不由皱眉,问:“这是你的孙子吗?” 老妪哀叹了一声,没说什么,走向一旁拿起扁担,挑了两个水桶,勉强对朱允炆等人笑了笑:“你们先坐着,翠云,招待下客人。” 堂屋走出一妇人,见人多,便转身拿来一长凳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有些怯生,低声道:“你们且坐着。” 刘长阁用袖子扫了扫长凳,朱允炆坐了下来,问妇人:“你这腿是怎么了?” 妇人无奈地说:“没什么,前些年受了伤,落下了病根。” “什么病根,明明就是冯家人打瘸的。” 周磊嘟囔了句。 妇人想要训斥,却找不出话来。 解缙在一旁问:“冯家人为什么要打你?” 妇人微微摇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回了堂屋。 刘长阁见朱允炆看了过来,将篮子里的糕点递了过去,对周磊、周森说:“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点心意,权当换水的报酬。” “你们是外地的商人?” 周磊没有接,冷冷地问。 朱允炆点头:“怎么,听你的语气,是本地商人就要被赶出去了?” 周磊冷漠地说:“本地商人敢进我们家门,早赶出去了。” “说说为何?” 朱允炆问。 周磊直接坐在了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没注意到刘长阁向前了一步,直接说:“我恨商人,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你说的商人,和冯家是什么关系?” 朱允炆继续问。 周森在一旁插话:“冯家是这扬州城的牙行,专管盐市。这差事原是我父亲的,但不知为何,我父亲被官府问罪,宅院也被抄没,母亲听说是冯家人在背后运作,去找冯家理论,却被打……” “闭嘴!” 妇人扶着门,厉声呵住。 周磊看了一眼母亲,哼了一声:“说说又如何?若当年不是你和奶奶非要让父亲打官司,直接缴没了牙帖,咱们家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还有奶奶,明明有钱可以疏通关系,却宁愿当个吝啬鬼,结果呢,我们没了家,父亲被问成了死罪,现在还在扬州大牢里蹲着,说不定下个月就被勾决处死了!” “别再说了!” 妇人厉声喊道。 周磊与周森见状,不由低下了头。 朱允炆看了看解缙,起身对妇人说:“我们虽是外地行商,但多少也认识一二官场之人,若是你们详细说说,或事有转机。” 妇人微微摇头:“不劳公子了。” 朱允炆没有勉强,而是看向周森、周磊两人,道:“你们不想让父亲昭雪出狱吗?” 周磊苦涩一笑:“谁不想?只不过你认识几个官场的人又如何,还能撼动扬州的不老松不成?” “不老松?”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 刘长阁有些茫然,自己也不知道这扬州城有个不老松。扬州毕竟不是京师,有些事只要不涉及安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送至安全局总部。 “你说的不老松,是谁?” 朱允炆问。 “水来了。” 老妪挑着水,晃着走来,然后提起水就倒入水缸,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只手捶着后腰,看了看翠云、周森与周磊,苦涩地说:“喝了水就走吧,小户人家可管不了你们饭。” 朱允炆没有生气,只是平和地问:“老人家一定知道谁是这扬州城里的不老松吧?” 老妪呵呵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朱允炆等人,走到灶房前停下脚步,回过头说:“是商人就好好从商,千万不要与官府有什么瓜葛。老身一把年纪了,可不想再害人。” 朱允炆看着老人走到灶房里,沉默了稍许,对周磊、周森说:“你们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周贤。” 周磊与周森同时说。 朱允炆点了点头,又问了句:“你们说的冯家,可是现在还管理盐市的牙行冯成?” 两人连连点头。 朱允炆没有再问什么,看了看有些破败的家,转身离去。 刘长阁将篮子放了下来,目光瞥了一眼灶房门口,那里有一道影子,佝偻而苍老。 离开老妪家中,朱允炆便对解缙等人说:“看来我们还是需要见一见这位冯成。” 解缙认可:“不成想此人还参与到一起案子之中,不过我更在意的是,谁能在这里当得起不老松三个字。”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查吧,不老松是谁,周贤因什么罪判入狱,盐市牙行是怎么变了人,一一查清楚。” 刘长阁答应下来。 虽然朱允炆身边只有一个刘长阁,隐藏着一个汤不平,但暗中的安全局人手可不在少数,不说安全局总部的人,便是扬州安全局分部的人,也足以将事情调查清楚。 皇帝出行,不可能没有暗卫。 夏元吉还在户部里算税账,突然收到密旨速至扬州,这才知晓朱允炆没按套路走,先一步进入了扬州城。不等夏元吉交接好工作,人已经被安全局送到了船上。 在夏元吉晚上抵达扬州之后,就被朱允炆请到了一处宅院里,说清了盐价的问题。 夏元吉有些惊讶,略一沉思:“京师盐价每斤也只合十文至十二文,这扬州周围便是盐场,谈不上多少运费,不应如此虚高,臣以为这背后必有人操纵。” 第七百零七章 牙行--冯成 不符合市场规律的价格波动,多数情况下都是人为的结果。 现在盐场生产没有问题,依旧是供稍微大于求,也没什么通货膨胀紧缩,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内部并没有新增税种,在这种情况下,盐价诡异上调,必然与边商、内商、水商与牙行脱离不了关系。 价格的问题,通常都是找可能有问题的人。 明月货栈,就成了朱允炆不得不“拜访”的地方。 朱棣、徐辉祖被安排伪装为安全局的人,去扬州知府衙门抽调档案去了,一时半会没办法回来,朱允炆只好带解缙、夏元吉前往明月货栈。 作牙行是有利益可寻的,就像是后世的中介,直播带货,其中的利益与猫腻很难说清楚。 货栈位于河畔,走不了几步就是码头,还听着几艘船,七八个伙计正扛着袋子走到货栈之中,站在货栈门口,可以看出里面宽阔不说,进深也不少,店铺直接通向庭院,怕是东西两厢的房子都拿来用作存储货物。 “谁是牙行,有大买卖。” 伙计一听有生意上门,连忙请到里面,然后说了句“稍后”,便跑到里间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头戴方巾,一身天蓝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的中年人便走了出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打量着朱允炆、解缙与夏元吉。 冯成心中暗暗吃惊,眼前三人静如山,有巍峨势,凭借着多年看人识人的毒辣目光,这三人怕不是普通的买卖人,至少是家大业大,说话还算数的主。 “三位,我是冯成,忝为扬州盐市牙行,墙上挂有牙帖,说和买卖,十日不成,我奉送宝钞百两以赔不是。” 冯成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朱允炆看了看冯成,此人口气倒是不小,什么都没问,就敢说出十日说和好买卖的话,怕是有些本事,至少人脉是不缺的。 “你也不问问我要买多少盐,就敢夸出海口?” 朱允炆径直走向椅子,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 冯成见状,高看了朱允炆几分,不是常年经商的人,怕是没有这份胆量,不是大户人家,也不会表现得轻慢。 “不管公子要多少,这明月货栈都可以拿出来。” 冯成很是自信。 朱允炆用手指敲打了下桌子,轻轻说:“八千大引,你可能说合?” “八千?” 冯成愣住。 八千大引折算下来可有三百二十万斤,两万多石,就以水商的价,一大引走四两二钱,是两万三千六百两!若由牙行说合,抽两个点,就是六百七十二两。 若中间再与水商运作运作,说不得自己一次可以赚千余两,乃至更多! 大买卖啊! 冯成虽是管理盐市的牙行,但在扬州从牙行里直接说合水商,一次要八千大引的可不多,除了一些巨商,如徽商等,很少有人能一口吃下如此多的盐。 “不知公子贵姓?” 冯成谨慎起来。 朱允炆淡然地说:“京师商人,年六百。” “年六百?” 冯成眯着眼,怎么也想不出来京师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姓年的大商人,不过冯成并没有多想,眼下京师也好,苏杭也罢,因为跟着朝廷下南洋冒出来许多商人,不少家族因此而发财,出来几个陌生没名气的也很正常。 “不能办?” 朱允炆问。 冯成笑呵地说:“八千大引,好说。只要公子真想要货,五日之后,必有准信。” 朱允炆盘算了下,五日之后“建文帝”就该抵达扬州了,到时候官场哆嗦,有人会收起尾巴、缩回手,怕是不好办事。 “两日,给你两日时间。” 朱允炆伸出两根手指。 冯成紧锁眉头,有些为难:“两日实在是太紧了,怕是来不及。” 朱允炆道:“你可以抽三个点。” 冯成连连摆手:“牙佣多少都是朝廷定下的,交易多少,收出几多,都需入账,可不敢加。”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那我额外奉送二百贯钞,你若还不能办,那我只好自己去寻水商或内商了。” 冯成怎么可能让到嘴的肥肉跑了,当即表示:“两日有些紧,可能在议价上吃点亏,若公子不嫌弃,两日后,还是在这里,如何?” 朱允炆微微点头:“越快越好,钱是小事,若我办不成此事,说不得会在家族中失了颜面,所以冯掌柜多多用心啊。” 冯成笑了。 原来是家族内部以商论优劣,许多商人家庭都是如此选拔接班人的,行不行,有没有能力掌管家族生意,派出去,做一笔买卖-比比高下,赢了的成为接班人,输了的成为掌柜,合情合理也服众。 这种人的买卖好做,虚抬下交易价也没有关系,此人会主动帮自己掩盖这一切。 朱允炆漫不经心地问:“我来时,听闻这盐价已涨到每斤十八文,这扬州还比不上京师,怎还如此价高?” 冯成见买卖敲定,心情放松之下也没在意,直说:“这事可与我们牙行没干系,水商涨了价,咱也得过日子不是。” “好端端的,这水商怎么还涨起价了?” 朱允炆继续问。 冯成摇头,只说句:“不太清楚,怕与内商涨价有关……” 朱允炆无语,再这样刨下去,是不是就与边商有关了? 冯成有些无奈,皱眉说:“其实,在我看来,这与水商、内商、边商都没多少关系。” “哦?” 朱允炆有些奇怪,价涨了,和他们没关系? 冯成点了点头,解释了句:“我也说不准,但总听到有盐商议论这开中制累人。” 夏元吉黑了脸,呵斥:“开中制已运作多年,从无有问题,如何能说此制累人?” 开中制不是明朝的发明创造,宋代的时候就有了,朱元璋认为这一套方法很是不错,朝廷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向边关运输粮食,保障了军需,商人凭借着仓钞到盐使司或商人汇聚之地,转手卖掉仓钞大赚一笔,期间内商、水商也能大赚一笔,大家都有利可寻,洪武年间的盐价也稳定在八文至十文,从来没有猛增过。 朱元璋不像宋代,虽然也征收盐税,每年也可以得两百来万两,占当时国库收入近一半(一半指的是总收入的银子,没折算粮食),但大明的盐价普遍偏低,比如宋代盐价通常是每斤五十至七十文。 纵向对比下大明,就知道朱元璋多爱护子民了。 别以为盐价升一点点影响不大,宋代的诸多财富,就是靠盐税支撑起来的,这毕竟是必需品。许多王朝一遇到困难,就会调整盐税,百试百灵,来钱快的很。 元末的私盐贩子张士诚为啥家大业大,还不收百姓税,人家卖盐的,谁看得起那点粮食税?随便扣出来点钱,买的粮食都吃不完。 盐价高低,直接影响着民生。 唐时一家五口“三日食盐一斤(与其杂质有关)”,一斤盐按三十文计,一个月按十斤计,仅仅是一个月的花销就是三百文。三百文啊,唐代百姓一天可赚不了宋代每日百文的工钱。 再看明代,“大口岁食盐十二斤,小口半之。” 按照一家夫妇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开算,一家每年需要买盐六十斤,若以每斤十文来计,一年花费六百文,一个月花费五十文,寻常百姓家的收入来看,大致是一日半至两日的工钱。若涨至每斤十八文,那一年就需要花费一两单八十文,每个月折九十文,两三日工钱。 如果后世有人告诉你,拿出一日工资买这个月的盐,十二天的工资买一年的盐,你会怎么想?涨价之后,就是拿一个月的工资买一年吃的盐,会不会觉得极为肉疼? 但你的肉疼,却是封建王朝中无数百姓不得不面对的日常,他们需要吃盐,尤其是干力气活的人,摄入盐更多。 盐价涨一文钱,对百姓都是压力! 朱元璋清楚这个道理,所以采取的是开中法,直接控制生产端,虽然没有抓销售端,但算来算去,在保留商人一定利润的基础上,百姓还是可以吃到低价盐的。 而且开中法为洪武年间的北伐、边关驻守做出了极大贡献,节省了朝廷多少人力物力,眼下这个牙行冯成竟然大言不惭,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开中法。 这哪里是对开中法不满,这是挑战太祖爷朱元璋啊。 夏元吉呵斥对方,是提醒他说话注意点,小心祸从口出。 冯成没有多少介意,大家都是商人,扯几句总不碍事:“我也只是听其他商人如此说,具体如何,咱也不清楚。” 就在冯成与朱允炆商谈时,一个身穿皂服的衙役走了进来,也不顾冯成有客,上前就说:“皇帝即将北巡,十六日会抵达扬州,这段时间盐价调低,每斤十文。” 冯成面露难色,连忙起身:“王班头,每斤十文我们牙行可担不起啊,店铺收来盐的时候已经是每斤十五文了,这不是让我们亏本吗?” 王班头一瞪眼:“亏本是你的事,这是上面的意思,办砸了小心你的脑袋。” ps: 明天要搬家,休一天。 呜,等到十月告诉大家我在忙啥事,就可以理解我为啥这个月没办法爆更还请假了…… 欠下的十月与十一月都会补,说到做到。 希望大家理解。 第七百零八章 不老松刘詹 朱允炆盯着嚣张跋扈的班头,如此穿公服下命令,显然是受人指使。 看吧,早来几日还是有好处,晚点来,这扬州城的盐价问题又被遮了过去,鬼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出来。 冯成虽然是牙行,但毕竟需要听从官府的话。 班头走了,冯成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里,愁容满面:“哎,这是要逼死人啊,皇帝也是,好好待在京师不好吗?干嘛非要北巡,多余!” 朱允炆嘴角一抽,刘长阁手腕沉了下,几乎就要动手干掉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家伙,解缙与夏元吉也暗暗吃惊,这小子胆子也太肥了。 “这盐价高低,都是官府说了算吗?” 朱允炆没有在意对方的不敬。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皇上出来巡视,地方衙门为了政绩,为了官服官帽,总需要伸手掩盖一些问题,而现在的扬州城并没多少问题,关系百姓最大的问题就是盐价疯狂增加。只要以政令的方式,将盐价拉低下来,皇上如何察访也没多少问题。 冯成哀叹一声:“我们牙行若不听衙门的话,日后还怎么立足?这下要有不少盐铺出血,甚至是破产啊。而我,也会成为罪人。” 解缙不假思索,问了句:“衙门控制盐价不过也就几日,皇上北巡只不过是路过扬州,损失不了多少吧?” 冯成摇了摇头。 夏元吉在一旁解释道:“眼下盐价每斤十八文,陡然降至每斤十文,一旦消息传出,百姓就疯狂囤盐,到时盐铺会因大量出盐而亏损巨大,甚至被迫关门。” 解缙顿时明白过来,这些盐铺想关门是不可能的,扬州衙门怕是不会同意,否则“建文帝”真的抵达扬州看到如此萧条,这扬州还怎么飞扬…… 朱允炆感觉得到,盐价的问题绝不是牙行一方面的问题,甚至可以说牙行的责任很可能是最轻的。至于冯成涉及到的案件,还需要等后面再调查。 走出明月货栈,朱允炆、解缙与夏元吉到了一家酒楼,谈不上什么高档,只有两层,往来的多是布衣百姓,也偶有商人在这里落脚。 至二楼,要了几个小菜,朱允炆等人尝了尝酒水,虽是烧酒,相比京师酒楼还是差不少。 隔壁桌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长胡小眼,名为陈大山,一个络腮大嘴,名为楚翰,两人一杯接一杯,颇有借酒消愁的意思。 陈大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说说老哥哥,我们边商容易吗?为边塞运了多少粮,多少屯田都是我们在打理,不说有功德,至少我们问心无愧吧,缘何落到这个地步?” 楚翰被说到痛处,悲戚一声:“又有什么办法?这事没人管得了啊,内商不接手,我们手里的仓钞就只能一直烂在手里,他们这是在逼迫我们降价啊。” 朱允炆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可以断定,这两位商人是边商,即给边军送粮等换取仓钞,来这扬州打算卖掉仓钞换取银两的,可现在他们手里的仓钞并没有办法出手。 夏元吉似乎明白过来,低声对朱允炆说:“若边商手中仓钞迟迟无法折算成银两,那边商也不可能一直留宿在扬州,他们最大的可能是停留几个月,然后贱卖掉仓钞,如此一来,利润可就是内商的了。” 朱允炆微微摇头:“内商如此整齐地不接受仓钞,刻意让边商手中的仓钞无法出货,绝不是一个商人两个商人可以做到的,怕是内商也收到了消息。” 夏元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此说两淮盐场出现了极大的腐败,而他们正在用一只手操控盐价!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解缙看了一眼旁边的商人,对朱允炆说:“要不要与他们谈谈,问出几个名字来?” 朱允炆笑了,解缙说的没错,与其揣测,还不如找几个名字,直接找上门问问情况来得快捷。 “两位,可否拼个桌,在下也是边商。” 朱允炆起身走了过去,脸色阴郁。 陈大山与楚翰对视了一眼,听闻是边商,不由起身:“请坐。” 朱允炆入座,陈大山让伙计添了碗筷,才开口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哦,年公子,久仰久仰。” “你听过我的名字?” 朱允炆有些惊讶。 “呃……” 陈大山郁闷了,眼前的这家伙咋不开窍?这是客气话,懂不懂啊。 朱允炆淡然一笑,转而变得忧郁起来:“哎,不知两位兄长是哪里的边商,今年这仓钞不好出手啊。” 楚翰与陈大山被说中痛处,同病相怜之下,直接说了出来。 陈大山是辽东边商,楚翰是大宁-边商,两人都是蓟州人,虽不同乡,却也有些乡谊。 楚翰感叹:“我与陈兄不过是小商人,手中持仓钞合起来也不到两千,但这仓钞若不出手,我们就活不下去了啊,一旦亏了这次,那来年谁还敢做边商。” 《仙木奇缘》 朱允炆眉头紧锁。 大明朝边疆粮食供应有三个渠道,一是卫所自己开垦土地,军屯。二是朝廷运输粮食,这一点往往存在于海船能抵达的地方,如辽东。 这第三个渠道,就是开中法,是商人运输粮食抵达边疆卫所或城镇。 别小看开中法之下边商送的粮食,据洪武年数据,边商给边疆输送粮食每年近二百石,这个数目是庞大的,数十万将士就指望这里的粮食来活命呢。 比如凉州、甘肃、嘉峪关等地,那里的士兵是需要吃饭的,你说搞军屯,让你搞能搞出多少花样来?哪怕是把戈壁滩都算你家里,一年又能收多少粮食? 军屯对贫瘠的地区来说并不足以自给自足,朝廷不愿意也不可能每年征调几万几十万百姓给边疆输粮,那唯一的办法,唯一的主体,那就是边商。 一旦边商利益受损,他们不干了,后果可想而知,朝廷将不得不动用大量人力去干这些活。 可百姓是要种地的,不是去送粮食的,来回一趟大半年,谁愿意干这苦差事? 商人,只有为利追逐的商人! 边商这里出了问题,他们无利可图之后,会退出,他们退出就会从根基上毁掉开中法,开中法不能正常运转,那边境就收不到商人送来的粮食,边疆没粮食就会给朝廷要,朝廷就得找人送粮食…… 一重重问题,一重重都是成本,归根到底,只要大明还需要使用开中法,就必须让边商这一环得到利益。朱元璋如此一个小气的老板都知道这一点,给其留下了一定的利润空间,可现在有人不想让边商得利了。 “亏,要亏多少?” 朱允炆问。 陈大山苦涩不已:“我们二人,以两千大引计,一引本钱是五百文,合计本钱一千两。眼下出仓钞困难,加上来这扬州已有三个多月,依旧没办法出手仓钞。再这样下去,想要以六百文一引是不可能了,五百文我们都愿意卖出,若还是卖不出去,只能每引四百文,甚至是……” 朱允炆皱眉。 亏损生意也要做下去,只是为了不亏掉全部。 不少人可能会骂这两个人:你们蠢货啊,扬州卖不出去仓钞与盐引,你就不知道换个树挂绳子,比如去南京?去苏州、杭州? 两浙盐场也是有盐,有内商,有水商的嘛,非待在扬州吗? 事实上,他们还真的只能待在扬州。 大明行盐是有区域限制的,哪里产出的盐,只能在哪个省,哪个府卖,这是有规定的。相应的,边商手里仓钞自然也是规定好了将仓钞换为盐引,支取盐的地点。 对于北面的许多边商而言,他们仓钞想要出手,唯一支持他们以仓钞兑换成盐引的地方,那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天下之大,但能给这些边商办这件事的,只有这一家,想要拿着两淮的仓钞跑到苏州、杭州去,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守着,等着,耗着,直至在绝望中选择主动降价,然后亏本离开。 朱允炆虽然不是生意人,但也清楚价值规律,清楚市场规律,天下不可能掉馅饼,商人也不可能亏本做买卖。 义不行贾,仗义疏财,要么是家财万贯不愁吃穿,要么就是为人豪爽,脑子不好使,绝大部分商人都是纯碎求利的,无利不起早,无利谁干活? 后世绩效奖励来奖励去,荣誉奖励已经让位于物质奖励了,商人也需要物质奖励来激励,也需要拿钱养活掌柜、伙计和家人。 开中法眼下还必须运行下去,不能让这些人放弃边商的身份。 朱允炆沉思良久,开口道:“内商不愿意接手盐引,应该是有人在这背后捣鬼吧,会是谁这样针对我们边商?” “谁?还能是谁,不老松呗!” 陈大山咬牙道。 朱允炆皱眉:“这不老松是谁?” “你竟然不知道不老松?” 陈大山与楚翰都惊呆了。 朱允炆解释说自己是新成为边商的,第一次来扬州,这才消除了两人的疑惑。 陈大山叹了一口气,严肃地说:“这不老松,可是一位厉害的老翁,姓刘、名詹,听说其极有背景。” 刘詹? 朱允炆怎么也想不出来,扬州知府衙门里似乎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第七百零九章 朱允炆要收盐引 没印象。 朱允炆沉思了稍许,轻声说:“虽我是第一次来扬州,但衙门中人还是知道一些,可从未听过刘詹之名……” 陈大山见朱允炆疑惑,便苦叹:“刘詹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提了,转而名作不老松。此人极有背景,听说曾侍奉过太祖爷,后被委任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同知,但其仅仅做了两年,便告老致仕。自牙行再开之后,其影响越来越大,就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运使、同知都需要卖他个面子,听闻批验盐引所与巡检司都有他的人。” 朱允炆眯着眼,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同知,可以说是盐使司运使之下第一人,掌握有实权,此人虽然只做了两年,却能安插进去如此多亲信,对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有着极大影响,怕是不简单。 “这扬州还有如此厉害人物。” 朱允炆感叹。 陈大山、楚翰连连点头。 可大家都为利,人家动动手指头的利就能收获无数,谁管什么边商死活。这边压低边商,低价买入,然后囤积高价卖给内商,这其中的利益可不是几千两。 “你们应该听到了吧,皇上即将北巡,这第一站来的便是扬州。” 朱允炆提醒。 陈大山、楚翰对视了一眼,连连摇头。 楚翰叹息:“年公子啊,皇上北巡,一不是我们所能轻易见到,二来即便我们见到伸冤,皇上就能管得了吗?” “还有皇上管不了的事?” 朱允炆面色凝重。 陈大山摆了摆手:“不是皇上管不了,而是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能为这点小事而插手,耽误了行程。再说了,即便皇上用心,也会先派遣御史、户部来核查,可这扬州官场怎么查,如何核对账,都是没有问题的,天衣无缝的事,如何能定罪?” 楚翰悲愁地说:“即使朝廷查到不老松刘詹头上,也无可奈何。要知道我们边商手里的盐引卖不出去,就如同运来粮食卖不出一个道理,商人卖不出货物,朝廷谁会管?若朝廷今日管了此事,他日其他行当售卖不通,朝廷也要管吗?一旦朝廷介入过多,对商人可不利啊。” 朱允炆算是听明白了,他们不相信朝廷能处理刘詹,知道此人狡猾,没有漏洞,还顾忌朝廷会因此事而过多干涉经商。 “眼下商人已经没办法解决问题……” 朱允炆深深看着两人。 楚翰与陈大山低下头,没错,是这个道理,但大不了亏一次本,但若找朝廷最后还没搞定的话,日后怕是彻底无法从事边商了,以后这扬州城估计也是进不来了。 宁吃眼前亏,也不能断了后路。 朱允炆见状,起身说:“滞留在扬州的边商有多少,手里有多少盐引,我全收了,会如何?” “你?” 楚翰与陈大山瞪大眼,来回打量朱允炆。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你一个边商想要跨行成为内商啊?你知不知道内商也需要听不老松刘詹的,要不然你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谁给你办-证,去盐场谁给你支盐,去批验所,谁给你批准? 真以为收了盐引,你就有钱赚了? 一旦打破了规矩,得罪了刘詹,这扬州没你的立足之地啊。 陈大山好心提醒:“年公子切莫冲动,成为内商,还需下场支盐,其中的门道深的很,没有熟人领路,是一斤盐都别想从盐场带出来啊,况且与那不老松为敌,还可能会祸及家族……” 楚翰也在一旁劝。 这件事确实不能头脑发热,亏了一切不说,还得罪了这扬州大人物,人家若真有什么后台,一句话的事,说不得就会有衙役上门找茬,检查检查防火措施,卫生、安全通道之类的事。 朱允炆并没有接受两个人的好意,下定了决心:“你们手中的盐引,我收了,去年什么价,我就多少价来收,如何两位没意见,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皇家中央钱庄去交易。” “年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事很大,要不要与家里的人商量商量?” 楚翰虽然很想交易,但眼前公子明显是年轻气盛,不知江湖深浅,这若一步踏错,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朱允炆呵呵一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个家,我说了算,怎么,两位不愿意交易?” “不,不,我们愿意。” 楚翰与陈大山见朱允炆如此坚持,也不再勉强,反正他们所求的只不过是利,能走往年价,至少还能赚个几百两。 “走吧。” 朱允炆带解缙、夏元吉、刘长阁等人到了中央钱庄。 在户部提供支持,皇室提供信誉保障的基础上,皇室中央钱庄的数量越来越多,整个大明已有五百余分店,只不过有些分布不均。 三百余家都集中在了南直隶、北直隶、浙江、江西、广东、广西、河南与山东,越向西,数量越少,山西与四川还好一点,像陕西、云南、贵州、湖广,整体上中央钱庄的数量并不多,如四川大省,也不过只开了八家分店。 这也急不得,扩张必须保证有充分的资金作为准备金,有吸纳与放贷的能力,西部一些省份百姓生活并不好,手里都没几个钱,没办法吸纳存款,只能以商人为主体,如果商人不来不去,那这钱庄就无法运作下去。 别看扬州城不大,却有着三家皇家中央钱庄,一座位于扬州京杭大运河大码头附近,一座位于扬州逐渐扩建的西城,一座则位于中城区域,位置优势极是明显,因为这座钱庄的隔壁斜对门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两者大门距离不过五十步。 无防盗 朱允炆、陈大山等人去的地方,正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旁的皇家中央钱庄,这里的生意不错,进出商人不少,还有二十几人坐在不远处排队等着叫号。 “先在门外取号。” 陈大山见朱允炆想要一头走进去,连忙提醒。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无奈,只好拿出自己的玉贴,持有玉贴入皇家中央钱庄者无需排队,主事亲自接待。 陈大山与楚翰惊呆了,听说皇家中央钱庄自开设以来,玉贴发行的数量还不到二十张,唯有存在钱庄钱钞不下五十万的富户方才有资格享受。 没几个商家愿意拿出五十万放在中央钱庄的,除非其身价过百万,只有这样,才不影响其日常运作。可整个大明就没几个如此巨贾。 年六百? 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商户,竟拿出了如此珍贵与罕见的玉贴? 看来对方想要收购边商盐引,不是没实力的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夏元吉代表户部在中央钱庄里注资可不少,中央钱庄如此快速的增长,没户部的资本支撑是不可能的,他手持玉贴很正常,像解缙、刘长阁就算了,有个铜卡就不错了,实在是没那个财力。 钱庄主事娄安听闻有人手持玉贴而来,不由连忙出门迎接,这一幕也惊到了不少商人,眼睁睁看着娄安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引朱允炆等人走到了贵客厢房,不由纷纷揣测起其身份。 娄安引众人落座,自有人送茶,娄安又亲自鉴定了下玉贴,确系无疑后,方开口:“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想要取钱,还是存钱。” 朱允炆将茶碗推到一旁,认真地说:“我打算让中央钱庄帮我打个招子,挂在门外。” “招子?什么招子?” 娄安有些不解,再说了,这也不是钱庄的业务范围。 朱允炆轻轻说:“我愿以每大引六百五十文,收购所有边商手中仓钞或盐引,仓钞或盐引到,钱庄即刻提取钱钞,当即付清。” 娄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犹豫了下,说:“公子取钱,中央钱庄照办。只不过这招子,钱庄这边不好挂。若公子不介意,可自行找人广而告之。” 钱庄不是某个人的仆人,虽说要服务客户,但给其打广告,不是钱庄的本分。超出权限与范围的事,娄安不敢做。 毕竟中央钱庄分店有着严苛的管理制度,每个月都必须向京师奏报巨细与账务,若被人告一笔自己违规办事,那后果可就有点严重了。 夏元吉见状,帮着娄安说了句:“他也是个懂规矩的人,招子倒还简单,相信这两位会帮我们。” 陈大山、楚翰当即点头,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虽然我们是小商人,但在这扬州城还是认识不少边商,传个话还是没问题。” 朱允炆点了点头,让中央钱庄准备十万两宝钞,这自然是由夏元吉来提供信物、凭证,考虑到身份保密,夏元吉与娄安在另一间房里勘验过身份后,娄安有些打摆子,腿脚晃得厉害。 户部尚书亲自来取钱,那外面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娄安脑子转得很快,出来见到朱允炆的时候差点扑通跪下,强忍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才将事情交代清楚。 朱允炆只是平静地让解缙拿出一千三百贯宝钞,然后对陈大山、楚翰说:“按六百五十文一引,这些足够买下你们手中的两千盐引,交易吧。” 第七百一十章 打破垄断,内商离心 小桥流水,别是优雅。 刘家。 刘詹已经六十八了,坐在树下的藤椅里,斑驳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一旁还有两个年轻的丫鬟在侍奉。 下人走近,轻声禀告:“老太爷,淮安批验所大使孙德来了。” “带了多少礼?” 刘詹张口问。 下人笑道:“两箱,看着挺沉。” 刘詹本摆了摆手,一脸不屑:“两箱还不配见我,让他有什么事去见二老爷吧。” 下人点头答应。 刘宁是刘詹的二儿子,负责打理刘家大小事,见孙德前来拜访,也没嫌弃对方一千两银子少,客气地问了问话。 孙德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再过几日,皇上便会抵达扬州。若皇上视察两淮都转运使司,批验所,若是没有内商支盐,大家都空闲着,怕是会生乱子。要不要让内商收一收边商的盐引,也好办差?” 刘宁清楚孙德的担忧,朱允炆善于察访民情,不怕他去两淮都转运使司,就怕他去盐场或批验所,如果这两个地方空无一商一伙计,那事情就麻烦了。 可此时让内商将边商的盐引收了的话,三四个月的运作时间就白运作了,本来想要在边商身上咬一口肉来,现在眼看着肉就要出锅了,你告诉我要倒掉? 刘宁严肃地看着孙德:“孙大使,让内商收走边商的盐引必是不可行,运作良久,眼看着边商就要熬不住了,若在这个关头泄气,边商可不会折价售出,甚至可能反过来涨价威胁我们。” 孙德见刘宁如此说,心头一沉:“可盐场、批验所不能没人……” 刘宁冷着脸:“没人你就不知道找人吗?灶户也好,伙计也好,只要让他们装扮为商人支盐,混过皇上的眼睛便可。皇上金贵,即便是去盐场与批验所,也就是看一眼,不可能停留多久。” 孙德无奈,想了想也只能如此。 就在孙德想要告辞时,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见孙德在,便凑到刘宁耳旁低声说:“二老爷,有人大量收购盐引,走的是往年的价。” 刘宁目光一寒,锐利的杀机闪现而出,看了一眼孙德:“回去安排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孙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感觉到刘宁那一刹那的杀机,不敢多问,告辞离去。等孙德走出刘家之后,还没等回淮安的批验所,就听到了那个惊人的消息: 有人大肆收购边商手中的仓钞、盐引。 孙德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与刘家对着干,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死定了,孙德不打算继续留在杨家,而是想马上离开扬州。 在经过一条巷道的时候,孙德沉思着后续的安排,不想没怎么看路,与一人撞在一起,蹬蹬后退两步,胳膊有些疼,不由怒吼:“你他娘走路没长眼睛?” “噗!” 一个拳头直接捶在了孙德的腹部,孙德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地弯下腰,刚刚感觉到嘴角流出来了什么,后脖子就挨了一击,顿时昏了过去。 一个麻袋罩住孙德,被人扛起上了船。 刘宁此时正在发火,刘家运作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让边商吃尽苦头,不得不折成低价卖出手中的盐引,可现在竟然跳出来直接收盐引,还是大量收,走往年价! 刘詹看着愤怒的刘宁,沉思一番,才笑道:“买下盐引又如何?手里握着盐引,他就能拿出盐吗?拿不出盐,那就是一堆废纸。” 刘宁明白父亲刘詹的意思,毕竟下场支盐才是最关键的环节,没有刘家发话,哪个盐场也不可能放盐,哪个批验所也不可能给他放行。 花一大笔钱,买一堆废纸,这就是蠢货。 刘宁想明白过来,但依旧有些不甘心:“父亲,有人跟我们作对,要不要教训教训他,否则其他人如何看我们?” 刘詹呵呵笑了笑,摆手说:“没这个必要,盐场、批验所都是我们说了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自己是多愚蠢,会哭着求着有人能买走他的盐引。” 刘宁想了想也是,下场摆清楚,让所有人看到,远比其他说教有效果。 朱允炆放出了消息,抛出了诱饵,却没有等大鱼上钩,等到的只是小鱼小虾。这扬州城中想要给不老松表忠心的不少,出面警告朱允炆走路小心别摔跤的也不少。 夏元吉见刘家人没有动静,便提出了建议:“边商乐得出手盐引,也好早日离开这扬州城。我们今日买下盐引并不在少数,对方依旧沉得住气,怕是吃准我们无法下场支盐。” 朱允炆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分析得没错,他们想让我们看着盐引成为废纸,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支取一批盐出来,到时候他还能没有任何动作吗?” “此人操控盐场与批验所,我们以商人身份去处置,怕是过不了关啊。” 解缙提醒着。 朱允炆平静地说:“这点我自有安排,对外传出消息,就说年家会在两日内支盐万引,到时愿以往年均价发售给水商。” 夏元吉与解缙对视了一眼,见朱允炆胸有成竹,自是点头应下。 支盐的地方在盐场,扬州城本身是没有盐场的,虽然这里有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但距离扬州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处盐场,虽然其产量不到万引,全部给出去,也只有六千引,但朱允炆只不过是想告诉其他人自己真的可以拿盐引支取出食盐,仅此而已。 朱允炆散出去的消息让扬州城轰动了,无数盐商议论纷纷,不知这年六百到底是什么来路,受人警告之后不仅不收敛,还敢将手伸向了支盐一块。 就在一众内商等着看好戏的时候,消息突然传了过来,年六百自盐场支取了一万引盐,不日即将抵达扬州城。 有消息灵通的内商这下开始慌了,是真正的慌了。 以前的时候,是不老松刘詹说了算,他说咋办大家咋办,他说不收边商盐引,那大家就不收,坐等时机到了再发财。 可现在情况突变,买走边商盐引的人是年六百,此人手中不仅是有盐引,而且还真的能带出盐来,这就意味着年六百打破了不老松的话语权与垄断,直接成为了另一个不老松。 现在扬州城里,谁握着盐引谁是老大啊。 内商们很是着急上火,试想下,如果年六百一个人握着海量的盐引,而且还能顺利取出盐来,那他完全可以成为这扬州唯一的内商! 手握大量盐,还愁卖吗? 不愁! 以前不老松压着,水商不好入手买,但现在年六百能在不老松眼皮子底下拿走盐,水商还怕啥?大不了以后找年六百买盐就是。 水商不着急,着急的是内商。 年六百一天就收走了海量边商盐引,导致无数内商一张盐引都没有,没盐引就意味着不可能去支取盐,不支取盐就意味着一分钱都没得赚…… 问题大了。 内商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清楚,若真被年六百彻底收走所有的盐引,内商今年就没办法开张了,不开张就意味着只能吃老本。 没有商人会愿意啃老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一些内商去找刘詹、刘宁说情,恳请两人准许内商收购剩余的盐引,刘詹这边还没作出决定,已经有内商在暗中收盐引了,一时之间,扬州城内的盐引价值走高。 朱允炆审时度势,凭借着豪横的财力,中央钱庄的倾力支持,短短两日内,便分别以一引六百五十文至七百文的价,收下十七万引,只有两万余引或留在边商手中,或被内商偷偷收购。 绝大部分内商手中空空如也,一张盐引都没看到,在这种情况下,内商陷入了失落与不安,就在十四日拜访刘詹,给其提前过中秋节的时候,满座宾朋却没几个人可以笑得出来。 大家都是听刘詹指示办事的,可现在大家全亏了,眼看着没饭吃了,你这不老松是不是应该发个话? 刘詹这段时间也很惶恐,按理说,无论是谁想要下场支盐,都必须经过自己的点头才可以,但实在是怪事连连,这个毫不知底细的年六百竟然说动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丁初晨亲自去帮忙支盐。 都转运使是两淮盐政的一把手,丁初晨往日里贪婪无度,却也知道分寸,收了刘詹不少好处,对刘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论刘詹怎么捯饬,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该怎么卖盐还是怎么卖盐,到头来盐是不会少卖的。 刘詹也清楚这一点,可谁知道有分寸的丁初晨竟然不听话了,哪怕暗示对方自己有他的把柄,他还在那坚持所谓的按程序办事。 丁初晨不听话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算是大人物。可批验所的人不听话,那问题就太严重了,比如孙德,这个家伙就是刘詹养得一条狗,是刘詹亲手扶持起来,亲手安插到批验所的。 只要孙德在,哪怕是丁初晨让盐出了盐场,孙德也有办法让年六百的人一粒盐出不去。可奇了怪,孙德竟然点头同意了,批准了一批盐离开了批验所。 刘詹不知道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感觉的到,危险已经到了门口。 第七百一十一章 如此卖盐引 危险到没到门口不好说,朱允炆确实到了门口。 刘家人听闻年六百来了,顿时就乱成一团,找木棍的找木棍,捡砖头的捡砖头,还有人牵出了两只大黑狗,汪汪狂吠。 对于这种小场面朱允炆并不在意,今天跟在身旁的人是刘长阁、汤不平,这两人可以说是安全局中武力值最高的,有他们在,寻常人根本别想近身。 抬脚踏步,朱允炆就走入了刘家宅院,旁若无人地闯入正堂,看着满座商贾,对坐在北面的刘詹淡然一笑:“年六百不请自来,刘老不会介意吧?” 看着突然拜访的年六百,刘詹平息去心头的震惊,平和地说:“来者是客,怎会介意?” 朱允炆微微点头,看向与刘詹并列坐着的刘宁,径直走了过去,道:“还请让一让,我需要坐在这里。” “放肆!” 刘宁大怒。 刘家以刘詹为尊,自然坐在北面,刘宁是刘家管事人,负责日常事务,可以说是族长,与刘詹同坐北面也是自然。 可眼前的年六百算什么东西,竟然想要在刘家的家里,抢主人的位置坐,这容不得刘宁不发怒。 但发怒是一回事,让不让座是另一回事。 汤不平很不客气地上前,见刘宁不自觉让座,伸出一只手就将刘宁提了起来,然后侧身一丢,刘宁便倒退几步,落在堂中。 再看时,朱允炆已是落座,刘长阁与汤不平立在左右。 满堂震惊。 刘詹眯着眼,寒光闪闪。刘宁怒目圆睁,其他商人也惊骇不已,见过狂傲的,没见过这么狂傲的,怎么说这刘詹也是扬州不老松,控制扬州盐政十几年,财力雄厚,人脉极广,谁也轻易动他不得。 “这位年公子,如此做是不是太不将老朽放在眼里?” 刘詹失了颜面,冷着脸说。 朱允炆将桌案上的茶碗推到一旁,侧头看着刘詹,平和地说:“若不把你放在眼里,让座的就不是他了。刘詹,你是这扬州的不老松,暗中把持着扬州盐政,两淮都转运使司需要听你的,盐场需要听你的,批验所也需要听你的,没错吧?” 刘詹冷着脸,撇清关系:“我只不过是一寻常老人,可当不得公子如此评价。扬州盐政,一直都由两淮都转运使司管理,与在下可没关系。” 朱允炆淡然一笑:“不承认是吧,没问题。眼下扬州绝大部分边商的盐引都在我手中,在座的诸位中有不少听你吩咐,不收盐引的内商吧?若是我捂着这些盐引不放,你拿什么让他们继续听话?” 刘宁不干了,上前一步呵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老太爷如此说话!我刘家办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内商亏了又如何,刘家有的是钱,补给他们便是!” 朱允炆看着近乎失去理智的刘宁,微微摇了摇头:“今年给钱可以,那明年呢,后年呢?刘家有多少钱,又够你们补用几年?” 刘詹狠狠瞪了一眼刘宁,然后看向朱允炆:“你到底是何人?京师中可没有年姓富商。” 朱允炆没有搭理刘詹,而是看向门口方向,众人不由看去,只听远处犬吠连连,随后便是几声惨叫,一队伙计抬着几口箱子走了进来,打开箱子之后,齐刷刷退到了门外。 刘詹鼻子都快气歪了,这是自己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闯! 一群内商不安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不明所以,当其目光看向箱子里面时,不由一惊。 朱允炆指了指箱子:“这里是十万盐引,我要价八万两。不老松,你可愿意出这个价?” 刘詹嘴微微哆嗦:“你高价买入,现在却又以如此方式转卖给我?” 朱允炆点了点头:“要不然,你如何给这些内商交代?他们需要的是盐,是关系,可不是单纯的银两。若今年他们不能从扬州支盐,信不信来年水商就会换人,投入我的门下。日后这扬州还有你刘家的位置吗?” 刘詹怒火中烧,但仔细想想确实如他所说,一旦刘家失去了这批盐引,将极大削弱刘家对内商的控制力,而失去了内商这一核心主体,刘家还能不能卡住边商与水商就很难说了。 “刘遮,去取八万两给他。” 刘詹知道轻重缓急。 刘宁无法相信,自己老父亲怎么说也是威霸一方的人物,竟然被一个毫无名气的商人如此折辱?十万盐引,他才花了多少钱,最多不过七万,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八万两! “父亲,此人歹毒,扇闯家宅,不妨送官府法办!” 刘宁提醒刘詹,处理不了的人,就送衙门里去处理,那里白的可以染成黑的,活得可以搞成死的,对方一无名小卒而已,不需要顾忌。 刘詹没有回答刘宁的话,眼前的年六百神秘而强大,他到底如何说服转运使丁初晨与批验所孙德支盐、放盐,刘詹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一点,这个年六百不简单,其身后定有背景,只有如此,丁初晨、孙德才可能无法拒绝。 继续争执下去实在是太过危险,刘詹想要早点结束眼下的闹剧,至少让此人先离开再说。刘家不愧是大家,八万两钱钞说拿就拿出来了,摆了十几口箱子。 刘长阁亲自点验之后,对朱允炆点了点头。 朱允炆看着安全局的人抬走了箱子,这一进一出,凭空就是万余两收益,若是从商,怕也不会让常百业、沈一元名扬天下吧? “老朽累了,诸位请回吧。” 刘詹下了逐客令。 众人连忙起身告辞,朱允炆却没有任何动静,趁着众人说完话准备走的时候,开口道:“盐引的事不过是小事,刘家敛财无度,违背国法,操控盐价,控制盐政,这才是大事。小事处理完了,是不是应该说说这些大事?” 刘詹瞪大眼,再也无法忍受朱允炆那张人畜无害、一脸笑意的脸,怒喊:“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诬陷我!” 朱允炆抬手拦住了刘长阁与汤不平,看向门口方向,还没有离去的内商看到了令人悚然的一幕,一队队官府衙役冲了进来,扬州知府庞骈(pian)大踏步走了进来,拿出一份文书,厉声念道:“刘詹,涉嫌控制盐政,操纵盐价,着令逮捕审问。刘宁,涉嫌控制盐政,操纵盐价,杀人灭口,构造冤狱,着令逮捕审问……” “这……” 刘詹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看着庞骈连忙说:“庞知府,你是不是写错文书了?” 庞骈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因为其不准泄露身份,庞骈也不敢冒然下跪行礼,只好拱了拱手,然后不理睬刘詹等人的话,沉声道:“但凡是刘家之人,都抓起来!” 如此惊人变故,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一群群内商看着往日里风光无限,扬州的霸主就这样被拉扯着抓了起来,不要心头发冷。 朱允炆看着彷徨不安的内商,指了指还没有来得及搬走的盐引,笑了一声,说:“既然诸位还没走,那就商量商量怎么买走这十万盐引吧。” “啥?” 一群内商傻眼了。 话说,这批盐引已经算是刘家的了吧,人家钱都交了…… 朱允炆无所谓地看着众人:“你们不会以为不老松是不倒翁吧?刘家所犯的事足够抄家了,既然这批盐引要入朝廷的手,不如我们先一步卖掉。” 内商无语,真要被抄家了,你还敢卖?这不是抢了官府的肉? “出了事是我的,你们顾虑什么?十万盐引,以我购置的原价发卖给你们,一引六百五十文,合计六万五千两……” 朱允炆说得很随意,刘长阁与汤不平听得很心惊,以前还以为什么沈一元、常百业厉害,是经商天才,现在看来,和朱允炆一比他们实在是太差劲了。 这还没三天,就要净赚个七万多两,试问徽商、晋商,谁能做到这个地步?而且整个过程中,也就是装装箱子,抬抬箱子…… 内商图利,既然风险都是眼前年六百承担,官府的人浑似看不到这一堆盐引,只顾着抓人了。既如此,那就买了去,也好有个营生。 商人去准备银两,朱棣、徐辉祖、夏元吉迈步走了进来。 朱棣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朱允炆:“周贤的案件已经调查清楚了,确实如最初判断,牙行周贤不愿配合刘家,刘家便与衙门联手,说周贤对过往商人记录缺失,还贪污了大笔佣金而没有如实上报,衙门将周贤拿下,刘家之后扶持冯成接替周贤,成为了盐市牙行。” 朱允炆翻看了下文书,这个结果并不难调查,当找到刘家这一颗大树时,就可以大胆猜测所有的枝丫都与其有关。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反推过来,很容易找到真相。再说了,安全局还抓了一批人,像是孙德如此乖乖听话,那就是被安全局给收拾的结果。 朱允炆现在关注的不是周贤冤案,他的事不过是小事,真正让朱允炆担心的是,两淮盐政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还有刘詹的后台是谁。 第七百一十二章 洪武贪官--刘观 八月十五日,中秋。 按建文制,府衙官吏可以在这一日休沐,陪伴家人,共赏明月。 京师景仁宫。 贤妃看着侍女收拾好了箱笼,陷入回忆之中。 自洪武三十一年初入东宫至今已有四年多,自己还没有回过家,父母也没有来过京师。 一来是不希望父母家人来京师,以免因为皇亲的身份飞扬跋扈,招惹祸端,二来出身家庭本就是寻常人家,安守一方,很少远行。 虽是如此,但自己与家人的联系并没有中断过,每年会有四五封书信往来。去年凤阳旱灾,五河县也是受灾区,好在朝廷应对及时,老天开眼,旱灾没有持续太久。 眼下得圣恩,要走出这重重宫阙,回家省亲,这对自己而言,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福气。 “你们仔细检查下,莫要有遗漏。” 贤妃吩咐。 这一次省亲可不是淑妃回句容时的低调,而是高调回家,相应的礼仪自有内宫礼官负责,所带物品也需几番挑选,不仅要确保质量,就连数量上也不能出问题,该八个的只有七个,就是违背礼制。 就在贤妃差不多准备妥当时,在坤宁宫的皇后马恩慧有些犯难起来,桌案上摆放着一份圣旨,没错,就是圣旨,而内容却只有一句话: 朕在扬州等你。 在朱允炆离京之前,马恩慧就清楚自己没办法离开后宫,皇上北巡,多少可以说是视察民情,自己一皇后跟着北巡算什么? 再说了,后宫里事也不少,太后那里需要有人请安,一应内务需要批复,一干生意需要核账。千头万绪,没人管着怎么行。 可马恩慧还是低估了朱允炆的决心,当朱允炆看到马恩慧想要出行却又不得不妥协留下来的时候,就决定带她北巡。 谁规定皇上巡游只能带妃子的? 皇后母仪天下,出来看看自己的子民与孩子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当年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马秀英还住在军营里,给许多军士缝补衣物呢。洪武二年秋天,朱元璋巡视苏州,随行所带的人正是马皇后。 朱允炆担心马恩慧不愿出行,特意写了一份圣旨。 马恩慧感动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仓促之间没有任何准备如何出行?一干事还没处理妥当,一旦外出,后宫的事怎么处置? 吕太后亲自到了坤宁宫,不仅带来了马恩慧出行所需之物,还拉着马恩慧的手,一脸疼惜地说:“这多年来来,你算是最辛苦的一个,眼下国泰民安,皇上难得有机会出宫北巡,你在身边照料也是应该的。” 马恩慧有些担忧:“太后,我若出京,这后宫诸多事就要搁置下来,怕会影响许多……” 《仙木奇缘》 后宫操持的买卖不再少数,一些款项支取、账务校对,虽有专人负责,但考虑到事关后宫收益,马恩慧总需要一个月审核两次,而北巡需要不少时间,没一个月怕是回不来。 吕太后笑呵呵地说:“放心去吧,后宫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宁妃、淑妃打理,我来看着,出不了问题。” 马恩慧清楚,吕太后能来这里,一定是朱允炆说动的,如此重视与在乎,让马恩慧不由红了眼眶,连忙吩咐侍女准备中秋晚宴,好好陪伴下家人。 朱允炆没时间欣赏一轮明月,也没时间品尝月饼,刘詹、刘宁被捕入狱只揭开了扬州盐政贪污的一角,因为抓人时毫无征兆,致使刘家许多账本没有转移出去,全都落在了安全局手中。 账本很多,密密麻麻记载着近十六年来的交易,这其中不乏洪武时期的一些大臣,重臣,卫所将校,而仔细看最近四年记录,利益交割更是频繁,大部分官员集中在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批验所与扬州知府衙门,还有一些朝廷御史、户部给事中。 “皇上。” 夏元吉拿起一本账册交给朱允炆,手指点了点一个人的名字:“刘詹与此人利益来往虽然一年只有一次,但一次就是万两,是这几年中单笔最大支出。” 朱允炆顺着夏元吉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刘观。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朱允炆感觉有些熟悉,但仔细想却又说不出来。 解缙凑了过来,眼神一亮:“是他!” 朱允炆看向解缙。 解缙解释道:“皇上,此人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后被委任为太谷县县丞,一年后调回京师担任监察御史。” “等等,一年?” 朱允炆很是惊讶。 朝廷规制三年一考核,刘观作为一个进士新人,凭什么在短短一年之中从一个县丞回到京师,而且还成为了监察御史。 夏元吉想了起来,说:“此事臣知道一些。传闻刘观在太谷县当县丞时,曾以各种手段在常家拿了不少银两,疏通京师关系,这才在短短一年内回到京师。” “常家?你是说当年刘观还打劫过晋商常千里?” 朱允炆有些意外。 夏元吉不认可朱允炆用“打劫”两个字,常千里能成为山西有名的晋商,一个原因是边商,另一个原因就是走私。而走私这种东西一旦抓住定罪,那可是要人命的,刘观借此威胁常千里,索要好处与封口费,只能说是勒索,打劫是不合适的。 “后来呢?” 朱允炆问。 解缙平和地说:“后来刘观回京,担任监察御史长达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其表现可圈可点,俨然一副忠臣面目。太祖念其进言有功,在洪武二十九年提拔其为左佥都御史。” 朱允炆安静地听着。 十一年时间,刘观从籍籍无名的正八品县丞,升到正四品左佥都御史,都察院的高级干部,升迁速度谈不上快,但已经超出了许多官员。 “洪武二十九年升任左佥都御史?可为何我没什么印象?” 朱允炆很是疑惑,虽说自己是在洪武三十一年夏天登基,但洪武二十九年的事多少还应该记得,可对刘观这个人并没什么印象。 夏元吉解开了朱允炆的疑惑:“因为在其升任左佥都御史之后就开始贪污,没过两个月就被下狱,后来一些大臣为其说情,被太祖贬官到了嘉兴当知府。” 朱允炆皱眉,这个刘观的能量还真不小,犯在太祖手里不仅活了下来,还保住了官位。要知道多少大人物都风吹雨打而去,他竟然还逍遥着。 解缙补充道:“刘观在嘉兴知府任上三个月,其父去世,不得不丁忧回家守孝,至今已有五年。按理说,在其三年孝期满后便可回吏部报到,重新委派官职,可让人出乎意料,他并没有回京师。” 低头看着刘詹的账本,朱允炆叹了一口气:“从账本来看,刘詹一直都与刘观有着紧密的关系,利益输送巨大,想必是有求于人。刘观虽不是官,但能量还在,查吧,此人现在在哪里,家产几何,所得钱财用在哪里,都查清楚。” 解缙与夏元吉连连点头。 无论如何,刘观十分不干净,既然如此,那就调查到底,看看此人到底是凭什么让刘詹心甘情愿送钱的,一个不是官员的人为何会有如此能量。 夏元吉看向一堆账册,有些难以置信:“从户部来看,两淮盐政并没有多少问题,可谁能想到,这其中的问题会如此之大,盐政事关百姓民生,若任由其如此下去,迟早会生出大乱子。” 朱允炆将一本账册丢到旁边,有些疲倦地说:“两淮盐政暴露出来的问题,未必只存在于两淮,这件事给我们提了个醒,只看表面是无法看到其里面的问题。官场贪污,操纵盐价,这些事是严重,但最严重的还是开中法的缺陷。” “开中法的缺陷?” 解缙与夏元吉有些惊讶。 朱允炆严肃地点了点头,逐条分析:“开中法运作流程你们是清楚的,边商执仓钞换引,通过盐引售卖给内商以取得利益。但边商兑出盐引之后,未必会在短时间内售卖给内商,像是这一次,有人从中盘削,恶意操控,边商留在扬州三个月都售卖不出盐引,甚至到了要亏本售卖的地步。” “这是开中法中存在的缺陷之一,所以务必解决该问题,比如朝廷负责回购边商盐引,让内商直接在朝廷手中购置盐引,减少边商等待时间。” 夏元吉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多数边商并没有安家扬州,总还是要回家的,在扬州吃住三个月,花销出去的都是成本,若边商能到扬州的当天便可售出盐引,确实可以节省其不少花销。 可问题是,一旦完全由朝廷控制收入盐引,那内商就必须与朝廷官员打交道,这又容易滋生腐败,甚至会出现第二个不老松人物。 面对夏元吉的担忧,朱允炆思索良久,说:“这确实也是问题,你们说,若是将盐引纳入中央钱庄的话,可不可行?” “钱庄?” 夏元吉迷茫了,这算什么操作,让钱庄去卖盐引? 解缙陷入沉思,不明所以。 第七百一十三章 改良开中法 在朱允炆看来,盐引是一类特殊价值的券,其与盐直接挂钩,有着稳定且难以打破的价值。若将盐引视为一类基础价值固定的国券,由皇家中央钱庄直接受理,不就可以解决边商困境? 边商完全可以拿着盐引到中央钱庄,直接将盐引兑换为宝钞,无需等待多久便可办理完成。内商需要买盐引时,也可以至中央钱庄买入盐引,这期间没有任何官员可以操纵。 皇家中央钱庄不是朝廷衙署,官员无权介入,哪怕是内阁大臣也管不了钱庄运作。其内部不仅有着严苛的内部监管,还接受着户部直接监管,每一笔财务,每一笔账务,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旦出了问题对不上账,轻则罚没家产连带发配,重则杀头,没有其他选项。 可以说皇家中央钱庄的工作特征就是:高收益,高风险。 因为不受制于衙署与官员,皇家中央钱庄完全可以发挥中转作用,吸纳盐引、放出盐引,加上内部监管,盐引进出都有记录可查,账务定期上报,一旦出了问题,也能及时处置。 将皇家中央钱庄引入到盐政之中,不仅可以解决边商等待较长问题,也有助于降低内商压力,带动钱庄业务。 比如内商最初打算买两千盐引,但因钱庄盐引比往年降了十文钱,临时决定买入三千盐引,可随身带的钱不够,这种情况下就可以直接在钱庄借钱…… 朱允炆将自己的打算与理由告诉解缙与夏元吉。 解缙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若是如此,倒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夏元吉思忖后,轻声道:“让皇家中央钱庄来收、卖盐引,对钱庄、边商、内商皆有好处,确实可行。只不过,微臣以为不宜取缔内商直接收购边商盐引的权利,让其与钱庄竞争更为稳妥。” 朱允炆清楚夏元吉担忧皇家中央钱庄一家独大,独揽盐引对开中法反而不利,微微点头:“理应如此,边商想要找中央钱庄,或是找内商,都随他们的意。” 夏元吉笑了。 想要操纵内商的同时操纵皇家中央钱庄的人可不好找,这样确实可以避免不老松事件重演。 朱允炆敲定了这一点之后,继续说:“开中法的缺陷不止边商问题,内商中存在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夏元吉与解缙对视了一眼,解缙谨慎地说:“可是支盐中花费较多?” 朱允炆站了起来,走动两步:“投验勘合、签发盐引、派场支盐、批验所称掣,处处都需要打点,需要支出各类费用,含糊不清,随意波动有些大,对内商来说苦不堪言。” 解缙这几日也了解过盐商的问题,确实内商支盐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卡着伸手要钱,虽说这些钱都是朝廷规定的,但在执行过程中他们调整下尾数是很正常的操作。 对于盐引而言,一引加价半两银子,三十五万引就是多少银子了,其中的利润堪称恐怖。 面对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暗中运作,内商只能拿出大量成本来购置,挤占大量资金不说,也让其周转压力骤增。到最后,这部分被增加出来的成本,会通过水商转嫁给百姓。 若内商可以便捷、相对低成本或相对固定成本来支盐,至少可以降低一些成本,继而对水商出售时可以保证较低的价格,体现在盐价上则是低盐价。 朱允炆严肃地说:“可以着令户部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研究,是否可以将各类盐税统一为一类税,一笔交清,凭证支取,称量过卡。” “一类税!” 夏元吉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想将七八项盐税整合为一种税,统一收税标准,减少暗中操作的空间。 这种整合税种的问题在建文朝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一条鞭法的执行,就整合了一系列杂税,新商之策也综合了多种商税,从眼下来看,这些政策是成功的。 解缙轻声提醒:“一旦让盐税固定,将来若作调整,怕会引起民怨。” 夏元吉看向解缙,不由地点了点头。 解缙的意思很明显,盐税对于朝廷来说很重要,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完全可以随时调整盐税,短时间内获取数十万资金应急。如果现在一口确定了盐税,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标准,突然调整会引起问题。 一句话,这种事不宜明说,只适合暗中操办。 但朱允炆不这样看,越是不明了,越容易出现贪腐,至于盐税波动的问题,好说,朝廷给出盐税,不一定要设置一个单纯的固定值,可以在固定值的基础上,加上浮动值,上下浮动百分之二十总可以吧。但这个浮动的权利,需要交给朝廷户部审议,报请内阁批复。 解缙见朱允炆已有对策,便没有了意见:“辅以浮动,甚妙。” 朱允炆平和一笑,道:“重新梳理支盐过程,不可让内商支个盐都用几个月时间。让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调查所有盐场及其产量,优劣,设为上等盐场、中等盐场、下等盐场,对于大盐引内商,安排至上等盐场,尽量一次性支盐,而不是胡乱搭配,将几百里外的两个盐场搭配在一起。” 夏元吉苦涩地摇了摇头,这倒是一个折腾人的事,也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收取额外收入的不二法门,据孙德、丁初晨等人交代,如果商人没眼力,不懂做人,他们是不介意折腾折腾商人的。 比如商人需要三千引盐,朝廷完全可以将这三千引分散到三十个盐场里去,商人想要完全取出来,那就挨个盐场跑吧,没三个月都够呛。 没办法,盐运司硬性指派盐场,商人没资格插手,想省时省力,在一个盐场中完全支取所需要的盐,只能托关系、走后门。 现在,朱允炆打算关了这扇后门,选择什么盐场,不应该以关系为准,而应该以更节省商人支盐时间为准。 降低内商成本,是控制盐价的必要手段。 朱允炆不希望盐价居高不下,大明财政也不应该过度依赖于盐。 夏元吉很敬佩朱允炆的智慧,他来扬州不过五天时间,就看到了开中法与两淮盐政的不足,甚至给出了处理的方向、办法。 朱允炆走出门外,看着一轮明月东升,侧身对;刘长阁说:“中秋夜了,去买点酒菜,将燕王叔、魏国公也请来,一起过个中秋。” 中庭地白,桂花飘香。 朱允炆看着跟自己出来的朱棣等人,笑道;“中秋本是团圆夜,却因朕微服私访,让你们在这扬州过了。” 《诸世大罗》 朱棣不以为意,淡然地举杯。 在朱棣看来,朱允炆向南微服私访时调自己到北平,是担心自己在京师不安全,这向北微服私访,自然不能再将自己送到北平去了,一是家被烧了,二是这伎俩用过了。 谁成想,朱允炆直接把自己带在身边了…… 这个侄子对自己还是有些顾虑,不放心啊。 解缙、徐辉祖、夏元吉脸上都没有失落,能与皇上一起过中秋,还是在扬州城中,端得是一件幸事。 几杯酒下肚,朱允炆看向徐辉祖与朱棣:“昨日安全局送来一份快报,郑和远航的船队已于七月初停泊于交趾爱州港,郑和等一干人员自港口登陆,与张紞、韩观见面,并托其转来一份文书。” “他们可抵达了极西的天方?” 解缙有些期待。 朱棣与徐辉祖也看着朱允炆,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朱允炆喝了一杯酒,平和地说:“郑和率船队抵达了天方。” “太好了!” 朱棣与徐辉祖不由高兴起来,解缙一脸堆笑。 对于大明而言,水师船队能抵达到哪里,关系的绝不只是船队本身,还关系着大明的威严,国力,关系着大明对外面世界的探索与了解。 “说起来,当初皇上点名要走郑和,我还真不理解。现在看来,皇上的眼光是如此的独到。” 朱棣虽然笑着,但目光却很明亮。 朱允炆开怀不已,没有靖难之役,郑和就没机会赢得朱棣的器重,他不知道郑和的潜力与能力。 “说到要人,朕还真想再给燕王叔要一个人。” 朱棣顿时噎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不安地问:“皇上想要谁?” 若是索要丘福的话,朱棣是万万不愿点头的,因为身边张玉、朱能被抽走,一干护卫也并入了北平都司,朱棣手中能用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丘福了。 朱允炆并不打算索要丘福,一个让朱棣失望了几次,还葬送了十万大军的家伙,实在是没必要要过来。 “朕想要燕王府里的一个宦官,名为王景弘。” 朱允炆轻道。 朱棣愣住了,王景弘他是清楚的,燕王府里面的宦官,但此人没什么才能,老实巴交,平日里循规蹈矩,除了听话外,找不出来其他优点。 徐辉祖与解缙也是第一次听到“王景弘”这个名字,见朱允炆认真,便预料此人不凡。毕竟能被朱允炆亲自点名的人,目前还没一个是庸才。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中秋议西北 在历史上,郑和的黄金搭档是王景弘,当初朱允炆只在朱棣手里要走了郑和,忘记了另一个宦官。 在郑和发来的文书中,提到王景弘“知水文、有船术”,暗示朱允炆再挖一次朱棣的墙角,朱允炆觉得反正挖好几次了,多挖一次想来朱棣也不会介意…… “没问题。” 朱棣很爽快,一个宦官而已,你是皇上,你要就给你。 朱允炆微微点头,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按照时间与海程算,郑和所率水师船队正在北上,眼下虽是中秋,西风与北风还不算紧,他们有希望在十月份之前抵达太仓州。” 徐辉祖感慨:“能在冬日之前返回最好不过,他们离家快两年了,定也急着回来,与家人一起过元旦。” 朱允炆夹了一口菜,吞咽后说:“郑和在文书中说起帖木儿西征的事,他们听闻到开战的消息,并带来了一些情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帖木儿军团作战善用骑兵,精锐不可挡。” 话音落,徐辉祖、解缙、夏元吉齐刷刷看向朱棣,朱允炆也将目光投向正在喝酒的朱棣。 朱棣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放下酒杯,有些无辜地说:“看我做什么?” 徐辉祖斜了一眼,朱棣你装疯卖傻有演技也就罢了,至于在这种场合表演吗?帖木儿是骑兵为主,善用骑兵,在座的几位,不,放眼当今大明,有几个善用骑兵的? 掰着手指头算,除了你朱棣,就只剩下一个宁王朱权了。朱权虽然厉害,但现在他一门心思修道,研究成仙的学问去了,不看你看谁? 朱允炆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帖木儿西征必然取胜,下一个目标就是大明,如何对付帖木儿的骑兵,尤其是西方重骑兵,将是燕王叔、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的重中之重。” 朱棣倒满酒,一饮而尽,起身看着朱允炆,带着几分勇气与不甘,问道:“臣朱棣就问一句,帖木儿若东征大明,皇上放不放心用我朱棣?”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他用的是“臣”,表示自己已经臣服,没有二心,不希望自己因为猜疑与顾虑而不用他,他渴望战斗,渴望成为战场上的将军。 “除了四叔,放眼大明还有谁能是帖木儿的对手?” 朱允炆严肃地说。 现在不是洪武朝,有常遇春、徐达、李文忠、蓝玉等一干猛人,骑兵一个个玩得比北元还厉害。 建文朝里,天下公认的骑兵将领第一人,那就是朱棣。 虽然宁王朱权也很厉害,但他相对于朱棣的战功而言还弱了几个层次,加上活动范围与兵力有限,表现的机会实在不多,知名度自然不如二次北伐全胜的朱棣。 朱棣没有彻底放心,而是继续试探:“那我请命去西北,皇上可愿意放我?” 朱允炆端起酒杯,仔细端详。 一时之间,无人敢发出声音。 解缙有些紧张,目光游离不定。夏元吉有些不适应,毕竟是一代燕王与一代帝王之间的直接较量。徐辉祖则很是不安,一旦朱允炆否定了朱棣,那朱棣很可能会死心,认为此生无望,还不如做一太平王爷,从此消了战斗意志。 作为一名军士将领,一旦没了战斗的意志与决心,那就彻底毁了。 朱棣盯着朱允炆,目光中有些挣扎。 朱允炆端看着酒杯,然后缓缓抬至嘴边,没有喝酒又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朱棣,平和地说:“你请命去西北,朕是不答应的。” 朱棣心头一冷,后退一步,有些踉跄。 “若有十五万京军与你一起请命去西北,朕答应,你为主帅,对阵帖木儿!” 朱允炆肃然道。 朱棣吃惊地看着朱允炆,从悲伤的心碎到惊喜转化的太快,一时之间竟愣了神。 “你为主帅,对阵帖木儿!” 朱棣耳边回想着,心神激震。朱允炆竟然让自己担任主帅?去迎战那个强大的帖木儿? 他不怕自己造反吗? 那可是十五万京军,不,定然还会有甘肃卫所、陕西卫所的军士,兵力怕不下二十万。一旦自己手握如此重兵,他能睡得安稳吗? 朱允炆丝毫不担心朱棣造反的问题,现在是建文四年,不是建文初年,天下归心已久,现在谁乱谁是大明所有子民的敌人,而且新军之策,思想教育之下,军士效忠的是皇帝,可不是主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朱棣带二十几万人造了反,他也没本事打到南京,自己现在手里有铁铉、盛庸、张辅、薛禄、袁岳、徐辉祖、耿炳文等等一干猛人,还有精锐的水师船队,最先进的二炮局,无数百姓的支持与拥戴…… 最重要的是,朱允炆相信朱棣不会背叛,毕竟他也有老婆、儿子与孙子,这些人是没办法跟着他去大西北的,只能留在南京陪朱允炆欣赏日出东方…… 聪明人,看得清楚形势。 朱允炆看清楚了,如果大明真的需要对抗帖木儿,朱棣是最好的人选。 朱棣看清楚了,朱允炆没有开玩笑,他真的同意自己以主帅的身份带兵去西北。 “怎么,你不愿意?” 朱允炆见朱棣不说话,于是问道。 朱棣眼眶一热,上前一步,高声道:“臣愿意!” 武将就应该活在战场之上,纵横驰骋,生死交锋!朱棣喜欢战争,向往战争,同时也享受战争。只不过建文朝以来,朱棣唯一一次出征,还是充当宁王的辅从军,按照宁王的谋划进行的突然袭击,仅此而已,即不过瘾,也不够爽。 安南战争是一次好的机会,可惜姚广孝没有支持自己,朱允炆也没有支持自己,让张辅成为了主帅。 现在帖木儿可能东征,朱棣不止一次地想,朱允炆到底会不会用自己。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朱棣此时此刻是幸福的,似乎看到了战争的烽火狼烟,听到了军号嘹亮、万马嘶鸣,感觉到了萧瑟与惨烈,浑身的血液热了起来。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朱棣,他甘愿为臣,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 “四叔,帖木儿非是寻常之人,无论是其本人还是其军队,都不容小视,尤其是重骑兵,极难对付,若没有好的对策,可能会吃大亏。” 朱允炆提醒道。 朱棣自然清楚重骑兵的厉害,且不说金国五千铁浮图纵横天下,威名远播,就说大明京军中,也有一支重甲骑兵,不过数量多少有些可怜,只有一千。 虽然数量少,但其战力是极强的,寻常弓箭无法伤害其分毫,轻骑兵迎战只能落败。 但对付重骑兵也是有方法的。 比如岳家军对付重骑兵的方法就三样: 第一重弩,重锤,重棒子。 重骑兵穿得再厚,粗大的弩箭打在铁甲上一样要难受,如果弩箭力道足够大,完全可以将人从马上带飞出去。同样,重锤砸一下,重棒子轮一棍,虽然打在厚重的铠甲上,但这股力道可是要传导给身体的…… 第二盾牌与重斧。 盾牌挡住重骑兵冲势,重斧抡起,直接砍马腿。 这一招类似于后世炸坦克的履带,没了腿你还怎么跑,落了地还没办法收拾你?当然,这一招说得容易,做起来有点难,毕竟直接贴近重骑兵的风险很大。 第三背嵬军。 以精锐骑兵对阵精锐骑兵,行不行,干一架就知道了。 这些经验都值得大明借鉴,但在朱允炆的军事构想中,应对重骑兵的方式还应该以火器为主。 朱棣侃侃而谈,说起自己应对重骑兵与骑兵的办法,这些办法在京军中演练了无数次,是以三大营配合为主的大规模作战方式,大致是神机营打头阵,骑兵猛打猛冲,步兵清理,步步为营。 但这些办法在朱允炆看来还不够,于是说道:“对付帖木儿的重骑兵、骑兵,朕以为应以火器为主。二炮局研发的武器改变了作战方式,神机营作战需要新的战术,如何搭配火器使用也是需要用心琢磨的。” 朱棣看过张辅远征安南的战报,清楚新式神机炮、虎蹲炮与火铳集群作战的威力与优势,但张辅所用的战法是以攻城为主,自己需要研究的是以克制骑兵为主。 火器打骑兵,如何避免打一炮就没用了的问题,是朱棣必须考虑的。 中秋夜,朱允炆与朱棣、徐辉祖等人纵论西北之事,无论是夏元吉还是解缙,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朱允炆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帖木儿打一架,然后将失去的西域收回大明版图! 战争已是不可避免,那就全力以赴吧。 夏元吉并不介意,受益于洪武与建文四年积累,尤其是建文新政,远征安南等,户部现在的问题不是钱少,而是钱多。 财大气粗,拿钱打一仗户部完全没压力,唯一有点压力的就是西域后续治理的花费。 但朱允炆却不担心西域会花多少钱,一旦控制西域,那里将有无数土地可以种植棉花,也可以安排无数人去开采石油。 棉花与石油,足够支撑起西域,也足够控制西域,这是朱允炆的底气。 第七百一十五章 西北策,抄家赚钱 西域是一块宝地,绝不是什么负担,治理与经营的好,绝对可以成为西北最强的屏障,向北威慑瓦剌,向西威慑中亚诸国,南面可以确保乌斯藏(西藏)不出现问题。 至于葡萄是别想了,那么遥远,到了京师也就成葡萄干了,日后倒是可以酿制葡萄酒…… 《万古神帝》 朱允炆的目光已经超出了收回西域,转到治理西域方面,这多少让解缙、徐辉祖等人哭笑不得,毕竟帖木儿很强,他若东征,怕会带数十万大军,这战斗还没打,你已经开始着手胜利之后的事了,是不是太不尊重帖木儿了? 朱棣并不觉得朱允炆如此不妥,他是皇上,治理天下才是本分,自己是将,帖木儿是自己的菜,不需要朱允炆总伸筷子,这样彼此都舒坦。 中秋夜议西北,让朱允炆逐渐清晰了统治西域的路线,剩下的就是敲定军事、民生、卫所、后勤等方面的细节。 有鉴于征伐安南超前准备的优势,考虑到最大限度减少民力征调,最大程度保障军队行进速度,最大支援神机炮与武备,朱允炆决定自今年九月份起,于河南、山西、陕西、甘肃等地设置大型粮仓。 考虑到这部分粮仓位置偏远,为降低朝廷运粮成本,夏元吉提议将北平、辽东边商取消三分之二,转入西北,这些地方粮食供应可通过水师以海路来供应,同时鼓励西北等地方收粮储粮,吸引周围粮商前往西北,比如川蜀粮商、关中粮商等。 至于京军兵力的调动,自然不可能提前一年两年,但神机炮、虎蹲炮、火铳与火药完全可以提前运往西北。 朱棣知道这次战斗非同小可,帖木儿纵横数十年,灭国数十,极富军事才能,为保万无一失,狮子大开口:“神机炮的数量应不低于六百门,虎蹲炮数量两千门,地雷,手榴弹需要万余,火铳至少配备一万把。火药、火药弹、炮石等准备充分,另需打造五百八牛弩、二百床弩……” 夏元吉脸色越来越难看,八牛弩与床弩这些玩意威力巨大,通常都是用来攻城直接凿在城墙上,将士顺着这些大木头爬城用的,朱棣竟然想要拿出来打骑兵…… 这玩意造价可不低,好的八牛弩没个八两银子很难打出来,比铁疙瘩的火铳还贵。 朱允炆没有犹豫,全部都答应了下来,保证道:“朕会下令二炮局、兵仗局全力以赴,争取在一年内将你所需物资送至西北。日后你与徐辉祖负责西北战略,留意情报,做好准备吧。” 朱棣连连点头,心头很是舒坦。 至少从现在看来,朱允炆不打算将自己藏起来,自己依旧有用武之地,为这大明!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户部怕是最辛苦的了,西北如何设置粮仓,需要你多多用心。” 夏元吉凝重地答应下来。 打帖木儿与谋求西域不同于征安南,京师向南有许多产粮区,广州更有不少粮食,营造粮仓与储备粮食难度并不大,但西北就完全不一样了,山西人口大省,粮食也就够自己吃的,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陕西还好,关中平原至少算个粮仓,但问题是那里耕作了千余年,土地退化的有些厉害,就是不知道能抽出多少粮食来…… 好在南面川蜀有一大片良田,连年又是丰收,应该可以筹措不少粮食。而剩下的不足部分,就需要通过各地粮食进行调控,这是一项大工程,不是一朝一夕,不是随手指下地图就能确定下来的。 徐辉祖有些不甘心,请求道:“皇上,臣虽掌管五军都督府,然全赖父亲福泽,没有军功在身,实在是难以服众。此番西北之战,朝廷将会收回西域,如此变局,如此战争定会留名千古,彪炳史册,臣想奔赴前线……” 朱允炆深深看着徐辉祖,此人是有本事的,这一点可以确定,但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历史没有给他这个舞台,现在要图谋西域,是时候给徐辉祖一个机会了。 “你可以去西域,但具体担任什么职务,需要四叔说了算。” 朱允炆笑着说。 徐辉祖看向朱棣,哈哈大笑:“终于轮到我了,燕王,给我个先锋如何?” 朱棣连连摇头,魏国公怎么能当先锋,万一有个闪失,对士气影响太大了,还是留在中军或后军吧。 明月,在徐辉祖缠着朱棣要先锋的欢笑声中逐渐西移。 八月十六日。 大明皇帝、皇后北巡开始,京师的动静很大。 毕竟是朱允炆登基以来第一次正规意义上的巡视地方,礼部不敢怠慢,依据帝王卤簿制度,设置了一千六百人的随行队伍。 在朱允炆看来这排场实在是有些浪费,但在礼部看来,这已经是帝王最低的出行级别配置了,若按照最高级别的礼制,光是仪仗队就不下三千人,再加上随行的官员、护卫,没个五六千人都不好意思出门。 “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 卤簿本身,可以说是一种册子,上面记录的是帝王出行等级,随行官员名字、护卫数量、仪仗人员、各类礼仪器物等。 大明卤簿制与大唐卤簿制相比,除了携带的器物有些差别外,基本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 无数人目送天子车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车架里没有朱允炆,只有皇后、贤妃,但无论如何,一群人出京,随后经水师船队转运,于中午时抵达扬州。 扬州官员受召,齐刷刷地等候在码头外。 船只靠岸,朱允炆没有走出来,内阁大臣郁新出船宣读圣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丁初晨、同知王材、左允,批验所孙德、刘春等三十六名官员,与地方士绅合谋操控盐价,着令拿下问询。士绅刘詹,贿赂官员,安插心腹,谋杀他人,需严惩不贷……” 扬州知府庞骈等一干官员听得直打哆嗦,其他朝代的皇上巡视都是来观光旅游,玩玩而已,可朱允炆这巡游直接是拿人办案啊。 圣旨读完,郁新扫视了下人群,看到了远处高坡上的朱允炆、解缙等人,不由有些郁闷,感情这群人在外面玩,自己只能在这仪仗队里站岗…… 一口气处罚三十六名官员,多数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内官员,这让围观的百姓欢呼不已,因为圣旨里有一句话“盐价高如猛虎,大明子民焉能与虎伴生?” 皇上公开说要解决高盐价问题,自然让扬州百姓兴奋。 处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只不过是小菜,改革盐政才是真正的大盘菜。 朱允炆坐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与内阁大臣、户部大臣等商议之后,确定了革新盐政的方略与办法,中央钱庄正式进入盐政领域,相应弊病也被一一化解。 至于扬州府衙内部的贪污与腐败,朱允炆也没有放过,按照刘詹提供的账册,包括安全局的审讯,揪出来十八位腐败官吏,一律抄没家产,发配北平种地。 让人想不到的是,仅仅是这一轮抄没,就给朝廷创收二百五十九万两之多,如此数目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也让所有人意识到了盐政中可能存在的蛀虫有多少。 盐政贪腐,就没几个穷的。 朱允炆看着一箱箱的白银,一车车的铜钱,一叠叠的宝钞,多少有些无语,昨天晚上夏元吉还在肉疼军费的问题,现在也不肉疼了,拿起银锭就往嘴里送,一脸笑呵呵地哪里有半点尚书的风度。 夏元吉不在乎朱允炆的鄙视,用一句话为自己开脱:“只有几十万将士能吃得饱,穿得暖,打得赢,臣丢点脸面算什么。” 被噎住的朱允炆发了火,拿走了五十九万两银子,剩下的二百万两归入户部。 夏元吉争不过朱允炆,只好委屈巴巴地让人先把二百万两钱钞先存入扬州的中央钱庄,免得被朱允炆再打劫去。 朱允炆很是感慨:“你们说,两淮盐政贪官就有两百多万两,那两浙盐政会不会更多一点……” 夏元吉打了个哆嗦,解缙与郁新等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朱允炆是抄家抄上瘾了啊。 朱允炆确实有点上瘾,不知道明末那么多贪官,富商,家里那么多钱,为啥聪明的崇祯就不知道抄几户,真要抄没十几二十个贪污、富商家产,比收几个省的财政都多,何至于加什么三饷,也不需要便宜什么李自成了…… “天下盐政,都需严查,一查到底,无论到谁,绝不姑息。” 朱允炆治理验证贪腐的决心很是坚决,为了银子,不,为了正义,为了廉洁,为了百姓,你们贪了多少吐出来多少,该搬家的搬家,该搬脑袋的搬脑袋。 郁新接管了扬州府衙,专门处理冤案错案,衙门大门昼夜不关,广告百姓: 民有冤情,击鼓鸣远。 帝王亲临,黑白两断。 百姓听闻,蜂拥而至,数十个冤案堆叠,其他人都是围观吃瓜的群众…… 第七百一十六章 乞丐般的灶户 冤案还不需要朱允炆亲自坐镇,郁新、解缙、杨士奇等这些老江湖完全可以处理妥当。 一些久而未决,屈打成招,冤案错案,仅仅过了三日,就被这些人处理得干干净净,该打的打了,该放的放了,该杀头的也不需要等九月了,朱允炆红笔打个勾,这个人就没了。 事实上,朱允炆也就勾决了三个人,两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个是扬州推官,一堆冤案都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这种人报送三法司审核也是个死。 扬州肃静了,盐价快速回落,一度从每斤十八文跌至每斤九文,最后稳定在了每斤十文,与南京盐价持平。 逛够了扬州,盐政处理了,案件也清了,吏部正忙着从京师调人过来补缺,朱允炆则带皇后、贤妃、夏元吉、杨士奇等人先行一步,沿京杭大运河抵达高邮。 高邮原本是一座不起眼的城,但因为张士诚在这里建都,称诚王,立国号大周,改元天佑,让高邮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建都”。 虽然张士诚曾在这里抵抗过元朝百万大军,也抗住过朱元璋六年五次进攻,但终究败在了朱元璋的第六次进攻之下。 踢开了张士诚,朱元璋才真正将目光投向了山东、河南与元朝大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邮之战的结束,让朱元璋结束了“诸侯争霸”,真正放开手脚“问鼎天下”。 朱允炆带人来高邮,并不是回味历史的,而是想要查看高邮所的设置状况。 将一些卫所合并与撤销是朱允炆的军策之一,而高邮所则是新设的,洪武朝并没有在高邮设置卫所。但朱允炆认为高邮城池坚固,又扼守京杭大运河,南通扬州,北逼淮安,一旦这里出了问题,很可能会截断京杭大运河。 反过来,如果淮安、扬州有变,高邮则可以成为一个支点,南北支援都很便捷。 基于诸多考虑,朱允炆特意在高邮设所。 而高邮所军士是从西北迁移过来的,包括其家人在内,在这里能不能生活的习惯,生活状况如何,朱允炆总需要亲自去见一见。 高邮城虽也坐落在京杭大运河一旁,但远不如扬州繁华,来这里的商人并不多,好在城中有八千余户百姓,街上小营生的还是不少,算得上热闹。 马恩慧、贤妃已经丢掉了朱允炆,在丛佩儿、楚芸等安全二局的陪伴下去逛街了,没办法,有夏元吉、杨士奇等人跟着,马恩慧也放不开,总矜持着不白出来一趟了…… 朱允炆每到一处,总喜欢坐在酒楼里听听故事,找人闲聊几句,几人刚停下脚步,想要步入一家酒楼,就听到远处一阵骚乱,还夹杂着一阵叫喊声:“抓人啊,抓住逃灶,别跑!” 《万古神帝》 逃灶? 朱允炆微微皱眉,转头看去。 刘长阁、汤不平站在了朱允炆左右,警惕地看向前方,在朱允炆周围,一些百姓打扮的人也止住了脚步,将手伸向隐秘之处。 街道之上跑来两个人,一大一小,皆是衣衫褴褛、赤脚蓬头,虚浮的脚步拼命地向前跑,但饥饿与瘦弱的身体却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力量。 “让让,快让让。” 大人拉着瘦弱的孩子跑来,大声喊着。 道路上的百姓纷纷避开,但有些百姓的表现多少有些奇怪,他们虽然避开了两个如乞丐一般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挤到了他们路过的道路上,挡住了后面的衙役。 似乎,不,他们确实是在为这两个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朱允炆盯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孩子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大人见状连忙拉起,却发现其脚已在流血,走不了路了,不由拉扯着喊道:“翠翠,爹背着你跑,快点起来。” 孩子哭丧着脸,推开大人:“爹,你快跑,我跑不动了,快,不要管我。” 大人不听劝,转头看衙役已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就向前跑。 两个衙役见状怒吼:“田老四,你跑不掉了!” 一个衙役将手中的水火棍对准田老四,如掷标枪一般投了过去。 田老四没有提防,后腰吃了一记重击,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怀里的孩子更是撒手飞出,田老四惊呼:“翠翠!” 噗! 衙役伸出脚重重踩在田老四的身上,田老四瞪大眼珠子看着前面,只见一个汉子抱住了孩子,并没有摔着,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将脸贴在了冰冷的地上,双目满是绝望。 汤不平将瘦弱的孩子放了下来,孩子连忙跑向田老四,刚到近前,就被衙役一脚踹倒在地,刚挥舞起水火棍就要打,就听到一声雷呵:“住手!” 衙役见状,止住动手,循声看向朱允炆,打量了一番,厉声道:“衙门办差,我奉劝你不要掺和,小心把身家性命也搭进去!” 朱允炆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着爬向大人的孩子,看着大人伸出手想要抓着孩子,两只手隔着一尺远,却只能一寸寸地移动。 “他们所犯何罪?” 朱允炆问。 衙役呸道:“所犯何罪与你有何干系?” 刘长阁忍不住,目光凶戾:“说话最好是老实点,问你什么答什么?” 衙役根本不理睬刘长阁,对朱允炆等人说:“衙门的事,岂容外人询问。” 说完,衙役弯腰就想要将女孩提起,可手还没伸到,就感觉一阵风来,随后便是一声清脆地“咔嚓”声音,衙役低头看着不自然摆动的手,随后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声。 另一门衙役见状马上拿起水火棍,指着动手的刘长阁喊:“你竟然敢殴打官差,你想造反不成!” 刘长阁冷冷地看着对方:“不想骨折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回话。” 朱允炆走向小女孩,弯腰扶起,看着女孩黝黑的脸上有着七八处伤疤,到处都是小小的凹坑,不由有些心疼,女孩站起就跑到了田老四身旁,哭喊着:“爹,快起来,起来。” 田老四翻过身,深深呼吸了两口,才喘息过来,看着一旁骨折冷汗直下的衙役,还有一个畏惧不敢向前,随时准备跑路的衙役,摇了摇头,对朱允炆等人说:“你们快走吧,犯不着为了我们糟了灾祸。” 这是一个好人,至少是有良心的。朱允炆如此判断,问:“你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抓捕部门?” 田老四悲伤地说:“我们是樊川灶户,没了活路,趁着天黑跑了出来,好不容易跑到了高邮,准备找一条船向北去,可惜没跑出去,被衙役给抓住了。” 灶户! 朱允炆知道,这是大明户籍中的小类户籍人口,他们这类人只有一个工作: 制盐。 元代就有灶户,明代灶户的主体依旧是元灶籍人口,但考虑到人死了不少,逃了不少,只用元朝时期的灶户不够用,朱元璋就下令,就地征民,两淮盐场附近是有百姓的,直接划入到灶户之中,还有一些罪犯,该流放的也不用流放了,送去充当灶户。 户役皆永充,不得脱籍。 这是洪武朝的规定,也就是说,你是灶户,你子子孙孙无穷尽都是灶户,不像是军户、匠户等,虽然也要求子孙接班,但如果你能找到人代替你,那你就能脱离苦海,转化户籍。灶户是找不到外人来接班的,就算是这一脉人死绝了,朝廷会再招人。 灶户执役煎盐,也就是说,灶户其他的徭役都免了,只做好盐这一件事,朝廷发给卤地、草荡、工本钞等工具。 朱允炆想象中的制盐就是挖个坑,引入海水,晒盐,改天铲子铲铲,然后大颗粒砸成小颗粒,拉出去卖,应该是一个轻松的活,可怎么看这两个人不像是灶户,倒像是乞丐? 就算是乞丐,也有一双露着脚指头的破鞋,可这两个人连破鞋都没有,混得还不如乞丐。 夏元吉走到朱允炆身旁,低声道:“樊川是高邮、泰县、兴化、甘泉四县交界之地,那里有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流,名为东银钩,东银钩两岸是丁溪盐场。” 朱允炆听闻之后,微微点头,对田老四问:“好好的灶户,为何要逃出来?” 田老四苦笑一声:“好好的灶户?你是商人家吧?看你穿着倒是讲究,可你知道身为盐丁有多苦吗?若不逃出来,就要死在那里了!” 朱允炆心头一震,目光变得阴沉起来:“可是有官欺压灶户,滥用刑罚?” 田老四摆了摆手,咬牙说:“就每日的活计就要了人命,官差那几鞭子又算得了什么?今日没有逃出去,被抓回去说不得就会被活活打死,只可惜了我的孩子,她今年才八岁啊!” 翠翠呜呜地哭着。 朱允炆眯着眼,看向夏元吉:“灶户生活如何,你可知晓?” 夏元吉摇了摇头,自己主管户部,全国财政,对于盐政的事也只关注过盐税,具体灶户怎么制盐,如何生活,倒真没有留意过。 杨士奇在一旁看出了朱允炆的心思,向前一步:“不妨送这两人回丁溪盐场……”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丁溪盐场的鞭子 送他们回丁溪盐场? 田老四与翠翠不禁有些颤抖,似乎那里是地狱,刚逃脱又坠落,恐惧与绝望爬上脸庞。 杨士奇的主意是对的,朱允炆想了想就应了下来,灶户生活到底如何,还需要亲眼看一看,个人的片面未必代表集体,是真有欺压还是另有隐情,不走近了观察是行不通的。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衙役?” 朱允炆看向随时打算跑路的衙役。 衙役见刘长阁凶狠,腿也长,估计跑路也跑不过他,为了免一顿揍,连忙说:“我,我是丁溪盐场盐课司的衙役崔三。” 朱允炆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乞丐”,说:“那就将他们带回去吧。” 崔三见朱允炆等人不再阻拦松了一口气,但另一个衙役不干了,咬牙切齿,怒火中烧:“抓走他们是应该的,至于你们,殴打官差,阻拦公务,公然造反,也应该抓起来充当灶户。” 崔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程齐怎么一点都不开眼,没见对方孔武有力,还好像有些身份,要不然傻了敢对衙役出手? 朱允炆淡然一笑:“你说得没错,就按你说的办,把我们一起抓到丁溪盐场吧。” “啊?” 不仅崔三、程齐愣住了,就连担忧自己命运的田老四也愣住了,翠翠抹掉眼泪,忽闪着眼睛看着朱允炆,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说:“不能去,去了就出不来了,还要挨鞭子,干活。” 朱允炆看着孩子,又抬头对衙役说:“走吧。” “大哥哥,会死人的。” 翠翠拉着朱允炆,不让朱允炆去。 程齐喊道:“一个丫头片子,自己都顾不上了还劝别人?知不知道带他充当灶户是对他好,起码当灶户不会被处死,就他殴打衙役,被衙门抓了不打死才怪!” 翠翠有些无助。 朱允炆并不介意,看了一眼刘长阁,刘长阁上前抓住程齐的手腕,在程齐恐惧的神情中一拉一推,便接上了程齐脱臼的手。 程齐冷汗直冒,也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不一般,一般人也不可能如此精准的一击将手腕打脱臼,一下就接好。 “走吧。” 朱允炆平静地说。 程齐看了看崔三,两人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考虑到自己的职责就是抓逃灶回去,顺带几个人也没什么,说不得大使见多了几个劳力还会赏赐点好处。 没有什么枷锁镣铐,崔三找来了绳子栓住了田老四的双手,与程齐一左一右向前走,朱允炆、夏元吉与杨士奇等人则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点被“抓”的觉悟都没有。 “等等。” 朱允炆喊停。 崔三与程齐回过头看着朱允炆,不知道这位要干嘛。 朱允炆指了指一旁的面馆:“吃碗面再走吧,我看他们也饿了。” “你……” 程齐没见过如此大牌的囚犯,还吃饭,要不是打不过你们,早就棍棒伺候了。 朱允炆到了面馆,杨士奇、夏元吉也坐了下来,崔三无奈,在汤不平的“明示”下解开了田老四手上的绳子,一伙人入了面馆。 《天阿降临》 当面端上来时,田老四顾不得热,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流泪,浑似几十年没吃过饭的恶鬼,就连小女孩翠翠也狼吞虎咽,看那双眯起的眼,似乎有些享受。 这是一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清汤面了,他们竟然吃出了人间美味,臻品佳肴的感觉。 朱允炆低头尝了一口,也就那样。 “大半辈子了,我终于能吃一顿饱饭了。” 田老四满足不已,将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朱允炆皱眉,让伙计又给他盛了一碗,不,是两碗,女孩也吃完了…… “灶户没有饭吃吗?” 朱允炆问。 田老四顾不得回话,大口大口地吃着,两碗面下肚,依旧不太满意,看了一眼朱允炆,似乎是在说:“能不能再来一碗?” 夏元吉见状,提醒:“若是素日饥迫,可不宜突然吃多,小心撑坏。” 田老四浑不在意:“宁作撑死鬼,不做弄盐人。” 朱允炆眉头紧锁,这灶户就真的如此不堪吗? 离开高邮,沿着黄土路前往樊川,距离虽是不远,只有三十余里,但一路走下去确很是累人,加上半路偶尔需要休息,等到了丁溪盐场时,距离黄昏也只一个时辰了。 崔三与程齐提心吊胆一路,好在将人带了回来,差事算是完成,找人通报盐课司大使万维,盐场总催蔡福,回头见朱允炆等人依旧风轻云淡,不由暗暗心惊,总觉得这些人不一般。 盐课司大使万维已有四十多,大腹便便,气息喘喘,摇晃着粗大的脑袋,不等崔三、程齐的说话,就对身后的人下令:“把这两个逃灶给我吊起来打,往死里打!” 盐场总催蔡福身高马大,魁梧有力,一身腱子肉,一挥手,身后的一群盐丁就上前,不由分说,将田老四与女孩翠翠绑了起来。 田老四一脸绝望,翠翠更是惊吓地哭了起来。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上前一步:“孩子那么小,就不需要打了吧?” “你是谁?” 蔡福冷厉地呵斥。 程齐连忙说:“万大使,蔡总催,这些人阻拦我们抓人,还敢动手,被我们一并抓了来,可以充当灶户。” 万维瞪大眼,冷笑一声:“打官差?哈,还真是熊心豹胆,既如此,那也不要客气,全都抓了吊起来打,爷先赏赐你们二十鞭,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杀威鞭。” 大使发话,其他人怎么能不听命,呼啦一群人就围住了朱允炆等人。 朱允炆盯着万维,双眸毫无温度:“如此说来,每个来这里充灶户的人,都要挨鞭子?盐使司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规矩?” “这规矩是老子定的,瞧你细皮嫩肉,不打打怎么熬得住这里的苦日子?” 万维横惯了,盐场这里他是老大,根本没有将朱允炆等人放在眼里。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在万维、蔡福鄙视的目光中说道:“别出人命就行。”刘长阁与汤不平听闻后,顿时咧嘴笑了。 汤不平侧身一靠,肩膀直撞过去,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脚已离开地面,身体飞了出去,一旁的衙役有些意外,看着汤不平。 汤不平伸手一巴掌打了过去,那衙役瞬间感觉身体一歪,身体横了过来,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而另一人也翻滚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万维惊呆了,蔡福也震惊不已,崔三、程齐此时已经有些哆嗦,这人出手也太狠了吧?若是当时对自己来这一手…… “打,给我打!” 万维惊慌地喊道。 汤不平看着挥舞过来的棍子也不躲避,抬脚直接踢在了对方的胸口,脚力之下,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音,令人瘆得慌。 寻常衙役与盐丁又岂是汤不平的对手,他可是身经百战,战场中杀出来的汉子,又有一身超绝的武艺,这群人根本就近身不了。 在汤不平打断了几条腿,废了几个胳膊之后,没一个衙役与盐丁可以站着了,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汤不平揉了揉拳头,走向万维:“你这么喜欢用鞭子打人,不妨让我把你绑起来抽下试试。” 万维连忙后退,尖锐地声音炸开:“造反,你们这是造反!快,快去禀告巡检司巡检王昌,让他带兵来!” 崔三与程齐看了看地上惨烈的人,又见万维如此说,连忙撒腿跑了。 巡检司位于丁溪盐场西北角,距离并不算远,崔三、程齐一路跑去,通告之后,王昌顿时怒了,带满了全部的手下,一名弓箭手,三十名军士,赶到盐场。 王昌抵达时,正看到一个深沉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左右站着两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目光如鹰的家伙,那双眼睛里透着杀戮的渴望。 “这股气息……莫不是战场军士?” 王昌曾经也是军士,知道杀才身上有一股煞气,凝练在目光中,一般人根本不敢与其对视! 至于丁溪盐场盐课司的大使万维,盐场总催蔡福都被吊了起来,一个家伙随意地抽着鞭子,但王昌却听到了惨烈至极的叫声,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看轻实重!” 王昌脸上的肉开始哆嗦。 有些高手打板子,表面看着没什么伤害,实则里面已经打烂了,表面看着血肉模糊,骨头反而没什么事。对方显然用的是外轻内重手法,这类手法以前都是锦衣卫的绝学,莫不是此人出身锦衣卫,那他的身份…… 安全局?! 王昌吞咽了下口水,面色变得苍白起来,连忙止住了身后打算上前围上去的军士。 皇上此时应该在扬州,毕竟北巡的天子驾还没有离开,但王昌也听闻过不少消息,大明这位天子喜欢微服私访,比如去江南时就是全程微服私访。 万一皇上真的丢下北巡的仪仗队,晃到了这丁溪盐场…… 王昌想到这里腿有些哆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再说了,这普天之下谁敢随意殴打官差啊,这可是造反,要掉脑袋的。 第七百一十八章 盐丁苦,盐丁叹 王昌虽然是粗人,可脑子一点也不笨。 对方做得是大逆不道的事,还能如此有恃无恐端坐在那里,就连巡检司的军士来了也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是饶有兴趣欣赏着鞭笞。 这样的人若没有半点依仗与身份,王昌是不相信的。 万维、蔡福看到巡检司王昌带人来了,顿时叫起来。万维更是喊道:“王巡检,把他们抓起来打死!” 王昌白了一眼万维,命令军士守在原地,连刀都不准抽出来,径直走向朱允炆,在五步开外停了下来,肃然行礼:“臣王昌,丁溪盐场巡检司巡检。” 朱允炆微微抬动眉头,眼前来的人倒有几分智慧。 简单的一个“臣”字,即说明了他知道朱允炆的身份,又没有点出来朱允炆的身份。 杨士奇与夏元吉也有些意外,不成想这小小的盐场还有如此聪明人,不由对视一眼微微笑了。 朱允炆指了指万维与蔡福,轻声说:“这两个人犯了错,我要处罚他们,你站在这里合适一动不动吗?” 王昌平日里与万维、蔡福私交不错,可私交比不上脑袋重要,连忙说:“巡检司掌盘诘盐引之政令,以盘查走私,查处夹带为职。盐课司、盐场相关人事与巡检司无关。” 朱允炆冷笑了一声,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军士,无关还带全部人来,这话说出来谁信…… “我要去盐场,你来跟着,至于其他人,老实待在外面吧。” 朱允炆起身。 王昌松了一口气。 田老四、翠翠此时有些傻眼,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鞭打盐课司的大使,巡检来了都俯首帖耳,这在往日里想都不敢想。 “你们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朱允炆对田老四说。 田老四连忙答应,带着朱允炆等人进入盐场。 空气中弥散着海风的味道,咸咸的。 盐场内有不少的设施,灶舍,围墙,仓库,水池,水车,堰坝等。一路走来,朱允炆看到了不少灶户,如田老四一样,皆是蓬头垢面,赤脚饥瘦,就连妇人与孩童也都在忙碌着,没有一个人歇着。 见是如此场景,朱允炆心头不由有些压抑,侧头对田老四问:“做灶户,真的这么苦吗?” 田老四想要流泪,咬牙说:“你们可听过《盐丁叹》?” 朱允炆摇头,夏元吉与杨士奇都表示不知。 田老四脸色悲戚,开始吟唱起来: 煎盐苦,煎盐苦,濒海风霾恒弗雨。 赤卤茫茫草尽枯,灶底无柴空积卤。借贷无从生计疏,十家村落逃亡五。 晒盐苦,晒盐苦,水涨潮翻滩没股。 雪花点散不成珠,池面半铺尽泥土。商执支牒吏敲门,私负公输竟何补。 儿女呜咽夜不炊,翁妪憔悴衣蓝褛。 古来水旱伤三农,谁知盐丁同此楚…… 朱允炆听着这控诉的带血的歌谣,心头更是凝重,世人没有关注过灶户,没有关注过制盐的盐丁!就连朱允炆登基四年,吃了不少盐,也从未想过这些盐是一群怎么样的人制出来的,他们的生活状况如何!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现在看,现在听,这里不是想象中美好的乐园,挖个坑等着日头就能收获盐,这群盐丁苦,苦得要死啊! “儿女呜咽夜不炊,翁妪憔悴衣蓝褛。古来水旱伤三农,谁知盐丁同此楚!” 从翠翠与其他灶户来看,他们的儿女都是营养不良的,甚至连一些妇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男人干脆就半裸着! 几年执政,每日说关心百姓,爱护百姓,可自己的目光都给了自耕农与农户,没有给灶户啊!这群人似乎就没有出现在历史中一样,朝廷每年收到的奏折无数,鸡毛蒜皮的事多了去,唯独没有一封奏折是说灶户盐丁的! 掌握着大明子民必须的盐,他们却连饭都吃不饱,连衣服都穿不了,就连这灶舍都低矮地可怜,不弯腰进去都撞头! 谁能想,会这样? 朱允炆脸色铁青。 田老四唱完之后,说道:“盐丁苦,盐丁苦,终日熬波煎淋卤。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所有灶户全家人都需要起来,去到亭场担灰摊晒,或是刮泥,亦或是汲取海水,从天不亮干到中午,来不及吃两口饭,就需要收灰,扫盐。如果遇到淋卤,还需要挑灰挑卤水。妇童要灌淋海水,帮忙搅拌盐灰,还需要人去草荡滩涂采草取薪。” “一直忙到黄昏日落,就需要煎煮,全家人都需要用铁盘烧熬取盐,这需要控制火候,还需时间,等取够当日的盐之后,已经是半夜三更。每日都是手脚并用,浑浑噩噩……干活累点苦点也就罢了,可你看看这灶舍,不说低矮吧,有些直接就待在海河的堤坝后面,随意搭了个草棚。” “这种草棚说他遮蔽风雨吧,不假,但到了夏天可是皮肤如同着了火,冬天寒风刺骨啊,苦不堪言。还有吃的,我们是灶户,这附近是盐场,没有庄稼地,根本就没粮食,每日只能吃野菜啊,夏天还好,冬天没了野菜,还怎么活啊!” 夏元吉插了句:“盐场难道没有配发粮食吗?” 田老四走到一家屋舍里面,直接提出半袋子米来,打开给朱允炆等人看:“那,这半袋子就是一家五口一个月的口粮,还他娘的掺了沙子!要不是这附近挨着河,偶尔能打两条鱼,大家早都饿死了!” 朱允炆伸手抓了一把大米,里面米粒少得可怜,还有米糠,沙子,不由问:“这半袋子有三十斤吧?除去沙子、米糠能剩多少?” 田老四没有回答朱允炆,而是对一旁忙碌的大汉喊道:“老九,这个月你家有多少净米?” 那人听闻后,骂了一句,喊道:“七斤半,黑了个心的。” 朱允炆胸口有些起伏! 对于一群群出力气活的灶户,一忙就忙到半夜,一个月五口人竟然还分不到八斤米?换成自己的话不逃走也该造反了,这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啊! 哪怕是有渔猎,有野菜,有其他可以补充,但什么也无法代替主食啊,再说了,其他东西也不顶饱,一干活全都消化了。 田老四拉了拉翠翠,苦涩地说:“干累活,苦活,吃不饱饭,穿不了衣,一年一年都是如此!若到时间完不成规定的盐,还会被打,这也就罢了,潮灾死了人,也没有半点抚恤,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啊。” “等等,潮灾?什么潮灾?” 朱允炆不解地问。 田老四哭丧着脸,有些痛苦地说:“两淮各盐场濒临大海,其海水自料角嘴引入各盐场。一旦海水倒灌,潮水反过来淹没盐场,那待在河堤后面的灶户都会被淹死!洪武二十七年,死了四百余人,三十一年,死了三百余人,建文元年,死了六百余人,建文三年,死了一百余人……” “这么多?” 朱允炆难以置信! 洪武年死了人也就死了,那时候朱允炆还没有主持朝政,不知道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建文元年死了六百多,三年死了一百多,这七八百人死了,自己是一个消息都没听到! 朱允炆将目光看向夏元吉与杨士奇,杨士奇很无辜,自己管的是国子监,吃饱了闲得慌也不会去问盐政的事,夏元吉也低下头,自己是管户部的,天下账务,不管盐场的事。 要算账,应该找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具体来说,就是找都转运使丁初晨,不过这个人已经在扬州被砍了脑袋…… 朱允炆愤怒不已,感情自己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 见朱允炆要暴走,杨士奇连忙说:“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朱允炆发了火:“他们不是羊,这里也不是羊圈!去,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官员都给我叫到这里来,无论大小,都给我叫过去!” 汤不平连忙答应,转身就走。 跟在一旁的巡检王昌差点跪了,这事情似乎有些大啊。听说丁初晨已经被杀了,这还不打算放过其他人,帝王一怒,伏尸多少里…… 朱允炆冷冷地看向王昌:“海潮的事为何没有人上奏?是盐课司的意思,还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意思?是谁掩盖了消息?!” 王昌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求饶:“臣不知情啊。” 朱允炆环顾周围,如此多的百姓衣不蔽体,生活毫无保障,但他们却保障着大明,守护着国运之基! 大明亏欠他们太多太多! “每一个盐场的灶户都是如此吗?” 朱允炆痛苦地说。 王昌点了点头:“大致差不多。” 朱允炆走向一处高坡,看了一眼落日,到:“让所有人都停下来吧,今晚上不煎盐。” 王昌犹豫了下,对田老四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让所有人过来啊,今晚上都不要点火煎盐,都来这里!” 田老四忐忑不安,说:“可使不得,煎盐都是在晚上,若晚上不煎盐,这个月的份额定是无法完成,到时候大家就会吃鞭子……”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明白,上前一步,厉声道:“告诉大家,大明建文皇帝亲至丁溪盐场,今夜不煎盐,有什么苦,有什么冤,都来这里说!” 第七百一十九章 剩下是自己的 印信一出,王昌伏拜,田老四伏拜,万民伏拜! 火把高插,点亮盐场。 四千余灶户围拢而来,多是拖家带口,瘦弱黝黑,就连一些白发苍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刘长阁很是紧张,如此多的百姓围了几重,一旦群情激奋,对朱允炆不利的话,那自己与汤不平可拦不住多少人。 朱允炆没有丝毫在意,大明百姓都是好样的,他们能忍受饥寒交迫与困苦,又怎么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做出不利的事? 盐课司的大使万维,总催蔡福终于知道谁打了自己,衙役崔三、程齐也知道跟了自己一路,被自己给“充为灶户”的人是谁了,万维心理承受力有点小,还没等朱允炆追究责任,找了个房梁就打算上吊,只不过他太重,绳子断了,没死成。 蔡福显然比万维有经验,不顾鞭伤,跑到土丘外就磕头求饶,反正都是软土,往死了磕也磕不死人。汤不平怕他这样磕头打不动朱允炆,所以帮了他一把,抬脚踢过去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好就落在蔡福磕出来的坑里…… 蔡福突然有点后悔来这里了,还不如找一棵树上吊呢。 崔三、程齐两个衙役很干脆,老老实实跪着,也不说话,也不求饶,就当吓得失了魂,如果不砍脑袋就招魂,砍脑袋也就省了一句“魂归来兮”。 朱允炆让办差的官吏与衙役好好跪着,然后对聚拢过来的百姓喊道:“朕治理国家,自诩爱民,可从未曾想过,灶户之苦,尤甚于农夫十倍!这是朕的失职,朕来晚了!” “这是我等为臣不察的错,与皇上无关啊!” 夏元吉当即喊道。 天子无错,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自己错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严肃地说:“起来吧,你主户部,这件事与你无关。朕以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问题在操纵盐价,在虚浮盐税,在扬州砍了几个脑袋,不成想,最大的问题是在这盐场!” 盐场是生产端,完全由朝廷垄断,所有产出朝廷都拿走,可朝廷给他们的是什么? 工作的器具,简单的灶舍,不能吃饱的饭! 事实上,在洪武元年,朱元璋就关注过灶户生活,也定下了灶户的报酬: 一引可获工本米一石。 按照一个灶户一年制盐三千二百斤来算,合八引,也就是八石米,折合下来是四两银子。一年四两,一日折合十文钱多点。 考虑到一天十文钱实在是太少,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给出规定: 一引给工本钞二贯五百文。 折合下来,一个灶户一年得工本钞二十贯。按照洪武中期的标准,一年二十两银算是不错了,可问题是,工本钞不是银两,是宝钞,宝钞最初是值钱的,但一年一年贬值,还是那二十贯宝钞,到了洪武三十一年,已经缩水了许多,折合成银两也就十一二两。 一年十几两银子,看着不错吧,毕竟有人说,五两银子够寻常百姓家吃一年的了。但问题是,种田的害怕天灾,这弄盐的也害怕天气变化,晒盐,煎盐,都需要看天气,如果天气不好,这个月的盐课没有达标,你是需要拿银子出来的,别说我下个月补,没门。 至于少了一两价值的盐课为什么收你三五两,你就不需要多问了,毕竟上门一趟也需要路费不是,动动嘴巴,吓唬你们两句也浪费心神,有时候还得抢下钱袋子,挥舞下棍子,多累啊。 还有海潮问题,死了几百个人,可盐场的总盐引数量是不能少的,咋办,你说能咋办,死人没办法干活,活人可以干活,你们多干几个时辰不就行了? 不想熬夜啊,行,给钱就看不到你睡觉,不给钱继续干活。 钱是你的,但不一定总在你手里,这就是盐政,这就是盐场,这就是灶户。 一来二去,这群灶户就真的成了叫花子,当再也搜刮不出来油水时,也就只剩下了愤怒的暴力,比如鞭打,于是逃亡的人越来越多。 盐场每少一个人,待在盐场的人就多一份活。至于工钱,还是原来那些,毕竟死人的钱,你拿也不合适啊。 穷困,天灾,剥削,逃亡。 活多,更累,更逃亡。 活更多,想逃,想死。 恶性循环,如同一条锁链,勒紧了无数人的脖子,让人想要窒息。 朱允炆从灶户嘴里了解了太多太多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也明白了灶户是多艰难的一群人。 “这里有灶户多少?” 朱允炆问。 巡检司的王昌回道:“禀皇上,两淮多少灶户臣等不知,但知丁溪盐场等归属于泰州分司的十座盐场有灶户五千六百余,在册灶丁一万两千余,而不在册上的灶丁更多,有两万余。” 小书亭 “在册,不在册?” 朱允炆再一次被盐场内幕震惊。 所谓在册的就是能领工钱的,不在册的自然就是那些妇孺老人,哪怕他们每天也帮着男人干活,但他们依旧是没有半点收入! 全家干活,却只发按盐引的数量来发工钱,从来都不管多少人参与了劳动,付出了多少代价。 “夏元吉,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朱允炆冷着脸问。 夏元吉有些无奈,自己管不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要说办法,只能从户部的角度说:“臣以为,灶户辛劳无数,所获却极是不足,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屋不避寒,朝廷应改善灶户制盐与生活环境,至少需要让其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开。” 朱允炆微微点头,直接下旨:“那就由户部、工部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共同负责,户部负责调拨粮食,工部负责营造居所,居所与灶房必须分开,谁敢在他们家里开个池子,朕就把谁摁在池子里!” 百姓听闻,欢呼雀跃,一群人长跪不起,山呼万岁。 朱允炆喊了几次,众人才起来,询问灶丁:“你们一个月可制几引盐?” “八引。” “天气好的话,十引也可能,不好的话,勉强六引。寻常时多是八引。”朱允炆盘算了下,说:“六引,你们日后每月制备六引就足够了,若遇特殊天气无法制盐,准你们在下个月弥补,不克扣一文钱钞!” “皇上,还请三思。” 杨士奇与夏元吉着急起来,朱允炆太拍脑袋了。 眼下盐引的数量是相对稳定的,一旦两淮盐场的灶丁每月从八引削减至六引,那两淮盐场总盐引数量将会大幅下滑,应该全年提供三十五万引的,说不得明年就会不足三十万引,五万引的缺口其他盐场可不好补! 灶丁与灶户们也有些不敢相信,皇上竟然主动削减了盐引的数量,让盐课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大臣都反对,这恐怕行不通。 百姓没说话,杨士奇劝说朱允炆考虑盐政稳定,毕竟一旦两淮盐场减产,那多少地方的盐都可能涨价,到时候朝廷想要维持低盐价的想法就落空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没有听从杨士奇与夏元吉的劝说,对众人承诺:“朕下了旨意,每月六引,交给盐课司。” 杨士奇与夏元吉见状,忧心忡忡。 但朱允炆的话还有后半句:“六引只是盐课司收走的,但是,如果你们勤奋,一个月做到了八引,十引,那多出来的二引、四引盐,不走盐课司,全都是你们自家的,你们可以兑换为盐引,卖给内商,也可以拉着盐到皇家中央钱庄兑换银两!交够盐课司的,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明白没有?” 夏元吉惊讶至极,杨士奇更是目瞪口呆,几乎在同时,两个人都赞叹起来:“妙哉!” 百姓们也听明白了,一个月朝廷规定的就六引,完成之后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躺着。如果想干,多出来的盐都是自家的,可以直接拿出去换钱。 都是穷苦百姓家,出力气的人,谁愿意躺着? 既然剩下的都是自己的,那谁还不愿意多干,往死里干? 杨士奇看着欢呼的百姓,就知道这个政策是多得人心,是多让人疯狂!可以想象的是,日后两淮的盐产量怕会快速攀升! 朱允炆不是鲁莽的人,他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路。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对朱允炆深施一礼:“皇上智慧如海,安民有策,天下必会兴盛。” 杨士奇也在一旁附和:“如此奇策,当普至所有盐场,天下灶户必感恩戴德,报效天恩。” 朱允炆听得很是舒服,但看到这群破衣烂衫的灶户们时,怎么都笑不出来:“盐是苦的就够了,生活不能太苦了。相应保障做好吧,你们与后续抵达的官员合议,尽早拿出灶户转户籍、盐场设社学的方略,都是大明子民,他们不比其他人差。” “臣等领旨。” 夏元吉与杨士奇连忙答应。 盐场的问题依旧很多,如何管理灶户,如何规范与约束盐场内官吏,如何避免盘削,如何防海潮,如何抚恤,这都需要一系列的规章制度,需要智慧。 好在朱允炆的大臣还不错,即有老谋深算,也有聪敏博学,解决起来这些问题并不算难。 第七百二十章 干活,体验煎盐 盐,干系社稷。 但这里的干系社稷往往是从盐政,税收的角度来说,许多朝代都将盐税作为壮大财政的不二法门,采取朝廷专卖制。 一家独大的垄断,自然带来了可观的收益。但背后对盐丁的煎迫,却鲜有人关注,想当然地以为这群人过得舒坦,日子不错,都是脱离现实的臆想。 盐场的所见所闻,彻底让朱允炆意识到臆想与现实的差距。 郁新、茹瑺、解缙等一干文武大臣从扬州出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抵达高邮,还没安顿好住宿就收到旨意,所有随行官员前往丁溪盐场。 走了三十几里路,终于抵达丁溪盐场。 解缙、郁新等人看了一圈,没发现杨士奇、夏元吉,也没看到朱允炆啊。 “这里是丁溪盐场?” 解缙环顾四周,都是忙碌的盐丁。 郁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挂着的牌子,没错,确实是丁溪盐场。可问题是,皇上让大家都来一趟,他跑哪里去了? “要不我们等等,大家也累了。” 工部尚书郑赐开口。 解缙看向郁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皇上不在这里也就罢了,为何一个官员也没有?” 郁新陡然一惊,顿觉异常。 要知道郁新等人不是一两个人,过来毫不起眼,而是三百余官员,乌泱泱一群人,这盐场的官员再怎么眼瞎也应该看到了。 盐课司的官员没有来,盐场总催也不见来,巡检司的人毫无踪影,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哪里有盐场不设防,无人管理的…… “找个人问问吧。” 郁新看了一眼右都御史练子宁。 练子宁见状,走向不远处,拦住了一个坦露着上身担灰的中年人,喊道:“唉,伙计,这里的官在哪里?” 那伙计转过身,锐利的双眸扫来,练子宁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封了,顿时打了个哆嗦,妈呀一声后退两步,伸出手指着那人,嘴角发着含混不清的字:“你,你……” 郁新、解缙等人纷纷皱眉,怎么说你练子宁也是见过世面的,怎么就被一盐丁给吓到了,众人抬头看去,顿时深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家伙,怎么看着那么像安全局的刘长阁? 刘长阁赤着脚,担着灰信不走来,冷漠地说:“刘某在干活,没办法行礼。既然诸位来了,那就去那边棚子里吧。” 说完,刘长阁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刚刚过去的真是刘长阁?” 练子宁难以相信。 解缙、郁新、徐辉祖等人看着刘长阁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棚外。 解缙等人列队完毕,等着行礼。 郁新入棚请示,很快,郁新就走了出来,看着解缙等人说:“皇上不在这里。” 徐辉祖、解缙等人进入棚子里,一目了然,只几个架子,几个箱子,若干衣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干大臣迷茫不已。 就在此时,赤脚短衣的夏元吉走了过来,给解缙等人行礼之后,开口道:“皇上说了,都别愣着,把衣服鞋子放在棚子里,七品与以下官员去草场割草砍木头准备燃料,五品与六品官员去担灰、刮泥,取海水,三品、四品去搅拌盐灰,煎煮,其他官员搭堤铸台……” “这……” 众人听过之后傻眼了,踌躇不前时,夏元吉伸手指了指远处,一个年轻人正穿着短衣,赤着脚忙碌着,时不时直起身,擦擦汗。 那不就是堂堂大明天子,建文皇帝朱允炆? 皇上都如此,一群官员有什么好犹豫的。 朱允炆看着一群官员下了盐场,极有秩序地朝自己走来,便伸手打住:“该干嘛干嘛去,今日你们都是盐丁,谁不制出一百斤盐,谁就不用离开这盐场了。” 小书亭app 一百斤盐,也就是盐丁一日的量。 朱允炆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官员,在你们吃的每一口美味佳肴背后,都有着怎么样苦涩与疲惫的一群人,虽然这种生活体验未必能改造官僚,让其心忧百姓、盐丁,但多少能够让他们知道,以后如果不听话,全家搬到盐场造盐是个怎么样的体验。 官员养尊处优,每日坐堂办公,身体骨弱得很。 瘦弱的百姓挑着二百斤的东西,双腿带风呼呼的,官员挑着一百斤的东西是嘴巴带风,呼呼的。还没干满半个时辰,一些官员已经叫苦不迭,肩膀疼的受不了,手上还起了燎泡,脚也被草扎破了。 朱允炆身体渐渐也有些扛不住,虽说平日里也运动,偶尔还骑骑马,锻炼锻炼,可那点强度与干活的强度是完全不一样的,锻炼只是短时间的,出一身汗就差不多了,而干活是长时不休,出几斤汗都不能休息的。 即便是身体吃不消,朱允炆依旧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只要自己还在干活,那任哪个官员都说不出休息的话来。 从早忙到晚,朱允炆感觉自己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来不及休息,因为晚上需要煎盐。 煎盐的主要工具是盘铁,这玩意就是一口锅,只不过大得有些厉害,直径近一丈,差不多三米,完全有铁叶合成,每片之间有销钉铆合,经卤汁弥缝,形成一铁锅,这玩意很重,大致有三千多斤,造价昂贵。 煎盐不是一家灶户的事,而是二十家灶户组团使用,所以这类法子也被称之为团煎法。 方法简单,就是注入卤水,烧火,煎熬出水分,剩下的结晶物就是盐。但想要将一大锅卤水煎熬成盐,需要有人专门守着,看着火势添加柴草。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大锅有些无语,这又不是吃大锅饭,不是吃火锅,弄这么大一口,需要浪费多少柴草?加上这玩意太笨重,热效率太低,想不通这些人为啥就不能弄点小的,一家一口锅不好吗? 田老四等一干盐丁很敬佩朱允炆,一干大臣有些都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可朱允炆还在坚持着。 “皇上啊,这盘铁的问题能不能也给解决下?” 田老四笑呵呵地问。 朱允炆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问:“盘铁什么问题?” 田老四指了指盘铁,叹息道:“这东西纯铁打造,用料多,造价可贵不说,一旦烧坏了很难修补。前两年坏了几口盘铁,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员非让我们出钱来修,没钱就扣我们的盐。” 朱允炆皱眉,铁锅煎盐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海水侵蚀可不弱,长年累月不坏才怪,但这部分成本可不能转嫁给灶户盐丁。 朱允炆思虑一番,问:“这煎盐为何非要用如此大的盘铁,难道制造一些小型的、轻便的锅就不能煎盐了吗?” 田老四错愕地看着朱允炆,有些难以置信,这皇上竟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用大盘铁? 一个年老的盐丁呵呵笑了笑,解释道:“皇上啊,这用盘铁团煎,是元朝时的事,为的就是好管。毕竟几十户一口盘铁,出来多少盐,一目了然,朝廷的人也能记录,好收起,可若是家家户户开小灶,那盐丁制了多少盐,朝廷可就不知道了,到那时,私盐就多了起来……” 朱允炆恍然。 感情官府为了控制盐丁存在私盐,特意制造了大盘铁。为了管理,将几十户集合在一起,出了问题大家一起负责。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看着盐丁又添加了一堆柴草到盘铁之下,火燃烧出声音,不由看向工部尚书郑赐:“着令工部,打造一些形宽而浅,小而轻便的煎盐锅,下发至每户。盐丁生产多少盐,朝廷不需要管,也不需要问。” “可私盐……” 郑赐有些担忧。 朱允炆摆了摆手:“朕允许盐丁存有私盐,但这部分私盐想要出手,运出盐场,需兑换为盐引,至于这部分盐引盐丁是卖给内商还是中央钱庄,朝廷也无需管。” 郁新沉吟着,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皇上,若是如此,他日盐引恐怕会泛滥……” 一旦形成小灶,制盐数量恐怕会大增,到时候盐该怎么出手? 朱允炆平和地笑了笑,说:“盐可以外销,云南茶马古道,西北置换战马,都需要不少盐,即便是他日盐过量,也不打紧,朕把多出来的收了就是。” “……” 一众官员大眼瞪小眼。 大明只有粗盐和砸碎的粗盐,就没精盐…… 朱允炆并不介意便宜收点粗盐,回去弄成精细的雪花盐,到时候卖给富户、官员、士绅,说不得还能大赚一笔。 朱允炆在丁溪盐场停留了五日,这期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盐课司、巡检司不少官吏被抓了起来,一个个贪腐成风,欺压灶户,瞒报海潮灾情,证据确凿。 除罪大恶极的砍掉脑袋,公开示众外,相关官吏都领了一百大板,抄没家产,然后他们不等养伤,就被发配北直隶。 朱允炆雷厉风行,重新整顿了盐场秩序,并确定了新的盐场规章制度,提拔巡检司的王昌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负责通州盐场整顿,提拔田老四为崔总,负责丁溪盐场盐丁管理,同时要求都察院抽人充当巡盐御史,负责两淮新盐政推广,贪腐调查与诘问…… 第七百二十一章 私访清江造船厂 两淮盐政,盐场的事结束之后,朱允炆没有继续停留,临走时,无数灶户盐丁夹道送行,依依不舍,直送到三十余里外的高邮,看着船队离开方才散去。 船舱内,马恩慧有些心疼地看着半睡之中的朱允炆。 女医梅惠小心地将扎在脚底的刺挑出来,消了毒,用纱布缠上打结,方起身:“皇后,皇上没什么大碍,只是赤着脚进了刺,过两日便好。” 马恩慧示意让梅惠下去,低头对朱允炆说:“都以为皇上巡游地方是吃香喝辣,享受去的,可谁想如此苦累?盐丁的活计如此繁重,若累坏龙体,太后定会心疼。” 朱允炆微微睁开眼,又闭了起来:“不经历过,不知道盐丁多苦。这还是秋日,干起活来一身汗,衣服都是累赘,听闻夏日时,男人就腰围一条布,几近赤裸,烈日灼烧不说,那盐入了皮肤多蜇得慌。如此多苦命的人,朝廷官员都没提过,当真是荒唐。” 马恩慧苦涩地说:“所以就罚官员煎盐?结果累倒了二十八位官员,以致于礼制不全,礼部尚书黄观因此几乎跳了运河。” 朱允炆嘴角泛出笑意。 黄观要跳河这倒是真的,毕竟礼部礼部,讲究的就是一个礼制,违背礼制的事那是大事,倒下二十八位官员,其中有二十位都是礼部的人,人数不够,礼制不成。 为了不让黄观制造出来一个传统节日,解缙直接在高邮抓了二十个官吏,就地转岗,地方官直接成了礼部京官,即没饿其体肤,也没苦其筋骨。毕竟这些人也就是举个牌子,充充数,轮不到他们发言说话,不需要太多专业素养…… 贤妃走了进来,端着一碗滋补羹汤:“皇上,喝了羹汤就好好休息下吧,到淮安还需要一些时间。” 朱允炆坐了起来,伸手端过羹汤,问了句:“吩咐下去,羹汤多熬一些,给那些官员也补补吧。” 马恩慧莞尔:“皇上还是体谅他们的,毕竟之前在盐场辛苦。” 朱允炆吹了吹羹汤,轻声说:“不,朕是担心他们接下来吃不消……” “啊。” 马恩慧与贤妃一脸惊讶,感情到了淮安还需要吃苦? 朱允炆对马恩慧、贤妃说:“船队抵达淮安之后,车架暂且安置在淮安,贤妃先回家省亲,朕晚几日到五河。” “皇上又要去哪里?” 马恩慧问。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品尝着羹汤。 贤妃眼珠微转,对马恩慧说:“皇上自有皇上的安排,我先去五河也好。” 高邮至淮安不到两百里,走水路逆水慢行也就一夜多点。 朱允炆并没有传召淮安官员,当地官员该干嘛还是干嘛,船队与车架进入淮安之后,就安顿在了安全局早已买下的宅院中,大部分官员、扈从、仪仗就此休息,没事干,但主要人员与官员却有许多事要办。 比如朱棣、徐辉祖,被朱允炆安排视察大河卫,查看卫所内是否存在问题,解缙、郁新则被安排到了淮安知府衙门,处理与审核积压案件,同时广告百姓有仇的报仇,不,是有冤的申冤…… 朱允炆则带着夏元吉、杨士奇、茹瑺等人去了清江,为的就是视察这里的清江造船厂。 建文二年,朱允炆定下大战略,设清江造船厂,船厂以打造漕运与海运粮船为主。时间一晃已是两年,清江造船厂建设的怎么样,能不能支撑起日后漕运所需船只,这都是朱允炆所关心的大事。 按照宋礼与工部估算,会通河疏浚工程预期会在建文五年春夏完工,相对于最初四年工期的规划将提前半年甚至是八个月,这与绩效施工有关,与朝廷的管理制度有关,也与山西大移民有关。 无论如何,大运河畅通无阻之后,北平周围的粮食供应压力将荡然无存,迁都的计划也可以从设想中拿出来讨论了。当然,这一切有一个前提: 朝廷得有漕运的船。 得益于陈友谅同学的贡献,朱元璋有不少河船,但毕竟几十年风吹雨打,那一批船已经坏得差不多了。而在洪武中后期,朱元璋考虑到向北运粮的需要,加上大运河不通,只能选择打造海船,龙江船厂等各地船厂多以海船为主,河船为辅。 而在朱允炆登基之后,更是将重心转移到了海船方面,尤其是大福船,宝船与大宝船上,现在的龙江船厂九成的产能全都给了海船制造,河船啥的,实在是没精力照顾。 而在民间,受朱允炆解禁大海,重开市舶司等政策影响,民间船厂为了满足商人出海的需要,又多以海船为主,导致河船数量越来越少。 现在看长江上,许多河船都是两年前制造的,新的河船数量少得可怜,以致于苏州太湖出现涝灾时,朝廷动用最多的就是海船,其次才是河船、板船、竹筏…… 洪江聚集了大量商人,为了货物转运,商人征集了大量河船,但大部分河船偏小,连拿得出手的大河船都不到五十,与下南洋的水师与商船一比,简直是寒酸到家了。 但京杭大运河要向北运粮食,靠着海船是行不通的。 海船与河船虽然都是木头打的,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用河船跑沿海,用海船跑大河。但河船跑不了大海,海船也是无法在小河道里畅游。 海船船底通常设计为“v”型,以确保吃水深度,抵抗风浪,容纳货物有限。河船船底多是平底,容纳货物较多。海船通常体型偏大,但河船不能太大,河道就这么宽,河船太大的话,一旦搁浅,挡道,那后面的兄弟们还怎么过去…… 为实现迁都,必须保障漕运。 为保障漕运,必须有大批的河船。 清江造船厂,就承担着提供漕运河船的使命。 清江造船厂的规模超出许多人的想象,它不是一座类似龙江船厂的大船厂,而是一座超大型船厂,仅仅是长度就达到了二十三里,下辖京卫、卫河、中都、直隶四个大船厂。 事实上,建造一座超大型造船厂根本就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办成的事,至少需要五年。但朱允炆只用了两年,清江大船厂就已初具规模,且已转入造船阶段,究其根本,还是需要感谢爷爷朱元璋。 早在洪武七年,朱元璋就下旨在山阳建河下、盛祥、清口、福兴四座船厂,耗时长达六年,而这四座船厂正是清江造船厂的前身,朱允炆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两年的修整,扩建,才有了今日的清江造船厂。 船厂守备森严,外有高墙,想要进入,需有牙牌。 不过安全局想带人进去还是简单,朱允炆、夏元吉、茹瑺等一路谈笑,逐渐进入船厂深处。 左手边是围栏,再里面就是一座大型船厂,设有船坞多达五个,两百余匠人忙碌着,敲打声响成一片。走近了看,三座船坞中的船只已接近成型,剩余两座船坞的船只正在打造船舱,不远处还躺着一根根大木头,看样子应该是桅杆。 副提举孙锐正在检查造船之事,见朱允炆等人走来,不由迎上前,挡住去路:“在下副提举孙锐,不知几位是?” “安全局例行盘查。” 朱允炆回道。 在这里可不能用商人的身份,商人还没资格进入造船厂内部。 孙锐看了看安全局的牙牌,仔细检查确系没有问题后,方侧身道:“请。” 朱允炆边走边问:“这里有多少船工?” 孙锐谨慎地回:“仅这个船厂而言,有船匠二百八十六人,整个清江造船厂有船匠一千七百余人。” 朱允炆微微点头。 虽然眼下船匠数量还有些不足,但毕竟时间尚短,加上海船抢走了许多匠人,一些学徒还没出师,等上一年半载,这个问题便会缓解。 番茄免费阅读 “有人说在清江设造船厂,于湖广、江西等地砍伐木料,浪费国孥与民力,你认为如何?” 朱允炆询问。 孙锐摇头,有些鄙视:“那不过是短视之言。” “哦,详细说说?” 朱允炆感了兴趣,要知道朝廷中不少官员反对清江造船厂,原因就是木料采伐地距离清江太远,哪怕是砍掉木头丢到长江里漂,抵达扬州再转运清江,也需要不少时间,何况全程都需要民力押送,耽误农时,影响生计。 对于这个问题,工部解决的方式很粗暴,就两个字: 加钱。 洪武年也从江西、湖广、川蜀砍了不少木头,还因此惹出过民乱,归根到底就是白干活,瞎折腾,没好处。 工部考虑到砍木头是个长期的活,而且也需要一定的专业性,比如需要松木你不能砍柳树去,需要杉木你不能砍杨树,多长多粗有没有病害也需要检查,寻常百姓之所以瞎折腾,就是因为他们遇到树砍了就行了,可运到地方一看,长度不够,这房子需要一丈二的梁柱,你给砍成一丈,还咋用? 加钱,组成伐木队,就是工部应对的方案。 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官员认为船厂应该建在长江中下游,而不是选择到淮河去。但再多争议,也没有影响清江造船厂的兴建,毕竟说话是他们的权利,拍板是朱允炆的权利…… 第七百二十二章 船厂三大弊病 孙锐在一旁引着朱允炆等人巡查,平和地说:“清江造船厂位于淮河,淮河居天下之中,北达河泗,南通长江,西接汝蔡,东近沧溟,乃江淮之要津,漕渠之喉吻。在这里建造船厂,是关联南北西东,万世之长计。” 朱允炆哈哈大笑,对茹瑺、夏元吉、杨士奇道:“这清江船厂竟还有能发出如此高论的人。” 茹瑺也有些意外,不由仔细看了看孙锐,问:“你可考取过功名?” 孙锐尴尬一笑:“我是洪武二十七年的举人,几次会试都没中式,去吏部报备后便居家等待,直至两年前被吏部分至清江船厂,做了副提举,主管这一座小船厂。” 杨士奇对孙锐有些满意,对朱允炆说:“他虽未中进士,却颇有见识,是个可塑之才。” 朱允炆看着孙锐,认真地说:“你来说说着清江船厂的问题,至少说出三点。” 孙锐微微一愣,自己可是清江船厂的人,这没经过提举司、帮工指挥厅、都水司点头,擅自说船厂的不好,一旦传入他们耳中,怕又要回家待业了。 “不会害你,好好说就是。” 夏元吉见孙锐有些紧张与抵触,便在一旁劝道。 孙锐左右看了看,匠人虽然在十步开外,依旧压低声音,决然地说:“我身为副提举,这种事实在不应该说。但你们是安全局的人,可以上达天听。若真的可以转知圣上,我虽有罪也问心无愧。” 朱允炆赞赏地点了点头,说:“你大可放心了讲。” 孙锐叹了一口气:“清江造船厂如此之大,若说没有问题,着实不可能。在这两年中,我看着船厂不断壮大,但其问题也日渐明显,若不能革除,船厂必不能久。” “哦,说说。” 朱允炆饶有兴趣。 孙锐严肃地说:“就说匠人问题,眼下清江船厂匠人一千七百余人,住坐匠只有一千人,轮班匠多达七百余。朝廷规定的是两年一轮,可眼下船厂初创,刚刚起步,正是紧要关头,一旦轮换,多少事要从头准备,这不是耽误事吗?可朝廷规矩又在那摆着,若轮班匠想要回家,又无法拦着……” 朱允炆紧锁眉头,这倒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也是朝廷疏忽的问题。 轮班匠是从地方上征调而来,干两年长工就回家,现在要到两年期,他们要回家了,那原本他们负责的工作只能交给其他地方送来的轮班匠来接手,可对接工作是需要时间的,技术交底也是需要时间的,队伍磨合、配合,都需要重新来。 孙锐发愁于匠人的去离,好不容易熟悉的匠人,彼此配合默契了,这要走了真的会耽误不少事,见朱允炆等人听得仔细,便继续说:“匠人的事,虽然无奈,耗点时间总好解决。可造船的问题,就太难解决了。” 朱允炆眯着眼看着孙锐:“造船的问题?造船还有难度不成?” 大明宝船都造出来了,河船算什么?技术上不应该存在困难才是。 果然,孙锐所说的并非是技术问题,而是人的问题:“造河船算不得难,只不过帮工指挥厅与都水司两头说话,船厂两边听,造条船争议不止,船厂也拿不准到底该制造什么制式的船。” 夏元吉不解,看了看远处的船坞:“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孙锐叹息:“帮工指挥厅帮工认为清江造船厂应该打造大型漕船,至少可以装载两千石粮食,甚至想要打造三千石粮食的漕船。而都水司则认为清江造船厂应先行打造四百石的大黄船与装载一百至二百石的小黄船。都水司与帮工指挥厅两者意见不同,时不时会波及到船厂,一些已经铺设好龙骨的船,也被拆了。” “岂有此理!” 朱允炆愤怒了,好好的船怎么能因为这点争议而拆了?都水司与帮工指挥厅都是干什么吃的? 孙锐当时的心情与朱允炆一样,简直是岂有此理,但又能如何?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提举,提举司里面都不起眼,在都水司里面根本说不上话。 至于帮工指挥厅,人家直接与都水司对着干,你又没有半点办法,毕竟他们的职责是督造、监察,他们说船不合适,那就是不合适,说让拆,你不拆都难。 杨士奇对发怒的朱允炆说:“如此看,这船厂还是不应该设置两个管事人,应该安排一职来作统筹。” 夏元吉附和:“都水司隶属于工部,帮工指挥厅隶属于兵部,又是平级,意见相同时尚还还说,若意见相左,难免会出现争权,内耗,是应该安排更高一级官员来作统筹。” 朱允炆深深吐了一口气,强压怒火,自己辛辛苦苦,耗费了多少心思,抵住了多少官员的言论,为的就是早点建好清江船厂,他们倒好,自己先内斗起来了! “其实,在这件事中都水司与帮工指挥厅都没错。” 孙锐说了句公道话。 朱允炆有些好奇地看着孙锐,开口:“为何说没错?” 孙锐认真地解释:“帮工指挥厅想要大型漕船,这对于宽阔河道,诸如长江与运河较宽处而言,是合适的,也是稳妥的,至少送粮到淮安不成问题。从这里看,帮工指挥厅帮工考虑的是当下之利,当下所需。” “可自淮安向北,运河有些路段并不宽阔,水深也不足,大型漕船很难行运,过闸座都困难,若是货物过多,还可能会搁浅。加上会通河疏浚正在进行,待京杭大运河再开,粮食必然北上,此时继续使用大型漕船就不合适了,只能使用大黄船、小黄船。都水司一力主张打造大、小黄船,考虑的是未来漕运之利。” 杨士奇称赞:“此人倒是有趣,说了个明白,还两不得罪。” 茹瑺也感叹:“一是眼下之利,一是未来之利,看似都有些道理啊。” 朱允炆摆了摆手,严肃地说:“岂能为眼下之利而牺牲未来之利?清江造船厂就这么多匠人,即便是现在全力营造大小黄船,也不可能在一年内支撑起向北漕运。” 漕运不兴盛,向北就无法打造大型粮草,没有充沛的粮食供应,后续怎么征调民力建造紫禁城? 朱允炆看了看船坞,里面搭建的正是大型漕船,这种船根本去不了北面,暗暗叹息,然后问:“除了这两件事外,可还有其他问题?” 孙锐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件大事,事关卫所。” “卫所?” 朱允炆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造船厂怎么和卫所关联在一起了? 孙锐有些惊讶,感觉对方的气势很强,心神不安地说:“清江造船厂设置了四个大厂,而在每个大厂之下,还设置了一定分船厂。不同船厂制造出船只之后,有些船只没隔几日就不见了。” “不见了?” 朱允炆皱眉。 很明显,孙锐说的不见了,不是船沉了,而是被人开走了,联系到之前的话可以肯定,是被卫所的人拿走用了。 孙锐继续说:“卫所将校为了借助河流之便,会借用船厂的船只,只不过一旦借出,他们就不会再归还。一年前的河船有三十二条,出借不知所踪的就有二十条,今年六十二条船,也有一半被不明身份的人拿走,据但可以肯定,不是卫所便是地方官员。” 朱允炆抬手扶了扶额头,南京的龙江船厂以前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也就是前水师总兵陈瑄贪腐一案,但之后再无此类问题,是因为龙江船厂近乎被内廷直接管理,朱允炆又时常过问,没人敢在陈瑄风干的脑袋下面伸手。 可清江造船厂距离南京有些远,朱允炆就算是问两句,也跑不过来,自然有人想伸手过来,只要开着船到苏杭等地装上粮食运到淮安,这就有得赚,还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也怪不得人家伸手。还有这里毕竟是两淮盐场,商人手里的新船,很可能就是卫所或官府偷偷租赁出去的。 地方上捞钱的渠道还真的是太多太多,让人防不胜防。 夏元吉有些同情徐辉祖了,他和朱棣可是去了卫所盘查问题,如果朱允炆回去时徐辉祖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很可能会挨一顿训斥。 茹瑺安静地听完孙锐的话,对朱允炆说:“看来需要好好查查了。” 朱允炆微微点头,严肃地说:“船只离开船厂,没有人发话是不可能的,到底是帮工指挥厅放行的,还是都水司放行的,需要调查清楚。谁开走了船,给谁带来了利,也需要查清楚!给你们两日时间,能查清楚吗?” 下书吧 刘长阁看着朱允炆的目光,连连点头:“没问题,只不过可能需要抓一些人。” 朱允炆冷笑一声:“抓吧,不要怕冤枉。” 刘长阁嘴角一动,就喜欢这种旨意。 茹瑺与夏元吉多少有些不安,按理说这种事需要刑部勘察,大理寺或都察院介入,可朱允炆现在十分信任与依赖安全局,导致安全局屡屡冲破最初的禁锢。 可考虑到朱允炆停留时间有限,让安全局从速办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若真的让三法司来办,估计要拖到建文五年去…… 第七百二十三章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清江船厂,提举司。 提举杨坎正在眯着眼,嗅着茶香,这可是虎丘茶,大明皇帝与权贵才能享受到的极品茶。 “杨同乡,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声音略有沙哑,却低沉有力。 杨坎品了一口,鼻息中透着满足的哼声,在回味过喉间甘香后,方睁开眼,对白发间黑发的杨朝说:“好茶!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杨朝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堆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张:“赵知县在北平置办了一处宅院,这是地契,上面应该是缺了点什么,还请提举帮忙看一看。” 杨坎伸手接过地契,扫了一眼,上面内容与民间买卖地契无异,只是差别在于这份地契已经盖好了衙门印信,也有见证人手印,只不过,买家一栏的名字是空着的。 当然,这空的位置填起来也简单,只消动动笔。 杨坎笑了,看着自己的同乡杨朝,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还是如此会办事,赵知县有你这个师爷,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哪里,全赖提举提携。” 杨朝不敢自大,谦虚地说。 杨坎笑着将地契塞入袖子里,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宛平人,看在同乡的份上,这件事我答应了。只不过眼下皇上北巡,现已到了淮安城,这段时间是断然无法出船的。” 杨朝面露难色。 杨坎见此,便主动说:“不过你可以告诉赵知县,请他放心。我已经差人打探过了,皇上此行是去凤阳谒陵,待谒陵之后就会返回京师,耽误不了多久。” 杨朝想了想,确实不适合在皇上留在淮安或凤阳的时候办这种事,风险毕竟有些大,便起身说:“既如此,那就谢过提举。” “我们之间还需客气?” 杨坎笑呵呵地端起茶碗。 杨朝见状准备告辞,便在此时,门外传出了声音:“你们是谁,知不知道这是提举司,也敢擅闯?来人啊!” 杨坎紧锁眉头,一拍桌案站了起来,自己会客期间竟还有人胡来,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你且避一避,我去看看。” 杨坎见杨朝躲至屏风后,这才开门,看着自己的人被打倒在地,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个棍子,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你是何人,敢擅闯提举司?!” 杨坎厉声呵斥。 汤不平丢下棍子,从怀里掏出了安全局的旗牌,随手一丢。 杨坎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安全局-镇抚”五个字,顿时脸色苍白,双腿有些哆嗦,连忙将旗牌躬身送还:“不知镇抚前来,有失远迎。” 汤不平收回旗牌,信步走入房中,见左侧桌子上还有一碗茶,上前伸手触砰了下,还是热的,不由看向屏风,沉声道:“出来吧,安全局面前藏不住人。” 杨朝冷汗直冒,心思急转,走出屏风,刚想说话,杨坎先一步抢了去:“杨兄,家里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你且先回家照顾好三伯。”杨朝面露悲伤:“那我先走了,改日再会。”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杨坎见汤不平想要说话,连忙说:“家里亲戚,这不是过来要点钱治病,呵呵。” 汤不平看着杨朝离开,并没有任何阻拦,反而是大声喊道:“让提举司所有官员都过来吧,安全局要查账,船只账账,钱财账账,材料账账,匠人账账……一应所有账册都需严查,但有对不上的,定不轻饶,说不得还会封了船厂一一查对。快点,不要耽误安全局办事。” 没走多远的杨朝听闻此话,脸色很是难看,皇上虽然人在淮安,却不忘查下清江船厂,也真是,好好的谒陵,去看你太爷爷就是了,看什么账册,真是闲着没事找事。 留不得了,鬼知道杨坎账做得是不是天衣无缝,若是被安全局抓住把柄封了船厂,那想走都走不掉了。 想到这里,杨朝脚步更快了。 杨坎拿安全局没办法,人家是皇上的兵,皇上的耳目,他们来要东西和皇上要东西的区别就差一个口谕或一封圣旨。 要就给你吧,反正贪污之前就想好了对策,光查账,你们这些门外汉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 知道匠人一天干多久,一艘漕船多少银两,多久造一艘船,多久测试完成,多久交付,多久维护吗?不知道,只看这账册就是看天书,摆在你面前也找不出马脚。 杨坎很镇定,让提举司的人送来账册,各式账册,直堆了三大箱子。 看着汤不平那张有些郁闷的脸,杨坎就嘚瑟起来,皇上是要给朱五四上香的,不可能耗费太多时间翻看这一对七八九的数目。 汤不平也没想到账册竟这么多,随手翻了翻,很想骂人,你把点卯的花名册也丢过来干嘛?还有匠人的籍贯年龄姓名,这都什么跟什么…… “账册都在这里了,安全局可要仔细保管,若出了点问题,我们清江船厂可担不起。” 杨坎多少有些戏谑。 汤不平将箱子盖合拢,笑了笑,直接坐在了上位,打开茶盏看了看,眉毛一挑:“虎丘茶啊,杨提举端得会享受,我上次喝虎丘,还是征安南回来,皇上赐宴之上。” 杨坎有些发慌,连忙说:“这,这不是虎丘茶,只是寻常茶而已,有些相似罢了。” 汤不平将茶碗推到一旁,什么都不说,只盯着杨坎,其他官员见状也不敢说话,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十二名安全局人员佩戴绣春刀走入屋内。 “是不是,查一查便知。”汤不平冷冷地说,然后下令:“去查查杨提举的住处,可有贵重财物,若不符其身份与俸禄所得,就抓人吧。” “按照朝廷规制,安全局没有内阁与六部许可,无权擅闯官员私宅,也无权擅自抓人!” 杨坎自然是不干净,家里的摆设都堪比京师富绅,别说查了,进去看一眼就露馅了,只好将规制搬出来。 汤不平笑了:“你倒是知道安全局的规制。” “那是自然!”杨坎肃然回道。 汤不平一拍桌案,茶碗弹起又跌落,翻滚一圈,坠落到地上,拍啦一声碎了:“知道安全局的规制,不知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朝廷的规制!不可贪污,不可与商勾结,不可结党,朝廷三令五申,杨提举有没有忘记?” “……” 杨坎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汤不平也不管他,直言:“此番我来调查清江船厂,乃是受皇命而来,皇上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你们三个时辰考虑,是交代问题,还是交代脑袋,自己想清楚!” “我们是官,不是囚!” 杨坎咬牙喊。 汤不平呵了一声,微微摇头:“是官还是囚,还说不准。我奉劝你们一句,莫要学扬州府衙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员,不交代,最后折了命,还落得一个发配的下场。另外,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检举揭发,既往不咎。来人啊,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不同房间,发以笔墨纸砚!” 杨坎还想抗拒,腹部却挨了一记重击,被人拖了出去,不少吏员、匠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些人听说是安全局在查清江船厂的账,连忙告假,匆匆离开。 朱允炆坐在北大门的必经之路旁,与茹瑺等人闲谈着,每经过一个人,茹瑺的脸色就黑一分,夏元吉与杨士奇也更沉默,朱允炆的眼神越发冷厉。 这些离开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因为刘长阁带人封锁了所有的进出口,谁跑就抓谁。 在朱允炆看来,待在清江船厂里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通风报信的人,他们背后才是一个个关系网,一网下去,鱼虾龟蟹都有了。 刘长阁站在门外的大树旁打哈欠,守株待兔,实在是不费力,三座大门,两座水道门,只三个时辰,就抓了六十二人。 朱允炆无法想象,清江造船厂这才建设了两年,就已经被人侵蚀的不成样子,这若是再干个十年,船厂还是朝廷的吗? 明朝后期一些人开着清江造船厂的船在运河上打劫,背后不乏是富户、卫所官员,朱允炆原以为是胡闹瞎写的,不过现在看这苗头,那可能是铁打的现实啊。 这群人的手够利索的啊。 汤不平那里也有了消息,毕竟政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检举揭发,既往不咎。 这些人谁没几个黑账,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朴素价值观引导下,有人开始检举揭发,关了四十二名官员,坦白与揭穿他人的就有三十一人。 这都什么破朋友,关键时候一点都靠不住。 提举司的提举杨坎瘫坐在地上,工部都水司郎中博观也面如死灰,一干官员已是泣不成声,悔不当初。 朱允炆带茹瑺等人到了大堂,看着这一群哭哭啼啼的人,难掩愤怒:“领着朝廷俸禄,却一个个尸位素餐,各谋私利!你们还当真是厉害啊,短短两年,就瓜分了清江造船厂诸多船只,再给你们几年,朕还有船可用吗?” 一个“朕”字,如雷霆闪击,劈中当场。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中饱私囊 皇上?! 杨坎、博观等一众官吏瞪大眼,心如死灰,一个个伏拜在地,身体如摆动的筛子,不时颤抖。 副提举孙锐也跪在地上,惊骇不已,怪不得此人谈吐不凡,威严有加,原本是建文皇帝。也好,反正清江造船厂的问题不是说给安全局听的,皇上在这里再好不过,直接处理了,对船厂有利无害。 朱允炆双眸中难掩戾气,这些官吏一个个只为了发财,忘记了身上的职责,忘记了律法的威严,都想在高压线上跳舞,好,那就成全你们! “提举司杨坎、都水司博观,你们二人乃是清江造船厂主事之人,公然收受贿赂,勾结地方官绅,肆意交易与发卖船只,人证物证确凿,可还有话说?” 朱允炆撒出去一叠纸张,上面控诉最多的,就是这两位。 杨坎、博观见状,也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只好磕头求饶。 朱允炆看向茹瑺:“依律当如何处置?” 茹瑺脸色一凝,只好说:“其罪行累累,多罪并处,当死。” 朱允炆看向杨坎、博观,冷厉地说:“你们是没活路了,要不要为你们家人留条活路,就看你们的表现了,有多少卫所,多少官员将手渗入了清江造船厂,说清楚,朕会安顿好你们的家人,说不清楚,朕让他们去交趾挖矿去!” 杨坎、博观哭丧着脸,事已至此,只能为了家人交代清楚。 博观呜咽,先一步揭发:“皇上,臣交代。中都留守司曾送来一万两银子,希望清江船厂能给其提供四十艘大河船。都水司收下了,以出借的名义,先后送去了……” “中都留守司,可是李芳英?” 朱允炆冷眸问。 博观摇着头,说:“不,是长淮卫指挥史、怀远卫指挥史、皇陵卫指挥史,洪塘千户所千户……” 朱允炆眯着眼,长淮卫、怀远卫、洪塘千户所伸出手也就罢了,皇陵卫就是给朱五四看坟的,也伸出手来?中都八卫,仅仅是博观说的,就占了三卫! “李芳英可曾索要过船只?” 朱允炆问。 博观有些意外,朱允炆这也太在意李芳英了吧,不过想想也是,人家背后是曹国公李景隆,值得皇上关注。但博观确实没有收到李芳英的消息。 听闻博观的回答,朱允炆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李芳英现在是曹国公府的一个门面,若是连他都保不住了,曹国公府就只能关门当猪过日子了。 “都水司有人找了,提举司怕也有不少人找吧?” 朱允炆看向杨坎。 杨坎知道瞒是瞒不过去了,便都抖了出来:“来找臣的除了大河卫外,还有两淮诸多知县,包括山东一些官员,还有商人……”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用了多少代价,你又给出去多少船?” 杨坎将头杵在地上,低声说:“大河卫送的是银两,有二千两,一些知县与商人送的是宅院,名贵茶、书画、古董,大致,大致有八千余两,要大黄船一百四十,臣已给出八十六……”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咬牙问:“眼下清江造船厂还有多少船?” 博观低声说:“大型漕船三十二,大黄船一百三十二,小黄船一百七十二。” 朱允炆彻底怒了,原以为船厂再没有分寸,也就是瓜分出去三成的船,现在好了,别说三成了,现在都已经超出五成了! 一多半船还没充国库,已经流入市场了? 朝廷资产就算是流失,好歹也吱一声,这吱都没有,就少了一多半? “一艘大型漕船造价多少?大黄船造价又是多少?” 茹瑺发问。 博观与杨坎更哆嗦了,也不敢回话。 孙锐见状,微微抬了抬头,吸引了茹瑺的注意,便点了他的名字。孙锐没有任由犹豫,说:“大型漕船造价五百两,大黄船造价一百二十两。” 朱允炆一合计,博观收下了一万两,“卖掉了”四十艘大型漕船,而这些漕船仅仅是造价就达到了两万两之多!杨坎也收了一万两,“卖掉了”大黄船一百四十,造价是一万六千八百两! “花朕的钱,卖朕的船,肥你们的胆?” 朱允炆咬牙切齿,自己想尽办法捞钱,一年下来是赚了不少,但投入到各类产业、二炮局、社学、国子监的可不再少数,为了这清江造船厂,自己可是投了足足二十万两,联户部的十万两,工部十万两,这才弄起来的,他们倒好,中饱私囊到了自己头上? “拖下去!” 茹瑺见朱允炆在暴走的边缘,说不得下一句话就是把两人砍了脑袋,为了确保口供完整,可不能死这么快。 汤不平看向刘长阁,刘长阁没有搭理茹瑺,他一个内阁大臣还没资格命令安全局。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刘长阁这才命人带走两人。 夏元吉见朱允炆正在气头上,连忙说:“皇上,清江船厂牵涉颇广,想要完全调查清楚恐怕需要不少时间。” 朱允炆也清楚这个道理,毕竟有些人物远在几百里之外,也不是一两日能跑个来回的,而且卫所牵连其中,需要十足的证据才好服众,眼下最紧要的,并非是处置这些官员,而是如何整饬清江船厂。 鸟无头不飞,现在清江船厂的两个主事人都被拿了,总需要有人来管事才行。 朱允炆相中了孙锐,茹瑺、夏元吉与杨士奇也认为此人堪当大任,便下旨:“提拔孙锐为把总,钱贞为副把总,把总-统揽提举司、都水司,由丁坦为提举司提举,黄贤为都水司郎中,一应涉贪官员免职,自后备官吏或匠人中选拔为副提举等。” 确定了把总-统筹管控清江船厂的方略之后,朱允炆召集了主要官员与一干教匠,并由百名匠人推举一人参与议事,近百人聚集在一间屋子里。 朱允炆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严肃地说:“清江造船厂事关漕运,关涉国运,乃为朝廷所控,船只为朝廷所有,地方卫所、官员、乡绅、商人却想引为私用,岂能容忍?朕今日立下规矩,船厂船只一律登记造册,出船厂需经审批,若再有船只私自交付,换得个人钱财的,最好是先安顿好后事。” 孙锐、钱贞等一干人纷纷保证,绝不会再出现此类事。每个人都清楚,一旦再有人犯错,恐怕真的要掉脑袋了。 为了点钱,把命丢了,不合适。 朱允炆问:“清江船厂明年能制多少船只,有人能给朕给数吗?” 黄贤思忖了一番,走出来说:“回皇上,明年大型漕船可制八十至一百艘,大黄船二百八十艘至三百艘,小黄船二百至三百艘。” 朱允炆盘算了下,对教匠与匠人代表说:“这个数目,你们认为能完成吗?” 教匠与匠人商量了一番,皆说可以。 朱允炆想了想,起身说:“既如此,那明年就定为大型漕船九十艘,大黄船三百艘,小黄船二百艘。将这些数量分摊到相应船厂,待其完成规定的船只制造后,朕允许你们多造船只,多出的船只部分,朝廷按市价收购,所得钱财分分给所在船厂的教匠、匠人。” “这,皇上可是当真?” 将人们欢喜起来。 茹瑺与夏元吉笑得有些无奈,皇上这是打算将绩效发挥到极致啊,这和丁溪盐场中交够盐场的,剩下是自己的思路基本一致。 朱允炆严肃地说:“君无戏言,但朕需要警告提举司与都水司,每年收购船只,安全局都会暗中参与,若有人煎迫匠人日夜赶工,强迫其昼夜做事,欺辱与殴打匠人,安全局也是可以抓人的。” 孙锐等人冷汗直冒,这就相当于主动权都给了匠人,他们干完朝廷的活,想干就干,不干就休,强迫他们,很可能会被安全局给拉去。 “轮班匠是个大问题,朕与茹阁、夏尚书、杨祭酒商议之后,认为清江造船厂立足长远,不宜频繁更换匠人。你们下去统计下,但凡轮班匠愿意留在清江造船厂继做工的,由船厂出资打造房屋,购买土地,发放补贴,安置其家人转入船厂及附近,若想要离开的,也不作强求。” 朱允炆需要一支稳定的船匠队伍,总来回走来走去,换来换去也不是个办法。再说了,两年一轮班,两年不见家人,实在是有些不地道,直接将其家人接过来算了,就当是另一类移民了,淮安这一带即将繁华起来,总需要汇聚一批人口。 匠人们听闻之后,一些人不由面露惊喜,若朝廷当真愿意花钱布置房屋、分配土地,还给一定的补贴,那迁移过来也不是不可行。也有些人犹豫不决,毕竟搬家要离开故土,故土难离。 朱允炆也不强求,与夏元吉商议好政策之后,便确定下来张贴出去,其待遇不比山西移民差哪里去,尤其是在杨士奇的建议下,清江船厂内部要打造社学,为匠人孩子读书识字打基础。 清江船厂的问题处置个差不多,但调查却远未结束,一批批安全局的人奔向各处…… /65/65076/19348107.html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中都谒陵 九月一日,贤妃省亲五河县。 九月四日,大明建文皇帝朱允炆、皇后马恩慧至五河县,这让贤妃的父母激动不已,五河官员更觉光荣,特意写了碑文记述此事。 两日后,朱允炆携皇后、贤妃前往中都凤阳谒陵。 在朱允炆抵达凤阳时,安全局关于清江造船厂的调查文书总算送了过来,看着厚厚一叠名录与诸多证据,朱允炆也有些悲伤,传唤吏部尚书蹇义、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与五军都督府徐辉祖。 “你们看看,这就是吏部挑选的好官员,这就是都察院监察的结果,是五军都督府卫所治理的成果!” 朱允炆将文书丢了出去。 蹇义、戴德彝与徐辉祖不安地看着这些文书,尤其是徐辉祖,更有几分胆颤。 几日前,徐辉祖与朱棣盘查大河卫,并没有发现大河卫有什么问题,结果被朱允炆指着鼻子大骂了一刻钟,就差板子伺候了。 徐辉祖很委屈,大河卫虽然要了清江船厂的船,但这些船也没留在大河卫里面,这让自己怎么能发现,鬼知道河道里的哪个船是大河卫的…… 但五军都督府是卫所的上级,卫所出了问题,那就是五军都督府失职。 更让徐辉祖郁闷的是,淮安的大河卫也好,凤阳的所有卫所也好,还都是直接隶属于中军都督府,它不是属于前军、后军。 身为中军都督府的府事,这里出了问题,想推脱都推脱不了。 可怜的徐辉祖看着这一份文书,脸色更难看了,凤阳八卫中有三个卫参与其中,还加了一个所,几乎一半,这直接是打自己的脸啊。 蹇义也不好受,吏部选拔官员,考核官员,这文书中涉及到的官员名单,吏部可是给的是中平、优的评价,一些人还被吏部提拔过,可现在事实证明官员不行,吏部考核考了个寂寞。 戴德彝更是悲催,他主管的是都察院,扬州官场出了问题他有责任,两淮盐政出了问题他有责任,清江船厂出了问题他还有责任…… 如果都是卫所的将官倒还好说,有徐辉祖顶着,可现在是官场的问题,是文官的问题,找不到人背锅了。 三个人都命苦,无奈之下,只能请求从重处罚,不重惩怎么对得起自己挨训的委屈? 朱允炆看着这三个老油条,一口一个惩罚,丝毫不提自己的责任,你们倒是请求自罚个一年半年的俸禄啊。 不久之后,朱允炆传出旨意,但凡涉案官员,一律罚没财产,全家发配北平,凡是涉案将校,一律罚没财产,全家发配交趾。 冷冰冰的处罚,让随行官员胆战心惊。只不过是将手伸向了清江船厂,只不过是贪污了一些,就沦到发配的地步,确实是太过严重…… 朱允炆不在意给这些人搬家,反正北平需要更多的人,交趾的汉人越多越好。 清江造船厂收回了一批船,开始走上了稳健的造船之路,一干官员与将校被处理,再无人敢窥视清江船厂,民间对河船的需求日益高涨,商人更是开出高价求船。孙锐考虑到清江造船厂的运作,写文书请求朱允炆发卖一批河船,朱允炆批准清江造船厂发卖三分之一的船只,其他分配给工部、户部,以满足朝廷运粮、运物的需要。 凤阳皇陵。 这是朱允炆第一次来凤阳谒陵,这里埋葬的是朱元璋的父母与兄嫂。 朱元璋对父母情感很深重,从明皇陵的建造可窥一斑。 明孝陵动工的时间是洪武十四年,而明皇陵动工的时候是元至正二十六年,朱元璋还是吴王,没称帝。 洪武二年营造中都,又一番修缮、加固明皇陵。洪武八年,中都烂尾,诸多材料搁在那里也是浪费,搬走还费时费力,朱元璋大笔一挥,材料都给老爹老妈了,明皇陵再次扩大。 直至洪武十二年,明皇陵竣工。 仔细算算,这明皇陵从动工到竣工,跨过了十三个春秋。 明皇陵坐南朝北偏东,它不是简单的一土堆,地上建筑,地下地宫就完了,其比秦始皇陵的两重城墙还多了一重,有三重城墙,外为土城,周长二十八里,中为砖城,周长六里,里为皇城,周长二百五十一步。 这里有专门的皇陵卫来守着,五千多人的使命就是帮老朱家看坟。 朱允炆带人自土城北门正红门进入,经红桥、棂星门、砖城明楼、神道、御桥,抵达皇城金门,进入皇城,行走在皇陵神道之上,前面是享殿,享殿后面便是陵墓,在陵墓前,矗立着高大的皇陵碑与成双成对的石像。 皇陵碑由碑首、云盘、碑身、驼峰和鳌坐五部分组成,高两丈两尺六寸,碑额篆有“大明皇陵之碑”六个大字,这六个字是朱元璋亲自撰写。 最让朱允炆在意的并不是这六个字,而是这碑文。 朱元璋原本让文官来撰写碑文,估计是觉得自己没多少学问,可文官写出来的碑文太过华丽,粉饰现实,说得朱元璋老爹老妈好像生前过得日子虽然不好,但有福气,有大运气,积累了八辈子的福才生了个朱元璋,你们在底下也应该含笑…… 对于这类文章,朱元璋郁闷至极,想到后世子孙谒陵的时候一看碑文,还以为老朱家祖上都是地主呢,根本无法告诫子孙,于是亲自撰写碑文。 朱元璋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也是一个不同于其他帝王的人,人家当了皇上,以前的丑事、辛苦事,恨不得遮掩着,藏着,生怕被人知道,写个碑文,往往都是“粉饰夸功、谀墓不实”。可朱元璋不怕,直接写自己的出身,亲身亲历,什么爹娘死了没办法埋,又去当和尚求活路,还去要饭,参加起义军,东渡大江,一统江山…… 如“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又如“从愚朝暮,日日戎行。元兵讨罪,将士汤汤……不逾月而众集,赤帜蔽野而盈冈……” 文笔之凄呛,经历之坎坷,可谓是朱元璋的真实写照,并无一句造作之言。 朱允炆与朱棣是谒陵的主角,礼官又需要忙碌,一番礼仪之后,太阳都要下班了,礼部才高声喊:“礼毕。” 在许多随行官员看来,朱允炆北巡的终点就是凤阳,谒陵就是目的,现在凤阳也看过了,陵墓也来过了,也该打道回南京了。 可朱允炆并不打算就此止步,面对众官员期待的目光,朱允炆给了他们另外一个新的方向:“谒陵已然结束,按理说车架应就此返京。可朕心忧移民百姓,又担忧会通河疏浚一事,既然已经到了凤阳,何不再向北走一走,也好看看那里的百姓生活如何。” 此话一出,反对者众。 礼部尚书黄观有些着急,连忙说:“皇上,哈密王安克帖木儿的使臣已过了开封,正在前往京师。若皇上此时北上,必无法会见其使臣。” 朱允炆平和地说:“哦,区区哈密王的使臣,值得朕去京师等他们吗?找人送个口信,让他们到济宁等着吧。” 黄观无语,人家跑了几千里,连京师都不让他们去一趟,直接在外地接待了,这不合礼仪啊。 刑部尚书侯泰也反对朱允炆继续北上:“两淮事务众多,朝廷诸事繁忙,皇上应居京师,如北极不动,众星拱卫,方兴万民。” 朱允炆皱眉,你一个学刑法的,跨行业发展什么天文学:“朕若再走访走访,怕不知地方还有多少事瞒着朕啊!你与暴昭主刑部,如此多的官员知法犯法,你们当真没有责任吗?” 侯泰愣住了,自己是处理犯人的,如何规避犯人犯罪,不是刑部的事啊,这火怎么还烧自己身上来了…… 御史反对:耗费国孥。 朱允炆:老子自掏腰包。 御史再反对:路途遥远,不安全。 刘长阁:去你丫的,安全是你管的事吗? 御史三反对:文书没人批,耽误事。 朱允炆:晚上加班批。 一堆理由,一一反驳,直说得一众以说话为生的言官都没反对理由了。 得,拦不住了,那就随你吧,你老大。 朱允炆敲定了方向,说:“车架自凤阳返回京师,对外宣称北巡结束,朕已回京,若有人通风报信,走漏封风声,呵呵……” 继续北上,不用车架,朱允炆也不可能带所有人出发,于是与众官员商议一番,决定大部分官员返京,其他官员分为四路巡察地方,于十月二十日于山东济宁会和。 第一路:朱允炆、夏元吉、杨士奇与皇后、贤妃等人。 第二路:朱棣、解缙,六部官员。 第三路:茹瑺、徐辉祖,六部官员。 第四路:戴德彝、蹇义,六部官员。 这一次大巡视,皆是官员微服,深入地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身份,随行之中皆有安全局之人,以负责安全。 只说朱允炆这一路,离开凤阳城,朱允炆并没有急着北上,而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西进,去了怀远县。 建文元年时,怀远决堤,朝廷以工代赈,移走了不少怀远百姓,而为了充实怀远人口,朝廷在山西移民时,在这里安置了八百户山西百姓。 /65/65076/19348108.html 第七百二十六章 打井人家 相对于五十万移民,八百户四千余人显得微不足道,以至于许多文书中并没有提到怀远移民,就连宋正臣那样的人物,也只是辗转于山东、河南、北直隶,没有去怀远一趟。 其他人不去,朱允炆去。 洪灾已过去三年,原野上依旧可以看到被冲毁的残败房屋,老旧无人拜访,野草丛生的破庙,令人安慰的是,田间晚稻长势喜人,虽还没到黄熟期,却也可见稻穗饱满。 享受稻田吹来的清风,朱允炆连日来压抑的心情终于缓解,只要有粮食,百姓能吃得上饭,这国家就乱不了,至于贪官污吏,想办法收拾他们就是。 “看今年年景,怀远多半是丰收年。” 夏元吉拨弄着稻穗,笑呵呵地说。 朱允炆看着漫漫稻田,很是满意,感叹:“百姓丰收,朝廷才能安稳啊。” 马恩慧弯腰看着稻穗,欢喜之余不忘规劝本分:“愿皇上秉持初心,珍惜民力,始终以万民苍生,江山社稷为重,用刑以轻,宽仁以治。” 朱允炆瞥了一眼马恩慧,抬头看向远处的怀远城:“朕自是爱护百姓,只不过官吏未必如此。贪腐顽疾,不用重刑,难啊。” 贪腐问题,万年也难破。 都说无欲则刚,可作为人,谁没有欲? 又说存天理、灭人欲,一个个张嘴闭嘴程朱理学,可天理存了,欲望谁灭了? 知县巴结知府,知府贿赂布政使,布政使做样子给朝廷看。一些六、七品官,也开始享受豪宅、极品茶,明里暗里的经商赚外快,还不忘借朝廷的身份搞下垄断或半垄断,欺压或碾压。 在朱允炆看来,吏治腐败是毁灭大明的一大原因,明初虽然干掉了许多人,但贪官这东西比野草还厉害,不需要春风吹,西北风吹,也照样长出来。 建文朝的政治算是清朗的,经过四年整饬,并没有太大的贪官,可贪腐之路何止千万条,一条鞭法刚执行没多久,人家就研究出火耗,不能乱增加税种,搜刮百姓,人家就开始钻其他的空子,比如控制矿产,操纵盐价,暗中经商,利益交换…… 这些事证明了一个道理,站得高看得远,但看不到山脚下的百态,想要了解大明的真相,还得从九五至尊的高山上走下来看看。 怀远城谈不上繁华,远不如扬州、淮安,好在城内祥和,烟火气让人得到抚慰,一座平静的小城,慢慢的,挺好。 朱允炆坐在茶楼里,看着时不时过来喝完茶水的百姓,也没见到几个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老汉在那里垂头丧气,满脸悲催,上前一问,原来是这家伙又添了一个孙女。 两个穿着皂服的衙役到了茶楼,周围的百姓不仅没有鄙视或躲避,还有几个上前打招呼的,茶楼的掌柜更表示要免了他们的茶水钱。 “这里挺好。” 马恩慧很喜欢这里,只有寻常与平淡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贪腐欺压。 朱允炆微微点头,歇了歇脚,命人结了账就离开了茶楼,走向西城,穿街过巷,偶是品尝下街边小吃,然后不着痕迹地说一句“这里可谓是路不拾遗”之类的话,就会引摊主滔滔不绝…… 明白了,清楚了。 怀远城上一任知县魏八才,在发洪水的时候占据高地龟山。班头李武为百姓请命却被吊起来打,大水来了,百姓被淹死不少,民变起,魏八才等人被活活打死,李武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后经朝廷委任,成为怀远知县。 李武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苦,也亲眼见识过百姓打死人的疯狂与力量,自接任怀远知县以来,兢兢业业,处处为民,只用了三年,就将怀远打造得秩序井然。 这是一个好县官,百姓们对他的风评极好,至少没有欺压百姓。安全局去调查了怀远县衙的状纸与刑狱,发现怀远地牢几乎是空的,只关押了五个人。 这一点很不正常,朱允炆不信邪,在客栈安顿下来翻阅卷宗,发现李武判案那是一个高效,简直比包青天还快,寻常民事案件当场判,通常不会拖延三日,遇到含混不清,证据不够的情况,也干脆,直接就以民意为主。 比如地主家的狗不见了,地主说是佃农给吃了,还在佃农家里发现了狗尾巴,佃农一口咬定没吃,狗尾巴是有人栽赃。 这种情况不好判,情节又不严重,李武都懒得深入调查,直接尊重朴素的民意,民意同情佃农,那佃农就没吃狗,民意支持地主,那佃农就吃了狗…… 简单又滑稽的办法,却让百姓都支持,朱允炆有些郁闷,如果暴昭或侯泰在这里,估计要把李武再吊起来打一顿,大明律你都不翻,就判吗? 好在大事与刑事案件上,李武还是站得住的,每一桩案件都是证据确凿,条理清晰,而且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报给凤阳府的也会上报。 士绅吃了点亏也不敢拿李武怎么样,龟山的血虽然干了,但所有人心有余悸,鬼知道惹急了百姓会不会再来一次民变。 大事计较,小事了了,这就成了怀远士绅与地主的一致态度。 百姓,知县,士绅就这样达成了一种平衡,怀远的和平与安稳是如此来的。 朱允炆了解一切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个县治是否清明,是否有民心,关键还是需要看知县,一个好的知县可以造福百姓,一个坏的知县却是危害一方。 移民百姓在这里也挺好,已经彻底融入了怀远,孩子们脸上的笑意很是灿烂。 没有打扰李武当一个好官,朱允炆带人离开怀远城,向北前往宿州,两日后抵达固镇附近。 在这里,朱允炆带人深入乡野之间,走访民情,可以看到,宁静的村落过着平淡的生活,百姓没有多少富余,但多少还能吃得起饭,衣服多是旧了的布衣,打着补丁的更不再少数。 “气沉丹田,嘿呦!” “两膀用力!嘿呦!” “用力铲土!嘿呦!” 远处的号子传了过来,马恩慧很是好奇地看着远处。 朱允炆等人顺着目光看去,只见百步外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正在忙碌着,不由对马恩慧与贤妃说:“走,我们也去看看。” 杨士奇、夏元吉跟在一旁,刘长阁前面带路,汤不平则赶着马车,晃悠悠地跟在后面。 “老丈,这是在做什么?” 朱允炆见路边有一拄着拐杖的老人,便打了招呼。 老丈打量了下朱允炆等人,笑呵呵地说:“打口井啊。” 打井的伙计见朱允炆等人来了,带头喊号子的人转了声:“南面来了女子耶,嘿呦!” “嘿呦!” 众人齐声喊,纷纷抬头看。 “女子好生俏丽吆,嘿呦!” “嘿呦!” 马恩慧与贤妃听闻之后,脸有些发烫,一转身钻到了马车里面不打算出来了。 朱允炆在一旁哈哈大笑,这些百姓的号子自己是听过不少的,后世时打地基都需要喊号子,偶尔调侃几句并非是不尊重与调戏,而是缓解下疲惫,这对百姓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夏元吉、杨士奇跟着朱允炆走了过去,打井的百姓见状让出一条道。 “呀,原来是在下井桡(nao),怪不得要喊号子。” 杨士奇笑着说。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问出了一个让人以为是白痴的问题:“井桡是什么?” 众人看着朱允炆一脸发懵,感情这位是个傻少爷,连这都不知道? 朱允炆很郁闷,自己是真不知道,小时候虽然挑过井里的水,但那都是砖石结构的,没见用木头的,再后来打井都用机器,一根根长条管子往下钻,也没开这么大一洞,哪里见过什么井桡。 老丈见识多,知道何不食肉糜的道理,虽然有些鄙视朱允炆这种小白,还是主动指着坑里的六边形木架说:“这就是井桡,还是六密的,用来支撑井壁不塌陷。” 一尺一为一密,六密即六尺六。 “呵呵,大家莫要笑话,我被家里管得严,轻易不出门,这第一次见开井,可需要帮忙,我也想试试。” 朱允炆很大气地承认自己确实不知。 带头喊号子的冯上六和老丈眼神交流了下,老丈微微点了点头,冯上六这才招呼道:“既然这位少爷想要做点事,那就帮忙夯井桡吧。” 朱允炆接过一旁人递过来的重锤,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夏元吉、杨士奇:“愣着干嘛,一起啊。” 夏元吉、杨士奇只好撸起袖子,各拿锤子准备帮忙。 冯上六又开始喊号子:“少爷想干活,嘿呦!” “嘿呦!” 围绕在井桡旁的众人一起喊,同时将锤子落下,砰地就是一声,井桡沿着井壁向下一分。 “大家加把劲,嘿呦……” 在朱允炆敲打了近二十下后,冯上六终于不喊了,然后让众人退至一旁,对一旁坐着休息的人喊道:“冯七,该你下去了。” 冯七起身,将插在地上的铁锹拿了起来,顺着井桡下了井底,猛地用力,用脚踩了下,便将泥土打出,倒在一旁的竹篮里…… /65/65076/19376172.html 第七百二十七章 水利工程太费钱 朱允炆看着有人拉篮子上来,将泥土倒到一旁,地上还插着一个类似铁锹的工具,但显然不是铁锹,底部是尖的,似乎还有些中空,连接底部的是两个类似于蝴蝶翅的泥斗,不由问老丈:“这是?” 不等老丈回,杨士奇就拿了起来,笑道:“这是蝴蝶锥,打井的工具。” 老丈连连点头,称赞:“还是你懂得多啊。” 杨士奇年轻的时候飘来飘去,躲来躲去,黑白两道没少混,知道得多一点很正常。 朱允炆看着杨士奇操作了下,果然,蝴蝶锥可以将泥土装入到泥斗里,之后再将泥斗里的泥倒出来,这也是一种提土的方式。 后世家家自来水管,不知道打井人的辛酸苦楚,甚至连“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内涵都无法理解。 挖井,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不是说办就能办得了的大事。 眼下这是一座饮水井,预期深度在四丈至五丈之间,换算过来十几米,要向下挖四五层楼,这里可没什么挖掘机,完全是靠人力去挖。 只有挖井的人是不够的,毕竟不能傻乎乎只顾着挖深度,必须使用井桡来支护,避免塌方。一些浅水井多是用石头或砖作井桡,多为圆形井。 但饮水井是大井,深度也较深,仅仅是依靠石头或砖来支护是不够的,必须用井桡作内衬,井桡并不是挖井之后下的,而是必须与打井同时进行,一边挖一边支护。 打造井桡需要匠人,你还必须找木匠来。考虑到支撑与使用性,井桡多设计为六边形,许多古代的井是六边形就是这个缘故。井桡是由厚重的木板打造而成,两端是卯眼和榫头,俗称公卯榫,然后把木板按卯眼和榫头一一扣好,全程不需要什么钉子。 下井桡需要力工,大家一起用锤子夯,将井桡打到下面,然后架新的井桡,形成连贯的支护,直至挖到一定深度,挖出水为止。 如此张罗与忙碌,没十几二十个人根本不好办,最让人心疼的是,哪怕是你费时费力干了十天半个月,很可能井底流沙,根本没水,那前期多少投入与付出都完了。 杨士奇在一旁说:“打一口井费时费力费工,寻常村落里,能有一口井就算是好的,一些地方甚至连井都没有,需要走一两里路取用河湖里面的水。” 朱允炆看着卖力干活的百姓,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老丈身旁问:“去年凤阳府大旱,这里也遭了灾吧,严重不严重?” 老丈听到此话,不由笑了起来:“旱灾起时,颗粒无收,连喝口水都难啊,大家也慌,好在朝廷应对及时,派遣了好多大官和军士来,将大伙集中到了城里,专门打了深井,这才有了水喝,还运来了许多粮食。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的皇上仁慈,把百姓当人看,不像是那些胡虏鞑子,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 “老丈吃过鞑子的苦啊?” 夏元吉问道。 老丈叹了一口气:“可不是,想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拉去当壮丁,打的还是那个,对,天完国,咱也不知道谁是谁,不怕你们笑话,当时在城下看到尸山血海,我可是吓尿了,做了几天噩梦,之后就和人一起逃了,这才窝在家里,保住了命。” 一旁的人听闻之后哈哈大笑,朱允炆却笑不出来。 战场上吓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不假,但一个百姓被抓了壮丁直接送到战场去死,这事不是喜剧,是悲剧! 元是如此,明初许多时候也是如此,要不然朱元璋的队伍是怎么壮大的,不就是拉壮丁,吞并势力,拉壮丁,再吞并势力? 好在眼下边疆平静,新军之策也逐渐在发挥作用,让军士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老朱家纯碎的壮丁,而是保家卫国,忠君报国,杀敌立功,觅个封侯的军士! “老丈,这村子里之前没有井吗?” 朱允炆看向不远处的村落,大致有八十余户。 老丈动了动拐杖:“以前是有一口井的,只不过去年旱灾,改了水脉,这一年到头来总打不出多少水来,家家户户还得去五里外的浍河挑水。” “五里?” 朱允炆皱眉。 这打个水来回都要十里路,还需要一路挑着,可想是多辛苦。 “哎,若有一口好井,去年旱灾时咱们也不至给朝廷添麻烦。听说皇上在南京为了照顾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一天天只吃馒头,连一颗青菜都不舍得吃啊。” 老丈感叹。 朱允炆嘴角有些抖动,这是怎么传的,救灾归救灾,饭自己可没省,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处理奏折,怎么斗官员…… “老丈以为皇上平日里吃什么?” 马恩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在一旁问。 老丈抓了抓胡子,道:“皇上平日里一定吃得比咱们好,每顿饭应该能吃两个炊饼,估计还有点酱料,美味的很啊。” “二爷,皇上怎么可能只吃两个炊饼,至少要吃三个,估计每天还能吃个鸡蛋。” 一旁干活的伙计插了句。 “你们说得都不对,我可是听人说过,皇上喜欢吃酱鸭,一个月要吃足足两回呢。” 冯上六喊道。 马恩慧笑得花枝乱颤,朱允炆笑得有些勉强,这就是朴素的百姓,他们一辈子没走出去多远路,在他们的想象中,最好的日子就是一天能吃几个炊饼,加个鸡蛋,如果一个月能吃两次肉,那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这不是穷困限制了他们的想象,而是他们生活的环境里,从未有过炊饼自由,鸡蛋自由,更不要提肉了,简单而纯碎的小农经济,很难给他们带来富裕,他们对美好的想象,也只是停留在不挨饿,吃得饱,吃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还笑,以后你就吃炊饼和鸡蛋吧!” 朱允炆恶狠狠地看着马恩慧。 马恩慧哼了一声,带着贤妃去摘狗尾巴草去了。 “有一口深井,哪怕是旱灾之年,也可以顶一顶,是吧?” 朱允炆问。 老丈白了一眼朱允炆,这还用问,三岁孩子都懂的问题。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与杨士奇:“那为何朝廷就没多打一些井?给每个村落打上井,这旱灾的问题不就解决过去了?即便是有了灾,朝廷运来粮食就是,也不至渴死人,说不得还可以打水救救庄稼。” 夏元吉与杨士奇面露难色,夏元吉低声说:“这个,打井很费钱……” 朱允炆瞪眼,那意思是:“你那么有钱,还怕这?” 夏元吉怕,是真的怕。 大明有府州县近一千五,小型村落有多少?这是个很难统计的数字,多的几百户,少的可能只有十几户,甚至只有几户人家,百姓居住过于分散,如果各地都打井,就是把朝廷卖掉也未必能打得起来啊。 别看着挖井技术含量算不得高,但耗时耗力耗工,一口寻常的小井造价大致是二两,而一口中型井,造价在八两左右,一些大井,造价直接上了十四两。 就凤阳府一地,如此大的范围,分散着六十多万人,除去在城中的,还有四十余万分散在各处,算八万户,五十户一个村落,仅仅是村落的数量估算就有一千六百。 如果每个地方打一口井,算十两一口,就是一万六千两,若是打饮水辘护井的同时,还打桔棉井、豁泉大井、水车大井,造价就要翻几倍,没个六万两是不够的。 而这只是凤阳府一地的,那淮安、庐州、滁州、徐州等府加起来呢?是不是就需要耗费三十几万两银子? 若再推广到山东、河南、北直隶、山西、陕西……没两三百万两银子打底,想都别想。 如此大笔资金,户部很难支撑下去。 朱允炆没想到打井竟是如此的耗钱,可考虑到凤阳府时不时的旱灾与涝灾,总这样搞下去不是个办法,百姓不能总没收成,朝廷年年救济也需要花钱不是。 “老丈,这里有多少亩田?若要打井灌溉的话,需要多少口井?” 朱允炆询问。 老丈看着朱允炆,呵呵摇了摇头:“别看这里只有八十六户人家,可田还是有三千亩的。若打牯辘井、桔棉井,旱时也就能灌溉个三五亩,寻常时倒可以灌溉十余亩。若是水车大井,旱时可灌溉十余亩,寻常时可以灌溉四十余亩。至于豁泉大井,这个就不容易了,虽然能灌溉数百亩,但这需要找到泉眼,这附近可没如此泉眼。” 朱允炆吞咽了下口水,按照这老丈的意思,要保障这三千亩地旱时也有水灌溉,就需要水车大井七十余,也就是说,需要在夏元吉给出的凤阳府六万两的基础上,翻七十个跟头,达到四百二十万两,如果在两百万的基础上翻跟头,就是把大明朝廷卖了也凑不够这一笔钱啊…… 该死的,弄水利工程这么耗钱的吗? 怪不得凤阳府一直那么穷,换哪个朝廷也不愿意拿出如此庞大的财政来打井啊。 可是不打井,以这里十年九旱一涝的情况来看,必然会拖累大明整体发展,反过来,若能解决凤阳府的旱灾问题,这里就能反哺淮河南北,向南可以对接苏杭南京,向北可以保障北平腹地不乱。 只是,想想容易,钱从哪里来…… /65/65076/19376173.html 第七百二十八章 藕粉?奸商皇帝啊 夏元吉看着朱允炆的目光,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行。 没错,户部是有钱,可问题是你自从打皇帝以来干了多少大事,花了多少钱,心里没点数吗? 不说疏浚会通河,龙江船厂造宝船,清江船厂造河船,报恩寺、英烈碑等等这些花销,就说今年,大办社学,大请先生,大修县学府学,这需要多少钱? 编纂教材,雕版印刷教材,这哪个不需要花钱? 二炮局的胡元澄在后湖瞎搞胡搞,要了几百车的铁矿石了,还在伸手要,知不知道都是户部出的钱。还有西北,已经吃下去近两百万两了,马场需要钱,西北修路需要钱,加固城关也需要钱…… 摊子很大,花钱的地方很多,户部再有钱,也禁不住折腾,想要拿出四百多万两搞水利挖井,想都别想,户部没这么多钱,眼下户部的余钱都是留来应对紧急情况和揍帖木儿的。 朱允炆很想提醒夏元吉在两淮盐场刚刚拿走了两百万两,可夏元吉先一步堵了朱允炆的嘴:“商人买下交趾所有财物,名义上是花了一千万两,实则是五百万两,剩下的缺口除了皇上的,还有户部的,两淮盐场的那两百万两银子,正好补缺,还差那么一百多万两……” 虽然商人会偿还剩下的五百万两,但这需要一个周期,当初给出的周期是两年,中央钱庄与户部是同意了的,也就是说商人需要在两年内偿还五百万两,包括相应的利息,而这笔钱,户部与朱允炆现在还没收回来…… 夏元吉的态度很坚决,朱允炆只好暂且搁置。 这口井已经挖了四天了,想要挖出水估计还需要三五日。 老丈、冯上六等人见朱允炆也帮衬了一个下午,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安排家人准备做饭,接待客人,毕竟晚上不宜赶路,总需要个地方歇脚。 朱允炆等人住在了冯上六与老丈家里,两家前后门,倒也方便了,冯上六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只有五六岁。 冯氏做饭的时候还在埋怨冯上六,原因是他将家里唯一的母鸡给杀了,就为了招待这群来路不明的客人,家里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后想吃口鸡蛋都难了。 冯上六比较仗义,不喜欢妇人絮絮叨叨,凶巴巴地瞪了两眼,冯氏就不敢再说话,这一切都看在朱允炆眼里,并没有作声。 饭好时,朱允炆见冯氏与孩子都躲到了灶房里去吃饭,不由微微皱眉。冯上六却没有觉得不妥,会客吃饭,妇人与孩子是不能在客人面前上桌的。 马恩慧见状,与贤妃去了灶房里,看着孩子眯着眼狼吞虎咽,不由有些心疼,这是多久没吃过肉,才会吃得如此欢喜。 汤不平送来了酒,冯上六喝了一口,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刚想大口喝,便突然起身:“先等一等,我去请两个人。” 说完,冯上六跑了出去,没多久就把老丈与老丈的儿子冯麦子拉了过来,对朱允炆腼腆一笑:“这两位都是好酒的人,只是近年来年景不好,买不得好酒,今儿沾少爷的光,喝两口。” 朱允炆并不觉得冯上六的行为有所不妥,至少此人懂得孝顺与分享,于是让刘长阁把酒葫芦的酒也拿了出来。 刘长阁有些心疼,汤不平的酒是在淮安买的,自己的酒可是在京师买的,一天也就喝个三口,舍不得的很…… 但没办法,人家把唯一的母鸡都杀了,自己再吝啬一壶酒,实在是丢人。 酒过三巡,朱允炆便开始问:“这里的里长可还好?” 老丈满意地品过酒:“挺好,我们这里是小村子,里长也就寻常庄稼人。” “我打算去固镇看看,但听说那里的知县,似乎不太好……” 朱允炆旁敲侧击。 “呵,你是说那个醉知县?” 冯上六道。 “醉知县?” 朱允炆皱眉。 冯上六喝了一杯酒,抖着腿说:“固镇知县卫膑嘛,我们都叫他醉知县。” “何解?” 夏元吉也有些好奇。 冯麦子张嘴回:“知县好酒,每个月都要醉几次,喝醉了还喜欢睡大街上。” 朱允炆凝眸,这倒是有个性,大半夜睡街上,还不担心被人抢了,打一顿,至少这固镇的治安还是过得去的。 老丈补充了句:“其实卫知县还是挺好的,他不管事。” 呃! 不管事就是好知县? 这是什么逻辑? 朱允炆不明白,杨士奇似乎看穿了,解释道:“老丈说的不管事,应该是不多事吧,许多官员都是如此,十年如一日,坐堂,下堂,即不主民生,也不问旱涝,天灾来时,文书告急,平日年景,各自过各自的,谁都不打扰谁。” “对,对,就是这样。” 老丈称赞。 朱允炆明白过来,这个卫膑卫知县是典型的“无为式”官员,将固镇交给他管理,十年未必会出一次错,但十年之后,固镇还是十年前的固镇,没啥变化,也没啥发展。 这样的官员在地方官员中的占比恐怕是不低的,他们的心态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苦熬资历,熬也熬到领退休金…… 你处罚他们吧,他们没毛病。不处罚他们吧,地方没进步。 这就让人有些郁闷了。 不过对于固镇而言,发展又有什么好发展的。 商业? 商人也不愿意来这里,南面的凤阳、长淮、临淮多好,谁愿意跑远路到固镇,而且一个小地方,人口不多,市场不大,利润空间又能有多少。 农业? 也就那样,地不少,旱灾来时,三十亩地能打三百斤粮食都是老天赏脸。 工业? 这个时代还没…… 这地方似乎就适合“无为”,你们种庄稼,收多少是多少,县衙治理,该怎么判怎么判,其他时间,喝醉了躺大街上也没问题。 朱允炆陷入沉思,破解这种局面还真不容易,伸出筷子品尝了下藕,眼神突然一亮,问:“这藕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清脆一些。” 杨士奇与夏元吉听闻,也品尝过一番,确实感觉比京师的莲藕更多了几分清脆。“老丈,这藕多吗?” 朱允炆想到了什么,问道。 老丈笑呵呵地说:“往年是不多的,但今年雨偏多,池塘里倒是出了不少莲藕,大家有空闲的时候就去挖点来吃。” 朱允炆点了点头,又品尝了几口,不由说:“若老丈能带领大家开几个池塘,养一批莲藕,即可蓄水,也可贩卖,岂不是两便?” 莲藕,京师是不缺的,宫廷中更不缺。每年八月,都会有一批来自湖广黄梅的太白湖藕送入宫中,这类贡品还是朱元璋钦定的。太白湖藕就以脆爽为特色,固镇莲藕与其相当。南京本地的藕,相对软糯,适合羹汤,比如排骨汤等。 朱允炆想着,若是固镇以莲藕为副业,未必不能走出一条路来,毕竟固镇挨着浍河,而浍河又是淮河的重要支流,顺流而下就是五河县,从五河县向东走淮河就是淮安,向西就是凤阳,销路还是便利。 这里干旱年景多是不假,但干旱多是庄稼成长期,很容易造成减产,然而在梅雨季,这里还是会有不少降雨。池塘弄起来,蓄存水源不是挺好? 老丈听闻却连连摆手:“一点莲藕,可卖不了几个钱。” 朱允炆询问:“一斤莲藕多少文?” 老丈摇了摇头:“在这乡下,一文不值,谁想吃谁去挖。就算是弄到固镇里面,一斤能卖个二文就不错了。”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南京城里,莲藕价是多少?” 安全局也有负责调查市场价格的职责,尤其是粮价,但对于莲藕多少,还真不太清楚。汤不平在一旁说:“丛佩儿买过,我记得一斤莲子是六文钱,一斤莲藕是四文钱。” 朱允炆盘算了下,莲藕产量是相当高的,一亩池塘的莲藕少说也有三千斤,若弄个十亩,贩卖出去可得十二两银子,抛出去路费,人工费,十亩池塘能得利六至七两,若有三户做,一年也有二两的副业收入,算是不错了,何况还有莲子可以带来收益。 “老丈,不瞒你们,我们是商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合适的货物,这莲藕很是不错,若你们愿意种莲藕,我愿出船,你们出人,所得利二八分,我拿两分,你们拿八分,如何?” 朱允炆认真地说。 老丈惊讶地看着朱允炆,冯上六与冯麦子也有些惊讶,还有商人想要固镇的莲藕,竟然只要两分利? “少年郎,你莫不是开玩笑,这藕,真能拿出去卖钱?” 老丈不确定。 朱允炆笑着说:“你们有多少,我收多少,哪怕是十万斤,我也吃得下。” 杨士奇瞪大眼,皇上这口气是不是也太大了…… 夏元吉已经习惯了朱允炆的大手笔,连盐场可能会多出十几万盐引都不放在眼里,还会在意十万斤莲藕?只不过盐那东西可以放,一年两年也坏不了,这藕可放不了多久啊。 朱允炆可不会干出自掏腰包浪费东西的事,没错,藕是放不久,但藕粉可以啊,深加工,再加工,提价卖出去不就是了…… 如果夏元吉知道朱允炆的想法,一定会喊一声:奸商啊。 /65/65076/19377043.html 第七百二十九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奸商不奸商无所谓,朱允炆不在意。这里不靠谱的气候导致旱涝经常到访,指望田里的产出活命,估计二十年后这群人手里还存不了两贯宝钞。 养殖莲藕是一个不错的副业,有河船便利运输容易,哪怕是拉到南京去也用不了多久,实在不行就在固镇设置一个藕粉加工厂,还能解决一部分劳动力就业问题…… 藕粉这东西早在北宋时就有了,比如传说中“寇准牌”天池藕粉(ps:此处天池为池塘名,不是长白山那个),南宋时期的“西湖牌”藕粉,但这玩意自出世起,就是宫廷贡品,贵族想吃都不容易,更别说寻常士绅了。 朱允炆打算卖藕粉,多赚点钱挖井也好。 老丈不相信朱允炆,谁会傻乎乎收那么多藕,这东西可不能搁坏了,浪费可是会引老天爷惩罚的,于是问:“你莫要欺老夫,你说家里有几口人,又能吃多少?” 朱允炆难以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说后宫几千号人,大明几千万人吧。 但总需要给他一个定心丸,朱允炆对老丈保证:“我们是商人,只要你们愿意开塘养藕,咱们就能签署契约,但凡是你们的藕,我们全收。契约里还可以写上一条,若商人不至,莲藕不销,每一亩池塘可索赔两贯钱钞。” “二贯?” 老丈站了起来,就连冯上六、冯麦子也一脸震惊。这穷顿的小地方,谁家能称个两贯钱啊?这人张嘴就是两贯,这以后日子岂不是…… “当真?” 冯上六连忙问。 朱允炆认真地说:“可找县衙盖印,以成契约。” 老丈再三确认,终于相信了朱允炆,翌日一早,村里的人都听说了挖塘养藕的消息,家家户户都嚷嚷着参加,近百人成群结队进入固镇县,着实把知县卫膑吓了一跳,还以为出现了多大的冤情。 卫膑见朱允炆、冯庄的人已经达成协议,想了想这事可行,毕竟外面荒地不少,挖一些池塘也就是费点力气,何况商人来收货,对百姓也有利处。 考虑到契约的简便性,加上百姓不放心二八分成,认为这种方案过于冒险,万一没卖出好价钱,万一亏了,万一分不了多少…… 百姓只希望马上看到收益,不希望冒险,于是与朱允炆商议,能不能以每斤两文钱的价全部收购,朱允炆看着老丈与众人,目光中多少有些无奈,这里的人只想求稳。 既然如此,那也简单了。 朱允炆答应每年九月至十二月分十次前来收购莲藕,固镇百姓将莲藕挖出,清洗干净后,送至浍河渡口,当场过称,以每斤莲藕两文、每斤莲子三文价收购。 夏元吉出于严谨,还添加了一些附加内容,比如突发情况,诸如河道走不了船,大雪封路等,收购延迟,收购时标准如何,滥竽充数则退回等等。 契约写好,朱允炆亲笔写下了“年六百”,并用了“实践出真知”印,至于老丈等人,就由衙门文书写上名字,按手印即可。 欢喜的百姓回去了,朱允炆等人则出了固镇,去东南方向游览古迹,固镇虽然知名度不高,但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 垓下之战。 有人说垓下之战是在固镇,有人说是在灵璧,在朱允炆看来这并不重要,因为垓下之战时仅仅是项羽的兵力就多达十万,刘邦想要吃掉项羽,没三五倍以上的兵力不太现实。 几十万人在这一片区域里,难免即在这里,又在那里,争论虞姬到底是在哪个帐篷外自刎的,实在是吃饱了撑的。 古时战场,此时已成了荒凉的原野,附近没多少人家,杂草丛生,零星古树,河水安静地流淌。 “一代霸王,陨落于此,留下多少唏嘘与感叹。” 朱允炆看着苍茫的大地,沉思不已。 夏元吉听着风声,笑道:“垓下之战,四年楚汉之争结束,霸王陨落,刘氏开强汉四百年基业。臣愿大明能远超大汗,百代兴盛,万年国运。”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有些郁闷地说:“什么百代,万年,这样的话礼官、御史说说也就是了,你堂堂户部尚书就不需要溜须拍马了吧?” 杨士奇指了指远处的丘陵:“楚霸王九胜于外,一次败于垓下之战,大势绝尽。由此可见,战争交锋,往复难定,只有彻底打败与消灭对手,方可下个定论。引古论见,眼下朝廷谋略西域,臣以为若要战争,就应该一次荡平,犁庭扫穴,彻底控制西域,万不可心慈手软,不敢追击。” 夏元吉皱眉说:“《孙子》云,穷寇勿追,你这祭酒怎还唱反调?” 杨士奇哈哈大笑:“这是因为百姓有句话说得好,要痛打落水狗。若帖木儿果是东征,我们则可以趁势而动,控西北,夺亦力把里,将控制领地直推帖木儿所控之地!” 朱允炆含笑赞道:“穷寇勿追,还是痛打落水狗,这需要看时机。我听过一句诗,也是说霸王的,颇为厉害。” “厉害?” 杨士奇与夏元吉对视了一眼。 朱允炆背负双手,目光有些深邃:“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嘶!”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夏元吉也不由得振奋精神。 这诗句虽似有些残缺,但只四句,依旧充满豪情壮志,其中蕴含着洞察古今,果敢英武的智慧与魄力,有着不畏艰难,践行正道的笃定与坚决! “果是厉害,能写出此诗句的定不是泛泛之辈,不知是……” 杨士奇很倾慕此人。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此人是谁你们无需知道,只需要记住一点,盛世还未成功,诸位还需努力,要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决心与意志,打造好国运之基!” “臣定不负皇上重托!” 杨士奇与夏元吉同时说,一脸肃然,如同承诺。 项霸王也好,刘小人也罢,虞姬美也好,吕雉丑也罢,都过去了,历史风沙掩去了往日的辉煌与苦楚。现在大明就屹立在这座历史的泥沙之上,能建出什么样的城,延续多少年,都需要看自己与大明子民! 这是建文时代,自己的时代! 未来前进的道路上,难免有无数人反对,但那又如何?自己要站在历史的一方,而不是站在官吏的一方! 走吧,去山东,去北平,去筹备迁都! 妇人之仁,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不是帝王的品质。 朱允炆等人继续前行,在宿州停留三日,之后继续北上,于九月二十日抵达徐州。 在徐州城外,朱允炆命夏元吉、杨士奇入城察访民情,自己则带马恩慧、贤妃两人,在汤不平的陪护下前往城南的云龙山。 云龙山并不高,四十几丈,差不多一百四十多米,长有六里,算不得什么大山,但山却分为九节,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风景甚是独特。 朱允炆与马恩慧、贤妃边走边游览,这里有唐宋时期的摩崖石刻,至登山后,便看到远处有三座亭子,朱允炆笑道:“来这云龙山,可不能不来这放鹤亭。” 马恩慧也算是博览之人,眉眼之间笑着:“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 贤妃夸赞:“皇后竟能背下这苏东坡的《放鹤亭记》,当真了得。” 朱允炆看着歇山飞檐,古朴幽雅的放鹤亭,开口说:“朕欣赏‘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这一句,这世间,唯变是不变。苏东坡能豁达乐观,怕也是知晓人间变化诸多,当不能抵时,那就竹杖芒鞋,也说怕谁。” 马恩慧咯咯笑过,眉眼一转:“唯变是不变,倒是说尽人间千万事,但臣妾唯望皇上不变初心。” “哈哈,背负初心而来,又岂能丢了去?” 朱允炆豪爽地说。 放鹤亭已无鹤,但在不远处还有招鹤亭、饮鹤泉,招鹤亭视野开阔,观览山河,倒是舒坦。 四人歇息过后,便起身前往兴化禅寺。 云龙山兴化禅寺,可谓是淮河以北著名的佛教之地,虽不如南京天界寺,但也是香火旺盛。 兴化禅寺虽然起建于洪武朝,但兴化禅寺内供奉的阿弥陀佛大石佛并非朱元璋让人开凿的,而是起源于北魏政平年间,距建文朝已近千年。 大石佛依山石而凿,高三丈六尺,为一露天佛首(此时大石佛还没胳膊和胸的,那是清代人添凿的)。 估计是老朱不希望佛首风吹雨淋,想搞点文物保护工作,加上佛教徒请示,便命人打造了一个覆盖大石佛的殿堂,殿堂后壁檐下仅有三层砖垒叠,故有三砖殿覆三丈佛之称,是禅林奇观。 看着如此壮观的佛像,马恩慧、贤妃都不由有些震撼,倒是朱允炆感觉很是平淡,想想乐山大佛二十一丈的高度,再对比下眼前的三丈多,实在不好说它大。 浑厚的钟声响起,传荡在天地之间。 一个身着茶褐色禅服,身披白色袈裟的僧人急匆匆地从朱允炆身旁走了过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去,当朱允炆那张脸映入眼帘时,顿时面色苍白,手中提着的草药包跌落在地上,嘴角颤抖着,旋即跪了下来…… ps: 9月结束,10月大婚! 哈哈,惊雪10月3日结婚,这段时间在筹备婚礼,事情多,实在是没办法爆更。 因为从杭州到山东来回需要耽误,加上结婚,国庆期间没办法保证太多,尽量两更。国庆结束回来,会补上欠下的更新,之后爆更一两个月,以回馈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 惊雪愿大家国庆快乐,谢谢你们都在。 /65/65076/19377044.html 第七百三十章 好好活下去吧 汤不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僧人,目光中闪烁出一缕杀机,旋即又隐藏起来。 朱允炆走了过来,没有伸手去搀扶,只站在一旁,看着远方说:“到时候了,前面带路吧。” 僧人面色苍白,捡起地上的草药包,眼神中透着挣扎与痛苦,重重点头:“好。” 出了兴化禅寺,沿山间小路慢行,约莫有半刻钟,僧人停下脚步。朱允炆等人看着不远处,以竹修篱,两间竹屋,小院方正,透着干净与清幽。 “皇上,请。” 僧人抬动篱门,站在一旁。 朱允炆走了进去,马恩慧与贤妃打量着院子,一桌三凳,并无其他,倒是在靠近篱笆的位置,还有一晾衣竹竿,挂晒着三件小小的衣裳,与两件大人衣裳。 “沫儿。” 僧人喊了一声。 竹屋里传来脚步声,沫儿款款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成为僧人的朱有爋,之后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朱允炆,平和的马恩慧与贤妃,还有眼带杀机的汤不平。 “草民见过皇上,皇后,贤妃。” 沫儿没有半点惊讶,上前行礼。 因为,这一日早晚要来。 在建文三年六月时,沫儿诞下一男婴,朱有爋知道庞焕与安全局不会放过沫儿,一旦百日之后,很可能会旧事重提,将沫儿押送刑场。 朱有爋为了保住沫儿,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求见太后,希望太后看在朱家骨肉的份上,帮忙说情。虽然吕太后没有直接干涉此事,却找马恩慧吹了几次风,暗示马恩慧说服朱允炆,能饶朱有爋与沫儿一马,就放了他们。 朱允炆不好逆了太后的意思,加上沫儿为覆灭白莲主力确实提供了诸多情报,便下密旨,将朱有爋、沫儿发配徐州云龙山,朱有爋出家为僧,日日念佛,沫儿抚养孩子,待安全局再来之时,了却余生。 这种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可对于白莲沫儿,却失了作用。 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陪伴与珍惜。 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她每一日都过得很是认真。 朱有爋为了祈祷,一改心中戾气,日日抄写佛经,背诵经文,为的就是让沫儿多活一段时间,原以为朱允炆会给五年时间,至少等孩子长大一些,可不成想,仅仅一年多,他就找上了门,而且还是亲自来的。 朱允炆看着沫儿,左边的衣袖摆动随风,轻垂地上,毫无力感,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看向朱有爋:“你因何去讨的草药?” 朱有爋嘴角微动,低头说:“沫儿身体不好,时不时会昏厥。僧医说是亏气血太过厉害,所以我才讨了一些杜仲、当归。” 汤不平上前,打开草药包检查了下,确系补血之物才退至一旁。 朱允炆看着跪在地上的沫儿,侧身走向桌旁坐了下来,说:“起来把孩子抱过来。” 沫儿只好起身,返回竹屋,将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虽只是一只手,却很是熟悉,马恩慧上前接过,看着正在打哈欠,握着拳头困意莹莹的婴孩,不由问:“可会喊人了?” 沫儿轻松一笑:“咿呀学语,也就喊个母亲、父亲。” 贤妃在一旁逗了下孩子,孩子似乎被打扰了睡眠,小拳头晃了晃。 “养得倒还好,看来你也是用心了。” 贤妃接过孩子说。 沫儿平和地看向朱允炆,话里有话地说:“为人父母的,不敢不用心,都是心头肉。” 一片竹叶随风舞落,朱允炆捏起绿色竹叶,轻轻说:“纵是这竹林生机盎然,也有竹叶经不住这秋风杀。孩子是好,可你……” “皇上!” 朱有爋连忙跪下。 沫儿伸手拉着朱有爋,平静地说:“你为了我跪了太多太多了,在这最后,我不希望你再哀求了,让我平静地离开挺好,不要告诉孩子她母亲是白莲教的圣女。” 朱有爋痛哭流涕,拉着沫儿放声大哭,婴孩也被吵醒,跟着哭了起来。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将竹叶丢在地上,起身说:“好了!” 朱有爋、沫儿不再作声,可孩子不听朱允炆的话,依旧在那放声哭,直至被沫儿接了去,才安稳下来。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走到汤不平面前,伸手将汤不平腰间的配剑抽了出来,刷地一声砍向沫儿,剑锋擦着空荡荡的衣袖落下,然后收剑,送回剑鞘,冷厉地对沫儿说:“你这条胳膊权当是朕砍掉的,为了青州百姓与军士!念你提供情报有功,诚心悔改,就饶你一命,他日再敢有一丝为恶,这一剑就斩你的脑袋!” 沫儿眼泪滚落,重重跪下来,朝朱允炆磕了三个头,抬头时,额头已是见血:“草民谢过皇上不杀之恩。” 朱有爋连忙在一旁谢恩。 朱允炆甩袖离开庭院,带着汤不平走了出去。马恩慧与贤妃则围着孩子谈笑起来。 至一高处,朱允炆看着山峦与远景,背对着汤不平:“撤了对他们的监视,让他们当个平民百姓活下去吧。” 汤不平重重点了点头。 “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朱允炆回过头。 汤不平连忙说:“不敢。” 朱允炆喟然:“你不是刘长阁,心里坚持的正义是黑白分明,恩怨两别,太过刚硬。没错,就白莲沫儿手中沾染的血,杀她十次都不够。可你也需要看到,阴兵清除,白莲教主力伏诛,公子被擒,都有她一份功劳。如今她自断一臂,去掉杀戮之手,多少也算有个交代。” 汤不平默然不语,想起死在青州外的军士,就无法原谅沫儿。 朱允炆知道汤不平的偏执,说:“朕掌天下,面对的人心有黑,有白,有红,有介于黑白之间,世界不止黑白啊,若真只有这两种颜色,倒也简单了。” 汤不平感觉到了朱允炆身上背负的沉重,连忙说:“臣是皇上的刀剑与盾牌,一切听从皇上的旨意。” 朱允炆拍了拍汤不平的肩膀,严肃地说:“从内藏库里拿出两万两,补贴青州战死的军士家眷与安全局兄弟家眷吧。佛母死时,一切都结束了。” 汤不平心中有些复杂,也清楚这件事就此尘埃落定,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白莲沫儿,只有一平凡的妇人,一个孩子的母亲。只是不知道消息传给庞焕时,他会怎么想,毕竟,那也是他的兄弟。 沫儿抱着孩子,朱有爋陪在一旁,跪送朱允炆、马恩慧离去。 朱有爋看着眼角带着泪花的沫儿,深情地说:“你受苦了。” 沫儿将孩子交给朱有爋,伸手摸了摸空了的左袖:“我们总要看孩子长大,这是唯一的办法,事实证明,建文帝确实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他不是魔鬼。若苍宇真有弥勒,也不会降世在建文朝。” “不要再提什么弥勒,以后不准你再提一句白莲教的事。” 朱有爋责怪。 沫儿看着抱着孩子的朱有爋,他的脸上满是宠溺,不由莞尔。自己经历过苦难的童年,经历过战争的风雨,经历过牢狱之灾,也亲眼看着佛母的人头被斩落,如今回归自由身,成为百姓。 有一个男人陪着,有一个孩子傍身,这样挺好。 “孩子闹呢。” 朱有爋有些慌乱,连忙抱孩子到了竹屋里,解开襁褓,不由愣住了。沫儿伸出手,将襁褓里的一叠钱钞拿了起来,厚厚一叠,怕有百张,皆是一贯,这是一百贯宝钞! “皇后临走前,是整理了下襁褓……” 沫儿连忙说。 朱有爋感动不已,说:“怪不得皇后说,要你养好身体。你且坐着,我去找僧医买人参来。” 沫儿想要拦,朱有爋已抽了五张宝钞跑了出去…… 寻常人参在明代初期并不贵,二两,三两便可以购置,好一些、上了年头的,就需要五六两,再好一些的,价会更高。 朱允炆没有带夏元吉与杨士奇,就是因为要见朱有爋与沫儿,这两个人已经被“抹杀”了,朝廷的人还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为好。 徐州知府是潘伯庸,此人洪武年间曾担任河南按察使,为官清廉,后因朝廷要疏浚会通河,朱允炆特意将潘伯庸调任徐州充知府。 乍一看,从一省的正三品按察使,被调到地方徐州当正四品的知府,这是降了一级,贬官了啊。 没错,确实是贬官,但无数人想要抢着被贬官到徐州可就是抢不到。 徐州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尤其是随着会通河疏浚工程即将完成,其地位更显重要。 从京杭大运河来看,徐州正好处于整条运河的中间段,而在这里,黄河又与运河交汇,向北直通北平,向西是开封重镇,向东是海,向南顺流而下就是淮安,再南就是扬州与京师! 谁都可以预想的到,徐州将会成为另一个扬州,这里将是舟船车马汇聚之地,贸易兴旺指日可待,加上朝廷在设置八大粮仓时,徐州仓的规模仅次于北平仓与淮安仓,这里又成为了重要的粮食基地。 作为河道枢纽之地的徐州,多容易出政绩可想而知,四品知府未必比三品按察使差,说不得还能早日调至京师,委以重任。 /65/65076/19385313.html 第七百三十一章 解决琉球的机会 潘伯庸虽是清廉人物,却也不是没头脑,要不然也不会被吏部推荐到徐州,到徐州就任近三年,潘伯庸虽然做了不少事,但总结下来,就干了一件事: 搞建筑。 先是徐州粮仓,等粮仓盖好之后,就是徐州码头,考虑到徐州的区位优势,潘伯庸一口气在南北两岸打造了各二十个码头,先后征调民力超出了十五万。 码头造好之后,就是货物仓库,客栈,酒楼,还有青楼等。当然,潘知府这样做并不是想要发展壮大青楼产业,他只是想学习下太祖爷,弄几个青楼也好收租金和税…… 徐州财政现在差得是一塌糊涂,甚至已经赊欠户部二十万两,可夏元吉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曾发公文问潘伯庸钱够不够花,不够尽管张嘴。 夏元吉如此大气,只是因为徐州这个位置太好了,一旦会通河疏浚完工,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用不了五年,徐州将扭亏为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州的位置甚至比扬州还好一些,扬州主要占了个两淮盐政的好处,但其距离南京太近,向北起运货物到了扬州也只是出发没多久,完全不需要过多停留,但到了徐州,路程已是过半,人总是需要停停歇歇的,徐州就是最好的去处。 有足够的人气,发展起来商业还不容易? 朱允炆对潘伯庸办的事很是满意,他准确把握住了徐州发展的关键是河运,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眼下就等大运河畅通了。 夏元吉指着码头,那里停泊着数十船只:“臣听闻潘知府为了这些码头,还特意去过济宁请教宋礼,宋礼也是直言相授,将皇上的绩效管理之法点了个透彻,这才有了今日之辉煌。”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绩效之法,说到底就是大家都有好处。可历朝历代中人物,多数都想着独占好处,甚至于将别人的好处一口吃掉,这才酿成无数灾难与苦果。若前元懂这个道理,也不会无百年国祚。” 杨士奇深深看了一眼朱允炆,挺了挺胸膛,跟着这样的君主是一件极好的事,他睿智,有想法,不浮躁,不激进,又不失战争的勇气与决心,英武果决,这也就罢了,他还继承了朱元璋的优点,那就是反思历史,汲取教训。 不过与朱元璋不同的是,朱元璋在历史中找出问题后,倾向于用大锤子,“矫枉过正”,动作偏大。而朱允炆更善于用小榔头,“另辟蹊径”,动作偏小。 无论用什么工具,解决问题就是好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朱允炆与太祖比起来,并不差。 就在朱允炆走向渡口,准备过黄河去北岸,进入山东境内时,一匹马奔驰而来,抵达近前,翻身下马,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刘长阁,嘀咕了几句后打马而去。 刘长阁接过信,连忙递给朱允炆:“琉球中山王武宁派遣使臣抵达福建,并在长乐登陆,通过梅花所禀告重要情报,梅花所千户将消息传给安全局,快马加鞭送来。” 朱允炆接过信件,展开一看,双眸不由变得冷厉起来,就在夏元吉、杨士奇不解时,朱允炆将信递了过去,一言不发。 夏元吉、杨士奇连忙看信,内容很是简单,总结起来就九个字: 陈祖义现,伐大木造舟。 夏元吉凝眸,声音变得冷厉起来:“这个陈祖义竟逃到了琉球附近,还想打造船,显然是有歹意,水师不能不防,沿海不能不防。” 杨士奇也有些担忧:“当下市舶司已开,下海者无数,想要辨识敌我怕有些困难。若陈祖义佯装为民船,突然袭击市舶司或沿海之地,必会损失不小。”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流淌的黄河水,只说了两个字:“过河!” 陈祖义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朱允炆没有下定决心要他的命,最初的时候,这个人还活着,大明水师船队就有充分的理由出入南洋,哪怕是损失一些人一些货也没关系,大局需要他当靶子。 可现在的情况与最初的情况不一样了,大明已经拥有了旧港,也拥有了交趾,军事力量的存在已成稳固的现实,不需要陈祖义作为出入南洋的理由。 况且杨士奇说得也有道理,市舶司开了,大海开了,此时再养着海贼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可问题是,此时是不是杀掉陈祖义的最佳时机? 朱允炆清楚,真要下达杀掉陈祖义的命令,大明水师穷尽大海也一定能找到他,把他的脑袋挂在旗杆上,但死人不好用,活人是不是可以利用一次? 夏元吉不知道,杨士奇也不知道,朱允炆一直都想将大琉球、小琉球打下来,收入大明的版图。 《踏星》 可问题是老朱对外采取的是怀柔政策,这一条政策深得人心。为了表达是真的怀柔,老朱连打了大明几次的安南都没有还手,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通过使臣外交来解决问题。 朱允炆打安南不是没有阻力,也有官员反对,比如内阁大臣陈迪等,只不过安南做得太过分,不打没办法收场了,这才动用了大军。 可大小琉球不是安南,人家老实巴交,甘当小弟,逢年过节总是会派遣使臣来喊一声大哥,过节好,这要是朱允炆突然拔刀子把大小琉球干掉,舆论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一众官员必然会大骂朱允炆背信弃义,不讲原则,不要脸…… 考虑到官员要气节,大明朝也应该有骨气,不能对兄弟下刀子,朱允炆想要拿下大小琉球,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外力,而这个外力有三个: 第一个外力,以陈祖义为首的海贼; 第二个外力,日本。 第三个外力,琉球内乱。 无论是有人对大小琉球出手,还是琉球内部乱了,大明都有充分的理由出兵,至于赶走敌人与戡平地方之后,要不要盖房子驻军,这些小事可以慢慢商量,谈判个几十年也是可以接受的。 朱允炆知道琉球迟早会内乱,虽然这些人未必会向大明求援,但大明可以当一次好人,主动帮助他们少死一些人…… 问题就出在“迟早”两个字上,到底是多迟,多早,朱允炆根本不清楚,后世学习历史的时候,琉球历史都是一笔带过,仅有的文字还都是大家啥时候过去的…… 等日本出手就有些不靠谱了,现在的足利义满估计狗刨都没学会,爬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他真想动手,也会先打朝-鲜。至于足利义满的他儿子,那就是个胆小的封闭主义者,估计到死都不会出岛一步,再轮下去,自己都要老死了。 现在最合适的外力,就是这个陈祖义了。只不过这个人虽然是一颗好的棋子,但不好操控,加上被郑和打得太惨,估计是没胆量直接进攻大小琉球,以免被堵在陆地上被包了饺子。 朱允炆沉思良久,终于在过了黄河上岸之后,对杨士奇等人说:“待郑和返回之后,朕会安排应对之策。” 杨士奇与夏元吉见朱允炆已有决断,并没有再说什么,虽然陈祖义是个危险人物,但对大明来说,他现在就是个小毛贼,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带来无法承受的损失。 过了黄河,向北十余里就是微山湖,过微山湖向北,便是藤县、邹县,再继续向北,便是兖州与任城。 朱允炆抵达任城时,已是十月初五,北风凛冽。 在这里,朱允炆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郑和的船队终于抵达太仓州。 看着这一条消息,朱允炆不由暗暗庆幸,这次归航的时间点选得有些冒险,北风之下,船队能顺利回来算是好样的了。 虽然朱允炆没有亲自去迎接郑和,但为了表达对郑和船队与军士的重视,下旨让朱文奎带文武官员亲至长江边,代天子嘉奖将士。 朱文奎还小,不会办事,但陈迪是老江湖,这点场面还是驾驭得住的,有他和詹事府的官员帮忙,想来是没问题。 郑和的回归,让朱允炆放下了一桩心事,朝廷中官员催促朱允炆返回的奏折越来越多,无外乎是:外国使臣来了许多,你当皇帝的不回来主持是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咱们泱泱大国,要懂得礼仪,主人是要露脸的。 但朱允炆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暂不回南京,反正使臣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下次出航最快也是明年九月份,这群人需要住在大明近一年,不着急马上就见面。 最重要的是,朱允炆必须去一趟北平,在那里提出迁都的设想,商讨迁都的可行性。已经走了一多半路了,现在让自己回头,不合适。 京师有啥事,先让儿子顶着…… 朱允炆传了旨意,大致意思是北巡尚未结束,回京需要时间,你们都候着吧。 距离十月二十日于济宁会合的时间还早,朱允炆决定暂缓去济宁,转而去了曲阜,新一代的衍圣公孔公鑑曾上书朝廷,想要发动孔氏家族的力量,参与到社学、县学之中,朱允炆一直压着没批,就是想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在朱允炆看来,衍圣公府的名声可不好,用不用需要慎重…… ps:真诚感谢v臭不要脸v读者打赏上盟主,谢谢兄弟的支持。等我忙完婚事,一定好好更新。有票的兄弟可以支持下,惊雪谢过。 /65/65076/19385475.html 第七百三十二章 衍圣公的志向 朱允炆学习的是辩证思想,多个角度看问题,对于衍圣公府和孔子,从来是分开看的。 没错,衍圣公府在古代历史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说他们是汉奸、垃圾并不为过,这也是铁证如山的事实。 但这一切都和孔子本身是没多少关系的,不能因为孔子的子孙太喜欢当孙子,就把脏水泼到孔子身上。 事实上,自汉至明,历朝历代祭祀的是孔子,推崇的也是孔子,至于衍圣公府或孔府的人,说好听点给他们官位、地位是为了招揽民心,说不好听点,就是让他们好好给祖宗看坟守庙,顺便学一学孔子的学问,只可惜,这群人没出去周游过,只沉沦在享受中,谁给他享受,他就把头低给谁。 用后世的话就是,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至于什么名声,气节,骨气,道德,通通都是排放物。这些评价对历史中的孔府人家来说,绝不是朱允炆感性的发泄,而是理性的现实。 朱元璋是打心里鄙视衍圣公府的,尤其是一想到衍圣公府曾经建议元朝早点把红巾军干掉的事,更是讨厌衍圣公府,所以在招降衍圣公的时候,根本没给对方面子。 但朱元璋也十分清楚,衍圣公的面子可以不给,但孔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 “孔子之言,诚万世之师。” “孔子明帝王之道,以教后世,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以正,彝伦攸序,其功参于天地。” 这是朱元璋的原话。 衍圣公没什么用处,可孔子的教化之力,伦理纲常,对于大明的统治是必须的,朱元璋大祭孔子,甚至在洪武十七年下旨天下所有读书人通祭孔子,出发点就是维护王朝统治。 既然要祭祀,就不能不提孔家,衍圣公府。 朱元璋在南京祭祀孔子好多次,但还真没跑曲阜祭祀过,至于原因嘛,不好说,但朱元璋确实派遣官员至曲阜祭祀孔子,甚至为了表明朝廷对孔子的尊重,不仅花钱修了曲阜城墙,还给老孔家修了衍圣公府,没错,衍圣公府是老朱在洪武十年下旨修的。 但这些行为,只是为了收买人心,并不意味着朱元璋真正的器重衍圣公府,一个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朱元璋虽然承认了衍圣公,但不给其官职,除了曲阜知县…… 要知道衍圣公在元代可是世袭公爵,官至秩二品,有礼部尚书和侍御史等实职,到了明洪武朝,也就只剩下了虚职公爵和七品知县。 夏元吉让衍圣公府的看护通报京师有客前来,然后对朱允炆介绍着:“在孔夫子走后,其子孙世代都居住在庙旁守庙,看管孔子遗物,只不过之前孔府错落无章,太祖爷下旨营造衍圣公府,这才有了眼下的九进庭院,前为官衙,三堂六厅,后为内宅。” 朱允炆平和地点了点头,这里虽然与后世差别不小,但整体布局并没有太大改变,随仆人引入,迎面就是二门,平时人只走腋门,正门不开,以示庄严,多数只有帝王来的时候才开。 衍圣公府大堂,这里是衍圣公日常办公,宣读圣旨,接见官员,审理案件,申明家规族规的地方,也是重要节日举办礼仪的地方。 此时的孔公鑑正奋笔疾书,笔端流转,挥毫之间,字迹已生: 敦礼明伦。 低头审视着字迹,孔公鑑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下人来报:“衍圣公,客人已到。” “请。” 孔公鑑虽然不清楚具体是谁,但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倒不是孔公鑑有多好客或多礼遇他人,而是因为宋正臣作为佥都御史,一直在山东、北直隶晃悠,这个家伙就是个刺猬,遇到不平事、不平人,就凑上去扎一下,所过之处,总会惨叫一片。 鲁王府现在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现在都被宋正臣三天两头拜访给搞的闭门谢客,再也不出门了。孔公鑑担心如果怠慢客人,消息传入宋正臣耳朵里,给自己一个“不知礼仪,枉谈孔孟”的帽子,那这衍圣公府就糟糕了…… 孔公鑑看着走进来的朱允炆、夏元吉与杨士奇等人,虽是陌生的紧,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安排落座,奉茶,然后问:“不知几位来衍圣公府,所为何事?” 朱允炆打量着孔公鑑,此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倒是一表人才,颇有书生意气,开口道:“衍圣公自去年十月起,就屡屡上书朝廷,希望孔府中人能为朝廷分忧,愿出先生,入社学、县学、府学,授业解惑。” 孔公鑑正了正心神,看着年纪轻轻的朱允炆,能说出公文内容,说明此人是朝廷中人,但朝廷中如此年轻的官员可不多啊,莫不是行人司里面的进士? 饭团看书 “还未请教……” 孔公鑑态度更谦恭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并没有回答,而是问:“身份就不需要问了,直说吧,衍圣公如此上书,当真是为了教化百姓,弘扬孔道,还是另有所图?” 孔公鑑面色凛然,严肃地反驳:“我身为衍圣公,孔子之后,自有教化之职,开智百姓,大兴文道,有何可图?” 朱允炆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姿势多少有些“大爷”,手指敲了敲桌子,慢悠悠地说:“朝廷大兴文教而不用衍圣公府之人,你难道不担心三十年之后,衍圣公府被彻底边缘化,世人只知孔子,而不知衍圣公府?” 孔公鑑脸色一白。 朱允炆继续说:“朝廷打下安南,改为交趾,启用了孔子七十二贤后人,唯独没有用衍圣公府的人,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危机?” 孔公鑑冷汗直冒,自己在那双眼睛下就如同赤裸,什么心思都没有逃出他的窥视。 没错,孔公鑑是一个有志向的人,他不甘心衍圣公府被朝廷困在曲阜,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虽然在这里影响力很大,但终归是没有多少权利,治下也只有这曲阜人家! 孔公鑑看到了朱允炆大兴教育,原以为他会启动孔府中人,毕竟曲阜人家识文断字的颇多,而且孔姓先生众多,只要朱允炆开口,一口气拿出三百先生不成问题。 但朱允炆没有开口,他耗费大力气在江南征招先生,又在江西拉来不少先生,从头到尾都没看曲阜一眼。哪怕是去交趾传道授业的人,也只是选择孔子七十二贤之后,比如颜宝、冉忠等,唯独没有孔府中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也预示着衍圣公府可能就此衰落。 论教化正宗,自然是孔孟之道。而身为孔子嫡系子孙的衍圣公府及曲阜孔氏人家,却没有门路也没有机会投身于建文教育大战略之中,这对于存在志向、不甘平庸的孔公鑑而言是一种折磨! 孔公鑑不希望衍圣公府被边缘化,不希望在大明王朝中占不了几笔,渴望出现在世人面前,渴望通过孔氏家族的努力,重新让世人看到孔家,匡扶教化之道,执天下学问之牛耳! 这些心思很深,可在眼前人面前却暴露无疑。 孔公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连忙背在身后,盯着朱允炆说:“大兴文教,乃是天子之策。作为曲阜孔氏,衍圣公府,责无旁贷。交趾之事与孔某人无关,我等只想效忠朝廷,为文教兴,启明智,传圣人之道略尽绵薄之力!”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玩味,孔公鑑说得冠冕堂皇,只不过是想以教育为跳板,重新让衍圣公府、孔家人登上政治舞台罢了。 孔家再牛,什么华夏第一家,这都是朝廷支持的结果,若没有人在朝廷里给他们说话,衰落是可以预期的事。 大家学习孔孟之道,祭祀孔子,也不一定去曲阜啊,要知道元代与明代的学堂里面是设置有孔庙的,遛个弯就能瞻仰孔子,衍圣公,衍圣公府,谁在乎,若不是朝廷给他们鲜花,他们插在哪里都不一定…… “你们怎么看?”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与夏元吉。 夏元吉并没有表态,杨士奇掌管国子监,可以说是大明文教最高负责人,他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杨士奇承压两年了,见朱允炆问,便进言道:“圣上有言,教育乃国之根本,大兴教道,启智百姓,儒师先生先行。眼下衍圣公与曲阜孔氏中先生众,应委以职务以用之,传道授业解惑,践行教道。” 虽然杨士奇也清楚孔公鑑的意图,但此时不得不支持孔家出一把力。国子监现在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先生不够用,连一批优秀的举人监生都被下放到地方,这让杨士奇不得不滴血。 文教之路离不开先生教导,社学、县学、府学的快速扩张,让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变得稀缺起来,加上吏部考核、十优州府百强县考核都加大了教育考核力度,各地都在要先生要儒师,杨士奇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搁置孔府力量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拿出来用用了。 /65/65076/19394414.html 第七百三十三章 帝王心思,辽东敌人 朱允炆听完杨士奇的话,略入沉思。 孔公鑑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孔氏家族中出现一些政治人物,以维持衍圣公府的影响、地位。杨士奇的观点也很明确,孔氏家族的人可以拉过来,为大教育战略发光发热。 权衡再三,朱允炆终于点了头,考虑到孔家的黑历史,便说道:“既然衍圣公府有心效忠朝廷,践行教化之道,朝廷总不答应,也是不合情理。” 孔公鑑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 “只不过……”朱允炆语气一变,让孔公鑑变得紧张起来:“孔氏之后,可愿意吃苦?” “吃苦?” 孔公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教书育人,有多少苦可以吃? “自然不怕!” 孔公鑑坚定地说。 “果真不怕?” “果真!” “你不去问问他们?” “我乃是衍圣公,孔氏一族的族长,所决之事,自是算数。” 朱允炆看着笃定的孔公鑑,微微点了点头,起身说:“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由衍圣公召集三百先生,前往辽东吧。” “辽,辽东?” 孔公鑑打了个哆嗦,辽东天寒地冻,又不是在关内,挨着骑马来骑马去的朵颜卫等蒙古人,这去了那里,还能活着回来吗? “怎么,怕吃苦?”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孔公鑑。 孔公鑑张合着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刚说不怕苦,现在如果反悔,岂不是食言而肥,可如果不反悔,真的被送到辽东,那搞什么东东,不是把人往死里送吗? 杨士奇也惊讶地看着朱允炆,三百先生足够支撑起一个府的社学、县学,这给送到辽东去,和用不用他们有啥区别,再说了,现在辽东就没多少汉人,除了驻军、卫所与卫所家人之外,剩下的就是建州女真、野人女真、海酉女真,他们现在都是不开化的人,送先生过去,就不怕被人给烤了? 孔公鑑吞咽了下口水,终于开口:“孔氏家族的人自然是不怕苦,若朝廷当真委派我们去辽东,那我们去!” 朱允炆凝眸盯着孔公鑑,此人心性有些强,竟然当真答应下来,不知道他是诚心还是客套一下。不过没关系,咱不和你客气。 “那就准备吧,明年等待召唤,去辽东。” 朱允炆拦住了想要说话的杨士奇,严肃地对孔公鑑说。 孔公鑑深吸了一口气,问:“去辽东,教化谁去?” 朱允炆背负双手走至堂中央,目光冷厉地说:“女真!” 孔公鑑瞳孔一寒,杨士奇错愕不已,夏元吉若有所思。 女真! 朱允炆说出这个名字,心头很是沉重。 别看大明在辽东设置了辽东都司,安排有一定的卫所,但整体上来说,大明对辽东的控制依旧是很弱的,可朝廷中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并没有多少人谈论辽东。 在朵颜卫被打服,鞑靼西迁之后,辽东的主要势力可以说有三股:大明,女真,还有一个是朝-鲜。没错,就是朝-鲜。 虽说李芳远臣服于大明,朝-鲜是大明的属国,但其对辽东依旧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尤其是建州女真中的一些部落,他们是直接臣服于朝-鲜,而不是臣服于大明朝的。 洪武年间,冯胜北征解决了纳哈出,元朝势力逐渐被肃清,原本被元朝控制的女真,一部分直接投靠了朝-鲜,一部分则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连大明都不理睬,真正亲大明的并没几个。 朱元璋对于女真部落的问题并没有深入的考虑,设置辽东都司与一干卫所,直接的原因还是担心高丽那帮泥腿子过来抢大明的粮食和土地,对于女真部落的问题,并没有作深入的布置与安排。 不是老朱不想,而是因为忙着收拾北元,毕竟明初降服纳哈出的目的就是占据辽东一块地盘,切断北元的后路,方便征沙漠,这也是蓝玉敢带着十几万人,没有后顾之忧,开战捕鱼儿海的原因。 明朝在敌人定位上,最大的敌人就是北元,鞑靼和瓦剌,女真?算了吧,这群分散的落后的部落,连吃饭都成问题,根本不足以对抗大明。 可以说,纵览明一朝,真正对大明造成生死存亡危机的,还真的是瓦剌与鞑靼,这个定位是没有错的,至少开国两百三十年内这个定位是没问题的。 可大明忘记了一个问题,擂台就这么大,打擂的选手可不只是鞑靼与瓦剌,当这两个选手无力还手的时候,很可能会有另外一个选手入场,登上擂台。 而这个新的选手,就是女真。 经过了洪武朝几次战争,加上南征拿下交趾,大明的防御重心可以完全转移到北面,这里包括西北、正北与东北! 西北的敌人是瓦剌、亦力把里与帖木儿,正北的敌人是鞑靼阿鲁台等人,而东北女真,目前来说,还真谈不上敌人,但也绝不是仆人,不是臣属。 现在,朱允炆打算将朝廷的力量伸入到女真部落之中,将辽东完全控制在手中! 《剑来》 奴儿干都司? 不! 我要的是辽东,是大明的行省,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羁縻之下的都司! 朱允炆握紧手,以不容置疑与反抗的命令口吻说:“辽东需要先生,衍圣公府想要教化,那就准备好吧,至于什么时候出发,自会有旨意传下来。孔公鑑,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少说话,多办事,待功成时,朝廷会给你想要的尊荣!” 孔公鑑吃惊地看着朱允炆,此人的威严实在是太强,压迫的自己都有些喘息不过来,似乎只要自己拒绝,这天就要崩毁,衍圣公府就不复存在! 可怕的人物! “你到底是谁?” 孔公鑑不相信行人司中会出现如此厉害人物,没有多年的高位发号施令,绝养不出如此滔滔威严! 朱允炆甩袖,朝着门口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呵呵,你不是紫金山禅寺的主持,就不要哓哓问姓名了,我的话莫要忘了。” 夏元吉与杨士奇等人跟朱允炆离开,只留下愣在当场的孔公鑑。 紫金山,主持,问姓名? 孔公鑑不是孤陋寡闻之人,这个典故还是知晓的,想当初朱元璋在龙湾打败陈友谅,去了紫金山禅寺,主持看其煞气很重,便想解其煞气,不让朱元璋睡觉,反而拉着其讲禅论道,不料反被朱元璋教训,待第二天想问其姓名,已是人去房空。 朱元璋留下诗句: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 孔公鑑面色变得苍白起来,年轻人将自己比作那主持,那他岂不是将自己比作朱元璋? 不,是帝王! “皇上?” 孔公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突然想起什么,连滚带爬追了出去,不等朱允炆出大门就追至,拦在朱允炆等人面前,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要不要喊万岁。 朱允炆见孔公鑑如此,也知此人明白自己身份,简单地介绍了下:“夏元吉,杨士奇,既然你来了,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孔庙吧。” 孔公鑑见夏元吉与杨士奇拿出牙牌,更确定了朱允炆的身份,深施一礼:“遵命。” 既然朱允炆不打算公开身份,孔公鑑也不好直接说。 让孔公鑑、杨士奇与夏元吉吃惊的是,朱允炆浏览孔庙竟如闲庭信步,到了自家地盘一样,熟悉的让人很是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来过这里,要不然怎么连一些小道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朱允炆只是来看看孔子,并没有公开祭祀。 后世人对孔子的评价是复杂的,一些人将他作为万世之师,喊出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黑夜的话,也有一些人认为孔子代表的儒家学问是封建思想,糟粕内容。 朱允炆不好评价后世人的观点,只站在大明的立场上来看,孔子及其思想是维护帝国统治的工具,工具这玩意,好用就行,别管是大棒还是胡萝卜,锤子还是钉子,只要能让社会主流意识统一起来,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舶来思想,这就够了。 大家都精忠报国,都仁义礼智信,都为君分忧,为国为民,朝着一个盛世的大方向前进,这不挺好。至于什么封建思想,老子就生活在封建时代,不支持封建思想,还支持资本、社会、共产不成…… 在封建时代,只能办封建时代的事,自己所能做的,不是彻底的颠覆,而是改良,是引导与推动。为了完成改良,汇聚更强大的力量,老孔这个牌坊还是需要立起来的,而且还需要大立大宣传。 孔林! 这里最初就是一个小坟头,几棵树,后来孔家的人死得多了,也就成了大坟头,出现了林…… 东汉时期,孔林还不到一百亩地。 后来朝代变来变去,死得人越来越多,这死了的人都往这里埋,自然面积也就越来越大。到了元代,衍圣公府的地位又高,还有权利,干脆就给林子弄个围墙。 朱元璋在洪武十年,考虑到孔家后世埋葬的问题,大笔一挥,将周围三千亩地划给了孔林,这就导致朱允炆很想骂人,一个坟头让自己走这么远…… ps: 明天大婚,请假一日。感谢大家的祝愿,哈哈,等我国庆回去好好更新。 /65/65076/19394415.html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万世师表,正道牛耳 建文时期的孔林,并无万古长春坊、至圣林坊、二林门等建筑,一路林木葱葱,至深处,方见孔子墓。 墓东西十丈,南北八丈五尺,高一丈五尺。墓前一座石碑,篆书“大成至圣文宣王墓”,这个称号,是元朝加封的,这座墓碑,也是元朝时期立下的。 朱允炆没打算破旧,也不打算学习朱祁镇再给孔子弄一座石碑出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孔子的坟墓,心中所想无人可知。 孔公鑑紧张地看着朱允炆,其对待孔子的态度直接关乎朝廷的态度,关系着衍圣公府的未来。 朱允炆先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抬起双手,朝着孔子墓深深作揖。 这一揖,为儒家宗师! 这一揖,为万代师表! 这一揖,为中华文明! 无论多少人非议孔夫子与儒家学问,无论多少人一脸鄙视,踩踏《论语》、《春秋》,但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两千多年的文化传承,大一统国家的维护,封建王朝的延续,继往开来的盛世,伟大的复兴,都绕不开孔夫子! 朱允炆只能说,帝王有很多,孔子只有一个。 孔公鑑有些泪目,要知道自明开国以来,朱元璋对衍圣公府就是一种“说教”姿态,老子天下第一,孔子不能说第二,但能问一句,衍圣公你算老几。 在孔府中有一座石碑,上面刻写着朱元璋与孔克坚之间的对话,朱元璋直接就问:老秀才,近前来,你多少年纪也? 之后又说,“我看资质也温厚,是成家的人。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你家里不读书,是不守你祖宗法度,如何中?” 意思就是,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书,别想着其他“勾当”,至于这里的“勾当”指的是当元朝的走狗,还是一心想要官位,这就不太好说了。 但无论如何,朱元璋尊孔贬衍圣公府是事实,眼下朱允炆对孔子墓作揖,虽然动作柔和,但传达出来的信号是强烈的,那就是建文朝依旧会贯彻洪武意志,尊孔为师。 不同的是,朱元璋不曾来过这里,朱允炆亲自来了。来或不来,孔子墓都在这里,但意味却不寻常,至少说明朱允炆比朱元璋给衍圣公府面子。 “万世师表,正道牛耳。” 朱允炆给了一句评价,站在帝王的位置。 孔公鑑再也忍不住,连忙下跪叩头,这是朱允炆对孔子的认可,也是对孔氏的一种保护。朱允炆没有心思去看其他人的坟墓,让孔公鑑起来之后,说:“朕准备让孔氏之人前往东北,是为谋大明国运所用,切不可怠慢。” 孔公鑑连忙保证:“定尽全力,以成全功。” 朱允炆满意地走了,前往济宁。 路途之中,杨士奇忍不住发问:“各地渴求先生如旱盼雨,皇上缘何让孔氏之人前往辽东?” 朱允炆沉默下来,总不能告诉杨士奇,二百多年以后女真崛起,几十万蛮夷就统治了几千万大明子民吧?女真现在对大明确实是没有威胁的,大明想要收拾他们并不难。 明初几次北征,包括历史中朱棣北征,作战舆图中对女真都没几个标注,换句话说,这群人就是蝼蚁,连当大明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可问题是,现在不是大明的敌人,未来是! “女真现在虽然分散,力量薄弱,不堪一击,但我们不应该忽视辽与金的旧故。一旦女真这个族群再次统一起来,其战斗力与毁灭力,可不比鞑靼与瓦剌差。” 朱允炆严肃地说。 杨士奇紧锁眉头,不解地看着朱允炆。 金国巅峰时期,人口有五千多万,这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现在的大明朝才六千多万人口,当然,五千多万金国人中,女真人口只有三百多万。 三百多万女真人,是惹不得的。想当年,两万女真精锐打得辽国七十万(号称,大致四十二万)丢盔弃甲,辽国根基几乎被一战毁灭!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是说说而已。 但这些已经成为过去了,在蒙古灭金之后,这个几百万的族群已经被屠戮到不剩十万,哪怕是在元朝时期,也被压制得死死的。即使是经过上百年的休养生息,其人口总数也不过三十万,还分散在广阔的辽东大地上,有些大点的部落也才万余人,小的部落只有几百人。 这种情况下,女真根本就拿不上台面,需要顾虑他们?皇上你是不是多虑了,毕竟大明还是有辽东都司的,真有人乱来,辽东军士完全可以北上弹压一二,随便一个卫,都能吃他们一个部落,你担心这些…… 朱允炆看着天空,目光有些阴郁。 知道未来是一种沉重,没有人在意过辽东的女真,哪怕是历史上的洪武大帝、永乐大帝,他们所作所为只是羁縻之策,臣服就够了,并没有事实上的掌控辽东,而到了朱瞻基时期,干脆就将奴儿干都司给丢了,如此广袤的一片土地,丢了! 丢了! 朱允炆凝眸中,闪烁出一道寒光。 朱瞻基被史学家吹得很厉害,什么仁宣之治,国泰民安,但在朱允炆看来,这些都不足以弥补他的过失,主动丢交趾,丢河套,丢辽东! 没错,他有他的苦衷,但多少苦衷也无法换回领土! 在朱允炆看来,丢失领土,是国耻,耻辱柱上应该刻上他的名字,不能因为他的勤勉、仁慈、聪慧,就看不到他愚蠢的一面。 朱允炆不打算让大明再丢一寸土地,所以有了建文新政,财政上的极大改观,给了朱允炆掌控更大领土的底气,现在,是时候开始思考如何彻底掌控辽东了。 这是一盘大棋,不是说落子就能落子。 对女真部落,应该采取什么政策,朱允炆尚且没有拿定主意,是屠杀,将辽东女真部落一扫而空,彻底赶尽杀绝,还是采取绥靖政策,以拉拢、安抚为主,亦或是半屠杀半绥靖。 思路客 无论哪一种方式,朱允炆都必须提前筹划,让孔氏家族准备先生去东北,是出于绥靖的考虑,但朱允炆也有一种担忧,如果真的将女真部落从游牧甚至是原始状态拉到封建时代,大明会不会养虎为患。 朱允炆思考良久,对刘长阁下达了一个命令:“调查辽东女真部落状况,传话给陈迪,让他拟旨,派行人司行人前往辽东,招抚女真各部,观其动向与态度。” 不管后面如何动作,总得先调查清楚,看看这群人的态度。 如果他们当真甘愿当小弟,那大明就能够在辽东诸地建设城池与新的卫所,形成钳制与分割态势。若他们觉得当小弟委屈,那只能委屈下他们,让他们去西伯利亚找爱斯基摩人一起盖冰屋过日子去。 刘长阁欣然领命,找人传递消息。 因曲阜近沂水,沂水通济宁,加上马恩慧与贤妃一路马车有些颠簸,休息不好,朱允炆一行人便改乘大船而行。 这一日,船只接近滋阳城,缓缓停了下来。 朱允炆坐在船尾,一只脚踩着鱼竿打发时间,见船停了下来,不由转头看去,刘长阁走了过来,低声禀告:“有三艘官船拦住去路,正在登船检查。” “为何?” 朱允炆疑惑,好端端地怎么还盘查起来。 刘长阁回道:“他们是以搜寻白莲教余孽之名,盘查过往船只。” “白莲教余孽?哪里来的余孽?” 朱允炆奇了怪,白莲教匪首被杀,佛母死了,加上青州事件,朝廷深入乡野调查,白莲教已经是销声匿迹,不敢露头,这事都过去一年多了,怎么还用这种借口拦路搜查? 将鱼竿收起,朱允炆走到船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有两艘船被拦了下来,几个衙役铺好木板就登船检查,没多时,就传出了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哀求声,不久之后,就看到衙役拿着两个包裹,抬着一个箱子回到了官船之上,只留下落寞的船只,逃命般离开。 “这是官府盘查,还是路霸劫匪?” 朱允炆冷冷地问。 杨士奇、夏元吉走了出来,也看到了之前的一幕,脸色都很是难看。 “让他们登船检查!” 朱允炆直接坐在了船头,冷漠地下了命令。 船只向前,就听衙役高声喊道:“停船盘查!” 不等船只停稳,衙役就举着长长的钩子伸了过来,勾住船帮,拉至一定距离后,铺上宽宽的木板,四个带刀衙役便踩着木板上了大船。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从这里路过?” 为首的班头吴田趾高气扬,一双贼眉鼠目来回打量着船上的人,时不时看向船舱内,只可惜隔着帘子看不真切。 朱允炆根本不作声,刘长阁见状,直言:“我们是京师商人,此番想前往济宁。” “京师去济宁缘何从这个方向?露出破绽了吧,让我说,你们就是白莲教余孽,想要去济宁捣乱的,来人啊,给我抓起来,” 吴田发话,其他衙役上前就抓住了刘长阁。 刘长阁瞥了一眼朱允炆,见他没发话,只好任由两个衙役抓住。 此时马恩慧与贤妃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吴田顿时惊为天人,眼神发亮,搓了搓手,向前走去:“你们识趣一点,也省得一顿毒打,若不识趣,被抓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ps: 今天喝醉了,没办法码字,单章存稿,明天还有酒局,快要断更了哈哈,欠下的国庆回去一起补,感谢谅解。 /65/65076/19417570.html 第七百三十五章 打着白莲教的幌子 都是男人,懂得男人这个眼光,这个口气是什么德行。 朱允炆侧过身,一只手搭在椅子背上,看着吴田猥琐地走过自己身旁,旁若无人地朝着马恩慧走了过去,便叹了一口气,起身道:「你看这是什么?」 吴田转过身,见朱允炆一脸笑意,很是温和,然后就看到朱允炆双手举起椅子,冲着自己脑袋就砸了过来! 砰! 吴田身体一晃,头嗡嗡发麻,伸出手摸了摸脑袋,低头一看手上满是鲜血,迷茫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疯子,竟然敢动手打自己。 可还没等吴田问话,朱允炆铆足了力气,直接抡着椅子就砸了过来,咔嚓一声,直将实木的椅子砸断,而吴田更是直挺挺地倒在了甲板上。 「啊,你们竟然敢杀衙役,造反啊!」 其他衙役见状,顿时慌了起来。 朱允炆看着生死不知的吴田,捡起破碎的一根棍子,看了马恩慧与贤妃一眼,两人转过身走入船舱,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凄厉地惨叫声。 杨士奇与夏元吉打了个哆嗦,双腿之间有些冰冷,这也太狠了,直接让人断子绝孙啊。 朱允炆气愤至极,看他这德行,自己身边有几个男人,就这样,还敢调戏皇后,如此之人,平日里在这河道上被他欺负的女子还少吗?就刚刚过去的那条船,女人为啥尖叫,不就是被轻薄了? 该死就死! 汤不平没有出手帮忙的心思,朱允炆已经不是四年前柔弱的书生了,虽然他依旧开不了一石的弓,舞不动二十斤的大刀,但多多少少还是会那么一点功夫,比如出剑,归鞘,那是相当潇洒,至于中间怎么挥剑的,呃,算了,不说了,躲远一点。 其他几个衙役并没有躺在甲板上,而是被刘长阁踢到了河里,还有一个嘴里不干净的,被刘长阁一枚石子打中了嘴巴,以后啃肉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动静太大,吸引了更多衙役的注意,岸边的一些衙役见状纷纷冲了过来,刘长阁直接站在木板上,任谁都走不了两招,一个个被打得落花流水,鼻青脸肿。 几个爬上岸的衙役跑去搬救兵,资阳知县刘材正躺在后院晒太阳,突然看到惊慌失措的衙役王东跑来,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一脸惊慌地说:「堂尊,堂尊,大事不好,白莲教余孽杀了班头吴田,还打了一干衙役。」 「什么?!」 刘材怒火中烧,白莲教竟如此猖狂,还敢对衙役动手,简直是叛乱逆贼!可转念一想,刘材便冷厉地问:「到底是那个白莲教,还是那个白莲教?」 话虽然有些绕,但王东还是听明白了,知县大人是问,到底是真的白莲教作乱,还是吴田自己扣给别人白莲教帽子的百姓或商人。 王东不敢隐瞒,又担心受责怪,连忙回:「是富商,货物应该有很多,而且随行中还有两个天仙女子,端得气质非凡……」 刘材眼神一亮,又阴沉起脸色来:「什么富商,明明就是白莲余孽!朝廷三令五申,一定要严查白莲教徒,不可放过一个!今贼人路过我县,还敢殴打朝廷的人,理当抓起来审讯!去,让崔巡检整合所有人,随本官到码头!」 不是真正的白莲教余孽就好办,想想一年前,朝廷让山东各地百姓造册,然后拿着画像察访白莲人家,结果惹出来不少白莲教徒,军士都被杀了三十余,这群人不好对付啊。 商人,那就好说了,这群人都是知道利益与厉害的,只要使点手段,他们为了保住自己,货物是可以丢下的,女人也不是不可以丢弃的。 只要一顶帽子,就能压死他们。 巡检带了军士,不多,五十人,四十步兵,十名弓箭手,这是一个县的全部武备力量,足以对付一般流寇小贼。 刘长阁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跑来的军士,不由皱了皱眉头。 汤不平上了岸,双手不断握紧然后松开,骨节声不断响起,腰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两把刀。 刘长阁凝眸:「郭栾舍得把双刀术传给你了?」 汤不平淡然一笑:「传了,只可惜我还没机会试试,要不我们过两招?」 刘长阁摇了摇头,汤不平本就厉害,现在又得郭栾亲传,怕是又有所突破,自己和他打,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不光彩,没彩头的事不干。 「那这群人交给你了,听话就带过来,不听话就揍一顿,别弄死了,都是为朝廷效力的。」 刘长阁指了指不远处,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船,从船舱里找出一方盾牌,然后站在了朱允炆一旁,至于夏元吉与杨士奇,这两个家伙还真是不立危墙之下,已经站在船舱口位置了。 毕竟来人中有弓箭手,不是寻常衙役,万一一箭射过来,不巧中了脑门,那可就真是头彩了。 汤不平回头看了一眼,见船上已不需要自己担心,便脚踏大地,一步步走向来人。 知县刘材没有在意汤不平,而是看向上的船只,见船只不小,吃水也不浅,料想应有不少货物,只是没看到美人,多少有些遗憾。 爬上岸的衙役纷纷跑去找刘材喊冤,呜呜地喊着,手指着船只的方向,哭成一片。 刘材仔细看了看衙役身上的伤,不由地皱起眉头,侧身对崔巡检说:「朝廷清剿白莲教已有多年,可如今朗朗乾坤,竟依旧有白莲教徒为恶,欺打朝廷衙役,可谓是罪在不赦。还请崔巡检用心。」 崔巡检见状,也是怒火中烧,连忙表态:「既然有人对抗朝廷,自然是要拿下他们,送给县太爷处置。」 刘材连连点头,只要把人弄到县衙,是黑是白,还不是自己染颜色。 「那就动手吧,不可让他们逃了去。」 刘材严肃地说。 崔巡检呵呵一笑,迎面看着走过来的汤不平,喊道:「呔,小子,莫要嚣张,今日就是你等白莲教徒末日,束手就擒,朝廷还可能网开一面,若敢顽固对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汤不平停下脚步,冷漠地看着崔巡检等人,然后从怀中掏出来安全局的牙牌,森然一笑,随手抛出,崔巡检看着飞来的牙牌破空而来,力道不小,不由地眼神一寒,上前一步,下身微沉,猛地伸手接住! 只刹那瞬间,崔巡检就后悔了,强大的力道自掌心直传入手臂骨,又从肩膀传入身体,带动着身体向后退! 蹬蹬! 崔巡检直后退了四五步,撞倒了两个衙役,这才堪堪停下脚步,一脸骇然地看着汤不平,厉声:「高手?!」 汤不平眉头微抬,不成想在这里竟还有人能接住自己一击。 崔巡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然后看向牙牌,原本有些潮红的脸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毫无血色,身体不由地打起哆嗦。 知县刘材看了看崔巡检,不由说:「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崔巡检吞咽了下口水,又看了看汤不平,见其腰间佩戴的是绣春刀,那一身的杀气更是逼人,犹豫了下,终开口:「没错,现在不动手,还要等什么时候,巡检司人听命!」 「在!」 「资阳知县刘材为非作歹,打着搜查白莲教徒的名义搜掠地方,罪在不赦,给我抓起来!」 「啥?」 别说巡检司的军士听着傻眼,就连知县刘材与一干衙役都傻眼了。 巡检只是知县的下级,哪里有下级抓上级的道理? 可崔巡检不这样想,对面摆明了是安全局的高级人物,这要是帮着刘材作恶,说不得今天就把脑袋交代在了这里。 自己的脑袋可比其他人的脑袋更重要,什么上级不上级,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这些。 「愣着干什么,动手!」 崔巡检冷呵一声,巡检司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加上巡检素日里重义气,与众人关系不错,也没多问,便纷纷围住了刘材,刀兵架在了其脖子上。 刘材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只是看向崔巡检,冷冷地说:「催浩,你可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崔巡检一脸无奈,眼下只能得罪一个,谁让你踢到了铁板。 刘材见崔浩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提醒了句:「这些年来,你吃了我多少好处,到头来你敢叛我不成?你如此作为,可还怎么收拾残局?」 崔浩杀心顿起,走到刘材身边,低声说了句:「刘大哥,你若信我,就快点拔出我的刀子,砍我一刀,这是你我唯一的生路。」 刘材眯着眼,不明白崔浩什么心思。 崔浩咬牙说:「快点,等他们上前来,你我都完了。」 刘材见崔浩如此,伸手就抽出了崔浩腰间的刀,然后照着崔浩就刺了过去,崔浩眼神一寒,不退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然后一伸手,抓住架在刘材脖子上的刀锋,猛地一拉! 刘材捂着喷血的脖子,惊恐至极地看着崔浩。 「刘知县,你,你好狠。」 崔浩冷漠地看着将死的刘材,身体已先一步倒了下去,浑似无辜的受害者…… 为您提供大神寒梅惊雪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百三十五章打着白莲教的幌子免费阅读. /65/65076/19419140.html 第七百三十六章 收过河费…… 知县发了疯,刺伤了巡检,巡检正当自卫,杀了知县。 看起来,事情只是如此。 知县刘材死了,周围的衙役慌作一团,不知所措地看着崔浩等人。汤不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崔浩的这点伎俩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身为安全局的高层,这点事还是一眼洞察。 在巡检司军士的搀扶下,崔浩起身走向汤不平,将安全局的牙牌交了过去,抱拳行礼:「崔浩见过汤镇抚。」 汤不平看其行走之间颇有力道,问了句:「你上过战场?」 崔浩呵呵挠了挠头:「打过一次鞑靼,不过都是多年之前的事了。」 汤不平点了点头,侧身说:「死了的是资阳知县吧?既然他死了,那就把主簿找来吧,你与主簿一起上船。」 崔浩命人找来主簿王晖,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班头吴田还躺在船上,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怕已经可以判定为死人了。 崔浩与王晖对视了一眼,不免有些畏惧。 朱允炆坐在一旁,小酌果酒,淡然地问:「资阳就是如此清剿白莲教余孽的吗?」 王晖是一个开窍的人,毫不犹豫地说:「这都是知县做的,他不敢明目张胆欺压百姓与士绅,只好借水道之便,打着搜查白莲教余孽的名义,堵截过往行商。」 朱允炆冷哼一声,这事是不是知县做的都无所谓了,死人是不能开口的,活人想怎么说怎么说,只不过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吏员,如果知县吃独食,没有瓜分出去一部分利益,那这种知县通常都会被孤立起来。 知县刘材可以喊这么多人来码头,显然没有被孤立。 鼠一窝啊! 「其他地方可还有这等事?」 朱允炆没有盯着资阳一地。 崔浩思索了下,回道:「我等身在资阳,对外面的事并不了解。不过我听闻运河会在明年疏浚完工,运河会经过一些府州县,这些地方,可能会有人拦路……」 朱允炆眉头一皱,这运河还没开通,已经有人在打运河的主意了? 仔细想想,后世过路费,过桥费,过河费一大堆,眼下大明虽然没收什么桥费,路费收得也不多,还只存在于一些重要关卡,收一笔大运河费补贴下财政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收费的主体应该是户部,或地方上的户部清吏司,不能随便交给地方衙门,否则一定会被这些人搞得乌烟瘴气,不知多少商户会成为他们宰割的羔羊。 「回去之后,对京杭大运河等费用问题,税务问题,具表呈报,此事耽误不得。」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明白朱允炆的担忧,答应道:「这一点户部已着手准备。」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然后看向崔浩、王晖两人,面色一沉:「你们有多少过错,自有安全局查处,告诉其他人,谁若是再敢打着白莲教的名义搜掠百姓与商户,那就是与朝廷为敌。」 崔浩哆嗦起来,王晖也是面色不自然。 与朝廷为敌?那就是朝廷的敌人,被干掉是理所当然的事。 朱允炆并没有在资阳停留多久,自有人通报吏部调派官员来充任知县,出了资阳,一路航行,不出两个时辰便抵达了济宁。 之所以选择在济宁会合,是因为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重要节点,也是会通河的中心所在,疏浚会通河的后勤基地,众多物资都汇聚在这里,然后分散到沿途以支撑运河所需。 朱允炆将马恩慧、贤妃等人安置在济宁城中,还没打算微服私访,就收到了安全局的准确情报,帖木儿西征大胜,奥斯曼帝国被挫败。 遥远的路程延滞了信息,时效性很难得到保障,但同时也因为距离的原因,信息本身的「时效性」存在着一定平等性。 朱允炆看着这份情报,不由陷入沉思。 历史还是顽固地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进着,帖木儿赢得了胜利。或许,他将会在不久之后准备东征,并因为一场疟疾死在路途中。 但现在,朱允炆不打算让他死这么早了。他不活着,大明想要入西域并不容易,那一块地盘离开中原统治已经很久了,想要收回,没有屠刀是不可能的。 但直接杀人多少是下策,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朱允炆打算借帖木儿的马刀,解决掉西域不听话的敌人,然后收拾掉这个瘸子,将西域再血洗一次,让那里的人彻底臣服在大明脚下。 问题是,朱允炆没有医治疟疾的药物,虽然知道屠呦呦和青蒿素,但这玩意在大明根本就提炼不出来,直接让帖木儿吃青蒿也不管用,怎么才能让他活着收拾掉西域的家伙才是难点。 「哈密使臣到济宁城了吧?」 朱允炆问。 刘长阁确定地说:「已到了济宁城,眼下正在衙门中居住。」 朱允炆沉默了会,又问:「魏国公与燕王到了哪里?」 刘长阁微微摇头:「眼下还没有准确消息传来,不过估计路程,其距离济宁也不过三四日路程。」 朱允炆起身踱步:「那就等他们抵达之后,朕在济宁见使臣吧,给魏国公、燕王传个话,就说朕打算与哈密王合作,支援亦力把里国王出兵西征。」 「西征?」 刘长阁有些惊讶。 朱允炆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让亦力把里主动出击!」 按照历史时间线来推算,帖木儿将死于建文七年二月,眼下是建文四年十月,两年多时间,为了避免帖木儿过早挂了,朱允炆决定走一步险棋,让帖木儿提前东征。提前个半年时间,对帖木儿来说应该没多少问题吧? 这样的话,大明有一年多的准备时间,帖木儿也有一年多的准备时间,公平的很。最主要的是,帖木儿很可能因为提前出发,没有得疟疾,继而能横扫亦力把里,也省去了大明清剿的困难。 而唯一能让这个瘸子提前东征的方法,那就是去点一把火,惹怒了他。 亦力把里不是正有西进的心思吗? 那大明就支持,需要兵器,给,需要粮食,也可以给,需要老式火铳,还可以给,只要亦力把里愿意出兵,把帖木儿引入过来,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亦力把里实在不开窍,也没关系,可以扶持哈密王,让他们西征亦力把里,搅乱这一片区域,以帖木儿的天才目光,一定不会冒险选择走瓦剌的地盘,而是选择走混乱的亦力把里,毕竟,混乱就意味着不团结,缺乏强有力的战斗力量,扫除起来也容易得多。 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必须实现朱允炆的战略:让帖木儿早点东征。 出于这一点考量,朱允炆吩咐安全局知会朱棣与徐辉祖,也好让两人就此与哈密王的使臣商量一二,这类事也不好由朱允炆亲自出头。 绩效制度在疏浚会通河上发挥了巨大作用,朱允炆深入到运河两岸,与许多匠人与民工交流,知道他们都喜欢这种方式。 没有皮鞭的催促,没有监工的吆喝,没有官员可恶的嘴脸,只有绩效。 完成既定的工作有奖,完不成有罚,直接与钱挂钩,不强制劳动,也不强制一日八个时辰,爱怎么干怎么干,想休息就休息。 可奇了怪,越是如此,民工与匠人越是勤快,几乎就没见到一个偷懒的人。 朱允炆问过一些人,他们给出了答案: 以前徭役是给朝廷免费干活,眼下是给自己干活,一分工,一份工钱,不同,大不同啊。 宋礼来了,他早已习惯微服私访的朱允炆,站在一旁汇报着疏浚运河进展:「会通河疏浚已接近尾声,眼下就剩下拓宽,加深与加固等事宜,明年五月,一定可以完工。」 朱允炆欣慰地看着宋礼:「当年张显宗推荐你来主持水利,眼下会通河疏浚在即,你的功劳可不止在当朝当代,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宋礼摆了摆手:「臣可不敢要什么赏赐,眼下大运河即将贯通南北,漕运必将再兴,臣只愿朝廷能多重视漕运,即要有朝廷主营漕运,也不应与民争利。」 朱允炆明白宋礼的意思,他不希望出现朝廷完全垄断的局面,而是希望运河为民所用,为民谋福。 「朕设清江造船厂,并非是想要垄断运河,而是想要保障漕运,同时为民提供船只,为其借运河做买卖,行四方打下基础。」 朱允炆解释。 宋礼郑重行礼:「如此,将是苍生之福。」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苍生之福又怎会如此容易来?真担忧的是,运河一开,诸多麻烦也会随之而来。朝廷如何监管,运河财政如何分解,随之而来的纤夫队如何管理,待遇几多,这都是问题。」 大运河上少不了纤夫队,尤其是顶风的时候,总需要有纤夫帮忙拉船。还有一些船只超载严重,直接搁浅,也需要纤夫拖拉船只,帮忙转运货物。 这个集体是不能忽视的,尤其是官船使用纤夫,应该是收费的,这一点必须点明白了,以免商船勾结官府,冒充观察滥用纤夫…… 为您提供大神寒梅惊雪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百三十六章收过河费……免费阅读. /65/65076/19427641.html 第七百三十七章 漕运弊病,水师承运 宋礼深知漕运之利,也知漕运之害,面对亲自前来济宁巡察的朱允炆,进言道:「他日大运河畅通无阻,漕运必然大兴,然漕运绝非简单之事,还望皇上多作考量,加以约束。」 朱允炆站在湖岸旁,看着巨大的混凝土水闸,开口说:「对于漕运之事,朕不甚了解。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妨仔细说说。」 济宁段的会通河疏浚基本完工,只不过为了保障河堤安全,仍有一批民工与匠人沿河作勘察、加固、加高、移植树木等工作。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陪在朱允炆身旁,安静地看着河道。此时的河道中已有些积水,水不深,仅是齐腰,每隔百步,就有匠人或民工来回巡视,还有人会跳入河道中,用长长的主杆或铁锹朝着河道中来回捯弄。这是因为河道中有肉眼无法窥见的孔洞,可能会引发旋涡,导致河水大量渗流出去,影响河堤安全。 宋礼一脸凝重,陈言:「皇上,漕运开,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开展漕运,谁来开展漕运的问题。」 朱允炆微凝眸,背负双手,问:「漕运古来有之,是如何运作的?」 宋礼喟然叹息:「漕运在春秋时期多规模偏小,如吴王夫差开挖邗沟沟通长江和淮河等,隋开大运河,至唐、宋、元,莫不重漕运,自有办法运输粮食,依臣之见,无论是隋唐,还是宋元,漕运南北西东,不过两种方式罢了。」 「哦?」 朱允炆饶有兴趣。 宋礼抬起右手,挥动食指,说:「其一,支运之法。以盛产漕粮之地的农民为主力,让其在里长的组织下,运输漕粮至漕粮仓库,如淮安仓库。之后安排卫所军士,自仓库取粮,然后转运至通州、北平等地。」 朱允炆微微皱眉。 大明哪里盛产漕粮? 不就是江西、浙江、南直隶、湖广、山东。至于广州、川蜀等地,路太远,漕运成本太高,不算在其内。若完全由农民来作漕运主力,是不是太耽误农民的时间了?比如在湖广,哪怕是乘船而下至淮安,考虑到来回路上时间,装货,卸货时间,忙完没二十天怕是不太可能。 一年漕运四次的话,这就是八十天,近三个月,让百姓一年花近三个月时间漕运,这不是扯淡吗?他们还用不用干农活了?耽误了农时,影响了庄稼收成,这笔账怎么算? 宋礼见朱允炆不说话,便继续讲述:「其二,兑运法。这类法子需要朝廷多设仓库,由百姓直接将漕粮就近运输至附近仓库,之后仓库附近卫所转运漕粮,但这种法子,需要将农民节省的里程,兑换为相应的费用支给官府。」 「等等!节省掉的里程兑为费用,交给官府?」 朱允炆打住了宋礼,一脸疑惑。 宋礼连连点头,见朱允炆眼神中有些愤怒,连忙解释:「皇上,其他朝代大致都是如此,即便是支运法,漕运的所有成本,也都是由百姓承担的。」 「百姓承担?承担哪些费用?」 朱允炆握紧了拳头。 宋礼面对朱允炆有些威严的目光有些胆怯,低头道:「这里的费用,便是过河费、修船费、拉纤过闸费……」 「放肆!」 朱允炆怒喝。 宋礼腿一软,跪了下来。 朱允炆怒目而视:「让百姓承担漕运,耗时耗力,竟还需让他们承担费用,这是什么道理?修船的钱,凭什么要百姓出?拉纤过闸的钱,又凭什么让百姓出?漕运漕粮乃是朝廷之物,又为何缴纳过河费?即便需要缴纳,也是朝廷来出,凭什么让百姓出?」 宋礼有些哆嗦,无奈地说出了一个答案:「前朝莫不是如此啊!」 夏元吉见宋礼如此,走了出来,帮着宋礼说:「皇上,宋侍郎所言并无错误,隋唐至今,漕运主力多是民工百姓,朝廷不愿意承担这部分花销与成本,只能以徭役的名义,强行摊派在百姓身上,让其即出粮,又运粮,同时还承担相应的费用,以此来换取其来年赋税减免。」 朱允炆甩袖问:「若百姓一年只需纳粮一石,朝廷强行摊派漕运,让其出各种费用,其耗费竟比正粮还多出两石、三石,是你们,你们愿意吗?」 夏元吉沉默,宋礼低头。 朱允炆心头很是酸涩,这种事不是危言耸听,历史上曾一次次上演,有些百姓甚至因为漕运而破产,不得不卖儿卖女,最后沦落为一无所有的流民! 漕运吸血啊,尤其是漕运的组织者是里长,是保长,是士绅之流,谁跟他们不对付,他们就找谁家去漕运粮食,漕运粮食的吃喝用度,各类费用,包括船伤了,都需要这家来承担,敢不去,抓官府不二话! 去吧,可能就意味着这家彻底完了! 比如知县让里长送一百石粮食去淮安,里长选择了张三负责漕运,张三家里原本只需要缴纳六斗粮的,可因为是负责漕运,那张三就必须管随行的人吃饭。 张三你得记住了,吃饭随便你吃,但要运输的漕粮一百石是不能少一粒粮食,中途要过个闸门,要雇佣纤夫,你也得出钱,超期太久是需要问罪的…… 原本家里还能吃得起饭的,跑了一趟漕运回来,张三发现背负了一堆债,不得不改行,当了法外狂徒,流窜于江湖之中,却没办法主持正义。 法外狂徒只有一个张三也就罢了,可若是一天冒出来几十个张三,一年冒出几百几千几万个张三,那朝廷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些流民失去一切,他们的出路只有两个,要么沦为士绅附庸,成为无数个朱五四那样的人物,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一旦有灾害,死几个孩子都属正常,要么揭竿而起,直至哪一次朝廷清剿中被干掉。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宋礼,然后将目光转移到河道之上,说:「说吧,你若只有这点能耐,就太对不起张显宗了。」 张显宗为百姓而死,宋礼推崇备至,这几年虽忙于会通河事宜,但每逢张显宗忌日,都会亲自去河南拜谒,这些事朱允炆是知道的。 一个在乎百姓的人,不应该将压力全部都转嫁给百姓。 若真如此,那就证明他太过虚伪。 宋礼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认真的朱允炆,然后重重叩头:「臣以为,漕运之事,不宜累民!当以卫所军士为主力,全力承担漕运事宜!」 朱允炆脸色好看一些,宋礼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并不是毫无准备,也不是没有思考过漕运顽疾的弊病所在,只不过在试探自己是继续前朝之路,还是以民为重,愿作改良。 「卫所承担漕运,是否会导致卫所失去战力?」 杨士奇问道。 宋礼在朱允炆许可后起身,凝重地对杨士奇等人说:「卫所承运漕粮,削弱其战力怕是在所难免,然臣以为并无不可。漕运之地卫所多处内地,为地方都司所辖,平日中并无战事之忧,非为我朝作战主力,抽调其一部专司漕运,并无不可。」 朱允炆听闻后没有说话。 宋礼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不争的事实。 大明最精锐的力量就是京师正副三大营,除此之外,便是北部边关与重镇将士,像是山东,河南,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卫所军士,他们更多充当的是后备军的角色,只有在主力死绝了的情况下,才可能会被当做主力来使用。 平日里,这些军士是没多少忧患意识,毕竟他们也清楚,小仗轮不到他们打,大仗还是轮不到他们打,除了训练、屯田也没事干…… 若按宋礼的想法,抽出一部分卫所军士去运漕粮,对卫所本身的影响是有限的,对大明军事布防与部署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朱允炆盘算着可行性,徐徐说道:「你的意思是,由卫所军士承担漕运,漕粮运输,依旧通过县府,以征调徭役的方式,发给民工相应费用,由民工解送至附近粮仓?」 宋礼肃然:「确实如此,这是臣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朱允炆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卫所军士承运漕粮或许是可行的,但朕不打算临时在卫所中临时抽调,而是打算在卫所中永久抽出一部分人员,加入水师。在水师之中设一漕运水师,专司漕运,以防漕运伤民、害民。」 宋礼顿首。 夏元吉不由地有些郁闷,漕运水师一旦建起来,人数怕不会少,没个三五万人,根本不容易支撑起来向北运粮的任务,三五万人的队伍想养起来,可需要不少钱粮,而且这些人也需要船只,清江造船厂怕又要伸手要钱了…… 宋礼见朱允炆有所安排,便放下一桩心事,毕竟漕运水师自有其建制与运作方式,不需要自己去操心,只要不大量征调民工就好说,而且是卫所军士,出点问题弹劾起来也不用手软。 「臣还有一事。」 宋礼对沉思中的朱允炆说。 朱允炆见宋礼很是认真,不由问:「何事?」 宋礼没有停顿,坦言道:「大运河畅通在即,漕运将担负起向北运粮使命。朝廷是否应考虑禁了海运,毕竟海道险远,损人费财……」 ps: 事情忙完了,明天开始补更,谢谢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为您提供大神寒梅惊雪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七百三十七章漕运弊病,水师承运免费阅读. /65/65076/19431367.html 第七百三十八章 漕运与海运并行(一更) 罢禁海运! 朱允炆心头有些沉重,眼下大运河尚未贯通南北,尚未形成漕运利益集团,宋礼也只是工部侍郎,不是漕运体系的官员,用不着为漕运发声,他提出这种主张,不是出于个人私利,而是从某种“客观”事实出发,给出的“理性”谏言。 海道险远,损人费财,这八个字确实说尽了海运弊病。 宋礼等待着朱允炆的回复,一脸的凝重。海运问题不小,最大的问题就是舟毁、粮损、人亡。 如洪武七年,朱元璋以海运方式,运输四千七百余石粮食至北方,结果遭遇风浪,官军溺亡七百一十七人,马匹也损失了四十余匹,粮食损失过半。再如洪武二十三年,以海运方式运输六十万石粮食,抵达天津之后,只剩下了四十九万石。 建文朝也不是没出现过海运事故,只不过相对较少,损失不大,没有引起太大关注。若罢禁海运转行河运,这些问题就可以得到很好的避免。 宋礼瞥向眼前的会通河,河道虽然宽有二十三丈多,却没有多少船只倾覆的危险,毕竟是内河,没有大型风浪,即使有强风过境,也可从容靠岸泊船。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遭遇事故船沉了,只要人有些水性,也足以支撑到救援,或自己游至岸边,在他人的帮助下脱险,不至于发生过于惨烈的整船溺水事件。 河运一百万石,纵使有些意外,也不会折损多少粮食,相对于海运而言,河运风险低、安全性高,优势很大。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海运? 宋礼主张禁了海运,将节省下来的钱粮转到河运即漕运之中。 朱允炆迈步向前走着,心思沉入历史长河。 大明王朝的海运只持续了五十多年,开始于明太祖时期,结束于永乐十三年。五十年间,海运为大明王朝征战沙漠,供养辽东,保障北直隶安稳等作出了巨大贡献。 朱棣兴海运,派遣郑和几下西洋,可谓是开创历史,但也是在朱棣的手中,彻底罢禁了海运,让漕运占据了主导,并影响了无数人。 历史的抉择不只能看结果,还需要考量当年的诸多因素与条件。 朱棣当年如此选择的理由也很充分,比如会通河贯通,河运兴盛,足以保障北平等地粮食所需,辽东军屯取得成效,基本实现自给自足,加上官员主观上认为海运成本高于漕运,不断上书提议以漕运代替海运,以减少海难与损失。 问题到了朱允炆手中,是走历史中永乐的老路,海运禁绝,将漕运作为主导,还是海河兼运,不分主次,这是一个关系重大的现实问题。 “你们怎么看?” 朱允炆停下脚步,看向杨士奇与夏元吉。 夏元吉略作沉思,言道:“海运风波较大,动辄船覆人亡,眼下虽肃清倭寇,但也难保倭寇不再来侵扰,权衡左右,臣以为海运应退让给漕运。” 朱允炆没有评价,抬头看向远处挑着担子的老妪,一步步走去:“杨士奇,你的看法呢?” 杨士奇微抬眉头,心思急转,在宋礼、夏元吉都进言海运不如漕运的情况下,朱允炆依旧询问自己的看法,显然是不太支持与认可禁绝海运的主张,但宋礼、夏元吉所言的又都是事实,海运的风险确实超出了漕运,一旦有所损失,必是惨重。 “臣以为,大运河贯通之后,漕运应占大头,海运即便是不禁绝,也应该减少次数,一年一次,或一年两次为宜。” 杨士奇说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朱允炆依旧没有作评价,一路沉默着,到了老妪近前,看着担子两头的遮盖的篮子,不由上前问:“老人家,你这是挑的什么?” 老妪见朱允炆等人多,便将担子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堆出皱纹:“蔬菜和鸡蛋,要不要买点?新鲜的紧。” 说着,老妪将弯腰将篮子上的布取下,鸡蛋、萝卜、白菜显露出来。 “这都是你自家种的蔬菜吗?” 朱允炆上前,拿起了一根白净的萝卜问。 “是啊,今日刚挖的萝卜,买点吧。” 老妪不太懂营销,只会劝说。 夏元吉看了看左右两个篮子,发现里面都有鸡蛋,开口问:“为何不把鸡蛋放在一起?” 老妪揉了揉腰,笑呵呵地回:“看这位说的,老百姓谁不知道,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万一失了手,至少还能保住半篮子鸡蛋不是?” 朱允炆眼神一亮,站起身来,严肃地说:“看吧,连乡间百姓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却不知道。” 宋礼、夏元吉汗颜不已。 朱允炆的意思很明显,运粮就是鸡蛋,河运是一个篮子,海运也是一个篮子,挑着鸡蛋走,就需要分河运与海运,而不是只选一个篮子。 “全买了吧。” 朱允炆吩咐刘长阁。 老妪帮助了自己,帮她一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老妪高兴地感激着,见刘长阁大气,便将篮子也送给了刘长阁,扛着扁担走了。 朱允炆瞥了一眼宋礼、夏元吉,一脸严肃地说:“海运是有诸多风险与问题,但诸位也要看清楚,郑和一下南洋,一下西洋,纵横万里海波而归!大明有能力征服大海,就没能力走近海运粮吗?” “海运风波多,风险大,这些是事实,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漕运也有诸多问题,若朝廷全赖漕运,禁绝海运,他日黄河泛滥决堤或改道,大运河一时无法畅通,如何保障北面粮食安全?临时启用海运,又能补救多少?” “河运是重要,海运也绝不能荒废。朕知道你们认为海运耗费大,劳民伤财,但海运成本几多,河运成本几多,两者到底孰多,还需用数学计算之后方得结果。要知前元初期,全赖海运,如此多舟船往来南北,损失又有多少?因几起事故而禁海运,这与因噎废食有何区别?” 宋礼低头表示:“皇上所虑深远,是臣考虑不周。” 夏元吉听闻沉思,也改了主张,附议:“虑及长远,是应河海兼运为最佳。” 朱允炆背负双手,仰头看天,沉声:“海运必须抓,不能放,大明还不习惯于海权,那就由朕开始吧!你们要记住,大明版图可不只是陆地,大海也是!我们的大海,我们不用,别人就会来抢着用!当我们失去大海的时候,敌人也就到家门口了。” 夏元吉、杨士奇等人有些疑惑,不知道朱允炆所说的敌人是谁,但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清楚,大海是大明的,自己家里的海,不能让给别人! 那就用吧,海运持续了三十多年,虽然有过几起事故,但确实也发挥了巨大作用,节省了不少民力。 朱允炆清楚历史,明代中后期关于再开海运的争论并没有停止过,可惜强如张居正那样的人物,都无法对抗漕运利益集体,不得不选择屈从。 漕运的黑暗与压榨远超宋礼等人想象,其中设置的费用名目更是多如羊毛,像是什么过闸过淮费、催儧费、剥浅费、屯官费、仓储费等等,这一笔笔钱都不是朝廷规定的,自然也不会进入朝廷口袋。 如此庞大的利益,自然是按照官职高低,层层分配,乃至于出现了伍长“鲜衣怒马,酒楼歌馆,举百万金钱荡而化为灰烬”的场景,而被压榨的,永远是百姓! 不用民力,转用水师,可以解决这一重问题,谁要是敢乱收水师的钱,解释清楚还好,解释不清楚,这群兵也不是不会打架的,揍几个人很正常,加上水师隶属于五军都督府,不归文官所管,有了问题,也可以直接弹劾,不会被文官压制,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当然,水师是主力,民船运粮也是需要大力支持的,在哪里设置粮仓,如何管理民船运输,相应费用如何收取,这些细节都需要仔细厘清。 “大运河事关国本,马虎不得,工部、户部与地方布政使协调,商议管理之法。另外,知会英烈商会、晋商商会等主要人员,让其就大运河管理提出建议,确定法令时,务必深思熟虑。” 朱允炆指示。 宋礼、夏元吉等人都有些吃惊,让商人参与法令制定之中,这在大明是第一份。 “皇上,商人如何……” 宋礼连忙劝说。 朱允炆摆了摆手,打断了宋礼:“大运河中除了朝廷漕船外,来往的船只多是商船,不找他们问问建议,指望户部、工部拍脑袋想办法,合适吗?” “可若是商人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定会干扰朝廷法令……” 宋礼皱眉。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宋礼,说:“商人如何提出建议,那是他们的事,要不要用他们的建议,是朝廷的事。朕只是希望你们有个参照,明白商人的关切点在哪里,也能更好约束、管理商人,确保大运河是一条为民为国的河,而不是充斥着中饱私囊,官商勾结!” 夏元吉与杨士奇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清楚,无论朱允炆说的理由多正当,商人的地位确确实实提升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三十八章漕运与海运并行(一更)免费阅读。 /65/65076/19438628.html 第七百三十九章 哈密王请封(二更) 让人矛盾的是,真正的盛世,离不开商人,而商人的强大,又容易影响政治的决策。 明末时期的东林党,其背后站着的是江南财团,一大堆地主利益团体,出于商人利益的考量,他们让朝廷削减了商税,导致朝廷财政收入只能来自于农民,而在天灾人祸之下,农民根本交不起赋税,拖家带口的流民四起,席动龙卷,摧毁了大明的气运! 从这个角度来看,东林党对大明王朝的崩溃是负有责任的。 朱允炆现在要做的,就是打下基调,即让商人成为一股力量,又不能让其左右朝廷,成为一个实力强横的党派,如一匹烈马,不允许脱缰。 农民是盛世基石,商人是繁荣经济的重要力量。 虽然农民基数很大,但农民普遍穷困,这种现实决定了农税不能调太高,以免百姓破家,动摇根基。 虽然商人基数很小,但商人普遍富裕。这种现实决定了商税不能太低,以免商人集体做大,形成威胁朝廷的财团力量。 出于这种考量,朱允炆决定给予商人一定的地位,让其声音传入朝廷之中,用这种方式告诉商人,朝廷认可与尊重他们,他们不再是卑微的低人一等。 当然,这种好处不是白给的,浮动税率的方略已经成熟,只等待一个时机推出,朱允炆认为,时机已经不远了,所以,在割商人一刀之前,需要先给他们一个甜头。 当然,商人对大运河的建议也是必须考虑的,朱允炆要的是大运河长期运作,也需要通过这一条河流来“赚钱”,毕竟大运河需要修缮与维护,黄河也需要治理,若没半点收益,只靠户部年年投入,夏元吉早晚会递交辞呈的。 一匹马飞奔而来,在距离朱允炆等人三十步外停了下来,递给刘长阁一份文书之后,便打马而去。 刘长阁将文书转交给朱允炆,朱允炆看过后对夏元吉等人说:“燕王、魏国公、戴尚书他们已经到了济宁。” 夏元吉等人嘴角含笑,一行人分四路,算算时间,也该到济宁城了。 “明日传召哈密王使臣。” 朱允炆指示,然后带人沿着马踏湖巡视,偶会停下脚步,与匠人与民工闲聊,听一听百姓的难处。 翌日。 朱允炆于济宁府衙内,公开会见哈密王安克帖木儿的使臣赛吉等人。 赛吉带人入殿,一脸不高兴,率先发难:“大明君主就是如此无礼的吗?我等万里迢迢而来,竟不让入京师,安排在这落魄之地会面,如此折辱使臣,难道贵国就不怕惹哈密王不满吗?” 不等朱允炆发话,朱棣先不乐意了,踏步走出:“大明天子亲至济宁会见使臣,已是给足了你等面子,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敬意,这就是属臣应有的做派吗?若因你一使臣乱言引起边衅,你担得起责任吗?” 赛吉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心头不由一慌。 朱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哈密惹不起大明,自己发怒,也只是因为去不了繁华的金陵,被安排在这落后之地不说,还许久没见到正主,难免有些火气。 朱允炆抬手,示意朱棣退至一旁,平和地看着赛吉:“你来大明的目的是见到朕,而不是去金陵。若你去金陵,而朕几个月不回京,那才是真正的怠慢,安排使臣转道济宁会面,是朕重视哈密使臣,若使臣认为此处不如京师繁华,待使臣完成安克帖木儿交代的任务后,不妨去京师走一遭。” 赛吉听闻,心里舒服多了,连忙表态:“我等也是一时失言,还请天子勿怪。” 人家给了面子,还是需要兜着的,否则完不成任务,回去之后就会兜脑袋了。 赛吉拿出哈密王安克帖木儿的文书,交了上去。 朱允炆淡然一笑,低头看去,字很多,内容却很简单,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我喊你一声大哥,以后你要罩着我。 这是请封文书,安克帖木儿想要学习马哈木等人,得到大明的册封,交好大明,并希望设置马市,与宋晟进行交易,换取盐铁茶等物资。 朱允炆来回看了两遍文书,总感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好抬头对使臣说:“安克帖木儿想要请封,臣属大明,大开互市,朕对此并无大的异议,会安排内阁与礼部官员拿定方略,早日落实。” “哈密王听闻后,定会载歌载舞,欢庆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赛吉没想到大明如此干脆利索,当即笑道。 朱允炆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你自哈密来,所知消息定多过大明。帖木儿西征奥斯曼帝国大胜,生擒巴耶塞特的事,想必也听闻过,安克帖木儿可有什么想法?” 赛吉心头一沉,朱允炆终究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只好说:“帖木儿西征取得大胜,搜掠无数,眼下应已回到了撒马尔罕。哈密王很是担忧,甚至听闻帖木儿要派遣使臣到大明来,希望借此提醒天朝君主,帖木儿有意东征,万不可对其使臣手软!” 朱允炆眉头一抬,帖木儿要派使臣来?这恐怕不是什么使臣,而是间谍吧?找个水源,寻个驻扎地,窥见城防,了解兵力多少,为后续作战提供全情报,这都是帖木儿使臣的附带任务吧? 安克帖木儿也没安好心啊,在文书中没提一句此事,若不是自己问起,想来使臣也不会说,这群人怕也想着旁观帖木儿与大明的战争。 只不过安克帖木儿是不是傻,帖木儿要来,不打下哈密,怎么打大明的西北,以帖木儿的智慧,绝不会即得罪大明,又得罪瓦剌与鞑靼。 朱允炆手指在椅子上敲动了两下,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了然,拿出了一份舆图,展开在赛吉面前,然后说:“安克帖木儿提醒我皇,我皇也想让使臣提醒下安克帖木儿,你们且看。” “呃?” 赛吉等人有些错愕,转头看向舆图。 徐辉祖解说道:“帖木儿有东征之心,并非是机密,我朝早有窥闻。然帖木儿想要东征,就必须穿越亦力把里,之后进入哈密区域,然后才可能对大明西北城关发动进攻。安克帖木儿据守哈密,不更应该紧张吗?” 赛吉脸色有些苍白。 大明这位臣子所言是对的,帖木儿东征必然要攻打亦力把里,这里也被称之为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一直想要打下这里,以证明自己是蒙古正统,是铁木真后人中最杰出的一个。 长期以来,帖木儿施压亦力把里的统治者黑的儿火者,打通了东征的通道。但人算不如天算,黑的儿火者被人干掉了,其继任者沙米查干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年轻人,很想收复被帖木儿占走的领土,自然不会继续为帖木儿准备东征的粮食。 听闻沙米查干励精图治,正在组织军队准备北征与西征,北征打的是瓦剌,西征打的自然是帖木儿。 赛吉不止一次听哈密王安克帖木儿问候沙米查干全家,这个家伙越桀骜不驯,越挑衅帖木儿那个瘸子,那帖木儿东征的时间就越可能提前,沙米查干死了不要紧,可没了亦力把里作为屏障,谁来保证哈密地区的安全? 要知道帖木儿最擅长的就是战争和屠杀啊,万一没跑出去,被屠了…… 赛吉知道哈密王安克帖木儿的担忧,也清楚这个时候必须抱紧明朝的大腿,一旦帖木儿来了,好歹可以请求政治-避难,跑到嘉峪关里面求活。 “哈密王确实为此忧心忡忡,却有些无力。” 赛吉说出了一句无奈至极的话。 徐辉祖退到一旁,朱允炆认真地说:“安克帖木儿愿意臣服大明,成为大明的臣子,那大明就有责任护他周全。你回去告诉安克帖木儿,大明为防备帖木儿,将全力支持亦力把里,希望安克帖木儿可以放开通道,护卫大明军资进入亦力把里。若安克帖木儿愿意,也可配合大明与亦力把里,共同对抗帖木儿。” “这……” 赛吉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 大明要支持亦力把里,必然会借道哈密,这也就意味着大明要将军事力量自嘉峪关一带深入到哈密,乃至延伸至亦力把里! 要知道军资运输,必然是军队护送,不是民工啊。鬼知道这批人会不会转眼之间穿上披风,转化为一支军队,出其不意地袭击哈密王。 “以大明之国力,还需与亦力把里联手吗?” 赛吉犹豫了下,问道。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身冷言:“大明要灭帖木儿,自然无需与任何人联手。但你也清楚,朕爱民如子,爱兵如子,只要能多阻滞帖木儿一日,多损耗帖木儿一兵,大明军士就可能会少损失一人!朕此举,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削弱帖木儿,减少大明军队的损失!” 赛吉连连点头,毕竟面对的是征战无数的帖木儿,大明谨慎一点,拉个帮手也可以理解。只不过,如果大明有其他心思呢? 这年头,好人不好找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三十九章哈密王请封(二更)免费阅读。 /65/65076/19438629.html 第七百四十章 西北风欲起(三更补章) 哈密。 安克帖木儿满脸忧愁,在大殿中不断踱步。突然之间,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安克帖木儿转身看去,止不住上前两步,急促地问:“消息准确吗?” 头目马哈麻火者凝重地点了点头:“大王,消息属实!” 安克帖木儿听闻之后,顿觉浑身力气被抽离,踉跄地转走,硬生生坐在椅子里,颓然地说:“天要亡我吗?” 马哈麻火者低着头不敢搭话。 安克帖木儿想到了什么,如同抓住稻草的溺水者,起身喊道:“带三千骑兵,我要去嘉峪关见宋晟!” 马哈麻火者惊讶地看着安克帖木儿,转眼想明白过来:“大王的意思是,借明朝之手来对抗鞑靼?” 安克帖木儿握紧拳头,咬牙道:“是啊,若鞑靼与瓦剌只是内讧也就罢了,现在局势变了,我们也必须作出改变。该死的马哈木打败了哈什哈,杀掉了坤帖木儿,现在瓦剌没有了大汗,鞑靼为了取得正统,又刚刚拥立鬼力赤为大汗,以马儿哈咱为太师右丞相,也孙台为太傅左丞相,阿鲁台为太保、枢密院知院的汗廷内阁。” 鬼力赤是什么人? 他是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 在蒙古大家族中,窝阔台家族地位较低,在蒙古大汗之位由窝阔台系转入拖雷系的斗争中,合丹投向蒙哥。元代合丹后裔被封为陇王,被视为窝阔台家族的代表,素来与忽必烈元裔关系比较融洽。 阿鲁台实在是没人可以选择了,这才找来了鬼力赤,毕竟迎接本雅失里的想法落空了,几次派人去帖木儿那里谈判,要么半路被哈什哈或马哈木干掉,要么就是被帖木儿扣押不放回,想要让本雅失里这个正统回归,短时间是不可能的。 加上坤帖木儿死得突然,瓦剌一时半会忙着斗争,也没时间找新的大汗,鞑靼这边趁机找来鬼力赤,让其成为大汗也是不得已的举措。 对于哈密王安克帖木儿来说,阿鲁台拥立鬼力赤就是对自己的威胁,是直接抽出刀子对准了自己。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哈密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是窝阔台后王势力范围。 也就是说,安克帖木儿现在住的地盘哈密,实际上是鬼力赤的老家,鬼力赤显然是一个念旧的家伙,在得到阿鲁台、马儿哈咱等人支持之后,没有将元廷设置在蒙古草原的中部,而是直接搬到了甘肃边外与河西一带。 这种决定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直接刺激大明,那就是另有所图。在安克帖木儿看来,鬼力赤想要图谋的就是哈密地区,自己的地盘。 最让安可帖木儿感觉到紧张的是,长期居住在哈密北山、亦集乃一代的游牧部落是乜(nie)克力部,而这个部落又是窝阔台家族的属民,鬼力赤南下,必然会与这个部落取得联系,到时候图谋哈密更是如虎添翼! 等不了了。 安克帖木儿必须早点将这个消息告诉宋晟,让其注意鬼力赤等鞑靼部的动静,最好是说服宋晟出兵清扫一次,让鬼力赤与阿鲁台搬家。 马哈麻火者牵过马,看着急匆匆上路的哈密王,追赶了上去,喊道:“赛吉如果带来册封的消息,鬼力赤会不会就此收手?” 安克帖木儿挥舞马鞭,侧头说:“一旦明廷册封,鬼力赤怕会暴怒,说不得会马上对我们下手,我们务必先联系宋晟,让其保证我们的安全!” 马哈麻火者想了想也是,如果大明真的册封安克帖木儿,那就意味着哈密完全臣属大明,将鬼力赤的老家臣服给大明,他不生气才怪…… 可哈密到嘉峪关还有一千多里路,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好几日时间。 在安克帖木儿催马赶路的同时,宋晟正站在嘉峪关的土城墙上凝望着关外,漫漫黄沙席卷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在黄沙的背后,则是高大肃穆的祁连山。 雪峰,大漠,荒凉,冰冷,似乎眼前的世界毫无生机,除了身后的一座雄关,八千将士! 宋瑄踏上城墙,见父亲宋晟正在沉思,便立在一旁等待,直至宋晟走出思绪,才上前禀告:“阿鲁台等人拥立鬼力赤为大汗,并将汗庭迁移至甘肃外千里之地。” 宋晟抬手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须,严肃地说:“阿鲁台等人最理想的大汗是本雅失里,只不过帖木儿不打算放本雅失里回归,怕是打定主意东征,意图打下大明之后,以本雅失里为筹码控制蒙古各部落。眼下鬼力赤上台,虽不是最佳人选,但也需要警惕,一个团结的鞑靼,可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父亲的意思是联合马哈木等人,给鬼力赤一个教训?” 宋瑄问。 宋晟呵呵摇了摇头:“马哈木就算了吧,他现在可不敢轻易南下,哈什哈一直都在找机会报仇,若马哈木露出破绽,怕会让哈什哈抓住机会。瓦剌是靠不住了,眼下最好的棋子,是哈密王安克帖木儿。” 宋瑄有些迷茫,说:“可是,安克帖木儿根本就没有实力与鞑靼本部对抗。” 宋晟沉默了会,开口:“所以,安克帖木儿也一定可以看清楚局势,会派人求援,这是我们进军哈密,形成事实上控制哈密的绝佳机会!” 宋瑄明白了,宋晟是打算借帮助安克帖木儿的机会,将军队直接插入到哈密等地,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存在,继而迫使安克帖木儿彻底臣服,亦或是找机会将其解决,也好为协防亦力把里打下准备。 “请神容易送神难,安克帖木儿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宋瑄提醒道。 宋晟对自己这个有些不开窍的儿子颇是无奈:“相对于身家性命,其他都是小节小事。安克帖木儿一定会派人前来嘉峪关,等着吧。” 宋瑄虽有些不解,却十分相信宋晟的判断。 宋晟抬手,不着痕迹按了下胸口,感知了下胸口的信件,心头颇为沉重。朱允炆已经将西北方略与初步盘算详细传达了过来,简单概括下来,不是联合亦力把里与哈密王对抗帖木儿东征,而是四个字: 驱狼吞虎。 被朱允炆定位为狼的,是哈密的安克帖木儿与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 至于虎,自然是帖木儿。 事说得轻巧,可执行起来却很难。 西北总兵力(陕西行都司)最初不过七万余人,这两年兴建马场,加上朝廷调整卫所,北平兵力调入,西北总兵力增加到了九万余。 但再想增加兵力就太难了,要知道这里是西北,距离京师遥远,周围又缺乏产粮区,虽然有些军屯,但根本无法维持大量兵力存在,就连嘉峪关如此重要的关卡,平日里也只有八千军士。 不是宋晟不想安排几万兵,而是因为后勤保障到了极限,除非有大型战事,一般情况下,嘉峪关只能维持低位兵力。 在兵力有限且分散的情况下,朱允炆还想让宋晟分兵图谋哈密,“联合”亦力把里,甚至想要引虎啸山,这不得不说,是一步极险的棋。 但宋晟并没有上书反驳朱允炆的方略,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因为朱允炆的终极目的那不是哈密,不是亦力把里,也可以说不是帖木儿,而是整个西域! 收回西域,这是何等的荣耀,汉唐时期的盛世,也不过如此啊! 自己已经六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 趁着还能拿起刀,还能砍杀敌人,将西域收到大明版图之中,这不是名垂千古的事吗? 徐达,常遇春,蓝玉,这些名字留在了史册之中,那自己的名字呢? 收回西域,彪炳史册! 宋晟眼神中有些狂热,这是大明绝密等级最高的计划,也是大明王朝正在积极筹备的事情,在西北甘肃镇,许多人并不清楚朝廷为了这一战正在做哪些准备,他们也不清楚不久之前运输来的一辆辆车子装载的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他们会有机会见到的。 “报!” 千户陈茂上前,递上一封文书:“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发来文书,请求下次马市时,可以准备更多的铁器,盐与茶。” “哦,沙米查干竟然将铁器放在了最前面?” 宋晟打开看过,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说明沙米查干很需要铁器。沙米查干如此想要铁,自然不是为了造锅煮羊肉,而是为了打造兵器,杀人用的。 换言之,此人在筹备战争。 宋晟清楚,沙米查干此番筹备,很大可能并不是针对帖木儿,而是针对瓦剌,但没有关系,沙米查干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玩不死,往死了玩就是了,他越有野心,帖木儿越可能更早过来,彼此过个招。 “准备吧,他们要什么,给他们提供什么。” 宋晟批准了。 陈茂犹豫了下,眼神飘向城下几次,见宋晟没什么动静,只好点明了说:“御史高宁多次阻拦马市、茶市,又屡屡上书弹劾都司,若被其发现大量对外输送盐铁,怕会有更犀利的弹劾……” 宋晟冷笑一声:“一介书生罢了,他懂什么!他弹劾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便是。”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四十章西北风欲起(三更补章)免费阅读。 /65/65076/19438630.html 第七百四十一章 后勤之困(一更) 徐辉祖笑呵呵地目送哈密使臣离开,端起茶碗,对背对着自己研看舆图的朱棣问:“如何?” 朱棣回过身来,指了指桌案上的文书:“皇上的感觉没有错,安克帖木儿这份文书虽然写得简单、轻巧,却透着一种急切,说明哈密情势并不乐观,这个哈密王怕是度日如年。” 徐辉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严肃起来:“安克帖木儿定是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情报,帖木儿的威胁还不足以让他如此紧张吧。” 朱棣坐了下来,弹了弹衣襟:“帖木儿东征必然会给哈密带来威胁,但应该还没有那么急切,毕竟帖木儿想要东征,必须动员所有的战力,漫长而危险的高原高山线,想要支撑起数十万大军出征,其后勤之大是很难想象的,即便是帖木儿想东征,没一年的筹备时间根本无法动身。” 徐辉祖认可朱棣的分析,抬头看了一眼舆图:“若不是帖木儿,那会是谁?宋晟此时不太可能出兵一千余里进驻哈密,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主要的敌人是瓦剌与帖木儿,与哈密的安克帖木儿并没有冲突。” 朱棣看了一眼徐辉祖,平和地说:“南面,西面与北面都没有敌人,那就只剩下北面了。听晋商与大同斥候打探消息,鞑靼部落向西迁移了,目的地很可能是河西一带与甘肃之外。若这个消息属实,就可以说明安克帖木儿先一步察觉到了鞑靼的动向。” 徐辉祖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个解释最说得通了,只不过事实如何,还需陕西行都司给出文书。” 朱棣走到桌案旁,翻过几份文书:“西北混凝土道路修筑开始停下来了,天气转冷,已无法保证道路修筑质量。运粮怕也会受影响,若有大雪封路,对我们的计划就更不利了。后勤问题,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可有全策?” 徐辉祖摇了摇头,满是忧愁。 朱允炆想要图谋西域,即要打败帖木儿,占领哈密,又要占据亦力把里,如此庞大的军事行动需要的军士数量可不再少数,其作战规模绝不可能低于安南战争的三十万! 要知道安南国小地狭,一个月跑个来回没问题,但哈密是一大片区域,亦力把里的区域比之哈密更大,加起来超过了七个安南国(以明时期安南版图为准)! 可问题是,大明真的能支撑起来三十多万大军纵横西域吗? 西北之地不同于辽东,辽东后勤可以依赖蓟州,北直隶,甚至有海路运输粮食,平均七八个民工就能保障一个军士后勤,可大西北运输过来一个人的粮食,需要的是二三十个民工啊,即便是取最低二十人,三十万军士的物资保障,需要动员六百万民工! 整个大明才多少人,六千多万啊,一口气抽调十分之一的青壮民工投身西域,那大明朝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哪怕是大明再有钱,朱允炆再强令,也根本无法动员如此庞大的后勤。 混凝土道路是弥补运输困难的一种方式,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沿途兴建大型粮仓,未雨绸缪,确实足以支撑起大军行进,进入西域。 但问题是,进入西域之后的后勤如何保障?这需要源源不断的后勤运输!以当下大明的国力来说,除去维持陕西行都司的日常所需外,能持续供养五万战兵深入西域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而五万战兵深入西域作战,其危险可想而知,一旦遭遇意外,很可能会全军溃败,乃至全军覆没! 在朱棣与徐辉祖等人看来,谋求西域并不是难事,真正困难的是后勤,这一场战争,打的就是后勤,只要朝廷能供养十万战兵深入西域,朱棣就有把握横扫一切敌人,将大明的国旗遍插西域诸城! 徐辉祖满是为难地说:“我曾与铁尚书商议过,他的意见是调七万京军进入西域,各带半个月口粮,后续供养由陕西、四川来支应,并让哈密来提供物资作补充。其还提出,希望晋商出关之后,与鞑靼交易一批牛羊等牲畜,赶至西北,充当军资。只不过……” 朱棣叹了一口气,不需要徐辉祖明说,他也十分清楚,只不过这些办法根本无法支撑起来七万战力长时间深入西域的后勤所需。 打下西域,不是一两天的事,至少也需要三个月,而完全控制西域,没半年乃至一年时间,很难做到! 羁縻与实控,需要耗费的力量完全不同。 “若真到了无后勤的绝境,那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朱棣的语气变得冷厉起来。 徐辉祖的喉结鼓动了下,另一条路,是以战养战,以掠夺为生,以杀戮为生! 帖木儿就十分擅长这一招,打下来某个地方,粮食全部抢光,人全部杀光,然后带着吃饱喝足的军士走人。 可大明能走这一条路吗? 不能! 帖木儿发动的一次次战争,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占领,而是掠夺,名义上那里的地盘是帖木儿帝国的,但事实上许多地方并不是真正听从帖木儿的管理。 大明谋取西域,不是行的掠夺之路,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占领。既然是占领,就必须考虑人心,考虑当地百姓,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干掉,也不可能一次次血洗城池。 马恩慧坐在床头,看着烛光晃动旁的朱允炆,暗暗伤感,白日里忙碌,到了夜间还需要批阅奏折,天气渐寒,屋外都已上冻,若不是屋子里的暖炉,这里怕也会冷如冰窖。 朱允炆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文书,文书是薛禄自大同发来的,薛禄认为鞑靼西迁甘肃一线,瓦剌在西部蛰伏,帖木儿准备东征,亦力把里准备北征,都意味着西北将出现大变局,希望朝廷早日屯粮,并派遣重兵拱卫西北。 薛禄能站在大同之上,思考西北风云,足见其绝非莽夫,而是一个善于抓住全局的将才。 西北出风云,已经成为了事实,能看到这一点的人却不多。 朱允炆想起了在甘肃的袁岳,宋晟并没有将袁岳直接放在嘉峪关等最前线,而是将其放在了山丹卫,充任骑兵指挥史,钻研骑兵战术。 对于袁岳而言,他出身于广西,善步战,他想要进一步成长,必须精通骑兵战术,听宋晟前段时间来信,夸袁岳颇有常遇春之风,善突袭,也不知他成长到了哪一步。 西北! 朱允炆摊开舆图,很是忧愁。 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都在配合西北战事,可依旧无法解决后勤问题。二、三十万兵力转入西域并不算难,难的是如何让这数十万兵力在西域活下来。 他们去西域不是搞个七日游,看敦煌看看壁画就回来了,他们需要长时间在西域作战,过于漫长的补给线让兵部、五军都督府高层很是担忧。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图谋西域就是个笑话。 朱允炆不是神仙,没有搬山运海的法术,无法将江南的粮食一瞬间转移到西北,但如果只依靠大明百姓去运输粮食,那大明多少事都要搁置,无数百姓无法安于生产,大明发展必然被拖入深渊,必须寻找其他的办法。 马恩慧见朱允炆烦恼,不由走了过来,问道:“可又是那个帖木儿惹皇上烦忧了?” 朱允炆喟然:“是啊,这个瘸子有点厉害,四叔对上他怕也需要一番苦战。眼下最难的,还是粮草补给,路太远了。” 马恩慧低头看了看舆图,眼露柔光,低声道:“若臣妾可以给皇上出个主意,皇上能否答应臣妾日后不熬过三更天?”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仔细看着马恩慧:“若皇后能解决如此难题,朕又何必需要熬夜。” 马恩慧款款走到朱允炆身后,抬手放在朱允炆的肩膀上揉捏着:“臣妾只想问,路那么远,当年蒙古与北元是如何穿越沙海,进入极西之地的?路那么远,帖木儿又是如何保障后勤?亦力把里与哈密也有不少人口吧,他们又是如何保障后勤的?” 朱允炆顿时茅塞顿开,自己与徐辉祖等人一直都陷入了一个逻辑陷阱,大明打仗后勤都是依靠民工运输粮食与物资的,这没错,也符合大明的现实。 但问题是,西北的后勤不一定完全依靠民工啊,当兵的只要有吃的喝得,那不就妥了? 铁木真、忽必烈怎么做的? 帖木儿怎么做的? 咱们依葫芦画瓢总可以吧,不就是赶着一群牲畜出征吗?这年头母马不好找,母骆驼还是多啊,渴了弄点驼奶喝不就是了? 骆驼力大,能驮着三四百斤货物,一匹骆驼弄个三百斤粮食,足够一百个兵吃三天的了,再搭配独轮车,在甘肃、嘉峪关等地弄些粮仓,事情不就结了? 对了,既然要用骆驼,驼城是不是可以造出来,拿出来对抗帖木儿的骑兵那是相当的有效啊。 “传内阁、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大臣。” 朱允炆拉过马恩慧重重抱了下,便大声喊道。 后勤大事,耽误不得!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四十一章后勤之困(一更)免费阅读。 /65/65076/19442249.html 第七百四十二章 驼城,移动城堡(二更) 朱棣、徐辉祖都被吵醒了,深更半夜,顶着猎猎北风跑到了济宁衙门后院。 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内阁大臣解缙、茹瑺,户部尚书夏元吉,兵部尚书铁铉,国子监祭酒杨士奇,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燕王朱棣,前后到来。 这是一次人虽不多,规格却很高的会议。 解缙等人正在闲聊,见朱棣与徐辉祖来了,纷纷行礼。 朱棣哈了哈冰冷的手,问:“这大半夜的,可是有什么军情急报?” 铁铉摇头:“没听闻有什么军情,再说了,燕王与魏国公在一起,有军情急报也是你们先得知消息吧。” 解缙还想问朱棣、徐辉祖,是哪里出什么大事了,值得皇上把这么多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刘长阁掀帘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肃然,朱允炆走入房间,坐定后,看着行礼的众人,抬手道:“都起来落座吧,今晚召你们来,是有一事需要商议。” 众人起身,依次落座。 朱棣见其他人不言语,便主动问起:“皇上如此着急,莫不是有军情?” 朱允炆摆了摆手,笑道:“非是军情,只是军务。” “军务?” 朱棣放松下来。不是军情就好说,军务还不需要自己去分神,那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事。 虽是军务,朱允炆第一个看向的却不是徐辉祖或铁铉,而是户部尚书夏元吉:“诸多情报证明,帖木儿东征已势在难免。面对如此强敌,仅仅依靠陕西行都司卫所是不够的,朕打算派四叔征战帖木儿,确保西北安稳,户部这里没问题吧?” 夏元吉肃然起身:“事关国家安危,臣即便是吃糠穿旧,也绝不会短缺军饷一文。” 解缙、茹瑺等人暗暗抽嘴,夏元吉倒是会说话,只不过你也不看看大家的眼神,在座的几位谁不知道户部富得流油,还吃糠穿旧,你咋不说当了裤子? 朱允炆要的就是户部的全力支持,夏元吉是一个聪明人,此人明白什么钱可以省,什么钱不可以省,军略方面的用度,他是绝不会卡着不放的。 有了户部的倾力支持,朱允炆多了底气,看向众人:“西北征战,最难的是后勤。洪武年间,宋国公冯胜远征甘肃,朝廷只能支其五万战力粮草,若当年能支其十五万大军,此时哈密一带早已纳入大明版图,面对帖木儿,我们也有足够纵深。可惜当年国力有限,留下哈密一片空白,眼下只能坐守嘉峪关,等他人来攻。” “堂堂大明,浩浩天威,焉能只守不攻?既要出征,当倾尽全力,荡平逆臣,开疆拓土,一劳永逸,留给后世一个太平西北。帖木儿欲吞我大明,那就看看是他的马刀厉害,还是朕的火铳厉害吧。四叔,你认为如何?” 朱棣豁然起,大踏步走出:“帖木儿虽是难得一见之强敌,然我大明有精锐猛士,臣也有破敌千里,斩其首以献陛下之意,若战端开,不胜臣不归朝!”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脸色凝重的铁铉与徐辉祖:“户部支持,燕王有心,剩下就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相应军务,后勤难,朕知道,但这种难,并非不可克服。” 徐辉祖与铁铉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询问。 朱允炆严肃地说:“西北大漠多,风沙多,全赖步兵与骑兵组成战争并不合适,后勤也很难支撑起大军团作战,想要解决后勤难题,就需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何谓师夷长技以制夷?” 铁铉一脸疑惑,这倒是一个新鲜词汇。 “自然是学习蒙古部落,学习帖木儿,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敌人,蒙古人能穿越沙漠靠的是什么?帖木儿东西征战数万里,靠的是什么?他们可没有如此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后勤,那他们又是如何穿越沙漠的?” 朱允炆问。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徐辉祖拍腿喊道:“母马,母骆驼!” 众人恍然。 解缙、茹瑺等人连连点头。 帖木儿靠的是什么大明没有详细情报,但成吉思汗、忽必烈闯沙漠的本钱还是知道的,那就是母马,母骆驼。 渴了喝马奶或驼奶,饿了可以吃各类风干过的肉干,在必要情况下还可以杀马、杀骆驼吃。每天往前冲就是了,不需要什么后勤人员跟着,自己即是战士,也是后勤。 夏元吉长吁一口气,征用母马、母骆驼总好过征用上百万民工来得划算,成本也低,做起来也更简单一些。 虽然大明战马不多,母马也不多,但从民间征调一批母马还是可以的,再说了,陕西、山西与甘肃等地有着大量骆驼,一口气拿出十万头怕要影响商人与百姓生活,但拿个五至七万头还是没问题,另征调三十万驴与五十万民工,维持一条漫长的后勤线,满足三十万战力西域作战应该不成问题。 “在全国范围内征调与收购驴、母马、骆驼吧,尤其是母骆驼,越多越好,尽量做到母马三万,骆驼十万,驴三十万,明年开春全部集中到西北之地,服务西北战事。” 朱允炆下定了决心,要打,就动员足够的力量,不给朱棣拖后腿。 夏元吉起身,凝重地答应下来:“户部没有问题!” 铁铉肃然:“兵部领旨!” 徐辉祖点头:“五军都督府倾力配合!” 朱允炆走到桌案上,拿出了一份草图,递给朱棣:“骆驼之用,绝非负重一门。” 朱棣接过纸张,低头看去,只见骆驼跪在地上,身上还背负着一个相当粗大的木架子,木架子有些高,奇怪的图纸,奇怪的木头。 “这是?” 朱棣不解。 朱允炆认真地说:“帖木儿擅骑兵,而我大明又以步兵为主,骑兵数量有限,在戈壁滩上行走时,一旦遭遇骑兵突袭,很容易落入下风。但这种驼城,却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朱棣无语,一匹骆驼你告诉我是城? 铁铉有些不解,开口问:“皇上,恕臣无知,何为驼城?” 朱棣将草图递给其他人阅览,朱允炆解释道:“所谓驼城,其实类似于春秋时期战车。只不过战车以马为驱,驼城以骆驼为基。骆驼高大,负重能力强,搭配这种木架箱,覆以牛毡,以万匹骆驼为城,可在茫茫荒漠中直接打造出一座移动城池,给火铳手、神机炮以充分的准备时间,也可以从容以火器杀伤敌人。” “这……” 朱棣打了个哆嗦,有些为帖木儿祈祷。 大明军士最擅长的不是野战啊,是守城,甭管你们是多精锐的骑兵,只要将是一心,同生共死,城墙不倒,那就能守住城池,让帖木儿一座座城池啃下去,等到了山西估计就只剩下他一个打光棍了。 可想而知,若一心在野外想要战胜大明主力的帖木儿发现,戈壁滩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城,他会不会绝望地哭着转头回家…… 驼城! 这是个好东西啊。 即能削弱骑兵的冲击,又能给“城”内的军士提供保障,哪怕是帖木儿送来重骑兵,咱也可以送他一些火药弹,试验试验火药弹对重骑兵的毁伤效果。 小样,我就不信了,打不死你,还震不死你的马…… 有城,大明军士还怕啥? 朱棣对此战的信心更充足了,很想看看帖木儿遇到驼城时的表情。 解缙、茹瑺、铁铉等人纷纷摇头,什么帖木儿,什么厉害人物,面对移动的城,面对精锐的神机营与大明军士,怕只有跑路的份,看来西北战事的悬念并不大。 朱允炆严肃地说:“驼城如何搭配,如何构建,需要着令工部尽早拿出结果,若其人手不足,可从二炮局调一些匠人帮忙。” 驼城可不是简单的骆驼加箱子的组合,而是骆驼加箱子加骆驼再加骆驼……最终组成一座城墙,朱允炆给出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草图,还是从准噶尔那里学到的,能不能发光发热,给帖木儿一个惊喜,还需要工部匠人仔细研究。 “西北之事乃是朝廷机密,绝不准泄密,征调物资与社畜等,也不准泄露,若有地方官员问起,只说北面可能有战事。” 朱允炆下了封口令。 用兵西北的大战略在没有完成准备之前,不需要弄得满朝皆知,朱允炆习惯于谋定而后动,不打无准备之仗。 众人答应下来,行礼离开。 朱允炆召来刘长阁与汤不平,严肃地问:“京师安全局中可有广东潮州人?” 刘长阁、汤不平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朱允炆问这个做什么,两人仔细想了想,也没个头绪,京师安全局人员那么多,两人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出身。 朱允炆沉声道:“查吧,朕需要几个潮州人,要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最好还善于言辞,有些土匪气。若京师没有,就在各地寻找,让广东安全局分部配合,越快越好。” 刘长阁忍不住问:“皇上,安全局中能人不少,但符合这些条件的怕是不多,为何非要苛求潮州人氏?” 朱允炆嘴角含笑:“有层老乡关系,总是好办事的……”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四十二章驼城,移动城堡(二更)免费阅读。 /65/65076/19442250.html 第七百四十三章 北上,北平(三章补更) 老乡? 谁的老乡是潮州人? 刘长阁有些发懵,汤不平沉默了会,陡然想起一件事,打了个激灵,压低声音:“皇上的意思是……” 朱允炆摆了摆手:“这件事不准其他人知晓,你们心知肚明即可,不留文字,去准备吧。” 刘长阁只好退出,走出之后,见左右无人,便拉住汤不平,问:“你倒给我解释解释,谁的老乡?” 汤不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南面。 刘长阁郁闷:“南京?” “再往南。” “广东?” “再往南。” 刘长阁不乐意了,咬牙说:“再往南就是大海了……呃?!” 汤不平看着一脸惊愕的刘长阁,笑了笑:“看吧,皇上在盯着西域的同时,还没忘记那一位,这是打算送他一份礼物了。” 刘长阁皱眉:“对付他,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水师如此强大,横扫过去哪里还有他活命的份。” 汤不平也有些不解,只好说:“皇上思若深渊,谋略无双,我们又岂能窥知?既吩咐安全局配合,我们做好便是。” 刘长阁踢了汤不平一脚,这个家伙有些飘,竟然这么给自己说话,毫无尊重,该揍。 解缙、茹瑺等人认为,朱允炆到了济宁,看过大运河,听过了宋礼的运河报告,也应该打道回府,赶回京师了,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元旦,与民同乐,再晚下去,就要缺席了。 建文自登基以来,年年国庆或元宵与民同乐,还没改过一次,总不至于今年出了变化吧? 可奇了怪了,朱允炆没有半点离开济宁的打算,今天去一趟鲁王府,欺负欺负小鲁王,明天去一趟官员家里,检查作风,哪怕是朝臣催促,也没作出正面回应。 直拖了三日,杨士奇冒着被人痛殴一顿的风险,公然进言:“皇上,臣以为,既然北巡到了济宁,何不再向北一步,到北平看看,那里是大运河的..,也是北方重镇。” 解缙与茹瑺目瞪口呆,面对杨士奇的进言当即表态反对。 解缙揉着眉头,直言进谏:“皇上,郑和携众使臣抵达京师已久,朝-鲜、南洋诸国使臣也已入京,此时若不回京,元旦、国庆、定无法会见使臣,恐有失礼仪,有损天朝威严啊。” 茹瑺更是怒目瞪着杨士奇,不知道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家伙,今天怎么抽风做出了这种事来。 杨士奇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浑若老僧入定,根本不理睬一行官员愤怒的眼神,委屈啊,你们委屈算个什么啊,我可是真正背锅的啊。 一个个睡得跟猪一样,知不知道昨晚上朱允炆喊自己开了会,让自己进言向北继续巡视,直至抵达北平,面对皇上,自己也表示过不想背锅啊,可也得他允许啊…… 皇上非要让自己背锅,那有啥办法,总不能撂挑子说不干了,老子回家种地去吧? 骨气虽然重要,但皇命不可违啊。 朱允炆之所以选择杨士奇,也是看中了杨士奇灵活处理事情的个性,想当年老杨丢了印信,人家是灵活到直接撒腿跑路,今天让他背口锅,他也只能灵活接受了…… 这事若是交给方孝孺,交给茹瑺、黄福等人,肯定是干不成的,说不得他们还会写个千字文,列个十八条理由,阻止不了还可能跪下来,说一句你不回京我就不起来之类的话。 朱允炆北巡的目的地可不是济宁,而是北平,都到了这里,怎么可能就此回京师金陵? “杨祭酒,解阁说得也有道理啊。” 朱允炆悠悠说道。 杨士奇差点郁闷到吐血,眼前有个坡,你下不就好了,管他什么解缙、茹瑺的,还让自己再给你修个台阶,实在是过分啊。 没办法,你是老板,你老大。 “臣以为,北平之地尤为特殊,巡视此地胜过其他。” 杨士奇只好顶着压力开口。 “特殊在何处?” 朱允炆问。 杨士奇言道:“北平是除京军外,第一个推行新军之策的地方,京军新军之策许多经验也是来自于北平,皇上若能视察北平军营,检阅军队,定能增军士荣耀,壮军士保家卫国之决心与意志,此其一。” “其二,北平与苏州率先推行新商之策,皇上虽视察苏州,然南方与北方,苏州与北平终有大不同,若不去北平巡视,如何知那里商人困难?” 朱允炆听得很仔细,连连点头。 杨士奇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好继续说:“其三,北平是当下唯一一个废除卫所,发售军屯之田的地方,又吸纳了山西数十万移民,是移民之中的重中之重,如此特殊之地,北巡不巡,岂不是是北巡不实?” 茹瑺跨步走出:“虽北平有诸多特殊之处,但皇上出京已有两个月之久,眼下距离元旦与国庆不远,皇上应坐镇京师,不可虚待使臣,不可不见百姓啊。” 朱允炆看向解缙,略带威胁地说:“解阁,你认为杨祭酒的话,可有道理……” 解缙吞咽了下口水,这算什么,不是摆明了赶自己上架? 怪不得杨士奇一张死人脸,这是被拉出来当替罪羊了,完了,现在轮到自己了,该怎么办?是和茹瑺等人站在一起,催促朱允炆回京师,还是把头一低,支持朱允炆去北平? 解缙再一次想起自己被朱元璋赶走时的落寞场景,枯燥乏味的日子如同河水,一日日将自己淹没,自己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直至朱元璋走了,自己才抓到一根稻草。 眼下自己位极人臣,坐在内阁之中,靠的是朱允炆的赏识与支持,若猜不透他的心思,顺不了他的心意,自己怕是会有麻烦的。 现在杨士奇崛起的速度有些快,皇上走哪里都带着他,显然是要重点培养的,加上此人智慧不凡,管理国子监更是井井有条,成绩斐然,若哪天自己不得圣心,那取代自己的,非此人莫属啊。不行,得跟着朱允炆混。 解缙没有坚持自己之前的观点,而是坚持了一贯的立场:无论好坏,站在朱允炆一边:“臣想了下,发现杨祭酒所言确实有理。扬州、凤阳,济宁等地,皆不如北平特殊,北巡至此,若不去北平看看,确实不合适。” 茹瑺愤怒,指着解缙大骂:“你身为内阁大臣,焉能如此反复无常?!” 解缙也不介意,反击回去:“孔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我听孔子的话,有什么过错呢?” 茹瑺愤然:“小人啊!皇上,臣要弹劾解大绅,毫无立场,心性不定……” 解缙反过来喊:“皇上,臣要弹劾茹良玉,强权欺人,把控言论……” 杨士奇看着争斗不休的解缙与茹瑺,轻松地后退一步,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无论是啥结果都谢谢你们两位,至少没人关注自己了。 朱允炆拍了拍桌子,喊道:“够了,朝廷重臣,成何体统!解阁、杨祭酒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朕意已决,巡视北平!至于京师诸事,交给太子来办便是。” 茹瑺等人无奈,想要进言也没了机会。 考虑到京师诸多事宜需要办理,朱允炆下旨让礼部、吏部、都察院等一干重臣返回京师,户部侍郎、兵部侍郎与五军都督府等随行官员也纷纷回京,加上北方更寒,马恩慧与贤妃等人不宜顶风前行,便安排其一路返京。 朱允炆再次安排朱棣、徐辉祖、解缙、铁铉等人分路北上,身边只带了夏元吉与杨士奇两位文官,在刘长阁、汤不平的护卫之下出发。 济宁城可以说是介于南京与北平中间位置,向南千里至南京,向北千里多点到北平。 朱允炆并没有入济 南城看望耿炳文等人,也没有去德州考察下现在出没出来扒鸡,而是一路经停小村小城,穿山东而上,直朝着天津港而去。 天津港对于大明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洪武年间海运的粮食,大多数都是经过大沽海口进入直沽即天津,并在这里卸货,换作小船将粮食运抵北平等地,以保障后勤。 现在的天津港,可不是单纯的一个货运港口,其还有一层身份:市舶司! 市舶司是管理对外贸易的朝廷机构,有权接待海外商人、使臣,有权收取相应的税费,有权约束与管理海船。 考虑到天津港处在北平后院,这里一旦出了问题,必然会波及北直隶,朱允炆特意在这里设置了天津三卫,以确保天津港的安全,甚至考虑将东海水师的总部设置在登州,只不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反对,认为琴岛(青岛)的海湾更适合作为东海水师的总部,可设大型船厂与军港,这才罢手。 即便如此,在天津外海每日都有不下五艘大福船游弋,以保障其安全。 朱允炆来这里,是想考察市舶司的运作状况,查看市舶司能否通过船税的方式,补充下国库。这年头再多钱也禁不起霍霍,鬼知道西北之战要花多少钱,不开源是行不通的。 第七百四十三章北上,北平(三章补更) /65/65076/19442251.html 第七百四十四章 倒贴钱的市舶司(一更) 在户部、北直隶与水师的全力支持下,天津港初具规模,一座座码头插入卫河之中,从远处看,宛如一柄梳子的条齿,规整且密集。 塘沽市舶司设置在卫河南岸,有市舶司、驿馆、大型仓库、贸易棚等建筑组成,在卫河北岸有一建筑群,是寻常商旅居留、餐饮之地。 朱允炆在设置市舶司的时候,并没有遵循洪武时期的规定,比如广州市舶司只接待占城、暹逻诸番,泉州市舶司只接待琉球使臣等,而是采取了报备堪合制,即诸番官方使臣入中国市舶司,需提前四个月或半年报备进驻港口,交付唯一堪合凭证,他日可以凭堪合凭证抵达相应市舶司。 堪合凭证是一次性的,使臣在离开之前,可以报备下一次到访时间,留下新的堪合凭证。 这种举措的设置,有助于规避商船冒充使臣船只,以更好保护使臣、安置与接待使臣,同时也控制了使臣入中国的频次,不能正月里刚来,三月才回到家里,五月又到了大明,整天接待你们,大明也累啊,一年来个一至三次就行了…… 有安全局的人带路,进入市舶司很是容易,就连守备也不敢得罪。 因为寒冬与烈烈北风的关系,许多船只停泊在港口码头并没有出港,只有少数船只进出。 朱允炆没有直接带人去市舶司,而是去了一座码头,那里正有四艘船想要进驻。 伸入河道的码头相当宽阔,足有一丈半,这也为货物转运带来了便利,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停在码头两侧,船只上还有不少伙计与商人,时不时传来热闹的声音。 四船靠近,市舶司的吏目方何指挥着官差做好接应,待将船只稳稳停住,系泊之后,船上便放下了木板,伴随着一声吆喝:“使臣到了,官员在哪里?” 方何连忙堆笑,沿着木板上了船只:“朝-鲜使臣远来,快快下船避风,驿馆那里已准备齐备。” 使臣李桓披着虎衣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着方何,问:“你是几品官?” 方何一愣,面色微沉:“九品。” “呵呵,区区九品也配来接我等?让你们提举亲自来请吧!” 说完,李桓转身便进入船舱。 方何喊道:“九品虽是位卑,然也是大明官吏,有迎使臣之权。你代朝-鲜国王而来,如此蛮横,就不怕天朝发威吗?” 船舱中传出李桓的声音:“天朝若重礼仪,又哪会有此时之辩?若提举不来,我等便不下船,失了期,朝廷问责下来,看你如何担待?” 方何咬牙,却无法反驳,只要说:“既你坚持,我自会禀告提举。但此时我要堪合凭证,检验随船货物,将贡品造册,还请使臣约束下人,好好配合。” “你这是放肆!” 李桓有些发怒。 方何坦然:“我也是按规矩办事,若使臣不愿遵大明市舶司规矩,大可离开这港口,于其他地方登陆。” “那就请便吧!” 李桓无奈,大明开设了市舶司,还设置了堪合文书,这换其他地方也没办法上岸啊,其他地方没港口不说,就是找个海滩上去了,也没人接待,被地方府县发现了,很可能会当做倭寇给干掉了。 方何冷冷地挥手,让官差上船检查。 朱允炆站在码头上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皱眉,侧身对夏元吉问:“使臣都是如此嚣张跋扈的吗?” 夏元吉苦笑:“确实有些张狂。” 吏目虽然是九品,确实是有权接待使臣的,并非是大明不遵礼仪,要知道京师的会同馆大使,这一把手也是正九品,各国使臣到了京师,不都是由正九品安排生活事宜的,哪怕是外番国王来了,也得听九品大使的安排,以九品挑刺,实在是有些挑刺。 杨士奇见此,补了个刀子:“使臣在京师是温和的,但在外却吆三喝四,颇为猖獗,甚至还有伤害百姓之事。” “还有这等事?” 朱允炆有些震惊与愤怒。 使臣是外国人来大明做客,客人敢欺负主人? 他妹的,这是大明朝,可不是清朝! 外国人来到大明的领地上,就应该老老实实,遵守大明规矩,这是底线!还敢欺负大明百姓,当自己是什么玩意?想让大明百姓点头哈腰伺候你们吗? 朱允炆想起来外国人丢一辆自行车满天下找,中国人丢一个娃没半点动静的新闻就来气,堂堂大明朝想要崛起,就必须在心理上崛起,什么外国人,老子平视你,这是我们有礼仪,想让我们仰望你,滚回你们的地方去,大明不欢迎! “哪里的使臣,什么时候的事?” 朱允炆问。 杨士奇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也是听国子监监生讲起,琉球使臣往返朝贡较为频繁,又多在福建停留日久,时常会因为言语不通,习惯不同,贸易纠纷,做出一些违法乱纪之事,殴打百姓与商人,当地官员考虑到其是藩属国使臣,多不愿声张,将事情压了下去,并没有上报。” 朱允炆阴沉着脸,发生这些事绝不只是琉球使臣的素质问题,一个关键的问题还是出在大明身上,毕竟朱元璋定下的对外基调就是怀柔,以和为贵。 琉球使臣也会想:安南打了大明那么多地盘,掠夺了那么多百姓,大明都没动手,只是别生气别生气,大家要好好过日子。现在自己打几个百姓算什么过错啊。 怀柔远人,宽宥外夷,才是错! 朱允炆侧身看向刘长阁,严肃地说:“日后所有使臣前来,安全局都需派人跟着,谁敢胡作非为,欺负我朝百姓,把他们腿打断,严重者枭首示众!” “这是不是太严厉了,他们比较是藩国使臣,怕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和睦。朝廷应以大局为重,不拘小节……” 夏元吉连忙阻拦。 朱允炆甩袖,冷声道:“要顾大局的是他们!你们要记住,对外不能仅仅怀柔,必须柔中带刚,一味怀柔,只会被人欺负,我大明子民就不应该被外人欺负!” 夏元吉不好再说什么。 杨士奇平和地说:“有点苗头就浇灭是好事,免得他们哪日猖獗到连官府、官兵都敢欺负。” 夏元吉很想问一句可能吗?但仔细想想,现在朝-鲜使臣在这里就敢欺负市舶司的官员,说不得哪天真的可能会骑在官员头上去。 官差盘点之后,返回报告给方何。 方何审视了一番清单,隔着帘子喊道:“使臣此番前来,所带贡品只比往日,可这私货却猛增七倍啊,是不是太多了?” “带私货是明廷准许,市舶司大可抽分出价。” 李桓喊道。 方何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下船,迎面碰到朱允炆等人,不由皱眉问:“你们是哪个船上的,眼下风大,可不敢乱跑,速速回船舱。”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刘长阁拦住了想要走的方何,亮出了安全局的腰牌:“安全局要问话。” 方何脸色一白,转身看向朱允炆等人,只好走了过来:“不知几位想要问些什么?” 朱允炆指了指港口的众多船只:“眼下市舶司容纳了不少船只,想必收获颇丰吧,不知今年结余有多少,你可知晓?” “结余?什么结余?哪里来的结余?” 方何反问。 朱允炆被方何的反问给弄懵了。 朝廷辛辛苦苦,投入了那么多资源打造了市舶司,这对外贸易也有一年了,你们搞了这么久,来了这么多船,念在你们刚起步,不说赚个几万两,弄个几千两总还是可以吧。 夏元吉也有些着急,连忙问:“市舶司难道不征税吗?一丈船征收一两二钱,两丈船二两四钱,这一年来,码头中停泊的船只不再少数吧,我看也有不少大船,市舶司这笔钱总应该收了吧?” 方何点了点头:“没错,收了。”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只要收了钱,那就好办,于是问:“那结余呢?” “结余?什么结余?哪里来的结余?” 方何重复了一遍。 夏元吉差点暴走,朱允炆握紧了拳头,杨士奇倒有些笑呵呵,这是个有趣的家伙。朱允炆不发话,刘长阁与汤不平也不好发作,只好站在一旁当柱子。 “收的税钱,除去花销,结余的钱有多少!” 夏元吉好脾气,也差点被惹怒。 方何低头略是沉思,然后抬起头,看着夏元吉认真地说:“哦,你说这个结余啊,没有,还欠下了一千八百两银子,过年会找户部要钱。你们还有事吗?” “啥?!” 朱允炆瞠目,夏元吉结舌,杨士奇手有些发抖。 这算什么事? 市舶司运作一年,你告诉我不仅一个铜钱都没赚到,还倒贴了一千八百两? 朱允炆郁闷至极,后世海关哪个不富得流油,看看人家那建筑,看看人家那气派,看看人家那配套……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反而成了一个赔钱货? 不对啊,哪怕是按船收税,来回一年往返天津港市舶司的也应该有一两千船次,至少也能收个三四千两银子。而且市舶司人员俸禄是户部直接负责,不会动用船税的钱,怎么就没结余一文,还倒贴出去那么多?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四十四章倒贴钱的市舶司(一更)免费阅读。 /65/65076/19449956.html 第七百四十五章 私货不上税(二更) “说清楚!” 朱允炆威严地说。 市舶司是朱允炆开源的重要渠道,对外贸易之所以热,就是因为有利可寻。商人有利,市舶司也应该有利,拿出这部分利来支撑大明财政,这是朱允炆的设想。 虽然不好说进出口贸易是大明财政的马车吧,但至少也应该是个手推车。 现在算什么,破柴一堆? 朱允炆开始有些理解朱元璋了,市舶司不赚钱还天天亏本,这生意搁谁谁也不干啊,关门才是大吉…… 方何感觉一股冷风吹来,身体就如裸露在外一样冰寒,不由打了个哆嗦:“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详细说?” “就在这里!” 朱允炆的语气不容抗拒。 方何只好搓了搓脸,说:“市舶司原本是有些结余的,只不过因为抽分给价,都给出去了。” “抽分给价?” 朱允炆微微皱眉。 夏元吉连忙解释:“外来贡使前来,除了带有贡品之外,往往还携带有私货。太祖时,朝廷收其贡品,给等价之物作赏赐。对于非贡品等私货,则全部给价收购,不让其劳顿于贸易之中。后来改为抽分制,眼下市舶司多遵照洪武时期规矩办事,怕依旧执行的是官抽六分,给价以偿之的规矩。” 方何有些惊讶地看着夏元吉,此人竟然对市舶司运作如此了解,连连点头:“没错。只不过官家为了体现天朝优待,在给价上往往超出市价颇多,甚至给价是其货物市价的三五倍。” “这不是,使臣见私货利大,来朝贡时会大量携带私货,往年不过与贡品相等,眼下已是贡品数倍之多,市舶司还需抽分给价,以大笔钱钞购置其私货六成,且每每是高价,市舶司能留住利才怪……” “岂有此理!” 朱允炆不由怒喊,这算什么,把自己当冤大头? 夏元吉与杨士奇旁观着,毫无压力,你皇上要发脾气也怨不着我们两位,要算账,你得去找老朱,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朱允炆很郁闷,抽分,看似是官府征税,实际上是包办买卖,而且还是亏本买来啊,按照这个法子,市舶司不倒闭才怪。 “不抽分,不可以吗?” 杨士奇问。 方何苦涩摇头:“不抽分,他们这些货物就需要在这市舶司亦或是京师会同馆发卖,若在市舶司卖出去尚还好说,若是卖不出去,市舶司还需要安排人员帮其运载货物至京师,一路之上花销也是不少啊。而且贡使多是千里、万里迢迢而来,朝廷不给其好处,他们又怎么会再来?皇上想要万邦来贺,咱们这些当官员的,不就应该吃了亏也要满足皇上吗?” 朱允炆脸黑起来,感情这亏本全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引起的?不过方何确实点出了一个事实,没有好处,谁来大明啊。 人家带着货物来,赶了那么远的路,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想着求利吗?真以为是因为大明强盛,吸引人家来的吗? 不是! 一切都是利益! 所以,如果朝廷不给使臣好处,不抽分给价,给高价,不重重赏赐,人家是不乐意来大明朝的,到时候,通商纳贡就逐渐消失了。 市舶司承担不起这个结果,只能咬牙补钱买买买,可朱允炆也承担不起市舶司买买买的后果,自己是想要让市舶司赚钱的,不是让市舶司赔钱的,户部也不可能一直给市舶司当奶妈。 “还有,商人也很不满外国使臣,甚至还起过一些冲突,你们是安全局的人,给皇上说说,改改规矩吧。” 方何趁机进言。 朱允炆无语,反问:“你是市舶司吏目,就不能上书吗?” 方何呵呵摇头:“我这种小人物哪里有权利上书,即便是写了文书,递给提举,提举也会扣押下来,不会递送上去,何况这些奏折送上去,也会被内阁留下吧,毕竟这等小事,不值得皇上费神。” 朱允炆嘴角有些苦涩,此人说的也是,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事无巨细都处理,有了内阁之后,朱允炆将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大方向、大战略之上,一些小事能交给内阁就交给内阁了。 不太紧要的事,即便内阁递了上来,朱允炆也只是看两眼,按内阁批复加印执行,并没有多少干涉,像是市舶司这种小事,只要不发生在京师,确实很难送到武英殿的桌案上。 “那你说说,商人为何会与外国使臣起冲突?” 朱允炆问道。 何方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使臣的船不上税,货物也不上税,而商船要上税,贩卖货物也需要征税,两者碰到,商人难免不平衡。” “使臣的私货也不上税?” 朱允炆有些意外。 朝廷抽使臣私货六成给价买下,剩下四成私货也不是少数,这些货物发卖朝廷竟然收不到一文钱的税? 夏元吉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很显然朱允炆这是在问户部在搞什么,为什么不上税,夏元吉有些头疼,只好解释道:“洪武四年,太祖下旨,海舶货物,皆免其征,以示怀柔之意。后有官员屡屡进言希望朝廷征收使臣私货税目,太祖俱不许……” 朱允炆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爷爷的啊,你也太大方了吧,用钱来怀柔,真够有你的。怪不得商人看不惯使臣,人家享受免税政策,自己却要被税一次,说不过去啊,若使臣说话不好听,臭显摆一二,不出矛盾才怪…… 方何继续说:“正因为使臣船只上的私货不上税,已经有些商人在巴结使臣了,希望将货物挂靠在使臣船只之下,即免了入港船税,也免了货物贩卖商税,可得更大利,这不是,朝-鲜小国来个使臣,一艘船足够了,眼下却多达四艘船……” 朱允炆转头看向使臣船只:“你是说,其中有那么一两船私货是商人挂靠在使团下面的?” 方何点了点头:“一个使团能来多少人,何至于四艘船?若无商人挂靠,那才真的有鬼。” 朱允炆明白过来,若这种事不做管理,他日商船都将成为使团的船只,到时候市舶司可就真的是亏到家了,收不上来一文钱不说,还需要拿出大笔钱抽分给价。 方何犹豫了下,说:“若你们当真可以上达天听,还请转知圣上,市舶司以船征税的方式太不妥,应及时更正。” 夏元吉脸色有些难看,按船只大小征税是户部拟定的,结果被人说成不妥,自然是有些难堪。 “你有何建议?” 杨士奇开口问。 方何淡然一笑:“简单,征实物税,由商人来折价。” 朱允炆有些兴趣,示意方何仔细说说。 方何介绍道:“眼下朝廷采取的征税方式是一丈船征收一两二钱,照此翻倍,两丈船就是二两四钱,但朝廷却没有考虑,两丈船载的是粮食,和一丈船载的是香料,两者价值相差甚远,而重税却上在了利薄的大船上,显然是不合适的。” 朱允炆连连点头,最初自己也表示过反对,但户部与内阁认为简便易行,加上前宋也执行过这一套,拿来用用,现在看,确实是不合适。 方何继续介绍:“在我看来,市舶司收税,只依靠船只大小来收税是永没有出头之日的,唯一可行的,便是征收实物税,不管是大明出海的商人,还是外国商人,只要入港贩卖货物,那就应该征收实物税,是香料,就收取其二成的香料,是珍木,就收其两成木料,这两成,可以直接收取实物,市舶司转卖,商人也可以按市价折算钱钞给市舶司。”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天才,直接抽取实物或以实物作价为税,这样的话,市舶司税收所得恐怕会直接上升,要知道一船香料抽两成,其价值可比按船征税多得多。方何的思路,就是按实际价值来上税,不按户部简单粗暴的船只大小来上税。 “如何?” 朱允炆问夏元吉。 夏元吉思虑再三,终点了点头:“是市舶司长远之道。” 朱允炆笑了,改革了市舶司的征税问题,才能让市舶司盈利,没有利就不可能长远,海外贸易利润很大,抽个两成很合适。 “你下去吧,让裴伯耆与提举来见这里。” 朱允炆示意方何离开。 方何虽有些不解,还是很认真地行了个礼:“还请转知。” 朱允炆背负双手,看着朝-鲜使团的船只,严肃地说:“使团私货不上税是行不通的,以后应该规定,使团不准携带私货,想要走私货,让其携商船一起前来,是商船,就按市舶司的新制来征税,大明没有只给自家商人上税,不给外国商人上税的道理。这件事,就由你们拟成文书,赶在元旦之前送至京师,让太子知会各国使臣吧。” 夏元吉与杨士奇答应下来。 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不想对使臣搞什么“怀柔远人”的政策,也不想当朱棣,贯彻“厚往薄来”的方针,是使臣就纯碎当使臣,想当商人你们就多来一点人,按商人的规矩办事。 若年年不上税,反而让大明朝廷抽分给价,结果只能是户部买单,出现“岁时颁赐,库藏为虚”的情境,好好的对外贸易搞成财政负担,那才是愚蠢……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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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嘴角微动:“你不跟着陈天平走,是因为你清楚陈天平不是真正的陈天平,一个家奴,还瞒不过胡季犛的眼睛。” “你,你知道?” 裴伯耆骇然。 朱允炆微微点头:“没错,朕知道。裴伯耆,你佐证了陈天平的身份,可以说,是你帮助大明军队进入安南,是你亲手毁掉了安南!” “是我?” 裴伯耆踉跄后退,目光涣散起来。 没错,是自己! 若不是自己到大明前来求援,若不是自己证明了陈天平的王室身份,那大明很可能就不会送陈天平回安南,胡季犛也不会杀掉陈天平,大明也不会借此兴兵…… “我错了?!” “我错了!” 裴伯耆在这一刻被击垮了。 自诩为忠臣,却成为了灭国的刽子手,如何能承受这一份沉重? 裴伯耆眼含热泪,朝着南方猛地跪了下来,喊道:“吾王,吾国,我裴伯耆负了你们啊!” 说罢,裴伯耆磕头三下,起身看向朱允炆,发出了阴森的诅咒:“三十年,交趾将乱,安南将复。五十年,大明将分崩离析,天崩地裂,万劫不复!你与你的子孙,将被人屠戮一空!” 朱允炆没有说话,看着裴伯耆纵身一跃跳入河水中,码头上的官差见此想要上前营救,却被汤不平挡在了外面。 码头旁的水有些深,冬天的水也有些冷。 裴伯耆死了。 朱允炆看着漂浮起来的尸体,叹息道:“本想留你一命为大明所用,看来你终究是安南的臣子,既是如此,那就走吧,海上回去的路也快。” “阿父!” 一声凄厉地喊声传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跑了过来。 刘长阁对疑惑的朱允炆说:“来的人是裴伯耆买下的小奴隶阮元泰。” 朱允炆眯着眼,看着被汤不平踢倒又站起来的不屈少年,沉默良久,方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安葬裴伯耆吧,连同他的东西一起安葬。” 刘长阁明白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向前给了汤不平一个眼神,汤不平看了一眼朱允炆,便一侧身,避开阮元泰的攻击,抬手抓住阮元泰的脖颈,猛地一掰。 从裴伯耆的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对大明没有任何归属,甚至憎恨居多。而阮元泰又是大明的战俘,被大明人阉割,成天跟着裴伯耆接受“安南”教育,从那双仇恨的目光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阴狠的小子,既然如此,那就留不得了。 提举程迪瑟瑟发抖,以前知道锦衣卫阴狠毒辣,可建文设置的安全局没如此暴力啊,也没听说过安全局当街杀人,怎么今天如此抽风,不仅逼死了一个主事,还杀掉了主事的孩子。 杨士奇与夏元吉都没有说话,裴伯耆不是大明人,不效忠大明,死就死了,不值得掉一滴眼泪,不过其气节还是值得肯定,至于阮元泰,都喊裴伯耆阿父了,追随他而去也很正常…… 朱允炆进入市舶司,召集一干官员,指示夏元吉主持改征税的方略,并将紧张至极的方何提拔为副提举,专司天津港市舶司税收,当然,出了问题也要摘他的脑袋。 夏元吉的态度很谨慎,主张至北平后与内阁大臣等商议,再决定推出新的市舶司税收条令,将时间节点定在了元旦。 朱允炆也清楚急不得,加上眼下是冬日,出海船只较少,便同意了。 皇上到访天津港,自然需要去一趟卫所,检阅过激动不已的军士之后,朱允炆发表了激情的演讲:“天津港乃是北平后港,事关北方安危大局,天津卫所军士责任重大,务必勤勉整备,枕戈待旦……” 朱允炆一行人离开天津港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从这里可以直接乘船北上直接抵达京杭大运河的起点通州的,只不过天寒地冻,北面一些河道已然结冰,很难走船,只能乘坐马车顶着寒风北上。 宛平县。 崔娘坐在棚子里,哈着有些龟裂的手,暗暗咒骂这冰冷的天气,眼看着落雪了,今日的豆腐也没卖出去多少,不敢糟蹋了食物,只能喊闺女送给街坊邻居去。 就在崔娘喊大女儿陈余的时候,一辆大马车缓缓而来,崔娘见状,不由招呼道:“过往行商老爷们,要不要歇歇脚,喝完热乎的豆浆,打点豆腐回去做小菜?” 马车帘子被挑开,冒出一股热气。 朱允炆、夏元吉与杨士奇从马车里依次走了出来,此时雪已有些大,杨士奇有些担忧地问崔娘:“敢问这位人家,自此处至北平城还多远?” 崔娘笑道:“不算远了,十余里。不过天降大雪,天色也不早了,赶路怕是不合适,若你们不嫌弃,我们家倒是还有两间空的房间,可以收拾出来给你们短住一宿。” 朱允炆哈哈大笑,问:“你就不怕我们是恶人?” 崔娘打量着朱允炆等人,道:“这周围都是山西移民,喊一嗓子百家都听得着,恶人也不敢来这里不是。女儿,去喊你父亲来招待下。” 朱允炆眉头一抬,这个妇人不简单啊,即说了周围都是同乡人,又说了家里有男人,话里话外都在说哪怕是坏人也不怕你们。 山西人啊,民风淳朴,也不失警惕之心啊。 “既如此,那就劳烦你们了,我们在这里暂歇一晚,照客栈价来付可好?” 朱允炆打趣。 崔娘咯咯一笑:“破屋可不敢收钱,谁家没个耽误路程的时候,我们这啊,临街又是个小摊点,偶遇大雨大雪,行商到这里无法前行,我们也会接待一二,家有些简陋,莫要嫌弃便好,快,里面请。” 朱允炆弹了弹身上的雪,迈步走入庭院,打量一番,道:“你们这小院倒是不错啊。” 陈木迎了过来,声音洪亮:“刚来时,这东面还是栅栏,后来我们修了东屋与南屋,南屋是牛棚,马可以放系在那里,只能委屈几位挤一挤东屋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走入房间后,见甚是整洁,不由顿生好感:“你们如此勤勉,想来日子会越过越好。” “可不是,我们虽是移民,但朝廷却没有怠慢我们,分了房子、田地和牛,现在孩子也读了社学,不是我说,我家儿子可聪明了,就连张先生都夸赞连连。” 崔娘一脸骄傲。 “张先生?你说的可是在宛平的张博志?” 朱允炆问道。 “你也认识张先生?” 崔娘惊讶起来。 朱允炆笑了,夏元吉与杨士奇都微笑起来。 杨士奇更是上前一步,道:“何止是认识,还是老熟人呢,只不过来时,听说他去了北平城,这才没有碰到。” 张博志为了社学教材,呕心沥血大半年,眼看着教材定了型,这才返回北平,那也不过是九月的事。 “张先生从北平城回来了,好像去了西面村里给人补习。” 陈余装着胆子说了句。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笑着说:“那应该去找找,若能在这里见到,也是一件幸事,社学的事还是需要多听听他的。” 崔娘有些八卦地问了句:“可是家中也有孩子要上社学,找张先生准是没错。” 一句话,引朱允炆等人哄堂大笑。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四十六章裴伯耆死的诅咒(三更补)免费阅读。 /65/65076/19449958.html 第七百四十七章 三百侦察兵(一更) 安静的农家小院,安静的雪,朱允炆躺在床上,内心满是平和。 一路走来,看过移民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前期多少辛苦与投入也都值得了,想必此时最高兴的人应该是茹瑺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宛平。 想当初,他任巡抚坐镇山西,主导了五十万规模的移民,亲手将无数百姓送出故土,如今在北平看到他们安稳度日,生活改善,定会欣慰吧。 北平周围已经拥有了相当的居民,这是大北平战略的基石,也是迁都的必要条件。 人口,京杭大运河,水师船队,诸多条件都已接近成熟,是时候筹划与准备迁都事宜了。 迁都不是简单的北巡,带几个人上路就可以了。 迁都之前需要在北平营造皇宫,重新打造北平城,而这是一项极为庞大的工程,即便是给足了钱粮与人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营造,历史上朱棣修筑紫禁城可是用了十五年时间,自己就算是再推行绩效之法,再动员匠人与民工,没十年也别想完工。 毕竟皇宫不同于寻常住宅,无论是材料,还是规制,都是最高规格,精雕细琢不允许出半点差池,催也解决不了问题。 最乐观的估计是十年,那时候应该是建文十五年了。 朱允炆不知道十年之后的大明是个怎么样的情景,却可以确定一点,大明想要长久的国运,迁都是必选必行之事。 只不过,这件事引起的风波怕是很大,而且在筹备西北战事的情况下提出来,未必是一件好事,大兴土木的帽子还是小事,各种利益集团的抵抗与不满才是折腾人与难以处理的。 要知道明初京师选在南京,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江南利益群体的聚集之地,政治关系是经,经济关系是纬,经纬之间,构出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兜住了南京与天下,也稳住了大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一旦朱允炆主张迁都,那就是在经纬网中抽出纬线,带着经线去北平,然后换一堆纬线重新织网,如果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很可能大明这张网兜不住天下,动荡纷至。 迁都,会得罪无数人啊。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想象着历史中朱棣迁都的魄力与勇气,他说迁都比自己容易啊,毕竟是造反出身,连自己侄子都敢拉下马,连十族都敢杀,你们这群官员算什么…… 朱棣有冷厉的铁腕,朱允炆没有。 自登基以来,朱允炆虽然不止一次对内挥动“龙爪”,得罪了不少士绅阶层,但“龙爪”之下,更多是让人出血,不怎么要人命啊。可迁都这一记龙爪手,是真的会要人命…… 难办啊。 朱允炆昏昏沉沉睡去。 鹅毛大雪沸沸扬扬,热闹的紧,趁着没有人打扰,连夜铺造出一个洁白的世界,一切似乎在雪中实现了平等,都是一个颜色。 接近黎明,天越发冷了起来,朱允炆逐渐被冻醒,侧头看了看一旁不远处的夏元吉、杨士奇,两人也被冻得哆嗦,正挤在一起睡。 刘长阁见朱允炆醒来,在火盆中添了两根木柴,上前问安。 朱允炆裹紧了一点棉被,轻声说:“把火盆挪一挪,他们两个的被子有些单薄。” 刘长阁刚想劝说,却看到朱允炆不容拒绝的目光,只好将火盆移了过去。 “汤不平呢?” 朱允炆问。 刘长阁指了指门外:“在外面守卫。” “让他进来休息吧,大雪夜外面严寒,这里又是民居之地,无需如此疲惫。” 朱允炆安排道。 刘长阁起身去喊汤不平,回屋之后却发现朱允炆已在穿衣,朱允炆没有让人伺候,起来之后,便吩咐两人拿出奏折,让两人躺在床上休息。 安全局随行是很累的,每日休息时间往往不到三个时辰。 坐在火盆旁,朱允炆小心地烤了烤手,然后取来一封奏折,奏折是身在交趾的张紞写的,韩观具名,这种军政一体的奏折,朱文奎通常都是直接转给朱允炆的。 张紞与韩观的文书内容并不是好消息,朱允炆告诉裴伯耆交趾海河清宴月并不是完全真实,确实,在大明掌控下的交趾实现了大部分地区的和平,无数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收回安南并改为交趾的举动,彻底得罪了陈氏残余势力与胡氏残余势力,这两股力量虽然不大,却很贼。 这些人是当不了海贼的,毕竟有爱州港与大明水师,到海上去,估计没跑三天就被干掉了,但他们却当起了山贼。 交趾多山,有些山林还是一些原始森林,大明军士无法深入围剿,调大军去打吧,他们又直接当猴子跑了,不打吧,改天他们又冒出来抢东西。 这种土匪式的游击战法让张紞与韩观很是头疼,别看山贼数量不多,大致有三千余人,却拖着大明两万多军士不得好好休息。 张紞试图招抚,但没什么效果,还搭进去几条人命,韩观的意思很清楚,希望朝廷调一批广西狼兵进入交趾山区,彻底将这群山贼给咬死,也免得夜长梦多。 朱允炆沉思良久,最终拒绝了韩观调广西狼兵进入交趾的打算,狼兵虽然厉害,也熟悉山林作战,但终归是土司力量,打顺风顺水仗没问题,一旦遭遇折损,被人迎头痛击两次,迟早会崩溃,不听从指挥。 韩观想要剿灭山贼,只是肉体上的消灭,但朱允炆想要的却是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消灭,让这群山贼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还必须警告所有的越人,山林不是他们的退路,他们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跟着大明走! “调三百侦察兵入交趾。” 朱允炆提笔写下一份调令。 面对游窜不定的安南残余势力,朱允炆决定动用大明京师中最精锐的特种部队,侦察兵伴随新军之策出现,至今也只有四年多的时间,是京军中最神秘的特种兵种,直接归朱允炆节制与调动。 侦察兵是京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在四十万京军中,只选拔了两千人,名副其实的二百挑一,擅长刺探情报、攀爬、刺杀、隐匿、追踪,武艺高强,弓马娴熟。 虽然这群人名声不显,似乎并不存在,但朱允炆每次出行,都有着不下三十名侦察兵的暗中保护,分散在不同方位,环顾着周围三里的动静。 一口气拿出三百侦察兵,朱允炆是认真的,哪怕对手是三千流寇。 朱允炆不喜欢拖沓,如果任由山贼乱打游击,搞得民不聊生,军士疲惫,早晚会出大问题,既然如此,那就彻底送他们走吧,反正现在是冬天,走海路去交趾爱州港顺风顺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批过张紞与韩观的奏折之后,朱允炆开始翻阅其他奏折,只要看一眼奏折后面跟着一个稚嫩的笔迹,就知道这是朱文奎的批复。 朱文奎在京师“做得”不错,因为年纪小,许多事不理解,也很难弄清楚与给出判断,但这并没有难住他,他会找詹事府的人问,如果詹事府与内阁、六部意见一致,那就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同意的多,就点头。 如果詹事府、内阁、六部存在意见冲突时,则让各自写成文书,在朝堂上辩论,若能取得一致或某一方退让,那就点头,若没有人退让,那就留置下来,将奏折转送朱允炆。 朱文奎年纪太小,根本不具备处理政务的能力,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采取的是多数服从少数的原则。 这种原则在当下是适合的,对他来说也是最稳妥的一种选择。毕竟建文朝廷中没有淮西党与浙东党等牢固势力,一些有影响的重臣都跟着朱允炆北巡了,没有谁能轻易统一内阁、詹事府、六部的观点与看法,除非那样做是对的,赢得了更多人的支持。 为了避免出大的问题,朱文奎还会将批复过后的奏折转给朱允炆阅览,若真的错了,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纠正。 朱允炆对于朱文奎的表现很满意,只不过也有些心疼,陈迪那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忽悠朱文奎应该勤勉为政,多多上朝,害得自己儿子每天懒觉都没得睡,天还没亮就已经坐在奉天殿里听一群老头子吧嗒吧嗒了,回到东宫之后还得听詹事府的吧嗒,若不是韩夏雨凶巴巴赶走了请上朝的宦官,还搬出朱允炆这个当爹的“榜样”,估计朱文奎现在已经顶着大熊猫眼过日子了。 朝堂中的那点事,朱允炆还是清楚的,官员照旧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多少事情,加上已接近年底,大家都盼着放假回家陪陪老婆孩子,想弹劾官员的言官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人晦气,万一弹劾不下来,自己过元旦的时候还得加班加点写弹劾奏章的续集,这元旦还过不过了…… 鸡叫了不久,窗外便传出了扫雪的沙沙声。 朱允炆推开门,看着冻红了脸的陈余正拿着扫帚扫雪,笑道:“瑞雪兆丰年啊,来年定是个好年景。” /65/65076/19457785.html 第七百四十八章 缺先生,大招牌(二更) 陈余平日里在熟人面前大大咧咧,可面对陌生人多少有些腼腆,不敢看朱允炆的目光,扫着雪简单回了句:“希望吧。” 朱允炆看了看积雪,厚度竟能没了脚踝,这场雪可是不小,好在雪已是停了,否则连下个三天,就会形成雪灾。 此时,陈余的两个小妹妹也起了来,在院子里玩着雪,还摔了一跤,惹得陈余笑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朱允炆弯腰抓了一把雪,揉成松软的雪团,看着淘气的两个小家伙说:“小心,我可要丢雪球了。” 两个小女孩见状,抓起一团雪就丢向朱允炆,松软的雪花没有被丢出多远,反而形成了一团雪雾,朱允炆哈哈大笑,将雪球扔了过去,雪球落在女孩身旁,惹出一阵笑声,而后便是反击。 陈余看着与自己妹妹打雪仗的朱允炆,不由笑弯了眼睛,尤其是看到朱允炆挨了一击之后,更是咯咯笑起了起来,朱允炆见状,一颗雪球就落在了陈余腿上,陈余见状,丢下扫帚便加入到了雪仗之中。 崔娘推开窗户看着热闹的庭院,对起床埋怨进冷气的陈木说:“孩子们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看陈余笑得多开心,她该不会看上那年轻人了吧,要不我们找个人说媒撮合撮合?” 陈木翻白眼,自家这个婆娘真是疯了:“这事可不能乱说,这人是什么身份我们都不知道,可不敢误了女儿终身。” 崔娘关了窗户,埋怨道:“那你说女儿该怎么办?她左右总看不上,还跟着两个弟弟学了一点文绉绉的话,都把自己当富家小姐了,上次媒婆来咱家,结果被陈余说得嘴都歪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别人一听是咱家闺女,都纷纷摇头。” 陈木满不在乎,走下床:“女儿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五,再等等,咱家不缺那口吃的。” 崔娘掐了一把陈木:“我是怕女儿吃东西吗?我是担心她不好找婆家,你这当爹的也不操心,到时候留个大闺女在家就不怕人笑话。” 陈木吃痛不敢反驳。 崔娘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往年闺女都是十三四成婚,现在朝廷改了规矩,女孩至少要满了十六岁,现在陈余也不小了,是该准备准备了,至少先定个亲。 但陈余性情有些执拗,看不中就是看不中,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逼急了就敢几天不吃饭。加上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一套在苦哈哈的移民百姓中没那么厚重与不可抵抗,故而陈木也只好容忍着大女儿的“放肆”,走一步看一步。 朱允炆一打三吃亏了,夏元吉、杨士奇也起来了,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就知道看戏,看不惯,丢了两个雪球过去,结果成为了五打一…… 陈余玩得脸通红,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出了大门,就在崔娘准备好早餐,时不时到门外张望时,陈余才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儒士。 “你要找张先生,我帮你找到了。” 陈余跑到院子里,对朱允炆说完便羞涩地躲到一旁。 朱允炆这才明白陈余跑出这么久,原是去请张博志了,昨天因为雪大路滑,加上天色晚了,朱允炆并没有让人去找张博志。 现在也好,省得汤不平跑一趟。 张博志进入院子,看着头发上还带着残雪的朱允炆突然愣住了。 朱允炆上前,笑着说:“几个月不见,张先生风采依旧。” 张博志抬手揉了揉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行礼,杨士奇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张博志:“你离开时,我没有送别,实在有些遗憾,今日能在这里相遇,倒也算一篇佳话。” “杨……” 张博志刚想喊,却见杨士奇不断使眼色,这才恍然:“杨兄,少爷,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听到消息说你们回去了……” 杨士奇握着张博志的手,一脸笑意。 国子监编写社学等教材,杨士奇与张博志等人没少在一起熬夜。八月时,教材内容基本敲定,杨士奇才得以抽身随朱允炆北巡,而尚未完成的教材工作,则依旧由张博志等人完成。 共事过不少日夜,两人私情很是深重。 朱允炆看着想跪又不能跪蜷着腿的张博志,不由笑说:“你一个功在后世的先生,就好好地站直了说话,正好,吃过饭之后你陪我们去一趟北平,讲讲社学与北平的事吧。” 陈木与崔娘见张博志竟真的认识几人,不由放松一笑,连忙让女儿招待。 饭桌上,朱允炆看向陈木,问:“听说你家还有两个儿子在攻读社学,缘何不见在家中,这个时节社学也休假了吧?” 陈木伸手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张博志:“张先生说两个孩子有读书的天份,寒假休了也无事可做,空耗时日,便留宿在了社学中修习课业,要到腊月里才回家。” 面对朱允炆问询的目光,张博志没有半点“补课”的羞愧,反而很是坦然:“孩子底子不好,却很认学,悟性也不错,留在社学多修习课业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朱允炆点了点头,只要孩子没意见,家长没意见,社学没意见,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放在哪里,学习都不是一件错事。 “这边的社学训导跟得上吗?” 朱允炆询问。 张博志叹了一口气:“远远不足啊,以前一个训导执教最多时不过四十人,眼下一个社学最少也有一百五六,多的甚至超过了二百三十人,学生增加了三五番,可训导却只增加了一两人,难啊。” 杨士奇低头感叹:“你也知道南面的情况,眼下缺训导不止是北直隶,到处都缺。” 朱允炆颇有些无奈,训导即教书先生,这东西不是器物,赶时间就能造出来,学问需要岁月的积累与沉淀,朱允炆再有能耐,也变不出来先生,要不然也不会抽调监生充任先生了。 张博志低头沉思了下,缓缓说:“其实,还是可以找一些人充当先生。” 朱允炆眼神一亮,忙问:“哪里还有先生?” 张博志看了看夏元吉与杨士奇,最后对朱允炆严肃地说:“致仕的官员及其家眷。” “这……” 杨士奇有些为难。 致仕就是退休,能退休的官员,要么是年老走不动了,该回家休息了,要么就是朝廷不需要,提前养老了。前者怕是用不好,后者怕是不好用。 不过官员的家眷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当官的爹,都希望儿子能进入朝廷继续当官,少不了教育,只不过这些儿子们可能被科举教育挡在了朝廷大门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学问,选一批人测试测试,合适的话确实是能当先生。 朱允炆沉思了下,思维进一步发散:“既然都需要在官员家眷中寻找了,何不干脆就来一个大规模招聘。” “招聘?” 张博志、杨士奇等不解。 陈木、崔娘等人听着几人的对话,如坠雾中,虽不甚明白,但好像说是在招揽先生的大事。 招聘,招揽与聘用。 朱允炆直言:“在府州县张贴告示,标明招揽待遇,只要是通过社学训导考核的人,便可进入社学任教。从民间挖掘先生,比如在这宛平县,山西移民如此之多,总有一些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吧?” “有,有的。” 陈木连忙喊道:“孙大娘家里的儿子孙炬就是个秀才,只不过孙大娘腿脚不好,孙炬又需要打整田地,就耽误在家,也没再去参与科举考试。” 朱允炆笑了,对杨士奇与张博志说:“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问题,解决起来竟是如此简单,仔细想想,我们当初还是有些愚钝啊。” 张博志与杨士奇苦笑连连,从民间挖掘先生,大家是想过的,只不过目光集中在了私塾先生、家学先生方面,并没有更深一步。 朱允炆放松许多,先生不足问题成为了桎梏大教育战略的短板,现在这个短板有希望得到解决,自然是好事一件。 不是朱允炆不想直接发展物理、化学等诸多实用性科学,直接提升大明的科技水准,而是若干个人或少数人研究这些学科对大明的意义与价值有限,必须从根本上夯实基础教育。 科技不是一个人的成果,而是一群人支撑起来的,没有一大批的新式教育人才,没有一大批懂得数学、杂学与辩证、善思的人才,发展科学都是虚妄。 没错,朱允炆是可以直接画出蒸汽机的图纸,可问题是刚强度钢材的冶炼技术朱允炆不懂,冶钢需要人才,没有数学思维,人又不识字,不善于思考,冶炼钢铁技术的进步将会极度缓慢,不信观察历史长河,自春秋至大明,均分下来,两百年出现一次微小的技术革新就不错了。 纯碎靠匠人的经验积累与偶发性触发技术革新,是推动不了科技快速迭代的,唯有人才是根本。 现在的朱允炆,就是打地基,夯基础,扩充人才库,一旦这批人才成长起来,分散到诸多领域,大明才可能从纯碎的经验科学转变为理论科学与理性科学,有条理、有方向、有系统地向前发展。 这是朱允炆的教育大战略,谋划长远的布局。 /65/65076/19457786.html 第七百四十九章 暴脾气的平安(三章补更) 心病一去,朱允炆顿觉轻松,谢过陈木夫妇招待后,让汤不平留下一些钱财作为酬谢,可陈木夫妇见朱允炆与张博志相熟,怎么都不收,只好作罢。 马车备好,一行人出发前往北平。 一夜大雪,虽有些阻塞交通,好在走不太远,便到了混凝土道路之上,此时混凝土道路的优势展露出来,积雪好清理不说,马车与人走在上面,完全不需要担心下面有坑洼。 马车才走了不到一里,刘长阁就停下了马车,隔着帘子对马车里的朱允炆等人说:“爷,陈家姑娘一直跟着我们的马车。” 朱允炆有些好奇,走出马车,看向不远处跟着的陈余,此时张博志也下了马车,疑惑地招了招手,喊道:“余丫头,你可是有什么事?” 陈余紧走几步到了近前,行了个礼,说:“张先生,我想跟着你们入城,找点事做。” 张博志惊讶不已,见陈余肩膀上竟还有个小小的包裹,不由紧张起来:“这事你父母可知晓?” “我给他们留了信。” 陈余轻咬嘴唇。 张博志为难地说:“孩子,留在父母身边不好吗?城里的活计多是脏活累活,你一个小女子吃不得那种苦,你也不想入契到富人家当个小丫鬟,被人呼三喝四使唤吧?” 陈余犹豫了下,坚定地说:“我就想跟着你们走。” 朱允炆止住了劝说的张博志,严肃地问:“你想离家,是为了什么?说清楚了,我们才好决定要不要带你走。” 陈余目光中透着忧伤:“我娘亲说了,要早点给我找个夫君,嫁过去之后也开个豆腐店,我不想磨一辈子豆腐,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朱允炆看着陈余,她那倔强中带着哀求的目光,似乎涌动着对生活的抗争,浮动着对命运的叛逆。 “不磨豆腐,你能做什么?” 朱允炆问。 陈余连忙说:“我可以洗衣服,做饭,打扫,还可以种菜……” 张博志看向朱允炆,劝说:“她只是个孩子,一时想不清楚跑出来,若将她带走,陈木夫妇会疯掉。不如送她回家……”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 陈余见此,目光暗淡下去,低声哀求:“让我跟你走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 朱允炆深深看着陈余:“你知不知道,待在自己家里磨豆腐,远比被人使唤欺负来得舒坦与轻松。” 陈余眼角流淌出一滴泪,反问道:“你又没有一日又一日深夜挑豆子,早起磨豆腐,你怎么知道这是轻松与舒坦的事?” 朱允炆眉头一皱:“至少父母在你身边,有他们保护你。” 陈余没有反驳。 无论日子多枯燥,多疲惫,父母确实一直都在保护自己,只不过母亲一直都想让自己嫁人,一次次去找媒婆,摆明了是想让自己送出去。 “那我跟着你们出去赚点嫁妆总可以吧?” 陈余倔强地说。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看向张博志,道:“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出去了,罢了,你去给陈木夫妇说下吧,人我带走了,教导一年之后给她们送回来,这妮子的嫁妆,我出了。” 张博志看了看朱允炆,又看了看陈余,不知道是该作出喜悦的表情还是哭丧的表情,不过这余丫头的命是不是太好了点,竟然能让皇上给她出嫁妆,这可是公主级别的待遇啊…… 得,自己去一趟陈木家吧。 朱允炆看着陈余,严肃地说:“现在,跟着张先生辞别你的父母,之后跟着我走,我吩咐的事你要照办,一年后送你一套嫁妆回家陪伴父母,成交?” 陈余连连点头,只不过有些担忧:“我怕回去了,父亲和母亲不让我走。” 朱允炆转身走向马车:“放心吧,张先生会说服他们,早点跟上来。” 张博志看着陈余,保证道:“走吧,既然他说带你走,一定会带你走,你父母也拦不住。” 朱允炆上了马车,杨士奇与夏元吉虽都有些好奇,但都很识趣的没有问什么。 陈余并不是什么绝色女子,照着伊真儿差远了,朱允炆自然不是看中了她,而且都答应送人嫁妆了,说明只是想要让其入宫做工一年。 带走陈余,在朱允炆看来,只是欣赏陈余对命运的抗争与改变,不甘于困在一个地方,不甘于忙碌中重复一生,这种带着叛逆属性的抗争,不正是朱允炆一贯的做派吗? 朱元璋设置了种种规矩与成法,朱允炆只上台四年多,就改变了多少?只不过朱允炆的“叛逆”是充满目的性的纠正,而陈余的“叛逆”,只是逃避一种现实与改变人生的渴望。 叛逆不同,却也有相似。 大明王朝缺乏的就是叛逆精神,张居正有叛逆精神,搞了一次改革,结果被一群固执的家伙拖累得早生华发,最后无力地死去。 朱允炆也有叛逆精神,相对于老张比起来,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名正言顺,帝王权威。再牛的首辅终究还是首辅,它不可能让人叫它皇上。 陈余跟了上来,一脸的笑意,背着的包裹厚实了许多,父母往里面塞了不少东西,也不知道张先生说了什么话,父母竟没有半点伤感,还赶着送自己出门,莫名地让自己差点想留下来。 北平城外。 朱允炆走下马车,看着这一座不算高大的城,城墙高只有两丈(未迁都之前的高度),目光中很是不解。历史中李景隆可是带了几十万人打这一座城,结果硬生生没打下来。 几十万人,就是叠罗汉也叠上去了,尸体堆也该堆上去了,李景隆到底战神到什么程度,才会没打下来这座城,反而损兵折将,挖出了埋葬建文朝的大坑。 北平在张昺的经营下很是不错,入城便可见喧闹,人来人往,客商穿梭,虽有一场大雪,却丝毫不影响这座城池的运作。 因为燕王府被一把火烧了,朱允炆自然没办法去燕王府住宿,只好直接去布政使衙门。 布政使衙门。 平安坐在椅子上,翘着个腿抖动着,目光盯着张昺,嘴里还不忘说:“不就是二十万两银子,你批了不就完了。” “不批!你去找朝廷要!”张昺咬牙切齿,直接拒绝。 你一个都指挥史司的家伙,没钱去找五军都督府要去,跟布政使司要钱算什么事。虽说布政使司管财政,但管的是民政的财政,军政的财政不归自己管。 平安不乐意了,拍着椅子背喊道:“朝廷给是肯定会给的,只不过等我写了奏折递给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又找兵部协商,兵部再去找户部申请,等户部拟好奏折告诉皇上,皇上批准,没两个月钱钞送不过来啊,可眼下修筑长城的百姓与军士忙碌两年,终于修好了喜峰口至山海关一线的城墙城关,若不给他们发足工钱与饷银,是会出麻烦的。” 张昺摆手,严词拒绝:“少来这一套,修长城的百姓与军士银两户部已经给你拨付过了,现在张嘴就想多要三十万两,户部也不可能给你批。” 平安跳了起来:“户部那帮人不知道,你张昺不知道?修长城多苦多累,就朝廷说的征调五万军民,还要求今年年底完工,这不是欺负人吗?为了早点完成这一段长城修筑,我们可是上报朝廷,征调了足足十二万军民啊,这才堪堪赶到年前能完工,可户部那群人依旧按五万军民支银两,能能成吗?” 张昺无奈:“这是你们都司与户部的事,你有本事去南京奉天殿理论去,户部不点头,我可不敢给你先支这笔钱。” 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若是布政使司先行帮助平安垫付了,结果户部那边不理会,不给打钱过来,那布政使司就出现了三十万两的亏额,这来年日子还过不过了…… 平安又坐了回去,颇有几分流氓脾气:“你若今日不把钱支给我,那我就住你们布政使衙门了!” 张昺耸了耸肩,喊道:“来人啊,给平都司准备一间房……” “张昺!” 平安愤然起身。 张昺无奈地看着平安,叹息道:“我知道你难,也知道十几万军民等着这笔钱,八万多家庭等着他们带着钱回家,可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不是,户部不松口,我给了你钱,你拿什么来偿还?” 平安急红了眼:“户部敢不给钱,我就去京师找夏元吉去,把他吊起来打!” “咳咳,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要殴打户部尚书?” 朱允炆迈步走了进来。 张昺、平安扭头看去,顿时惊魂天外,扑通跪了下来,叩头便拜:“臣等叩见皇上。” 砰。 包裹砸在了地上。 陈余傻眼,看着年轻的朱允炆走过跪在地上的两人身旁,两人保持着跪姿竟还调整了下跪着的方向,耳朵里满是轰鸣:“皇,皇上?” 朱允炆抬了抬手:“起来吧,一段时间不见,都长能耐了啊。” 平安与张昺起身,头疼不已。 夏元吉阴沉着脸走了过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平安:“皇上,有人想吊起来微臣打,还请皇上为臣做主啊……” ps: 呜,国庆期间欠下的章节补上了,还欠下v臭不要脸v读者兄弟一堆,明天开始补,弱弱地喊一声,还有票的请支持下。 /65/65076/19457787.html 第七百五十章 虚报冒领?(一更) 夏元吉很郁闷,没错,想把自己吊起来打的人绝对不止是平安一个人,户部尚书嘛,得罪的人太多了,不给钱,给钱少,都得罪人。 尤其是每年财政分配的时候,免不了有人拍桌子砸椅子、撸袖子脱外衣,可即便如此,强如其他部尚书、都察院等人,也不敢直接扬言把自己吊起来打,平安竟然有这个勇气,真是可喜可贺。 平安也委屈,这布政使司衙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皇上来了连个通报的都没有,害自己丢了人,得罪了户部尚书,和得罪财神有啥区别…… 杨士奇见平安倒霉,搬起了石头:“皇上,平安平都司戾气颇重啊,不妨送到国子监修习课业,一个月定能去其戾气。” 平安抬起头看着杨士奇,哭丧着脸叫屈:“杨祭酒,你不能因为我儿在国子监打架就拖我下水啊……” 朱允炆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这件事还是有些来由,平安之子平息,今年二十五岁,于去年走后门进入国子监,平息师承老爹平安,舞枪弄棒,打架斗殴的本事学了个遍,唯独不通文字。 平安想让平息参加建文五年的武进士考试,学习一点文墨也好写策论,可一般先生教导不了顽劣的平息,平安听说国子监有“速成”之法,这才将儿子送了进去。 平息一到国子监就成了“恶霸氓流”,没事就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杨士奇一见这情况,便让人把兵学院旁听课程的汤不平喊了出去,平息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在那之后,平息就彻底老实了。 只不过平息这种顽劣之辈走后门进入国子监,让杨士奇很是不满,但没办法,平安并不只是北平都指挥史,他还是朱元璋的养子,按照这个关系来论,朱允炆都得喊平安一声叔。 养子虽然不是亲儿子,也比不上女婿,但毕竟也是有面子的,走个后门国子监还是需要开门的。 虽然开了后门,但杨士奇不满还是不满,收拾好了平息,现在见有机会收拾平安,自然也“落井下石”。 “好了,刚刚在外面没听真切,仔细说说,什么事让你们如此争吵。” 朱允炆并不在意平安的“戾气”,武将嘛,问候下张昺与夏元吉的家人,喊一声我他娘的神机炮呢也很正常,不能指望武将脾气温和地跟个文人似的。 平安终于找到了诉苦机会,大倒苦水:“皇上,自乔巴山一战之后,朝廷就下旨修筑喜峰口至山海关一带的长城,当初户部拟定都司这边调五万军民,可期限要求紧,根本来不及,北平都司才上书要求多征调军民,至去年总计征调十二万军民。” “军民日夜轮班,血泪辛劳,这才在今年底完成了这段长城的修缮与筑造,户部却只拨付了五万军民的工钱与饷银。眼看着军要归卫所,民要返乡,可户部依旧没有解送剩余银两,臣不得已,抽空卫所存留军资六十万两,还差三十万两,找布政使司来讨借……”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修长城的事是经过朝廷廷议过的,虽然眼下喜峰口与山海关外面没什么强敌,但大明需要一道屏障是必然的事,朱允炆也不能保证后世子孙各个都英明神武,有一道屏障在,至少可以为保护京师争取时间。 修长城很苦很累,城墙砖都是从山下以驴驮人扛的方式运上去的。大明修长城,累死人虽然不多见,但累死驴却是很正常的事。 好在喜峰口至山海关一线长城并非是全新筑造,其中大部分是依托北齐长城修缮而成,但增建烟墩、烽堠、戍堡、壕堑,局部地段还需要将土垣改成石墙,连绵三百余里,五万军民显然两年工期显然是不够用的,北平这边征调十二万军民也是在情理之中。 “说说吧,怎么回事?” 朱允炆问。 夏元吉不慌不忙,很平和地解释道:“皇上,廷议喜峰口至山海关一线长城,征调五万军民,户部今年支六十五万银两,已悉数到位。至于剩余七万军民,户部不是不给,而是因为这其中事有蹊跷。” “仔细讲来。” 朱允炆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夏元吉微微点头,直言:“北平都司修缮长城,在原五万军民基础之上增调七万军民,合计十二万军民。然据蓟州、抚宁、永平等诸多文书佐证,实际增调军民只有四万七千人,户部曾派遣主事查探此事,发现修筑长城虚报人数颇多,至少多报了两万人,户部发文书,责令北平都司衙门与布政使司核查此事,为保国库国孥,故而没有解运其他七万军民银两。” “果是如此?” 朱允炆目光变得冷厉起来,责问平安与张昺。 平安连忙说道:“皇上,臣亲自去过山海关核查过此事,征调军民一律造册,新增七万军民并无纰漏啊。” 张昺严肃地保证:“新增的七万军民中,其中卫所军士有两万两千四百人,剩余四万七千六百人皆是布政使司征调,皆有造册,一查便知。”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徐徐说道:“如此看,北平布政使司与都司衙门认定人数没有虚报,而户部却咬定人数虚报,是吧?” “是!” 张昺、平安与夏元吉同声。 朱允炆抬了抬眉头:“这种事,直接点下花名册不就清楚了?” 夏元吉走出一步:“皇上,只清点花名册还是不够的。” “哦,为何?” 朱允炆有些奇怪,修长城虽然有十二万人,但毕竟不是聚在一堆,拿着花名册直接点名,不就一清二楚了? 杨士奇见此,插了一句话:“皇上,依花名册点名确实不可行,国子监中也曾用过花名册作考勤,却发现有监生代替的情况。” 朱允炆恍然,感情在大明就有人开始玩代答“到”了,若拿着花名册喊名字,这个喊“到”,那个喊“到”,确实很容易虚点不少人。 “那就编队吧。” 朱允炆想着,编成队列,队列固定人数,一队队查看总可以了吧。夏元吉依旧反对:“眼下已近年关,这一段长城修缮基本结束,虚报的人数自然也会纷纷补全,以领取工钱。臣以为,要真正核查人数是否存在虚报,只需挨个检查其双手,若手无老茧,则必是虚增冒领之人。” 修长城就没一个人是轻松的,无论是民工还是匠人亦或是军士,一干两年,绝不可能细皮嫩肉,双手无茧。 平安当即同意:“既是如此,那就请户部支取银两,在发放工钱与饷银时,让其亲自领取,察其双手,若无老茧,则抓起来如何?” 朱允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被将了军的夏元吉。 夏元吉坦然接受,反过来威胁:“没问题,只不过若冒领之人过千,北平都司衙门与布政使衙门就有失职失察之责,皇上如何处置暂且不说,但北平十优州府的名号却要撤消,相应俸禄增中的优待部分也应取消!” 张昺深吸了一口气,十优州府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号,还有荣誉,利益,一旦撤销,丢脸不说,所有官员增加的俸禄都要被砍掉。 平安看向张昺,也有些为难。户部官员调查与自己调查的结果不一样,倘若真如夏元吉所言,底下有人虚报人数,冒领工钱,那自己可就真是失职失到家了。 自己失职,连累布政使司,连累北直隶所有官僚,以后想要再在这里立足,可就难了…… 张昺沉思良久,凝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应下了!” 朱允炆欣赏张昺勇于承担责任的态度,但也不想事情太僵硬,吩咐道:“那就让户部先自中央钱庄支取三十万两,填补空缺,卫所支取部分来年补上,若证实有大规模冒领之事,则一查到底,严厉惩处,相关监察人员,失职人员,依情节轻重处罚,十优州府的招牌还是暂时不摘的好。” 夏元吉施礼道:“依皇上所言。” 朱允炆见张昺也没意见,便下令:“就由布政使、按察使负责吧,安全局与御史共同来办吧,越快越好。” “臣等领旨。” 张昺、平安等行礼。 朱允炆暂住北平布政使司衙门,询问北平农商军事宜,张昺与平安对答如流,相应文册、账册都搬了出来,审查一份份账册,朱允炆肯定了张昺、平安的能力,北平城及其周围在他们的管理之下,确实做到了井然有序,百业兴隆。 “移民百姓的生活,可有充分保障?” 朱允炆询问。 张昺微微摇头:“虽然进入北直隶的移民多达三十余万,但有赖朝廷全力支持,又给足了耕作器具与耕牛经,百姓已基本立住了脚跟,有九成百姓吃饭已没有问题,只有一成百姓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家庭困顿,无力生活,布政使司这边也作了安排。”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百姓能安顿下来,只解决吃饭问题是不够的,必须有所存余,家家户户若能备个一年吃的余粮,手中还有日常花用的余钱,这才算是立住了。民兴,社稷才能长久。” /65/65076/19457788.html 第七百五十一章 首提迁都(二更) 腊月十六日。 北风呼啸卷过街巷,路过的行人裹紧衣裳脚步匆匆。屋檐上挂着长短不一、晶莹剔透的冰凌,几个调皮的孩子叠起罗汉,抓下了几根冰凌,塞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咬着吃。 朱棣站在桥上,看着熟悉的街景满是回忆,可惜人还是那个人,物却已非昨日。 朱允炆见朱棣陷入沉思,上前一步,任由寒风吹面:“朕久居金陵,罕见如此凛冽寒冬。若常住于此,冬日怕少不了罪受啊。” 朱棣走出思绪,心头有些紧张,一时之间不清楚朱允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常住在北平的是自己,他是说自己在北平受了很多罪,所以才把自己弄到南京的吗? “北平冬日是有些严寒了,臣住着也不习惯,呵呵。” 朱棣话有些违心,没办法,总不能给朱允炆说:我喜欢北平,这里冬天虽然冷,但四季分明,多姿多彩,你让我回来住吧。 燕王府被大火给烧了,这其中多少蹊跷朱棣是不敢深究的。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棣,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便淡然一笑,迈步走向风中,对身旁的刘长阁传令:“召随行官员至北城墙。” 北城墙,望北苍茫。 大明天子建文皇帝朱允炆、藩王之首燕王朱棣,内阁大臣解缙、茹瑺、郁新,户部尚书夏元吉,兵部尚书铁铉,中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国子监祭酒杨士奇等迎风而立。 凛冽的西北风时不时吹过城墙,呼呼的风刺骨,人虽穿着棉衣,却总感觉衣服单薄的很。披戴盔甲的军士如手握的长枪,笔直地站在城墙之上,肃杀且威严。 朱允炆背过身,看着站在面前的官员,他们可以说是大明朝廷中的核心人物,这些人的态度很是重要。 “刚在城中,朕看到百姓中父子嬉笑,很是和睦,不由想起孝康皇帝,若他尚在,朕此时是不是也可以享受父子相亲,天伦之美。” 朱允炆有些感叹。 孝康皇帝,即明兴宗朱标。 朱标虽然没坚持到登基,但毕竟朱允炆接了班,登基之后便追尊了一个封号。 朱棣听闻有些伤感,大哥朱标的离去,对于大明王朝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玉案的出现,就是因为朱标死了,朱元璋需要清理一批人来确保仁弱的朱允炆稳坐江山。虽然朱棣与蓝玉的关系不咋滴,但军中无数人牵涉其中,死的人中,很多朱棣都认识,甚至还曾一起出生入死。 解缙见朱允炆情绪有些低,上前说:“若兴宗知陛下如此英武,定会含笑,击掌而歌。” 朱允炆目光中透着几分悲伤,回忆着说道:“兴宗虽为二十余年太子,却勤勉仁善,深得人心,可惜天寿不长,朕犹记得,兴宗病卧在榻时,依旧心忧社稷,诸位中可还有人记得,兴宗忧虑的是哪一件事?” “迁都选址一事。” 朱棣严肃地说道。 茹瑺、郁新、徐辉祖等人连连点头。 身为洪武时期的老臣,朱标的去世缘由还是十分清楚的。 洪武二十四年八月,朱元璋想要迁都西安,派遣太子朱标巡视陕西西安,朱标巡视归来之后,献上了陕西与西安舆图,并主张朱元璋迁都西安。在病榻之上时,朱标还口述了一封奏疏,命人呈给朱元璋,希望其考虑大明未来,早日筹备迁都之事。只可惜,朱标一病不起,最终离去。 朱允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借用老爹朱标只是为了引出迁都这个话题,既然引出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迁都这件事不止是兴宗的遗憾,也是太祖的遗憾啊。” 解缙、茹瑺、朱棣陡然一惊,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不定地看着朱允炆。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迁都是一个洪武朝、两代人的遗憾,因为朱元璋、朱标都没有完成迁都,那问题是,朱允炆还要不要弥补这个遗憾? 这句话就相当于直接告诉在场的官员,我朱允炆想要迁都! 解缙脸色阴郁,低着头不敢说话。 迁都的想法很危险,一旦提出来,将会引起轩然大波,无数官员都会上书阻止。三十多年过去了,大家都习惯待在南京那个地方了,谁也不想去西安去其他地方。 茹瑺将头转向城外,决定吹吹风冷静一下,这种事可比远征安南的事大太多了,打安南,说到底与文官集团利益没多少冲突,但迁都可就不一样了。 自宋以来,江南就成为了经济发达区域,无数商人汇聚在这里,无数士绅居住在这里,无数豪门大族的利益都在这里。 眼下大明王朝定都南京,大家都指望着京师在这里以保证切身利益,若朱允炆迁都其他地方,那大明的政治中心必然移动,相应的经济格局也会发生改变,南京的吸引力与人气必然会削弱,动摇江南无数人的利益。 这种事,可不敢乱说话。 徐辉祖、铁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忧虑。两人都清楚朱允炆的性格,大事一旦提出来,往往是践行到底,谁拦着都没用的,比如一条鞭法,比如取消免税田等等。 虽是如此,朱允炆的政策依旧是赢得了一批人支持的,可迁都这种事,朱允炆想要找到支持的人,怕是不容易啊,就连一向顺着朱允炆的解缙,此时也后退了一步。 夏元吉更是脸色苍白,迁都可不是疏浚会通河可比的,所耗费的财政怕是要超出四五个会通河去,眼下的户部需要供养西北,所留财政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工程。 皇上啊皇上,千万不要迁都啊,至少不能在这几年里迁都,户部好不容易有点宽裕,这要迁都,一口下去,户部就彻底穷到家了啊。 杨士奇也没有说话,任由场面冷着。迁都事关朝廷无数官员利益,反对者绝不会少,但迁都也事关天下苍生的利益,全局来看,南京建都本身就是不妥当的,从明太祖三十余年几次想要迁都就可以知道,朱元璋清楚南京是不适合当大明都城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一再搁置,最终没有实现迁都罢了。 没有完成迁都,确实是朱元璋的遗憾,在朱标死后,朱元璋亲自写了一篇《祭光禄寺灶神文》,在文中直言: “朕经营天下数十年,事事按古有绪。唯宫城前昂后洼,形势不称,本欲迁都,今朕年老,精力已疲。又天下新定,不欲劳民。且废兴有数,只得听天。” 本欲迁都,四个字鲜明地表达了朱元璋的想法,只不过折腾了三十年,还因此失去了长子朱标,不得不作罢。 朱允炆看着沉默的众人,没有一个人出声,没有一个人敢迎接自己的目光。 从这一幕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支持迁都。 或许很多人好奇,说朱允炆干嘛非要迁都,待南京不就挺好,怎么说这里也是多个朝代的古都之地,龙盘虎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可仔细看看,南京都有哪些王朝建都? 东吴、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包括后来的南唐,再后来的太平天国,都选择在南京定都,可见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可问题是,这些朝代里面没有一个是大一统王朝,说句不好听的,它们和割据势力差不多,都是偏安一隅,没有掌控过中原大局,而且这些王朝都有一个共性: 命短。 东晋国祚是最长的,也才一百年露头,最短的是南齐,只有二十三年,其他王朝就没一个超出六十年的。 选择南京,似乎就意味着国祚不长。 抛开这些玄学方面的考虑,就地理位置来看,南京区位优势是很出色,易守难攻,还有长江天险,但南京对于大明帝国而言,实在是太南了一点,站在舆图上看,怎么都像是偏安一隅,而且从南京伸出触角,很难控制全国,尤其是大明的敌人都在北面,京师选在南京,每次出征都需要先赶一两个月的路,师老兵乏不说,后勤线实在是太长了啊。 一个国家的都城,必须能支撑起国家治理的需要。 南京只能担负起政治、经济、文化治理的需要,却无法担负起军事治理的需要,不幸的是,对于大明王朝而言,军事治理优先于经济、文化治理,而解决军事治理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北迁都! 尤其是朱允炆又想要辽东,又想要西域,还需要对付鞑靼与瓦剌,在这种情况下,不迁都根本无法维持长远的统治。 可是,话题挑出来了,没有人接啊。 朱允炆看向谁,谁就低下头,生怕被喊到名字,直到看到朱棣时,朱棣没有任何躲闪,只是安静地看着朱允炆,说出了一句让其他人惊讶的话:“太祖几度想要迁都,却没有成行,刚强了一辈子,最后却留下废兴有数,只得听天的遗憾之言,皇上有心弥补太祖憾事,臣愿第一个支持。只是不知,皇上可有中意之地?” 作儿子的,理应帮着弥补父亲的遗憾,这是朱棣的态度。 /65/65076/19457789.html 第七百五十二章 都北平,天下平(三更补) 朱棣表态支持,并不出人意料,毕竟他是朱家的人,无条件拥护与支持朱允炆符合藩王一贯的政治立场。 只不过朱棣的话,得罪了其他官员。 不等朱允炆搭话,内阁大臣茹瑺便直接反对:“皇上,迁都之事绝不可行。太祖在时,尤且不能为,眼下百姓刚过几年太平日子,可经不起如此大兴土木,还请皇上三思啊。” “还请皇上三思!” 解缙、郁新、铁铉等人纷纷表态,立场一致。 朱允炆还没有公开迁都计划,就遭遇到了内阁与朝廷重臣的一致反对,这股阻力比朱允炆预想中的更强。 “茹阁,你曾掌兵部,你来告诉朕,南京真的适合作为京师吗?” 朱允炆不想迁都计划流产,只好追击。 茹瑺看着朱允炆,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 朱允炆说得没错,南京不适合作为大明的国都,这是理性的现实。可问题是,人是感性的,是讲究利益与利害关系的,纯碎理性的人是没有朋友的。 茹瑺在京师也有家业,一旦迁都,势必从零开始,这笔损失是没人给自己补偿的。抛开自身利益,一旦迁都,无论迁向哪里,江南的百姓都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迁都之前打仗,朝廷只需要保证军队几个月漫长的补给线,但迁都之后,朝廷就需要每一年都维持一条漫长的补给线,而这一条线上,是需要民力来维持的啊。 不妥,严重不妥! “臣认为南京为都虽有些不足,但国命已定,无需变改,皇上应休养生息,勿大兴土木,才是万民之福。” 茹瑺深施一礼。 朱允炆看着众人,冷冷说:“朕非是太祖,汝等才如此之态吧?” 解缙、茹瑺等人悚然,浑身汗毛几乎立了起来。 朱允炆这几乎已经是亮出了刀子,如果他真的是太祖朱元璋,怕还真没几个人敢反对的。 事实上,朱元璋几次提出迁都想法,并没有太大阻力。 比如洪武二年,朱元璋在已经开建中都凤阳,意图迁都凤阳的同时,还与群臣公开讨论最终定都何处。 群臣给出了四个选项: 洛阳,西安,开封,北平。 朱元璋考察洛阳,西安,开封,认为这三处地方都不错,只不过因为战乱缘故,天下初定,百废待兴,这些地方已是破败与衰落,故而放弃。 北平也在朱元璋的选择之中,只不过朱元璋认为若是选择在北平,自己是不可能住在元朝的宫殿里去的,必须重新规划与建造宫殿,而这又需要花一大笔钱,劳民伤财,且后勤压力太大,不得不放弃。 抛开了四个选项的朱元璋,转头开始不珍惜民力起来,选择在了凤阳营造都城,同时还征调民力修筑与扩建南京城…… 在朱允炆看来,朱元璋最中意的定都之地应该是开封,因为朱元璋在开国之初,洪武元年,就确定了两京制,即以金陵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后来还亲自跑到开封视察。 只不过后来凤阳中都成了烂尾楼,开封也被取消了北-京的称号,洪武十一年,正式定都南京。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也没有放弃过迁都的心思,不断派遣大臣考察长安、洛阳、北平等地。 洪武二十四年,监察御史胡子祺上疏陈言:“据百二河山之险,可以耸诸侯之望,举天下形胜所在,莫如关中。” 这封奏疏正中朱元璋心思,为表重视,特派太子朱标亲自视察西安。如果没有后来朱标去世,朱元璋极有可能在生前就开始动手筹备迁都西安的事宜,至朱标接班时迁都。 洪武朝谈论迁都很正常,也没有多少人反对,即便是反对,也只不过是反对迁都所在地的好坏,不是反对迁都本身。 可洪武朝才过去几年,朱允炆提了一嘴迁都的心思,竟然遭遇了如此多人的齐声反对,不是欺负老实人不会杀人是什么? 朱允炆看向朱棣,严肃地说:“朕欲都北平,四叔以为如何?” 北平! 朱棣心神一震,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北平的宅子被烧的根本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啊…… “都北平,天下平!” 朱棣没有心疼宅子,而是严肃地答复。 朱允炆笑了笑,没有理会木然不言语的大臣,伸手指了指城外远处的民居之地:“对于定都一事,当年诚意伯曾劝说太祖定都于此,言说北平‘东连沧海,西接晋冀,前者弥瀦大陆之利,北有重关天险之固’,是绝佳之地,可惜当年情势不能。” 明初时期,朱元璋并没有消灭北元主力,东北、西北、西南、北部,到处都是元朝的势力与力量,直接选在北平,缺乏足够的纵深,加上连年征战,北面人口锐减,后勤保障实在困难,不得已才放弃。 “当年不能,今日未必不能!朕知朝廷中会有无数官员反对,会有诸多阻碍,但是!”朱允炆转过身,看着众官员,冷厉地说:“朕希望你们能以国事为重,以长远为重,大明不止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大明,还是朕的子孙,你们子孙的大明!” 解缙、茹瑺等人脸色有些难看,大家都是老狐狸,你朱允炆别想忽悠一句就把迁都的事给确定了。 郁新走出一步,高声反对:“北平虽是前元故都,然已是落败之地。皇上想要迁都北平,必然需要营造宫殿,大兴土木,以至于劳民伤财,国库空虚,臣以为,一动不如一静,迁都不如不迁都!” 朱允炆嘴角有些抖动,问道:“不知诸位北巡途中可遇到过疏浚会通河的民工与匠人,遇到过修筑混凝土的民工与匠人?你们有没有问过他们,朝廷耗费巨大,疏浚河流,修筑混凝土道路,有没有劳民伤财!” 夏元吉与杨士奇微微皱眉,两个人一直都陪在朱允炆身旁,曾亲自与这些民工与匠人交流过,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问朝廷疏浚完会通河之后,要不要再疏浚其他河道,这些人意犹未尽,这些人担心会通河工程结束之后只能回家耕田。 民工与匠人渴望参与这样的工程,劳民这两个字已经谈不上了。至于伤财,也未必如此。 夏元吉最初以为国库支出钱财开展各项工程,是耗费国孥,拖累国家的行为,可朱允炆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甚至还多次怂恿与鼓励户部大胆一点,在河道治理、道路修筑等方面多花点钱。 面对朱允炆的怪异思维与观点,夏元吉保持着高度怀疑,但一路走来,夏元吉终于还是理解了朱允炆的观点。 朝廷要大兴土木,就需要征调民力,只要朝廷不让民力白劳动,给民力发工钱,那户部支出的银两自然而然会进入到民工手中,而民工在拿到这些钱之后,并不是全都埋起来,而是会拿出来给家里人置办东西,可以是布匹,可以是书籍,可以是朱钗,可以是蔬菜和肉…… 无论哪一种,这些钱都会重新流入商人或小贩的手中,而这些人也不会将钱全部存起来,而是拿出钱来购置货物,做大生意,再创辉煌…… 一文钱,一票钞,通过一条无形的链,最终以税收的方式回到户部手中,钱还是那个钱,中间却增加了无数的货物。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如果朱允炆开启营造北平城这一大型工程,户部虽然会拿出不少钱,但对于整个大明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伤财吗?从长远看,似乎也谈不上,甚至随着税收增加,户部似乎根本没花多少国孥…… 劳民伤财,基本上都是财政小气与贪污的结果,不是朝廷免费征用徭役,百姓怨声载道,就是每个月就给发一袋米,都没办法补贴家用,亦或是贪污一层接一层,到底层民工与匠人手中就剩下渣渣辉了。 朱允炆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从改免费徭役为有偿征用就可以看得出来,夏元吉也不是小气的户部尚书,家里有钱,花点不慌,足以支撑起大型工程的民力支出,贪污已经不好使了,会通河如此大的工程,硬是没爆出一幢大型贪污案,原因就是因为监察主体太多了,账本太公开了,一笔账跑到谁口袋里去了,都有记录,对不上账,大家都别想好过…… 夏元吉甚至隐隐感觉到,营造北平城如此大的工程,可以成为一项利民工程,移民中不是有许多人家劳力过剩吗?完全可以送过来打工啊…… “户部尚书,你倒是说句话啊。” 铁铉反对迁都,理由是户部无力支撑,但铁铉毕竟是兵部尚书,户部的事还需要夏元吉亲口说。 夏元吉从思绪中走了出来,抬头迎上了朱允炆锐利的目光:“只要皇上、内阁与其他同僚没意见,户部没有问题。” “什么?!” 解缙吃了一惊,茹瑺瞪大双眼,郁新胡子更乱了,铁铉难以置信。 杨士奇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暗想:不愧是户部第一号人物,这蹴鞠踢的,水平太高了…… /65/65076/19457790.html 第七百五十三章 帝王的战略定力 夏元吉没有无条件地站在反对的立场上,而是将球踢给了内阁与其他大臣,态度很明确:只要你们点头,户部没意见,如果你们不点头,仅仅户部同意也办不了事。 一句话,看你们。 解缙、茹瑺、郁新等人都有些不安,夏元吉主户部,此人态度至关重要,他若是旗帜鲜明地反对,户部不给钱营造北平城,那朱允炆再多想法也是徒然。 可现在夏元吉看似与内阁、兵部等官员站在一起,实则是变相的支持朱允炆。 迁都这等大事,官员就两个立场,支持与反对,不反对就等同于支持,不存在搞模棱两。夏元吉的态度,如同锋利的刀锋划过,一条裂缝赫然显现出来。 可如此大事,谁都别想想置身在外,铁铉冷漠地看着夏元吉,道:“夏尚书此言不妥吧,天下国孥皆有定数,若朝廷大兴土木,肆意挥霍,致使国库空虚,无力支用卫所,无财赈灾救民,你当如何给天下人交代?” 夏元吉瞥了一眼铁铉,淡淡地回了句:“铁尚书,这话是在说夏某人支持迁都吗?方才之言是何意,相信诸位都听得清楚,无需赘述。” “你!” 铁铉没想到夏元吉如此不给情面。 夏元吉侧身,不再看众人。 户部的事,由户部说了算,你们再怎么说,也管不到自己头上来。对于迁都,燕王朱棣给出的是“都北平,天下平”六个字,足见他是支持迁都的。 虽然自己领户部,不懂兵法军事,但也知道大明的主要敌人在北面,更知道鞭长莫及的道理。 从南京到宣府镇有两千多里,到山海关有两千二百多里,到大同有两千五百多里,到嘉峪关有五千多里。如此长的距离,一旦发生重大军情,京师根本来不及反应,太长的纵深虽然保护了京师,但也留下了太大的破绽。 反过来看,若是迁都北平,从北平至大同、雁门关、山海关等,也只有六七百余里,到嘉峪关更是比在南京节省了一千多里,宣府镇更是在北平不远的西北方向。 虽然大明会为此失去了一定战略纵深,但完全可以及时收到军情军报,从容调兵遣将,而不是收到情报时,距离战争开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等朝廷反应过来,准备出兵,出兵,抵达,最快也得两个月,游牧骑兵怎么可能给大明两个月的时间。 夏元吉不能表态支持迁都,是因为那样会被文官集体所孤立,但夏元吉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良知,反对迁都这种事关大明根基与后世的大事。 郁新见铁铉碰了一鼻子灰,连忙补救:“皇上,北平周围并没有足够的产粮区,根本不足以供养数十万军士,供养百万百姓……” 朱允炆指了指南面:“所以,朕下旨疏浚了会通河,京杭大运河再次贯通南北,漕运必然大兴,在三年后,年漕运二百万石粮食不成问题,加上移民三十万开垦的田地,北平原本田地,盐引开中,供养二百万人口绰绰有余吧?” 郁新瞳孔一凝,心头大骇。 解缙、茹瑺、徐辉祖等人也震惊起来,如此来说,朱允炆筹划迁都北平的想法甚至可以追溯到建文二年? 现在还有十几日就是建文五年了,他竟然将自己迁都的想法隐藏了长达三年之久,直至现在时机接近成熟了才拿出来! 好可怕的心思,好惊人的城府,好强大的战略定力! 解缙终于明白,朱允炆现在提出来迁都的想法,其实只剩下营造北平城与迁都这两步了,他已经通过疏浚会通河,山西大移民,清江造船厂,天津港等等,打下了营造北平城的所有条件! 有稳定的运粮渠道,有相当的人口规模,有愿意参与土木建设的民力与匠人,还有什么理由能阻挡朱允炆? 劳民伤财,户部不认可。 粮食安危,运河来解决。 人气不足,移民来凑够。 反对迁都,必须找一个站得住理由和借口吧,总不能说反对就是反对了,空喊我不愿意是没用的,必须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子丑寅卯都被朱允炆解决了,该怎么说? 朱允炆已经筹谋了近三年时间,现在才亮出来自己的想法,他就像是打安南一样,早一步提前准备好了一切,剩下的就是一个契机与一道出兵的圣旨。 朱棣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朱允炆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人,他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迁都之前的诸多准备,却没有任何人能看透这一点,他看似简单的行为背后,蕴含着长远的图谋,浑似一个高明的棋手,落一子的同时,已想到了后面七八步棋。 这种心性的隐忍,筹谋的平静,惊雷隐于无声,真是要人命啊。看看解缙、茹瑺、郁新等一群重臣也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向善于言辞的众人竟找不出反对的话来。 茹瑺、郁新已经看了几次解缙了,解缙只好硬着头皮说:“皇上,迁都兹事体大,不宜轻易决断,不妨回京之后与群臣商议再作定夺。” 直接得罪朱允炆是不划算的,所以解缙选择了“拖”,拖到返回南京,让大家用奏折说话,看看群臣的意见。 朱允炆自然明白解缙等人的想法,想借奏折淹没自己,不由一笑:“迁都一事,并非是洪水猛兽不可商谈,既然你们反对居多,那就不妨回到京师辩论几场,杨士奇,你身为国子监祭酒,可愿意组织一场大辩论?” 杨士奇没想到自己站得那么靠后还被点了名,只好向前挤了挤:“臣遵旨意。” 解缙等人有些忐忑。 大辩论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把所有观点都亮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事越辩越明。 可问题是,官员利益关系不在辩论之中啊,辩论过程中,你不能爆出一句:我家在南京有铺子,在北平没铺子,所以我认为迁都不合适。 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但不适合拿到台面上辩论,否则很容易被人拿捏,扣上“自私自利”、“不顾国家利益”的帽子。 抛开利益关系,真正辩论起来,文官集团又有多少赢面? 但无论如何,事情暂时搁置了下来,等到了京师之后,自然有官员来反复上书弹劾,筋疲力尽之下,不知道朱允炆还能不能坚持迁都。 朱允炆以一句话结束了第一次提议迁都:“大明王朝,需要一批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私利避趋之的官员,朕希望你们是这样的官员。” 北平城墙首提迁都,只是传递一个鲜明的信号,是告诉官员,自己有迁都的打算。 现在这一步棋下完了,剩下的就看群臣怎么反扑了。距离大运河畅通还有四五个月,朱允炆有时间处理这些事宜。 朱允炆停留在了北平,不断深入民商之中查探民情、商情,直至腊月二十六日,汤不平打马自蓟州返回,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喜峰口至山海关长城一线的民工、匠人吃空额案已初步查明,是为蓟州知府伙同开平、抚宁卫指挥史,借朝廷修筑长城名义征调军民合计八万,伪造花名册,虚报为十二万军民,以四万人丁来冒领、骗取朝廷工钱与饷银四十八万两。” 看着这一份文书,朱允炆很是心痛。 大明现在对财政审核很严,想要贪污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监察御史、安全局深入府县的情况下。可谁成想,监察御史成了摆设,就连安全局的千户也参与其中,主动为其作了遮掩。 好嘛,多重监管都成了摆设,直接演变为了蓟州大案,张昺为此请罪,平安为此请罪,北直隶一众官员为此请罪,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为此请罪,都察院为此请罪,安全局为此请罪! 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原本以为只是小小的吃空额案,不成想牵涉到诸多官员,地方府治出了问题,地方卫所出了问题,北直隶监察出了问题,都察院与安全局也出了问题,若不是户部负责,这种事说不得就被彻底掩盖,朝廷平白无故丢出去近五十万贯的财政! 安全局出了问题,这让朱允炆很是难过,要知道安全局是朱允炆直接控制的力量,其不归属于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现在这支力量出现了问题,让朱允炆一时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信任地方安全局。 历史上朱棣设置了锦衣卫,却又怀疑、担忧锦衣卫,借此设置了东厂进行节制,这种节制的出现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朱允炆也设置了东厂,只不过其职责与节制、监督安全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涉及京官弹劾奏章真伪审核与调查。 但现在,朱允炆认识到了一点,安全局规模越来越大,没有力量进行节制早晚会出问题。在安排内阁解缙、茹瑺、郁新处置蓟州吃空额案的同时,朱允炆将刀子指向了安全局:“于安全局之外,设刑罚局,凌驾于安全局之上,由顾三审担任指挥史,有权负责安全局所有人员审查,一旦发现违法安全局纪律者,可先处置而后奏报。” /65/65076/19459653.html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大明少年说 安全局是朱允炆手中的剑盾,生了锈自然要磨一磨。 刑罚局凌驾于安全局的设置,就是为了威慑、督查、处置安全局内部问题,朱允炆选择顾三审担任刑罚局指挥史,庞焕担任刑罚局指挥同知,旨在肃查安全局,确保安全局不为个人私利而闭塞朱允炆的视听。 因为顾三审职务的调整,刘长阁顺理成章接任了安全局指挥史一职,时隔三年多,重新回到了安全局指挥史的位置,汤不平也因多次立功,升迁为指挥同知,成为了安全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对于蓟州吃空额的一干主犯,朱允炆没有留着他们吃年夜饭,命令拉到长城边砍了脑袋了事,抄家之后,安置其家眷至北平周围垦荒,从犯也没有逃脱惩罚,该贬官的贬官,该打板子的打板子,干净利索地处理完了。 至于安全局内部的问题,还轮不到内阁大臣说话,也没有人敢将手伸进去,权当不知道。 因为邻近年关,北平城也显得热闹非凡,朱允炆也不打算元旦时候赶路,便决定留下来在北平迎接建文五年,与军民同欢。 京师,坤宁宫。 朱文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皇后马恩慧,问道:“父皇怎么还没回来……” 马恩慧抓着朱文奎的小手,目光带着疼惜:“葵儿,父皇在北巡,元旦是赶不回来了,不是写了信给你,让你作一个男子汉,代替你父皇与民共庆元旦。” 朱文奎有些不安地看着马恩慧,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儿臣担心表现不好,失了礼仪,有损皇室威严。” 马恩慧微蹙眉头,问:“这是陈迪陈阁告诉你的?” 朱文奎连连点头,就是那个老家伙。 马恩慧弯下身,平和地看着朱文奎:“虽说过了元旦,你就七岁了,也算是个小大人了。不过你终究还是个孩子,若一板一眼,遵循那么多规矩与礼仪,百姓们看到你,虽然会赞叹皇室的威严,却也会认为你不够亲民。” “那,那怎么办?” 朱文奎有些紧张。 马恩慧莞尔一笑:“你看过外起居注的,想想父皇是怎么做的,每年外庆,他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与礼仪吧,你想想,与民同乐,共庆元旦,自是以欢喜为主,太过严肃,百姓家谁敢笑。” “可陈阁与詹事府的官员说要遵守礼制,难道是错的吗?” 朱文奎矛盾着。 马恩慧轻轻整理了下朱文奎的衣襟,起身道:“他们出于遵循礼仪的需要提出意见,当然是对的。但你父皇出于融入百姓的需要,打破了一些礼仪,也是对的。陈阁与礼部提意见,是他们的本分,你为百姓,是你的本分,各尽本分,总是没错的。” 朱文奎听过之后,虽不尽然明白,却也清楚,自己不需要完全按照礼部与内阁的约束走路,端着架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饿了也得忍着,还得时刻威严,不能笑。 除夕日,内宫衙门司局等大小官员至太子东宫恭贺元旦,又至坤宁宫恭贺皇后。是夜,马恩慧设宴宴请藩王王妃、官员夫人,朱文奎宴请在京藩王,皇室宗亲。 正月初四,大明国庆。 国子监热闹非凡,无数士民、士子、商人、匠人等早早进入国子监,偌大的后院广场挤满了人。京师百姓早就听到了消息,建文皇帝北巡正在收拾贪官污吏,没空回来陪大家共庆元旦,但为了增加喜庆,太子朱文奎将首次亮相于国子监,与民同欢。 朱文奎的影响力与魅力虽然比不上朱允炆,但作为大明太子,未来的大明天子,依旧吸引了无数人,甚至有人提前一天到国子监占位置。 朝廷官员纷纷入场,如内阁大臣陈迪,礼部尚书黄观,吏部尚书蹇义,工部尚书郑赐,刑部尚书暴昭等等,怎么说也是太子第一次登台亮相,大家捧个场还是有必要的。 伴随着绚烂的焰火,皇后马恩慧携朱文奎缓缓登上高台,两人坐定,焰火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顶峰,五颜六色的花火映入每个人的眼帘。 待花火熄,天地寂静时,马恩慧走起身走至高台中央,对台下与周围无数的人喊道:“建文皇帝北巡未归,特托付臣妾携太子文奎与民同欢。” 朱文奎起身,走至台前,精神抖擞,陈迪、黄观等一众官员看着朱文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朱文奎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虽然刚刚七岁,却很是能吃苦耐劳,比他爹朱允炆勤奋多了,至少能每天坐在奉天殿里…… 这孩子聪慧,懂得不少,也善于听别人的想法和意见,是个不错的苗子,好好培养,他日定是一代名主。 朱文奎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人,却没有胆怯,而是落落大方,镇定地看着众人,努力提高音调:“我是朱文奎,大明太子。” 声音有些稚嫩,却颇是有力。 百姓欢腾,呼声一片。 习武两年多,让朱文奎的气息变得更有力道一些:“今日在这里与大家同贺国庆,我不能如父皇一样演讲,但也希望带给大家欢乐,提前背诵了一篇文章,朗诵给大家,共贺大明千秋,福泽万年。” “共贺大明千秋,福泽万年!” 一群人扯着嗓子喊,随后是更多的人喊了起来,声浪一重接一重,直入云霄。 陈迪有些慌,连忙看向一旁的黄观,问:“这是你安排的?” 黄观连连摇头,自己可不敢安排朱文奎演讲与背诵文章,万一背错了,丢了皇室颜面如何是好,在礼部的安排中,朱文奎打个招呼之后,就回去坐在那里当木头人就可以了,然后是文工团的表演,可没安排其他节目。 茹瑺有些担忧,不知道朱文奎会背诵出什么文章出来,该不会是《论语》吧。 朱文奎感受着百姓的热情,心头有些火热,向前迈了一小步,清了清嗓子:“这一篇文章是父皇教导,名为《大明少年说》……” 茹瑺眯着眼疑惑,其他官员也是不解,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朱文奎傲然喊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大明,与天不老!壮哉我大明少年,与国无疆……” 寂静,深深的寂静。 这一篇《大明少年说》,彻底震惊了在座的无数人,不管是谁,都听得懂“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的话,也听得懂“壮哉我大明少年,与国无疆”的豪言。 纵天地变改, 不改少年志! 大明少年,当振奋精神,将自身与国,与大明命运牢牢联系在一起! 茹瑺站起来,热泪盈眶,双手不断拍打着。 朱文奎的政治首场厉害啊,好啊,妙啊,他没有选择朗诵什么四书五经之言,而是朗诵了一篇世人从没有听闻到的《大明少年说》,而这一篇文章,又是如此的振奋人心,如此的令人印象深刻。 不用想也知道,朱文奎将从这一日开始,正式成为大明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民间还是官场,都将会将他与《大明少年说》绑在一起不断议论,甚至是传之后世! 马恩慧笑得很是舒心,自己的儿子厉害啊,只一次国庆露面,就赢得了足够的关注,给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自此之后,朱文奎的太子之位将是牢不可破,只要他不犯什么大的错误,没有谁能动摇他的太子地位。 一个知书明理,自强不息的少年,谁又能不拥护与支持他当大明未来的接班人呢? 朱文奎很喜欢这篇文章,虽然感觉缺少点内容,但父皇朱允炆只教导了这些,只好背了下来,这属于“家学”,是第一次拿出来展示在世人面前。 “也不知道父皇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家学……” 朱文奎看着欢呼雀跃的众人,不由地更崇拜朱允炆了,父皇才是最厉害的,懂得实在是太多了,自己不过随便拿出来一篇应应景,就让这些人如此狂热。 没有任何意外,《大明少年说》一夜之间便火爆京师,国子监更是将其刻录在了石碑之上,以告诫国子监的监生们努力进学,虽然这些监生大部分都不再是少年,但少年心不能忘,少年志不能丢。 一些书坊甚至连夜将简短的《大明少年说》刻成了二十几页的册子,好好的一篇文章,硬生生通过插图的方式,将其分割成了多页,结果竟然还成了畅销书…… 自此之后,京师当父母的教育孩子就不用说什么“好好学习,之乎者也”,转而说“你要做一个大明少年,来,给背一遍《大明少年说》……” 少年进学,大明少年,成为了一个标志性词汇,鼓舞着无数少年发愤图强。 朱文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背了个稿子,竟然会影响到出版业、教育业…… /65/65076/19459654.html 第七百五十五章 宽仁的通报 北平,盛况远超往昔。 国庆日白间,朱允炆亲至北平军营,与军同欢。夜间,与民同庆。 北平军民绝大部分人是第一次见到大明天子,第一次与大明天子共度国庆,喜庆远超往年,就连移民北平的百姓也蜂拥入城,希望一睹建文皇帝的风采。 朱允炆频频现身,并在城墙之上发表了“运河通,北平兴”的演讲,释放出了强烈的商业信号与发展信号,一些敏锐的商人开始布局京师的生意,结果却发现想买一座宅院都难,许多宅院根本就不发卖,仔细一打听,好嘛,地契都在皇家中央钱庄手里…… 到这个时候,解缙、朱棣等人彻底地佩服朱允炆了,人家在做生意的同时,早就进军了北平房地产行业,悄无声息收走了一处处宅院,现在看不值钱,一旦营造北平城,一旦迁都,这一处处房产的价值可就是翻了天…… 面对夏元吉埋怨的目光,朱允炆也不作解释,反正北平城中许多地方都要拆了重建,自己下手早是早了点,但绝对都不在朝廷征用土地的范围内啊,虽说现在北平紫禁城的设计图纸还没出来…… 元宵节一过,朱允炆便打算返回京师了,北巡的根本任务已经完成,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已经不大。 朱允炆打算迁都的消息尚没有外溢出去,原因是解缙、茹瑺等人暗中封锁了消息,内阁的考虑是,如果过早将消息传回京师,反对的奏章必然满天飞,这种奏章朱文奎肯定是处理不了,必然会转送到北平来。 万一太多反对奏折惹恼了朱允炆,一生气不走了,直接住在了北平,那事情就麻烦大了,想要折腾,最好是回到京师之后,所以与其他官员通了气,别写信告诉南京的同僚。 朱允炆知道这些事,但全不在意,如此大事想遮盖下去是不可能的了,回到京师爆出来也好。 但朱允炆还是没走成,行程耽误了下来,原因是等人,这个人名为: 买里。 一听就不是汉族人,没错,这是一个女真人。 正月二十日,北平布政使司。 野人女真首领买里带二十九人,携海东青两只,东珠八颗,骏马十二匹,来大明朝贡称臣。 朱允炆亲自迎接了买里,热情地安排其落座。 买里打量着年轻的朱允炆,感叹了一堆,朱允炆没听懂,待通事翻译过来,才明白人家说的是:“久闻大明天子年轻有为,治国有方,不成想竟是如此年轻,当真令人惊叹。” 朱允炆看着穿着兽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些骨头坠饰的买里,含笑回道:“全赖太祖看重,群臣拥护。买里首领能受谕敕而来,朕深感欣慰。” 买里连忙谦卑的表示:“这也是我等的福分。” 在建文四年十二月初,明廷派遣使臣深入辽东女真各部落,招抚各部落族人,令其朝贡大明。买里见到了大明使臣,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安排好部落事宜之后,便带了人与礼物前来朝贡。 买里如此识相,是因为此人年纪大,见的事多…… 在洪武初期,女真部落是受制于元朝的,具体来说,是受制于纳哈出的。但在洪武二十年,冯胜带兵二十万征伐辽东的纳哈出,纳哈出迫于军事压力,不得不投降于大明。 纳哈出的投降,让大明得到了海西女真的土地,也打开了辽东之路,为大明经略辽东打下了基础。 纳哈出被朱元璋封为海西侯,得到了隆厚待遇,但此人命不长,在洪武二十一年,跟随傅友德征伐云南,病死在途中。 纳哈出投降后被调走,朱元璋当时也没有将重心放在辽东,虽然设置了辽东都司,却没有重视与招抚女真各部落,此时的女真各部落开始陷入“群龙无首”,“无所依从”的状态,直到建文皇帝招抚的使臣进入各女真部落。 买里见识过大明的强大,想当初,纳哈出兵势威武,二十万余众,都不战而降,之后更是在捕鱼儿海消灭了北元的主力,就在前两年,大明还在乔巴山与鞑靼、瓦剌精锐过招,竟还占了便宜,就连彪横的朵颜卫也被打得不敢再动弹。 就自己部落那两千来号人,根本不是大明的对手,人家大明特意派遣使臣跑一趟,自己不来岂不是不给大明面子,不给面子,很容易挨揍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买里还是清楚。 不过,朱允炆伸手到辽东女真部落终究还是太晚了一些,买里闲聊几句之后,便开始说:“我的部落愿意臣服于大明,年年纳贡。只是,若有些部落不臣服于大明,不知天子如何应对?” 朱允炆瞳孔一凝,对于如此直接的买里多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这些人也没什么文化,说话直来直去惯了,不由回道:“首领这个问题问得好,朕秉承太祖之志,对外怀柔远人,施恩以博,今遣使臣进入辽东,若诸部落敬顺天意,诚心来朝,明廷自会帮其设置卫所,给印信,授以名分、赏赐,开商道,通往来,共享太平之福。若有部落不听,朕会再派使臣招抚。” 买里直肠子一个,追问:“若再不听明廷呢?” 朱允炆回道:“三派使臣。” “若依旧不听呢?” 买里继续问。 朱允炆端起茶碗,呵呵笑了笑,平和地说:“大明有个词,叫三顾茅庐。若三顾而不来,这茅庐怕是会着火啊。” 通事听闻之后有些为难,三顾茅庐是成语,不好翻译,干脆就简单点来,翻译过去:“请三次不来,就烧了他们的房子。” 买里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可就有点严重,要知道明廷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怎么重点“关照”过辽东,结果有不少女真部落只好选择臣服于高丽(朝-鲜),人家现在是朝-鲜的人,怎么可能会听从大明的招抚…… “怕是有战事啊。” 买里有些不安。 朱允炆听闻,摆了摆手:“大明一向恩怨分明,是大明的朋友,大明愿意保护,绝不加害,是大明的敌人,大明愿意消灭,绝不手软。他日买里首领返回平住,可以将朕的话转知其他首领。” 买里耷拉着脸,迫不得已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的君主哪里有“怀柔远人,施恩以博”的样子啊,这不是赤果果地威胁吗? 朱允炆似乎看穿了买里的心思,起身看向通事,严肃中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说:“告诉他,朕的话绝非威胁辽东女真各部落,而是宽仁的通报。” /65/65076/19460336.html 第七百五十六章 交趾,残余流寇(一更) 宽仁的通报! 解缙、茹瑺等人不由地皱紧眉头,朱允炆如此锋芒毕露,如此咄咄逼人,与宽仁实在是不沾边啊。不过皇上与使臣对话,臣子确实不好直接打断。 买里听清楚之后,不由地打了个激灵,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杀气有些重啊。 朱允炆真的没有威胁女真各部落,经过漫长的思索与种种考量,东北战略已初步形成,那就是十六个字: 摒弃羁縻,完全控制! 臣我则存,敌我则亡! 历史上的朱棣太过怀柔,一味封赏女真各部落,怀柔各部落,虽在设置了诸多卫所与奴儿干都司,看似控制了东北,但从根本上来说,这种控制和放风筝差不多,手与风筝之间,只有一根几乎看不到的线。 朱允炆不打算放风筝,自然不需要什么线,东北是大明的,女真可以选择站着听话,也可以选择坐着听话,当然,也有选择躺着听话的权利。 买里多少有些胆战心惊,别看朱允炆年轻,但毕竟是大明的主人,一句话可以翻天覆地的人物,为了保护自己的部落,买里当即表示:“不管其他部落如何,我的部落一定是臣服于大明的。待我回去之后,定会告知头目阿哈出,力劝其早入大明朝贡。” 朱允炆笑了,表示道:“大明绝不会亏待自己人,买里首领千里迢迢而来朝贡,送来的礼物朕很喜欢,为表诚意,还请收下回馈之礼。” 茹瑺见朱允炆看了过来,便将早已拟定好的回礼清单拿出来,递给了买里。 买里看不懂,通事则在一旁翻译。 诰印、冠带、袭衣,这是最基础的。但在这之外,朱允炆还特意加了八千贯的宝钞,并让通事翻译宝钞的妙用,可以购多少车粮食,足够多少人吃多久。 朱允炆不可能直接给买里粮食,路太远不好运,但可以给买里宝钞,让其知道宝钞的价值,他自然而然会将宝钞拿出来用。 只要买里使用宝钞,就需要与大明产生贸易关系,贸易关系一旦建立,商人进入买里部落的时间也就不远了,到时候买里部落多少人口,老弱青壮多少,生活方式如何,战力如何,将一目了然…… 多给点钱,少给点物,野人女真也不全是野人,人家虽然还是半游牧半狩猎生活,但并不妨碍人家学会价值交换,商品交易。 再说了,不给好处,谁愿意给大明办事? 买里很是震惊,八千贯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但很清楚,这笔钱足够换自己部落半年吃的粮食,要知道自己部落的人每年都有饿死的啊,有着大半年的粮食,完全可以养活更多人,朝贡大明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朱允炆见买里满意,也放心下来,安排北平布政使司的官员好好招待,指示平安务必派人护送其回辽东,并在正月二十二日启程返京。 回程途中朱允炆停留过多,而是一路向南,二月七日抵达徐州,于徐州换船顺流而下,并在二月十五日抵达淮安。 船只劈开涌动而来的波浪,激起水花无数,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声声军号声传递着讯号,三艘大福船以品字型拦住了一艘中型宝船,勘验身份之后,大福船让出水道,宝船缓缓驶入交趾爱州大军港。 侦察兵千户索靖立于船头,百户杜渐、房崇站于其身后,身姿挺拔如冲天之剑。交趾多邦指挥史孙成、爱州卫指挥王资带二百军士,站在军港码头迎接。 索靖带人下船,孙成、王资主动迎了上去。 别看索靖只是千户,官位低于指挥史,但孙成等人不敢有半点怠慢,韩观千叮咛万嘱咐,来人是大明精锐侦察兵,战力不详,脾气不详,本领不详,怠慢了他们自己不祥。 孙成笑呵呵上前,道:“索千户远来,路途之中可还顺利?我等已备好接风酒宴,快请。” 索(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六章交趾,残余流寇 靖不苟言笑,威严地看着孙成,直刺主题:“我等奉皇命来交趾,是为了消灭流寇山贼的,不是来吃饭的,直接去升龙城吧。” “这……” 孙成没想到这人如此冷漠,也不好违背其意愿,只好牵马出来,带好其装备后,打马奔向升龙城。 升龙城,都司衙门。 韩观审视着舆图,眉宇之间是散不开的忧愁,最近几次作战都不顺利,折损军士已超出三百。 大明军士并不畏作战,也不怕死,只不过密林作战不是寻常军士的特长,而且安南流寇在森林中布置了大量陷阱,冒然进入,损失不小。 可不打他们吧,山林范围那么大,根本无法包围,也不可能处处设防,流寇山贼偶尔还会冒出头来,突然袭击明军,再这样下去,明军迟早会被拖垮,一旦流寇抓住破绽,定会给明军带来大的损失。 就在韩观一筹莫展的时候,孟察、江成周联袂而来,江成周更是急不可待,隔着门就在外面喊了起来:“韩都司,来了,他们来了。” 韩观眉头一动,看向匆匆走来的两人,问:“在何处?” “已不到十里。” 孟察抢先回道,江成周连连点头。 韩观大喜,命人牵马,出城迎接,一队人出了升龙城还没走出三里,就看到远处一道烟尘滚滚而来,面前的风也似乎变得凌厉起来,让人不由地面色凛然。 勒住战马,韩观端坐于马背之上,没过多久,一队骑兵便飞奔而至,为首的正是带路的孙成,侦察兵千户索靖等人。 索靖见韩观迎接,带人下马行礼,拿出印信:“京军侦察兵千户索靖携三百军士入交趾协助平贼寇,见过韩都司。” 韩观下马勘验过符印后,交给索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一支人数并不多的队伍,这些人高矮不一,似乎并没有严格的标准,每个人身上的装备也不甚相同,有人腰间挂着绳索,铁钩,有人腰间挂着短剑,甚至还看到有人腰间悬挂着两个酒葫芦。 不见一柄大刀、长剑、盾牌,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行囊,里面有什么东西并不清楚,背后还有一个粗大的箭壶,至少有三十支箭,马鞍上悬着一把弩,非弓。 也没什么嘛。 韩观看不出来这支军队有多少新奇之处,而且人数这么少,加上索靖也才三百零一个,可他们的对手是三千余人流寇,自己调动两万军队都吃了亏。 无论如何,韩观还是很礼遇地说:“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入城暂且歇息,稍后我们再论说军情。” 索靖答应下来,带人入城,却没有接受韩观安排的饭局,只说侦察兵吃饭问题自己解决,无需劳烦,这多少让韩观感觉意外。 既然人家自己安排,那就自己吧。韩观没有勉强,在安顿好之后,便召集军官与侦察兵索靖、百户杜渐、房崇等人集议军情。 韩观指着挂在墙上的交趾舆图,手持一根老竹,点了两下:“眼下胡氏与陈氏流寇主要流窜于西北部的黄连山与西部的交趾山脉,地势险峻,林密难行,就目前掌握的情报,流寇主力在这里,即莱岭,应该有一千多人。” 索靖、杜渐、房崇等人仔细看着舆图,并没有说话。 韩观见状,进一步提醒:“这批山贼流寇多是军士出身,善于布置陷阱,熟悉山林作战,都司曾调两万官兵入林围剿,折损不小。” 索靖站起身来,走向舆图,目光盯着莱岭:“这里是敌人的主力在这里是吧?” 韩观:“没错!” 索靖简单地说了一个字:“好,先打这里。” 韩观皱眉。 孟察有些不服高冷的索靖,说:“千户莫要掉以轻心的好,莱岭山高路远,想要接近都是困难,而且那里是流寇主力,你们只有三百人……” 索靖走向椅子(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六章交趾,残余流寇 ,坐了下来,毫无表情:“侦察兵打的就是主力,要不然我们来这里作甚?” 韩观与孟察等人感觉脸有些隐隐作痛,索靖这是公然看不起交趾都司啊。 江成周见气氛有些不和谐,连忙起身说:“侦察兵是精锐,可毕竟要深入密林,不说要防备流寇陷阱与袭击,还可能迷失方位,不妨先清剿外围,再图谋莱岭……” 索靖将桌子上的茶杯拨至一旁,冷冷地说:“不用如此麻烦,直接拿下莱岭,流寇失去首领,必不成气候。若如你们一日日耗在外围,即便是清剿几个流寇,又能有多少成效?须知杀敌要直指要害!” 孟察有些暴脾气,见索靖语气中带着奚落与指指点点,不由拍桌子喊道:“想要深入密林哪里有那么容易,我们不是没有试过!你们如此托大,小心损兵折将,无法给朝廷交代!” 索靖呵呵一笑,靠在椅子上,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两指一夹,丢给韩观:“侦察兵无需给朝廷交代,我们只给皇上交代,这里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明日一早准备妥当,我们也好早点入山。” 韩观拍手,按住沿着桌面飞来的纸张,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简单至极的要求: 六百斤盐,三百斧头,十个罗盘,十个向导。 “就这些?” 韩观难以置信。 第七百五十六章交趾,残余流寇 /65/65076/19462916.html 第七百五十七章 侦察兵血的试炼(二更) 翌日,韩观站在升龙城新建的城墙上,目送索靖带人离开,这是一群奇怪的人,充满了神秘与未知。 在征安南时,韩观曾问过汤不平侦察兵的人到底有多强,汤不平当时只说了句:“正面搏杀,我赢。其他,我死。” 汤不平的本事韩观是清楚的,强横如薛禄、纪纲、袁岳,都只找汤不平切磋过一次,没有人会找他切磋第二次。 可即使是这样的人物,对于侦察兵也有着深深的忌惮。只是,他们只有三百人,当真能深入原始森林,与安南众多流寇搏杀吗? 韩观有些担忧。 索靖、杜渐、房崇等侦察兵却没有半点担忧,甚至是目光中透着兴奋与渴望,在抵达交趾山脉娇女隘附近时,孟察指挥军队放开通道,让索靖等人入山。 交趾山脉连绵两千余里,但山口的数量却不多,尤其是北部,只有一个山口,那就是娇女隘。 流寇最初也想控制娇女隘,只不过韩观拉来了一些神机炮,送他们去了西天,自那之后,娇女隘就牢牢掌控在明军手中。 虽然交趾山脉山口不多,但毕竟一些山的高度并不算高,坡度也不够险峻,虽然不能行动大军,但通过绳索、藤蔓走几十人还是可行的,这也就导致明军防守困难,难免顾此失彼。 索靖站在娇女隘,看着两侧的高山,对孟察说:“外围加强防守,让军士再坚持一段时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孟察看着依旧有些大意的索靖,有些着急:“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陷阱很多……” 索靖摆了摆手,打断了孟察,转身看向身后的军士,威严地下令:“入山!” “遵命!” 众人齐声,从马背上取下所有的物资,背负行囊,整备妥当后,便在十个向导的带领下进入了交趾山脉。 孟察无奈,只好命令军士警惕,严防死守。 入山没走多远,索靖便在一处安全的密林中进行了行动部署:“三百人,分三十组,自不同方向,以扇形方式贴近莱岭,按照都司与向导给出的情报,至少需要五天时间抵达莱岭,我给你们十五天,一定要谨记,不可大意,不可粗心,训练时失误没人会要了你们的命,但在这里,谁失误,都是我们侦察兵的耻辱,都是丢皇上的脸面!” “交趾都司的人都在看着我们,皇上在等我们的好消息,这次入山,务必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干净利索地解决安南流贼!还有谁有问题?” “没问题!” 众人齐声。 三百人分三十组,一组只十人,看似极为单薄,但如此布置,也非是索靖托大,而是因为这里是密林深山,人多人少,对于侦察兵的影响不大,而且每一组之间的间距并不算大,只有三至五里,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完全可以向两侧靠拢。 “换装!” 索靖下令。 所有侦察兵拿下行囊,从中取出了绿色的迷彩服,换装之后,便从行囊中取出了一些瓶罐,倒出绿、黄等颜料,然后涂抹在脸上。 “检查、挂装武器!” 索靖按照训练时的程序,一步步执行。 每个军士从脚到头,检查了一遍,甚至还拿出弩拉动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每个人从行囊中取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一个拳头大的长形铁疙瘩,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箭壶底部,之后挂带装备,短剑,匕首,飞镖,绳索,钩子,斧头,水囊,弩箭等等…… 一身装备加起来,负重超出了四十斤,但每个人都没觉得沉重,反而很是轻松。 索靖、杜渐、房崇等人检查确定无误之后,索靖便让人给向导换了一身衣服,花了脸,之后便藏好空了的行囊,分配了方向,三百人悄然消失在森林之中。 索靖带着十个侦察兵小心翼翼,在向导与罗盘的指引下(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七章侦察兵血的试炼 ,小心翼翼地前进。为了确保向导的安全,索靖将其安置在队伍最后,留了两个人随行保护。 每个侦察兵手中都端着弩,弩已拉开,箭矢挂好,一旦发现目标,可以瞬间击杀。 在前面探查的赵隼忽然抬起手,索靖等人瞬间隐藏起来,或草丛之中,或树木之后,在苍翠的森林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赵隼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锐利的目光如秃鹰环视,见没有任何异常,才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索靖带人上前,赵隼指了指前面,低声说:“前面枯叶之下有个陷阱。” 索靖扫了一眼,不得不说这个陷阱并不高明,周围叶子那么少,就这一片叶子多,还堆在一起,好像故意告诉别人这里有陷阱一样。 “小心点,这里的陷阱可不止一个。” 索靖拍了拍赵隼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树冠之下,挂着一排竹排,一根根削尖的竹筒很是骇人,一旦落下,足够将人直接穿几个洞。 赵隼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陷阱,低声说:“这里没人。” 索靖看了看远处的森林,笑道:“陷阱是用来捕猎的,猎人不可能太远,小心别露了行踪。” 赵隼了然,走在前面小心开路。 陡然间,赵隼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咳嗦声从远处传来,声音不大,索靖指了指东面,赵隼窜至一旁的树后,索靖跨步,躲在一处低矮的灌木后,凝眸扫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清脆的鸟叫声传出,是赵隼的信号,索靖知道,这是说人不少,要小心。索靖看了看后面跟过来的侦察兵,指了指不同方向,六人便小心接近。 索靖从怀中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面的山林,石头后面有几人不好确定,但石头前面至少有四个人,而且还有两个人在外围,哦,树上还站着一个。 怪不得官兵不好围剿,有这一群猴子在,官兵很难如此靠近就会发现,如果官兵来得多,他们从容逃走,如果官兵来得少,他们会反过来杀出。 侦察兵王邦小心翼翼地接近至山石之后,确定了人数后,缓缓后退,找到索靖:“山前七人,山后二十三人。” 索靖微微点了点头,三十人而已,只要人不过百就好说:“领两个人去后方侦察,一旦有援兵,拦住。” 王邦带了两人,领命而去。 “咕,咕咕。” 索靖打了个信号,然后在潜藏行迹中接近了山石。 陈氏流寇三十人在这里警备,并没有大意,毕竟一旦官兵来了,大家都要丢了性命,时不时有人巡视。 一名流寇走到草丛边,看了看草丛后面的森林,并没有任何异常,刚想离开,草丛一晃,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强劲的臂力猛地发力,那人的脖颈就被扭断,随后被拖入草丛之中。 另一名巡视的流寇似乎听到了动静,回过头迷茫地看了看,刚想说话,一个手臂就从身后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声,口鼻就被捂住。 赵隼见外哨被解决,最棘手的是树上的哨岗,这个家伙一旦掉下来,一定会惊动其他人,但索靖却没有丝毫在意,对暗处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先解决石头前面的四人。 千户有令,赵隼等自会奉行,四人流寇正在闲谈,时不时看向森林处听听动静。其中两人站了起来,眯着眼看着远处,问了一声什么,其他两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便在此时,从不同方向钻出了四根箭,箭破空而至,洞穿了四人的胸口,弩箭强大的力道与纯钢的箭,直接带动四个流寇后退,撞在了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树上的哨岗突然听到动静,看到如此一幕,刚张口嘴想要大喊,瞳孔骤然一凝,一道寒光飞至,弩箭从下颌穿入,穿透后头骨,直钉在身后的树干上,人死而立! (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七章侦察兵血的试炼 赵隼看着这一幕,对索靖更是敬佩万分。 连杀七人,虽然没有大的动静,但山石后的人依旧闻到了血腥味,感觉到了变故,索靖重新拉上弩,与赵隼等人一样站在一旁,看着石头后面露出了脑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强劲的箭,如此近的距离,直射穿了对方的头颅。 死人,终于惊动了流寇,索靖等人将强弩丢到地上,双手按在腰间,两柄匕首闪烁在手,飞跳至石头之后,四人对二十余人,完全压制。 索靖、赵隼等人的招式只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招招致命,匕首又是近战利器,刀剑根本施展不开来!舞动的匕首伴随着一道道血线,弥散出残暴的美感,一具具尸体倒地,只剩下生命最后的抽搐,至死都不知道敌人是谁。 向导在后面跟上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打哆嗦,四个人就轻松解决了三十人,这群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魔鬼?大明竟有如此强横的军士? 面对索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向导更是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收回弩箭,打理战场后,索靖没有停留,下令继续前进。 侦察兵以血的试炼,登上了战争的舞台。 第七百五十七章侦察兵血的试炼 /65/65076/19462917.html 第七百五十八章 反迁都,风潮涌(三更补) 二月底,朱允炆返回京师。 朱文奎委屈巴巴地大哭一场,原因是自己已经很久没睡好一次了,朱允炆答应朱文奎留在坤宁宫住上三天,不回东宫,这才破涕而笑。 马恩慧看着入宫的陈余,不由多看了朱允炆几眼,朱允炆笑着解释:“这是山西移民百姓的女儿,想要跟着朕学门手艺,赚点嫁妆,你看看如何安排。” “赚点嫁妆?仅此而已?” 马恩慧有些怀疑,虽说陈余容貌算不得上等,但毕竟有着农家的天然,那双忽闪的眼睛纯澈得厉害。 朱允炆认真地点了点头,眼下朝廷即将掀起惊涛骇浪,西北与辽东经略正在布局之中,千头万绪,哪里还有这些心思,有马恩慧,宁妃、贤妃、淑妃、伊真儿就已是足够。 陈余不懂礼仪,不知道该怎么给马恩慧行礼,直接跪在地上,紧张地不知道如何说话。 近三个月里,陈余总感觉生活变化的太快,快到如同直接坠入梦境,不敢大口喘息,生怕醒来之后一无所有。 事实上,如坠梦中的还不止陈余一个,陈木、崔娘也是如此,元旦时,朱允炆亮相北平,陈木与崔娘自然也去看了,当时看到朱允炆时,正错愕与惊讶,就看到了跟在一旁的陈余…… 事后,朱允炆还特意邀请了陈木一家人至北平布政使司,元宵节的时候,更是一起度过的,这让陈余欢喜与感激。 从寒冷中一路南下,抵达南京时已是天气转暖,百花盛开,陈余喜欢江南的气候,这里没有恼人的寒冷,不会冻得人手都裂开。 韩夏雨听说陈余是农家的女子,不由多了些亲切,央求马恩慧让陈余进入东宫与自己为伴,却被马恩慧直接拒绝,陈余只是来赚嫁妆的,之后还得回北平,去东宫怎么合适。 “后宫中诸多生意,总需要几个聪慧的管事,不妨历练历练她,日后也好管管北平的买卖。” 朱允炆见马恩慧拿不定主意,便主动提议。 马恩慧见朱允炆果是没有留在身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看向跪着的陈余,柔声道:“皇上的话你也听着了,你可愿意帮着后宫做些买卖?” 陈余没有犹豫,当即答应下来。 马恩慧示意侍女将陈余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农家女子纯善,好啊,莫要羞愧,太祖也是农家出身。既然你要为皇室办差,那就得学点本领,可识字?” “识一些字。” 陈余没有撒谎,自己两个弟弟学习的时候,她也跟着学了一些,加上记忆力不错,还背诵过一些文章。 “有基础就好,隐秀,将她暂且安排在坤宁宫,拿来一些账本,让她学习账本盘算。” 马恩慧安排道。 侍女笑着答应,带陈余下去。 马恩慧支走了朱文奎与韩夏雨等人,看着有些疲倦的朱允炆,叹道:“这次北巡,可真是长久,皇上一路舟车劳顿,臣妾已安排人备好了热水,沐浴之后好好休息吧。” 朱允炆拉着马恩慧的手,心头也满是感慨。 北巡自建文四年中秋开始,至建文五年二月底返京,历经半年之久,一桩桩事爆出,拖累着朱允炆的心神。盐政问题,灶户问题,船厂问题,吏治问题,干旱问题,市舶司问题,吃空额问题…… 任一桩问题单拿出来都不是小事。 可这些问题,在迁都问题面前都是小儿科,朱允炆需要好好睡一觉,等待迁都风潮的冲击。 朱允炆的预料没有错,在解缙、茹瑺等人返回京师之后,朱允炆想要迁都北平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朝廷官员中引起轩然大波,内阁大臣保持了无声的沉默,而在沉默的背后,则是默许与放纵。 在朱允炆刚回到京师第二日,就收到了三份奏折,除了用词不同,笔迹不同,字数不同之外,内容完全(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八章反迁都,风潮涌 相同,就四个字: 迁都,不行。 朱允炆打了个哈欠,直接将奏折丢到一旁,然后继续盯着西北舆图看,春暖花开,通往西北的混凝土工程正在大建之中,山西征调民力五万,陕西征调民力二十万,就连四川也征调了五万民力,合计三十万民力,投身于混凝土材料供应与修筑。 混凝土城关第一次出现在大明的领土之上,为了验证混凝土城关的坚固程度,陕西都司派人使用老式神机炮打了一天,然后给五军都督府发了一封声嘶力竭的文书: 这么好的东西,为啥现在才拿出来? 朱允炆翻看着一封奏折,眼神有些湿润,天佑达明啊,陕西咸阳发现了大型铁矿与石灰石矿,储量惊人,陕西布政使司已投入大量人力集中开采,并在铁矿石周围建立起冶铁高炉(高炉早在汉朝就出现),只是限于人力不足,希望朝廷调一批匠人赶赴陕西。 这个必须要批准。 朱允炆长舒一口气,制约西北混凝土道路修筑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材料供应跟不上,现在这个问题将会得到缓解,对西北战略与布局有着重大意义。 让朱允炆感到惊讶的是,宋晟的文书也送到了,内容竟然是索要混凝土材料的,他想要在戈壁滩上直接打造几座新城池,将大明的西北前线向哈密方向推进,还掩耳盗铃地起了个“西域商贸城”,让朱允炆一度怀疑宋晟是不是也穿越了一回…… 仔细看两封文书的时间,估计宋晟是在建造混凝土城开始之前就听到了消息,先一步写了文书,他毕竟待在京师不少时间,必然听闻过钢筋混凝土英烈碑的方案,见这玩意还可以造城,索性要朝廷要一点。 朱允炆已经没有力气支援宋晟了,西北混凝土工程、运粮工程、军需运送工程,牵涉不下六十万军民,这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宋晟远在嘉峪关,想支援太难太难。 考虑到不能不管宋晟,朱允炆搜肠刮肚,只答应派遣二十名找矿匠人前往西北,只要能找到石灰矿与铁矿,宋晟完全可以派军民开采。 石灰矿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应该不难找,至于铁矿,甘肃并不缺,其他铁矿记不住,但西北第一铁矿镜铁山还是记得的,位置就在嘉峪关附近…… 三月一日。 文武百官入奉天殿,一个个摩拳擦掌,清清嗓子,揉揉腮帮,准备集体反对迁都北平。 可左等,不见朱允炆,右等,还是不见朱允炆。 奇了怪了。 按理说,一号是大朝会的日子,朱允炆不会缺席。再说了,你都北巡半年了,好不容易回来,是不是也该临朝了? 就在众人疑惑,太阳偏向正午,有些饿肚子的时候,内侍终于跑来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皇上身体不适,今日由太子听朝……” 百官齐晕。 这算什么,我们是来找朱允炆反对迁都的,找朱文奎有个鬼用啊,他只是个孩子啊!这种事,他根本拿不定主意,也不可能拿主意。 众人憋了一肚子话,面对朱文奎却无法说出来,这种将嘴边的话憋回肚子的感受,不好受啊。 得,朱允炆你够狠,那也别怪我们文官了。 你不上朝是吧,但你总得看奏折吧,我们写奏折,一样反对! 估计是太过委屈了,一众官员回到家里,熬夜奋战,有些官员甚至写下了万言书,就为了反对迁都! 朱允炆终于感觉到了反对的声浪有多大,只一个晚上,就有多达四十封奏折递了上来,众口一词反对迁都,理由更是多种多样,从民生,产粮区,战略纵深,国力,大局等一一阐述,说得条理清晰,文笔飞扬,但仔细推敲,不乏张冠李戴,指桑骂槐之言。 这些奏折,朱允炆都看了,也没批复,直接命人转呈内阁,让内阁大臣来处置。 解缙、(本章未完!) 第七百五十八章反迁都,风潮涌 郁新、茹瑺与陈迪焦头烂额,四个人是反对迁都的,这点立场目前并没有改变,但户部尚书夏元吉不站在内阁这一边,让内阁大臣很是为难,缺乏户部鲜明的支持,很难反驳朱允炆的迁都想法,一旦朱允炆真搞一个辩论赛,凭着朱允炆多年谋划与布局,群臣很难找到破绽。 找不到破绽,到底该如何反对迁都?这让内阁大臣很是忧愁,解缙看着皇上丢过来的反对迁都的奏折,感觉眼前就是一个巨大的旋涡,而自己就站在旋涡的边缘。 对于这批奏折,如果内阁表示反对,那就是与群臣为敌,内阁必会被千夫所指。 可如果内阁表示赞同,那就是与朱允炆为敌,内阁必然会承压,到时候朱允炆问反对的理由时,大家该怎么接话?一个处置不当,很可能会摘帽子走人啊。 解缙沉思良久,认为反对迁都的风潮才刚刚开始,真正大的风浪还在后面,自己进退都会得罪人,捞不到好处,索性不进也不退得了。 谁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解缙偏偏就抛锚了…… “哎呀,腹痛!” 解缙想的是,投机虽然不怎么光荣,可跳坑也不明智啊。再说了,突发腹疾,纯属意外…… 第七百五十八章反迁都,风潮涌 /65/65076/19462918.html 第七百五十九章 詹事府茶局(一更) 解府。 内阁大臣解缙操劳过度,突发腹疾,只得修养在家。茹瑺、郁新看着躺在床上痛苦的解缙,不由紧皱眉头,这病症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太医兼医学院副院长郁震受朱允炆所托,至解府诊脉看疾,郁震抓着胡须摸了许久的脉象,看了看解缙几乎疼出眼泪的双眼,连连摇头。 陈迪见郁震摇头,对解缙哭了一嗓子:“大绅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行了呢……” 解缙恨不得起来问候陈迪一家人。 郁震起身,对茹瑺等人行礼个礼:“冷热交替,郁结于腹,需以药引之,徐徐温养,怕是需要一些时日方可痊愈。” 茹瑺松了一口气,安排人随郁震抓药,然后将哭丧状的陈迪给拉了起来,对面容痛苦的解缙说:“放心吧,好好修养。” 解缙忍着痛苦,汗珠流过额头:“那内阁之事就拜托几位了,可不敢大意,我等要,要反对……” 晕了。 反对啥你倒是说出来啊,剩下两个字不说出来直接晕倒合适吗? 茹瑺、郁新、陈迪走出解府,三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陈迪更是直接揭穿了解缙的把戏:“托病避祸,枉为人臣啊!” 茹瑺微皱眉头:“他痛得满头大汗,不像是伪装啊。” 郁新与陈迪白了一眼茹瑺,你穿着厚厚的衣服,盖着厚厚的棉被,还在床上来回翻滚折腾,你也满头大汗…… 郁新感叹:“不管如何,他是从风波中摘了出去,我们该怎么办?皇上让我们批复反对迁都的奏折,怎么批?” 陈迪与茹瑺脸有些凝重,与官员站在一起反对迁都,这是内阁的一致立场,可是不惹怒朱允炆,保住官位,也是大家的基本底线啊。 迁都是朱允炆提出来的,在北平城墙之上呼呼的寒风之中,一想起这一幕茹瑺心底就有些沉重,似乎朱允炆早就预料到了迁都风潮,选择迎风站立。 “无论如何,迁都劳民伤财,耗费国孥巨大,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应该与百官一起,明确反对迁都。” 陈迪严肃地说。 茹瑺、郁新微微点头,但问题是,如何处理奏折? 问题搁在那里,总需要解决。 朱允炆并没有等多久,内阁的处理结果就送到了武英殿,所有反对迁都的奏折,一字未批,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另外还附带了一份陈迪、茹瑺、郁新三阁臣联名奏疏: “望陛下听臣之声,怜国之民,勿劳天下,慎之慎之……” 朱允炆看着奏疏,冷笑一声,便不再理会。 接下来十几日,朱允炆托病没有上朝,太子朱文奎也没去奉天殿,群臣有事,只能通过奏折来发泄,因为朱允炆对反对迁都奏折的“冷处理”,激起了群臣的“热议论”,不少人“下班”之后竟然相约在一家,找个院子一起写反对迁都的奏折,看谁写得快,写得好。 反对迁都的风潮越来越大,消息逐渐从朝堂走向民间,京师百姓对迁都消息虽有些震惊,却远不如朝臣慌乱,多数人只当做谈资议论一二。 金陵及其周围的农夫不介意,该种地的还是种地,不会因为朱允炆搬了家,自己就不种地了,也不会因为迁都,自家庄稼就不长了,操那些心干嘛? 小商小贩也不在乎,反正自己的货物也卖不到宫廷里面去,买自己包子、混沌、肉和蔬菜的,大多还是京师人家,迁都之后,南京的百姓也需要吃饭不是,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匠人听闻朝廷想要迁都的消息,也不过是摆了摆手,该打铁的打铁,该打炉子的去打炉子,雕版的雕版,搞建筑的搞建筑,浑不在意。 农民,小商小贩,手艺人,匠人等等,这些人才是京师人家的主体,士人、富绅、官僚,只不过是京师人家中的“上层人”,在人数与占比上可远不如寻常百姓。 主体没有反对,士人、富绅、官僚却不能不反对迁都。 建文朝的士人中,多数是南方人,包括国子监监生,南方监生占比超出六成,这要真的迁都到北平,原本五六天能回老家的,以后还不得花近一个月才能回家? 这还是有运河之便,若回家的时候不巧赶在冬日,北面运河结了冰,走了不船,只能先走个一千余里的陆路,这回一趟家,没一个多月也回不去啊。 富绅反对,是因为迁都直接动摇了他们的利益,大家都在南京置办了诸多产业,这些产业大多数又是服务于士人与官僚的,一旦迁都,士人和官僚大搬家,自己这买卖还怎么做? 官僚反对,是因为大家都靠着吸血寄生在金陵城的,好不容易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利益网,商人依附,官商联姻,权钱交易,有事你说话,打招呼我办事,彼此都舒坦。 这要迁都,多少利益关系都会被扯断?没了这些利益关系,想要多娶老婆,多买首饰,就只能走贪污那一条路了。 可现在贪污管得严,能做到蓟州知府一手遮天、贪污满营的实在是少数,万一被御史给告发,万一被安全局给发现,万一被同僚给检举…… 再说了,大家在南京都已经形成了舒适圈,知道哪里有好吃的,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哪里花开最美,哪里酒酿最香纯,你这一迁都,大家就需要从舒适圈里跳出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多不自在。 出于利益种种,官僚们极力反对朱允炆的迁都想法,反对之声充塞朝堂,然而就是在这一片反对之声中,也有人保持着高度的清醒与理性。 东宫,詹事府。 因为太子朱文奎被朱允炆留在了后宫中,詹事府显得清闲多了,没事干的少詹事姚广孝正打算盘珠念佛,刚坐在蒲团上,就收到了杨荣等人的茶会邀请。 长亭,春醉。 杨荣、胡濙、杨溥、金幼孜对走来的姚广孝行礼,依次落座。 姚广孝面目慈祥,含笑看着杨荣洗茶、分茶,端起茶杯闻香,不由问道:“这是福建建宁的探春茶吧?” 杨荣点头,赞叹:“师父果是见识不凡。” 胡濙在一旁打趣:“这点茶还是我们省出来的,可不敢说出去。” 姚广孝等人笑了起来。 茶叶的来历姚广孝是清楚的,作为贡茶,寻常官员是很难喝到的,但今年因为朱允炆北巡的缘故,东宫太子承担了许多事宜,自然难免需要拿出点贡品赏赐下去,赏赐一斤茶叶,去库藏领取的时候,往往会多给一些,而这部分多给的,则会被截留下来。 几人笑谈,说了一圈,杨溥突然换了话题:“不久之前,内阁差人传了话,说明日皇上临朝,师傅认为我们可需要上朝?” 姚广孝、杨溥等人虽然是詹事府的人,负责太子事宜,但身上还兼着其他职务,比如姚广孝还是工部侍郎,杨荣还是兵部主事,胡濙也担任着宣传司郎中等,有事的时候,自然会去上朝,如果没事的话,是可以不上朝的,不像是六部等一些重臣,有事没事都得去站着。 姚广孝深深看了看杨溥,他的话虽然简单,但背后隐藏的问题却不简单,朝廷内外都在议论迁都之事,反对声自然也传入到了詹事府官员的耳中,明日皇上临朝,朝堂之上必然会热闹非凡,争吵一片,按理说,如此热闹的一场戏,不去看看实在是有些亏。 可问题是,朱允炆的眼睛有些尖,哪怕是站在朝臣队伍后面,也可能会被朱允炆发现,万一朱允炆点了名,问一句:“姚广孝,你怎么看到迁都一事……” 到时候无论姚广孝是赞同还是反对迁都,都会有麻烦,这就是个坑,大大的坑。 “这事,不好办啊。” 姚广孝很是犹豫。 杨荣、杨溥等人也有些为难,朱允炆北巡大半年回来,第一次临朝,无论出于什么考虑,大家都应该去上朝,哪怕就为了看一眼朱允炆,露个脸,表达下我们是关心皇上的。可现在朝堂上有一个大坑,去了就面临着跳进去的风险…… 金幼孜尝了尝茶汤,似乎有些苦,皱着眉头说:“皇上临朝,我们久不曾见,恰詹事府无事,我们不上朝怕是不合适吧。” 杨荣看了一眼金幼孜,赞同道:“我也是如此思虑。” 姚广孝盘动佛珠,喟然:“上朝容易,避开风波难啊。” 杨荣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逆风还是顺风,在于我们!” “你的意思是?” 姚广孝收敛了笑。 杨荣端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豪情地说:“迁都到底是利国利民,还是误国之举?我们自己心中要有个底。若有利国家,自当为君分忧,倾力支持!若有害于民,也应不避生死,傲骨铮铮!” 姚广孝、胡濙、杨溥等人深深看着杨荣,此人气魄非凡! “好!” 姚广孝等人拍手称赞。 胡濙也被杨荣几句话带得热血沸腾,当即说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避讳了,迁都一事,我赞同!” /65/65076/19466504.html 第七百六十章 詹事府的远见(二更) 胡濙直接亮出了自己的态度,看似毫无城府,实则不然,毕竟在座的都是詹事府的同志,并没有外人,大家在一起议国事,争得面红耳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姚广孝如老僧入定,没有表态。 迁都的事在朝廷中发酵十几天,詹事府的官员早就听到了消息,能隐忍到现在才拿出来公开讨论,已经说明各自在心中有了计较,只剩下公开讨论与主张表达。 金幼孜见胡濙刚毅果决,不由皱眉问:“为何?” 胡濙点了点桌子,示意茶空了,然后说:“若搁在以往,我定会反对迁都,可自从去了山西,尤其是在大同关外见识了蒙古骑兵,便越认为迁都是一件幸事。” 杨溥起身倒茶,附和道:“这里有我的功劳……” 胡濙白了一眼杨溥,当年就是他忽悠自己去找马哈木的,自己差点死在了关外,他还好意思说功劳:“诸位,蒙古骑兵彪横难挡,战力强大,绝非虚言。在马哈木游于大同之外时,武定侯宿在城墙之上,日夜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 “纵览四方,北面的鞑靼、瓦剌乃是我大明长久之敌,非十年、五十年能解。我朝若想要长治久安,必先防备北元骑兵。我朝当下休养生息,瓦剌虽有内斗,却也越发团结,鞑靼更是环控中部草原,边衅与战争迟早会发生,迁都北平,是控制边塞,稳住边疆必要之举。” 金幼孜皱眉反驳:“太祖定都南京,不也一样打得鞑子北窜?” 胡濙摆了摆手:“不然,太祖北伐,哪一次不调动大批百姓随军出征?你只见太祖北伐取胜,却不见为保障北伐付出多少代价!当年军粮供应线如此遥远,朝廷每向前线运输一石粮食,仅仅是路途之上,就要耗费过半粮食,损失过大,若以北平为起点向前线输运粮食,至少可节省三成粮食!” 杨荣、杨溥点了点头,长线运输的损耗是很大的,以至于成为了影响洪武北伐胜负的重要因素。 比如明太祖时期的第二次北伐,徐达因为轻敌冒进,中路军遭遇惨败,西路军的冯胜、傅友德大胜而归,但东路军的李文忠几次战斗下来,也没有讨到好处,后来就是因为后勤跟不上,不得不班师。 洪武时期的几次北伐,朝廷最多供养军力只有二十万,这并非是因为大明经济支撑不起来更多军队北伐,而是因为后勤线太长,从南京到前线都两三千里路了,如此漫长的后勤线,能支撑起二十万,已经是当时大明朝的极限了。 杨荣赞同胡濙的观点,直言:“从国之存亡来说,迁都北平是正确的。眼下大运河即将全线贯通,北平移民也已扎根,日后北伐也好,支援边防重镇也好,都有足够的民力。若继续留在南京,一旦北方有军情,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 金幼孜眉头紧锁,反对道:“你们只说边防,不讲民生吗?自建文元年起,各类土木工程从未停歇,若再营造北平城,没数十万民力根本不可行,如此耗费民力,当真有利于国家吗?” 姚广孝清了清嗓子,对金幼孜说:“你说得没错,自建文皇帝登基以来,大兴土木,几无停歇时。可你的想法终还是有些想当然,英烈碑、报恩寺眼下正在营造之中,何不亲自去看看民工与匠人,他们的生活如何?若不想去报恩寺,也可以去察访修筑混凝土道路的民工与家人,去问问他们,愿意继续修路,还是去种田?” 金幼孜有些惊讶地看着姚广孝,反问:“难不成他们还想服劳役而不愿去种田地?” 姚广孝呵呵笑了笑:“若我是百姓,也心甘情愿去做匠人或民工。” 金幼孜露出了迷茫之色,在他的印象中,大兴土木的背后,就是如同青州一样,无数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还要挨鞭子,很可能会因为疲惫,饥寒交迫而死。翻开史书,多少百姓造反,就是因大兴土木,民不聊生而发动的,怎么到了姚广孝嘴里,大明百姓反而还乐于投身于“土木”之事了? 杨溥拍了拍金幼孜的肩膀,笑着说:“你应该少看些文章,多出去走走。当今土木之事,可与劳民伤财无关,你要知道,建文四年,户部在混凝土道路中投入足有二百四十万两,如此手笔,大部分都流入了民工与匠人手中,人家辛苦干一年,存余可不比你领的俸禄低啊。” 金幼孜深吸了一口气,二百四十万两财政投入混凝土道路,户部竟有如此多的钱财? 胡濙若有所思地说:“不知你们可听闻没有,皇上于北平提出迁都北平的想法时,户部尚书夏元吉并没有直接反对。” 姚广孝止住了盘珠的手,道:“经过洪武三十一年的休养生息,特别是建文朝四年新政,修改税制,户部财政较之洪武朝时期充盈许多。这几年来,朝廷即有大型工程,又有用兵安南之事,可户部却从未真正露出难色。营造北平城耗费国孥怕是巨大,也绝非一日之功,夏尚书没有反对,怕是有底气的。” 杨荣、杨溥、胡濙连连点头,这几年户部有钱,这是朝廷公认的事,户部不反对迁都,其潜台词就是说: 户部能拿出钱来。 杨荣续茶:“户部的态度摆明了是不反对迁都,可朝廷中诸多大臣为了个人利益,纷纷反对,竟无一人敢上书支持皇上迁都,今日论后,我想作这第一人……” “加我一个!” 胡濙当即说。 杨溥滋了滋茶水,笑道:“如此之事,不应少了我的名字。” 姚广孝见几人表明了立场,不由点了点头:“迁都虽有诸多难处,但此举利天下,既如此,我当具名。” 至此,只有金幼孜没有表态,众人将目光看了过去。 金幼孜沉思权衡,虽然杨荣等人支持迁都,但其中真的没有风险吗?一旦上书支持朱允炆,就意味着站在了群臣的对立面,很容易被人记仇的,尤其是现在内阁的态度是反对迁都…… 不过话说过来,怕什么呢?自己是詹事府的官员,是太子的人,朝臣再怎么厉害,也很难将手伸到詹事府,何况自己支持的太子他爹。 “我也支持迁都。” 金幼孜思虑再三,下定决心。 中山王府。 徐辉祖一脸凝重地看着徐膺绪,叮嘱道:“你今晚上就写出奏折,明日一上朝就递上去。” 徐膺绪有些不情愿,担忧地说:“大哥,现在满朝反对迁都之声,我们站出来支持迁都,会不会惹来麻烦?要知道那帮文人骂起人来可凶了。” “怎么,你怕他们?” 徐辉祖怒目。 徐膺绪不干了,挺着胸膛:“我会怕他们?这不是怕给大哥惹麻烦。清江造船厂牵涉到中军都督府,这些事虽然被皇上压了下去,可文臣也是知晓的,已经借此弹劾大哥几次,若我们再与其为敌,谁知道他们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徐辉祖冷笑一声:“清江造船厂的事已经结束了,皇上亲自处理的,再有官员用这件事弹劾我也无济于事。再说了,现在满朝反对迁都之声,我们站出来支持皇上,不正显得弥足珍贵?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 徐膺绪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好,那就听大哥的。” 京军是不会反对迁都的,毕竟无论迁到哪里,皇上肯定是需要带走京军的,连同京军的家眷也会安置妥当,这是必然的事。迁都不会少军士一文饷银,有什么反对可言?再说了,军队就是要听指挥,听皇上的命令,皇上想迁都,武将就应该支持,迟迟不表态是不行的,偷偷写奏折也是不合适的,要表态就应该在朝会上,公开说出来。 翌日,奉天殿外。 解缙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来了,看到文武官员竟超出了三百,也不免担忧朝廷风波。文臣交头接耳,蓄势待发,武将瞻前顾后,交流频频。 大殿门开,官员伴随礼乐入殿。 朱允炆临朝,坐在宝座之上,对行礼的大臣虚抬右手,喊了一声:“众爱卿,平身。” 百官谢恩,朝堂肃静。 朱允炆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几分笑意说:“朕北巡归来,身体不适,休养了几日,就有官员说朕懈怠朝政了,呵呵,说出这样话的官员不妨沿着朕走过的路走一遭试试,四千余里的路途,足够去一趟甘肃了吧。” 百官凛然。 甘肃…… 那不是流放的地方吗? 皇上这是在示威与威胁吗? 朱允炆没有再旁顾其他,而是直入主题:“朕于北平提出迁都北平的设想,返回京师后,连日来收到反对迁都奏折不下二百封,甚至有些官员三日上了五封奏折,这一片为国赤子之心,当真是炽热啊。监察御史孙荣,在不在啊?” 后排中孙荣见点了名,连忙出班下跪:“臣在!” 内侍将托盘送至朱允炆面前,朱允炆拿起最上面的奏折,翻开看了一眼,念道:“穷极民力,享一人楼阁之盛。竭渊之鱼,成万民仓廪之枯,文笔不错啊……” /65/65076/19466505.html 第七百六十一章 迁都风波乱(三更补) 御史孙荣有些不安,朱允炆夸人的语气不对啊。 朱允炆将孙荣的奏折放了下来,看向孙荣,平静地说:“孙御史反对迁都,奏折写得不错,朕很欣赏,如此人才,当一监察御史多少有些屈才了,不妨调任户部当一主事,吏部尚书,如何?” 此言一出,百官错愕。 解缙不知道朱允炆想要干嘛,郁新与茹瑺紧锁眉头,陈迪隐隐不安。吏部尚书蹇义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出班同意:“臣遵旨。” 朱允炆又拿出了一份奏折,喊道:“吏部给事中杨如海,这篇反对迁都的奏折写得也是不错,文笔飞扬,笔力深厚,不妨升入国子监,担任司业一职。” 杨如海惊喜莫名,连忙谢恩。 朱允炆的举动让群臣很不适应,原本是想反扑闹事,反对迁都的,可现在朱允炆竟然如此肯定反对迁都的奏折,还给这些人升了官,这算什么,莫不是皇上放弃了迁都的念头? 这一步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杨士奇、夏元吉、杨荣、姚广孝等人都摸不着头脑,原本想要递折子的徐膺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给徐辉祖几个眼神,可徐辉祖也没回头看一眼。 只短短一刻钟,朱允炆就提拔了三十名官员,然后失了耐性,指了指托盘里的一堆奏折:“没念到名字的,统统官升二级。” “谢主隆恩。” 一群人出班,欢喜连连。 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头,直接跳过了迁都之事,询问礼部:“郑和带来的使臣可都安好?” 黄观从茫然状态走出来,出班:“回皇上,郑和西航远至天方,带来多国使臣,在了会同馆中,生活起居俱佳,已熟习宫廷礼仪,随时可入朝觐见。” 朱允炆颔首:“那就安排他们明日入朝吧。” “遵旨。” 黄观退回。 朱允炆看向工部尚书郑赐:“接宋礼文书,会通河疏浚将于四月中旬提前完工,朕希望工部可派人再行勘验,确保河堤、水柜、闸口等无虞。” 郑赐走出,肃然道:“臣请旨亲往山东等地,验收河道。” 朱允炆欣然同意,看向解缙、茹瑺等人:“京杭大运河贯通南北,事关国运,内阁是不是出一人前往主持礼仪,以示朝廷重视?” 解缙、茹瑺与郁新同时扭头看向陈迪,陈迪郁闷了,很不想去,但没办法,其他三位都跟着北巡去了,跑了大半年才回来,让他们再去一趟也不合适。 “臣愿往。” 陈迪很是无奈,离开京师,意味着短时间内无法影响朝政,朝廷内有什么情况,自己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发声。 朱允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户部尚书夏元吉说:“宋晟传来消息,帖木儿正在筹备东征事宜,我们也不能大意,混凝土道路必须要抓紧,最好是多头并进,钱粮方面,还需要户部多多用心。” 夏元吉保证:“户部定不会短缺西北钱粮,只不过那里民工虽多,匠人却有些不足。” 朱允炆含笑道:“这件事朕已安排工部准备了,不久之后会有三批匠人前往西北。” 夏元吉见朱允炆已有所安排,便不再多说。 解缙看着朱允炆有条不紊地安排相应事宜,心头满是疑惑,以自己对朱允炆的了解,他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轻易罢手的君主,哪怕是有诸多困难,也会想办法克服困难,而不是放弃打算。 迁都如此重大的事,他筹谋与准备了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徐辉祖也是一脑袋浆糊,抽空还给徐膺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今天上书支持迁都,其他武将见状,也收敛不言。 姚广孝、杨荣等人保持了沉默,既然今天不是个好时候,那就改天。 杨士奇深深看着朱允炆,他嘴角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是一如既往的坚毅与笃定,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自己几年的布局的。 那他又为什么提拔反对迁都的官员,释放这个信号,不就是告诉百官,这些人上书说得对,我不迁都了。 诡异的安排! 朱允炆结束了朝会,整个朝会中并没有一次争吵,文武百官事前准备好的奏折都没递出去,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被塞了回去。 翌日,朱允炆接见了郑和带来的使臣,设宴三日,悉心招待,给足了这些使臣面子,并安排礼部官员带使臣至京师周围游览大明山河,好好游玩,约定秋日时,启程返回。 陈迪离开了京师,郑赐也走了,朝堂似乎平静了下来。 但很快,一股暗流就涌出了水面,激振起水花。 户部主事孙荣,巡查南直隶时勾结地方官府,收受贿赂,知情不报,致使贪腐横行,百姓不安,责令,免职,发刑部按律处置。 国子监司业杨如海,接受商人贿赂,擅自安插人员进入国子监,且在吏部时贪污,干预考评。 案件一起一起得暴了出来,全都是证据确凿。 解缙、茹瑺、郁新看着一封封文书,手止不住地颤抖,偶尔冒出来一两个官员有问题很正常,突然之间集中冒出来如此多的官员有问题,那实在是不太正常,更不正常的是,这些出问题的官员,竟都是写了反对迁都奏折,被朱允炆升官的人! 连升两级啊,这个提拔的跨度很大,至少可以让这些底层官员少奋斗七八年,一朝得势,难免得意洋洋,举止失态,失了警惕与初心,加上有些人之前底子就不干净,安全局深入一查,以前无伤大雅的事,现在就要命了。 甚至有官员因为写信给地方知县,让其关照关照自己老家,结果被安全局翻了出来,一个结党地方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至四月十日,反对迁都,并被朱允炆连升二级的一百余官员,竟因种种原因被贬官、免职、下狱多达五十七人,剩下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之前反对迁都,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现在好了,虽然获得了短暂的更大利益,但显然代价是巨大的,很可能要付出自己后半生的官途啊。 就在朝廷风波不断的时候,詹事府少詹事姚广孝、左春坊大学士杨荣,左春坊左中允胡濙,右春坊大学士杨溥、右春坊左中允金幼孜同一日上书,旗帜鲜明地支持迁都北平。 姚广孝奏云: 南京龙脉日衰,不可久都,北平龙气日盛,宜迁都。 杨荣奏云: 北平为都,远胜南京。其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 胡濙奏云: 太祖欲迁都,然忧民力,时机不熟。陛下革制,国力大增,迁都正当其时。况今漕运将通,储蓄充溢,军民一心,当择日营造新都,以成国家悠久之计! 杨溥奏云: 上顺天心,下从民望,当都北平,天下幸甚…… 金幼孜…… 一时之间,激起浪花无数。 但在此时,反对迁都的声音却弱了许多,尤其是给事中、监察御史等,竟收敛了起来,只有十几个官员跳出来反对迁都。 御史们不是不想反对,而是担心反对的下场。 反对迁都的,大多数都是是因为迁都触动了自己的利益,既然有利益在京师,就难免有些不干净,别看人家是七品御史,手中权利可不小,巴结他们的人并不再少数,被人巴结多了,手里总会多点东西,比如银两,比如宝钞,比如田契…… 现在一个个官员出问题,着实令人胆战心惊,昨天还在一起喝酒,今天人家就去刑部喝茶了,谁都知道刑部抠门,茶难喝的很。 不想去喝茶,就得管住嘴巴,万一说错了话,被安全局盯上…… 趁着文官反弹声音微弱,徐膺绪上了奏疏,支持迁都!徐膺绪上书,带动了武勋上书,就连在家里遛鸟的曹国公李景隆也写了一篇奏折,力荐朱允炆营造北平城,早日迁都。 一时之间,支持迁都的声音充斥着朝堂,虽然依旧有不少文臣言辞凿凿,反对迁都,但很快就被武勋与一些文臣的口水给淹没。 局势发展之快,让解缙、茹瑺与郁新咂舌。 遇到这情况,解缙直接回家养病去了,不作表态。茹瑺、郁新苦苦支撑,不断安排官员上书反对迁都,甚至在朝堂之上,公开对辩了几场,浑如大妈主宰的菜市场。 不同的是,菜市场大妈吵架结束之后,剩下一地鸡毛和菜叶子,官员吵架结束之后,剩下的是官帽、笏板、腰带…… 朱允炆很纳闷,吵个架你解腰带是干嘛的。 就在朝廷内部吵得不可开胶时,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终于带来了朱允炆想要的潮州人,总计有五人,之后接连三日,朱允炆天不亮就传唤一些人秘密入宫,直至深夜才让其离开,除了安全局少数的高层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三日里朱允炆见到了什么人,安排是什么。 夜半,神乐观。 真人张宇初看着辞别的宁王朱权,拿出了一柄桃木剑,送给朱权:“此剑可破邪魔,定风波。” 朱权谢过张真人,走出道观,对走出暗处的庞焕笑了笑:“大明鼎鼎的血手阎罗,竟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呵呵,不错,不错。” 庞焕耸了耸肩,指了指山下灯火中的马车:“王爷,一切都准备妥当。” 朱权踏石阶而下,目光中透着自信,轻声低语:“既如此,那就再手谈一局吧。” wap. /65/65076/19466506.html 第七百六十二章 商人的预判(一更) 京师,沈家。 孙掌柜与杨掌柜急得团团转,看着镇定自若,平淡风云的沈一元,不由地更是忧愁。 杨掌柜忍不住,再次说道:“大当家的,迁都对我们徽商大不利啊。朝廷一旦迁都,我们多少买卖都要遭殃,较之往年,至少也折损三成利。” 孙掌柜连连点头,在一旁附和:“咱家买卖大,又多在京师,苏州,杭州,扬州等地,这才多了个洪江,哪个生意不是在南方?倚仗京师,士绅众多,才撑得起如此多店铺。若朝廷迁都北去,铺子怕也难是经营,少不得关了门,伙计也得回家啊。” 沈一元不急不缓地喝着茶,润娘也不说话,见茶杯空了就续茶。就在孙掌柜、杨掌柜不知所措的时候,吴管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沈一元的长子沈修德。 一些富绅花钱让孩子进入国子监,却只学会了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而沈修德却牢记沈一元的嘱托,结交朋友,待人以诚,钻研学问与商术。 十八岁的沈修德风华正茂,气度不凡,温润如玉,见沈一元投来问询的目光,便开口道:“父亲,打听到了,詹事府的官员集体上书支持迁都,五军都督府一众武勋也纷纷上书支持迁都。解阁托病在家,内阁与六部并没有表态,但文官中反对迁都的声音依旧不小。” 国子监监生中,一部分是官员之子,只要用点心思,打听下朝堂风波并不算难事,虽说这种打探无法得到机密情报,也无法得知朝堂上的斗争细节,但打探到谁秉持的态度,还是没问题的。 沈一元沉思良久,又喝了一杯茶,才一脸凝重地说:“我们要准备将生意北迁了。” “这……” 润娘有些不舍,若生意北迁,沈一元与自己这一大家人也免不得北迁,到时候距离徽州婺源老家就太远了。 孙掌柜不解:“东家的意思是,朝廷一定会迁都?” 沈一元严肃地说:“建文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还不了解?迁都是他提出来的,自然会推动到底。眼下京杭大运河即将贯通南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可是朝臣反对……” 杨掌柜急忙说。 沈一元站起身来,踱步思忖一番,看向沈修德,问:“杨祭酒是什么态度?” 沈修德有些意外,不知道沈一元怎么突然问起杨士奇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杨祭酒并没有卷入其中,即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沈一元呵了一声:“迁都这等大事,不反对就是支持,没有人能置身于外。如此说来,杨士奇也是赞同迁都之人,只不过碍于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不便于公开上书。大势已成,提前准备吧,将沈家的买卖抽出三成迁移至淮安、徐州、临清、天津、通州与北平吧。” 杨掌柜与孙掌柜深吸了一口气,三成买卖,这是伤筋动骨的迁移啊。 润娘面露难色,问:“就没有其他的转机吗?毕竟内阁与六部没有表态,文臣反对……” 沈一元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解缙托病,杨士奇沉默,夏元吉没有意见,而最让人在意的,就是詹事府的集体支持。” “詹事府的官员只是小人物吧……” 杨掌柜说道。 从官位上来看,杨荣、胡濙等人在詹事府也就是五品、六品的品阶,在高官云集的京师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但沈一元却极度重视,严肃地说:“莫要小看了詹事府的官员,建文朝至今已是五年,五年中,建文皇帝启用了多少卓越的新人?解缙,杨士奇,姚广孝,这些人物且不说,就说杨荣,胡濙,杨溥,哪一个是简单之辈?金幼孜虽寂寂无名,但也是建文朝的第一个科举探花。” “皇上将这些人安置在太子身边,其用意并非只是辅佐太子那么简单,毕竟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年幼,十年内太子无法临朝,而十年内,詹事府的这些官员必然会进入朝堂担任要职!有他们配合建文皇帝,迁都又怎么会不成功?” 润娘听沈一元如此解释,便也知事已不可变改,便不再多说什么。杨掌柜与孙掌柜只好点头,准备迁移生意之事。 太平桥,常家宅院。 常百业坐在桌案后,审视着舆图,一旁的侯浅浅用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徐州,说:“这里太重要了,我们之前的准备多少有些不足。” “确实如此,之前我们只准备了京杭大运河的买卖,可没准备迁都的买卖。一旦朝廷真的决定迁都,那大运河沿线中,徐州作为居中之地,必会大兴,派十二叔去一趟吧,最好是与徐州知府潘伯庸商议清楚,买下几座大型仓库。”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 侯浅浅微微点头,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腹:“临清、通州、北平,都是不可忽视的。好在我们趁着山西移民,在这些地方安置了不少买卖,眼下移民生活渐好,取利也增加不少。” 常百业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别人以为迁都不利,但晋商可不这样认为,朝廷若真是迁都北平,对于山西为基地的晋商反而是一大利好,毕竟从山西到北平距离更近,再说了,北平周围可是有几十万山西百姓,晋商在那里立足也更容易一些。 “大管事,常晋常掌柜来了。” 管家通报。 常百业与侯浅浅对视了一眼,让人快请。 常晋走入房中,见过礼之后便开口道:“沈家有了动静,伙计打探得知,沈家将向北迁移一部分买卖。” 侯浅浅咯咯笑道:“这沈一元果然是不简单,在朝局尚不明朗之前,竟开始了动作,看来这聪明的商人,不止夫君一个。” 常百业啧啧两声:“沈一元如此安排,怕也是看穿了朝局。” 侯浅浅有些感慨:“商人的嗅觉可比朝臣要敏锐的多。” 常百业摇头,并不认可侯浅浅的话:“不是商人的嗅觉比朝臣敏锐,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早就看明白了,只不过他们不得不反对罢了。” “为何?” 侯浅浅有些疑惑。 常百业拿出一枚铜钱,手指弹起,伸手从半空中抓住铜钱:“朝堂上官员的争执与反对,可不是争的正反,而是铜钱本身。” 一切都是利益! 支持是利益,反对是利益,沉默也是利益。 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利益,也终究落在利益之上。 “大管事,不好了。” 管家跑了过来,递来一份文书。 常百业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忙拿起文书看去,顿时如五雷轰顶,面色苍白:“这,这,曹叔糊涂啊!” 侯浅浅微蹙眉头,接过文书看了看,也不由地吃了一惊:“曹叔怎么会办出这种事?这不是授朝廷以柄!” 常晋看清文书上的字: 曹有山、周大匠、梁文星等一干商人,出入辽王、珉王、代王府,游说三王反对迁都! 常晋擦了擦冷汗,这群人到底是不是疯了,朝廷的事他们也敢直接参与其中? 常百业擦了擦冷汗,咬牙说道:“曹叔在英烈商会中挂了名,前段时间工部问询京杭大运河相关事宜,他更是出尽风头,认为这是晋商走上朝廷的大好机会,与工部侍郎黄福走得很近,又巴结三王,眼下刚将诸多买卖与生意迁至京师,他自然是不想朝廷迁都!” 侯浅浅跺了跺脚,心急如焚:“他不想迁都?他这是找死啊!往日的聪明人,怎么就犯了如此大错!” 曹有山想怎么死,侯浅浅并不担心,但问题是曹有山是八大晋商之一,与常家、侯家关系非常,更是晋商商会的重要人物,他出了问题,必然会牵连到晋商商会,波及到所有晋商! 常晋也不敢想象,一介商人,现在竟想要妄图影响国策,还去三王府邸游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商人你就好好经商,朝廷的事是你能参与的吗? 自己一个小小的掌柜都清楚这个道理,他作为大晋商,竟然不懂? 常百业走了几步,又烦躁地走了回来:“晋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最重要的是拦住他们,让他们即刻收手!” 侯浅浅忧愁地看着常百业:“收手?还能收得住吗?我们的伙计都能发现,朝廷安全局发现不了?御史发现不了?这事一旦捅到朝廷中,几年新商之策都将化为乌有,我们商人也必会回到洪武朝啊!” 常百业面色中带着挣扎,侯浅浅说得是有道理的,朝廷松绑商人,是希望商人好好办事,做买卖,调运物资的,而不是培植出商人力量来影响朝廷决策的! 想要影响朝廷决策,必须在朝廷中有自己的人,可三王不是自己的人啊,他们姓朱,是朱允炆的人! “该死!” 常百业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 若朝廷以此为借口,勒紧商人脖子上的绳索,那晋商还有得玩吗?就说八大晋商,失去了出关权,生意还怎么做?失去了山西的矿产权,还怎么活? wap. /65/65076/19468967.html 第七百六十三章 商人干政(二更) 看着着急的常百业,侯浅浅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周大匠、梁文星也参与其中。” 常百业不再踱步,慌乱的眼神变得安定下来。 对啊,参与游说三王的可不止是晋商曹有山,还有徽商周大匠,浙商梁文星。 天塌了,不是个高的人扛,是所有人抗。徽商与浙商不想被朝廷一棍子打回洪武时代,就应该和晋商一起想办法才对。 沈家。 沈一元也听闻到了这个消息,心态却比常百业好许多。 说到底,周大匠与沈一元都只是徽商,两家只有合作关系,并没有形成一个整体,有着一定的安全距离,周大匠就是掉河里淹死了,也轮不到沈一元哭丧。不像是曹有山,他是八大晋商之一,又是晋商商会的高层,真要被拉到菜市口咔嚓了,常百业还得负责收尸。 但周大匠毕竟是徽商中的代表性人物,他的举动很容易被朝廷与外界视为徽商集体的行动,继而牵连到所有徽商,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 沈一元严肃地看着有些疑惑的沈修德,说:“周大匠只是匠人出身,缺乏远见与危机,他崛起于徽商,靠的不是真正的本领,而是朝廷开放大海的契机。此番卷入迁都之事,怕是担心朝廷迁都北平,南洋贸易会因此为停顿,他家的船生意做不起来。” “你要记住了,做生意也好,做学问也好,首先要先做一个有头脑的人,要有看穿问题的智慧,看远一点的目光,切不可贪恋眼前,失了分寸,更不能因利益进退失据,需权衡大势,顺势而为,方可昌盛。周大匠造船,就自以为能逆水行舟,可他忘了,他身上可没插着桅杆,也没有风帆!” 沈修德认真地倾听,并牢牢记在心中,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父亲,此事我们怕不能置身事外,可还有补救之法?” 沈一元沉吟许久,摇了摇头:“难!” 润娘眼神一亮,连忙说:“夫君说的是难,不是说没有办法?” 沈一元目光中有些阴翳,忧伤地说:“之前朝廷准许商人参与到大运河管理提议,这是洪武朝绝不敢想象之事,可见建文皇帝是有心提升商人地位,大力发展商业的。这才多久,大运河尚未贯通,商人就翘起了尾巴,朝臣中有不少人是瞧不起商贾的,这次怕会有大风波,商人不付出点代价,怕是无法自全。” 润娘埋怨着咒骂:“他们惹了麻烦,让所有商人倒霉,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沈一元叹息,报应之说也不过是过过嘴瘾。 “母亲,给父亲准备一把伞吧。” 沈修德看了看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变得阴郁许多。 沈一元赞赏地看了一眼沈修德,接过润娘递过来的油纸伞,对孙掌柜说:“你也去准备下吧,请帖应该马上就到。” 孙掌柜敬佩沈一元,他说得没错,常百业的请帖真的送到了沈家。 阳春酒楼。 常百业设盛宴,亲至酒楼门外迎接沈一元。 看着正值壮年,沉稳自信,还略带简朴的沈一元,常百业不由地暗暗吃惊,早就听闻徽商富贵者多,而奢靡者少,甚至有传言,沈一元返回徽州婺源时,竟连牛车都不雇,直接带着老婆孩子走路回去的。 沈一元也打量着常百业,虽说两人曾有过几面之缘,但都因为距离远或场合不合适,并没有结识,仔细看常百业,此人很是年轻,不到而立之年,却已是名声赫赫,操持晋商中常、候两家买卖,把控晋商商会会长,还曾做下买断安南财富的惊天之举,是个厉害人物。 “常会长,久仰久仰。” 沈一元没有半点架子。 常百业连称不敢:“沈叔,可不敢如此。” 论辈分,沈一元与常千里一个辈,两人又曾有过一些交集,常百业称其为叔也是情理之中。 沈一元与常百业客气几句,常百业拉着沈一元的手,热情地请到了酒楼雅间,落座之后,酒菜满香。 常百业没有绕弯子,直奔主题:“相信沈叔也听闻到消息,晋商中曹有山、徽商中周大匠、浙商中梁文星,游说三王反对迁都。迁都国事,我等商人议论两句也是无妨,但千不该,万不该以商人之身去游说三王,卷干预朝廷决策。他们三人如此作为,商人这几年来努力获得的朝廷官员好感怕会荡然无存,甚至还会有祸事发生……” 沈一元连连点头,常百业能坐在如此高的位置上,确实有他的本事,看得透彻,也察觉到了危机。 常百业喟然叹息:“这事虽是三人所为,但事关所有商贾。一旦天威雷霆,商贾重回洪武,晋商没了关外买卖,徽商没了南洋贸易,浙商没了买卖之便利,日后如何养活一大家子。事很棘手,今日请沈叔前来,便是希望寻个解决之策。” 沈一元明白常百业的心思,沉思一番,只反问了句:“你认为如何是好?” 常百业郁闷,自己如果知晓该怎么做,还用得着请你吃饭…… “侄儿不知如何是好,这才邀沈叔而来。” 常百业透着几分无奈。 沈一元见常百业神态并不似作伪,又闲聊了一盏茶,方说出了自己的解决之法:“安全局环控京师,御史又盯着在京藩王,商贾干预朝政之事遮怕是遮不住了,上达天听应是难免之事。眼下能帮我们的,只有一个人。” “谁?” 常百业急忙问。 “燕王!” 沈一元说出了答案。 常百业深吸一口气,燕王朱棣,他怎么可能会帮商人,商人与燕王府可没什么关系,突然有事上门,人家也未必理睬啊。再说了,燕王怎么能解决如此棘手问题? 沈一元解释道:“归根到底,曹、周、梁去三王府邸,是商贾试图干预朝政,触犯朝廷底线。可若三王站出来为三人作证,没有游说反对迁都之事,事情就能够转圜。” 常百业终于转过来这个弯,三王改了口风,那曹、周、梁三人就没了风险,而能让三王改口风的人,除了建文帝之外,怕只有藩王之首的燕王朱棣了。 虽说晋商、徽商等没和朱棣打过交道,也没拜过码头,却可以通过一个人建立起这个关系,而这个人,就是工部侍郎,英烈商会的重要人物姚广孝。 沈一元看着捋清楚的常百业,提醒道:“这种事可以做,也可以瞒住朝廷,但不可能瞒住皇上,真正想要解决问题,消除后患,恐怕需要商人付出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 常百业皱眉问。 沈一元摆了摆手:“这就需要看皇上的意思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迟明日,就会有御史上书。” 常百业当即决定,先与沈一元去求见姚广孝。 武英殿。 朱允炆看着桌案上的四份文书,其中一份是安全局奏报,另外三份,则是辽王、珉王与代王所写,商人想要卷入朝政,妄想借藩王之力反对迁都,这种事三王可不敢隐瞒,在送走三人之后,立马就写了折子,秘密上奏。 “传郁新、茹瑺、夏元吉。” 朱允炆吩咐内侍。 解缙还在装病,就不请他了。 没过多久,郁新、茹瑺与夏元吉便进入武英殿。 朱允炆拿出奏折,交给三人看过。 郁新、茹瑺虽然反对迁都,但看到商人介入其中,甚至敢勾结藩王干预朝政,不由火冒三丈。 茹瑺愤然请旨:“皇上,商人如此干政,是为大不赦!朝廷这两年对其太过宽松,以至于让其放肆到如此地步,当恢复洪武时期之法,严格控制商人流动!” 郁新也阴森地表示:“朝政岂是商贾之人可干预的?当严惩,给他们一个教训!” 夏元吉审视着奏折,又瞥了一眼朱允炆,语气平和地说:“皇上,商人此举僭越过甚,不严惩不足以警戒,臣以为,只惩这三家商贾还不够,应该惩罚所有商贾!” 茹瑺与郁新看向夏元吉,反对迁都的时候不见你如此凌厉,这个时候你倒是厉害了,三个商贾的事,你直接扩大到所有商贾……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夏元吉,严肃地说:“夏尚书所言是极,商贾如此僭越,是朕这两年太过宽容,不严惩他日必犯!” 便在此时,内侍前来通报:“燕王与詹事府少詹事求见。” 朱允炆眉头一抬,朱棣与姚广孝在这个时候来是做什么? 又一内侍通报:“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求见。” 朱允炆微微点头,示意三人入殿。 朱棣见茹瑺、郁新与夏元吉都在,又看了看几人手中握着奏折,就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些,看来想保住这三人已是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 “皇上,臣有一言。” 朱棣问明情况之后,肃然道。 朱允炆看了一眼刘长阁,见他看向朱棣与姚广孝,知其想要奏报的事就是这两个人的事,便点了点头:“燕王叔请讲。” 朱棣肃然道:“眼下朝廷商税节节攀升,若严惩所有商贾,怕会影响朝廷商税。然有商人僭越在前,又不能不处置,臣请皇上重惩三人,抄没其家产,流放安南,以儆效尤。” wap. /65/65076/19468968.html 第七百六十四章 革商:浮动税率(三更) 朱棣可以感觉到朱允炆锐利的目光,话锋一转:“这是英烈商会与晋商商会的提议,臣不过是代为转述。” 姚广孝瞥了一眼朱棣,如果常百业与沈一元在这里,估计能把朱棣给刀了,哪里有这样帮忙的?不过看看身旁的刘长阁,坦诚总比遮掩好。 朱允炆不苟言笑,问:“燕王叔竟为商人说情,实在是让朕惊讶,商人这是送了多少好处?” 朱棣很干脆地“出卖”了姚广孝:“臣一分未取,全是姚少詹事说情,臣这才入宫……” 姚广孝见朱棣如此,拨动佛珠的手微微一抖,迎着朱允炆威严的目光,道:“臣亦是没有取半分好处,不过若抄没曹有山、梁文星、周大匠三家家产,定是一笔巨财,朝廷用钱的地方多,借此机会惩处下商人,也是极好的。” 夏元吉心思一动,姚广孝是支持迁都的,他的意思是,抄三家,以其家财来支撑营造北平的花销。虽说这三家的家产绝不够营造北平城的花销,但支撑起第一年的花销应还是够的,尤其是曹有山、周大匠,可都是巨贾啊。 朱允炆明白了沈一元与常百业的意图,他们是想“丢车保帅”,舍弃这三家,以求朝廷不要将风潮扩大。但问题是,“丢车保帅”还用沈一元与常百业用吗?三人干预朝政,要彻底敲打他们,抄家是板上钉钉的事,还用他们来说? 茹瑺看穿了徽商与晋商的盘算,反对道:“三人僭越,又意图干预朝政,罪在不赦,焉能轻饶,重惩本就是朝廷所为,缘何成了晋商与徽商筹码?臣认为,近年来商贾活跃,多有不法之举,当扩大风潮,给所有商人一个切肤之痛的惩罚!”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向夏元吉:“你可有什么惩处之法?” 夏元吉见朱允炆似有暗示,心中已是了然,坦然地拿出了惩处方案:“皇上,臣以为商业这几年发展过于迅猛,缺乏约束,俨然已成一头脱缰野马,如今其敢于践踏朝廷底线,便是明证,不妨趁此机会,给其加上笼头!” 郁新皱眉,问:“如何加笼头?” 夏元吉笑谈:“无他,唯浮动税率耳!” 朱允炆看着侃侃而谈的夏元吉笑了。 浮动税率的构想与设计,早在建文二年朱允炆微服私访苏杭一带时就已萌生,只不过鉴于商业刚刚解禁不久,商人力量还太薄弱,商业基础还不牢固,并没有推出。 大的经济也好,小的产业也罢,必然先经过野蛮生产、粗放发展,形成一定基础之后才好转型,走上精细化发展之路,这是经济内在的规律。 经过四年多的发展,尤其是解禁大海,南洋贸易大盛,加上安南之战背后的商人集体,大大小小的商人已形成规模,即便没有曹有山、周大匠等人干涉朝政,朱允炆也会找机会推出浮动税率,这件事的出现,给了朱允炆一个更好的契机。 “奢侈物品,诸如海外奇珍珠宝,珊瑚珍木等,商贸税率当调至最高,执行八税一,与市舶司五税一叠加……” 夏元吉讲述着浮动税率,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郁新与茹瑺总是眨眼,那意思是问:这玩意真是临时想出来的? 姚广孝深吸了一口气,插了句:“对奢侈品而言,如此高的税率,已超出三税一了吧?户部就不担心会让商人放弃这一块买卖吗?” 夏元吉看向姚广孝,指了指其脖子上的佛珠:“师父身上的佛珠应是小叶紫檀吧,就以此来论,商人自南洋取得至京师贩卖,售价至少千两,我们定为一千两,即便是叠两次税,也只是三税一稍多,税去三百二十两,商人落得六百八十两,抛开诸多成本,其最少也有五百两的利,师父以为,商人真的会放弃这样的买卖吗?” 姚广孝有些惊讶,不成想奢侈税之下,依旧有如此大的利可取。 朱允炆知道姚广孝的珠子珍贵,毕竟那是太后赏赐的,可不是贪来的…… 朱棣与姚广孝摸清楚了朝廷的底线,离开皇宫之后,就被沈一元、常百业请到了酒楼之中。 朱棣没给他们好脸色,直接说出了朝廷的浮动税率方案,只不过并没有说实话,而是将浮动税率的标准提升了许多,夏元吉定的奢侈税是八税一,到了朱棣嘴里,直接成了二税一…… 常百业、沈一元盘算了下账,朝廷这样搞下去,这做生意的利润太薄,一旦遭遇点风险,那就会亏本,两人好说歹说,许下一番好处,才让两人从中周旋,让朝廷税率不要如此严苛。 朱棣与姚广孝二进宫,却没有去找朱允炆,而是看了看皇宫的风景,然后又出去了,继续和徽商、晋商商议…… 朱允炆清楚朱棣与姚广孝的动静,常百业与沈一元需要借助这两人规避商业重返洪武“抑商、贬商”,确保商业能喘息着发展起来,而朱允炆也需要这两人来试探商人对浮动税率的接受程度,确保浮动税率不会引起遍地哀鸿,商铺大量关门。 经过朱棣、姚广孝与常百业、沈一元多次较量,内阁与户部微调了浮动利率,给出了最终的方案,报送给朱允炆,朱允炆批准浮动税率,并确定于建文五年六月一日起施行全国。 浮动税率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固定商税。 朝廷为了促使小商人活力,在设计浮动税率时下调了粮食、布匹等税率,从十五税一调整为二十税一,以确保粮商、布商这些主体不受影响,以免波及民生。 翌日朝会。 御史弹劾商人干涉朝政,朱允炆大怒,下旨查抄三人之家,严惩僭越干政商人,同时下达了近乎“惨无人道”的浮动税率,以约束商人。 朱允炆并没有要曹有山、周大匠、梁文星三人及其家人的命,而是想拿走他们的财产,毕竟这三人已经没办法再立足商业圈了,浮动税率的推出,直接导火线就是这三家引发的,商人们不可能将怒火撒在朱允炆与朝廷身上,只能找这三家算账,不把他们搞得家破人亡不会罢手。 既然如此,拿走他们的钱财与产业,发至安南种地,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保护。朱允炆感觉自己现在有些罪恶,拿走了人家的一切,还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反对迁都的声音并没有消失,但商人干涉朝政被抄家流放的举动,浮动税率的推出,彻底震惊了大明商人,原本支持官员反对迁都的商人,也收回了手,生怕被安全局发现,落得个如三人一样的下场。 随着朝廷关于迁都议论越发激烈,反对与支持的双方撕裂了朝堂,俨然形成了反对派与支持派,朱允炆察觉到了这一点,决定结束这一场争论。 四月一日,国子监举办迁都大辩论。 文臣中礼部尚书黄观,吏部右侍郎毛泰亨,都察院右都御史练子宁,监生许文反对迁都。 国子监祭酒杨士奇,左春坊大学士杨荣,右春坊大学士杨溥,监生黄恺支持迁都。 如此阵仗,吸引了京师所有官员的注意,尤其是杨士奇亲自登台,旗帜鲜明地支持迁都,这让许多人震惊。 要知道杨士奇不同其他官员,他是国子监祭酒,从国子监出去为官的监生,见到他都得喊一声老师,有着广博的师生关系网,加上此人治理国子监极有成效,深得监生敬重,他表明立场,许多监生已下意识地站在了他的这一面。 黄观是礼部尚书,虽然官位高于杨士奇,又是连中三元的高材生,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杨士奇的对手,毕竟杨士奇是朱允炆重点栽培对象,北巡中伴君左右的人物,为人谦逊又极有能力。 杨荣也不好对付啊,此人善兵法,看他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样子,就知道是想把兵法运用到辩论之中了。杨溥也是个棘手的存在,茹瑺对此人评价很高。 “三杨啊,难对付!” 黄观只是郁闷,毛泰亨却是隐隐畏惧。 坐在国子监辩论台上,毛泰亨可算是老人了,早在杂学入国子监的时候,毛泰亨就曾坐在这里,而当时辩论的对手之一就有杨士奇。 朱允炆亲自到场,解缙、茹瑺等内阁大臣陪在一旁,官员落座,众监生只能围在外侧听着。 辩论开局,黄观便以“劳民力,竭国孥”为由,反对迁都,论点清晰,情绪饱满,不少官员为其喝彩。 轮到杨士奇时,杨士奇却不慌不忙,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一份大的图纸,张开之后是一幅多彩的柱状图,其声如钟:“都说迁都劳民伤财,臣这里统算了三组数据,即有金川门外粮仓工程的,也有京师至苏州混凝土工程的,还有会通河工程的。” “看粮仓,户部花费三十万两,除了木料等采购外,至少有二十七万两流入合计一万民工与匠人手中,而这些匠人与民工在一年内,又通过各种花销,花出十二万两,户部通过税的方式,直接收回八千两,间接税收收回两万三千两……” 用数据说话,是国子监的新技能,一众官员听着如此新颖的解读,第一次了解到了花钱搞基建、搞工程能增值财富,似乎大兴土木还是件好事……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六十四章革商:浮动税率(三更)免费阅读。 wap. /65/65076/19468969.html 第七百六十五章 天子守国门(一更) 古代人的财政观念中有一个核心,那就是节省,能少花钱就少花钱。但朱允炆的财政观和他们并不完全相同,后世为了带动经济,每年修了多少路,建了多少楼,造了多少堤坝,开了多少矿…… 用财政推动基建,基建带民生,民生带内需,内需带商业,商业带税收,税收带财政,这个逻辑与思路是站得住的。 其实古代人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没有形成过思想主流,比如诸多朝代中出现的“以工代赈”,就是典型的基建带动经济,但古人并没有将这种思维提炼出来,只是单纯作为灾荒年份的应对之策。这也是经验学问与理论学问的区别之一。 自国子监革制,杂学入国子监,尤其是数学作为主要课业,教材的编制,国子监的学问已出现了本质改变,其不再是单纯的经验之学,而是开始将一条条经验脉络组合为体系,系统学的思维初步建立,理性的思考与追问逐渐增多,相应的学习、表达工具也不断更新。 表格、柱状图等,并不是朱允炆引入国子监的,而是国子监监生研究账册,学习数学统计的时候演变出来的结果。 国子监已经有人开始学习屈原问天了,为此还打算加入二炮局研究火药去,结果二炮局还没去成,先把自己的房子给点了,被杨士奇狠狠揍了一顿……不过那家伙现在已经被朱允炆调到二炮局了。 教育在变化,时代在进步啊。 朱允炆已经听不到杨士奇在讲述什么,也没有听到毛泰亨的反驳,脑海中满是教育与科研问题,如何借助科研,跃进大明的经济与军事实力是个关键。 后世那么多科学技术,大明尚不具备制造与研究的条件,别说飞机导弹,就是自行车都捯饬不出来啊,橡胶这玩意还在南美洲,即便是弄来了橡胶树,朱允炆也不确定能不能造出轮胎,那玩意的工序很复杂…… 不过运载工具确实在改良了,大明的马车也好,独轮车也好,多是用的木轴承与铁轴承,不过现在已经出现了滚珠轴承,虽然这玩意制造起来有些困难,但载货确实节省了不少力气,也就是载货重量有限,才没有暴露钢珠强度偏弱,磨损的问题。 朱允炆已经下旨工部进行实验改进,这东西对保障后勤有很大作用,尤其是混凝土道路修筑之后,日行里程也会有所增加。 迁都辩论正在进行,毛泰亨已经被杨荣驳斥地无话可说,甚至还被抓住一个漏洞穷追不舍,陷入颓势。 杨荣厉声喊道:“国之安危重,重于一切。久居南京,难保不重蹈南宋之覆辙,难道诸位想丢疆弃土,偏安一隅,不问后世子孙存亡吗?若子孙屈膝外族,尔等今日之论,便是可耻之言!” 毛泰亨冷汗直冒,知道杨荣厉害,也没料到如此犀利,这直接是想将反对迁都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啊。 黄观站起来反对杨荣:“你深知兵法,懂得韬略,那我问你,迁都北平就当真能保江山社稷吗?北平太北,一旦迁都,岂不是天子守国门?京师与游牧骑兵就隔着一道长城,如此近的距离,如何保障京师安危?他日鞑靼或瓦剌骑兵突破城关,兵临城下,你又当如何确保京师安危?京师一旦丢弃,大明江山必有覆灭之危!” 天子守国门! 朱允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历史中这五个字背后还跟着五个字,那就是君王死社稷!只不过现在还轮不到煤山上吊的那一位,自然谈不上死社稷,不过迁都,确实会形成天子守国门的格局。 黄观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北平太北面了一点,紫荆关、古北口、喜峰口、山海关等,距离京师都太近了,缺乏足够的战略纵深,一旦蒙古骑兵攻破城关,进军京师指日可待。 京城危,天下惊。 历史中的大明迁都北平后,京师被敌人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三次,这对于一国之都而言,确实是个危险的选项。 面对黄观的反击,杨荣并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接住了话题:“没错,北平距离边关距离近,存在着直面敌人的风险。可诸位可曾想过,若敌人真的破城关而来,直入北直隶之地,若我朝主力都在金陵,最快北上需要多久?到时我朝是应该调全国主力协防京师,还是应该北上,直接在平原上与蒙古骑兵对冲?” “迁都北平,是有被敌人兵临城下的风险。可若不迁都,城关破后,淮河以北地区必是无险可守,到那时候,诸位是想要效石敬瑭割裂国土以求苟活,还是想要学南宋偏安一隅,任由无数百姓屈膝于敌酋之下?!” 黄观脸色一白,杨荣这就是骂人了,谁不知道石敬瑭是个什么货色,千古罪人、龟孙一流。南宋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苟活得不错,但最后被人像赶鸭子一样赶到海里。 没有北方,很难有长远国运。北宋的靖康之耻,与石敬瑭丢了燕云十六州有着直接关系。大明人是有志气,是有骨气的,绝不割让土地,绝不苟活偏安,所以,必须要迁都。 毛泰亨显然没有黄观的觉悟,认为哪怕是丢掉了北面山河,至少京师没有危险,不会有“靖康之耻”,至少可以保住大半江山,延续大明国运。 面对如此论调,杨溥也没给毛泰亨面子,反驳道:“北面山河皆是我民,百万千万为国耕耘,若失去他们,多少人要家破人亡?自我朝太祖开国以来,屡屡北伐,开疆拓土,打下万世之基!若有人丢了大半山河,臣子还有什么脸面为臣,当自裁以跪罪天下!” “没错,偏安一隅,可保江南不失,是一半全之法。但你要知道,大明之版图,绝不容割裂,大明之子民,绝不容丢弃,大明之山河,绝不容践踏!大明男儿要有战在疆场,捍山河、死不旋踵之勇气与豪情,不可有苟全残喘,畏畏缩缩之犬态!” “好!” 无数监生击掌而贺! 杨溥的话,调动了无数人的情绪,哪怕是再怕死的人,在此时此刻,也会被这份豪情所震撼。 活着,就要做堂堂正正、为国尽忠的大明男儿,不应该当狗啊! 朱允炆微微点头,杨士奇、杨荣、杨溥,这三杨果是不负重托,看监生态度就知道,他们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你们以为如何?” 朱允炆看向解缙、茹瑺、郁新。 是时候让内阁表态了。 茹瑺与郁新不是被几句话就能鼓动的人,有着自己坚定的意志与顽固的态度,但此时也有些挣扎,所有的观点都亮了出来,所有看似立得住的论据都被推翻,已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迁都。 解缙没有茹瑺与郁新的固执,沉默了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臣之前目光短浅,没有考量长远,现听辩论交锋,种种观点证明,迁都北平虽有累国孥,然是大局之举,臣支持迁都。” 茹瑺与郁新对解缙的表态并不吃惊,从他几次托病不表态、不参与就可以看出,他即不想得在内阁中活成独-夫,也不想被群臣攻讦,更不想与朱允炆对立。 眼下群臣反对已没了效果,文官中反对之声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沉默与观望。与朱允炆为敌的人,不是被查出了种种问题被贬、被撤职,就是在刑部小黑屋里哭嚎,二十几个幸免的,是真正的清廉之人但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尤其是“三杨”精彩的论断,改变了这些人,不用回头,就能听到他们的叫喊声。 朱允炆没有再怀柔,辩论到了这一步,该看清楚的也该看清楚了,再不识相就是真的无理了:“你们种种担忧与顾虑,朕都清楚,只不过权衡来看,迁都是制边、制夷、保国、兴民的长久之策,符合大明王朝根本利益,差不多就收手吧。” 茹瑺、郁新心头一惊,朱允炆这是下达了最后通牒,若两人继续顽冥不灵,反对迁都,怕是有不测之祸。 “臣,支持迁都!” 茹瑺低头。 郁新握了握拳头,终是放下:“臣也支持迁都。”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起身走向辩论台,在万众瞩目中喊道:“你们告诉朕,为大明千古事,为大明万万民,为这江山永不褪色,到底该不该迁都?!” “该!” 无数声音从不同方向汇聚为一股浪潮,响彻国子监! 朱允炆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工部尚书郑赐、侍郎宋礼,包括北平布政使、都司等等,都在等待朝廷拿定迁都的主意。 大运河疏浚工程即将结束,这一批民力完全可以直接接续营造北平城的任务。北平也必须做好相应准备,千头万绪的事,首先就需要一个准确的结果: 要不要迁都北平。 经过朝堂风波,官员罢黜,两派对峙,大辩论,最后施压,朱允炆终于踢开了反对迁都的拦路石,高声喊道:“升北平为北-京,营造北-京城,十年后迁都!”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六十五章天子守国门(一更)免费阅读。 wap. /65/65076/19470904.html 第七百六十六章 筹建新都(二更) 十年! 这是朱允炆给出的迁都期限,也是营造北平城的工期。 十年营造对于一国之都而言,绝非容易之事,毕竟历史上朱棣营造紫禁城等用了十五年,朱允炆直接砍去五年工期,实在是有些夸张。 但朱允炆也绝非是追求进度,不顾现实的空想主义者,朱棣修筑紫禁城与北-京城用时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一开始缺乏规划,先造一个行宫,再造一个西宫,之后安排礼部、兵部、刑部与都察院,之后才是大规模的营造,人力、物力、财力在开始初期并没有集中起来。 而且相对于朱棣时期来说,朱允炆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会通河马上就疏浚完工,各种施工材料与物资等可以直接通过京杭大运河运抵北平。要知道历史上的朱棣营造北-京城之初,会通河还没开工,等会通河疏浚完成,朱棣差不多可以打包行礼准备搬家了…… 最重要的是,朱棣不是“城市规划与设计师”,当然,朱允炆也不是,可朱允炆有图纸啊…… 当内阁大臣,六部、都察院与大理寺等看到朱允炆拿出的规划蓝图时,不由地瞠目结舌,茹瑺不相信朱允炆的设计方案,让工部侍郎姚广孝找来了立样人才蔡信与有着“蒯(kuai)鲁班”之称的蒯祥,并从工部中抽出北平舆图,仔细校对。 蔡信、蒯祥分析了一个多时辰,惊为天人。 蒯祥面对朝廷重臣的问询目光,严肃地说:“这份图纸不仅契合北平城现状,还充分利用了水道,以中轴线对称方式布局,气势恢宏,即有南京皇宫的雍容,也有北平的肃穆,就目前来看,完全可行。” 蔡信附和:“此图纸规划清晰,虽没有标注具体尺寸,却足以指导营造全局,设计清晰,布置明了,不仅朝廷衙署设置完备,就连民生街巷也考虑其中,是为大成之作!有此图纸,工部只需厘定尺寸,标注规格,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动工筹备!” 解缙、茹瑺等人畏惧地看着朱允炆,他在巡视北平时遛弯的同时,已经把图纸想好了? 这算什么? 天才的设计与规划能力? 啥时候朱允炆学会了这东西的,啥时候绘制出来的,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准备工作哪家强,还得是朱允炆这个帝王…… 营造北-京城是一项超级工程,绝非一地之功。 四月二日,朱允炆下旨,调山西按察使师逵至湖广、吏部侍郎毛泰亨至四川、兵部郎中古朴至江西,御史董镛至山西采木,并安排一干给事中、安全局人员随从,严令不得无度劳民、不得苛扣民资,不得借采木之名压榨百姓与大户,不得…… 三日,朱允炆再下旨,提拔修筑天津城与港口的张思恭为工部侍郎,提拔龙护卫千户陈珪为工部侍郎,命张思恭、陈珪、姚广孝三人主持营造北-京城,命令蔡信、蒯祥为工部主事,负责具体设计、规格、标尺、施工安排等工作。 五日,朱允炆昭告天下,征调工匠、瓦匠、木匠十万,前往北平营造新都,石工陆祥、瓦工杨青等参与其中。 苏州土质优良,适合烧制大殿地砖,设为御窑。临清可制备其他建筑用砖。石陛需要艾叶青石,需要寻山开采,建筑需要各类琉璃物装点,于北平周围设琉璃厂…… 四月中旬,会通河疏浚工程完工,京杭大运河南北贯通,随后三十万民力在宋礼的带领下前往北平。 京杭大运河的畅通,给予了北平营造极大的支持,尤其是大批大批的粮食自南方起运,接着春夏的东南季风,至北平不停歇只需要半个月,极大节省了运输成本。 户部尚书夏元吉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原以为迁都北平的准备工作漫长,花钱也慢,户部可以轻松支撑,可因为朱允炆拿出的设计图纸,快速地布局与安排,导致户部花钱如流水,自四月至六月,户部就向北平支出了二百万两,其他各地也支出了六十万两,以资木材、山石、砖石之用…… 唯一让夏元吉感觉到安慰的是,周大匠家里抄出了一百五十万两,梁文星家里抄出了五十万两,弥补了一部分支出。 至于曹有山,因为家在山西,抄家有点慢,但其是三人中最有钱的,抄家与变卖其家产,折算下来二百三十万两,夏元吉没有让山西布政使司将钱解送到京师,而是投入到大西北建设之中,营造新都是大事,但西北建设也是大事。 七月,天气炎热。 这一日傍晚,暑气渐消,朱允炆稍是伪装,微服私访于京师,走至珠宝廊,看着依旧热闹的巧工店铺,嘴角露出了几许笑意。 汤不平警惕地看着周围的行人,丛佩儿在一旁与朱允炆闲聊着,话里话外透着对安全二局的骄傲。 朱允炆瞥了一眼丛佩儿,道:“安全二局交给楚芸打理就是了,你现在怀有身孕,应该留在院子里休养,何必跑出来陪我,莫不是想问庞焕去了哪里?” 丛佩儿微微摇头:“庞焕走的时候告诉我了,不能说,也不准问。我只是想知道,他多久可以回来。” 朱允炆背负双手,面色凝重:“多久回来?我也不知道。” 丛佩儿吃惊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认真地说:“你放心吧,庞焕不是被发配了,他负有重要使命,事情办完了,自然会回来。只不过,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如果你觉得羊市桥的宅子冷清,不妨搬到慈宁宫去,有太后与皇后在,至少不会寂寞。” 汤不平听闻,见丛佩儿犹豫,不由着急,低声提醒:“还不快谢恩。” 丛佩儿含笑婉拒:“太后、皇后已经差遣了侍女来照顾我,还赏下众多用物,在这里住着挺好。只是,我想给庞焕写信,可以吗?” “不行。” 朱允炆拒绝了丛佩儿,看着她悲伤的目光,严肃地说:“信你可以写,但没有人可以送到他手里。” 汤不平拉了拉丛佩儿的胳膊:“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 丛佩儿见此,只好点头。 朱允炆松了一口气,庞焕现在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还怎么给他送信,再说了,任何信都可能会暴露庞焕的身份,这种事可不能做。 “哇!” 女孩的哭声吸引了朱允炆等人的注意力。 朱允炆走上前看去,只见一个彪横的大汉,短衣半敞,露着茂盛的胸毛,口中吐着浓重的酒气。地上有一破碎的酒坛,酒水流淌了一地。 在大汉前面,是一文弱中年人,护在一个小女孩身前,女孩的腿上带着擦伤,血渗了出来,正痛得大哭。 “撞碎了某家的酒坛,快赔钱!” 大汉声音很大,样子凶狠。 中年人神色有些不安:“要赔多少?” 大汉伸出了五个手指。 中年人连忙从袖子里找出宝钞,凑到了五百文,递了过去,大汉见状,大手抬起,一巴掌就将中年人打倒在地,恶狠狠地喊道:“是五两银子,如此羞辱某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爹爹!” 女孩更害怕,哭得更伤心了。 “五,五两?” 中年人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喊道:“你这不是讹人吗?这明明就是清平桥酒楼的酒水,最好的也不过二两银子。” “谁告诉你这是清平桥的酒水,这是文昌巷的酒水,五两,少一个子就拿你送官府!” 大汉威胁。 中年人拿不出五两银子,上下搜完了,也才只有七百文,大汉见状,呵呵冷笑起来:“拿不出钱来,就把你女儿抵挡掉算了,一个便宜货,折你五两银子,不让你赔。” “休想!” 中年人怒斥。 大汉吐了一口唾沫,向前走了过去,见中年人阻拦,大手又是一个巴掌,直将中年人打倒在地,然后将手伸向女孩。 女孩惊慌失措,大喊着“爹爹”,中年人却被打得晕痛,一时无法动弹。 大汉抓住女孩的衣服,一发力便举了起来,喊道:“你们都看到了,是她撞碎了我的酒,他爹拿不出来钱赔偿,用她女儿抵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见大汉彪横难惹,没有一个敢出言帮助的。 丛佩儿嫉恶如仇,伸手刚抽出腰间的九节鞭,才想起怀孕之后就没有佩鞭子,看来只能用拳头教训教训这个地痞了。 丛佩儿刚移动脚步,一条胳膊就挡住了丛佩儿。 汤不平一步上前,护在朱允炆身旁,双手微沉,手腕已蓄势待发,朱允炆瞳孔微微一凝,丛佩儿陡然也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场中。 白色锦裙舞动,一双乌皮靴横踏大汉胸膛,大汉吃痛,手一松,女孩便落了下去,一只袖手伸出,托住女孩肩膀,回旋一步,安然落地。 朱允炆定睛看去,只见出手之人是一女子,眉如山黛,眸如星辰,红唇皓齿,英姿不凡,额头之上是一红色抹额,抹额眉心处,垂着一枚血色玉珠,宛若胭脂一点,一袭白衣,紧束细腰,左腰间挂着一柄弯刀,弯刀刀柄满布火焰状的器身纹。 汤不平低声对朱允炆说:“看其装束与弯刀,应是女真人。” 朱允炆眉头一抬,说:“前几日奏报,说建州女真阿哈出进京朝贡,后在途中小恙,于扬州休养,不日入京,莫不是他们中的人?”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六十六章筹建新都(二更)免费阅读。 wap. /65/65076/19470905.html 第七百六十七章 女真之女阿晓穆(三更补) 汤不平拿不准,按理说,建州女真使臣入京,礼部与会同馆的官员需要接待,可这周围不见朝廷官员。再说了,使臣也不应该只一个女子吧?而且使臣入京也走不到中城的珠宝廊这一条路,他们是从正阳门直接去会同馆的。 女子安抚着女孩,说出的虽然是汉化,却明显不够熟悉,有些字调不对。 大汉吃了亏,抬手拍了拍胸口,正想发怒,却见眼前女子白衣若仙,美得恰到好处,不由嘿嘿一笑:“小娘子,够劲,来来,让某家抓你住,看你如何泼辣!” 女子冷眸看去,愤怒地喊道:“你无耻,再敢冻书(动手),废了你。” 大汉又哪里会将一柔弱女子放在眼里,借着一身酒胆与莽撞,大踏步走了过去,狰狞一笑:“废了我?啧啧,等下莫要求饶!” 拳头带风,直冲着女子的肩膀砸了过去。女子手掌轻轻推开女孩,后退一步,让过一拳,骤然移步上前,右手半握,中指指骨凸在外面,如闪电般撞在了大汉手腕处,大汉感觉手腕骨似乎脱节,惨叫一声,不等再出手,就看到了女子微微跳跃,一双秀手伸了过来,随后便是双耳轰鸣! 女子并没有停手,双手忽掌,忽爪,不断在男人胸口怕打、抓划,一套招式凌厉生风,浑似山林中的猛虎,直至最后一掌,拍在大汉胸口下侧! 咔嚓! 肋骨声断裂地声音传出,大汉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汤不平低声对朱允炆说:“这一套招式确是女真族的散手,只不过这女子手下留情,否则最后一掌,足以震断人的心脉。” 宫廷中并非没有女真人,比如司礼监的一个奉御名为亦失哈,其就是海西女真。洪武年间,海西女真中有一部臣服大明,安全局对女真族的了解,多是从这里取得。 丛佩儿有些不满,看着出尽风头的女子,嘴角动了动:“华而不实,明明可以一招分出结果,非要如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朱允炆淡然一笑,拍着手走了过去:“姑娘好身手,重创如此恶霸,当得是大快人心,不知如何称呼?” “要你管,坏人!” 女子说完,冷哼一声就去安慰小女孩。 丛佩儿见朱允炆被奚落,不由噗嗤笑了起来,汤不平也无语地守在一旁。朱允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没贴“坏人”标签啊,咋就说自己是坏人? 小女孩的父亲站了起来,对女子千恩万谢,女子很豪爽地表示:“小事。” 看着小女孩与中年人离开,女子鄙视地看了一眼朱允炆,朱允炆郁闷至极,出口道:“你做了坏事,还说我是坏人?” “我做了坏事?” 刚想离开的女子顿时不乐意了,转身走向朱允炆理论,目光突然看到朱允炆身旁的汤不平,不由地又止住脚步,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我做了什么坏事,你若说不清楚,就别想走!” 女子喊道。 朱允炆指了指地上哀嚎的大汉:“你把他打伤了,一走了之,他伤好了找不到你,就会把怒气都撒在刚刚离开的父女身上,到时候谁来救他们?若因你而家破人亡,你说你是不是办了坏事?” 女子吃惊地看着朱允炆,好像,貌似是这个道理,老虎打不死,伤好了还是会咬人的,可怎么办,总不能把人打死吧? 这里是大明,不是建州,父亲叮嘱自己可不能惹出麻烦,否则就会被关起来。 “如果我帮你解决问题,不让他再欺负人,你如何感谢我?” 朱允炆笑道。 女子看了看大汉,又看了看西面街道,那父女已不见踪迹,想了想,终开口道:“那我把刀送给你。” 朱允炆瞥了一眼女子腰间的刀,点了点头:“正好我家里缺一把菜刀……” “这不是菜刀!” 女子连忙喊道。 朱允炆没有听她的解释,看了一眼汤不平:“让他回去,不要再闹事。” 汤不平走到大汉身前,抬手将其轻松地提了起来,低语几句,大汉瞪大双眼,连忙掏出了所有钱财,然后磕头求饶,灰溜溜地跑了。 女子不由惊奇,到底是什么话能把一个恶霸吓成这样。 朱允炆捡起了地上的碎银与宝钞,笑着说:“不错,有十二两银子呢,那,前面有一座酒楼,你敢不敢去?” “有何不敢?” 女子有些心疼自己的腰刀,取下来也没舍得立马送出去。 朱允炆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楚芸,让丛佩儿先回去,只带了汤不平上了前面的酒楼。 花灯初上,街中正是热闹。 酒楼之上,朱允炆看着紧握着腰刀的女子,问:“在下年六百,还未请教?” “阿晓穆!” 朱允炆微微点头,没错了,这是建州女真头目阿哈出的女儿,文书中提到过此人,只不过她怎么一个人脱离使臣队伍跑到京师来了? “听你口音,汉化并不熟悉。” 朱允炆不动声色。 阿晓穆没有多想:“是啊,我学习汉话还不到两年。” 朱允炆指了指阿晓穆拿着的腰刀:“是不是应该送我了?” 阿晓穆无奈,但一想已经答应,只好忍痛割爱,递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火焰纹装饰,拔出腰刀,寒光一闪,映出人影:“好刀。” “那当然。” 阿晓穆很不舍地看着。 朱允炆将刀归鞘,对阿晓穆说:“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女真族的人吧?” “你……” 阿晓穆猛地一惊,刚想问朱允炆为何知晓,但看了一眼腰刀便明白过来:“你还是有些见识。”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道:“听闻女真部落中有个名叫猛哥帖木儿的很是厉害,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你竟然知道猛哥帖木儿?” 阿晓穆更是惊讶。 朱允炆当然知道猛哥帖木儿,这个人又名爱新觉罗·孟特穆,被称之为清王朝的开山肇祖,他的第六代世孙就是努尔哈赤。 当然,朱允炆惦记猛哥帖木儿并不是因为他的子子孙孙,而是因为这个家伙实在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建文四年,大明派遣使臣深入辽东,招抚女真各部落,这才有了建文五年初朱允炆在北平会见野人女真买里的事,此番建州女真阿哈出进京朝贡,就是买里回去游说的结果。 虽然有些女真部落婉拒了大明招抚,好歹还是给足了面子的。唯有建州女真的猛哥帖木儿,不仅不愿意接受大明的招抚,还怒斥大明使臣,直言:“我等顺事朝-鲜二十年矣,朝-鲜向大明,交亲如兄弟,我等何必别事大明!” 猛哥帖木儿的意思很明确,他侍奉的君主是朝-鲜国王,之前投靠的是高丽国王,后来是李成桂,如今是李芳远。朝-鲜臣服大明,他臣服朝-鲜,不就相当于臣服大明了,至于让自己该换门庭吗? 这话再直接点,就是在骂朱允炆:滚粗,别挖朝-鲜的墙角了! 这话传入京师,朝臣中不乏愤怒之辈,尤其是徐辉祖,铁铉,恨不得发兵辽东,将猛哥帖木儿抓过来狠狠揍一顿。 朱允炆好脾气也有些生气,很想干掉这个家伙,但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辽东女真部落分散,势力虽然算不得大,可一旦乱起来也足够大明难受的。加上大明初期确实缺乏辽东的远见,洪武时期虽然招抚了一些人,并没有深入其中。 而一些女真部落,特别是建州附近的女真(即建州女真)与高丽距离很近,投靠他们,不仅可以取得政治保护,还可以取得经济利益,高丽方面也确实很重视女真部落,给予万户、千户等封官,还让女真朝贡高丽,回赐女真大量财物。 高丽与女真部落之间在庆源开设了互市,双方关系紧密。虽然辽东局势一再改变,高丽也称了朝-鲜,李成桂也换成了李芳远,但依旧有不少女真部落处在朝-鲜的控制之下,而在这些女真部落里,最重要的一股力量是女真斡朵里部,而其头领,恰恰就是猛哥帖木儿。 朱允炆现在没有精力去牢固控制辽东,西北的局势正在变化之中,谁都不清楚战争会在哪一天打起来,而筹建新都,西北建设,又占用了大明众多的民力,即便是发动辽东攻势,也很难调动更多力量来保障后勤。 最主要的是,朱允炆想要的结果不是杀掉猛哥帖木儿,也不是消灭斡朵里部,而是彻彻底底地控制辽东,控制大东北!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大明就必须学会与女真人打交道,招抚一切能招抚的力量,收拢一起臣服的力量,不可能一上来就大开杀戒,将所有女真部落与人口赶尽杀绝,或全部赶到西伯利亚去。 所以,朱允炆隐忍下来,如同一张弓,施加了一点力,弓弦微微张开,当一次次隐忍让这张弓如满月时,箭就会射出去! 阿晓穆知道猛哥帖木儿,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的,虽然她和她的父亲阿哈出是胡里改部,但其与猛哥帖木儿的斡朵里部,同为建州女真!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六十七章女真之女阿晓穆(三更补)免费阅读。 wap. /65/65076/19471043.html 第七百六十八章 渤泥国,黄森屏(一更) 阿晓穆多少有些天真无邪,见朱允炆知晓猛哥帖木儿,便侃侃而谈:“猛哥帖木儿很是厉害,二三十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是斡朵里部最厉害的人。” 朱允炆微抬眉头:“你见过他?” 阿晓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朱允炆的疑惑中说:“我见过他的妹妹尼堪婆,尼堪婆告诉了我许多猛哥帖木儿的事,还留了画像。” 朱允炆示意阿晓穆吃点菜,然后问:“你应该是使臣吧?为何没有跟着队伍一起来,反而单独到了京师?” 阿晓穆有些警惕地看着朱允炆:“你知道得太多了。” 朱允炆有些错愕,这么经典的台词竟然是对自己说的……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来找姐姐和姐夫的。” 阿晓穆眉眼一弯,俏皮动人。 朱允炆眯着眼,看向汤不平。 汤不平俯至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燕王。” 朱允炆紧锁眉头,燕王朱棣是阿晓穆的姐夫,自己怎么没半点印象? 不过朱棣确实有两个王妃,除了徐达长女徐仪华外,还有一女,只不过女没有为朱棣诞下儿女,始终都隐在后宅中,并没有露个面,即便是马恩慧宴请时,她也托故没入过宫。 一个隐形人吗? 朱允炆竟然不知道,朱棣与胡里改部女真还有着姻亲关系,是其头目阿哈出的女婿。怪不得阿哈出来京师的速度有些快。 “你知道你姐姐和姐夫住在哪里吗?” “自然。” “那你知道路吗?” “你带路?” “想得美。” 朱允炆拒绝了阿晓穆,握着那一柄腰刀,在桌子上磕碰了两下,看着怒视的阿晓穆,道:“谢谢你的刀,以后劈柴也轻松点,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劈,劈柴?” 阿晓穆差点暴走,那可是自己的宝刀啊。 朱允炆见状:“怎么,你想反悔?” 阿晓穆嘴硬:“没,没有。” “走了。” 朱允炆笑着离开。 阿晓穆看着朱允炆离开,然后拿起了筷子,肚子饿了,总要对付一顿饭。 汤不平看着和掌柜笑谈地朱允炆有些头疼,酒楼的掌柜很是开心,躬身送朱允炆出门。 大生意啊,大买卖啊,五百坛酒,好,一定送货上门。 汤不平见朱允炆心情不错,低声提醒了句:“皇上,我们没付账……” 朱允炆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楼上看过来的阿晓穆挥了挥手,低声对汤不平说:“无妨,燕王府的人会付的。” “这……” 汤不平无语。 朱允炆哼着小曲走了。 还没等阿晓穆吃完饭,在附近闲逛的朱高炽就收到了消息,带人到了酒楼,对于这个“小长辈”也不敢怠慢,再三确认身份后,朱高炽准备将阿晓穆带回燕王府。 阿晓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大外甥,朱高炽也没想到突然多出来个小姨妈,更想不到小姨妈一顿饭吃了一千两银子。 “你是吃银盘子了,还是吃金盘子了?” 朱高炽平日里都不怎么带钱,即便带点,也不可能带一千两这么多…… 阿晓穆还以为朱允炆临走的时候付过账了,不成想不仅没付钱,还带走了一大堆货,咬牙切齿,用朱高炽听不懂的话咒骂着。 掌柜地笑呵呵地给朱高炽解释,饭钱可以免了,但小店五百坛最上等的好酒可是免不了的,一千两银子。 朱高炽没看到酒,自然不打算付钱,掌柜也不介意,只说了句:“若燕王府不打算付钱,那这洒就不送去后湖了。” “等等,后湖?” 朱高炽打了个哆嗦,瞪大双眼。 掌柜认真地。(本章未完!) 第七百六十八章渤泥国,黄森屏(一更) 点了点头,肯定道:“后湖。” 朱高炽脸色阴晴不定,后湖是京师的禁忌之地,是黄库与二炮局所在地,整个京师中,除了皇宫,那里的守备最是森严。无错更新@ “后湖是什么地方,好玩吗?” 阿晓穆天真地问道。 朱高炽仔细看着阿晓穆:“拿走你腰刀,和你吃饭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仔细说……” 阿晓穆想起自己的腰刀就心疼,添油加醋,将朱允炆丑化了一番,末了还恶狠狠地说:“见了姐夫,一让让他找出来那个坏人,把我的腰刀讨回来。” 朱高炽脸上的肉抖动着,虽然阿晓穆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形容词,但很明显,人家不怕你姐夫啊,你也真够倒霉的,偷偷入京都能遇到皇上…… 武英殿。 刘长阁入殿奏报:“侦察兵千户索靖,百户杜渐、房崇已至殿外。” 朱允炆笑着点头:“让他们入殿吧。” 索靖等人入殿行礼。 朱允炆拿起一份文书,晃了晃:“张紞、韩观为你们请功的奏折已经到了,以三百人剿杀二百三百人,仅付出十八人轻伤的代价,你们是好样的。” “不敢负皇上栽培与重托。” 索靖肃然回道。 朱允炆将奏折放在一旁,那里面记录了侦察兵惊天一战。 莱岭山高,易守难攻,人数众多,侦察兵却能从无路中开路,从不可能之处杀出,只一个月夜,就灭杀一千六百余人,之后连续三日没有任何休息,追击溃逃之人,先后斩杀七百余,彻底解决了交趾流寇主力。 自此之后,流寇闻风丧胆,一批人出来投降,沦为囚犯,一些人翻过高山跑到了沧澜王国、暹罗,又被这两***士抓住,转头就送给了韩观。 没办法,大明占据交趾,又设有爱州港,周围诸国不敢轻易得罪大明,收留交趾流寇这种事也不敢做,万一大明以此为借口发兵,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啊…… 韩观对侦察兵推崇备至,临别时亲自将索靖等人送到爱州港,还在文书中请求朱允炆在交趾留下一百侦察兵,朱允炆自然是不会同意,这批精锐的本领远不止丛林作战,人就这么点,谁要也不给。 朱允炆欣赏地看着索靖等人:“去暖阁吧,朕设宴招待,好好把莱岭一战讲讲。” 索靖等人谢恩,在酒宴上讲述着丛林与高山中的战斗,时是惊险,生死一线,时是蛰伏,不动如山,时是伪装,真假难辨。 莱岭战斗远比文书中要描述的惊险太多,若不是敌人没有防备,若不是从险中攀登,侦察兵也很难做到全胜,即是如此,为了赢得大胜,他们也动用了最犀利的武器: 手雷。 当几百手雷落入人群时,莱岭如同遭遇了天雷轰击,流寇更是惊恐至极,以为天神降下惩罚…… 朱允炆很高兴,历史上的大明打下安南,改为交趾之后,叛乱不时出现,以至于拖累到最后,大明竟舍弃了交趾,让其重新成为安南。 但现在,大明不会再重蹈覆辙。 驻精锐,开海港,革吏治,改文教,训新兵,剿流寇,大明一定会牢牢控制住交趾。 “旧港那边如何?” 朱允炆问。 索靖不由笑了起来:“很不错,施进卿招揽了更多商人进驻旧港,在商人的帮助下,旧港正在兴建高大的土城,城郭已初步可见。” 旧港那地方除了之前的王宫有点防御能力之外,其他地方和安南的清化差不多,都是栅栏,并没有城。可大明人喜欢城郭,有安全感,既然汉人过去的越来越多,自然就需要弄下城郭。 “南洋诸国可有异动?” 朱允炆对旧港还是放心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周边诸国的动态。虽说大明不畏战,不畏敌,可南洋一旦乱起来,对于海外贸易来说是。(本章未完!) 第七百六十八章渤泥国,黄森屏(一更) 一场灾难。 “没有异动,不过有件事,房崇有些在意。” 索靖看向房崇。 朱允炆将目光投了过去,平和地问:“你们都是朕最信任的人,有什么事就直接说,错了也无妨。” 房崇一脸认真,刚想起身说,又被朱允炆示意坐下,只好端坐姿态,开口道:“皇上,臣在交趾平寇后,整理了南洋诸多情报,其中有一条或是我们的机会。” 说着,房崇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递给了过去。 朱允炆接过,扫了一眼,内容很简单: 建文四年十二月,渤泥国国王苏丹马合谟沙去世,其子阿布杜·马吉德·哈桑继位,因其年幼,身体又不好,由黄森屏和马合谟沙的哥哥特曼贡亲王监国摄政。 朱允炆看着“黄森屏”这个名字,不由地眯起双眼,轻轻说道:“黄森屏,是我们的机会,对吧?” 房崇惊愕地看着朱允炆,只一封简短的情报,朱允炆竟直接点出了要害,敬佩之下,连忙说:“臣打探过,哈桑身体有肺疾,怕是活不到成年。一旦哈桑去世,渤泥国内部必会大乱,若大明可以在贸易之外与黄森屏建立联系……” 扶持黄森屏,控制渤泥国吗? 朱允炆陷入了沉默。 黄森屏不是渤泥土著,如果按户籍来算,他是大明人福建泉州府人,原名黄元寿。 元末明初时,黄元寿加入起义军,成为了朱元璋的手下,因其作战勇猛,屡立军功,得到朱元璋的赏识,洪武八年,镇守云南鹤庆,升任腾冲总兵。 洪武九年,朱元璋选择黄元寿出使南洋,因为元寿二字多少有着大元寿命的意思,不太符合大明,加上黄元寿曾在南海森屏滩剿寇抗倭,朱允炆赐其名黄森屏,并让其出使南洋。@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朱元璋不会想到,黄森屏的出使,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历史,也为朱允炆筹谋南洋打下了更好的基础。。 第七百六十八章渤泥国,黄森屏(一更) wap. /65/65076/19473570.html 第七百六十九章 政治联姻(二更) 朱允炆并不清楚黄森屏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还是在畏惧洪武朝的高压统治,亦或是他有其他想法,无论种种缘由,黄森屏都没有按照朱元璋的安排正常出使,不仅携家带口,还带走了几千周围百姓,离开大明。 说他借出使之名,行移居之实,也并没有冤枉他。从大明朝廷的角度来说,这个人叛逃出国了…… 但洪武时期嘛,大明对南洋的了解不多,影响不强,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朱元璋没办法写海外通缉令,也没条件申请国际警察抓人,又考虑此人估计是挂掉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了后文。 但黄森屏并没有死于海难,而是抵达了渤泥国(婆罗洲,即后世加里曼丹岛),只不过在一条大河登陆时,风暴来袭,船队损失不小,许多死里逃生的人被折断了手臂。后来,这一条河被命名为“支-那巴塘岸河”,即中国人断手之河。 当时渤泥国南面是满者伯夷,东北是苏禄国,不幸的是,这两个国家都比渤泥国强大,而且积极对外侵略。时为渤泥国国王的马合谟沙扛不住苏禄国的进攻,见黄森屏手中有几千人,提出联手,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黄森屏,准许其在断手河东部与北部立足。 黄森屏成为了渤泥国的女婿,组织汉人击溃了苏禄国的进攻,挽救了渤泥国。 马合谟沙为了巩固与黄森屏之间的关系,让自己的弟弟艾哈迈德娶了黄森屏的妹妹黄元丽,并封黄元丽为“断手河公主”。而黄森屏带领的华人,在断手河安家,并招揽前来的汉人,打造了中国城(后世马来西亚哥打基纳巴卢)、中国镇(支-那鲁特城)等。 直至去年,马合谟沙去世,哈桑继位,黄森屏与特曼贡摄政。 朱允炆没有打算抓捕黄森屏这个“叛徒”,元末明初的那些年里,确实有些人跑到海外求生,洪武四大案之下,也有不少人逃亡海外,追究是追究不过来的。 房崇认为大明应该更多接触黄森屏,让大明的力量深入到渤泥国。 渤泥国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旦大明拥有渤泥国,就会在南洋拥有一大片领地,其西北就是占城,与交趾爱州港遥遥相望,西面隔着海是旧港。 交趾、旧港、渤泥,三者可以构成一个三角,交趾控制暹罗、占城、沧澜王国,渤泥控制吕宋、苏禄、满者伯夷,旧港控制满剌加、苏门答腊,整个南洋都将唯大明为尊。 朱允炆清楚这样做的战略价值,也清楚历史上的黄森屏有归附之心,死后还葬在了大明。但问题是,黄森屏没有成为旧港的梁道明,渤泥也没有成为旧港,大明并没有将渤泥纳入版图之中。 “这件事朕会安排。” 朱允炆下了决定。 在索靖、房崇等人喝酒庆功的时候,朱允炆传唤了徐辉祖与朱棣,三人商议至深夜。 翌日,内阁收到旨意,着令行人司黄吉、监生黄恺出使渤泥国。 解缙、茹瑺与郁新对这一道旨意有些疑惑,行人司出使很正常,监生参与其中,这多少有点不同寻常。但三人也没有细问,安排礼部执行。 建州女真胡里改部头目阿哈出抵达京师,朱允炆打破常规,没有安排其修习礼仪,而是准其次日入殿。 奉天殿。 朱允炆端坐于宝座之上,传旨让建州女真阿哈出等人入殿。 阿哈出、释加奴惊叹于大明皇宫的宏伟,缓缓走入大殿之中,一旁有通事引导,两侧文武官员威严站立。阿晓穆小心翼翼地跟在阿哈出身后,眼珠不时地看向左右,听通事说要跪拜行礼,便跟着父亲等人跪了下来,嘴里喊了声“拜见大明皇帝”之类的话。 “贵客远来,无需如此大礼,快快平身。” 朱允炆平和地说。 阿哈出等人起身谢恩,阿晓穆听声音十分耳熟,不由地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台上。(本章未完!) 第七百六十九章政治联姻(二更) 端坐着一个年轻人,虽然他没了鼻子下面的胡须,脸颊上的黑痣,但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拿走自己腰刀,还坑了姐夫家五百坛酒的坏人? “坏人!” 阿晓穆惊呼起来,旋即看到了阿哈出锐利的眼神,连忙低下了头。 大明文武大臣听闻,不由疑惑,旋即认识到,此时应该换个愤怒的表情,毕竟君辱臣死啊。 徐膺绪见状,当即跳了出来:“大明恩泽四海,才有头领今日朝贡共享太平,缘何登临朝堂,就敢高声放肆,指指点点,如此不敬吾皇?” 阿哈出连忙笑呵呵解释:“诸位息怒,息怒,小女说的并非是坏人,而是圣贤,是女真土语。小女顽劣,见天子圣明,仪态威严,这才说出女真话来。” “原是如此。” 朝臣听闻,连连点头。 至于女真土话坏人是不是圣贤,那就无所谓了,阿哈出也不相信谁会深入到女真部落考察这个问题去,至于一旁皱眉的通事,不用管,这些人都是人精,不可能不顾场合将事情闹得下不了台面。 朱允炆看着机敏的阿哈出,笑道:“说得好啊,来人,赐座设宴,招待贵客。” 光禄寺官员安排宴会,转眼之间,朝会便成了宴会,礼乐轻敲,曼舞生香,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阿哈出看向朱允炆,道:“我等久居边外苦寒之地,不成想大明已是如此繁盛与强大,还请大明天朝皇帝怜悯我族子民,恩准胡里改部朝贡大明,成为大明的臣民,世世代代,友好相助。” 朱允炆深深看着阿哈出,目光深邃地说:“大明欢迎忠诚的臣民,将他们当做兄弟与家人,让他们吃得饱饭,穿得起衣,再无饥寒交迫。胡里改部女真臣服大明,若能忠诚始终,是大明与胡里改部共同的幸事。” “为这一大幸事,举杯!” 阿哈出听得出来,朱允炆的话一再强调忠诚,是希望自己不要臣服之后再背叛。 背叛大明吗? 阿哈出暗暗摇头,现在的局势已非洪武时期,大明朝的国力蒸蒸日上,就连瓦剌都臣服消停了,鞑靼主力也跑到了甘肃与河套附近,东北女真各部落已经找不到更强大的力量了,所能依靠的只有两个势力,一个是朝-鲜,一个是大明。 朝-鲜国力远不如大明,选择大明是明智的选择。只不过,这样也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得罪朝-鲜。不过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朝-鲜不开眼,大明一定也会为胡里改部主持公道。 阿晓穆看着与父亲笑谈的朱允炆,恶狠狠地咬着一块骨头: 可恶的坏人! 朱允炆看向阿晓穆,阿晓穆没有躲避,选择了直视,并配合着咬动银牙的动作。 “朕听闻令女行侠仗义,在京师救下了一对父女,也算得上女中豪杰啊。” 朱允炆从释加奴谈论到阿晓穆。 阿哈出哈哈笑着解释:“圣明的皇上,阿晓穆名义上虽是我之女儿,实则是臣旁弟之女,旁弟及其家人意外身亡,拼尽全力护下此女,臣见其无依无靠,这才做女儿培养,至今已有十六年,其性情天真良善。说道此处,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允炆笑道:“既是一家人,不妨直言。” 阿哈出站了起来,拉着阿晓穆走到殿中,肃然地说:“臣主胡里改部,愿效忠大明,送阿晓穆侍奉圣君左右。” 朱允炆有些错愕。 阿晓穆更是有些惊慌,连忙拉着阿哈出的胳膊,低声用听不懂的话反对,阿哈出冷呵了几句,阿晓穆眼眶通红起来,低着头不再言语。 徐辉祖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很好,阿哈出这是打算联姻大明,说明其忠诚之心还是可信的。 虽说阿哈出有个亲生女儿嫁给了朱棣,有过一次联姻,但当年朱棣是北方统帅,住在北平,有兵有。(本章未完!) 第七百六十九章政治联姻(二更) 权,对辽东还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可现在朱棣住在金陵,又失去了三护卫,辽东的事他说了不算,真正说话算数的是朱允炆,阿哈出再进行一次联姻,显然更利于大明与胡里改部女真的关系更进一步,对于大明进军辽东,控制而非羁縻东北有着积极作用。 铁铉、茹瑺、解缙等人也看出了联姻的好处,大明想要控制那里,此时又腾不出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一股力量,而胡里改部的阿哈出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朱允炆将目光投向阿晓穆,见她满是不甘与委屈,双手还紧紧抓着衣角,然后看向阿哈出,道:“首领有心了,愿大明与胡里改部永如一家。” 阿哈出惊喜不已,道:“定作一家人。” 胡里改部不是斡朵里部,阿哈出也不是猛哥帖木儿。 在筹备西北与筹建新都的大背景下,朱允炆想要覆手女真,握动辽东,就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胡里改部的阿哈出。 建州女真分主要分三部,胡里改部、托温部、斡朵里部。 托温部反骨太多,留不得。斡朵里部是清朝人的祖先,更留不得。 三者去其二,剩下一个就是帮着朱允炆挥刀子的人。。 第七百六十九章政治联姻(二更) wap. /65/65076/19473571.html 第七百七十章 驻军与赏赐(三更补) 阿哈出很是开怀,他很清楚,胡里改部即将解决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苦寒日子。 为了招抚阿哈出,控制建州地区,朱允炆下旨设建州卫指挥史司,以阿哈出为指挥史,其子释加奴为同知,并任命北平千户火真充任建州卫同知,武进士穆肃为千户,吏部主事顾斌为经历,自北平领兵八百进驻建州。 阿哈出听着朱允炆的任命,多少有些不安,看朱允炆的意思,他并没有奉行羁縻之策,而是想要实际干预与控制建宁卫! 朱允炆看穿了阿哈出的心理,解释道:“火真虽为建州卫同知,却只有节制八百人之权,一应事宜,还是以阿哈出首领为准。朕如此安置军士深入建州,绝非不信任首领,而是提防朝-鲜王室袭扰建州,护佑胡里改部。若首领认为不妥,朕收回便是……” “皇上如此安排,是对臣的庇护啊,臣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认为不妥。” 阿哈出不敢让朱允炆收回,也不能,一旦如此,那就是直接告诉朱允炆:我不喜欢你在我身边安排人。而这种事的后果,那就是胡里改部不能再依附大明。 这个结果,阿哈出承受不了,只好违心地接受了朱允炆的安排,毕竟只有八百人,真要闹崩了,他们这点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朱允炆没有走朱棣的老路,设了建州卫,发了印信和衣服,就让他们自己管事算了,说是羁縻之策,本质上就是嘴巴上的臣服,哪一天乱了,大明朝廷与军队根本就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介入。 现在好了,一开始就将军队安进去,形成事实上的军士存在,这对于胡里改部即是一种威慑,也是一种保护,听话他无需担心,不听话朱允炆不需担心…… 当然,安插军队进驻建州,对于女真各部落而言是一件大事,其背后隐藏的含义是: 大明想要这一片土地,包括这一片土地上的人。 朱允炆与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官员也曾考虑过,此举会不会激起女真各部落的敌意,继而扰乱辽东,但经过几日讨论,杨荣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安置少量军队,给予民生抚慰,两相抵冲。 所以在阿哈出接受封赏的同时,朱允炆送上了一份“民生”抚慰:“胡里改部视大明为家人,大明自不会亏待,朕这里有一份礼物,送给阿哈出首领。” 通事接过礼物清单,高声念道:“粮食五万石,耕牛三千头,耕作器具五千,棉衣两万套……随行派遣匠人三百,教导部落百姓建筑城郭与房屋……” 阿哈出、释加奴等人惊喜不已,尤其是粮食五万石、棉衣两万套,极大刺激了胡里改部的人,有了这东西,族群生活状况将极大改善,至少今年冬日应不会再有冻死、饿死之事发生。 “派遣医官五人,为胡里改部百姓抓药治疾……教书先生二十人,建学堂十座,教导文字,开启民智……” 阿哈出忘记了八百军人的事,只感觉朱允炆太豪气了,这次联姻的收获远远超出了自己想要的。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阿晓穆也不禁惊讶,如此多的财物,如此多的支持,竟说给就给了。可一想到这些东西是拿自己换的,不由又伤心起来…… 阿晓穆还是高看自己了,她以为自己值得如此多,但朱允炆在考量与安排这些事宜的时候,想的却是整个辽东,想的是蝴蝶效应。 朱允炆打算用一次史无前例的援助砸晕胡里改部,同时告诉其他女真部落,大明愿意给他们真正的帮助,改善他们的生活,当然,前提是军队进驻。 胡里改部驻军八百,你们想要取得如此多的财物,大明驻军个两千人没问题吧?谁让你们排在后面呢…… 阿哈出笑得合不拢嘴,见礼单念完,连忙出来表忠心:“臣返回建州之后,定会配合朝廷,招抚各地女真部落。” 朱允炆欣慰地表示:“若如此,胡里改部当大兴。” 阿哈出哈哈大笑,举杯敬酒,然后说:“不瞒皇上,胡里改部与斡朵里部关系匪浅,猛哥帖木儿更是一英勇善战之才,可大用。” 朱允炆哀叹一声:“你又不知,朕曾派遣使臣招抚猛哥帖木儿,可其事朝-鲜已久,怕是很难归附大明。” 阿哈出拍着胸脯,主动请缨:“臣愿作说客,让其归附。”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阿哈出,威严地说:“猛哥帖木儿归附,自是好事。若其不归附,还请阿哈出首领与其保持距离……” 阿哈出陡然一惊,朱允炆的意思很明显,若是猛哥帖木儿不臣服大明,那就会收拾猛哥帖木儿,到时候希望胡里改部不要参与其中。 看得出来,大明果有控制辽东之决心。 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辽东这一片土地上,没有其他势力能成为女真部落的靠山了。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个地步。 “臣定尽全力,说服其进京朝贡。” 阿哈出认真地说。 朱允炆很是满意阿哈出的态度,无论猛哥帖木儿怎么选择,这个人及其子孙都会死,只不过是死在谁手里、死在哪里的问题。 大宴之后,阿哈出、释加奴返回会同馆,而阿晓穆则被直接送入后宫之中。马恩慧听闻内侍奏报之后,将阿晓穆安置在了延禧宫中。 朱允炆并没有返回后宫,也没有去找阿晓穆,而是在武英殿中,与朱棣、徐辉祖、铁铉、杨荣等人商议辽东之事。 阿哈出的臣服与入京朝贡,只是一个开始。在不久的将来,其他女真部落也将纷纷来朝,大明军队开进辽东将不再是设想中的事。 安置军队进驻辽东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如何通过布置有限的军队,形成一个铜墙铁壁,让看似分散的卫所能通过快捷的线路集结,形成洪流力量,是大明必须考虑的军事问题。 忙碌至三更天,朱允炆才拖着疲惫返回坤宁宫中,躺在马恩慧身旁,对悠悠醒来的马恩慧说:“朕没有办法拒绝阿哈出。” 马恩慧伸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炆的胸膛:“国事为重,臣妾可不是妒妇,容不得一野丫头。” 谁入后宫,马恩慧都不介意。 眼下朱文奎已是太子,而且还曾监国,朱允炆对朱文奎很是器重与爱护,这就够了。没有人能动摇朱文奎的位置,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动摇皇后的位置。 朱允炆伸手,点了点马恩慧的眉头,叹道:“眼下迁都事一起,诸多事压了过来,总也没时间好好陪陪你们,亏欠良多。” 马恩慧泯笑:“皇上可不亏欠谁,是这江山与天下亏欠了皇上。” “何解?” “欠了皇上春花秋月,夏风冬雪……” “嗯,皇后还欠朕一场春梦……” “啊,夜已深了……” 烛光晃动,浅声入魂。 翌日。 朱允炆尚在用早膳,安全局就送来一份加急文书,文书是宋晟于嘉峪关所写,内容简单扼要: 鬼力赤、阿鲁台现身哈密以北五百里,哈密王安克帖木儿求援,宋晟派宋瑄带骑兵三千进驻瓜州。 看了一眼文书时间,六月七日,而此时已经是七月八日,一个多月的时间。 “留给备战的时间不多了啊。”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食欲有些不振。 马恩慧忧虑地看着朱允炆,问:“又要打仗了吗?”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但没有细说,喝了两口粥之后,便拿起文书,说:“午间膳食就让阿晓穆送到武英殿吧。” 马恩慧答应着,送朱允炆离开。 坐在武英殿,朱允炆看着西北的舆图,深深感觉到一股无力感,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五千多里路,传个话,快马加鞭都需要一个月,若进入哈密,再进入吐蕃,亦力把里,消息传到南京,怕是要两个月。 西北需要有人坐镇啊,宋晟是一个极好的人选,但他已经老了,还能坚持多久?或许等打下西域,他也该走了吧。 他走之后,谁来管理西域? 这些长远的事必须在此时考虑了,西域需要新的将领,需要经过战斗赢得威名的后起之秀。 袁岳是一个不错的接班人,但他能不能成长起来,取得超越宋晟的战功,威慑与控制西域,这是一个需要检验的问题。 只依靠袁岳一个人也是不够的,朱允炆再三思量,决定让京军中的千户刘启夏、李德提前带部分军队前往甘肃。 刘启夏是新军之策施行之后,京军中培养出来的骑兵将领,朱棣与徐辉祖高度评价,李德善多步兵作战,现在驼城器具也设计完成了,工部正愁没人护送,正好送物资、调兵一起办了。 徐辉祖收到调令后,与铁铉入殿一起入殿求见。 朱允炆没有保留,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盘算,铁铉惊讶于朱允炆的长远,西北战争还没开始,他已经将西北当做了磨刀石,送上了一批利刃。 徐辉祖举贤不避亲,道:“皇上,臣请旨派家弟徐膺绪前往西北历练。” wap. /65/65076/19473762.html 第七百七十一章 你不要我了……(一更) 面对徐辉祖的请求,朱允炆有些犹豫, 徐膺绪,中军都督府佥事,有武功,善骑射,参与西北军事是没问题的。但有问题的是徐膺绪的性情,他有能力,却缺乏足够睿智的主见,性格上也不够坚韧,一旦遭遇绝境,他未必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你要想清楚了,西北与西域之敌,绝非安南、倭寇之流。” 朱允炆提醒徐辉祖。 西域的敌人有很多,鞑靼主力到了那里,瓦剌的主力也在那附近,亦力把里未必是盟友,帖木儿铁定了是敌人,吐鲁番、哈密这些地方也未必轻易臣服大明。 此一去,极有可能会有去无回。 徐辉祖跪了下来:“眼下西北风云激变,家弟身为大明武勋,隆受皇恩,理当参与其中!臣意坚决,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深深看着徐辉祖,知道此人作出如此决断的逻辑:洪武朝的功勋武将没几个了,武勋都是白板,谁也笑话不了谁。可经过平倭、征安南、战乔巴山等,张玉、朱能、张辅、袁岳、薛禄等一批新人崛起,韩观、沐晟等也赢得名声、威望。 但把持着中军都督府与左军都督府的徐辉祖,却没有真正的军功加身,包括整个中山王府,都没有军功! 这对于武勋之首的徐辉祖而言是一种耻辱与折磨。 纵览当下大明,瓦剌暂时臣服,进入了蛰伏期,鞑靼虽是活跃,却也避开了大明主力,进到了甘肃与哈密一线。 朝廷也不会匆促对鞑靼与瓦剌发动战争,唯一能取得战功的,只有西北,只有西域! 中山王府需要战功,让徐膺绪去,赢了,是战功,死了,也是战功! 武勋世家能不能站住脚,需要血的付出。徐达战功赫赫,用尽生命留下了中山王府,徐辉祖作为徐达长子,作为魏国公,有责任去维持一份荣耀! “朕准了。” 朱允炆最终答应了徐辉祖。 铁铉也想让自己的长子铁福安去西北,被朱允炆驳回:“福安在国子钻研兵法战术,尚未有成,怎可半途而废。” 武将去是应该的,毕竟前线是要打仗的。文官还是少安插一点人的好。 徐辉祖再举荐:“瞿能之后瞿陶、瞿郁,也是善战之辈,可调入西北,充为悍将。” 朱允炆笑道:“此二人确实是勇猛之辈,武举出身,既如此,那就暂调至京军为千户,与将士磨练配合吧。” “臣领旨。” 徐辉祖与铁铉答应,随后退去。 朱允炆看着一堆文书很是头疼,其中多数是营造新都的奏折,即使是朱允炆确定了十年迁都,地方上依旧有不少官员反对,加上多地征调民力砍伐巨木,又恰逢酷暑,时有骤雨,不少百姓怨声载道,当地官府为避免民变,不得不缩短作业时间,而这又拖延了木料准备时间,工部很不满意…… 考虑到民生,朱允炆下旨将绩效之法推至各地,让百姓自己决定施工时间、施工进度,并准其自由离去,同时下旨各地都司与卫所随时准备填充劳力空缺,若依旧有所不足,奏报朝廷,再从其他地方征补民力。 朱允炆批阅了十几份建都文书,揉了揉眉心,然后将剩余同类文书收拢,对内侍说:“将这些文书传内阁大臣,日后有关营造北-京城的文书,一律与户部、工部商议后给出批文,之后再送朕阅览。” 内侍抱着一堆奏折离开。 朱允炆正批阅着奏折,双喜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李才人到了。” “谁?” 朱允炆恍惚,自己不记得后宫里多了个李才人。 哦,不用问也知道这是皇后的杰作。 阿晓穆端着托盘,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也不看内侍引导,直接端到了朱允炆满是奏折的桌案上,直盯盯地看着朱允炆,鼓着一股气说:“用膳!” 双喜见状,生怕汤菜溅到奏折上,想伸手端走,却被朱允炆拦下,挥了挥手:“你们且退下吧。” 待内侍离开,朱允炆才看着不快的阿晓穆说:“你的腰刀,朕可以归还给你。” 阿晓穆哼了一声:“那本就是我的。” 朱允炆指了指大殿外,认真地说:“你若不想留在后宫,朕可以送你回建州。” “你,你不要我了?” 阿晓穆惊讶地看着朱允炆,自己都认命了,他竟然说不要自己了? 朱允炆起身,从桌案后走了出来,看着容貌清绝,又透着俏皮、野性的阿晓穆,道:“阿哈出将你送入宫里,是想换取朕对胡里改部的信任与支持。现在该给胡里改部的,朕都给了,你若想离开,朕有的是办法让你消失在大明,还你自由身。” 阿晓穆不敢相信,朱允炆竟愿意放自己走。可话是如此说,自己当真走得了吗?一旦回去,阿哈出也会将自己送回来,胡里改部没有人会接纳自己。 自由身? 那已经是一个可念而不可及的存在。 “你不要我了……” 阿晓穆感觉很委屈。 朱允炆背着双手,支撑在桌案上,平和地说:“不是朕不要你,而是朕见你在大殿之上哭红眼拒绝,虽然朕听不懂女真话,却也可以看懂你的不情愿。” “我,你,你是个坏人,我当然……” 阿晓穆眼眶红了起来。 朱允炆哈哈大笑,转身回到桌案后,将文书整理到一旁,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没错,朕是个坏人,拿走了你的腰刀,还坑走了燕王府一千两银子,那,现在请你吃饭,一笔勾销,如何?” 阿晓穆看了看椅子,走了过去搬来,坐在了桌案前面,对朱允炆说:“别想一顿饭就一笔勾销,至少要三顿饭。” 朱允炆伸出手掌,笑道:“成交。” 阿晓穆伸手与朱允炆击掌,眼眶更红了,低头看了看膳食,发现只有一双筷子与一个汤匙,咬了咬红唇,起身说:“我还是回去……” “坐着,就在这里吃。” 朱允炆不容拒绝,将筷子递给了阿晓穆。阿晓穆皱眉:“那你怎么办?” 朱允炆指了指一旁的奏折:“这些东西,足够朕吃饱的了。” 阿晓穆没有笑,若是沉默了会,才低声说道:“也不知道纸张好不好吃,能不能饱腹。若是能的话,能不能赏赐一些,我想送给父亲带回去。” 朱允炆心头一震,伸手将托盘推向阿晓穆,问:“胡里改部的日子有这么难吗?” 阿晓穆低着头,夹了点菜,却又没有吃:“你不知道,酷寒来的时候,好多羊马都冻死了,多少人家根本就拿不出东西去互市,没有粮食,没有吃的,只能去吃树皮,你能想象冰雪天里一群人围着一棵树流口水的样子吗?” 女真部落的日子远比朱允炆想象的更为凄惨,他们有时候是吃不起饭的,甚至可以说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一群人。 这几年冬日严寒,就连北直隶都有牲畜与人冻死的报告,何况是辽东。女真部落又缺乏足够的盐,根本就没办法腌制,也没多少的生活剩余,加上女真不同部落之间的矛盾带来的战斗,一些族群根本就没一个稳定的地盘,只能是不断的迁徙。 阿晓穆无疑是善良的,她也经历过苦难,有冰冷之外的温度与怜悯,只不过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去解决族人的肚子问题。 “你也吃过树皮吗?” 朱允炆轻声问。 阿晓穆点了点头:“松树的树皮吃起来很有嚼劲,味道也还可以,桦树皮中带着一点点甜味,还有一些树皮可苦了,根本就没办法吃,我吃了几口就吐几口,如果不是父亲偷偷给了我一点肉,我怕早就……只不过,好多人都饿死了……” 朱允炆伸手,擦去阿晓穆眼角的泪,保证道:“只要胡里改部不背叛大明,朕就让他们有吃的。” “当真?” 阿晓穆期待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头:“若不当真,你岂不是要用那散手打我?” “哼,我告诉你,我的散手可厉害了,专门打坏人的。” 阿晓穆心情好了许多。 朱允炆看着阿晓穆如此灿烂,笑得毫无顾忌,只安静地看着。 阿晓穆有些羞涩,低下头动了筷子。 最近天热加上事多,没有多少食欲,朱允炆拿起一封奏折,看了看便提笔批写几句,丢到一旁。 阿晓穆偷偷看向朱允炆,只见他如此认真地在处理政务,专注的神情与模样让人喜欢,他不像族群中的汉子那么壮实,却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风度与气质。 “我不是花,不需要如此盯着看吧?” 朱允炆目不转睛地看着奏折。 阿晓穆连忙收回目光,又看向朱允炆:“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朱允炆嘴角微动:“目光是一道光,光照过来的时候,怎么会没有感知?” 阿晓穆想了想也是,自己抓兔子的时候,兔子老远就开始跑了,估计是目光的缘故。不过眼前这个人可不是大兔子,而是大-老虎,自己才是小兔子…… wap. /65/65076/19476015.html 第七百七十二章 大明混一图(二更) 武英殿外。 刘长阁、顾三审联袂而来,内侍双喜见状,迎上前,笑道:“两位指挥史,可有什么紧要之事?” 顾三审扫了一眼,见内侍都站在外面,不由问道:“皇上在商议机密之事?” 双喜一脸堆笑:“这倒没有,是李才人在陪皇上用午膳,刚听里面传出笑声,皇上心情大好。若两位大人没有紧要事,不妨等上一等,近几个月来,皇上可罕有笑声啊。” “李才人?” 刘长阁眯着眼。 双喜解释:“胡里改部的阿晓穆,皇后为去其蛮夷之性,改为李才人,眼下是延禧宫的小主。” “哦,能让皇上开怀,倒是有些能耐。” 刘长阁轻松一笑。 双喜与顾三审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北巡归来的朱允炆一直都在忙于处理政务,尤其是西北建设与迁都两件事,耗费了朱允炆太多的精力,特别是四月至今,朱允炆竟没有一日休息,也罕有心情愉悦与放松时。 殿内。 朱允炆喝了几口羹汤,便没有再动口。 阿晓穆有些担忧地劝说:“吃那么少,竟还不如一女子,如何能坚持到傍晚?” 朱允炆摆了摆手,并不担心地敲了敲桌案:“饿了啃木头吃……” 阿晓穆白了一眼朱允炆,收拾好餐具,起身道:“你就吃木头吧。” 朱允炆看着阿晓穆离开,微微摇了摇头。 吃树皮,吃观音土的,可不只是建州女真,大明百姓也经历过如此苦难。 小农经济与农业为主的基本国情决定了大明百姓缺乏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一场大旱,要人命,一场涝灾,要人命! 事实上,旱灾也好,涝灾也罢,死人最多的并不是天多热,水多深,而是饥荒,活活饿死! 为了避免这些苦难,为了让绝大部分都能吃饱饭,不至于让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再一次次上演,是时候安排通往新大陆的大航海了。 “传刘长阁、顾三审。” 朱允炆喊道。 双喜笑着走了过来,说两人已在殿外等候。 刘长阁、顾三审入殿行礼。 朱允炆问:“可找到了?” 刘长阁肃然道:“虽废了些时日,终在社稷坛的拜殿中发现,完好无损,现已送至文华门外,只等皇上恩准,便可送入宫内。” 朱允炆眼神一亮:“那还等什么,送进来。另外,让郑和、王景弘、张玉、朱能、骆冠英、赵世瑜等水师将校六十七人,郁震、陈以诚、匡愚、陈弓、陈常等二十六人,来武英殿议事。” 刘长阁、顾三审惊讶于朱允炆的安排,这次集议的规比预想中的还要大得多,囊括了下南洋、西洋的所有水师主力。 文华门外,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框架被八个内侍抬着,小心翼翼地送入宫内。框架长一丈三尺八寸,高一丈一尺五寸,为黄色锦布遮盖,看不清楚其中内容。 内阁解缙、郁新与茹瑺听闻到动静,走出来观看,却被安全局的人挡在了外面,理由是: 最高机密,不容窥视。 解缙三人很是无语,大明有什么机密是内阁不能接触的? 兵部尚书铁铉匆匆走了过来,对解缙三人问:“皇上可是传召?” 解缙摇头,没收到旨意。 “可发生了什么事?” 茹瑺询问。 铁铉严肃地点了点头:“不久之前,皇上传召水师将校入宫,人数众多,怕是有重大安排。兵部以为有什么变故、军情,可差人去过五军都督府,徐辉祖也没有收到传召旨意,我才来这里询问。” “人数众多?”郁新思索,揣测道:“应该是再下西洋之事吧,毕竟外藩使臣来我朝已近一年,是时候送他们回去了。” 解缙凝眸,郁新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外藩来朝,去年十月抵达京师,至今已过去九个月了,总管这群人吃喝玩乐也不是个办法。 只不过,水师再下西洋这种事是早就确定好了的,时间都公布了,在九月中旬,出航筹备有条不紊,并没有耽误,朱允炆就算是让水师再下西洋,也不至于传唤如此众多的水师将校吧? “走,去武楼看看。” 解缙提议,三人欣然答应。 武楼在武英殿前面,进入武英殿的官员总需要在其一侧走过。 解缙看着不断走来的官员,诚如铁铉所言,下西洋的水师主力陆续都来了,不过,匡愚、郁震怎么也来了?他们太医院与医学院的人,怎么也参与进来? 就在解缙、茹瑺等人疑惑的时候,汤不平带百余安全局、二百余羽林卫踏步而来,先是封锁右顺门,后又封锁了武楼,武英殿之外也被保护了起来。 “三位阁臣,铁尚书,还请回避。” 汤不平语气温和,目光却很是锐利。 解缙紧锁眉头,看了一眼武英殿,说:“汤同知,什么事需要如此阵仗?” 汤不平摇了摇头:“不知,安全局只是奉命严禁听闻,以防走漏消息,还请几位莫要在下难做。” 茹瑺看了一眼解缙,问汤不平和不问有啥区别,安全局的人又怎么会对大臣轻易透漏消息。 “走吧。” 郁新没有多问,从朱允炆传召人员来看,显然是与下西洋有关,而这与朝廷政务的关系并不大,没有传召内阁与兵部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郑和、张玉、朱能、郁震等人都看到了森然的卫队,安全局控内,羽林卫控外,如此严密的防守是极罕见的,尤其是这里还是武英殿,皇宫之内。 “大事件!” 郑和不清楚朱允炆的安排,但显然,这一次集合绝非寻常。 赵世瑜用胳膊肘捣了下骆冠英,低声问:“你姐夫这是想干嘛?” 骆冠英摇晃着脑袋:“我怎么知道?” 赵世瑜白了一眼骆冠英:“一个月前你不是入宫了,淑妃怀了龙种,骆家得了不少赏赐,你还大醉了一场,皇上也在,你就没问问?” 骆冠英无语,如此大喜事怎么会问其他的事情,再说了,那都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入殿!” 内侍传报。 郑和、张玉等人列队依次入殿,原本还算是宽敞的武英殿,突然进入近百人,变得有些拥挤,内侍撤去了屏风,才容下众人行礼。 朱允炆看向汤不平,下令道:“大殿三丈内不得有人窥视听闻,违令者斩。” 威严的命令,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讶。 待汤不平领命而去之后,刘长阁、顾三审亲自检查过武英殿,确定没有遗漏之后,也退了出去,武英殿的大门关了起来。 朱允炆看向众人,严肃地说:“今日之事,列为大明朝廷最高机密,只有在场诸位知晓,不存文字,谁若是泄露出去一个字,安全局会找上门,诸位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众人齐声。 郑和踏出一步,严厉地说:“谁若是泄密,臣第一个不轻饶!” 朱允炆指了指东侧的架子,对骆冠英、赵世瑜说:“去,把布拉下来。” 两人领命,走到架子旁,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拉下了黄色锦布,一张巨大的彩色舆图显现了出来。舆图由黄、白、褐、绿、黑等颜色勾勒而成,绘制着大明及其周边的山脉、河流、民居之地,并在框内标注具体文字。 “这是……” 郑和等人上前看去,不由地对这一幅内容详实、地理辽阔的舆图感觉到惊叹。 舆图以大明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欧洲,南括真腊,北至蒙古,在左下角位置,还刻画着着一块神秘的土地。 “《大明混一图》!” 郁震惊呼起来。 “这就是传闻中的《大明混一图》?” 匡愚也惊叹起来。 许多人并不知晓《大明混一图》,郁震看向朱允炆,得到许可后,方对众人解释:“我在民间时曾听闻,在洪武二十二年,太祖命令兵部、翰林院、鸿胪寺、行人司、钦天监等衙门官员,共同绘制了一幅规制宏大的舆图,天下疆土莫不囊括其中,端得是人间第一舆图!” 匡愚仔细端详一番,感叹道:“精细详备,古今之冠!” 郑和眯着眼看着《大明混一图》,皱眉说:“这图,似乎并不完整。” 张玉与朱能仔细看着,确实如郑和所言,这图并不完备,至少南洋诸国并没有完全绘制在其中,像是苏禄、渤泥都没有。 朱允炆走了过来,对众人说:“在场的诸位大部都去过南洋,乃至去过遥远的西洋,知晓在大明遥远的南方、西方有着怎么样的国度,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大明混一图》并非完备,郑和,除了南洋诸国没有记录其中,你认为这舆图还有什么缺失或错漏?” 郑和仔细看着,全图中的侧重点是大明,镇寨堡驿、渠塘堰井、湖泊泽池、边地岛屿以及古遗址、古河道等等,记录繁多,位置大多也对得上。 不过右侧的朝-鲜,日本,显然画得有些大。南洋的位置也测绘的不对,倒是柯枝、古里、天方等位置,相对来说还算得上准确…… 很难想象,在洪武朝时期就已经有了如此完备精确的舆图! wap. /65/65076/19476016.html 第七百七十三章 去南美洲挖土豆(三更补) 郑和将心中所想表述出来,朱允炆没有评断,只是看向众人:“《大明混一图》是洪武朝时期的舆图大成之作,其中诸多位置标注基本是对的。只不过,只这一幅地图,还不足以让朕封锁起武英殿,下封口令。” 朱允炆走至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之前,拿起了一根竹棍,指了指左下方位置:“郑和率船队下西洋,抵达古里之后,沿这一方大陆西侧海域北上抵达天方,对吧?” “没错。” 郑和等人连连点头。 朱允炆移动竹棍,指向非洲大陆,看向众人:“船队自天方南下,东进返航,并没有继续向西,抵达这一片陌生的大陆,朕说得没错吧?” 见众人没有反驳,朱允炆便敲了敲非洲位置:“这里,是一片神秘的大陆,名为非洲。朕希望你们再下西洋、送还使臣之后,可以自天方南下,抵达非洲的最南端,这里有个名字,叫好望角。” 郑和、朱能等人不由对视一眼,这神秘的未知的大陆竟然也有名字? 非洲? 好望角? 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朱允炆看着众人,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大明混一图》的存在,才明确无误地证明最先发现与了解非洲的是中国人。 “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勘察好望角与非洲?” 骆冠英拿不准,询问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一脸严肃地说:“不,这里是你们最后的中转之地,从这里出发,你们将抵达一个完全陌生,完全未知的新大陆,而这,就是朕传召你们的真正原因,是你们即将要担起的绝密使命!” “新大陆?绝密使命!” 众人迷茫,又满是渴望。 朱允炆看向郁震、匡愚等人:“你们曾多次上书恳请,想要跟着船队下一次西洋,去海外寻找草药、药方,开阔眼界,这一次下西洋,规模将是最为宏大,难度与风险将是史无前例,你们确定要跟着下西洋吗?” 匡愚与郁震等人肃然道:“我等早就下定了决心。” 朱允炆提醒道:“这一次航行将进入完全陌生的海域,随时可能出现风暴,甚至会面临原始人的攻击,生死难料,这是你们退出的最后机会。” “死不改志!” 匡愚等人无一人选择退却!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郑和等水师将校:“此番远航,绝非下南洋,抵天方如此简单。朕给你们安排的使命与路线,极有可能是九死一生,现在退出大殿,朕绝对怪罪!若你们选择航行,那就做好死亡的准备!” 无人动弹,无人言语。 朱允炆严肃至极:“朕知道你们经历过惊涛骇浪,但在这之前的航行,都是在有详细海图的情况下进行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沿着海岸线航行。可你们一旦接受接下来的任务,那将失去大陆,漂泊于茫茫大海之上,你们可能会失去方向,可能会葬身风暴,可能会死在未知的海域!” “朕希望你们想清楚,留在大明,以你们的功劳足以颐养天年,没有性命之忧,远航西去,将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其风险之大,任务之艰,超出你们所有的想象!话说到这里,给你们半盏茶时间考虑。” 郑和上前:“皇上,我等身为水师,当博浪于沧海,远航于天际,岂会畏惧风暴而退缩?无需考虑,臣愿往!” “臣愿往!” 朱能、骆冠英等一干人纷纷上前一步。 水师将校六十七人,无一人退让。 朱允炆以温和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他们是大明的子民,是水师精锐,是无私报国的军士,是无畏远航的猛士! “既如此,那你们就记住了,接下来看到了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任何人发问!用你们的眼,用你的心,牢牢记住所有的内容,不准对外泄露半个字!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是你们付出生命也必须完成的使命!” 朱允炆威严地喊道,强大的气势让所有人感觉到紧张。 打开偏殿,朱允炆走了进去,然后拿出了一幅巨大的舆图,让郑和等人给挂了起来,就在《大明混一图》的右侧。 这一幅舆图,远远比不上《大明混一图》中的大明,无论是尺寸还是详细程度,但在大明之外,东面的朝-鲜、日本,东南的琉球与一干群岛,南洋诸国,再向西的古里、柯枝(印-度),天方,非洲,好望角,都有着清晰的标注,海外之详细,令人叹为观止。 郑和、骆冠英等一干前往西洋的众人看过之后,更是瞪大双眼,这舆图虽不如《大明混一图》详实,但海外各地的地理方位,国家标注,山川岛屿,河流湖泊,竟与自己走过的并无多少差别! 而最让郑和等人惊讶的是,在天方位置延出了一条弧线,连接了非洲的好望角,在此处有一个巨大的红点,然后从这个红点出发,继续向西,穿过一大片海洋,然后连接了一片新的巨大的大陆,而这一片大陆,在?《大明混一图》中完全没有显示! 朱允炆看着有些骚动的众人,锐利的目光满是威压,众人想起朱允炆的话,不准任何人发问,只好将无尽的疑惑藏了起来。 “很好,有任何问题,都不要问,更不准说,你们听清楚了。再下西洋,抵达天方,这一段海域你们是走过的,熟悉的,朕放心,自天方抵达好望角,这一段海域,朕也放心,但你们要切记,好望角不好过,海浪风暴时有发生,若储备不足,可以在附近其他海域上岸补给,若储备充足,当向南绕过好望角之后再北上……” “抵达非洲西海岸近中部之后,你们在这里出发,沿洋流方向,一股向西南而去,可以抵达亚马逊平原,这里有一条巨大的河流,名为亚马逊河流,从这里可以进入。一股向西北而去,抵达加勒比海,这里飓风猛烈,海况复杂,尤其是六月至九月之间,能规避尽量规避,遇到可以登陆的大陆,尽早登陆……” “这一片大陆名为南美洲,北面这一块是北美洲,但你们的目的地是南美洲。自非洲至南美洲,航行超出五千里,如此浩瀚的海域,全程可能没有任何可以登陆的岛屿作补给,一旦远航,不达南美洲,便是死亡!” 郑和吞咽了下口水,骆冠英等人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如此浩瀚的一片海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可就有点欺负人了。 大明水师虽然有着远航经验,但诚如朱允炆所言,大部分都是沿着海岸线不太远的地方航行,真想靠岸了,最多几天的时间,可这一片海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旦进入茫茫大海迷失了,那就彻底完蛋了,东西南北都没补给…… 说是九死一生,还真没有半点虚言。 朱允炆看着众人,说道:“这些海图你们记清楚了,在出航时,朕会给你们更为详细的海图。抵达南美洲,只是你们完成任务的地方,而你们真正的任务,就是挖土豆,番薯,拔花生,掰玉米,摘番茄……” “……” 众人错愕。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听不懂。 不让问,憋着难受啊! 朱允炆也清楚他们不知道啥是土豆炖牛肉,不知道酒鬼花生,也没品尝过烤地瓜,不过没关系,咱有图纸,用画的…… 拿出一张张图纸,分别挂了起来。 朱允炆指着土豆图画介绍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这就是土豆,一种农作物。地上茎呈菱形,有毛,初生叶为单叶,成长之后,是羽状复叶,如图中所绘,地下所结果实,即为土豆……” “这是玉米,真正的粮食,都说稻、黍、稷、麦、豆为五谷,你们若是能带玉米回来,五谷将会成为六谷……” “番薯,这个必须找到,应该是在南美洲的西面的安第斯山区,即这一片区域,想要深入到这里,你们有得走了……” “辣椒……” “橡胶树……” “这些图纸也会在你们出发之前发至船上,每一个随行的船员都必须一眼识出,是每一个!” 武英殿中,朱允炆一一介绍,所有人都在倾听着,大殿之外,护卫森严,没有任何人能接近大殿三丈以内。 “朕知道你们有诸多疑惑,也想问此行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朕告诉你们,你们此行极为危险,但也极是光荣,你们是为了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而去冒险,是为了大明王朝再无饥荒,再无易子而食的惨剧去冒险!” “你们之中,许多人出自农家,也知道麦子、稻谷一亩地产出多少,最好的年景,最好的农夫,一亩稻田能有三石收成就不错了!可朕告诉你们,土豆和马铃薯,一亩地能产出二十石乃至二十七石!” 声音落地,满堂惊愕。 郁震、匡愚等医官更是急得连忙上前,一些将校也想要发问,可每个人都谨记着朱允炆的话,不能问! 朱允炆抬手,严肃地看着众人,说:“朕知道你们想问,这是不是真的!朕可以告诉你们,是真的!所以,去南美洲,带回来这些农作物,你们就是大明王朝最伟大的功臣,是活命无数的功勋!你们将用双手与生命,创造一个天下无饥荒的盛世王朝!” wap. /65/65076/19476017.html 第七百七十四章 日月永在,大明永在 天下无饥荒! 赵世瑜眼眶湿润,自己的爷爷、二爷爷,都是死在了饥荒之下!一向刚强的袁逸尘也握紧了拳头,父亲饿死时,自己只有七岁,若不是母亲拼了半条命抢了一把粮食,自己怕也等不到朝廷的救济…… 匡愚、郁震等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生老病死,算是心性坚韧之辈,可一想到饥荒,一想到那个遍地饿殍、易子而食的黑暗岁月,就止不住地颤抖。 饥荒如同猛兽,先是吃掉人的尊严,让人活着连狗都不如,为了一口饭,什么人伦道德,什么礼仪都顾不上了。 一切值钱的东西都可以卖掉,卖无可卖的时候,还可以卖老婆,卖儿卖女!若是小儿女卖不掉,甚至还可能拿出去交换别人的孩子,然后…… 你吃我儿! 我吃你女! 饥荒啊! 那是人间最可怕的事! 一连十几天吃不了几口食物,肚子里像是有无数蚂蚁,一口一口咬出了火,灼烧着内脏,让人痛不欲生! 可人还是想要活着的啊! 吃! 什么能吃,就吃什么! 儿女可以吃,老婆可以吃,父母也可以吃! 匡愚亲自经历过这些惨剧,亲眼看到过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见过嘴角沾着鲜血的兽人! 郁震流淌下眼泪,一亩二十石的产出!这世上真的有如此惊人产量的庄稼吗?如果真的有,那大明天下,或许真的能创造一个再无饥荒的盛世啊! 朱允炆的话,可信吗? 郁震回想着自己与朱允炆的交流,他有着卓越而非凡的见解,超出世俗的见识,他曾指出了新医学的方向,很多内容依旧是医学院的研究方向,其中一些内容更是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许多课业背后都有着朱允炆的介入,尤其是《格物新学》,里面讲述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学问,可现在其中许多学问已经成为了国子监师生的共识! 他没有欺骗过众人! 自他执政以来,一改洪武朝的高压、残酷气息,大兴文教,用心民生,他曾经说过的话,都在一一兑现,大教育战略之下,无数社学拔地而起,无数县学得到修缮,无数孩子走入学堂…… 他推出的拼音,成为了启蒙第一课! 他没有撒过谎,他的人品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虽然不知道朱允炆为什么会知晓如此神秘的知识,知晓在另一个大陆之外,还有一个从来没有人提起过的神秘大陆,不清楚他到底如何知晓这些农作物,听闻吗?不,听闻不可能如此细致,他应是亲眼见过,甚至是吃过! 可这又怎么可能,他是大明皇帝,从小就成长于这座金陵城中,没有离开过大明,没有去过大海,更没有远航过! 但他拿出来的舆图,郑和指不出半点问题,其他水师将校也没有人说出一点纰漏,而这又证明了朱允炆掌握着远比洪武时期更详尽的世界舆图,他这一份舆图,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可还是那个问题,他到底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郁震收回了思绪,深深看着朱允炆,他严肃的面容告诉了所有人,他有着自己的秘密,不容许任何人窥视与询问的秘密! 他如何知道的,真的重要吗? 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郁震看向那一幅幅农作物的图画,真正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啊,重要的是大明百姓需要这些,大明子孙后代需要这些东西! 南美洲吗? 奇怪的大陆,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也必须有人到那里去,带回来这些农作物! 无论什么代价,都必须做到,这才是最重要的! 骆冠英目光笃定,盯着南美洲的方向。 因为淑妃骆颜儿的关系,骆冠英进入宫廷的次数远比张玉、朱能、袁逸尘等人多,从骆颜儿、宫女与宦官的话语中,骆冠英早就听闻了朱允炆的种种神奇。 他创造了医用纱布,创造了混凝土路,创造了千里眼的望远镜,创造了晶莹剔透的玻璃,打造了令安南人绝望的二炮局…… 如今的后宫已经不是洪武时期的后宫了,虽然户部依旧每年照例会给内宫拨付三十万两作为日常用度,但后宫产业规模已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骆冠英在骆颜儿那里看到过一本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结余三十七万两,而那并不是总账本,只是医用纱布、羊毛织造、丝绸制品等账本。 后宫的富裕,超出了朝廷的想象,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朱允炆带来的,他说的话,往往都成为了现实,他的设计与发明,正在改变着大明。 现在他说,在极西的大陆对面,跨过五千余里的大海,还有一片新大陆,那一定是真的! 不需要任何怀疑! 骆冠英坚定地相信着朱允炆,自己的余生,就是听从他的指挥与安排,他手指的方向,就是自己的航向,他交代的任务,就是自己毕生的使命! 去南美洲,去挖土豆,去找番薯,去拿回一切朱允炆想要的东西! 王景弘激动不已,看向郑和,又看向朱允炆,眼神中满是火热。 是的,自己没有参与过航海,是一个新人。 遥想很久之前,郑和还是马三宝的时候,自己与他一起待在燕王府,也曾憧憬过大海,也曾谈论过异域。后来郑和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宦官,一跃成为了大明水师的副总兵,真正的实权人物,并在大海上纵横驰骋,杀贼寇,灭倭寇,下南洋,至西洋! 郑和实现了自己的天方梦想,完成了生命的朝拜,王景弘不甘心继续留在燕王府当一个无名小卒,于是写信告诉郑和自己也想出海。 后来,朱允炆亲自找燕王朱棣,将自己调到了水师,充任了郑和的部属。 王景弘深深吸了一口气,原以为自己第一次远航将会是重复以往的航线,可谁知朱允炆竟有着超越大海的梦想,他想要去一个大明乃至世界都没有触及过的新大陆! 这是创造历史的超级事件,是堪称伟大的一次航行,纵是死在途中,也是值得骄傲的事! 我王景弘虽然是宦官,但依旧是男人,一个敢于迎风破浪,冒险的男人! 郑和挺了挺胸膛,目光留在了非洲与南美洲之间的海域。 对于朱允炆刻画出一个巨大的陌生大陆,郑和怕是唯一一个不甚惊讶的人,因为早在前往天方之前,朱允炆就交给了自己一份详尽的海图,其详实程度远远超出了旧港等地收集到的海图,现在朱允炆拿出一份更详尽的舆图,并不令自己过于惊讶。 新大陆吗? 郑和并不怀疑新大陆的存在,毕竟大海是如此的辽阔,多出一片大陆来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令人最费解的怕是朱允炆为何知晓这一条航线,从哪里得知大明从未有过的农作物,还将其详尽刻画出来。 朱允炆不让问,那就不问。 他兑现了初见时的承诺,让自己抵达了梦想的天方,安拉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剩下的岁月,自己要为朱允炆而活,为他而死。 他说那里有宝藏,那一定会有! 不同人,心思不同,想法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在满腹疑惑中,坚定地相信着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沉默的众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沉默,是一种强大。 “为了大明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万世基业,朕将这个伟大的使命托付给你们,哪怕是只剩下一个人,也一定要带回来这些宝藏,哪怕是带回来一种!朕希望你们哪怕身陷绝境,也能昂起头颅,看看天空,看看这日月,记住日月永在,大明永在!” 朱允炆放下了帝王的架子,缓缓抬起双手,深深作揖。 他们即将押上了自己的命,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人,当得起这一礼。 郑和、张玉、朱能、匡愚等人连忙跪下,没有人敢受如此重礼。 “日月永在,大明永在!” 郑和喊道! “日月永在,大明永在!” 日月永在,大明永在! 近百人齐声喊道,一遍,再一遍! 站在武英殿外的刘长阁、顾三审对视了一眼,回头看向武英殿,那震彻人心的喊声传到了外面,声音中充满了力量! 刘长阁押低了腰刀,凝重地说:“这怕是一次非同小可的远航。” 顾三审看着武英殿紧闭的大门,嘴角微动:“听这声音就知道,他们是大明当之无愧的好汉,哪怕是他们回不来,英烈碑上也应该有他们的名字。” 在右顺门巡视的汤不平突然凝起双眸,看向飞跑过来的安全局军士,不由眉头紧锁。 军士匆匆至,拿出一封文书,交给汤不平,道:“西北军情,八百里加急!” 汤不平接过文书,连忙走至武英殿外,将文书交给刘长阁与顾三审:“加急文书,西北怕是出现了大变故。” 刘长阁接过文书,回头看了一眼武英殿,有些两难:“皇上有令,殿门不开,任何人不得近殿三丈。” 顾三审清楚,西北再如何火急火燎,至今也过去一段时间了,眼下皇上有绝密之事,是断然不能惊扰,思索一二,开口道:“先告知燕王、魏国公、铁尚书等人,让其准备入殿吧” wap. /65/65076/19479142.html 第七百七十五章 哈密王,中毒死(二更) 武英殿。 朱允炆站直了身体,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份文书,威严地说:“此番远航使命是如何重大,想必你们很是清楚,为了你们能功成归来,朕已下旨,调动大明全部大宝船一十二艘,中宝船四十六艘,另调七十二艘大福船,组成远航大舰队!” 郑和、朱能、匡愚等人震惊不已,朱允炆竟然动用了大明多年营造的全部宝船! “皇上,万万不可……” 郑和清楚远航绝非一日之功,加上要去极陌生与危险的海域,即便是顺风顺水,想要回来也少不得三年。而这三年之中,大明水师将会因宝船抽调一空而陷入衰弱,一旦南洋出了变故,东海发生贼寇入侵,大明水师只能使用大福船去迎敌! 朱允炆摆了摆手,肃然道:“你们舍生忘死,为大明王朝破浪远航,去找寻可以改变国运的宝藏,朕又怎能不倾力支持!多一艘宝船,多一分希望!朕意已决,退下!” 郑和感动不已,其他人也红了眼,这就是自己的君主,他为了让大家能活着回来,赌上了大明水师多年积累的全部家底啊! 士为知己者死,有此君主,夫复何求?! “官校、军士、医官、通事等,合计三万六千人,一应物资、人员应在八月中旬齐备,之后盘点物资,全面检查船只,至九月初做好出航准备。朕现在喊一遍你们的名字,出列至左侧,郑和……” “臣在!” “张玉!” “臣在!” “朱能!” “臣在!” “……” 朱允炆低沉着声音,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喊了下去,然后看着每一个出列的人,努力将他们的模样记在心中。 风暴,暗礁,飓风,迷航,海底火山,大海中的生物……都可能让他们再无法回来。 再喊一次,再认一遍! “骆冠英!” “臣在!” 朱允炆看着精壮的骆冠英,或许感觉到了气氛太过压抑,对郑和与众人说道:“你们也知道,冠英是朕的小舅子,但也只是水师中一名寻常的船长,不要特殊照顾,不听话就狠狠抽,不用顾虑朕的脸面……” 骆冠英顿时苦瓜脸,众人听闻也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好了些许。 名字继续,直至最后,朱允炆念到“匡愚”的名字,匡愚走出,沉声:“臣在!” 朱允炆是不想让匡愚去大海的,他是医学院的院长,又是太医院的院使,地位非凡。 “匡愚啊,你这一去,是舍了朕,为了苍生啊。虽有愚一字,实则是大智慧之人啊,朕就将船队交给你们这些医官了,努力把他们都给朕带回来!” 朱允炆上前,抓住匡愚、郁震的手,认真地嘱托。 匡愚、郁震连连点头,眼含热泪。 “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莫要太过疲惫,天下系于一身,不可不将养好。” 匡愚有些微泣。 大明有朱允炆这样的君主是百姓的福气,他的勤勉、仁慈与为民,都让他在民间获得了极高的威望。只不过,他也太过疲惫了,尤其是迁都事太多,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最近又有些厌食…… 郁震也频频嘱托:“万不可过劳。” 朱允炆一一答应,然后看向众人,沉默了下,说:“记住,这舆图,这些图画,不准泄露半个字,即使是随行军士,也需要在天方启航后告知!去准备吧,出航时朕送你们。” 众人行礼,武英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朱允炆收起舆图与图纸,珍重地放在了偏殿之内,才返回主殿坐定,双喜便走了过来,递上来一份加急文书:“皇上,不久前收到一份西北急报。” “去,给朕打点凉水来。” 朱允炆有些疲惫,接过文书,展开看去,不由地站了起来,顿时感觉头有些晕,努力地摇了摇头,眩晕感才缓缓退去:“传燕王、魏国公、铁尚书、杨荣。” 朱棣、徐辉祖、铁铉与杨荣很快就入殿。 朱允炆走出,从内侍手中接过浸湿的手帕,擦去脸上的汗与疲惫,说:“你们看看吧,西北局势有变。” 朱棣从桌案上躬身取走文书,低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惊呼道:“哈密王安克帖木儿死了?!” 徐辉祖、铁铉与杨荣也震惊不已。 铁铉连忙询问:“莫不是鬼力赤、阿鲁台等人率领鞑靼主力攻下了哈密?” 一旁看文书的徐辉祖摇了摇头,从朱棣手中拿走文书递给了铁铉,杨荣凑到铁铉旁,看清内容之后,不由地瞪大眼:“被鬼力赤派人毒死了?” 朱允炆揉了揉眉心,隐隐有些头疼,西北局势已经超出了历史中的轨迹,或许是因为乔巴山一战,或许是马哈木与哈什哈的过早决战,亦或是宋晟去了西北,不管是哪一种蝴蝶煽动了翅膀,风暴都已经形成了。 哈密王安克帖木儿死活在大明眼里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哈密那一片土地。 原本朱允炆计划联合哈密安克帖木儿与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形成亦力把里西征帖木儿帝国的声势,引动帖木儿提前进攻大明。 现在安克帖木儿挂了,大明联合哈密的计划自然要需要作出调整。 哈密那一块区域实在是太重要了,从嘉峪关出去,想要支援亦力把里,必然要走哈密那一条路。安克帖木儿还活着,哈密乖乖让开路,可他死了,哈密还会让开道路吗? 再者,安克帖木儿被毒死的消息都已经传到大明京师了,相信在哈密北面的鬼力赤、阿鲁台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鞑靼会不会趁机南下,事实上占领哈密,若那里被鞑靼占据,大明想要图谋西域的算盘就要重新打了。 可恶的安克帖木儿,你就不能用点心,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给毒死了? 如果安克帖木儿听到朱允炆的话,一定哭着对朱允炆说:“防使臣,防大臣,防近臣,我也防不住老婆啊……” “哈密不容有失!” 朱允炆严肃地说。 朱棣握着文书,凝重地点了点头,请令道:“皇上,臣宜早去西北!” 朱允炆看着朱棣,思索一番,最终摇头拒绝:“你的敌人是帖木儿,帖木儿不动,你不能动。” 朱棣还想请求,铁铉在一旁阻止道:“燕王确实不宜早去,作为西北战事的主帅,燕王需要留在京师整训军队,同时在帖木儿发动进攻之后,带兵出征。若提前去西北,以现如今朝廷的准备,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主力的长期军粮。” 徐辉祖认可铁铉的话,朝廷正在征调骆驼、驴、马前往西北,无数粮食不断向西北集聚,这些筹备只能支撑大军去程取用,根本支撑不起来大军长期驻扎甘肃、嘉峪关。 “可西北需要一个能统揽全局的人。” 朱棣忧虑地说。 朱允炆坐了下来,手指敲打着桌案,陷入思考。 朱棣是对的,西北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统揽全局的人物,宋晟文武全才,是个能控局之人,但除他之外,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而西北局势不断变化,宋晟年纪也大了,总需要一个人辅佐分忧,让他能将更多精力放在军务方面。 可大明这方面的人才真的不多,朱棣不能去那么早,只能选其他人。 宁王朱权是一个很厉害的棋手,统揽全局是极强的,但朱权已经接受了另一项任务,不可能再去西北。张辅也不错,但他尚在广西,有他在,交趾、贵州、云南乃至湖广都会安稳许多,暂时也走不开。 何福,缺乏政治头脑,偏向武夫,耿炳文,郭英,年纪太大了,不忍心折腾他们…… 数了一圈,朱允炆竟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人,看向铁铉一旁的杨荣,顿时笑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好用的家伙? 杨荣年轻,皮厚,有活力,能蹦能跳,又善谋全局,虽然没拿刀砍过人,好歹人家也是参与过征安南战争的,见识过战场的惨烈。 铁铉看着朱允炆朝着这边笑,有些畏惧地挪了下位置,自己可不想去大西北啊,听说那里很缺水,一年沐浴不了几次,要去也是跟大军一起去,去太早了,鬼知道要住多久…… 移动了位置,朱允炆还在笑,原来是在打杨荣的主意。 铁铉当即出班拱手:“皇上,臣举荐杨荣前往西北。” “啥?” 杨荣瞪大眼,看着铁铉,一脸震惊。铁尚书啊,咱们能不能做朋友了,让我去西北,这不是坑我吗?还是往一堆沙子里面坑。 “准了!” 朱允炆没想到铁铉是如此有眼色,当即拍板。 杨荣无语,这在詹事府还没和朱文奎建立起来超越年纪的友谊,就要被派到西北,帖木儿即便是想要东征,也应该是明年的事,自己要在边关吃多久的沙子啊。 可没办法,朱允炆点了头,那就得去。 杨荣看着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皇上若派臣前往西北,臣领旨照办。只不过眼下哈密事大,若想控制哈密局势不甚恶化,掌握主动,臣想要一个人。” wap. /65/65076/19479143.html 第七百七十六章 脱-脱(三更补) 朱允炆看着杨荣,他有着极强的调整能力,在得知去西北的瞬间就进入了角色,开始了筹划与安排。 “杨溥、胡濙等人是不能去的,朕还需要他们辅佐太子。” 朱允炆放松下来,平和地说。 杨荣微微摇头:“西北需要的是谋略与战争,没有那么多谈判与招抚,臣自不会索要这两人,臣想要的是另一人。” “说吧,是谁?” 朱允炆很好奇。 杨荣一字一顿地说:“脱-脱!” “脱什么?” 朱允炆愣了下, 这武英殿里面,几个大老爷们,你给我说脱? 杨荣啊杨荣,听说你平时官声不错啊,也没去秦淮河溜达,怎么张口就是脱,还脱两次? 朱棣、徐辉祖与铁铉身体抖动起来,不能笑,坚决不能笑,笑了会挨打的,憋着…… 杨荣惊愕地看着朱允炆,心说:我的皇上啊,你思想不纯洁啊,我是说脱脱,不是说脱衣服…… “臣想要一个名为脱脱的人。” 杨荣连忙解释。 朱允炆顿时尴尬,见朱棣、徐辉祖与铁铉脸都憋红了,不由喊道:“憋着,憋不住就别怪朕把你们脱光了丢出去!” 朱棣等人陡然一惊,这咋还恼羞成怒了…… 脱脱,这是谁? 朱允炆知道元朝初期有个将领名为脱脱,也知道元朝末期的右丞相名为脱脱,不过这两个人早挂了,杨荣这是想要挖坟,转行当摸金校尉? 朱棣见朱允炆迷茫,生怕再想到脱方面的事,连忙解释:“皇上,杨荣所说的脱脱,应该是纳忽里的儿子脱脱。纳忽里,是哈密王安克帖木儿的哥哥。” 朱允炆明白过来,原来是安克帖木儿的侄子,不过,你要找他侄子,去哈密,找我算什么事…… 好嘛,脱脱是个奴隶,大明的俘虏…… 这事还得从洪武二十四年说起,当年哈密王很强势,欺负这个欺负那个,结果惹怒了朱元璋,派都督刘真及宋晟出征,结果俘虏了一千多人,其中就有年幼的脱脱。 按理说,王族之后的俘虏,至少也应该给点优待,比如吃好点,喝好点,人道主义要到位嘛。朱元璋对待元朝王族俘虏一向如此。可问题是,朱元璋优待元朝俘虏,那是因为大明需要与元朝打交道,虽说不好安排什么俘虏交换吧,但至少显得大明宽宏大量,不搞民族歧视。 哈密王族? 朱元璋又不打算要哈密那一块地,也没想着占据西域,凭啥给哈密王族面子,就是搞优待俘虏,也没人帮着自己宣传啊。 于是脱兄就这样成为了一般俘虏,以仆役的身份,在宗人府里秋扫落叶,冬扫大雪呢。 “你要脱,朕可以答应,但你必须说清楚,带他去西北是有什么计划。” 朱允炆并不在意少一个奴役。 杨荣严肃地说:“皇上,哈密王安克帖木儿已经受朝廷封赏,是大明的忠顺王,他死了,按理说应该由他的后人来接任忠顺王一位,但此人没儿子啊……” 朱允炆眼神一亮,安克帖木儿没儿子,那就意味着他这一脉已经没人能接任忠顺王了,那只能在他兄弟里面找,兄弟纳忽里不在了,但他儿子脱脱不是还活着的嘛,扶持一个傀儡对大明来说真不是难事。 杨荣的盘算确实如此:“臣想送脱脱回哈密,由其来成为新的忠顺王,当然,朝廷应借此机会,派驻军队进入哈密。” 朱棣担忧地问:“脱脱幼年时就留在我朝,突然回哈密接任忠顺王,能成吗?要知道安克帖木儿虽死,但其母亲还在,那个女人有着很强的话语权,加上哈密头目有着自己的立场,脱脱即使回去,也未必能控制住西域。” 杨荣笑着问:“又有什么关系?” 朱棣看着含笑的杨荣,恍然明白过来,伸出大拇指:“皇上委派你去西域,真的是选对人了。” 朱允炆也明白了杨荣的打算,脱脱就是个托,去哈密,成功了,大明趁机将军事力量伸入到哈密地区,形成事实上的控制,若是脱脱站不住脚,没成功,被人干掉了,那也没关系,大明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进军哈密。 徐辉祖思索了下,问:“直接以军队护卫脱脱进入哈密,哈密原有的头目与势力怕不会接受。除非我们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朱允炆笑着说:“理由不是有吗?” 徐辉祖有些疑惑,一旁的铁铉将文书递给徐辉祖,指了指:“这就是大明送军队到哈密的理由。” 看着文书,徐辉祖连连点头。 安克帖木儿是被人毒死的,无论是鬼力赤派谁下的毒,安克帖木儿都是死在了哈密城中。大明的忠顺王被人害死了,出动点军队搞个调查很正常吧,如果证明是鬼力赤所为,那也好保护哈密不是。 铁铉有些担忧:“臣唯担心鬼力赤会直接发动战争,占据哈密!” 朱允炆看着有着同样担忧的朱棣、徐辉祖与杨荣,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说:“在这里猜测也无济于事,若鞑靼当真占据了哈密,那就是对大明的直接宣战!朕要西域的决心不会改变,哪怕是帖木儿,瓦剌,鞑靼一起来,西域也必须回归大明!” 杨荣看着豪气万丈的朱允炆,心头燃起了一团火,他有如此雄心,那自己就能在西域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大海,未名岛屿。 七八艘不算大的船只在夜色的掩护下缓缓靠岸,陈祖义站在船头,目光阴森,透着寒意,眼见船只距离岸只有三丈了,便抽出了腰刀,一旁升起火把,摇晃了一下,然后旋即熄灭。 “噗通!” 一连串密集的声音传出,一个个身影在海水中跳动,手中挥舞着钢刀,踩着海水上了岸。 “记住了,头领必须死,其他人能留则留!” 陈祖义再一次重复。 陈士良、陈三才、陆刀疤等人连连点头,然后带人开始杀上岛屿。 岛不算大,方圆还不到二里,驻留在这里的海贼也不算多,只有二百余,五个头目。 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出,随后是凄厉的惨叫声,小岛被惊醒了。 “哈哈,杀!” 陈祖义冲在最前面,纵情地享受着杀戮与抢掠的快感。 岛上的海贼实在不是陈祖义一百八十余人的对手,加上是突然夜袭,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有力抵抗,很快就落败,头目被杀,一干海贼也成为了陈祖义的俘虏。 陈祖义命人将俘虏都押过来,一把将抢来的女子拉在怀里,猛地低下头去,在女子的惨叫声中,一众海贼大笑起来。 “挨个问话吧,不想臣服于我们的,送他们去见海龙王。” 陈祖义坐在石头上下令。 陈士良示意让人拉十个人过来,问话要不要投降南洋王,果然是好汉居多,都不吃眼前亏,头一低就投降了。 陈祖义嘴角笑着,海贼才是这世上最坚韧的存在,郑和的船队厉害,折损了自己多少主力,但那又如何?只要自己还活着,就随时能拉起来一支队伍! 海贼有很多,自己也知道他们都藏在哪里,只需要杀过去招降,自己就能获得一批一批的手下。虽然这些人没多少战力,但生死临头的时候,他们一样会卖力。 不给自己卖力,就得死。卖力,还有可能活。 一入海贼,终身海贼啊,想洗白,金盆洗手,那前提是先抢出个金盆…… 一批一批人都投降了。 当又一批俘虏送过来时,突然有人挣扎起来,大声喊道:“扑掉你母,乐烧拍啊!” 陆刀疤见状,顿时乐了,竟然还有汉子敢反抗,刚想抽出刀子,却被陈祖义呵斥住:“退下!” 陆刀疤不解地看向陈祖义,陈祖义走了过来,打量着眼前的汉子,用陆刀疤听不懂的话交流着,突然,陈祖义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汉子喊道:“你骗我!” 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刀,直接砍了过去。 噗! 刀入肩膀,血已染落! 大汉咬着牙大骂陈祖义,陈祖义见对方竟然没有半点闪躲,也没有多少武功,一身腱子肉黑乎乎的,身上还有着鱼腥味,不由舒展了眉头,收刀道歉:“兄弟,我已经好久不见老乡了,好样子的,以后跟着我混吧!” “呸,老子还要去打渔,放了我和我的兄弟!” “哦,你还有兄弟,哪里?” “废话,在后面呢!” “哦,带上来!” 陈祖义仔细看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不由皱眉:“你这身板也打渔?” “我,我是要考秀才的,我才不会一直打渔。” 年轻人紧张地说,脸上满是对陈祖义的恐惧,脚下意识地后退。 陈祖义看向大汉,说:“你们现在是海贼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才不是海贼,我们是潮汕良民!” 大汉喊道。 “大,大哥,好样的,古人云,威武不能屈,大哥,你咋跪下了,我们要做顶天立地的……” “你很有胆量啊!” 陈祖义将刀子架在了年轻人的脖子上,然后用刀面拍打着年轻人的脸,呵呵笑道:“威武不能屈吗?你大哥都跪下了,你跪不跪?” “大,大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年轻人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额头碰触着地面,原本恐惧的目光陡然闪过一道寒芒,旋即消失不见。 ps: 感谢读者兄弟v臭不要脸v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与认可,有想法与建议可以多留言。 wap. /65/65076/19479144.html 第七百七十七章 庆元海贼团 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年轻人,陈祖义笑得很是快意,这是一个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书生,稀罕货啊。 海贼里基本上都是粗人,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极少,以前抢掠东海的时候还抓过几个儒生,可惜这两年经不起风浪与折腾,全挂了。 留着吧,且不说后面会与日本、朝-鲜、大明打交道,就是冒充商人,也得找个斯文人充充门面不是,要不然就手底下人往船头一站,别说商船,鬼船也不敢靠近啊…… “你叫什么名字?” 陈祖义问道。 “陈二宝。” 陈祖义看向陈二宝的大哥:“那你是陈大宝?” “不,我是陈一宝。” 陈祖义黑着脸,这当爹的不按套路起名啊,得改:“你就叫陈大宝!” 陈一宝无奈,只好改成了陈大宝。 陈祖义抬起脚,踩了踩陈二宝的脑袋,问:“可杀过人没有?” 陈二宝感觉额头有些疼,嘴角微微抖了下,说:“我是良民,怎么可能会杀人……” 陈祖义将钢刀插在陈二宝身旁,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男人:“去,杀一个人。” 陈二宝感觉脑袋一轻,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陈祖义,陈祖义退后两步,对陈士良使了个颜色,陈士良将刀架在了陈大宝脖子上,威胁道:“陈二宝,你若不杀人,你大哥就得死!” 陈二宝看着陈大宝,陈大宝喊着:“弟,不要杀人,杀了人你就是海贼了,我们以后再也当不了良民了。” “闭嘴!” 陈士良一拳打在陈大宝腹部,陈大宝吃痛倒在地上。 陈二宝连忙喊道:“不要打我大哥,我,我……” 陈祖义欣赏着陈二宝的脸色,他是挣扎的,是犹豫的,是无可奈何的,也是绝望与畏惧的,很好,这是个良民正常的反应。 不过,想要入伙成为海贼,手上没一条人命怎么行,断了后路,才好用人啊。 陈二宝在陈祖义的威胁下,被迫拿起了钢刀,一步步走向一个陌生人,这是岛上被俘虏的海贼,此人看着逼近的陈二宝顿时慌乱起来,连连求饶:“我投降——” 陈祖义根本不管,只是盯着陈二宝,这个家伙连刀都握不紧啊,还真是无用的书生。 陈士良胁迫:“杀!要不然杀了你大哥!” “杀!” 其他海贼嚷嚷起来。 陈二宝举起钢刀,手颤抖着,根本挥不下去,陈祖义走了过来,厉声道:“你不杀他,你哥就得死,动手!” “啊!” 陈二宝回头看了一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陈大宝,大叫起来,闭上眼,双手握着刀就砍了下去,噗,刀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陈祖义很是不满:“对准了砍,朝他的脖子砍!” 陈二宝费力地抬起刀,看着绝望的海贼,再一次砍了下去。 “对准脖子,你砍他耳朵干嘛!” “噗!” “脖子,不是手!” “噗!” “白痴啊,头骨那么硬,你能劈开吗?脖子!” “你杀了我算了,我活了……” 海贼彻底绝望了,混蛋啊,你要杀就一刀杀了,干嘛砍我那么多刀,这不是活受罪?我自杀还不行…… 陈祖义看着海贼竟然把脖子迎上了钢刀,而陈二宝已经瘫软在地上,不由恨恨地踢了一脚陈二宝:“你杀了人,就只能跟着我混了,记住了,我是南洋王陈祖义!” 第二天一早,陈士良就找到陈祖义,汇报道:“父亲,那陈二宝就是个怂包,昨晚上做了一夜噩梦,真要留下这样的人吗?” 陈祖义严肃地看着陈士良,说:“怂包才好控制,至少可以证明他真的是百姓。他是个读书人,有脑子,只要愿意跟着我们,必会有用。那件事可有消息了?” 陈士良见陈祖义问起其他事,只好不再关注陈二宝,说道:“有一点消息,昨晚上审讯了一些岛上海贼,有几个海贼听人说起过,半个月前,庆元海贼团曾出现于渤泥国附近,为首的是一个背着木剑的道士。” “道士?木剑?” 陈祖义抓了抓头发。 道士与世无争,最多打打坐,修炼下长生之术,谁会跑到海上来当海贼?还背着木剑,木剑能杀人吗? 陈士良也很是疑惑:“父亲,此事不好确定真伪啊,庆元海贼团异军突起,这才短短两个月,就在南洋干了三十多票,听说手底下的人物已经超出五百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我们的威胁。” 陈祖义踱步,很是头疼。 庆元海贼团,庆元,庆元…… 陈祖义可以肯定,这股海贼团绝对是反明朝的势力,要不然谁敢直接用海贼团的名字刺激大明,毕竟“庆元”是“庆祝大元”的意思…… 没多少文化的陈祖义不会知道,庆元是个南宋宁宗皇帝的年号,以明州为潜邸所在,改为庆元府(宁波一带)。 “召集众人,商议商议,对了,让陈大宝、二宝也来。” 陈祖义传下话,陈士良只好听从。 不多时,陈三才、陆刀疤、张场、王九、李十二等头目纷纷到来,陈大宝与陈二宝也跟着走了进去。 陈祖义端坐在椅子上,对众人严肃地说道:“几年前,我为南洋王时,自苏门答腊至日本,浩瀚海域,无人不从于我,多少海贼团依附于我等,是何等风光!可惜澎湖一战,郑和毁我主力,后是旧港一战,再损主力,以致我等流落于深海,不敢轻易露面,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陈三才、陆刀疤等人低着头,很是难过。 过去的辉煌,今日的落魄,对比太过强烈。 陈祖义知道这是一道伤疤,但也清楚,伤想要彻底好,就必须挤出脓水:“可那又如何?只要我还在,只要你们还在,我们就能组建起一支强大的船队,迟早会让大明水师付出惨痛的代价,擒杀郑和,抢来宝船!” “擒杀郑和,抢来宝船!” 众人齐声喊道,士气高涨。 陈祖义一摆手,严肃起来:“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庆元海贼团,抢掠原本应该是被我们抢掠的商人,占据原本属于我们的岛屿,你们说,该不该杀!” “该!” 众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人,杀人的事,从来都是支持的。 陈祖义站起身来,喊道:“庆元海贼团实力虽然不如我们,可若任由他们折腾,大明水师定会借此机会进入南洋,到时候我们怕也会被殃及。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庆元海贼团驻留在哪一座岛屿,一举吃掉他们,壮大我们的势力!” “灭掉庆元海贼团!” 陈士良、陆刀疤等人激动地喊道。 陈二宝脸色很是难看,挣扎了下,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斥:“你们想要寻死,就不要拉着我们了!” “混蛋,你算老几!” “闭嘴,轮不到你说话!” 陈三才等人指责。 陈祖义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 陈二宝一把将桌子弄翻,道:“你们就知道打打杀杀,可你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我可是听说过庆元海贼团,他们个个身高八尺……” “腰围也是八尺吧?” 陆刀疤嘲讽道。 陈二宝愤怒地喊道:“你们一群白痴,庆元海贼团可是方国珍的部属,你们怎么能打得过!” “啊?!” 陈祖义大惊失色,其他人顿时也不敢出言不逊。 方国珍! 这个名字对于陈祖义等海贼来说可是如雷贯耳! 天下人都说韩山童、刘福通是反元起义第一人,那都是胡说,首义反元的方国珍!此人生得身长面黑,力勒奔马,以佃农和贩私盐为生计,造反之后俘虏元朝大将,之后请降,成为元朝的官,帮着元朝讨伐张士诚,打出了七战七捷的光辉战绩,逼者张士诚投降元朝啊。 虽然方国珍这个人反反复复,投降来反叛去,最后投降了朱元璋,并在洪武七年死了,但当初方国珍据守浙东一带,手下众多,尤其是有部分精锐是水师,后来一部分水师不愿意投降朱元璋,跑到了海外,成为了海贼流寇。 这批人是经历过战争的军士,勇猛异常,早年间陈祖义没少吃这些人的亏,只不过他们群龙无首,最后失了势,逐渐消失了踪迹。 陈二宝竟然说庆元海贼团是方国珍的部属,这如果是真的,那麻烦可不小。 陈祖义连忙问:“你如何得知他们是方国珍的部属?” 陈二宝毫不畏惧,回道:“庆元海贼团,庆元是哪里?是当年方国珍的老巢啊!人家都直接告诉你了,你还不知道?你当真是南洋王?” 陈祖义这才恍然,当年方国珍是据守浙东庆元、温州、台州等地,这群人都沉寂了三十年了,咋现在冒出来了,当初的军士估计现在都老得拿不起刀子了吧…… 陈士良听闻是方国珍的部属,连忙劝说:“父亲,庆元海贼团未必是好对付的,我们正是恢复实力的时候,不宜直接与他对碰,不妨坐视旁观,让大明水师收拾他们……” 陈祖义沉吟不语。 陆刀疤脸色有些难看,但依旧主张武力解决:“方国珍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怕他曾经流窜出来的部下不成?干他娘的,海上说话算数的是刀子!” 陈二宝走出来,指着陆刀疤就骂道:“你是不是白痴?就知道硬碰硬,难道我们就不能派人与庆元海贼团结盟,强强联手,等大明水师来了,我们先跑,让他们殿后不好吗?” 众人晕了,感情说了半天,就是为了你跑路方便……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1348.html 第七百七十八章 宁王与南洋王结盟 陈祖义是只老狐狸,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却在残酷的大海中学会了尔虞我诈,贪狡背盟。 陈祖义深深看着陈二宝,他的想法虽然只是为了自保,活命,却提醒了自己,以自己当下的势力,已经无法动辄使用武力来解决敌人,哪怕这个敌人不是很强大。 未来的布局与计划,需要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将庆元海贼团拉拢过来的话,对于日后的行动是有好处的。 “好了,都不要吵了!” 陈祖义阴沉着脸,看向陈三才:“将人手撒出去,对外散布消息,让庆元海贼团知道我们在寻他们,早点取得联系,至于是战还是结盟,那就要看他们想死还是想活!” 陈三才肃然答应,转身就去安排。 陈祖义看向陈二宝,夸赞道:“你虽是贪生怕死之辈,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至于陈大宝,就作陈士良的护卫吧。” 陈士良看着陈祖义深邃的目光,明白过来,将陈大宝与陈二宝分开,就不怕这两个人有异心,为了另一个兄弟的死活,也不敢太过放肆。 陈二宝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不能违背陈祖义的安排。 不久之后,陈祖义带人清剿了一座小岛,将岛屿上的八十余海贼收入麾下,陈二宝将得到的大部分财富都交给了陈祖义与陈士良,惹得陆刀疤、张场、王九、李十二等一干头目十分不满。 按照原来的财物分配,陈祖义可以拿四成财富,陈士良取一成财富,剩余五成分给各头目与手下,可在陈二宝来了之后,陈祖义虽然还是四成,但陈士良竟也多了一成,这父子两个占据了六成,其他四成才是头目与手下的。 陈祖义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陈士良却很是受用,尤其是陈二宝善于吹捧,说陈士良是南洋王嫡长子,未来的新南洋王,将会主宰南洋大片海域,什么拳打郑和,棍扫张玉,腿踢朱能,那是张口就来…… 因为陈士良与陈祖义的器重,陈二宝与陈大宝逐渐成为了南洋王海贼团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老牌的陈三才、陆刀疤等头目也得给他们二人几分面子,不敢得罪。 八月初,陈祖义终于收到了消息,庆元海贼团出现在吕宋国以东的一座岛屿上,找来陈二宝,指示道:“我来念,你主笔,给庆元海贼团去一封信。” 陈二宝提笔,准备就绪。 陈祖义沉声道:“庆元海贼团首领听真:我乃是南洋王陈祖义,麾下战船三千,兄弟五万,纵横南洋,罕有敌手。前有明军水师来犯,我毅然迎战,血战三日,明军血染十里!后明军主力尽出,我不得不收兵蛰伏于深海。” “现听闻南洋出了个庆元海贼团,为首之人竟是一斯文道士,呵,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我只说一次,臣服于我,听我指挥,那我们是兄弟,共同对抗明军,若你不从,肆意南洋,不用明军,我当灭你!” 陈二宝写完,看着沉默的陈祖义,问道:“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陈祖义平静地说。 陈二宝微微一愣,这算什么,下战书吗? 可陈祖义既然说没了,陈二宝也不敢擅作主张,将写好的信交给陈祖义审阅,陈祖义扫了几眼,就让陈二宝封好,差人送出去。 陈二宝折叠着信,趁着侧身时,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夹在其中,封好之后,找来陈三才,让其派人交给庆元海贼团的人。 吕宋国以东海域,某座岛屿。 一个身穿道服,背着桃木剑的年轻人盘腿坐于山石之上,蔚蓝的海水涌动而来,拍打在礁石上,激起无数浪花。 波光粼粼,海风温润。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至附近时,克山与杨山停了下来,低声喊了声:“王爷。” 宁王朱权缓缓睁开双眼,睿智的目光看向大海,轻声道:“告诉你们多少遍了,哪怕是无人时,也应该叫我方天画,我们打的毕竟是方国珍部属的旗帜。” 克山微微摇头:“王爷,这里主力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无需如此小心吧?” 朱权起身,转过身看向两人。 克山是自己多年的护卫,忠诚可靠,武力非凡。 杨山是刘长阁的爱将,因为孤身勇闯哈什哈大营而闻名于安全局,被朱允炆提拔为镇抚,一直都隐在暗处,这次秘密布局,才舍得派了出来。 “容不得我们不小心,日后不得再犯!说吧,这么长时间了,庞焕那里也该来消息了吧?” 朱权凝眸问。 杨山微微点头:“陈祖义派人送信来了,眼下正在登岛。” 朱权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你们都说陈祖义会以战吞掉我等,以壮大势力,可现在呢?你们都小看了血手阎罗的本领啊,别看他弱不禁风,人畜无害,可他是安全局千户,安全二局的同知,如此身份,大明可找不出来第二个,走吧,去看看庞焕的布局。” 杨山皱眉,看了一眼克山,疑惑的眼神似乎在问:难道不是去看看陈祖义的信吗? 岛上没什么像样的房屋,在一座帐篷里,朱权见到了陈祖义的信使,一个其貌不扬却趾高气扬的家伙。 信使掏出信,昂着头说:“呔,你就是庆元海贼团的头目方天画?这是南洋王给你的信。” 说着,将信直接丢了过去,信落在了地上。 朱权看着信使,又看向地上的信,对一旁的克山说:“去,准备一个烙铁。” 克山听闻,安排人烧火,将一个铁块丢入火中。 信使脸色有些难看,大帐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去捡那一封掉在地上的信,直到克山走入帐篷,说:“老大,已经好了。” 朱权淡然地看着信使,说:“我方天画蛰伏二十余年,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崛起于南洋,你也配对我如此不敬?即使是陈祖义亲至,也不敢如此张狂,把信捡起来!” 信使脸色一白,喊道:“我是南洋王的信使,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小海贼!” “去他一只手!” 信使刚想转身,就挨了一脚,人刚倒地,就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 “啊!” 信使惨叫起来,一只手断在地上,烙铁被人拿来,直接按在了断手处,肉烧焦的味道弥散开来。 朱权冷冷地看着信使,这样都没晕过去,还真是条汉子:“你还有一只手。” 信使紧咬牙关,额头满是冷汗,看着自己的断手,心头满是怒火,但为了保住另一只手,只好匍匐上前,捡起了信,以极为顽强的意志站了起来,将信递了过去:“请接信。” 朱权看了一眼杨山,杨山上前接过信,递给朱权,朱权没有立即打开,看着信使说:“去海边等消息吧,我会让你带回去一封信。” 信使不敢反对,转身离开帐篷。 朱权示意克山在外防卫,打开了信,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纸条,脸上顿时显现出笑意,将陈祖义的信丢在一旁,展开纸条看去,是一串拼音与阿拉伯数字乱码,朱权拿来一本册子,拼出文字: “确系,南洋王与倭国存在勾结,布局时,不可只思大、小琉球。” 朱权目光变得凝重起来,庞焕的消息足以改变整个布局! 日本竟然也参与到其中,确实是出乎朱权的意料,若是如此的话,这棋盘可是要加棋子了! 日本,大琉球,小琉球,南洋诸国,陈祖义…… 朱权盘算着一个个势力,思考着如何引导局势的发展方向,如何才能完成整个局的落子,最后形成剿杀,拿下大明需要的土地! 陈祖义的信看似很是张狂,但在朱权看来,这不过是色厉内荏,自己鼓吹自己罢了,只是为了传达一个臣服或结盟的信号。 结盟吗? 海贼本就没有信义可言,但偏偏还存在结盟这种事…… 朱权思索再三,决定写一封信拒绝陈祖义,不臣服,也不结盟,但语气却很客气,还让信使带了一批财宝过去。 这种婉拒,让陈祖义看清楚了庆元海贼团的态度,那就是:我担心你出阴招,所以不结盟。 陈祖义笑了,这才是海贼的样子,谁都不可能一上来就服谁,若是对方一口答应,陈祖义反而会怀疑其居心不良。 通信从零到一麻烦,但从一到多就容易的多。 经过几次通信,包括暗中几次试探与摩擦,陈祖义见识到了庆元海贼团的实力,最终决定在一座无人岛上进行会盟。 为了确保安全,双方都派了五艘船,三百人,而上岸的人各自只出三人。 陈祖义选择陈三才、陆刀疤随行,朱权选择克山、杨山随行。 这是一座长方形的沙岛,岛屿之上生长着不多的椰树,一条白色的沙滩延至海中。 陈祖义背负着双手,看着远处走来的道人与两名护卫,对陈三才与陆刀疤说:“若事有变,就动手杀掉他们。” 陈三才与陆刀疤嘿嘿一笑,握了握腰间的刀柄。 朱权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克山、杨山说:“不要冲动,无论如何现在陈祖义还死不得……”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1349.html 第七百七十九章 没有退路 陈祖义眯着眼,看着年轻的道士,问:“你就是方天画?” “你就是陈祖义?” 朱权毫不怯懦,以平视的姿态回击。 陈祖义凝眸盯着朱权,眼前的人虽然年轻,但不得不说,还真有一股道人气质,就是脸有些黝黑,比自己还黑一点…… 朱权自大宁返回京师之后,一直都住在了道观里,能没道人气质吗?至于黑,那纯碎是晒出来的,毕竟小白脸也不适合当海贼,鬼知道在这南洋沙滩上,晒了两天就黑得不成样子…… 陈祖义豪爽一笑,打破了沉默:“方天画,当真不考虑并入我麾下,要知道你的人和船都太少,根本无法与我抗衡,成为我的兄弟,不是更好吗?” 朱权看着陈祖义,此人身上弥散着强烈的戾气,若不是自己经历过千军万马的战场,怕很难在此人面前保持镇定。 南洋王,果是不凡! “并入之事无需再论,我只想富贵一方,偏安一岛,保我兄弟衣食无忧,可没有南洋王称雄的四海的雄心。” 朱权拒绝陈祖义。 陈祖义没有强求,转而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为对抗大明水师而结盟吧。” 朱权欣然同意:“好!” 陈祖义与朱权走到海边,各自抽出腰间的匕首,划破手掌,一滴滴鲜血滴落至海水之中。 “我陈祖义,今日与庆元海贼团方天画结盟,共同对抗明军水师,彼此互补侵扰,绝不背叛,若违此盟,当葬身大海!” “我方天画,今日与南洋王陈祖义结盟……” 结盟之言许下,陈祖义伸出血手,与朱权的血手击掌三下,清脆的声音传在无人的小岛之上,沿着海面传向远处。 朱权接过杨山递过来的布条,缠绕着受伤的手上,对陈祖义说:“我听闻大明水师会在今年秋日再下西洋,待其抵达旧港之后,苏禄、吕宋、渤泥、占城、包括琉球周围海域,大明水师都将无法照顾,这是我们的机会,我打算抢一些商船。” 陈祖义摆了摆手:“冬日抢掠商船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多是来南洋做生意的人,他们手里的货物并不稀奇,价值也低,不如春夏,商人满载香料、宝石返航,抢一次,就足够我们发财了。” 朱权敬佩不已:“还是陈大哥有经验。” 陈祖义很受用,闲聊了几句,便严肃起来:“方兄弟,认真说,眼下大明水师实力不凡,我们想要战而胜之,想要纵横大海,可不容易啊。”朱权心说:不是不容易,是不可能! 以大明水师的实力,足够碾压任何国家的战船,就陈祖义手底下的那些破船,都不需要宝船出手,大福船都足够收拾干净了。 听说龙江造船厂的匠人现在疯了,竟打算制造纯钢铁船,还说日后大宝船都不是其对手,朱权很是无语,纯钢铁船还能下海吗?别出了码头就沉到了长江里。 大明水师堪称当下无敌的存在,如何战而胜之? “哎,也只能得过且过了。” 朱权感叹。 陈祖义指了指北面的大海:“若我们联手,去一趟北面,就能拥有无数大福船,甚至是宝船!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冒险?” “当真?” 朱权惊喜地看着陈祖义。 陈祖义严肃地点了点头! 朱权在沙滩上来回走动,最后一咬牙,说道:“只要有战船,老子干了!只不过,去哪里?” 陈祖义背负双手,吐出了两个字:“阳江!” 朱权瞳孔一凝,终于明白了陈祖义的盘算,他是想要打劫大明的阳江船厂。可阳江船厂里只有大福船,没有宝船,更谈不上无数…… 不,他是想要掠夺阳江船厂的匠人! 朱权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不定:“此事是不是太过冒险,阳江船厂外围可是有不少船只防护,而且附近还有卫所。” “富贵险中求,我们已经没后路了!” 陈祖义紧握着拳头,满是不甘。 大明水师太过强大了,发展也太快了,在尚没有宝船的时代,自己已经不是明军的对手,而这几年中,大明的宝船就如同下饺子一样疯狂出现,听说在交趾的爱州港同时出现过五艘宝船,而旧港的港口也经过扩建,足以同时容纳十艘大宝船停泊! 朱允炆,这个家伙远比朱元璋更可怕,朱元璋不喜欢大海,可朱允炆偏偏喜欢大海,不断将手伸向南洋! 尤其是旧港,那里可是自己的发财之地,现在落在了大明手里,想夺都夺不回来! 南洋贸易开了,市舶司开了,朱允炆以一己之力,打开了大明的海洋时代,留给海贼们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大明也别妄想控制整个大海,自己一定要给朱允炆一个无法磨灭的打击,让他永远记住,南洋王陈祖义不是他一个年轻人可以招惹的! 朱权沉默了,陈祖义说得对,他确实没什么退路了。 南洋诸国,现如今哪个不以大明为尊? 交趾成为了大明的国土,爱州港驻扎着一支强横的水师船队,而在旧港,大明水师如同一把剑,直接插在了东西海道之上,谁经过不需要大明船队的盘查? 海盗,没生存空间了,除非他们隐藏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岛屿上,沦落为野人,但海贼又怎么可能去当野人?在海上抢掠才是他们熟悉且习惯的生活。 争取生存空间,就是争夺大海,可朱允炆想要大海,那就只好打架了。 现在,陈祖义想要匠人,想要打劫阳江船厂! 朱权眯着眼,下定了决心,说道:“没错,我们需要冒险一次,阳江船厂确实是一个好的目标。” 陈祖义看向朱权,嘴角微动:“若你我联手,定能成功。” 朱权伸出一只手:“我要五成的船只与匠人!” 陈祖义哈哈大笑,拒绝道:“你人手有限,最多只能分两成。” 朱权摇头,坚持道:“五成!” 陈祖义根本就不答应,两人扯皮半天,最终确定了分割方案:朱权取五成船只,三成匠人。 结盟已成,剩下的就是时机问题了。 陈祖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北风将起,大明水师可以飞快地跑过来,到时候自己躲在哪里都不安全,至少等到大明水师主力逆风的时候,也就是春夏两季。 会盟结束,两队船只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朱权坐在船舱中,脸色阴沉地对杨山说:“拿出信鸽吧,给交趾安全局传信,就说,陈祖义盯上了阳江船厂,时间是明年春,让其十万加急送至京师,记住,消息用拼音与数字加密。” 杨山连忙答应,不久之后,五只信鸽飞出了鸟笼,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加密过的消息,哪怕是落在海贼手中,也别想解读出来。 陈祖义站在船尾,看着分开又合拢的海水,沉默良久,才对陈二宝说:“给足利义满写一封信,让他们准备一千人!另外,之前的白银不够用了,让日本再送二十万两过来。” 陈二宝按照陈祖义的要求,拟写好了信件,交给了陈三才,不久之后,一艘船就离开了船队,朝着西面而去。 陈士良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担忧,在众人离开之后,才对陈祖义说:“一千倭人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我们未必能控制得住。” “死人是不需要控制的……”陈祖义阴森一笑,拍了拍船舷:“倭人嘛,人傻,好用。”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1350.html 第七百八十章 病倒了(一更) 京师。 匡愚、王宾、盛寅带着药箱,神色紧张,脚步匆匆走向承乾宫,皇后马恩慧着急地看着门口方向,不时地催问:“太医还没到吗?” 侍女与宦官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宁妃站在承乾宫门外,眼看着匡愚等人来了,顾不得礼仪,连忙喊道:“莫要行礼,快去。” 匡愚三人气喘吁吁,进入承乾宫内,看着躺在床榻上昏睡的朱允炆,不由地大吃一惊,连忙诊脉,却因为自身气息浮乱,呼吸不稳,摸着脉象多时也没有说话。 马恩慧等不及,问道:“匡太医,皇上如何?” 匡愚继续诊脉,凝重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淑妃骆颜儿垂泪不已,更咽中断断续续地讲了个明白。 因骆颜儿怀有身孕,朱允炆处理完朝政之后,多会来承乾宫陪着,可每一次来,朱允炆往往都会办公到深夜,这几日更是没怎么休息过,昨晚又是熬了一宿,起身时晕倒在地。 匡愚收回手,示意王宾与盛寅诊脉,之后三人商议一番,匡愚才对皇后等人说:“皇上本就劳累过度,亏空了气血,加之眼下天气转凉,露重风起,皇上染了风寒,体有高热,我们这就开个方子,差人煎药。” 马恩慧抬手擦了擦眼角,急切地问:“皇上现下身体如何?可有大碍?” 匡愚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气息偏弱的朱允炆,不敢对马恩慧保证什么,只好行礼道:“皇后,且容我们先开药方吧。” “烦请几位了。” “不敢。” 马恩慧看着去了偏殿的匡愚等人,心乱如麻。宁妃抱着朱文垣,一脸担忧。淑妃与贤妃走到柱子旁,暗暗哭泣。伊真儿感觉手有些疼,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的阿晓穆,见她满是忧虑地看着朱允炆,手很是冰,还冒着手汗。 太后赶来,见一屋子人围着,便让侍女、宦官出去,问过匡愚等太医之后,坐在床榻上,伸手抚摸着朱允炆的脸,满是悲伤地说:“你想效仿太祖爷勤勉政务,可也得量力而行。母后劝你多少次,皇后劝你多少回,莫要如此拼熬,身体扛不住,你偏是不听……” “太后……” 马恩慧有些难过,不想让太后在此时再指责朱允炆。 朱允炆一日日忙碌,熬至深夜乃至通宵达旦,并不是他不爱惜身体,而是事情实在是太多太紧急,尤其是营造新都,征调民力与秋收出了冲突,不少百姓想要返家帮忙秋收,北平那里倒还好,工部与督造人员并没有阻拦,放走了十余万百姓归田,工程进度虽受影响,却也体现了朝廷宽宏,民力与匠人齐心,效率较高。 但在地方上,就出现了不少问题,比如御史董镛在山西采木,不准百姓回家,甚至为了赶进度,过度劳累百姓,哪怕是暴雨天,也不让百姓歇息,一场山洪下来,折损了二百余百姓,最终激起六百多人的民变,若不是军士维稳大局,弹压及时,怕会演变为大乱。 虽是如此,山西卫所、百姓对朝廷大兴土木也表现出了诸多抱怨,朱允炆不得不再次派遣茹瑺巡抚山西,亲自负责采木,并下旨将违制御史董镛当众处斩,以平民怨。 再比如北直隶房山,为了开采巨石,派遣匠人深入山中找寻,结果遭遇猛兽袭击,官兵惊吓之下,竟先逃之夭夭,留下没有防备的匠人,被野兽吃了七八个,还摔残废了十几个,这样的事让匠人心寒,平安直接操刀子砍掉了带队的军官,可如何抚恤与安置匠人家属,还得朝廷发话。 还有陕西挖矿,为了赶进度,没有支护,活埋了五十多百姓…… 而这些,只是马恩慧知道的诸多事中极少部分,朱允炆还时不时会召见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大臣,显然在筹谋军略。皇上心里扛着多少事,思虑着多少问题,马恩慧并不清楚,只觉得,他这段时间很忙,很累。 太后哀叹一声,看向马恩慧:“我的孩子,我还是说得。” 马恩慧低着头不言语。 太后伸手,触摸着朱允炆额头上的湿巾,感觉有些热,便吩咐人再换一条湿巾,对淑妃说:“你怀有身孕,不能忧思,皇上又是风寒,暂时也不好移宫,你暂且去慈宁宫住几日吧。” “太后,我想留下……” 淑妃连忙说。 太后没有答应:“皇上不会有事,过几日就会好起来,去吧。” 淑妃看向马恩慧,想让她出面说情,可马恩慧也认为淑妃暂时离开为好,风寒容易传染,总需要考虑下她腹中胎儿。 宁妃、伊真儿、阿晓穆也被太后“赶走”,只留了马恩慧与贤妃。 解缙、郁新求见,内侍以皇上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当天中午,朱允炆高烧渐退,好了许多,可到了晚间,匡愚、郁震、王宾等太医院人员都被传入宫中,朱允炆再次发了高烧。 宫廷内外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值班的解缙也听闻了朱允炆重病的消息,不由地一阵害怕。这几年中,朱允炆身体算是好的,基本上没大的病症,这次风寒如此猛烈,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最让解缙担忧的是,朱标就是因染风寒最终离去,若朱允炆…… 不会! 他还如此年轻,一定没事! 慌乱的内侍与后宫,根本没有人有心封锁消息,加上内侍火急火燎地往返太医院,自然惊动了不少人,在夜色之中,就有不少人家的大门被敲响。 徐辉祖陡然听闻消息,不由地紧张起来,连忙起身赶往皇宫,宫门紧闭,皇城护卫森严,安全局刘长阁带人守在城门之外,见徐辉祖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徐辉祖急忙询问:“皇上怎么样?” 刘长阁凝重地说:“尚不清楚,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后宫。魏国公,当务之急是稳定京师,严禁军队无令调动,教场那边还需你亲自坐镇。” 徐辉祖看着担忧的刘长阁,皱眉道:“事情还没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吧?” 刘长阁保持沉默。 徐辉祖想了想,感觉到了一阵压力,朱允炆这次怕是病得很严重,否则刘长阁也不会如此担忧。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徐辉祖转身离开。 不久之后,京师戒严,城门戒备,严禁无令出城。 徐辉祖至教场,以临时军演的名义组织军士夜训,差人严防死守,不准军士与将校私自外出。夜训对京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每个月都会有两三次,没有军士会多想其他。 看着投身于训练的军士,徐辉祖一脑子疑惑,就算是朱允炆生病,刘长阁也不至于这样紧张吧,谁没有个生病的时候? 莫不是说,这是朱允炆一次蓄意安排? 毕竟西北局势紧张,时不时会有急报传来,朱棣出征又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朱棣带走京军主力,朱允炆能放心吗? 他该不会是想通过一次重病来测试朱棣的反应吧? 但仔细想想又不像,朱棣虽然是朱允炆确定的西征统帅,但毕竟还没给他大印,他也没有调兵权,而且燕王府里面也没多少护卫,根本就无法威胁皇宫。 大不敬点说吧,即便是朱允炆出了意外,也有朱文奎太子接班,这是民心所向,是朝廷官员共识,可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藩王能左右与改变的。 朱棣此时正站在皇宫门外,焦急不安地与其他藩王说着话。 朱允炆突然重病不醒,朱棣十分紧张与慌乱,图谋西域是朱允炆一手操作的军略,他要是出点意外,那自己带兵出征很可能会成为泡影,心心念念与帖木儿打一仗的想法也会落空。 毕竟,帝王意志对朝廷施政方向、国策与军略影响太大,换一个人,就如同换一条道路,朱文奎还小,他根本就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朝廷中诸多大臣是不支持对外开拓与进攻的,他们更多希望的是守成,是固守,是防御,是安稳! “一定要好起来!” 朱棣紧握着拳头,看着紧闭的皇城。 太医匡愚、王宾等也拿不准办法,朱允炆退烧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起烧,如同反弹,猛烈更甚上一次,这些经验丰富的太医也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物理降温,吃药,针灸,都只能一时有效。 太后、马恩慧等人彻夜守在一旁,天将破晓时,朱允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温度也没有降下去,这让匡愚等人很是无力,更多太医院的人进入后宫,却也拿不准如何治疗,毕竟能想到的法子,匡愚等人都已经用过了。 “太后,皇后,藩王、朝廷重臣集聚在皇宫外,恩情入宫探视。” 内侍来报。 太后看了一眼疲倦的马恩慧,对内侍道:“让内阁大臣与藩王入宫,其他人各至衙署,各司其职。” 内侍答应,转身去安排。 解缙、郁新、朱棣、朱植等人入宫,朱文奎在偏殿接见众人,镇定地对众人说:“父皇定会无事,诸位放心。” 朱文奎的镇定让众人心安不少,可当看到病床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朱允炆时,还是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一场病,有些要人命啊。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3219.html 第七百八十一章 帝王心魔 朱允炆感觉身体很是沉重,似乎正在经历鬼压床,身体动弹不得,意识却还保留着,沉重感不断加重,让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意识的周围只有枯寂的白色雪原,纯净的白让人分不清方向,哪里都看不出其他颜色。 陡然之间,脚底下如同伸出了无数一只只手,每一只手都缠绕着黑色的烟雾,抓住了自己的脚,拖拽着自己前往地狱,呜呜地哭声中满是索命的愤怒。 “还我命来!” “昏君!” “下地狱吧!” 朱允炆想要躲避,却发现如何都避不开,大手、小手、苍老的手牢牢抓着,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你害死了我们,现在轮到你了!” 一个血盆大口张开,扑咬过来,尖锐的牙齿如同野兽。 噗! 野兽咬住了朱允炆的脖颈,在朱允炆绝望的刹那,周围陡然一空,再无黑暗,只剩白茫茫的世界。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却看不到人。 朱允炆揉了揉脖颈,耳边传来了声音。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是时候下地狱了。” 朱允炆环顾四周,依旧没有看到人影,索性便盘坐下来,问道:“我害死了谁?” “山西的百姓,陕西的旷工,北直隶的匠人,河道里的船夫,海上的军士……他们都因你而死,是你,你害死了他们!” 声音中带着血淋漓的指控。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没错,他们的死,确实与我有关系。” “你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营造北-京城,征调无数民力,你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该死!” 朱允炆看着虚空,严肃地说:“为一己之私?不,你错了,我是为了更多的百姓不受游牧民族的袭扰,是为了大明江山稳固,是为了淮河以北的山河镌刻华夏二字!你以为我自私,偏居南方,保留巨大纵深,冒着丢弃北方土地的危险,才是真正的自私!” “太祖选在了南京,你违背了太祖的意志!” “太祖死了,我是朱允炆,大明的皇帝,大明的事,我说了算!” “小子,你想造反吗?” 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朱允炆面前,浑身透着威严与压迫感,洪武大帝的强势,让朱允炆难以呼吸。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朱元璋,明白过来,这里是幻境,是幻象,是自己的心魔!一桩桩惨案发生,成百上千的百姓丧命,都压在了自己的心头,忧思过度,终成心结! “我不想造反,我想留一个盛世!” “你没有遵循我的制度,你背叛了我的祖训,你不配当大明的皇帝!” “你的制度?你的祖训?我承认,你是万人敬仰的华夏之主,是功勋无法磨灭的帝王。但你的制度,不好,你的祖训,更不好。至于我配不配当大明的皇帝,你既然给了我江山,就应该由我的子民去评判,而不是你!他们说我不配,那才是真正的不配,而你,说了不算。” “顽固之辈,你莫要忘记了,你根本就不是朱允炆,你来自后世,你篡改了历史本身,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会将所有人推向无尽的深渊!” “是吗?” “没错!凤阳大旱,苏州大水,是对你的警告,而你却没有听!营造新都死了那么多人,也是对你的警告!帖木儿提前死了,帖木儿也将会提前东征,你想过没有,因为你的改变,这世界将会演变为完全陌生的模样!到时候全天下都可能是大明的敌人,而你就是亡国-之君!” 朱允炆沉默了。 亡国-之君吗? 自己一再改变历史,让历史的线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现在历史的列车,是不是已经在脱轨,已经走向失控了? “你在冒险,将北平作为大明的国都,大明一定会在未来被鞑子围困,到时候若是城破,你何以给天下人交代,何以给历史一个交代?不要折腾百姓了,留在南京!也不要再打西域的主意了,守在嘉峪关!” 声音在劝说,又似乎是在下命令。 朱允炆抬起头,看着面前虚幻出来的朱元璋,认真地说:“我选择都北平,自然有办法护卫大明安危!” “凭什么,长城吗?长城距离北平太近!” “既然知道近,为何不在长城之外再打造一条防线?长城不是大明与鞑靼的国界线,它只是一堵墙,我要在城外再打造一条防线,让谁都别想轻易打大明的主意!” “你这是胡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既然知道长城距离北平太近,不够安全,那就想办法打远一点,让边疆线推向北面,不就解决了?你没有办法,不代表我没有办法,你办不到,不意味着我办不到!” “你太自大了,你会害死无数军士!” “不,我是遵循你的意志,让大明成为真正的强国,让鞑靼与瓦剌真正臣服,永远臣服!惹急了我,我就在和林铸造城关!” “你!” “我就是如此想的,怎样?西域我要了,大草原我也要了!辽东我也要了!我知道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但我相信,他们是大明的子民,是大明的军士,愿意为了大明朝心甘情愿地付出生命!” “心甘情愿付出生命?” “没错,我也一样!为了大明,我愿意牺牲我的时间,牺牲我的寿元,牺牲我的一切享乐,只为了大明朝再无二百年后满族入侵,四百年后,再无蛮夷欺我华夏!” “你不怕死?” “我怕死,但我更怕华夏民族遭受外敌欺凌,耻辱我的父母,子女与族人!” 朱元璋深深看着朱允炆,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手放在了朱允炆的胸口,肃然地说:“朱允炆,你改变了历史,就修一条新的铁轨吧,莫要大漠行舟,大海跑马,去吧!” 朱允炆感觉心脏一颤,扑通扑通地声音传荡在耳中,慢慢地,耳边传入了一声声哭喊声,微微睁开眼。 满是困乏。 “皇上!” 马恩慧、贤妃、淑妃等人围了过来,太后更是连忙呼喊太医。 匡愚连忙把脉,又是摸头,惊喜地喊道:“天佑大明,天佑吾皇,温病已去!” 朱允炆看着哭成泪人的马恩慧等人,虚弱地问:“这是作甚?” 太后从偏殿走了过来,见朱允炆醒来,叹了一声“阿弥陀佛”,眼角湿润。 双喜等内侍更是激动异常,跑了出去,大声喊着“皇上醒了,皇上醒了”,然后更是跪在院子里,朝着天空跪拜,感谢神明护佑。 消息很快传开,内阁与六部官员听闻之后,更是长舒了一口气,朱棣、朱植等人得知消息,连忙再次入宫…… 朱允炆没想到自己睡了一次,竟然昏迷近五天四夜,还差点要了命,好在从阎王殿门口没打卡,就回来了。 “皇上,日后万万不可操劳过度。” 匡愚再次恳请。 朱允炆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坐靠在床上,对匡愚、郁震说:“朕日后会注意,你们还有诸多事要忙,就去忙吧。远航的日子将近,有时间也多陪陪家人。” “皇上……” 匡愚、郁震等人垂泪不已。 朱允炆摆了摆手,让其退下,然后伸手,抓着马恩慧的手,道:“这才几日,皇后消瘦多了,双喜,让尚膳监准备点膳食,好好给皇后她们补补身子。” “皇上,龙体要紧,我们不妨事。” 马恩慧擦去眼泪。 朱允炆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把近日来的奏折拿过来吧。” 马恩慧等人连忙劝说,可朱允炆发了话,内侍不敢违背。内侍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声怒斥:“站住!” 内侍顿时不敢动弹。 太后阴沉着脸看着朱允炆,动了怒:“朝政放几日也不打紧,皇上若是身体垮了,谁来支撑起这大明江山?静养三日,三日内谁敢递折子过来,我的拐杖也是可以打断腿的!” 朱允炆看着太后,顿时懵了,不成想老娘还有如此强横的一面,得,现在别惹她的好…… 太后的话比皇后的话管用多了,加上朱允炆醒来,烧也退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后宫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马恩慧端着羹汤,给朱允炆讲述着京师的事:“皇上昏睡时,消息传到金陵民间,这几日天界寺、灵谷寺、神乐观,人流昼夜不息,京师香火售卖一空,为皇上祈福者无数,可见皇上深得民心,万不可再不顾百姓而疲惫过甚。” 朱允炆点了点头,事情总是办不完的,命却只有一条,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拼命了,好不容易穿越一次,落得个加班猝死的下场,那多憋屈…… 因为太后强势介入,朱文奎被迫东宫干活,将一些不甚重要的政务处理了,一些重要的文书,则搁置起来,送到了武英殿。 朱允炆修养了两日,身体已是恢复,陪着马恩慧、淑妃等人好好过了一日,便在第三日早间进入武英殿。 心魔的出现,在朱允炆看来就是自己的意志还不够坚决,一些百姓的死与无辜牺牲,动摇了自己的布局决心。 现在心魔去了,面对这些惨剧,朱允炆再没有半点动摇,大局之下的牺牲一直都存在,毕竟一艘巨轮,必须有一些木头沉在海水之中,被海水一日一日侵蚀。 自己要做的,是掌握好速度与航向。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3220.html 第七百八十二章 顾全大局(三更补) 当解缙、郁新见到朱允炆时,总感觉朱允炆有些了一些变化,一时之间又很难把握变化在哪里。 朱允炆指了指处理好的几本奏折,说:“内阁处事有些宽松了,陕西矿难死了如此多百姓,内阁怎能只处理一个小小的矿监,而不追究陕西布政使司的责任?” 解缙连忙说:“皇上,布政使司也是为了西北大业,混凝土道路铺设需求如火,他们督促赶进度,也是有情可原……” 朱允炆一拍桌案,冷厉地说:“所以,百姓就该死?朕宁愿少修一里路,也绝不愿意百姓死在矿山里面!开矿,支护,这都是有规制的,又能耽误多少进度?如此玩忽职守,竟说是有情可原?解缙,是朕昏聩了,还是你糊涂了?” 解缙浑身一颤,连忙跪下:“臣处置不当,还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摆了摆手:“朕非是问罪于你,而是希望内阁可以秉公处理,该谁的责任,谁来担,莫要抓小放大。今日只处理矿监,不追究布政使司的责任,布政使司就再强迫下一个矿监如此行事,矿难再发生,朝廷只抓着矿监,又有何意义?” 郁新有些担忧道:“可若因此处置布政使司官员,怕会致使他们裹足不前,影响西北道路修筑与城关修筑进度。” 朱允炆严肃地看着郁新,拿起奏折摇晃了下:“做点安全支护,当真就能耽误多少进度吗?到底是他们想要降低工钱,中饱私囊,还是真心为国?若为国,自当知百姓之重要,况是死了人,耽误的进度更多,影响士气更大!朕已批文,撤掉山西布政使司同知蒋志的官,贬为矿监,若再有矿难,朕让他当旷工去!” 郁新与解缙不敢反驳,只好领旨照办。 离开武英殿,回到内阁。 解缙依旧心有余悸,看着心神不定的郁新,道:“皇上好像变了一些。”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朱允炆还是那个朱允炆,但他的目光似乎更为笃定,更为深邃了,而且话里话外,都在敲打解缙与自己,没有给半点情面。 解缙批阅奏折,之后写好处理方案,将纸条贴在奏折之中,又打开了一封奏折,看着内容,面色陡然一变,对郁新说:“有人弹劾礼部尚书黄观。” “什么罪名?” 郁新没有多想,轻松地问。 这年头官员之间的弹劾并不少见,不管是谁当尚书、侍郎,都免不了被人弹劾几次,黄观为人还是很清廉的,这一点朝臣都清楚。 “许穆私占民田!” 解缙咬牙说。 郁新愣了下,目光变得凝重起来,起身问:“许穆,你说的是黄观家里的那个许穆?” 解缙认真地点了点头,将奏折递了过去。 郁新连忙接过,看完之后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许穆只是一个土财主,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员,实在是不值一提,但问题是许穆家是黄观的娘家,不,应该说是黄观的爹家。 黄观,这个大明朝连中三元的人物,他爹虽然也姓黄,但因为入赘的缘故,失去了黄姓,到了儿子这一代,自然也不是黄观,而是许观。 哪怕是他连中三元,跻身朝廷,也找不到黄观的名字,只有许观这个人。直至洪武二十九年,黄观升任礼部右侍郎时,经朱元璋恩准才恢复了原姓,成为黄观。 黄观的亲生父母早就走了,但许家依旧与黄观有着关系,徐家出了事,欺负了百姓,御史自然而然会将这件事与黄观联系在一起,比如“凭黄尚书之权,欺压乡里,横向一方”等。 解缙敲了敲桌案,目光中满是忧虑:“这事若是处理不好,怕会影响很大。” 郁新沉默了会,终摇了摇头:“对方弹劾的是尚书衔,哪怕是将奏折送到东厂,他们也会直接转送给皇上。哎,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 解缙与郁新的预感没有错,当朱允炆看到御史弹劾黄观的时候,果断地让黄观停职,等待调查,并正式调杨士奇暂充礼部尚书,领礼部事宜。 经过了五年时间,杨士奇真正进入到了大明帝国的政治核心圈,而解缙、郁新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杨士奇距离内阁越来越近。 朱允炆也没有亏待黄观,在黄观被证明与许家事毫无关系后,便提拔其为文华殿大学士,并任四川巡抚,代天子巡查四川。 黄观除了没有进入内阁外,几乎享受了内阁的待遇,加上巡抚是真正的地方封疆大吏,实在是谈不上贬官,甚至还引来诸多官员羡慕。 可内阁与其他六部官员却很清楚,黄观的离开,只是为了给杨士奇腾位置,仅此而已。 事实证明,朱允炆腾位置的本事是很厉害的,在杨士奇正式成为礼部尚书之后,李-志刚接替了杨士奇成为国子监祭酒,而接任李-志刚成为国子监司业的,是詹事府的胡濙。而杨溥也因为进言有功,进入刑部充任郎中,金幼孜兼入都察院。 一系列的动作雷厉风行,让人震惊。 朱允炆自从心魔中走出,在办事上就多了一些果决,甚至可以说是独断,受到敲打的内阁解缙、郁新也不敢反对过多,只要处置没有多少问题,也就不再阻拦,毕竟朱允炆的态度很明显: 你们再不配合,我就拉人进内阁。 茹瑺巡抚山西,陈迪直接就住在了北平,内阁里就剩下两个人了,随时可以拉人进来。 在这个时期,朱允炆提拔了一干新人,其中多为国子监监生,如王华顺、赵士忠、郭铭等,这些人经过国子监的新学熏陶,对事情的分析更为敏锐,往往能抓住问题的本质,而非只纠结于表面。 九月七日。 朱允炆收到了朱权的详细奏报,对刘长阁、汤不平等人笑谈:“陈祖义一定是衰弱不少,否则也不会被庞焕说服,真得去找了宁王结盟。” 刘长阁轻松地说:“庞焕善于攻心,也颇有手段,他在陈祖义身边掌管文书,可真是绝了。” 汤不平呵呵笑着,一想到庞焕这个血手阎罗如同一个小弟站在陈祖义身后,就为陈祖义感觉到悲哀,一个南洋王,竟然被渗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道他将来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 朱允炆摊开海图,盯着看了看,说:“按照朱权提供的情报,陈祖义这是盯上了阳江船厂啊,这倒是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敢去阳江船厂,那是找死!” 刘长阁清楚阳江船厂的防卫力量,且不说外围海域有大福船游弋,就说岸上的十尊新式神机炮,就够陈祖义去大海里游泳了。 朱允炆看着阳江船厂,又看了看大小琉球的方向,思虑良久,才开口道:“陈祖义不能死在阳江。” 刘长阁与汤不平震惊起来。 朱允炆严肃地说:“撤掉阳江船厂的新式神机炮,转为旧式神机炮,卫所换防时间拉长一些,给他们一个机会。” “皇上,使不得,那里可是有七八百匠人,还有不少大福船……” 汤不平连忙劝道。 朱允炆摆了摆手:“大福船给他一些又如何?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陈祖义。” “可是匠人……” 汤不平继续说。 “匠人你不需要担忧,陈祖义偷袭阳江的目的,就不是大福船,而是匠人,即便是掠走匠人,他也不会杀人,而是强迫他们造船。” 朱允炆指了指南洋的海岛,继续说:“造船需要木头,需要港口,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岛屿。你们说,陈祖义会带匠人去哪里?” “南洋岛屿众多,又是陈祖义熟悉之地,他应该会重返南洋。” 刘长阁分析道。 朱允炆微微摇头:“南洋,他未必有这个胆量,我们可以推想,在陈祖义掠夺阳江匠人之后,他也清楚朝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出动主力前往南洋追击于他,留在南洋哪里都未必能确保安全。” “那他能去哪里?” 汤不平皱眉。 朱允炆指了指海图:“他只有两个选择,其一,去日本,但这样做很容易被足利义满所控制,到时候他将再无立身之处。其二,大琉球与小琉球。这里大明水师很少进入,相对他来说是安全之所,而且小琉球岛上有诸多树木适合造船,朕相信他会选择这里。” 刘长阁与汤不平对视了一眼,不太相信朱允炆的分析,毕竟陈祖义是一个狡猾的狐狸,纵横南洋多年,怎么会放弃老巢而选择陌生的琉球? 况且琉球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他们又怎么会允许陈祖义在那里大办船厂? 朱允炆没有再解释,指示道:“给宁王传话,就说,顾全大局。” “没了?” 刘长阁有些郁闷,传一次话很费事,皇上你就不多说几句? 朱允炆笑道:“宁王是一个聪明人,四个字足够他明白了,说多了反而容易约束他。” 高明的棋手,不需要太多棋盘外的指点。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3221.html 第七百八十三章 张玉教子 九月雨,天渐寒。 三匹骏马踏在混凝土道路上,蹄铁踏碎不多的积水,发出清脆得声响。接近京城时,下马牵行,守城军士检查其腰牌后,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侯爷”。 一座府邸,后院。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握着长刀,在雨中挥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雨水打湿了衣衫,依旧没有收刀。 身后不远处的亭子里,端坐着一位威严的老将。 “刀乃是刚猛利刃,你们二人是没吃饭吗?拿出气力,再来一遍!” 老将沉声喝道。 两个少年不敢反抗,收刀而立,任凭雨水从脸上滑过,然后右手握紧长刀,腰跨一动,长刀骤起,一刀斜劈,接连三刀,随后猛地快速缩身,身体下坠,刀以低搏高,伴随一声低沉地吼声,刀锋似乎斩开了一片雨幕! 老将看得连连点头,手抚胡须,刚想夸赞两句,却发现两人气力又弱了下去,不再是人带刀,反成了刀带人,刀法凌乱而无气势,不由地站起来走出雨中:“够了!” 两个少年看着老将走来,收刀之后,气喘吁吁地喊了声:“父亲。” “把刀给我!” 老将声音浑厚。 一个少年将刀递了过去,老将接住长刀,手腕一动,刀面就对照了自己,看着刀身上不太真切的面容,张玉道:“你们记住了,欲成刀法,必修刀之步势!做到身、手、步、刀合一,步势之动,即能快、亦能慢,要能突发,亦能突止,要能飘忽变幻,亦能践踏冲撞……” 说着,一套刀法便舞动起来,步势徐动、突止时,刀光浮动,疾时,如骤杀雷霆,缓时,如山岳四海,一套精湛刀法劈出一道寒芒,令人惊叹。 “啪啪!” 掌声从亭子处传出,伴随着感叹:“多年不见父亲挥刀,越发威猛难挡了。” 张玉抬头看去,身旁的张輗(ni)、张軏(yue)连忙跑了过去,齐声喊道:“大哥。” “你不是在广西,怎么跑回来了?擅自返京,乃是大罪!” 张玉心中惊喜,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张辅拍了拍张輗、张軏的脑袋,然后对张玉说:“没有君令,孩儿也不敢返京。放心吧,是皇上亲自下旨,将我召回来的。” “为的是西北?” 张玉走入亭中,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毛巾。 张辅微微摇头,说:“不,是为了给父亲送行。” “什么?” 张玉惊讶地看着张辅。朱允炆把张辅从广西那么远的地方召回来,就只是为了给自己送行?这是不是太任性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举动很暖心。 张辅也想不通,揣测道:“或许皇上还有其他考虑吧,毕竟父亲远航两次,皇上可没一次召孩儿回来的。” 张玉呵呵笑了。 以前两次远航没让你们送,是因为在朱允炆眼里远航危险程度不算大,可这一次远航与上两次远航完全不一样,将过走一趟完全陌生且浩瀚无边的大海,去一座神秘而危险的新大陆。 这段时间中,水师中人除了筹备远航事宜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好好陪伴家人”,甚至从上至下还梳理了一遍,凡独生子的不准参与此番航行,不是独生子还没儿子的也不准参与此番航行。 因为这些规定,水师还出现了一些麻烦,一些老兵只有女儿,都参加两次远航了,经验丰富的紧,说什么都要参加第三次远航,可按照朝廷规定,不符合条件。 水师的军士嘛,都骄傲的很。不让远航不是要人命,一群人直接找上了郑和,将刀子一亮,撂下话:要么准了远航,要么就拉出去砍了。 听说这事都闹到了朱允炆那里,通过特许才解决。 这些事无一不再告诉所有人,这一次远航不同寻常,那些尚不知情的军士也能感觉到这一份紧张与凝重,珍惜着与家人在一起不多的日子。 张玉这些天住在家里,悉心培养着两个小儿子,看着张辅回来,自是快意,吩咐人准备酒菜,给张辅接风洗尘。 酒桌上,张玉瞪了两眼没规矩先夹菜的张軏,然后问张辅:“听说交趾那边安稳了,流寇都消灭了个干净,可是真的?” 张辅敬酒,而后道:“是真的,三百侦察兵,做到了两万军士没做到的事,这让韩观很是难受,这段时间正在钻山沟研究丛林作战呢。” 张玉想象着韩观趴在草丛里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说:“韩观比对错了对象啊,这并不是说三百侦察兵强过两万军士,而是所擅不同。侦察兵百里挑一,又是经过丛林、山林特训,这才有了如此奇效。” 张辅认可张玉的分析,道:“确实如此,军阵对冲时,侦察兵的优势就很难显现出来。可即便如此,侦察兵依旧是强横的,儿在广西也特训了一支军队,不知道和侦察兵相差多少。” 张玉是知道张辅手中的“特种兵”的,是一支以汉、苗,朝廷与土司军队结合的军队,即凭祥卫,这是朝廷特许的,只不过最初凭祥卫野蛮扩张,人数远超卫的编制,后来安南战争结束后,张辅将凭祥卫一分为三,一部分驻扎交趾鸡陵关,一部分驻守凭祥关,还有一部分,则被张辅调至桂林,成立了狼兵所。 狼兵所的编制也超出了寻常所,多达三千人,特训的内容就是山林与丛林作战,经过长时间的整训,张辅认为这支军队有了不错的战斗力。 “想知道还不容易,以你的身份,只要找皇上说说,皇上定会安排侦察兵与广西狼兵切磋一二。” 张玉喝了一杯酒,哈着酒气说。 张辅微微点头:“此番回京,儿确实有这个想法。对了,在来路上,我听闻前段时间皇上病重,眼下如何?” 张玉看着倒酒的张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起此事,确实让人心有余悸,好在天佑大明,皇上已是无碍,你今日就少喝点酒,明日一早入宫拜见吧。” 张辅看张玉的神情,也不由后怕。 建文朝至今虽然只有短短五年,但却是大明开国以来最好的岁月,朝堂之上没有腥风血雨,民间也是一片祥和,说是百业兴隆,国力蒸蒸,毫不为过。 而这一切都是朱允炆一力支撑的结果,如果他突然出了意外,这大明朝走向哪里,如何走,将是一个巨大的疑问,太子朱文奎还小,根本无力主政,即便是他接班,也免不了成为傀儡,到时候朝政混乱,大明未来不可想象。 “京师没事吧?毕竟皇上生病,可算是机密之事。” 张辅深深看着张玉。 张玉明白张辅的意思,他在猜测,朱允炆是不是借重病来测试朝臣与藩王的动静,看看有没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放心吧,没事。” 张玉是一杯酒下肚。 张辅松了一口气,只要没事那就好,毕竟天下藩王基本上都在京师,难保没人有个坏心眼。不过从现在来看,已经没有人可以威胁朱允炆的地位了。 张玉深深看着张辅,平和地说:“爹这次远航,怕需要很久才能回来。你现在也是大明的侯爷了,两个弟弟还小,等他们长大之后,就让他们跟着你走吧,有你照料,爹也能放心。” 张辅疑惑地看着张玉,皱眉道:“爹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弟弟,该照料的自不会少。” “哈哈,没什么。” 张玉打了个马虎,转而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孩子,为父虽然离开还需要十几日,但还是有句话需要告诉你们,你们三个人都给我听清楚了,记住了。张輗、张軏,坐好!” 张辅看着两个弟弟端坐着,手也放了下去,便看着张玉,只见张玉双眸炯炯有神,满是威严,便也垂下手,安静听着。 张玉看了看紧闭的门窗,严厉地说:“你们要永远铭记在心里一句话,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要永远效忠建文皇帝,他的命令,绝不能有半点犹豫与迟疑!你们是我的孩子,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切记,这个立场绝不容动摇!” 张辅心头一震,看着张玉。 张玉见张辅不说话,咬牙道:“记住没有?” “记住了!” 张辅三人连忙答道。 张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心中苦涩,心中疑惑,心中志向,都如此如此吧。 想当初,自己是燕王朱棣手中的宿将,被朱允炆强行带走,充至水师当参将,这种调任是一种惩罚,不是一种光荣的任命。 可经过几年的水师生涯,建文施政,加上朱棣被迫交出燕王三卫,尤其是最近朱允炆拿出了惊世骇俗的舆图,张玉算是明白了,朱允炆的目光远比朱棣,远比任何人要看得远,看得多,与这样的帝王为敌,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张家不能再与燕王府走太近了。 张玉伸筷子夹菜,没有看张辅:“日后,莫要再与高阳郡王朱高煦有书信往来了。” 张辅看着张玉满是震惊,连忙问道:“父亲听谁说儿与朱高煦有书信往来?” 张玉冷哼一声:“难道没有吗?”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5290.html 第七百八十四章 大明的工业萌芽 张玉是朱棣的宿将,张辅自然与燕王府的朱高炽、朱高煦相熟,私交不错,写写书信,联络下感情实在是寻常事,上升不到政治层面。 张辅确实收到过朱高煦的信,只是没在意,还随手回信问候了朱高煦与朱棣。 张玉看着张辅,目光中透着担忧。 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谨慎小心、有大才,可终究爬升太快,缺乏磨练,不知道朝堂中的倾轧与手段,他日一旦调回京师,进入朝堂,怕会被一些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攻讦,吃个大亏。 “父亲,这是私事,为何你会知晓?” 张辅皱眉。 张玉严肃地看着张辅,提醒道:“现在是大明的御封侯爵,与他人写信也好,交谈也好,只有国事,没有家事,更没有私事!待你回广西之后,记得把所有书信,毫无保留地交给安全局,再不要回复任何燕王府的书信。” 张辅深吸了一口气,交给安全局? 安全局是朱允炆的耳目,交给他们,就等同于直接将书信交给了朱允炆。父亲这是想让自己彻底与燕王府割裂,不要存在私交啊。 “张軏、张輗,你们吃饱了。” 张辅低沉着嗓音。 张軏、张輗对视了一眼,看着还没怎么消灭的菜,吞咽了下口水,放下了筷子,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张辅凝眸说:“父亲,可有什么隐情?” 在张辅看来,父亲如此着急与严厉,一定是燕王府可能有动静,担心张家牵涉其中。 张玉动了筷子,还没咀嚼两下便吞了下去:“并无隐情,你也无需多想,燕王是皇上器重之人,极有可能是西征统帅。” “那为何?” 张辅奇怪,既然燕王受重用,张家与燕王府保持一定的关系,这是好事啊。 张玉看着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的张辅,倒过来筷子,起身敲了敲张辅的脑袋,责怪道:“你往日里看书都看什么去了,如此浅显的道理还不明白?你是侯爷,朱棣是藩王,侯爷与藩王走得紧密,你让皇上怎么想?没错,与你通信的是朱高煦,可朝臣攻讦的时候,可不会说他是朱高煦,而是会说他是燕王之子!” “你看看徐辉祖,为了避嫌,直接将徐增寿当成了囚犯,关在了家里,不准其外出。李景隆这个曹国公也小心翼翼,从不敢与藩王联系,你怎敢如此?建文皇帝经过一次生死关,难免会思虑身后事,杨士奇被提拔起来,一只脚几乎踏入内阁,这就是他的安排!” “文官不断调整,没有原因的调整啊,这在前几年可是不曾见的,即没有吏部考功,也没有大的功劳,直接提拔起来的官员不再少数,行事如此果决专断,说明什么?说明建文皇帝等不及慢慢培养新人,等不及他们常年累用的成长,皇帝需要这批新人早点为其所用!” “文官动了,下一步调整就是武勋将校,你是新晋侯爵,想要被建文皇帝一直重用,甚至是成为未来太子的辅佐重臣,就必须显示你的绝对忠诚,必须与燕王府切割开来!” 张玉点醒了张辅。 张辅浑身冷汗直冒,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一些,虽然素日里谋略周祥,却忽视了帝王心思。 “我知道了,父亲。” 张辅凝重地点了点头。 张玉看着这个比自己更有出息的儿子,笑着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敬为父几杯酒吧。” 张辅起身,拿起酒壶。 雨依旧在下,顺着屋檐滴落而来。 朱允炆伸出手,雨滴打在掌心,凉凉得,随后又是一滴雨珠,断续之间,很短间隔。 马恩慧走到朱允炆身后,轻柔地披上披风,看着连绵的秋雨,低声道:“皇上,可是有什么欢喜事?” 朱允炆收回手,擦去手上的雨水,道:“何来此言?” 马恩慧轻笑:“皇上这三日总是去二炮局,今日只去了半日就回到后宫,此时看雨,嘴角带笑,臣妾猜想,定是二炮局有了新的进展,才让皇上如此欢喜吧?” 朱允炆揽过马恩慧,眼眸中掩饰不住的高兴:“二炮局有了大进展,陶增光、胡元澄、封善等人终于打造出了优质的钢材,胡元澄在钢铁上的造诣也非比寻常啊,他竟然找到了合金的秘密。” “合金,那是什么?” 马恩慧眨眼。 朱允炆看了一眼内侍,接过油纸伞,拥着马恩慧走向雨中,内侍想跟来,却被赶到了后面。 “皇后可曾听闻过白铜?” “白铜,臣妾似是哪里听过。” “朕桌案上有一本《华阳国志》,那里就记录有:螳螂县因山名也,出银、铅、白铜、杂药。东晋时期就有了白铜的记述。白铜就是一种合金,有一种金属名为镍,把镍熔入红铜里,当镍含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原本黄色的铜便会变得洁白如银,镍含量越高,颜色越白。” 马恩慧紧靠着朱允炆,心头满是幸福,嘴角微动:“合金如此神奇?” 朱允炆笑着说:“合金并不神秘,就现在的铜钱,也是合金所制,就不同金属的合在一起。只不过有些合金,却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作用,就刚刚提到的镍,镍铜合金,不仅强度、硬度都有了大幅提升,还增强了耐腐蚀,风吹雨淋也无妨,镍钢也是如此。” 马恩慧微微摇头:“臣妾听不太懂,皇上可是说,二炮局制备的钢材更硬了,火器更厉害了?” 朱允炆走过一道门,道:“不止如此,钢材的改良,可以让火器更耐高温,可以装填更多的火药,射程也将更远。” 火炮这东西,不是一味加粗加长就能实现远射程的,关键的还是火药及其用量。 单纯的火药改良进展很是缓慢,朱允炆也没条件也不懂得制造工业炸药,只能暂时将重点放在装填量上,钢材的硬度与强度提升,为火药室容纳更多火药提供了条件,也改善了炮膛耐性,降低了炸膛危险。 高品质的钢材出现,是不是可以研究下蒸汽装置了? 龙江船厂正在研究钢铁船,他们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风的时候,船怎么驱动。钢铁船同样体量,可比寻常船更沉,依靠人力划桨,会不会把人累死也走不了几步…… 国子监中有人听闻猪飞天的消息,认识都了空气浮力的问题,有些人已经在烧开水,用水蒸气的方式研究大号孔明灯了…… 还有些人玩疯了,拿着床单就敢跑到楼上往下跳,幸亏人不是脑残,知道垫一堆秸秆。 加上混凝土道路建设需要大量水泥,而水泥制备离不开水力研磨,国子监一些监生正在琢磨怎么用开水的力量来驱动磨盘了,虽然他们还没蒸汽机的思维,却已经萌发了科技的逻辑。 以前是缺乏高质钢材,没有足够的人才,根本没有条件来制备蒸汽机,现在有了人才,钢材也取得了突破,是时候让他们研究研究了。 虽说蒸汽机的基本原理很是简单,朱允炆也能够画出往复式蒸汽机的图纸,可这类初期工业产品对于大明工匠而言,还是很复杂且困难的,一步到位,并不适合大明,先弄一个笨拙的,原始的,入门级的纽科门型蒸汽机应该还是可以的,总需要一个过程积累人才,有了人才,再去迭代不是更好? 可惜,蒸汽机对于大明的作用是有限的,大明可没条件去铺设铁路。 没错,大明的钢铁产量很高。 以洪武年间来论,官营生铁年产量一千八百四十七万斤,这个数字超出唐代近九倍,超出北宋近三倍,超出元代三倍多。 可就是这样的全国产铁量,都拿去铺铁路,也不够从南京铺到苏州的,连一百五十里都铺不到,所以什么蒸汽火车,铁轨漫漫,在当下这个时代,也只能想想罢了。 朱允炆想要蒸汽机,并不是为了火车,而是为了钢铁战船,为了冶炼行业,为了纺织行业,为了更好的工业制造,给大明打下一个初步的工业基础。 多年积累,所有的条件都趋向于成熟,那就放手去做吧。 马恩慧看着朱允炆,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此时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内心的欢愉与渴望,没有语言也可以感知的到。 雨连绵至夜,二炮局中许多房子依旧灯火通明。 胡元澄将手从光滑的炮膛里拿了出来,对一旁拿着放大镜观察的陶增光说:“没问题了,哪怕是鏖战一日,炮膛炸开的可能性也极地。” 陶增光收起放大镜,笑呵呵地说:“皇上说若是能找一种铬金属就更完美了,还说秦朝时就被匠人用过,可这类金属我们翻遍史书也没找到。” 胡元澄耸了耸肩,说:“可不是,不过皇上也说了,他会让水师船队帮我们去南非挖铬矿,还说要等几年,也不知道这南非是住在天边还是哪里,需要那么久……” “砰砰!” 有人有拳头重重砸头。 陶增光问了一声,听闻是封善,便打开门来,封善看着两人,急促地说:“鲁疯子又改了火铳,你们去看看吧。” “不去!” 陶增光与胡元澄异口同声拒绝,封善无奈,补充了句:“这一次他的改良,似乎有点正经……”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5291.html 第七百八十五章 火器再改良 陶增光与胡元澄并非保守之人,二炮局出现了新的成果,自然是第一时间去了解,但鲁疯子的成果,他们两个是拒绝的…… 这倒不是因为鲁疯子想拿陶增光当肉盾试验“火铳棍”打击效果,也不是因为鲁疯子半夜撬门,拿走了胡元澄的镍、铜,而是因为鲁疯子实在是个疯子,他的许多改良太疯狂了。 鲁疯子名为鲁非曲,国子监率性堂监生,数学院、匠学院拔尖之人,因为在匠学院对火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通过典籍中的记述,竟制造出了一把竹火铳,还弄来了粗糙的火药。 杨士奇是闻着刺鼻的硫磺味跑到匠学院的,然后让人把鲁非曲狠狠揍了一顿,原因并不是他私自研究火器,而是他没选择空旷的位置,直接在木质房屋中点的火…… 鲁非曲在国子监很能闹腾,朱允炆听闻之后,伸手给杨士奇要人,这才将此人调入二炮局。有了更齐备的工具、更完备的物资、更好的试验场地、更优秀的匠人队伍,鲁非曲变得更为疯狂。 他第一次“惊世骇俗”的表现就是改良火铳,他认为一把火铳一个管子实在是威力太小,瞄准难度也太大,于是一口气加了十个火铳管,绑扎在一起,成了十一口火铳,美其名曰:大吉火铳。 吉,字拆开就是十一口, 不得不说,大吉火铳很是厉害,一.asxs.了之后,十一口火铳喷来喷去,尤为壮观。只不过,试过一次之后,没人再理会鲁非曲了,因为操作火铳的那一位已经累趴下了,双手虎口都裂开了。 鲁非曲只考虑增加火铳管的数量,却没考虑大吉火铳已经超出二百斤了,非大力士根本扛不起来啊,而且发射的时候还有后挫力,打一轮,双手都被震坏。 陶增光否决了鲁非曲进一步研究超大吉火铳的想法,十一口都拿不起来了,还想弄二十一口? 想啥呢。 可鲁非曲性格中带着偏执,非要制造超大吉火铳,待成果出来之后,邀请陶增光、胡元澄、封善等人来看,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人高的火铳车…… 两块铁板凿了二十一个孔,安装了二十一管火铳,人躲在后面,只负责点火就行了。 陶增光问为什么看不到前面,鲁非曲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小洞,说从那里看。陶增光问如何调节角度,鲁非曲摇头:调整啥角度,骑兵那么大个子,直接打不就行了…… 胡元澄很是郁闷,你弄成这样子,和神机炮还有啥区别?鲁非曲的大吉大利梦就此被集体否决,之后他更是花样百出,研究火铳管长短对射程的影响,整天就坐在那里截火铳管,这让胡元澄、陶增光感觉他就像是一个疯子。 鲁非曲的能力还是得到了证明,通过数据对比,发现火铳管与射程确实存在关系,考虑到火铳这玩意是单兵武器,增加太长不好带也不好操作,鲁非曲就转而研究神机炮,在二炮局的支持下,创记录地制造出了一丈长的神机炮。按照二炮局的计算,同样火药用量的神机炮射程最大射程不过三里,眼下增加了炮身长度三四尺,也应该不会超出多少,可谁知道一炮下去,射程直接达到了四里,这让整个二炮局轰动。 增加炮身长度,增加射程,就成了二炮局一个研究思路,可这个思路很快就成了死路,原因还是出在炮身上,延长炮身,增加了射程,但也增加了对炮管的损耗,加上大明一次性铸造大长度炮管的技术不够成熟,导致炮管质量不合格,还没实验五十次,就炸膛了…… 直至最近二炮局解决了这个技术问题,大长管火炮的研究才走上正轨,并制造了一丈、一丈五尺、两丈三类神机炮,最终确定了一丈与一丈五尺两个制造方案,最大射程是四里与四里近半。 虽然两丈神机炮的射程更远,但如此庞大的东西,制造起来困难,质量难以控制不说,而且很难运输,射程增幅也不算大,只好取以上两种。 一丈炮身,专供军营,随军炮种。 一丈五尺炮身,专供城防,守城炮种。 鲁非曲为神机炮的改良作出了巨大贡献,朱允炆亲自给了他嘉奖,但鲁非曲真正想要改良的是火铳,毕竟神机炮体重较大,不适合长距离机动与奔袭,而火铳可以随时背在身上,跑步也好,骑马也好,总比推着的神机炮快得多。 火铳的改装才让鲁非曲的疯狂闻名二炮局,先是认为重量太重,要减重,制造了全铜的,实验效果一流,重量还轻了许多,一个军士扛两三把火铳也能轻松爬山坡了,可当鲁非曲想要批量制造时,挨了一顿胖揍。 全铜啊,知不知道,铜钱都不敢用全铜的,你现在说要制造全铜的火铳?还批量制造? 想啥呢…… 大明才多少铜矿! 郁闷至极的鲁非曲揉了揉身上的伤,只好在纯铁火铳中添加木头,于是出现了枪托,之后在子弹的设计上更是花样百出,用针当子弹的,恐怕是第一人,只不过针这玩意太飘,射程根本不远,胡元澄看着鲁非曲三步开外的一头猪浑身扎满了针,俨然就是刺猬了,决定远离这个家伙…… 针作为子弹不行,就改用纯铁飞镖,结果飞镖损伤了不少火铳。鲁非曲甚至创造性地想要在飞镖上绑一个火药包,实现二级飞行,测试三次之后,参与测试的人都吓跑了,因为飞镖会乱飞…… 鲁疯子的想法很多,但多数都是不切实际的,所以当陶增光、胡元澄一听到鲁疯子又出了新的成果,当即就决定不去。 上次弄飞镖子弹的时候,实在是太吓人了,谁见过倒飞回来的子弹,陶增光见过,胡元澄见过。封善也知道鲁疯子疯狂,想法很诡异,那一头被扎成刺猬的猪就是封善带过去的…… 可对于昨晚上鲁疯子的改良,封善还是很认可的,推搡、拉拽着陶增光、胡元澄去了火铳司。 陶增光见鲁非曲拿着磨刀石,一旁地上还堆着几把剑,不由地止住脚步:“你这是放弃改良火铳,改行研究刀剑了?” 鲁非曲今年只有二十九,虽然初期学习的是儒家典籍,但生性动手能力颇强,在国子监中更是得到了启发与释放,想法很多,且有能力践行自己的想法,加上有系统性的文化基础,善于总结经验与创新。比如大吉火铳,就是在三眼火铳的基础上“创新”的。 “你懂什么,过来给我磨剑。胡元澄,把那个长矛截短,也磨下矛。” 鲁非曲没有客气,指挥着。 陶增光、胡元澄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封善,封善连忙上前对鲁非曲说:“你把改良的拿出来,让他们看看。” “看什么,先干活。” 鲁非曲指了指一旁的剑与矛。 陶增光、胡元澄无奈,只好找来磨刀石打磨,至锋芒毕露时,才收工。 鲁非曲从墙边拿过来一个火铳,对陶增光等人说:“我问过军士,他们说火铳兵打完之后,就应该后退,不能再进攻了,连寻常步兵都不如。而一些骑兵使用火铳,打完一次之后,竟倒抓火铳,当纯铁棍子砸人,这都不是火铳合适的用法啊,我认为,火铳兵不能光是火铳兵,还应该是长矛兵,突击剑兵。” “你是说,再给火铳兵配上刀剑长矛?” 陶增光皱眉。 鲁非曲摇了摇头,将一柄短剑放置在火铳的前端,然后用铁丝缠绕,拧紧之后,端起火铳,火铳炮管加上短剑,整体身长已超出四尺。 “你们看,这样不就可以让火铳与剑结合在一起了?当骑兵冲过来的时候,火铳兵就不需要撤到两翼,而是可以手持火铳,化身长剑兵或长矛兵,紧随骑兵加入冲锋,捅死蒙古的战马,落下马的骑兵。” 说着,鲁非曲手持火铳,作了一个刺扎的动作。 淘增光双眸一亮,看着加长版的火铳,走了过去,接过来体会了下,道:“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只不过这剑或矛直接绑在火铳上,怕不结实,万一遭遇铠甲或骨头,很容易松开。” 胡元澄连连点头,赞同陶增光的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可以造一个能拆卸的枪头,专门配在火铳前端的?” 鲁非曲打了个响指,赞道:“没错,可以造一个卯榫嵌套。但我感觉剑多少有些不合适,硬度上不足,矛的杀伤面又太小,是不是可以打造一款硬度更高,杀伤面更大,专门用于刺、割的剑?” “这个可以找五军都督府的人来想办法,让兵仗局去制备。” 陶增光提议。 “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找人办。” 鲁非曲不喜欢拖沓,当机立断。 虽然是雨夜,可二炮局的事都不是小事,事情很快就传入五军都督府,甚至惊动了徐辉祖,徐辉祖连夜安排神机营的军士商议,最终确定了几款刺刀形制,兵仗局的匠人一大早就收到了图纸,叮叮当当地声音很快响起……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7619.html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无悔入我大明 看着改良的新式火铳,朱允炆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匠人的智慧是无穷的,有着他们的先进性,在没有给他们后世步枪图纸的情况下,他们依旧凭借着自己的摸索,一步步改良,臻善,打造出了令人惊讶的成果。 枪托,扳机,枪管,刺刀,都有了,除了没有准星,加上钢铁为主重量偏重外,与后世最初的步枪区别已是不大。 谁敢否定古代匠人的智慧? 谁能说中国古代火器没有过辉煌的时刻? 朱允炆知道,即便是没有自己,大明的火器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依旧是世界最先进的,这些匠人用他们的智慧创造了各式火器,并不断完善,为捍卫与保护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鲁非曲、陶增光等人很是聪慧,他们并没有选择塞入式刺刀,即直接将刺刀安装到枪管里面,也没有设计成套环式刺刀,即在枪管外壁设置一个套环,巧妙地使用了中国人独有的智慧,打造了一个纯钢的卯榫结构。 在枪管前端设计了一个凹式的卯,在刺刀端部设置一个凸出的榫,卯榫对接后,可以做到纹丝不动,即牢固又允许拆卸。 朱允炆下令神机营加快测试,并让朱棣排演新的作战阵型,在确保刺刀式火铳没有问题之后,下达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增五万,扩神机营。 最初的神机营火铳手不到四千人,后经过朱允炆一再扩充,特别是火遂枪出现之后,火铳手数量猛增,在安南之战前,神机营火铳手总数量已突破五万,在整个京军中的占比超出了百分之十二。 而朱允炆再一次下旨,决定将火铳手的数量再加五万,一旦实现,将意味着火铳手在京军中的占比达到了百分之二十五,近三成兵力都是火器兵种。 兵部尚书铁铉听闻消息之后,急匆匆求见朱允炆。 武英殿。 铁铉陈述着各种理由,反对将火器兵种进一步扩大:“神机营战力全赖火药,而火药能否使用,需看天时。一旦遭遇连绵大雨,火药供应跟不上,或遭遇围困,火药耗费殆尽,神机营将会成为待宰羔羊。微臣认为,神机营不宜盲目扩充,削弱了五军营战力,反是不美。” 朱允炆看着铁铉,并没有直接反驳。 铁铉的担忧并不是没道理的,虽说明军火铳兵是可以携带一部分火药出发,也可以防雨,防水,但随身携带量必然是不多,后续的弹药补充尤为关键,若是这部分弹药被雨淋湿,潮了,失了作用,那问题就麻烦了。 战力锐减之下,战争如何进行是个关键的问题。 但问题是,有了刺刀之后的火铳兵,没了火药,当真会战力锐减吗? 朱允炆看着铁铉,平和地说:“去教场找燕王,看看新式火铳兵的战力,若铁尚书依旧反对,再来上奏吧。” 铁铉狐疑,但也只好去教场求证,在当日傍晚,铁铉就上了奏折:“臣以为神机营扩充五万不妥,宜十万!” 刺刀的出现,让火铳兵成为了冷兵器与热武器的结合体,哪怕是陷入绝境,没了火药,火铳兵也可以完全就地转化为长矛兵。 铁铉甚至认为未来长矛兵很可能会逐渐消失。 朱允炆很想听从铁铉的建议,再加十万火器部队,可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眼下的二炮局不是历史上的兵仗局,那里不仅汇聚了大明最优秀的火器匠人,而且系统化的研究思维已经在二炮局初步形成,火器的迭代与发展未必需要太久。 就以当下来论,火铳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专门的子弹,只有铅弹,还是小圆珠,破甲能力有限,对付重骑兵时,哪怕是冲着对方最薄弱的面罩等位置打,都未必有多少效果。 子弹批量化制作或许是不太现实的,但制造一些特种火器,用于专门的远距离狙击还是有可能的,鲁非曲的飞镖子弹其实就是这方面的探索,只不过他还没有找对道路。 对于火器的研究,二炮局还有着很长的路要走,一次性更新那么多装备,夏元吉也会找自己算账的。 郑和、张玉、朱能入殿行礼。 朱允炆安排人赐座,询问道:“距离出航的时日不多了,水师筹备如何了?” 郑和起身奏禀:“皇上,水师筹备已经基本完成,所有奉调宝船、大福船也已停泊在长江边,军士也已准备就绪,只等起锚出航。” 朱允炆站起来,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感叹道:“水师的任务很重啊,你们还有什么难处,尽管提。” 郑和等人摇头。 张玉犹豫了下,问:“皇上之前安排的铬矿是?” 朱允炆挥手,屏退左右,严肃地说:“铬矿是一种神奇的金属,你们也知道,火炮与火铳威力不凡,但频频使用,就会出现炸膛问题,虽说眼下二炮局制备了镍钢,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这个问题,但只有铬矿,才能在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铬矿,中国境内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想要,还是去南非挖来得快。 “那一定要带回来!臣会在进入那一片海域之前,留下一支队伍,专门寻找与挖掘铬矿。” 郑和严肃地保证。 神机炮的威力赢得了水师上下的认可,但水师也面临着神机炮炸膛、炮膛开裂的问题,为了确保此番远航战力不受损,水师已全部换装了神机炮,包括大福船在内。 “该注意的事项,朕都记录在了册子里,到时候你们出航后再看吧。” 朱允炆有着浓重的担忧。 非洲最南端的厄加勒斯角不好过,百慕大三角也不好走,马尾藻海更不好走,而且,此时的亚马逊河流里应该还有食人鲳与雀鳝,雨林里应该还有食人土著…… 想要弄点东西,可不容易。 不管,他们是大明最精锐的水师,一定可以完成任务的,一定会! 建文五年,九月二十日。 宜出航。 朱允炆携朱文奎、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至长江码头给水师送行。 大宝船、中宝船、大福船,一字排开,几乎让人看不到长江。 三万六千余军士,整整齐齐列队于岸边,一干将校与重要人员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等待着朱允炆的检阅与命令。 朱允炆走上高台,目光缓缓扫视过一个个军士阵列,此时,天地静寂,数万人无一人说话。 “朕!” 朱允炆沉声,然后提了提气息,高声喊道:“朕知道,远航是一件极辛苦的事,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船只渺小的如同一点星辰,跌落在宇宙中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朕也知道,大海上风起云涌,波高涛危,随时可能倾覆,再也无法回归故土。朕还知道,漫长的远航让人感觉到内心孤寂,感觉到思念炙热、煎熬!” “可朕还是要将你们送到大海深处,是为了万邦来贺的荣光吗?不,不是!是为了海外的珍珠宝石吗?不,也不是!朕为的是大明能拥有大海,为的是大明的国运!” “去扬帆,开创属于大明王朝的远航奇迹,去劈风斩浪,打造属于华夏的大海传奇!去用你们的血汗,摆脱碌碌一生,书写澜壮阔、此生无悔的丹青!你们是大明水师,是大明子民的骄傲,是大明江山的基石,是朕心目中的英雄!” 郑和、张玉、朱能、骆冠英等一干人眼含热泪! 朱允炆的话,彻底给水师作了一个定位,那就是水师绝不是花花草草,不是点缀,而是真正的基石,是骄傲,是英雄! 水师与京军、边军一样,都是了不起的! 朱允炆抽出腰间的剑,直指苍穹,喊道:“现在,伟大的水师将士门,登船!” 郑和等一干将士,肃然行礼,山呼万岁,然后整齐有序地登船。 半个时辰后,三万余将士全部登船。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刘长阁了然,命人将一个个大鼓被抬了过来。 “咚咚!” 朱允炆手握着鼓槌,敲打着身前的大鼓,鼓声传荡出去,船上的将士都站在了船舷处,看着岸边的朱允炆。 “咚咚咚!” 鼓声再起。 朱允炆看着船上的众将士,喊道:“朕无法与你们同行于-大海,但大明的国歌却可以永远伴随你们。朕以国歌为你们践行,要记住,绝境处,至死人不气馁,阎王殿,无悔入我大明!” “咚咚!” 鼓声骤起,随后便是高歌:“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无数鼓声随之跟附,文武大臣,皇室宗亲,随行人员,高唱大明国歌。 站在船上的水师将士,此时也被这一幕动容,肃然合唱! 国歌之声荡漾在长江之上,一阵西风起,大明国旗猎猎作响,鲜艳无比! 郑和深深看着朱允炆,下达了军令:“扬帆!” “扬帆!” 声音不断传递。 朱允炆用力地敲打着鼓声,希望水师将士多听一听大明的声音,希望能多给他们几分力量。 一艘艘船只落下了船帆,在西北风的助力之下,在朱允炆凝重与期许的目光之下,沿着长江驶向大海…… ps: 最近两天有点事,来不及补章,明天恢复三更,还请谅解下……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87620.html 第七百八十七章 教士的疑惑(一更) 浩浩荡荡的水师船队在进入东海之后,于太仓州短暂停留,然后在北风鼓帆中南下。 马欢左手拿着小册子,右手拿着毛笔,坐在船舷之下,安静地记述着出航途中的所见、所闻与所感。 威廉与亚当走了过来,坐在了马欢一旁。 马欢将毛笔放在一旁,笑着对威廉说:“你不是打算留在大明传教,为何又决定返回威尼斯?” 威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宝船的风帆,感叹道:“这里是我见过最神奇的土地,光滑如玉的丝绸,晶莹剔透的玻璃,美轮美奂的琉璃,强大无敌的军士,勤劳耕作的百姓,热闹非凡,又巨大无比的城市……我喜欢这里,也愿终老在大明。” “那为何?” 马欢有些疑惑。 威廉笑了笑,脚踏了踏甲板:“大明人有着自己的信仰与力量,他们更多尊崇的是道教与佛教,想要让真主的经文传诵在这里,只凭我一人努力还不够。我要回去找到教派的兄弟,告诉他们大明的伟大与繁盛,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跟我一起重返大明。” 马欢呵呵笑着。 威廉有些奇怪地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大明并不害怕我们来传教?哪怕是与官府打交道时,他们竟也没有半点警惕与防备?” “你们是来传教的,手里拿着的是经书,又不是刀枪,我们为什么要防备?” 马欢反问。 威廉惊讶地问:“可我们是传教的,宣传的是真主的教义……” “那又如何?” 马欢歪着头问。 威廉目光中满是疑惑,在自己生长的领土上,不时会爆发宗教之间的战争,最著名的莫过于十字军东征。 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信仰,产生了根本的矛盾。 不同的教派,拿着不同的经文,扛着一样的武器,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为的是征服更多的领土,收获更多的教徒。 可这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西方教派进入大明。 马欢看出了威廉的疑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教士,你来到了大明,在你看来,是真主的安排,但在我们看来,这是大明的安排。你还不了解我们这个伟大的王朝,也不了解世代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华夏文明,漫长到你们只能看到今世,而看不到前世,我愿意给你一个建议。” “你是一个耿直善良的朋友,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威廉诚恳地说。 马欢平静地说:“华夏有华夏文明的独特之处,它就像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大海,即可以容纳道家的巨河,也可以接纳佛教的金光,当然也不会拒绝清真寺庙兴建起来,不会阻碍天主教的人来这里布道。大海不会拒绝河流,但无论什么河流到了大海里,它们都将成为大海的一部分,而不再是纯碎的自身……” 威廉皱着眉头思索:“你的意思是,任何教派到了这里,都会成为他们自身的一种文化?” “没错。” 马欢认真地说:“任何外来的教派与学说,想要在华夏立足,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华夏所同化,成为符合华夏人的一种思维与力量。” 威廉深深看着马欢,似乎明白了“教派华夏化”的意思,这里的百姓与自己故土的百姓不同,他们的主流文化中,佛占据不了主导,道也没有办法主宰人心,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是另一门学说,而不是一门教派,它的名字叫做: 儒学。 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其他的教派,似乎到了这里,都不得不结合儒学作出一定的改变。 这里,似乎有一股看不清楚的神秘力量。 马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句话,教士,你该看书了。” 威廉跟着起身,郑重地给马欢作揖,这是大明的礼仪。 “那我呢?” 亚当看着威廉要进入船舱,不由有些郁闷。 威廉回过头,平和地看着亚当,说:“你就想想如何把货物带回去吧,船长们不在了,剩下的船员就是船长,是船长,就应该完成使命,回到威尼斯,去兑换船长当年的约定。” 亚当挺起胸膛,大声喊道:“我是船长!” 远处的郑和听到了声音,看了一眼亚当,对一旁的张玉、朱能说:“在遥远的西方还有着不少人,皇上说起这些人的时候,是满含杀气的,但对于亚当与威廉的存在,却并不在意,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解。” 张玉活动了下手腕,说:“皇上曾说起过,大海深处有大明的敌人,我相信这些敌人与西方有关。不过从威廉、亚当的表述中来看,他们并不是大明的对手。” 朱能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威廉也说了,西方是有火器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郑和的目光看向威廉的背影,低声说:“水师的使命,就是从大海上捍卫与保护大明。若西方真的是大明潜在的敌人,那旧港对我们来说就太重要了。” “这或许是皇上让我们携带大量水泥,运抵旧港的原因吧。” 张玉的脚动了动。 船舱里,堆积着大量的水泥。 朱能拿起一枚瓜果,道:“旧港卡在航线之上,但终究还是不如苏门答腊,若有机会……” 张玉咳了一声,提醒朱能:“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郑和只是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旧港的位置是优越,但从海图上来看,确实不如苏门答腊有优势,那里才是真正遏制东西海道的入口,而旧港只能算是遏制东西海道的出口。 虽说效果差不多,但旧港宣慰司的地理范围毕竟有限,若真的可以拿下苏门答腊,那一座岛屿都将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大明完全可以在那一座岛屿之上,构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行省,驻扎更多的军队,牢牢控制住南洋。 可这种想法也只能是想想,没有理由的掀翻一个国家,没有道理的占领,会损耗大明的威望,加剧南洋诸国对大明的恐慌,从长远来看,是极不利的一件事。 除非,有一个真正立得住脚跟的理由。 京师。 因为郑和带大明水师主力离开,凭借着剩下的水师船队,如何确保大明沿海安危,就成了朱允炆必须考虑的事。 没了大宝船与中宝船,大福船就成了水师主力。 虽然大福船无法与宝船相提并论,但也可以装配四门神机炮,辅以其他火器,其战力足够面对南洋、东海诸多威胁。 关键的不是大福船,而是将士。 朱允炆经过慎重考虑,将乔巴山之战中表现优异的陈挥调回京师,充任水师副总兵,调耿炳文长子耿璇充任水师参将。 陈挥有战功,做事果决,不拖沓,带兵经验丰富,作水师副总兵并无多少问题。 耿璇的身份不一般,他不仅是前军都督佥事,还是朱允炆的妹夫。朱标长女江都公主,于洪武二十七年时,以郡主的身份下嫁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璇。 朱允炆选择耿璇,不是因为此人是皇亲,而是因为他有头脑,守规则却又不守旧。在京军训练中,朱棣、徐辉祖与铁铉对其表现很是认可。 当然,为了确保这两个马上武将懂得水师,能指挥水师,朱允炆命令水师总兵李坚选择精锐,辅佐两人,并教授其水师作战战术。 龙江船厂依旧在制造宝船,只不过距离最快的宝船完工也需要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又是冬日,猎猎西北风之下,无论是日本还是南洋诸国,都很难顶风进入大明,恰恰给了大明一个安全时间。 朱允炆已下旨命令船厂加快进度,争取在年底前完成宝船的海试,并趁北风进入旧港,准备在春日接回旧港卫军士,实现第一次旧港驻军轮换。 南洋的局势相对稳定,没多少事需要朱允炆担忧,倒是云南出现了一些问题。 朱允炆收到云南都司与沐晟急报,云南八百大甸杀掉了大明招抚使臣,设置关卡,阻碍军民过路,请旨征讨。 这一次朝廷内部没有什么分歧,无论是内阁还是兵部,意见一致,就一个字: 打。 八百大甸,翻译过来就是八百个大点的地方。按照沐晟等人的说法,这个八百大甸的部落酋长有老婆八百人,八百老婆管八百寨子,又称八百媳妇国。 内阁认为八百敌酋藐视大明招抚,杀了大明使臣,该死。 兵部认为八百敌酋对抗朝廷,应该杀鸡儆猴,以雷霆之势干掉他。 五军都督府认为八百敌酋欠抽。 只有朱允炆认为,大明一定要慎重,毕竟干掉了这个敌酋,一下子就要多出来八百寡妇,在开打之前,能不能选单身的军士充当先锋…… 结果徐辉祖捂脸,铁铉甩袖,解缙转头,郁新瞠目。 云南的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是八百媳妇,又不是八百天兵天将,再说了,沐晟手里还有一大堆虎蹲炮,一炮一炮打过去,别说八百大甸,就是缅甸,也能给打没了……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0352.html 第七百八十八章 这一群蠢货啊(二更) 鹰唳破空,一只雄鹰飞扑而下,锐利的爪子如闪电般抓住露头的狡兔,旋即腾空而起。 咻! 箭动弦松,雄鹰半空中翻滚而下。 一匹骏马奔动,旋即是如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枯草微微震颤。 阿鲁台看着收起长弓的鬼力赤,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厌恶,旋即又隐藏起来,驱马上前恭贺:“大汗好箭法。” 鬼力赤爽朗地大笑起来,指了指远处跌落的雄鹰:“二百步,还能射得准。” 阿鲁台呵呵一笑,旋即低下了头,不想看到鬼力赤的这张脸,总感觉不舒服。 鬼力赤的眉毛是斜八字的,这并没什么,让人不舒服的是他的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总感觉透着阴森与毒辣,嘴巴下面留着一小撮胡须,稀疏的只有十几根,胡须很短,连下巴的位置都不到。 就是这样的人,成为了北元的大汗,鞑靼部落拥立的,当然,阿鲁台也是支持者之人。 马儿哈咱、也孙台从后面追赶过来,看着有说有笑的鬼力赤与阿鲁台,不由地皱眉。 也孙台脾气不太好,直接上前喊道:“我们折损了三百多兄弟,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射鹰,讨论箭法?有本事为何不直接冲上去,平白折损自家兄弟?!” 马儿哈咱没有劝阻也孙台,他心里也难受,因为死的人里面,也有他部落的族人。 鬼力赤看着发怒的也孙台,平和地说:“若不是本大汗下令让你们早点撤回来,你们还回得来吗?莫要不知感激,在你们前锋与也火门前锋交锋的时候,沙米查干已经亲自带人到了青格里河,马哈麻也带了五千精骑,走过了乌伦古河。撤退,是我们不被围住的唯一办法。” 也孙台与马儿哈咱心头一惊,没想到沙米查干竟然亲自带兵来了,不过即便如此,鞑靼本部还怕他们不成?如此多的精锐,未必不能击退沙米查干! 阿鲁台看出了也孙台两人的心思,在一旁说道:“大汗也是为了我们保存实力考虑,现在只是折损了三百多兄弟,但若是直接对上沙米查干,就等于与亦力把里的所有精锐拼死作战,到时候我们的损失恐怕就不是三百了,而是三千,乃至上万!” 马儿哈咱深深吐息,对也孙台劝道:“大汗与太保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的我们不宜与亦力把里全面开战。” 也孙台冷哼一声,看向鬼力赤,忍不住指责:“既然不能与亦力把里开战,又为何招惹他来?” 鬼力赤眼神一眯,冷冷地看着也孙台,说:“当初图谋哈密是你们都支持的,现在出了这样的结果,都怪罪在本大汗一人身上不成?” 也孙台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当初鬼力赤想要将汗庭搬迁到甘肃、河套外围一线,并提出了收回哈密的构想,得到了阿鲁台、马儿哈咱与自己的全力支持。 哈密是一处宝地,天山山脉自东向西横亘其中,山北是森林、草原、雪山与冰川,山南是一处绿洲(哈密盆地),周围是气势磅礴的戈壁大漠。 得到哈密,就可以拥有一块广袤的盆地,南北三百余里,东西六百余里,可以成为族人驻牧之地,而且周围有着天然屏障,明廷想要进攻过来也不容易。 所以,这才有了鬼力赤派人进入哈密,找人毒死哈密王安克帖木儿,并打算大举进攻哈密。 可就在鬼力赤、阿鲁台等人磨好刀,背好弓,准备南下的时候,一个突然的消息打乱了鬼力赤等人的计划。 这个消息是宋瑄进驻瓜州, 鬼力赤当然可以不在乎宋瑄,却不能不在意宋瑄他爹宋晟。明廷军队出了居庸关,表现出来的姿态就是随时准备进军哈密。 阿鲁台认为应该在明廷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趁着安克帖木儿死,哈密内部群龙无首,战力锐减的时候,马上南下,占据哈密城,即便是明廷军队开过来,鞑靼本部也完全有能力击溃乃至击杀宋瑄,给宋晟一次教训。 阿鲁台的观点得到了鬼力赤的支持,但得到了马儿哈咱与也孙台的反对,两个人反对的理由也很正当,杀掉宋瑄容易,依仗着沙漠打退宋晟也容易,占据哈密城也不算难,难的是,宋瑄死了,宋晟败了,大明的脸往哪里搁? 马儿哈咱认为朱允炆是一个要脸的皇帝,而且年轻,性情里难免有冲动,万一翻桌子踢椅子,下令大明主力西移,到时候鞑靼本部刚搬到这里,估计就又要搬家了。 不能把明廷卷入哈密,至少不应该把事态扩大到鞑靼与大明发生直接战争,这是马儿哈咱的底线。 也孙台也有这个顾虑,同时也顾虑马哈木、太平等野狼,毕竟鞑靼搬家搬得有点靠西了一点,距离瓦剌的势力范围不能说近,只能说一只脚进入人家门里了,现在马哈木老老实实放羊呢,但谁能确定这个家伙明天不会骑马过来给鞑靼一刀? 进军哈密之前,是不是先考虑留一支部队防备下瓦剌的马哈木?我也孙台愿意带所部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阿鲁台自然不同意,鬼力赤虽然是大汗,但在关键问题上,他多少还是有点做不了主,只好看着阿鲁台、马儿哈咱与也孙台争论,今天争论不出结果,那就明天接着争论,反正哈密王安克帖木儿也死了,他还没儿子,哈密那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来接班人,那就讨论吧。 这三家一直讨论了二十多天,决定不讨论了,这倒不是因为讨论出了个结果,而是因为亦力把里的国王沙米查干听说哈密王安克帖木儿被鬼力赤派人给毒死了,当即大怒,决定带兵收拾鬼力赤。 沙米查干之所以这么愤怒,并不只是因为鬼力赤这个人太坏,竟然找人下毒毒死了安克帖木儿,也不是因为沙米查干与安克帖木儿都是察合台系,一两百年前是一家人,而是在沙米查干看来,哈密这一块地盘那就是亦力把里的后院,后院着了火,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鞑靼部落想要进驻哈密? 沙米查干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安克帖木儿是个老实人,而且与亦力把里关系不错,可鬼力赤不是老实人,阿鲁台更不是老实人,让他们进驻到“西北诸胡往来之衡要路”的哈密,那日后亦力把里东进的路就彻底被堵死了。 大明还没对安克帖木儿的死作出反应,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大汗就先发兵征讨鞑靼了。鬼力赤等人得知消息的时候,沙米查干已经出了别失八里。 鞑靼本部是很硬气的,鬼力赤也很想收拾收拾沙米查干,于是说服阿鲁台等人开战。但因为太过自大,加上情报调查失误,导致鞑靼军差点陷入沙米查干的包围,不得不撤退。 而此时,已经是九月底,距离入冬就差那么几天了,若是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恐怕会消耗大量的马草,一旦作战不利,可能连冬天都难熬过去了。 鬼力赤看着阿鲁台等人,再一次建议:“不要再理睬大明,也不要管亦力把里,我们的目标是哈密,直接带人南下,一定可以夺取哈密,控制哈密,就能让亦力把里被迫退兵,也可以在沙漠中阻碍明廷进军。” 还没等阿鲁台发话,马儿哈咱就反对道:“前有哈密,后有亦力把里的追兵,你是让我们打哈密,还是让我们死在哈密?” 也孙台站在了马儿哈咱这一面:“当下最紧要的,不再是攻略哈密,而是找一安稳之地度过冬日,这里不安全,我们不能继续留在此处。” 阿鲁台皱着眉头,问:“若是我们就此离开,那哈密的所有图谋岂不是全白费了?” 也孙台不说话,马儿哈咱沉默了会,严肃地说:“哈密是个烫手山芋,现在谁将手伸过去都是麻烦,我们需要的是休养,即便是要战争,也应该选择大明的重要城关,而不是哈密。这里已经没有丝绸之路了,哈密的价值也不大了。” 鬼力赤见阿鲁台脸上有些动摇之色,连忙说:“哈密位置是如此优越,占据这里,我们完全可以驻牧于南北……” “够了!” 阿鲁台打断了鬼力赤,没有给这个大汗面子:“那就听左右丞相的,离开这里吧。冬日将至,我们确实不应该再留在外面了。” 鬼力赤紧握着拳头,心中暗骂阿鲁台等人就是白痴,如此好的机会,非要瞻前顾后,错失战机,现在事干了一半,说要走就要走了,难道说安克帖木儿白死了,自己毒死一个人的恶名白背了? 这一群蠢货啊! 可惜没有办法,鬼力赤的力量在鞑靼本部中根本就占据不了主导,没有实力,要么成为傀儡,要么成为死人。 鬼力赤还不想死,只好点头同意了阿鲁台等人的计划: 撤退! 几乎就在鞑靼准备撤退的时候,一支五百人的车队缓缓驶近嘉峪城关……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0387.html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太小的嘉峪关(三更补) 蔡熊英翻身下马,一脸威严地拦住了车队,身后是刀已出鞘的骑兵。 徐膺绪下了战马,皱着眉头,冲着蔡熊英喊道:“我们又不是不认识,至于拿出对敌的姿态吗?” 蔡熊英嘿嘿一笑,上前接住徐膺绪的腰牌,勘验过后,伸手就抓住徐膺绪的脸,在徐膺绪愤怒的目光中扯了扯,然后甩了甩手,说:“徐佥事莫要怪罪啊,这可是宋都司定下的规矩……” 徐膺绪揉着腮帮子,喊道:“该死的蔡熊英,明明你就是公报私仇啊。” “私仇,啥私仇?” 杨荣凑了过来,双腿有些外八字,动作颇是滑稽。 徐膺绪瞪了一眼杨荣,让他别多管闲事。 蔡熊英是武举人,在安南之战后留在京军,找到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徐膺绪走后门,徐膺绪没答应,之后朱允炆大笔一挥,不少武举人都去了大西北。 “这位一定就是杨郎中吧。” 蔡熊英不敢如对待徐膺绪一样粗鲁对待杨荣,徐膺绪说到底是武勋,粗人武夫,粗鲁是对他的友好,可对杨荣就不能来这一套了,这是文臣,不仅是詹事府的官员,还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年纪轻轻,就坐在如此重要位置上,谁也不好得罪。 杨荣揉了揉大腿,道:“让蔡千户笑话了,骑马跑了八百里,结果就躺在马车里休养了,这不是,落后几日,都被徐佥事追上,正好一路赶来。” 蔡熊英连忙摆手,看了看后面的马车,低声问了句:“那位也来了?” 杨荣点了点头,示意蔡熊英继续检查。 蔡熊英也没有推诿,军纪在身,容不得马虎,检查过后,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命人打开城关。 杨荣、徐膺绪等人进入嘉峪关城,此时的嘉峪关尚没有后世雄伟壮观,建筑丰富,面积也不算大,城关周长二百二十丈(大致730米),高两丈,宽一丈。 杨荣总算是明白宋晟为啥上书说嘉峪关城太小,想要扩建了,这城关确实不大,射个箭,想摆出个二百步的靶子都要去城外了…… 都说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可这嘉峪关城算啥,连三里之城的一半都不到。 扩建,必须扩建啊。 嘉峪关的重要性对于大明西北来说就是咽喉之地啊,是河西走廊上最西面的一处隘口(河西走廊继续向西延伸),甘肃西部已属于荒漠地区,河西走廊夹于巍峨的祁连山和北山(包括马鬃山、合黎山和龙首山)之间,东西长达两千里。 而在祁连山麓的戈壁和冲积平原上有一条古老的道路,就是丝绸之路,这一条道路本就是艰险,而抵达嘉峪山隘口处,狭谷穿山,危坡逼道,嘉峪关就盘踞在这里,如此小的地方,却干系着大明西北安危大局。 绝不容有失,自然要扩建,哪怕日后取得整个西域,嘉峪关的重要性也不容否认。 “宋都司呢?” 徐膺绪问。 蔡熊英见徐膺绪张望,便指了指西面的城门墙:“如果城墙上看不到他,那就是出关了。” 徐膺绪嘴角一哆嗦,这算什么,自己几千里路跑来了,你宋晟也不过来接应接应,招待招待? 杨荣并不介意,只不过五百人的车队进来之后,突然不好安排了,毕竟这城中没那么多空房子,只好安排人员挨着城墙搭建帐篷,然后将马车里的脱脱请了出来。 脱脱今年二十八,不久之前还是个奴仆,没有人身自由,吃着黑窝窝,住在湿冷的房间里,如同一个囚犯。可杨荣的到来,改变了脱脱的生活。 杨荣没有隐瞒哈密的真相,告诉了脱脱安克帖木儿被鬼力赤毒死的消息,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即送脱脱回哈密,成为新的哈密王,大明的第二任忠顺王。 脱脱没有拒绝的余地,回哈密,成为大明的傀儡,至少活得有尊严,留在大明,只能被人奴役,最后死都没几个人知道。 没有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有三顾茅庐,脱脱答应了杨荣,答应了大明,留下了一份带手印的“臣服”保证文书,之后跟着杨荣来到了嘉峪关。 一路之上,杨荣让人悉心照料脱脱,虽然马车很多时候都是昼夜兼程,每个人都很辛苦,但脱脱绝对是被照顾的最好的一个,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水,他都是第一个。 杨荣等人的尊重,给了脱脱一份做人的尊严。 脱脱没有架子,也端不起来架子,与蔡熊英打了招呼之后,便站在一旁,观察着城关内的布置。 蔡熊英拉了拉杨荣的衣袖,低声问:“当真打算送他去哈密?” 杨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需要我看过哈密周围的情报,与宋都司与诸位商议之后再作决定。不知道情报在何处?” 蔡熊英侧过身,抬了抬下巴:“那,要情报,找他。” 杨荣凝眸看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背着个破草帽,衣衫打了许多补丁,若不是腰间佩了一把刀,说他是军士杨荣都不信。 “别小看他,他名为郑大成,曾是开封安全局的千户,因月下捉拿白莲匪首立功,升任安全局镇抚,后被委以重任,安排到了嘉峪关,负责西北情报。” 蔡熊英小心地提醒。 杨荣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拿出腰牌:“在下杨荣,奉命来嘉峪关辅佐都司,现需要哈密情报,还请郑千户通融。” 郑大成接过腰牌,打量了下杨荣,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张,连同腰牌一起塞给了杨荣:“该给谁看,不该给谁看,你要有分寸,这里最新的情报是十天之前的。” 杨荣感谢过后,还不等低头看,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西面的城门也逐渐洞开,数十骑兵冲了进来。 宋晟勒住马,声若洪钟:“听闻忠顺王脱脱来了,臣前来拜见。” 脱脱看着威严的宋晟老将军,一时竟不敢说话,一旁的杨荣推了一把,低声提醒:“上前接见。” “哦,哦,对……” 脱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出,对宋晟喊道:“我就是哈密忠顺王脱脱,宋都司有礼了……” 此话一出,无数人错愕。 正在下马的宋晟也差点摔下来,你是王,我是将,哪里有你给我行礼的道理。 杨荣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上前:“忠顺王脱脱礼遇下属,端得是有古君子之风。” 宋晟白了一眼杨荣,娘的,还是文化人会扯。 “臣宋晟,带嘉峪关守将参见忠顺王。” 宋晟上前,抬手捶打了下胸膛,并没有下跪,即便是如此,也给足了脱脱面子。 脱脱连忙说:“将军与诸位是有功之臣,当赏。” 杨荣松了一口气,这个家伙多少还是记住了一点话术的。 赏吧,反正马车拉过来不少东西,还给宋晟带来了十坛上等的好酒。 宋晟安排军士招待忠顺王至府邸休息,然后对徐膺绪、杨荣打招呼:“徐佥事竟也来了嘉峪关,哈哈,听闻魏国公还想亲自来一趟,不知是不是真的?” 徐膺绪虽然是徐达的儿子,但也知道宋晟的厉害,此人可以说是大明西北的擎天柱,多少言官弹劾都岿然不动的人物,皇上给了他极大的信任,又是这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史,总兵。 “宋叔,家兄请旨随军而来,皇上早就有恩准。但能不能来,什么时候来,还需要看时机。” 徐膺绪很客气地说。 宋晟很是受用,也清楚徐膺绪说的时机是帖木儿东征。 “杨郎中,好久不见啊!” 宋晟看着杨荣,笑道。 杨荣深施一礼:“宋都司,别来无恙。” 宋晟哈哈大笑,说:“你的想法我早就收到了,眼下哈密局势一日一变,何去何从,你需要早点拿出主意。” 杨荣微微摇头,严肃地说:“下臣不过是奉命辅佐都司,一切主意,还需都司拿定。” 僭越职权,这种事杨荣不敢干。 宋晟见杨荣虽领重命而来,依旧很有分寸,不由多看了其几眼:“既如此,那我们就多商议着来吧,你们远道而来,这里虽是贫瘠,但还是有些野味的,走,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酒桌,饭菜。 杨荣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饱之后,便返回了住处,拿出哈密的情报开始审阅。 安克帖木儿死后,哈密并没有陷入大乱,而是依旧保持着稳定与团结,原因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老寡妇,她就是安克帖木儿的母亲。 从身份上来说,此女也是脱脱的祖母。 杨荣看着这一情报不由皱起眉头,这事情貌似不太好办了。 想想朱允炆刚登基的时候,多少叔叔是不太服气的,只不过没几年,就被朱允炆给收拾了。脱脱显然差朱允炆几十条街了,这个“外来人员”直接成为哈密第二代忠顺王,毫无根基,他祖母这么高的辈分,还不把脱脱给架空了? 虽说大明也想让脱脱被架空,成为一个傀儡,但大明要的结果是,脱脱成为明朝的傀儡,不是他奶奶的傀儡啊……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0388.html 第七百九十章 杨荣的借刀杀人 抛开哈密内部的问题不说,周围的局势也令人紧张。 哈密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难以绕过去的重镇,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亦力把里将其作为后院,视为与明朝之间的巨大缓冲区。 鬼力赤将其作为故旧领土,想要收回到鞑靼的手中。 大明的前锋骑兵已经进驻瓜州,窥视着八九百里之外的哈密,一旦有警讯烽火,宋晟随时可以派遣骑兵奔袭哈密。 杨荣摊开舆图,看着三方从西面、北面、东面发力,争夺哈密的控制权。 门被敲响,宋晟走了进来,带着几许酒气,道:“在京师时,都知你善军事谋略,为皇上委以重任,眼下到了这嘉峪关城,可是你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了。” 杨荣见宋晟拿来了一件厚厚的羊毛衣,起身接过。 这西北的天气诡的很,九月底的白天气温温和,说如春三月,春风习习的感觉没错,可一旦入夜,那温度下降的直令人打哆嗦,单薄的被子根本无法熬过去,半夜审阅文书与情报,没件厚衣服根本熬不住。 “我这点本事,可不敢在宋都司面前班门弄斧。” 杨荣小心地说。 宋晟坐了下来,示意杨荣也坐下,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情报、舆图,严肃地说:“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出兵之果决、快速,出乎我们的意料,最新的情报是他们带了一万八千精骑出了别失八里,其与鞑靼本部的战事尚没有消息传回来。” 杨荣点了点头,说:“亦力把里出手确实太过快速,这恐怕与沙米查干本身有着莫大的关系。宋都司也清楚,沙米查干自接手亦力把里之后,便控制了西至哈密,东至达失干区域,西域大部都在其手中。然而,这并不是亦力把里的全盛疆域,在亦力把里全盛时,其西面的领土可是撒马尔罕!” 宋晟倒了一杯茶,推给杨荣。 撒马尔罕啊,那里是帖木儿帝国的首都。当然,曾经也是亦力把里的国土。 沙米查干是一个很有志向与抱负的君主,励精图治,以收回疆土为己任,向北击瓦剌,迫使蛰伏的马哈木向北跑路,蛰伏的更远了一些,向西攻帖木儿帝国,帖木儿因为西征的缘故,大部分时间里都采取守势,没怎么理睬沙米查干。 当然,帖木儿的行为逻辑通常都是:我现在不动手,等我动手的时候,要么臣服,要么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 准备一次性彻底解决亦力把里,也可能是帖木儿守势的重要原因。 因为沙米查干出征频繁,军队经验丰富,一旦出现点事情,他完全可以在上午决定出征,中午吃过午饭就骑上马出发了,不像是大明,今天决定出征,需要隔几天,十几天乃至三个月才能出发。 当然,这与主战兵种的区别有关,人家以骑兵为主,大明以步兵为主。 “沙米查干想要图谋撒马尔罕,就不能让哈密乱,鞑靼一旦介入哈密,那亦力把里就将面临三面皆敌的处境,一旦瓦剌、帖木儿帝国也参与进来,亦力把里分崩离析不过是顷刻之事。从这里来看,沙米查干以为安克帖木儿报仇为由,远击鞑靼鬼力赤、阿鲁台,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也应该嘉奖其大义。” 杨荣认真地说。 “嘉奖他?” 宋晟愣住了。 虽说大明现在与亦力把里关系不错,还进行过几次大型贸易,但因为这件事嘉奖沙米查干,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这毕竟是亦力把里与鞑靼之间的冲突。 杨荣笑着说:“宋都司啊,你似乎忘记了,安克帖木儿这个哈密王,可是我大明的忠顺王。沙米查干因为我们的忠顺王被鬼力赤毒死而出兵,作为主人家,是不是应该给亦力把里一点嘉奖,以表彰其大义?” 宋晟深吸了一口气,杨荣隐藏的意思是,安克帖木儿接受了大明的封赏,是大明朝的王爷,那大明就应该是哈密的主人啊,嘉奖亦力把里,就是以主人家的姿态来处理这件事,告诉沙米查干,你为了我大明,做了贡献,我应该给你点骨头,不,是好吃好喝好用的。 都说杨荣多智,洞察细微,善把大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对他都很器重,现在看来,此人果是不凡。 大明需要一个清晰的定位,那就是:哈密是我大明的。 这一条,绝对是不容有争议的。 别说安克帖木儿被毒死了,就是他全家都死光光了,哈密也是大明的,谁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亦力把里出兵,是为大明办事,得赏,鬼力赤想要哈密,是想和大明打架,得找机会揍他。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宋晟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杨荣拿起一份情报,仔细看了几眼,说:“首先,派遣使臣进入哈密,说服脱脱的祖母、哈密头目接受脱脱,让脱脱成为新的哈密之主,大明第二代忠顺王。脱脱立足,我们才好实际控制哈密。” 宋晟喝了一杯茶,面色严肃:“脱脱祖母控制哈密大权,她能轻而易举地将权利还给脱脱吗?” “不能。” 杨荣直接地回道。 宋晟疑惑地看着杨荣:“那送脱脱回去,又有什么意义,让他成为其祖母手中的傀儡,这对我朝又有多少作用?” 杨荣淡然一笑:“他祖母不放权,会严加管束、约束脱脱。” 宋晟点头,这是必然的事,大明扶持的傀儡,他祖母但凡有点智商都不会让脱脱随意拉拢身边的人,更不会让他擅自接见其他头目,不直接囚禁,也会随时监视。 杨荣自信地说:“所以,脱脱必定是大明的傀儡。” 面对宋晟的不解,杨荣说出了自己判断的理由。 脱脱事实上是个很可怜的人,小时候过得生活挺好的,结果突然被大明抓去当了俘虏,又没享受优待,被人欺负了多年,干了多年的苦工,人都已经快被折腾傻了。 可在这一路上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杨荣等随从人员,给了脱脱足够的尊重与保护,他想要停歇的时候,杨荣等人是服从的,他想要入城的时候,杨荣是陪在一旁的,只要不过分,没人阻止他干什么。享受过欺压,毫无自由,到得到尊重与享受有限自由,再回到被欺压,人是会反弹的。他祖母越是掌控权势,越是控制脱脱,反而越容易让脱脱倒向大明朝这一边,大明不在意哈密谁是真正掌权的人,只在意脱脱的声音支持谁。 “只要脱脱愿意站在大明这一边,那我们就能控制哈密。” 杨荣坚定地说。 宋晟笑了,这话没错,别管脱脱被谁捏着,只要他开口支持大明,大明就有无数办法将力量延伸到哈密去。至于脱脱会不会不听话,那完全不需要考虑,人都是会死的,安克帖木儿都能被人毒死,脱脱非自然死亡也是可以操作的,实在不行,蛮力占据。 但在宋晟看来,哈密现在已经没了其他出路,他们只能投身大明,即便是脱脱祖母掌权,这女人也不会与大明为敌。 当年自己能攻破一次哈密城,现在也可以。 “之后就是嘉奖沙米查干?” 宋晟问。 杨荣摇了摇头,目光中透出一抹杀气:“嘉奖沙米查干是第三件事,第二件事应该是教训鞑靼,特别是应该给鬼力赤、阿鲁台一个教训。” 宋晟眯着眼看着杨荣,敲了敲桌子,低声说:“西北的骑兵数量可不多啊,直接与鞑靼本部开战,我们的压力太大了。” 杨荣当然知道西北的骑兵数量少,嘉峪关城就这么一点点,有个八百骑兵就算是不错了,真正的主力是守城的军士。 当然,嘉峪关之所以安全无虞,是因为背后是肃州卫,那里驻扎着近两万大明精锐。肃州卫到嘉峪关的距离只有四十余里,步兵急行军增援不需要半天,骑兵增援更快,用不了一个时辰。 但只靠着肃州卫、嘉峪关等精锐,还不足以穿过沙漠寻找鞑靼本部决战。 杨荣将舆图上的情报文书拿走,指了指舆图,对宋晟说:“我们直接出手进攻鞑靼确实不合适,但我们可以找人帮忙。” “谁?” “大明的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 宋晟看了一眼杨荣,又将目光投向舆图。 顺宁王,是瓦剌的马哈木,贤义王是瓦剌的太平,安乐王是瓦剌的把秃孛罗。 瓦剌三王臣服大明,选择蛰伏,以保全实力,宋晟是清楚的,与瓦剌的一些贸易还是宋晟亲自批准商人出关的。 杨荣指着舆图解释道:“鞑靼西迁,阻断了大明商人与瓦剌之间的通道,大明将不得不关闭与瓦剌之间的互市。马哈木想要休养恢复实力,就必须依靠大明的互市,以关闭互市为由,引马哈木出兵对付鞑靼,迫使鞑靼力量离开哈密以北,这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 宋晟注视着舆图,因为鞑靼的缘故,自甘肃任何地方出关,都有可能对上鞑靼部落,与瓦剌的商道被阻断,确实是一个问题。 “借刀杀人,确实可以用用。” 宋晟清楚安全局的人可以联系到瓦剌,既然如此,那就让马哈木给他一个教训吧。大明册封的忠顺王不能白死,动了手,就应该付出代价。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2477.html 第七百九十一章 哈密,宫廷的血 哈密。 安克帖木儿的母亲见到了大明使臣,使臣递送国书,主张立安克帖木儿的侄子脱脱为新的哈密王,这位哈密主母经过慎重考虑,与哈密各头目商议之后,决定接受大明的安排。 哈密主母答应得爽快,不完全因为脱脱是她孙子,更多的是因为惹不起大明。 宋晟与杨荣商议之后,安排千户陈茂带一千人护送脱脱回哈密,并拿出了事前朱允炆拟好的诏书,正式册封脱脱为哈密忠顺王。 脱脱回归哈密的过程并没有意外,册封也没有意外,哈密主母与脱脱不合,也是没有意外。但因为千户陈茂送脱脱回去之后,脱脱强力挽留陈茂留下来,并担任自己的近卫。 这一个要求可谓是触怒了哈密主母,也让哈密诸多头目心有不满,大明军队入驻哈密这算啥?这不就等同于大明直接控制哈密了吗? 万一哪一天夜里睡得正香,门外突然杀过来一批人要了自己的命,那该如何是好? 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面对众人的反对,脱脱表现出了罕见的强势,一定要让陈茂留下来,否则自己就不当忠顺王,你们自个去玩泥巴吧。 哈密主母与一众头目有些慌了,这册封都册封完了,你搞这一出让我们这些人还咋活?若是因此触怒了大明皇帝,引宋晟再来一次哈密,小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低头允许明军驻留军队在哈密,这些人又是坚决不能同意的,争执不下时,陈茂发了话,自己可以带二十人留在哈密,其他军士撤到哈密以西五十里的哈喇木提驻留。 这个折中的方案得到所有人的通过,毕竟二十人对哈密城来说算不得什么威胁。 安装最新版。】 可哈密头目与主母忘记了一点,这些军队是大明朝的人,他们需要吃粮食,需要后勤补给,为了保障这些人能吃上饭,大明后勤兵就需要从嘉峪关跑到哈喇木提来。 杨荣、郑大成、蔡熊英就是以后勤的身份,带着一千余人,赶着数百骆驼抵达哈喇木提的,然后二十人军士前往哈密城。 与嘉峪关不同的是,后世嘉峪关比明初嘉峪关更大,建筑更多,而后世的哈密城比明初的哈密城更小,建筑也更少。 哈密城,建在平川之上,城周近四里,如此大的城池,却只设计了两座城门,即西门与东门,不存在北门与南门,倒是城墙的高度颇高,近两丈。 脱脱对于杨荣的到来十分高兴,让人准备酒宴招待,哈密主母与一干头目也不敢怠慢,做好了迎接工作。 哈密的礼仪并不繁琐,倒是头目偏多,介绍了一圈。 杨荣看着快意的脱脱和脸色不太好看的哈密主母,两个人的不合大明是知晓的,只不过彼此都在忍受,尚没有到爆发的地步。 “不知天朝使臣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哈密主母问。 脱脱没有半点异样,杨荣却不由地皱眉,如此问题,应该由脱脱说才对,主母说出来,岂不是僭越,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哈密掌控者? 杨荣笑着起身,面向脱脱,肃然回道:“大明皇上差遣我等来哈密,一是为了奉送过冬物资,保佑哈密冬日无忧。二是大明皇帝想要得知前忠顺王的死因,是谁下的毒,找出真凶,也好为前忠顺王报仇雪恨。” 哈密主母皱眉道:“下毒之人已被我们抓住杀了,大明此时提出真凶,是何意思?” 杨荣看向哈密主母:“据哈密传给大明的文书,说前忠顺王是为鬼力赤派遣来的使臣所毒杀,可使臣当真有机会下毒吗?说句不太好的话,我等自大明而来,主母会准许我们的人倒酒,会直接喝大明的酒水吗?不确保安全,谁敢擅用,这点警惕心,前忠顺王还是有的吧?” 脱脱连连点头,道:“杨天使说得极有道理,叔叔之死,是应该彻查清楚才是。” “查什么,线索都断了,还怎么查?” 一个女人怒斥。 杨荣侧头看去,这是安克帖木儿的老婆。 “前王妃,大明只是想要查出真相而已,当然,这也是为了确保忠顺王的安全与诸位的安全。” 杨荣平和地说。 前王妃脸色一变,说:“此话何来?” 杨荣严肃地说:“鬼力赤使臣能轻松对前忠顺王下毒,就说明王府安全存在漏洞,诸位也不想他日喝酒、喝茶、甚至是喝水时,都要担心这里面是不是有毒吧?大明皇帝挂念忠顺王与诸位安危,特命臣带来侦破精英,找出破绽,知晓对方如何下毒,才能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脱脱连连点头:“没错。” 哈密主母见状,也不好阻拦,加上杨荣说得确实有理,自己也想知道儿子为啥轻而易举被人给毒死了!其他头目也感觉到了危险,不找出真相,自己也可能是下一个。 众人支持,杨荣便退至一旁。 郑大成要求帖木儿会见鬼力赤使臣时在场的人,全部在场,谁负责什么,谁站在哪里,谁倒酒,谁说了什么,都要求重新表现出来。 “你是说,所用的酒水是哈密王府自己拿出来的,不是鬼力赤的使臣拿出来的?” 郑大成询问一个伺候的侍女。 侍女连连点头,这酒水是安克帖木儿珍藏的,特意去前王妃宫里取出来的。 “这酒水取出来之前,开封了吗?” “开了。” 郑大成与众人瞬间将目光投向前王妃。 前王妃脸色煞白,连忙说:“是王爷自己打开的,与我无关啊,而且酒水那么多人喝,偏偏只有王爷中了毒。当时我可没在场……” “前王妃可来过帐内?” 郑大成询问。 “没有。” 众人摇头,一个侍女犹豫了下,被郑大成看到,直接拉了出来,呵问:“你一定知道什么,说!” 侍女见郑大成可怕,连忙说:“王爷的酒碗途中摔碎了,我看到前王妃给了侍女一个新的酒碗,让王爷使用……” 前王妃当即愤怒:“你胡说!” 哈密主母与一众头目盯着前王妃。 郑大成冷笑着,对侍女问:“前王妃将酒碗交给了哪个侍女?” “是她的贴身侍女碧云……” “胡说,你敢冤枉我?!” 前王妃慌乱起来。 “那碧云呢?把她拉过来问一问!” 哈密主母愤怒地喊道。 前王妃连忙说:“碧云前些日子身体不好,我将她送回家休养了……” “我看你是胡说!” 主母也不是傻子,前王妃也不是那么仁慈的一个人,别说侍女生病了,就是死了,也得死在她府里,还送回家休养,这种话亏她说得出来! “是你害死了我儿?为何!” 主母震怒。 前王妃看着门口出现了侍卫,看着周围人的戒备,凄然地坐了下来,拿起一把刀子,轻松地剔着骨上的肉,说道:“呵,大明的人,好是厉害啊。事情结束了,就结束了,何必再追问?问多了,对大明又有什么好处?” 杨荣冷眸看着前王妃,走出一步:“大明想要的是公道!前忠顺王是大明的臣子,他出了事,大明就要追问到底,无论是谁伤害了他,纵是穷尽碧落黄泉,大明也会在他脖子上来上一刀!奉劝你,不要挑战大明的底线,否则,死无葬生之地!” 一众哈密头目听闻,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杨荣这番话是说给前王妃的不假,但同时也是警告在座的所有人,莫要再敢越界伤害脱脱!看得出来,大明对脱脱很是看重,虽然这个人没什么能力,还沉迷于酒色,但大明需要这个人啊。 前王妃吃了一口肉,抬头看向主母与脱脱等人:“好吧,我承认了。安克帖木儿的死,我参与了,毒是我下的!” “你这个毒妇,为何!” 主母几乎气晕过去。 前王妃呵呵笑了笑,说:“为何?很简单,因为我的祖先是孛儿只斤·窝阔台,我是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是鬼力赤的族人!所以当他的使臣来说服我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可安克帖木儿是你的丈夫!” “他是个没有能力的男人,凭什么当我的丈夫?我在他身边,空耗了岁月,到头来呢,他给我的只是空空寂寞,是冰冷,从来没有给过我女人该有的快乐!” 前王妃面目有些狰狞。 杨荣、郑大成等人对视了一眼,不成想安克帖木儿的死,竟然与他那啥有关系,看她的样子,也有四十了吧,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偏偏又遇到一个…… 怪不得安克帖木儿这么多年安守在哈密,连个儿子都没有。 “鬼力赤的使臣告诉我,只要安克帖木儿死了,鬼力赤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夺走哈密城,到时候我就是这哈密城的新主人,而你们,都是我的奴隶!” 前王妃指着众人。 主母拿起一个碟子,丢向前王妃,厉声喊道:“来人啊,把她抓起来!” 前王妃打乱了头发,长长的头发遮盖住了脸,豁然站起身,大声喊道:“你们记住了,我是纳忽然,不是哈密王的王妃,死了,我也不会与他相见!” 说完,前王妃手握短刀,毅然决然刺入脖颈,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挣扎…… ps: 今天晚上加班,只能两更,还请谅解,我真的很想多写,只是无奈事有点多……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2526.html 第七百九十二章 大明苏武--傅安 殷红的血流淌着,尸体一动不动,大殿中满是寂静。 帖木儿收起了刀,冷厉地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本雅失里颤抖着瘫坐在地上,目光中满是恐惧。 “还有人劝本雅失里离开撒马尔罕吗?” 帖木儿威严的声音传开。 众人看着地上的尸体,选择了沉默。本雅失里脸色苍白,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米尔扎·穆罕穆德走出,斥责本雅失里等人:“在你落魄将死时,是伟大的苏丹收留了你,为你挡住了瓦剌、鞑靼的阴谋,而你却想要反对苏丹,弃苏丹远去,如此忘恩负义之人,若不是苏丹念你是同根同祖,早就杀了你,还不谢恩?” 本雅失里嘴角满是苦涩,不甘地趴在地上。 想当初,北元内乱,哈什哈杀掉了自己的父亲买的里八剌,为了活命,不得不选择逃亡。本雅失里不是没想过向东逃跑,投奔阿鲁台等鞑靼部落,只是因为本雅失里清楚,阿鲁台不敢与哈什哈为敌,而自己想要的是报仇,彻底灭掉哈什哈与瓦剌。 所以,千里迢迢,历经生死,逃到了帖木儿帝国,原想借帖木儿之手,引兵东进,剿灭哈什哈,可自己错误判断了帖木儿的野心! 他虽然是个跛脚的白发老者,但他的野心却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帖木儿不是想要哈什哈的命,也不是想要瓦剌,而是想要整个天下,想要重新恢复蒙古帝国最强时的版图,想要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不,他是想要成为超越成吉思汗的存在! 本雅失里很是痛苦,虽然这几年中帖木儿没有囚禁自己,甚至还允许自己招揽鞑靼流亡之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回去,提过一次,拒绝一次,再提一次,他就杀人了。 “谢苏丹不杀之恩!” 本雅失里违心地喊着,内心却在诅咒。 可诅咒这东西杀不了人,本雅失里失去了回到草原的机会,确切地说,是失去了主动回到草原的机会。 大殿被清洗干净了,本雅失里也退走了,帖木儿召集了自己的儿孙、将领询问东征准备事宜。 米兰沙禀告道:“东征准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牛羊骆驼等牲畜数量已超出三十万头,勇猛善战的军士正在征调之中,明年底,将会有二十万精锐倾听苏丹的鞭声。” “明年底?” 帖木儿脸色有些难看,严肃地说:“你们也应该听到了吧,亦力把里的小丑几次冒犯,火占(地名)传来三次军情,沙鹿海牙(地名)更是传来了五次!沙米查干这是铁了心与我为敌啊。明年夏初,我要看到二十万军士,看到八十万牲畜,看到一百万民夫,准备吧。” 米兰沙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劝说:“苏丹,不可啊,军士们连年征战,好不容易休养两年,这若突然提前征调,怕会影响军心啊。” “军心?我在就有军心!与开疆拓土,成就伟业相比,陪伴家人算什么?我喜欢征战,厌恶这没有金戈铁马声的日子,米沙兰,你是我的儿子,遵从我的命令吧。” 帖木儿冷厉地说。 米沙兰吞咽了下口水,距离明年夏初不到五个月了,五个月内,动员如此庞大的牲畜,征调如此规模的民力,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时间上太紧了,很容易出现问题。 可米沙兰无法反抗,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沙哈鲁见帖木儿起了出征的心思,便添了一把火:“听闻鞑靼的鬼力赤毒死了哈密的安克帖木儿,而沙米查干兴兵去讨伐了鞑靼。哈密成了乱局,这倒是我们的机会。” 盖苏耶丁皱了皱眉头,沙哈鲁的话并不在理,哈密乱不乱,与帖木儿出征与否没有关系,哪怕那里团结如铁,帖木儿一样去打铁。再说了,鞑靼撤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沙米查干的英明神武又被人吹捧了一番,这才是让帖木儿心中不快的原因。 帖木儿摆了摆手,坐在金子打造的椅子上,道:“哈密只不过是弹丸之地,你的目光里应该有更广袤的土地,大明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我前后派遣了三波使臣,可都被一个叫宋晟的家伙挡在了嘉峪关外,此人,我很想会一会,让他为无礼付出代价。” 米尔扎·穆罕穆德听闻后,上前说道:“明廷乃是篡国小贼,不是苏丹一合之将。一旦爷爷出征,孙儿愿当先锋,将朱允炆小儿俘虏过来,给爷爷跳舞取乐。” “哈哈——” 帖木儿很是受用。 环顾天下,除了大明这个敌人,已经没有人配是帖木儿的对手了。瓦剌的跳梁小丑,现在只能瑟瑟发抖蛰伏起来,鞑靼已经没落到下毒充当小人的地步了,他们早已不是勇猛的汉子,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说起来跳舞,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帖木儿收敛了笑意。 穆罕穆德等人问:“何人?” 帖木儿冷着脸,说:“一个还没有臣服的小人物,米兰沙,让人把傅安带过来。“ 米兰沙答应一声,吩咐下去。 昏暗的囚牢中,傅安披头散发,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身上破破烂烂的被子,根本无法抵抗寒冷。 牢门打开了。 傅安坐了起来,看着走来的军士,问:“怎么,帖木儿又灭了一个国家,想起我来,打算炫耀了吗?” 军士冷哼一声:“让你出去,是苏丹对你的恩泽,少那么多废话。” 出囚牢,光线很是刺眼。 傅安闭上眼,身体被推搡着,差点摔倒,缓缓适应了光明,便看到远处聚集着无数的匠人与民力,正在修建着一些高大的建筑,外围还有军士巡视。 看来帖木儿又打下了一个国家,俘虏了无数的匠人与百姓吧。 傅安走向金碧辉煌的宫城,至宫殿外等待了会,被传入殿。 这里,傅安来过很多次了,熟悉的很。 帖木儿看着挺着胸膛,满脸肮脏却饱含傲气的傅安,笑着说道:“傅安,你可知道奥斯曼帝国?没错,它的君主就是有着闪电之名的巴耶塞特,不过他已经成为了我的俘虏,我曾经用他当做我的板凳,曾经让他的妻子裸着在朝臣面前跳舞,曾经再厉害的人物,也臣服在了我的面前,你现在还不臣服于我?” 穆罕穆德、米兰沙等人皱眉,帖木儿啥时候让巴耶塞特当板凳了,他老婆啥时候跳舞了,为啥我们没见到?不过看帖木儿戏谑的目光,怕是在施压傅安。 傅安呵呵冷笑着,大声喊道:“巴耶塞特臣服了,算什么大事吗?他臣服,与我何干?我傅安是大明皇帝亲派的使臣,是天子之臣,一个蛮夷君主的屈膝,也配与我比吗?” “好一个硬骨头,我看你是找死!” 帖木儿被激怒了。 傅安上前一步,毫不畏惧:“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帖木儿,你可以继续囚禁我,但我相信终究有一天,我会回到大明!而那时候,你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失败者?” 帖木儿跛着脚走向傅安,手抓着腰间的刀柄。 傅安目光中透着不屈与冷笑,不惧死亡的风轻云淡,让其他人也不由有些敬佩这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人,他的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 “我告诉你,我征服了西面所有的强敌,没有了后顾之忧,明年将举八十万大军,踏平大明的每一寸土地,我要当着你的面,屠杀大明的百姓,一城接一城,我要让大明的天子跪在我的面前,踩着他的脑袋,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强者,不臣服我的人,都将死!” 帖木儿愤怒地喊道。 傅安心头一惊,看着逼近的帖木儿,旋即镇定下来:“你要进攻大明?哈哈,好,很好,那就去吧,那里将是你的坟墓。最好是带着我,我将看着你如何一步步埋葬自己。” “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大明厉害,还是我厉害吧!来人,给我带下去!” 帖木儿止住了杀机,愤然下令。 军士连忙上前带走了傅安。 傅安一步步走回囚牢,目光忽闪着不确定与担忧。 九年! 九年来,傅安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早在洪武初期,帖木儿帝国崛起,帖木儿已经瞄准了大明,但他选择了“称臣纳贡”,派遣使臣前往大明,一方面收集大明的军事情报,一方面联合亦力把里筹备东征,连年更是战争四方,扩大着帖木儿帝国的版图。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派遣自己率领使团出使撒马尔罕,商议与帖木儿之间的邦交事宜,可帖木儿野心很大,以各种借口将傅安随行的千余人不断调走,将他们充作奴役,而自己也被帖木儿扣留。 帖木儿想要让自己臣服,说出大明的军事情报,边防布置,河流湖泊,自己不臣服,帖木儿就让人带自己游览西域诸国,夸耀帖木儿帝国的国土是何等的辽国,国力是何等的强盛,想要迫使自己屈从。 堂堂大明臣子,焉能臣服于一西域蛮国。 苏武在前,我傅安在后,宁死不辱君主命! wap. /65/65076/19494951.html 第七百九十三章 小冰河时期(二更) 大明京师,奉天殿。 朱允炆坐在宝座上,看着底下奏事的大臣,点头赞同或反驳几句,接着是下一位大臣进言。 已是十一月寒冬,除了工部、户部与礼部外,多没什么事情要奏报,而这三部早就形成了运作机制,工部安排造房子的造房子,户部拨款的拨款,查账的查账,礼部负责接待使臣,不需要朱允炆干涉太多。 奏折少了,朱允炆可以腾出更多时间教育朱文奎,陪伴朱文垣,待在后宫里的时间也多了不少,帮着马恩慧核对账目,品尝美食,与宁妃、贤妃谈论诗词歌赋,与伊真儿、阿晓穆风花雪月,着实过了一番惬意的日子。 淑妃身体很好,太医也没有给开安胎药,朱允炆时不时陪着淑妃散步,只不过今日出不去了,一场大雪覆了道路,可不敢让孕妇走在湿滑的路上。 看着沸沸扬扬的大雪,朱允炆心中有些隐忧。 早些日子,钦天监来报今年冬日酷寒胜过往年,这个报告是不精准的,至少应该说成“远胜”往年。 十月中旬时,天津港就开始结冰,许多船只来不及离开天津港就被封在了当地,就连外海也被冰封了十余里,这个现象对大明来说是第一次。 淮安府也奏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冬日严寒,流浪行乞之人一夜冻死十余。 酷寒,成了一种灾。 后世南京许多人多年都看不到雪,可在明朝,南京乃至苏杭一带降雪结冰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小冰河时期吗?” 朱允炆紧锁眉头。 小冰河时期贯穿元、明、清,长达四五个世纪,元、清分占首尾,明朝居在中间,成了最受罪的一个。严寒之后,是农作物减产,之后是旱灾,农作物再减产,再之后是人吃人,嗯,外敌搬家,煤山挂绳…… 把大明朝的灭亡归到小冰河上,是不合适的,但如果说小冰河没有三两分责任,那也是不合适的。 朱允炆解决不了天气问题,后世的难题是气温升高,都在研究碳排放,大明的难题是气温太低,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研究研究碳排放? 可抛开燃煤成本不说,大明也拿不出来如此海量的煤炭去燃烧,去释放二氧化碳来对抗天气啊…… “让陈木过来一趟。” 朱允炆吩咐下去。 陈木这个小姑娘凭借着聪明伶俐,学习能力也强,吃得了苦,被马恩慧一再提拔,负责起皇宫新式炉子生意。 淑妃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朱允炆轻声说:“陈木这女子倒是有些才干,皇上当真不考虑留在宫中充任女官,这若是放回北平,岂不是有些可惜?” 朱允炆收回思绪,走到淑妃身旁:“回不回北平,她总都要回家看看父母的。” 淑妃笑道:“就怕太后、皇后怜爱她,不舍得放人。” 朱允炆微微一笑,这倒是,陈木是山西移民,吃多了苦,也见多了人,知道怎么说话做事,很讨太后、皇后欢喜,这两人未必真会让陈木明年回北平。 陈木来了,跟着马恩慧、阿晓穆一起。 马恩慧来朱允炆不奇怪,奇怪的是阿晓穆素日见到皇后都不自在的女人,竟然也和皇后走到了一起。 阿晓穆见朱允炆看过来,后移了两步,随时准备跑路。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对阿晓穆问:“可是又违背了礼仪,被皇后逮住了?” 马恩慧白了一眼朱允炆,宠人也不待这样的,说得自己像是冷面无情,不由开口埋怨:“臣妾管理后宫,自是不能少了礼仪规制,否则这宫中还不乱了?” 朱允炆笑着对阿晓穆说:“还不谢皇后饶过?” 阿晓穆无奈,只好对皇后行礼。 马恩慧摆了摆手,让阿晓穆平身,然后对朱允炆一笑,道:“不过这一次可不是臣妾抓的她,而是她主动找上来的。”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看着低着头的阿晓穆,道:“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托皇后去办?” 阿晓穆跪了下来,请求道:“皇上,京师这么远的地方都下了大雪,那辽东岂不是被冰封了起来?我,不,臣妾找皇后,是想让皇后差人在京师买点棉衣棉被,送到辽东,也好让阿父、阿哥他们度过这个寒冬。” 朱允炆看向马恩慧,马恩慧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你放心吧,你父亲走时带走了足够的冬日物资,胡里改部度过这个冬日应不是问题。” 朱允炆平静地说。 “那,那其他部落呢?” 阿晓穆犹豫了下,问。 朱允炆收敛了笑意,严肃起来:“朕给了他们一年多的时间考虑,可其他部落又有几个相信朕的?这一年中,没有几个女真部落来朝,你又不是不知。” “那皇上何不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些棉衣、棉被,来年春暖之后,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来朝拜皇上,感谢皇上。” 阿晓穆跪上前。 朱允炆看着单纯与善良的阿晓穆,微微摇了摇头:“如此寒冷天气,根本没有人可以向辽东运输物资,就连商队、军士也不敢冒然行远,你想,若朕派遣军士护送物资,途中大雪封山,随行粮食、取暖之物用尽,他们该怎么办?” 马恩慧起身,搀扶起阿晓穆:“本宫知你纯良,也知你顾念族人,皇上大肆奖赏胡里改部,沿途还不忘宣传,不就是为了给其他女真部落一条活路,免去冬日挨饿,挨冻之苦?可好心办事,未必有好结果啊。经了这一次寒,他们也会知大明的良苦用心。” 阿晓穆想要再说什么,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确实,大明从建文四年底就开始游说女真各部落称臣纳贡,可现在都建文五年底了,并没有几个女真部落到访大明,父亲阿哈出离开大明也有四五个月了,抛开路上时间,其他女真部落此时也应该到南京了,再不济,也应该有消息到南京了。 可没有,一个都没有。 阿晓穆不清楚为什么,朱允炆却很清楚。 建州卫出现的同时,大明军队随之进入,这个举动意味着大明放弃了纯碎的羁縻之策,女真部落的自主性面临着丧失可能。 他们不喜欢大明的军队入驻,总觉得日常生活会有一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想干点见不得人的事都得钻小树林,这多放不开啊,像平时一样,今天偷个瓜,明天丢个棍子,光明正大,日子不安逸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女真也是知道的。 朱允炆没有勉强他们,正如对阿哈出承诺的那样,大明会很有耐心地劝说他们臣服,一次,再一次……直至耐心消耗殆尽,你说得口干舌燥,你也听不进去的时候,就交给手里的刀子去商量吧。 对女真部落,朱允炆没有什么好感,如果能用和平的方式将其同化,内迁,失去他们族群的特性,那就和平。如果和平没有希望,那就战争。 不承诺放弃武力的含义,那就是我随时可以揍你。 东北,忽剌温河。 这里是海西女真,忽剌温女真部落的重要驻牧地。 头目西阳哈看着冰封的忽剌温河,目光中满是哀伤,河面上站着近百人部落族人,拿着尖锐的木杆,喊着口号凿冰,希望可以从河中打些鱼出来。 可是冰层太厚了,打了三个时辰,都快到腰部了,硬是没有打穿冰面,眼看着天要暗了,一旦放弃,风一吹,明天又是厚厚的冰层! 锁失哈走了过来,裹紧了衣裳,说道:“不行了,他们吃得饭太少了,根本就没力气打穿冰层,停下换人吧。” “不能停下,让他们继续!一群人打了一天,连个冰层都打不穿,怎么给族人交代?必须将鱼打出来!” 西阳哈拒绝了锁失哈的提议。 锁失哈背过身,避着北风,说:“即便今日打上来五条鱼,那明日呢,后日呢?这鬼冬日可漫长了,我们的族人熬不过去啊。” “你想说什么?” 西阳哈厉声问。 锁失哈吹了一口气,白雾一面,哀叹一声:“你也知道,阿哈出所部的胡里改部已经臣服了大明,得到的赏赐无数啊,不仅有足够吃的粮食,还送来了许多过冬物资。我们低个头,找明朝说说,也好给族人谋个出路。” 西阳哈咬了咬牙,抬脚踢飞了一块石头:“你只看到了阿哈出带来了粮食、棉衣,可看到了明军?明军进驻,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等大明一旦控制住局势,定会如辽国、北元一样,不把我们当人看,抢走我们的所有财物都不知收敛,族人只能沦为大明的奴役!” 锁失哈看着愤怒的西阳哈,也明白他的担忧。 事实上,忽剌温部是打算派遣使臣前往大明臣服的,尤其是听到胡里改部带来了丰厚的封赏,更想臣服大明。 可建州卫的设置,明军的直接驻扎,让忽剌温部犹豫了。 西阳哈担忧明军控制自己的部落,这一点可以理解。 可在锁失哈看来,这个担忧多少有点次要了,因为再不臣服大明,忽剌温部就要饿死,冻死了,不需要明军控制,就已经没活路了…… wap. /65/65076/19494952.html 第七百九十四章 女真猛哥帖木儿(三更补) 阿木河,女真斡朵里部。 这一年,出奇的寒。 猛哥帖木儿坐在帐篷里,双手放在火堆上,一旁是族亲把儿逊、李猛哥不花,斡朵里部的重要人物。 帐篷被掀开了,一阵冷气窜了进来,温度骤然下降。 就在猛哥帖木儿皱眉的时候,抬头看到了十六岁的长子阿古走了过来,舒展开眉头,道:“可打探到消息了?” 阿古点了点头,与把儿逊、李猛哥不花打了照顾,便坐在猛哥帖木儿一旁烤着手说:“父亲,两位叔叔,不久之前传来消息,朝-鲜国王李芳远已经下了命令,让大护军李愉带兵来我们部落。” “带兵?” 把儿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猛哥帖木儿加了一根劈柴,平静地问:“带多少兵,可知道?” 阿古停顿了下,说:“一千。” 李猛哥不花阴沉着脸,一千军士是不多,但对现在疲弱的斡朵里部已经构成了覆灭危机,要知道现在整个斡朵里部只有七百余户,能战青壮还不到两千人。 把儿逊站了起来,对猛哥帖木儿说:“既然人家带兵来,我们就不能不防备着,我这就去召集族人,准备杀退他们!” “坐下!” 猛哥帖木儿瞪了一眼冲动的把儿逊,安静地烤着火。 斡朵里部现在很弱,根本就不是朝-鲜军士的对手,何况斡朵里部的北面还有一个强大的宿敌——野人女真! 猛哥帖木儿出生的时候,斡朵里部居住在图们江北岸。可在他三岁的时候,野人女真兀狄哈达乙麻赤攻击了斡朵里部,导致斡朵里部损失惨重,不得不迁移到南岸更南的阿木河,为了族群安危与延续,猛哥帖木儿接受了朝-鲜的册封,臣服于朝-鲜。 这些年来,斡朵里部过得虽然艰苦,但好歹没了战乱之忧,直至建文四年,明朝使臣到来,猛哥帖木儿才意识到,留给自己族群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一个月前,胡里改部的阿哈出亲自带人到了阿木河,劝说自己放弃朝-鲜,转而臣服大明,自己没有同意,不欢而散。 阿哈出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真挚的警告: “建文皇帝虽是年轻,却也是一杀伐果断,极有魄力的人物,你若不臣服大明,他日刀兵之祸降至斡朵里部,我纵是赌上胡里改部,也无法救你。” 猛哥帖木儿记得很清楚,也明白阿哈出的意思,大明朝通过阿哈出,已经对斡朵里部传递了第二次警告,当下一次大明使臣再来阿木河的时候,若自己再强硬拒绝与赶走大明使臣,战争恐怕将会降临。 大明朝,可远远比野人女真强大的多,可怕的多,他们一旦出兵,凭借着在辽东的一些布置,吃掉斡朵里部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可问题是,斡朵里部离不开朝-鲜啊。 就以边界线来说的话,斡朵里部现在所处的阿木河区域,走两步就直接到朝-鲜了啊,如此近的距离,不臣服朝-鲜,臣服大明吗? 朝-鲜国小,是没办法对抗大明,可人家随便出一千人就能让斡朵里部彻底消失啊,而且就挨着他们,保不准黄昏的时候出兵,太阳还没落下去,自己的脑袋就可以挂在树上摇晃了。 如此近的距离,没一个安全保障,如何去投靠大明?让明廷驻军八百人吗?自己部落主力才多少人,他们驻军八百人,不就相当于直接将刀子架在了斡朵里部的脖子上吗? 明廷比朝-鲜还很啊,人家至少需要跑几步,然后挥刀砍杀,大明这是想直接抹人脖子,都不需要跑几步的。 不答应大明,不行。 不答应朝-鲜,还不行。 这日子过得憋屈啊,该怎么办,必须在开春之前想出对策,否则,明廷就会主动出谋划策…… “不用紧张,李芳远派人来,绝不是想要战争,意在警告罢了。” 猛哥帖木儿开了口。 把儿逊有些担忧,开口道:“不可不防备啊,毕竟建州卫设置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松京,据说李芳远震怒的声音传出了十里之外,今年派去大明的使臣还是以武官为主,怕是想要大明交恶。” 猛哥帖木儿抬头看着把儿逊,嘴角透着一丝冷笑,问:“李芳远拿什么与大明交恶?当年他爹李成桂奉命进攻大明,结果呢,李成桂带人在鸭绿江的威化岛倒戈哗变,打了回去,这才有了李氏王朝。开国之主都不敢敌对明廷,李芳远敢吗?他就不怕再出现一次威化岛回军?” 把儿逊被猛哥帖木儿说得一愣,坐了下来,问:“那我们该怎么办?若真要臣服大明,李芳远定不会罢手。” 李猛哥不花赞同把儿逊的观点,道:“你需要思量清楚,此事关系族群生死。” 猛哥帖木儿低头看着篝火,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且看看李愉带来了什么话吧。” 顶着酷寒,凛冽北风,朝-鲜的大护军李愉自然是不太高兴的,连带着军士也很是不快,心中都在想:这大冬天的瞎折腾啥,还不如躲在军帐里吃吃喝喝来得舒坦。 无奈,军令不得违。 李愉进入斡朵里部,是没有带杀气的,军士们连刀都没握,再说了,这么冷的天,握在刀柄上,都未必能顺利拿下来。 把儿逊、李猛哥不花等人放下心来,随着猛哥帖木儿迎接李愉,客套两句,引入账内。 感受到暖意,李愉脸上才有了笑意,拿出教旨,在手中摇晃了下,猛哥帖木儿等人连忙下跪。 “万户猛哥帖木儿,本王见你忠心耿耿,心情甚慰,特派大护军送来清心元十丸,苏合元三十丸,木绵三千匹,白苎布两千四百匹,以示嘉奖,愿你为本王好好效力,定不亏待……” 李芳远出手并不算寒酸,给猛哥帖木儿带来了急需的过冬物资,这让把儿逊等人很是高兴。 猛哥帖木儿想要好好款待李愉,可李愉不像待在这里,话里话外夸了几句,警告了几句,就带着一千军士回去了,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把儿逊欢喜地看着一堆赏赐,对猛哥帖木儿说:“看来这朝-鲜国王还是对我们不错,要不,我们请求内迁,进入朝-鲜得了,这样下去,明廷总无法对我们出手了吧?” 猛哥帖木儿想了想,凝重地摇了摇头:“好好过冬吧,春天来了,我们再作决定。” 李猛哥不花疑惑了下,猛哥帖木儿明显是拿定了主意,但他并没有说出来。也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透漏消息的好,无论作出哪一个选择,对斡朵里部来说都不是好事。 松京。 李芳远很看重猛哥帖木儿,并不是因为猛哥帖木儿本人多重要,亦或是斡朵里部多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一旦臣服大明,大明的军事力量就直接抵达了朝-鲜家门口! 一步之遥! 如此近的距离,李芳远睡不安稳。 胡里改部的阿哈出臣服大明,大明设了建州卫,直接驻军八百,军事力量延伸至婆猪江一带,这里已是逼近鸭绿江,若距离更近的斡朵里部再臣服大明,朱允炆再安排一次驻军,那朝-鲜怕是要陈兵在岸,日夜防备了。 不过还好,猛哥帖木儿是一个识大体的人,也是一个聪明人,他明白大明不可能护佑他与他的族人,也知道朝-鲜想要灭他如同捏死蝼蚁,他选择了拒绝大明。 但隐忧还是存在的,阿哈出与猛哥帖木儿关系十分密切,若阿哈出不断游说,后果难料啊。 可当下的李芳远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派人稳住猛哥帖木儿。 大明营造北平城,十年后迁都北平的消息早就传入了李芳远耳中,这让李芳远多了一丝想法,这个想法和朱允炆一样,那就是: 迁都。 李芳远不喜欢松京,虽然朝-鲜王室在这里好几年了,但李家的宗庙在汉城,最主要的是,松京距离朝明边境太近了,真要发生一点战事,急行军用不了一两天就到了,太危险,而且松京并没有处在朝-鲜的中部,在控制全国上有点难度。 天下了大雪,三日不停。 李芳远以“天变地怪,屡彰警告”为由,让群臣讨论要不要迁都。 群臣倒直接,迁都干嘛,把你家祖庙迁过来不就好了,省时省力,别瞎折腾。 李芳远郁闷了,不知道朱允炆是怎么搞定的群臣,自己只不过是提了个想法,人家就要移自家宗庙,还有几个询问要不要迁祖坟的…… 可无论如何,大明设置建州卫,一定需要给朝-鲜个交代,否则,这件事没完。 寒潮南下,江西、贵州、福建等地相继传来冻死人与家畜的报告,因为酷寒的存在,各地官府收到朝廷急报,暂不封印,全力救灾。 户部紧急调拨了五十万斤棉花至湖广、江西、福建等地,可对于大面积的严寒而言,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少人家在寒潮卷过之后,再也没有醒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更新,第七百九十四章女真猛哥帖木儿(三更补)免费阅读。 wap. /65/65076/19494953.html 第七百九十五章 买煤风波(一更) 大雪,冻雨,严寒低温一度逼近两广,冻死的百姓,仅南方诸省上报朝廷的就有七百余人,冻伤者不计其数。 朱允炆心急如焚,多次召集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官员,商议寒潮应对策略。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谁能拿老天爷怎么办? 内廷棉花见了底,户部棉花库存也已抽调出去九成,就连南方诸多卫所的棉被也被抽调出去一半,多少军士都要挤着睡一床被子,可寒灾之下是几千万人家,不是这点举措能救得了的。 煤市街。 李老三与儿子李晟挑着担子,排着长队准备购买一些煤炭,李九来得稍晚,见队伍排得太长,便溜达到了前面,一看李老三也在,顿时笑开了:“麻烦让一让,我们一起的,刚去茅厕了,抱歉,实在抱歉啊……” 李老三看了一眼插队的李九,埋怨道:“你这茅厕去得时间有点长啊,该不会是掉坑里了吧?” 李九见前面队伍动得太慢,索性将扁担放在一旁:“三哥啊,前几天你去茅厕的时候,我可是给你守着的。” 李晟噗嗤一笑,结果挨了李老三一巴掌,顿时委屈起来。 李老三哈了一口冷气,道:“这鬼天气,咋这么冷?这是想让人都成冰棍啊。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如此冷,听说太湖都结冰了。” 李九将双手插入袖子里,架在胸前,紧着身子道:“可不是,前天长江都结冰了,好在河面宽阔,加上日夜行船,也只在岸边结了两步远的冰。可就是这样,京里的老人都说三代不曾见啊。” 身后排队的老汉听到,插了句:“我听说都是迁都惹的祸,如果皇上下个罪己诏,说不得这天气就转暖了。” “你胡说什么?迁都与天气有什么关系?” 李老三转过身,愤怒地握着拳头。 老汉呵呵笑了笑:“我也只是听人说,那你觉得,为啥前些年都不这么冷,偏偏就是迁都提出来第一年的年末出了如此怪事?这不是上天的警告是什么?” 李晟转过身,看着老汉,说:“老人家,说迁都惹的祸那全都是居心不良的人,你想想,建文皇上自登基以来,可谓是勤勉为政,活人无数吧,百姓家现在谁还有那么多苛捐杂税?商人家谁还担心被权贵欺负?再说了,迁都北平是无数人点了头同意的事,国子监大辩论的时候,我可是在场,那么多人异口同声支持迁都,缘何只能责怪皇上一人?” “若真说是惹了老天爷,降下这灾难,那也是大家一起惹的,皇上一个人下罪己诏也是不够的啊,要不我去国子监,去六部大堂,去北平各地,找几十万人几百万人,一起写告罪文书,烧给老天爷,你看成吗?” 老汉被李晟说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能在国子监大辩论时在场的人,不是官员那就是监生啊,惹不起。 李晟可不管老汉惭愧与否,接着说:“地震了,说是皇上的错,着了火,说是皇上的错,旱灾怪皇上,涝灾还怪皇上,这天寒地冻,也怪皇上,我就不明白了,如此圣明的君主,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说他的不是?看来,也只有洪武朝的大刀,能让人不提什么罪己诏的话了,回头我就写份奏折,建议皇上恢复洪武祖制,说不得明天天气就转暖了。” 老汉打了个哆嗦,惊慌地看着李晟,连忙说:“这位小兄弟可不能乱说,是我胡说,我……老子不要煤了!” 惊吓之余,老汉干脆拿起扁担跑了。 李九哈哈大笑,拍了拍李晟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可以啊。” 李晟呵呵笑了笑,目光中却带着一些担忧。 将酷寒与迁都联系在一起,主张让朱允炆下罪己诏的最初不是百姓,而是御史。只不过这位御史现在去了辽东,肩负着查看地方冻灾的重要使命,这个天北去,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虽然朱允炆压制了言官的言论,但大明的官员都是很有骨气的,听闻消息,最近半个月至少有二十位官员要求朱允炆下罪己诏了。 李晟只算是国子监的一个寻常监生,无法了解朝堂中更深的斗争,但从民间的舆论来看,酷寒的天气让许多人相信,这与朱允炆大兴土木,准备迁都有关系,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就在李晟沉思时,一个挑着煤炭的农夫从一旁走过,嘴里还骂骂咧咧:“不是人啊,五十斤的蜂窝煤,竟然要一两三钱银子,这价简直是要人命啊。” “又涨价了吗?” 李九眉头紧皱。 李老三哀叹一声:“今年太冷,许多人家都购置了炉子,煤炭自然也少不了买。往日里,一百斤煤炭也才一两三钱,贵是贵了点,好歹一年冬日用不了多些时日,咬咬牙也能过去,可现在这价疯涨,多少人家怕是用不起啊。” “哎,话虽如此,总也比丢了命划算,没炉子,这晚上睡觉都谁不安稳啊,你也知道,我家孩子脚指头都懂得老粗了,一到晚上,刚暖热了就喊痒,太折腾人了。” 李九苦涩地说。 队伍一点点向前去,近半个时辰才轮到李老三等人,看着仓库里还有三大堆煤炭,旁边是制好的蜂窝煤,李老三缓了一口气,只要有煤炭,这个冬天就能熬过去。 “要二两钞的蜂窝煤。” 李老三咬了咬牙,决定一次买够冬天用的。 管事的收了钱,支了票,让李老三、李晟去旁边取蜂窝煤,李九也走了过来,三人正小心装着蜂窝煤,就见一个身着绸缎的伙计跑到了管事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管事顿时点了点头,对排队的众人喊道:“别排队,都散了,没煤炭了。” “怎么可能没煤炭?那不是煤炭是什么?” 排在前面的人听闻之后,顿时怒了。 “都被人买走了,散了吧,快散了。” “我们都来了这么久了,凭什么没有我们的煤炭?” “没了,就是没了,退下去,你们这些刁民还敢闹事不成?” “没煤炭我们还怎么活?不行,给煤炭!”“再闹,抓你们去官府!” 管事拍着桌子,满脸怒气。 一听送去官府,众人顿时不敢多说,但也没有人散去,来这里买煤炭的,家里多是煤炭不多的人,熬不过这个冬天,现在买不到煤炭,就意味着过上几日,家里的父母与妻儿都要挨冻,谁知道后面天气会不会更冷,必须备点煤炭! “我们给钱,给我们煤炭!” “对,给煤炭!” 众人喊着。 李老三与李九见状,连忙弄好自己的煤炭,挑着煤炭出了门,身后是群情激奋的百姓,李老三看着人群中还有跟着父母的孩子,他们的双手已经被冻得龟裂,脸上也出现了如同脱皮的白斑。 “等一下。” 李老三喊了声,停了下来。 “三哥,这事我们可不敢掺和,咱买到煤炭了,就回去吧。” 李九知道李老三的脾气与性情,这个曾经的班头骨子里还是有着血性与关怀的。 李老三回头看着煤场里面,咬了咬牙,对李晟说:“孩子,你害怕安全局的人吗?” “安,安全局?” 李晟脸色一白,想了想,摇头道:“不怕,父亲的意思是?” 李老三点了点头,道:“这么多百姓买不到煤炭,这里面不乏孤儿寡母,咱们不能不管啊。李九,皇上对我们不薄吧,自怀远迁至南京,又给房子,又给炉子,还让我们领工混凝土道路,咱需要给皇上看着点,这世上,有高官富绅不把百姓当人,但皇上把咱们当人啊。去,去找安全局的人,告诉他们,有人拿走了所有煤炭,百姓就要冻死了。” 李九深吸了一口气,劝说:“老哥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一家煤场没了煤炭,可还有其他煤场不是,京师大型的煤场可是有五十多家啊。” 李老三指了指排队的人群,问:“你指望老人、妇孺挑着一百斤的煤炭往返七百里路,十几里路吗?离这最近的煤场,可也有三里路啊。” 李九有些头疼,将扁担放下来,说:“那这样,我去,你让孩子去找安全局算啥事,他是要取功名的人,万一惹了祸,孩子后半生就完了!” 李老三拉住李九,对愣着的李晟踢了一脚,喊道:“去啊!” 李晟连忙丢下扁担,跑入了通济门,安全局总部的位置在京师并不是什么机密,就在西安门二条巷,周围严密封锁,没有腰牌很难进入。 李九埋怨李老三不动脑子,李老三却笑着对李九说:“你想啊,李晟出了事,咱们还可以想办法捞人,咱们出了事,他一个年轻人可没办法捞我们啊……” 李九郁闷了,坑娃坑出这个水平也真够可以了。不过李九也并不担心李晟,他是监生,不是寻常百姓,安全局也不会对他动手的。 煤场里面越来越闹腾,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消息,其他煤场也没了煤炭,这就火上浇油了,当管事趾高气扬,指着一堆煤炭说没煤的时候,有百姓拿起了扁担,给了他一下子…… 】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6674.html 第七百九十六章 让皇上下罪己诏(二更) 天干人躁,有点动作很正常。 只不过动作之后,事态有些难以控制。 既然主事都打了,顺带打几个伙计貌似也可以理解,那什么,搬一些煤炭,带走,也没问题吧? 李老三、李九看着这疯狂的一幕,不由地后退,躲了起来,反正两个人有购置煤炭的票据,不担心被人查。 应天府的衙役很快就到了,抓了三十几个百姓,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光天化日,强抢煤炭,这是民风不古,刁民在世啊! 还没等应天府府尹向瑶写完奏折,煤场的血泪报告已经送到了宫里面,比应天府的官差还要快,原因很简单,被抢的煤场是代王朱桂开的…… 朱允炆听着安全局的奏报,又看着朱桂的控诉,这边还没处理好,那边应天府又来要求严惩百姓了。 代王朱桂,刑部尚书暴昭、侯泰被召入殿。 暴昭看过来龙去脉之后,对朱桂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好好的煤场,为何不卖给百姓煤了?” 朱桂昂着头,不愿意理睬暴昭与侯泰,只淡然地说:“为何?自然是被人预购买走了。” 暴昭一脸不快:“百姓排队购煤,煤场理应放煤,怎可因煤场之私利,不管百姓死活,直接停售了煤炭?” 朱桂顿时怒了,对暴昭喊道:“暴尚书,煤场原本是应该管百姓死活的,但问题是,你们一家家托人说情,找我来要煤炭,我给是不给?给了你们,就没百姓的,给了百姓的,就没你们的,这鬼天气那么冷,谁知道什么时候暖起来,你倒是说说,给谁煤炭?” 暴昭愣住了,看了看朱允炆,着急地对朱桂问:“代王是何意?你们指得是谁,可莫要血口喷人!” 朱桂不慌不忙,拿出一份账本:“暴尚书,前日你的管家找到煤场主事,托煤六百斤,侯尚书家也差不多,托煤七百斤,都已经运到家了,你竟不知?这还是少的,像是曹国公府,一张口就是两万斤煤,魏国公府也要了八千斤,就连内阁大臣郁阁,也托人来要煤,三千斤……” 朝廷办公,各衙署有公费煤炭供应,但问题是,这些煤炭只能在衙署里烧,带不回家,等官员办完差,回到家里,一大家子人也需要取暖,买煤炭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 眼下市面上的煤炭日益紧俏,尤其是户部采购了一大批煤炭运往南面诸省,让京师存煤量锐减,加上有段时间大雪封了路,外面的煤炭很难运进来,煤炭数量供不应求,价格一再走高,朱允炆几次安排官员与代王、晋商等煤炭商人商议,约束煤炭价格,可即是如此,煤炭价格还是翻了一番。 为了控制煤炭价格不翻几个跟头,京师各煤场开始限量出售,一户最多只准购置两百斤煤,开票取煤,加印为凭,多了不给,可即使是如此,也无法保证煤炭供应。 官员家眷,富绅也需要煤炭,所有在京师的人家都需要煤炭,可煤炭的数量就那么多,北面又是冰封了河面,就连近海都冰封了,北面根本运不来煤炭! 在煤炭日益紧缺,购置越发困难的情况下,官员家眷直接联系代王或其煤场主事,托关系走后门,希望保证自家煤炭用量,出发点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这些人拿走如此多的煤炭,那京师百姓就面临无煤炭可用的窘境。 暴昭没想到自家也参与其中,脸色很是难看,当即对朱允炆表示:“皇上,臣这就回去,将家中所有煤炭交出来!” 朱允炆没有回应暴昭,而是对朱桂问:“存煤还有多少,能支撑几日?” 朱桂看了一眼暴昭与侯泰,没有直接说,而是将账册交给了朱允炆:“存煤数量已是不多,若全部兑现给官员家眷,至少还亏欠两万斤煤炭。其他煤场的状况也基本差不多,即便是限量供应,最多维持半个月,若再没有煤炭进入京师,后面怕要断煤了。” 朱允炆扫了几眼账册,提起笔来,在账册上划掉了一些数字,又添加了一些数字,说:“曹国公府人不多,用不了那么多煤炭,给他们一千斤就够了,魏国公府也一样,其他官员家眷,全部拒绝了,让他们自己去办煤炭凭证,去排队支买煤炭。” 朱桂答应下来。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后宫里的煤炭用度,减一半吧,多出来的煤炭,送至煤场发卖,另外,各衙署煤炭用度,也减一半,确保京师煤炭供应能坚持到二十日。” 朱桂担忧地看着朱允炆:“皇上,那二十日之后……” 冬天是三个月,二十日之后也才是十二月中旬,而且还有倒春寒,年底与年初这日子还怎么过?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朕会想办法,告诉府尹,放了那些百姓吧,谁抢了煤炭,把钱补上,盖不追究,打人的,赔偿些许医药,剩下的代王来补。” 暴昭、侯泰领命而去。 朱允炆看着朱桂,问:“许多煤炭都堆在山东与河南没运过来,是吧?” 朱桂点了点头:“原本可以运过来的,但自十月份起,天寒地冻,京杭大运河自淮安以北诸多路段,都被冰封或半冰封,根本过不来船只。” “有煤炭就好说,没办法走漕运南下,那就在北方征调海船运输煤炭吧。琴岛、安东、天津等地,有不少船只,让他们担负起来运煤任务,应该不难。” 朱允炆拿定主意。 朱桂犹豫了下,提醒道:“皇上,这些港口也结了冰啊,尤其是天津港,听说海外都结冰三里,怕是没办法南下。眼下唯一可行的,还是自北面推来或驮来煤炭。好在有混凝土道路,积雪融化也不耽误走人或毛驴,总还是可以弄来煤炭的。” 朱允炆也知道,但商队走陆路到京师,耽误的时间太长,成本也高,加上天太寒冷,即便是化冻了,混凝土道路也难免结冰,人难走,驴、马也难走。 “你给其他煤炭商人传个话,让他们加快运输煤炭,务必在半个月内,形成稳定的供应。若他们自认为做不到,就告诉朝廷,朝廷派人帮他们运输。” 朱允炆等不了。 京师乃是天下根本,这里乱不得。 朱桂领命离开不久,水师副总兵陈挥、参将耿璇就被传召入殿。 朱允炆的命令很简单:“打开海路,运输煤炭。” 困难是有的,但不是不能克服。 东海冰封了,那就炸开,大明有的是火药。浮冰危害船只,那就用大竹竿砸,用手榴弹炸,把大的浮冰砸碎,不信开不出一条水道。 只要火药够,山都能削了,何况是海上并不厚实的冰层,琴岛、天津附近又不是东北,不太可能有半人高的冰面。 陈挥、耿璇领命后不敢耽误,考虑到冬日走海路北上太过困难,两人只好带匠人乘马车出京,赶往山东等地再征调船只,准备海路运煤。 明代人并不知道天气为什么会如此寒冷,也没有精确的天气预报,对自然现象的变化并没有一个理性的认识,但他们知道皇权天授,知道天人感应。 天子天子,解释过来就是皇上有两个爹,一个是本生爹,一个是老天爷。很奇怪,本生爹出了问题找儿子麻烦的没几个,但老天爷出了问题找天子的却很多。 御史弹劾愈演愈烈,一个个都恨不得朱允炆跪到祭坛前面,给老天爷认个错,自己骂自己几句,如果投入点感情的话,还可以扇自己几巴掌,哭几声,总而言之,你有错,不,是你有罪。 另外,迁都这件事是不是要搁浅了啊,老天爷都给你赤果果的明示了,你再建造下去,以后出了什么问题,可都是罪加一等啊。 稀奇古怪的奏折一封接一封,说到最后,就连大儒方孝孺都站了出来,劝说朱允炆要不去祭拜下天地,和老天爷商量商量,让他给你点面子,别那么冷了? 朱允炆气得直哆嗦,这都什么跟什么,西伯利亚的寒潮怎么过来的,自己还不清楚吗?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个就是盼着我出丑啊,行,咱就不写,看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要人命,在朱允炆怒斥方孝孺的第二天,南京又飘起了大雪,看这架势,朱允炆的罪过又增加了不少,于是乎,礼部官员,吏部官员,都察院官员纷纷上书,就为了劝说朱允炆: 写个罪己诏,为了天下。 朱允炆不认为自己有罪,自然是不会动笔写文章的,可活久见,礼部侍郎陈性善竟然给朱允炆写了一份草稿,文笔飞扬,情感充沛,还带着深切的自责与懊恼。 这应该是犯了什么大的错误了,要不然写不出来如此深切的文章,朱允炆坚定地这样认为,所以安排刘长阁去陈性善家里坐了坐。 雪不停,天又冷,京师人的脸上露不出来笑,虽然朝廷在第一时间稳定了煤炭供应,但谁都清楚,若天一直如此酷寒下去,时不时还送点雨雪,那熬过这个冬天可不容易。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6675.html 第七百九十七章 西北军情至(三更补) 奉天殿。 新一波的朝臣攻势到了,要求朱允炆下罪己诏的声音越发响亮,而这一次带头的人,是内阁大臣郁新。解缙在与朱允炆为敌这件事上很谨慎,为了避免陷入两难的处境,干脆朝会都没来。 当然,被群臣“围攻”的不止是朱允炆一个,还有礼部尚书杨士奇。 身为礼部尚书,一点觉悟都没有,不第一个站起来号召百官催促朱允炆下罪己诏,还在朝堂上当哑巴,还不如黄观,人家至少为了礼仪敢作敢当。 杨士奇对于这些弹劾毫不在意,不痛不痒,顶破天也不犯法,没人能动自己。你们骂你们的,我打我的瞌睡,相互保持距离,别把口水喷过来就行。 “为苍生社稷,为百姓民生,为这江山永固,还请皇上怜悯,下罪己诏,上告苍天,以求宽恕!” 郁新大声喊道,然后跪了下来。 随之而来,是四十余名官员出班,齐刷地跪了下来,齐声喊道:“臣等附议。” 这哪里是进言,这是逼迫啊。 朱允炆看着官员们摆出了一副你不下罪己诏,我们就不起来的架势,嘴角微微动了动,问:“还有让朕下罪己诏的官员没有,想的就跪,快,莫要耽误时辰。” 群臣听闻,不由错愕,彼此看了看,又多了十几名官员跪了进去,剩下的二三十官员不为所动。 朱允炆深深看着眼前的官员,他们既有内阁大臣,也有六部重臣,还有一些是监察御史、给事中等,很不错,既然如此,那就都出去办事吧。 “郁阁,湖广布政使司来报,当地寒灾严重,你就去湖广救灾吧。陈性善,你去福建,董伦去贵州……王度去四川,灾情紧急,诸位即日启程吧。” 朱允炆毫不犹豫,无论是内阁还是其他官员,一律都派了出去。 下罪己诏? 朱允炆是不可能答应的,一旦写了,一旦做了,就意味着否定了自己迁都的决定。而迁都这件事,是绝对不可动摇的。 谁想借天气原因反对迁都,那自己就办谁,别管你是内阁大臣还是六部大臣,有一个算一个。 】 朱允炆的强硬让所有官员吃了一惊,郁新也有些难以置信,但朱允炆没有给他们申辩的机会,起身扫视一圈,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若你们离京之后雪停了,天晴了,是不是朕处置对了?” 解缙待在家中,听到了郁新将走的消息,前去送行,不由感慨:“你知皇上性情,为何还要做这种不合时宜的事?” 郁新瞧不起解缙的投机与妥协,冷哼一声:“你若一起进言,我们还可以结伴同行。现在看来,你与我,终归还是走两条路。” 解缙看着离去的郁新,目光中有些哀伤,这是决裂了吧? 作臣子,不容易啊。 朱允炆的个性很强,意志也强,不是满朝官员反对就能反对得了的。他虽然没有朱元璋的铁腕手段,但也有着处理政务的智慧,赶走郁新、陈性善等一干人就是他驾驭朝堂的手段。 不杀人,赶出去一段时间,等这些人回来,肯定都是春天了,春天总不能再下什么罪己诏了吧?朝廷上突然少了一大半人,这在平时多少有点运转问题,但在冬日,少几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冬再冷,也终有熬过去的时候。 在郁新等官员离开京师的第三天,京师放晴,天气开始有所转暖。 十二月中旬,大批煤炭分陆路与海路两批运到京师,京师煤炭价格随之下跌,恢复到了日常水平,百姓人心安定,京师开始热闹起来。 考虑到严寒可能会成为常态,朱允炆下旨在金川门外选址,搭建煤炭储备仓库,要求朝廷储备煤炭应足以供应京师百姓两个月需要,同时传令地方,各自做好煤炭储备,以备寒灾。 除夕。 朱允炆坐在椅子里,沉思着过往,深处的记忆与五年多大明的风云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幕幕多彩的梦。 这一场梦里,有苦,有累,有痛,有难以挣脱的梦魇。 这一场梦里,也有温暖,有爱,有快乐,有肆无忌惮的笑颜。 这一场梦里,有眼泪滑过脸颊,有血流出身体,有人死去不再醒来,有家破碎无法再圆满。 这一场梦里,有人垦荒耕作五谷,有人卯榫营造,有人奔波南北不忘东西,有人苦读不辍寒窗问道。 漫长的五年光景,恍惚了岁月。 朱允炆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迎接着建文六年的到来。 元旦。 朱允炆携皇后马恩慧、太子朱文奎再次出现于国子监,与民同庆新春,告别这个凄冷的冬日。 这一年朱允炆的宣讲主题依旧是教育。 在朱允炆看来,大明的基础教育还是没抓起来,各地社学不到位,县学不敢扩招,步子太慢,胃口太小。为了表达对教育的重视,朱允炆第一次松口,允许省一级办理国子监级的高等学府,即地方国子监,地方国子监监生肄业,可以直接参加朝廷会试,无需再进入南京国子监修习,同时鼓励监生“历练”。 这个政策的编制,是杨士奇提出来的,在杨士奇看来,大明需要吸取唐朝时期的历史教训,即读书人增多,当官的太多,朝廷无法安置的问题。 唐代各类使臣的问题,如劝农使、转运使,就是读书人太多,朝廷安排不了的结果之一。 读书人的道路不能太死,朝廷需要鼓励与支持地方办学,侧重使用杂学来引导监生走向官途之外的道路,如医师、匠人、通事、商人等等。 朱允炆知道杨士奇说的是长远的事,至少是未来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之后的事,但未来的事,不能交给未来办,政策需要有前瞻性。 虽然一场寒灾给大明带来了不少创伤,但当春风吹来时,冻裂的手会逐渐愈合。大明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百姓们也有着自己的坚强。 无论是苦难的还是欢喜的,日子总要过下去,没有人真的会一直沉落在过去里不可自拔。 当冰雪消融,大地回暖时,一封军情急报送到了京师。 武英殿。 朱棣、徐辉祖、铁铉、刘儁、何福等一脸严肃。 解缙站在前面,宣读:“据可靠情报,帖木儿帝国正在快速动员兵力,民工征调数量甚至超出百万之巨,有战争同时移民之可能。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判断,帖木儿极有可能会在今年夏秋发起战争。宋晟判断,帖木儿应在夏日进攻亦力把里。杨荣判断,帖木儿定会选择夏日进攻亦力把里……” “西北局势有变,万望朝廷速作决断,不可拖延过甚,以免影响军务,危西北而天下惊,臣等速报,乞盼回音……” 朱允炆背负双手,审视着屏风上挂着的西域图,转身对朱棣等人说:“帖木儿按捺不住,已经准备出手了,你们有何看法,宋晟、杨荣的判断是否可信?” 朱棣上前,看着舆图西北方向,严肃地说:“皇上,臣以为宋晟、杨荣的判断应是可信。帖木儿身经百战,懂得趋利避害,夏日是他进攻最好的时机,一旦拖至冬日,以西域之高山崎路,瀚海狂沙,将会折损兵力过甚。作为统帅,不会选择在冬日进军。” 徐辉祖赞同朱棣的看法,说道:“帖木儿东征的决心与意志是不会改变的,他所能选择的,只是时间。夏日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既然帖木儿帝国全力动员战争力量,想必在今年夏日便会东征,我们应该早作准备。” 铁铉沉吟着看着舆图,听着朱棣与徐辉祖等人的分析,最终站了出来,表示反对:“臣以为,朝廷应对帖木儿东征的准备是应该提前做好,但出兵的时间,可以延迟,不宜过早。” 朱棣皱眉,看向铁铉:“自京师出兵至嘉峪关,路途极为漫长,虽朝廷沿途准备了粮仓,没了后勤之忧,但步兵行军五千余里,至少也需两至三个月抵达,即便是一月底出兵,抵达嘉峪关时要近五月了,加上军士远道奔波,需要休整,怎么说也需要四个月的时间,缘何还要延迟?” 面对强势的朱棣,铁铉没有畏色:“之所以推迟出兵时间,是因为大明支撑不起如此大规模的征战,只能缩短作战时间。燕王请看舆图,即便是帖木儿准备好了东征,夏日开始,等帖木儿翻越群山,击溃亦力把里,打下哈密,没两个月的时间,他能做到吗?” 朱棣沉默了。 听说天山路很难走,而且气候多变,帖木儿即便是顺利过了天山,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也会全力与其作战。不过在朱棣看来,沙米查干根本不是帖木儿的对手,失败是一定的。 可亦力把里很大,帖木儿不可能放任背后出现敌人,只能一路扫荡而去,彻底消灭亦力把里的军事力量,而当他们推到别失八里时,至少也要两个月的时间。 若是大明主力提前两三个月抵达西北,就需要多准备两三个月数十万大军的口粮,而这个压力对大明来说是很大的,哪怕是朱允炆准备了驼城,准备了母马,准备了后勤,这个压力也是会压死人的。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6676.html 第七百九十八章 十万京军,军令状(一更) 翻看山西、陕西等地文书,可以清晰地肯定一点,大明现在还没有做好出征的准备。 补给线太长,即便是有一年的准备时间,也无法确保所需粮草全部到位,加上冬日漫长,运输缓慢,春耕将至,百姓与匠人会走一批,这些现实都决定了一点,主力过早进入西域,对大明没好处。 可战争不是斤斤计较,左右掂量,帖木儿也不可能等大明百姓收拾好地里的庄稼,军士都到了前线,准备齐备了再来打个招呼,喊一声“我要来打你了”。 帖木儿军队的实力到底如何,亦力把里能抗住帖木儿多久,这都是未知数。真要等到战斗打响,宋晟从嘉峪关传来情报,大明再出兵,等朱棣到了那里,估计宋晟已经先和帖木儿交手几次了。 】 不能拖! 朱允炆看向朱棣,严肃地说:“鉴于眼下西北准备不足,各方物资调动尚且不够,燕王叔若想早点抵达西域,只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朱棣脸色有些凝重,朱允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后勤支撑不起太多人去,你想去,只能少带点人。 可人数太少,想要收回西域的难度就太大。 最初朱允炆的设想是朱棣带二十万京军,配合西北十几万军士,即迎战帖木儿,又占据西域,形成稳固占据与控制西域的格局。可现在大明尚且做好完全准备,直接带二十万京军出征,很可能会导致补给跟不上,反而累害战力与军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减少出征军士的数量。 “臣愿率十万京军至西北前线!” 朱棣下了决心。 徐辉祖、铁铉等人吃了一惊,徐辉祖更是反对:“十万军士根本不足以谋略西域,帖木儿此番空国东征,其主力军队至少不下二十万,若燕王只带十万兵,即便是调动甘肃各地卫所,最多也只能凑到十七八万军士,不足以形成对帖木儿的作战优势!” 西北有十几万兵,可一些卫所、城关是不可能完全抽空投入到前线的,能抽出七八万军士已经是防守的极限了。 可十几万人对阵帖木儿的全部战力,一国精锐,且还是以骑兵为主的精锐,大明根本不占优势!一旦陷入鏖战,人数将决定战争的胜负,谁手里还握着生力军,握着后备力量,谁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铁铉也表示担忧:“燕王带京军十万出征,足守不足战!臣也认为太少了。” 朱允炆没有说话,后勤短板是客观现实,若眼下支撑二十万京军与西北十几万大军,必须在山西、陕西、四川等地,额外征调不下三十万的民力保障后勤,整个西北投入的后勤人员,将近百万之巨!如此庞大的后勤一天天在西北,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大明承受不起如此压力几个月或半年之久! 若只是十万京军与西北十几万军士的话,就可以维持现状,后勤也可以得到保障,还不需要额外征调民力。只不过,这些兵力对善于大兵团作战的朱棣,对于帖木儿这种对手,整个西域而言,是不是太少了? 朱棣知道朱允炆的为难,身为帝王,他不可能不顾及民生与百姓,不可能不考虑后勤压力,万一疲民之下,再出来个王金刚奴第二,还可能引发民变。 西北事,不同于北方事,不同于南方事,不同于东北事。 朱棣撩开衣摆,单膝下跪,抱拳道:“十万京军,合西北诸卫所,足够臣御敌,横扫西域!若不能为,臣以死谢罪,愿立下军令状!” 徐辉祖、铁铉看着朱棣,又看向朱允炆。 朱允炆凝眸盯着朱棣,一步步走了过去,严肃地说:“燕王叔,军令状一下,可就没有转圜余地!” 朱棣微抬头,豪情道:“无需转圜,只有身死沉棺,要么得胜凯旋!臣愿为陛下远征,为护卫大明江山,重现汉唐伟业!” 朱允炆伸出双手,重重地扶住朱棣的臂膀,用力将朱棣扶起来:“朕只容你得胜凯旋!那朕就将十万京军交给你,二十日后出征!将一切来犯之敌,歼灭在外!将西域故土,收我版图!” “臣!领旨!” 朱棣重重答应。 终于。 终于! 时隔多年,自己终于再次成为军队的主帅,即将踏上金戈铁马的征程! 金陵的丝竹之音,我朱棣听腻了! 我要的是风沙大漠的呐喊,要的是草原无边际的旌旗猎猎,要的是一声令下,军士抽刀搭箭,战马振鬣长鸣! 帖木儿,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争疯子,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吧,是你的轻骑兵、重骑兵厉害,还是我大明的火器、军士厉害! 血液在燃烧! 朱棣行礼后退三步,转身离去。 从现在起,自己要遴选与征调一切可用的精锐!做好出征的准备! 徐辉祖见朱棣离开,连忙看向朱允炆:“皇上曾答应过臣,准臣随军出征,现在是时候了,还请皇上恩准。”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对徐辉祖说:“你之前提议梅殷暂领五军都督府,朕答应了,让梅殷来见朕吧,你去准备出征之事。” “臣遵旨!” 徐辉祖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没有军功却坐在大明武勋第一的位置上,实在是压力太大,这次打帖木儿,谋略西域,说什么也得弄点军功来。 梅殷的忠诚是不需要怀疑的,虽然历史上的梅殷因为驻守淮安,没有阻拦朱棣进入南京,被后世人指责,但朱棣借道没被允许,只好绕路渡过淮河,从扬州进南京,这也说明了梅殷并没有背叛朱允炆。 至于梅殷为何没有动作,原因很多,比如朱棣动作太快,盛庸、铁铉、平安一堆人都跟不上,何况是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梅殷?再说了,梅殷接到的命令是驻守淮安,不是到处打游击,朱棣跑了,铁铉盛庸可以到处追,梅殷他没命令追不出去啊…… 朱允炆相信梅殷这个托孤大臣,他有处理军务的能力,而且还是荣国公,地位上也配得上,暂时交给他,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何福朱棣、徐辉祖这样的人物都去了西北,皇上又下旨将自己召回京师,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去西北立功啊,这得主动点。 果然,何福一请求,朱允炆便点了头。 铁铉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着去,朱允炆先拒绝了:“你领兵部,可不能走开,让刘儁去吧。” 刘儁含笑答应。 国庆还没过,朱允炆已经在筹谋西征事宜。 朱棣奉旨选兵,将丘福、朱高煦、朱高燧带入军中,并请朱允炆下了调令,将瞿能、徐凯、谭渊、华聚、唐云、朱荣、陈文、毛整等二十余人调入京军,命其自属地直接进至陕西,等候大军,随军出征。 面对朱棣明目张胆安插自己人的举动,安全局第一时间报告了朱允炆,朱允炆却只是淡然一笑,不予理睬。 作为即将出征的主帅,他有权挑选自己的先锋官,副手与将官,如果连这点权利都不给他的话,那他又怎么能全力作战? 京军效忠的是大明,是朱允炆,听命朱棣是去打仗的,不存在造反的问题,核心的千户、百户、总旗等可都是朱允炆的人,有些还是朱允炆亲自提拔起来的,这些人是军中作战的主力,是军队战斗力的核心所在,他们是不可能背叛朱允炆的。 为了节制朱棣,也为了确保朱棣的安全,西域作战的胜利,朱允炆派遣安全局指挥同知薛夏、雄武成随行,下了血本,拿出了八百侦察兵,由千户索靖、百户杜渐、房崇带队随行。 朱棣在京军选择上,与徐辉祖、何福等人商议,最终确定了出征军士: 三千营,一万精骑。 五军营,五万步兵。 神机营,四万火器兵。 因为距离出征时间太紧,而刺刀式火铳更新数量还不到两万,为了最大限度保证神机营作战力,朱允炆下令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匠人暂停其他,全力赶制刺刀式火铳,争取在军队出征前,再装配一万把刺刀式火铳。 六千余匠人分工明确,日以继夜赶制,随后交付测试,为节省时间,刺刀一律不开锋,只需保证火铳质量与刺刀质量、匹配即可,反正军士走到甘肃五千多里路,有的是时间打磨,一天磨十几下,到地方也该寒光闪闪,刺个人不算啥。 一年多的筹备,运至西北的新式神机炮已经达到了五百门,其中四百门放在了肃州与嘉峪关前线,虎蹲炮便于携带,运输方便,数量早已超出了征伐安南时期,达到了三千多,可谓是惊世骇俗的数量。 至于手榴弹、地雷式火器,也被列在了清单里,一车一车,一箱一箱地运向了西北,数量不菲,朱允炆对此是一律放行。 为了确保军队火药补给,朱允炆还特意要求二炮局选派五百人的火药匠人随军出征,由安全局人员全程护卫,不准匠人与其他军士接触。 战争的阴云正在西北凝聚,而东北的阴云已经打了雷,闪电劈裂长空。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8505.html 第七百九十九章 使臣的控诉(二更) 大明国盛,诸国来朝。 早在十二月底,各国使臣便相继抵达京师,恭贺大明来年国运隆泰,风调雨顺。年末的接待,往往是喜庆的,多数情况下,除报丧外,多不会涉及不愉快的事宜。 各国使臣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年到头了,有什么事都放一放,别给大明朝添堵,何况今年大明受了寒灾,再给朱允炆添堵很容易把自己给赌进去,索性一切都放在了年后说。 大明国庆结束了,元宵节的烟花也放完了,朝廷衙署开印办公,朱允炆再次召见外国使臣,一是商议具体事宜,二是给下赏赐,该回去的可以准备回去了。 这次宴会,依旧设在奉天殿,解缙、梅殷、夏元吉、杨士奇等人陪宴。 使臣有些多,五六十人之众,如朝-鲜使臣郑津、李贵龄,占城使臣孙子布、耶嘉僧远,渤泥使臣遐旺黄克孙、黄望海,暹罗使臣乌蓝,琉球中山国使臣三吾良亹(wei),瓦剌使臣也忽止…… 安装最新版。】 光禄寺官员送来膳食美酒,文工团献上舞乐,很是和谐。 朱允炆看着朝贺的使臣,目光中透着笑意,不得不说,有人不远千里万里地来大明朝贺,低头称臣,确实是一件极让人享受的事,这份尊荣与伟大,属于整个大明。 “诸位使臣来京朝贺,朕心甚慰。远行在即,有什么事,就在今日说吧。” 朱允炆笑着说。 话音刚落,底下就冒出了哭声,呜呜,还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这一幕让朱允炆与解缙等人看得有些傻眼。 三吾良亹擦了擦眼角,袖子没湿,偷偷看了看一旁的瓦剌使臣也忽止、暹罗使臣乌蓝,不由有些纳闷,我哭是因为家里死了人,你们哭算啥事? 哇! 一声嘹亮的哭声穿过大殿,遮住了其他人的声音。其他使臣不夸了,干不过这位,都抬着脸看向朝-鲜使臣郑津、李贵龄。 “各位使臣,何事哭啼,如此伤心,不妨直奏。” 朱允炆收敛了笑意,紧皱眉头,这正月还没过,你们就哭,还冲着我哭,这是不是不太吉利? 朝-鲜使臣郑津、李贵龄刚想站起来,三吾良亹先起身喊道:“天朝皇帝,外臣奏事。” 郑津、李贵龄愤然看向三吾良亹,戏自己都抢过来了,你咋还抢台词? 三吾良亹才不管什么朝-鲜使臣,你家的李芳远又没死,等等说也死不了,我们家的中山王察度可是挂了的,我们来大明,首先是报丧,其次是恭贺大明,你们着急啥…… “外臣年前已奏禀天朝皇帝,中山王于去年十月薨,世子武宁派臣前来报丧。今日礼之后,臣将返回中山国,还请天朝皇帝,册封世子武宁为中山王。” 三吾良亹走出来禀告,不敢忘记使命。 朱允炆是知道这么一回事的,礼部年前上奏过,只不过当初忙于救灾,没空搭理他们,现在人家要走了,册封文书还是要给的,作为大明藩属国,没宗主国的册封,那就不是真正的国王,武宁也不能一直挂着世子的名义治理中山国。 “此事朕已悉知,内阁与礼部做了准备,待使臣返回时,礼部将安排官员随行前往中山国,祭奠察度国王,并册封世子武宁为新的中山王。” 朱允炆宽慰了几句。 三吾良亹连忙谢恩,再言道:“东南沿海得以太平,全懒大明水师,外臣代替中山国,谢过天朝皇帝,愿皇帝福寿绵长,愿大明永盛万世。” 朱允炆淡然一笑,三吾良亹说出这样的话是有原因的。 在大明开海禁之后,海上打家劫舍的并不是没有,虽然没有出现类似于陈祖义那样的大型海贼团,但一两艘船就敢抢劫的还是存在的,索性主要航线上时不时有水师船只经过,加上一些商船本身也雇佣了一些镖师护送,没出大的问题。 可事情一次一次出现,总这样提心吊胆也是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在十月份之后就没出现过了,原因是郑和船队下南洋…… 要知道郑和水师下南洋的规模是空前庞大的,所部更是占尽了大明所有水师主力,多年积累的宝船与主力,都随之南下,浩浩荡荡,几有灭国之威势。 郑和南下途中,带着如此多的军士,如此多的战船,自然也不会想闲着白跑一趟,所过之处,海贼闻风丧胆,拼了命地满帆跑路,那个狼狈样子,简直是令人怀疑是不是海贼出身,就这样,还有不少人被郑和的船队追上去,直接碾压到了海底里面。 东南沿海,南洋之上,几乎一夜之间,所有海贼全部消失不见了。 估计海贼们也委屈,不就是抢几个商人,又没杀人,也没抢人,至于动用如此庞大的水师战队来打我们吗? 海清净了,琉球的中山国自然也是舒坦,免不了感谢几句。 三吾良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起身回座。 朝-鲜使臣刚想出来,暹罗使臣乌蓝又跑了出来:“圣明的天朝皇上,还请为我们做主啊。” 朱允炆皱眉,不明白暹罗有什么冤屈可以哭喊的。 乌蓝说出了哭喊的理由:“八百大甸凶猛侵犯我国,实在是可恶之至啊。我们鉴于八百大甸效忠大明,不敢出兵,现屡屡撤退,还请天朝皇上给我们一个交代。” 朱允炆皱眉看向铁铉,沐晟出兵的事不是已经敲定了,圣旨都传出去了,为何没给人家使臣说?铁铉无奈地摊开手,表示自己不知道,他们没问,所以没说…… 得,这个事好解决,等你们使臣回去之后,估计八百大甸里的八百媳妇已经成了大明的了。 乌蓝使臣听闻,顿时喜笑颜开。 瓦剌使臣也忽止没等乌蓝回到位置上,就先跑了出来:“圣明的天子,一定要为我们瓦剌主持公道啊。” 朱允炆嘴角有些抖动,藩属国让大明主持公道可以理解,你们瓦剌啥时候是大明的藩属了,马哈木嘴上请封,不过是蛰伏的手段罢了,大明想给你们公道公道,马哈木让吗? “还请使臣细说。” 朱允炆微抬手。 也忽止连忙控诉:“自我部臣服大明以来,屡屡为哈什哈所部、鞑靼本部不断袭扰,部落无法静养,牧民损伤无数,我部严重缺盐铁与武器,多次告求大明边将,所求支援,可无奈无人响应,瓦剌部只好一再迁徙,再这样下去,瓦剌将不复存在!” 朱允炆可没有相信也忽止的话,马哈木等人主导的瓦剌部落确实遭遇了哈什哈、鬼力赤等人的攻击,但瓦剌可没什么损失,损失更大的反而是哈什哈与鬼力赤。 不过瓦剌缺乏盐铁这倒是真的,向大明边将求援、没人搭理也是真的。大明边将谁会管瓦剌的死活,真要是马哈木死了,估计还敲锣打鼓庆贺一番…… 也忽止夸大了瓦剌的危机,只为了所求更多的援助。 朱允炆看向铁铉,道:“兵部怎么看?” 铁铉自然明白朱允炆的意思,对也忽止说:“使臣可莫要夸大其词,瓦剌所部如何,陕西行都司是来过奏报的。大明可以理解顺宁王(马哈木)所要援助的心情,可问题是,道路不通啊。鞑靼盘踞在河套、甘肃一带,我朝商人即便是想要去瓦剌,也做不到啊。” “大明答应瓦剌的互市,这一年可是月月开的,但你们没派人来交易,能怪大明吗?不能吧。所以说,这都是鞑靼的错,是鞑靼阻碍了道路,是鞑靼让你们没办法来互市。使臣回去之后可以告诉顺宁王,大明愿与他合击鞑靼,打开互市通道。” 也忽止无语,真要那么容易,瓦剌早就打了。现在这情况,谁敢轻易打仗啊,鬼知道宋晟会不会突然背后来一刀。 朱允炆对瓦剌使臣说:“互市的前提是商人能顺利出关,鞑靼势大,瓦剌也有责任。你可以告诉瓦剌三王,不久之后,大明将派遣大军进驻肃州等地,若瓦剌愿与大明联手赶走鞑靼,可以与前线统帅燕王商议。” “燕王?” 也忽止脸色一白。 燕王朱棣的名声在瓦剌、鞑靼还是很响亮的,这个明太祖的第四个儿子,颇是善战,在乔巴山的时候,面对鞑靼与瓦剌精锐竟然还敢使用破绽百出的添油战术,可谓是懂兵法又胆子奇大的人。 他去西北当统帅,这对瓦剌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啊,当然,对于鞑靼更是个威胁。 “外臣领命。” 也忽止没有继续控诉,朱允炆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共同打击鞑靼是唯一的选项,否则,什么互市,什么贸易,想都别想。 鬼力赤、阿鲁台,得,反正这些人也该死,马哈木想收拾他们已经很久了,只不过因为哈什哈还活着,腾不出手来对付鞑靼。 趁着朱棣去西北,或许真的能给鞑靼一次重创,让其远离西部,回到中部与东部草原。 “天朝皇帝!” 等待得有些不耐烦的朝-鲜使臣终于站了出来,郑津、李贵龄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在众多使臣惊愕的目光中猛地重重叩头,一次,两次,三次! 郑津、李贵龄抬起带血的额头,齐声喊道:“天朝皇帝若要杀我等,就在这里动手吧!万望天朝皇帝高抬贵手,放朝-鲜无数百姓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8506.html 第八百章 大明无和亲(三更补) 群臣错愕,使臣惊讶,就连朱允炆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郑津、李贵龄两个人的话,似乎是在说大明要灭了朝-鲜,可朱允炆没这样的盘算,也没这个计划。 “这是何意?” 朱允炆不解地问道。 李贵龄出身将门,性情耿直,不懂得弯弯绕绕,大声喊道:“天朝若无灭朝-鲜之野心,缘何联合胡里改部设置建州卫,并派驻大军,多次派遣使臣拉拢建州附近女真部落,不是在筹谋朝-鲜,缘何将手伸向两国边境之地,就不怕挑起边衅吗?” 朱允炆被李贵龄的话气笑了,铁铉更是一拍桌案,厉声喊道:“使臣如此无礼,难道不是挑衅天朝君主威严吗?若两国因此交恶,你便是罪魁祸首!” 梅殷起身怒斥:“朝-鲜乃是大明藩属国,使臣竟敢大殿狂啸,皇上,依臣看,当给其一个教训,让他们知晓天朝威严不可触犯!” 安装最新版。】 君辱臣死,使臣敢如此对朱允炆,那就是不把大明君臣放在眼里,拖出去斩了喂狗也是正常-程序。 郑津多少还认识两个字,知道李贵龄太过直接,触怒了大明,必然是办不成事的,连忙说:“我们只是想求个安稳,求一个保证。大明有句话说得好,唇亡齿寒,建州女真在哪里,建州卫在哪里,相信大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大明将军队直接摆放在朝-鲜家门口,我们不免担忧与发问,明朝到底想要什么?” 铁铉、梅殷等人还想要说话,朱允炆却摆了摆手,起身走向郑津、李贵龄,道:“朕告诉你们,建州女真诸部落,在鸭绿江以北,大明与朝-鲜之间的国界线,以鸭绿江为准。在大明领土上,招抚大明的臣民,派驻大明的军士,有什么问题吗?” 郑津、李贵龄吃了一惊,没想到朱允炆竟然是如此的强势! 铁铉、梅殷、解缙等人听着就解气,没错啊,那里是大明的土地,大明想干嘛就干嘛,啥时候轮到你们朝-鲜说三道四了? 朱允炆继续说道:“胡里改部臣服大明,朕给自己的百姓衣物、食物有错吗?胡里改部面临着野人女真的威胁,朕派军队守护他们的家园,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有错吗?怎么,大明做事,需要朝-鲜来教吗?李芳远已经有这个胆量了吗?” 几句话下来,郑津、李贵龄已是大汗淋漓,低着头不敢言语。 朱允炆的气势与话语实在是太重了,别说朝-鲜使臣,就是其他使臣也感觉到了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帝王的愤怒啊,就这气势,自家的那位就不能比。 朱允炆停下脚步,看着有些颤抖的朝-鲜使臣,语气一变,转为温和,说:“朝-鲜乃是大明永不征讨之国,此乃太祖祖制。朕也愿与朝-鲜睦邻友好,共修太平之福,只要朝-鲜不负大明,大明定不会负朝-鲜。朕派使臣深入辽东,招抚女真各部落,可不是为了图谋朝-鲜领土,而是为了确保辽东安稳大局。” “你们也知道建州女真在哪里,也清楚他们一旦乱起来朝-鲜也会受伤,朕这样做,也是为了明、朝两国百姓,为了这社稷稳泰,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疑惑吗?” 郑津、李贵龄哆嗦地低下头,低声喊道:“没有。” 朱允炆甩袖走了回去,大声喊道;“使臣不懂这些道理,那李芳远坐在王位之上,竟然也不懂这浅显的道理吗?” 郑津、李贵龄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朱允炆。 这句话的潜台词两个人可都听懂了,那意思就是,李芳远坐在王位上,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是不是不想坐那个位置了? 换句话,李芳远再不识时务,就让朝-鲜换个人当国王吧。 这可就有点危险了。 郑津、李贵龄对视了一眼,李贵龄连忙叩头,喊道:“臣是粗人,此事与国王无关,是我听闻建州卫消息之后说胡话,还请天朝皇帝恕罪。” 郑津也连忙告饶:“我们有错,错误理解了明朝皇帝的良苦用心。” 不低头不行啊,万一朱允炆将怒火发在李芳远身上,这两个使臣回去之后,还不得先李芳远一步…… 为了李芳远的位置,为了自家上下老小,为了两国太平,不低头也得低头。 朱允炆看着告饶的两人,摆了摆手,道:“告诉你们的国王,大明是朝-鲜的朋友,不是敌人,大明在境内想做什么,招抚谁,将军队派驻在哪里,是大明自己的事,也不容许任何外人插手。” 李贵龄很想说,猛哥帖木儿的事就不是明朝自己的事,他人是朝-鲜的万户,朝-鲜的官员啊,你们明目张胆招揽朝-鲜官员,怎么说不关朝-鲜的事? 可李贵龄不敢说,因为猛哥帖木儿所在的地盘,还真的就是在鸭绿江以北,那里确实是大明的地盘,这一点李成桂都是点头认可的,何况是李元芳。 如果朱允炆说一句,为何朝-鲜的官在大明的领土上,说朝-鲜入侵了大明,这事还咋解决…… 事情已经不好收场了,再火上浇油,恐怕真的会引起两国战事,这绝对不是李芳远希望看到的,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不说了,认错,咱想回家了。 朱允炆抬了抬手,让两人退下,然后看向其他使臣:“说吧,可还有使臣有事要商议。” 占城使臣孙子布走了出来,道:“尊贵的天朝皇帝,我等率使臣前来,是奉占巴的赖国王之命,乞求与大明和亲,希望能让王孙与大明美丽的公主成婚,联姻以成一家之人,还请皇上恩准。” “和亲?” 朱允炆愣了下,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有些恼怒,这占城使臣不老实啊,年前一句风声都没透漏出来过,现在突然说要和亲,实在是让礼部措手不及。 朱允炆可以理解占城国王-占巴的赖的心情,占城此时夹在暹罗与大明之间,北面是大明的交趾,有大军驻守不说,还有水师一个分部,西面是暹罗,自己就那么一点点地盘,还挨着大海,根本就不好混,万一韩观哪天抽了风带人杀过去,估计死都不知道因为啥。 而且去年时,明军以三百侦察兵覆灭三千安南流寇的消息威慑南洋诸国,这件事对占城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三百人就能干翻三千人,那韩观几万人,还不把占城给一脚踢没了? 和亲,是缓解占巴的赖生死担忧的一个良方,只要与大明和亲,成为一家人,那占城就是安全的。 朱允炆看着孙子布,笑着说:“朕给大明的女儿算过命数,她们中无一人有和亲的命。” 孙子布一时语噎,看着朱允炆,很想问问啥时候算的。 耶嘉僧远想说话,朱允炆抬手打断:“明无和亲一说,朕知晓占城国王的担忧,但你们也可以放心,南洋诸国使臣都可以放心,大明遵守《共和贸易书》中的条款,绝不会无故开启战端,更不会让南洋诸国混乱,这与大明贸易利益不符,与诸国利益不符。” 孙子布无奈,朱允炆亲口否决了和亲,还直接堵死了和亲的可能,不过还好,朱允炆亲口承诺遵循《共和贸易书》,这也算是一个收获。 “一年来,海洋贸易收获颇丰,货物转运,互通有无,可谓是城惠诸国。朕希望看到南洋太平,看到诸国和睦,愿与诸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朱允炆的表态,赢得了南洋诸国使臣的掌声,他们都畏惧大明这个庞然大物。 使臣们放松了,他们认识到了大明并没有走称霸之路,也没有无节制地战争与扩张,大明遵守了《共和贸易书》,守护了和平。 对于使臣而言,这些收获,就是最宝贵的,远比什么赏赐更为宝贵。 宴会结束,杨士奇如何安排人员,夏元吉如何沟通贸易,这些事都不需要朱允炆亲自过问,朱允炆也没有心思放在使臣身上。 翌日朝会。 朱允炆公开了大明准备西征的消息,这个消息对于朝臣而言,已不是什么秘密,京军那么大动静,朱棣频繁调动与约谈武将,是个有耳目的官员都知道大明正在发生着什么事。 朝臣反对西征的声音被朱允炆直接忽视了,以强硬的手段,对户部、工部、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下达了西征的命令。 官员反对虽有,但户部尚书夏元吉,工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铁铉,五军都督府府事徐辉祖与暂代府事梅殷,都是主战派,包括内阁大臣解缙,礼部尚书杨士奇等等,也是主战派,反对声在六部都掀不起风浪来。 帖木儿东征,大明不可能不出兵,如此强敌,如此猛兽,不西征怎么可能? 既然要打,那就打吧。 大明人不怕战争,安南之战,灭国之功,大明都做到了,去西域再多打几次仗,顺便收回整个西域,也不是不可以做的事。 一旦做到,对于这个时代,对于建文满朝,都将是无上的光荣,远迈汉唐的盛世,也将就此宣布来临! ps: 感谢c4d的个人练习生(孤)兄弟特意跑过来打赏支持惊雪,感动,谢谢支持。 欠下v臭不要脸v读者兄弟的章节,终于补上了,感谢一路以来的支持。后面惊雪会继续努力,下个月尽量多更新回报大家。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498507.html 第八百零一章 跨越十年的友谊 朝廷要西征? 鸿胪寺序班王全臻确定消息之后,冲出了衙署,一路奔跑,穿过中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没有停歇,一口气跑到了金川门外,整个人弯着腰,双手放在腿上,剧烈地喘息着。 走过京师最大的粮仓,穿过一片民居,又走了两里路,此时,炊烟从一处处人家升起,夕阳的红光温柔地留恋着这一片大地。 王全臻走到一处人家门外,止住了脚步。 半人高的篱笆是枯杨木扎成的,庭院收拾的很是平整,北面是两间连在一起的茅草屋,西面是一颗光秃秃的柳树,南面开出了四五步的菜圃,东面堆着劈柴。 一个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裙,手中拿着几片白菜叶子,刚想打水清洗下,抬头便看到了门外的人,看看其头戴官帽,身着蓝色官服,也不走,就站在门口,不由开口问道:“官家可是有事?” 王全臻眼睛一热,看着中年妇女,道:“你是,傅家陈氏,陈大嫂吧?” 傅氏微微点了点头。 王全臻喉咙动了动,更咽了下,对傅氏说:“大嫂,还请仔细看看,我是王全臻啊,十年前的春天,我拜访傅兄,大嫂招待于我,临走时,还塞给了我六个鸡蛋!” 傅氏看着伸出手比划的王全臻,记忆终于翻过厚重而苍凉的岁月,回到了十年前的春天,记起了眼前的人。 “你是傅安的同僚,王全臻?” 傅氏走上前,心头满是感触。 王全臻重重点头,看着头发已有些间白的妇人,道:“大嫂,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傅氏打开门,请王全臻进来,说:“什么消息不消息的,先放一放,等我做了饭,好好招待招待你。多少年了,难得见到故人。” 王全臻听了这话,不由更是难过,强忍着说:“我找过你们好多年,可惜都没有消息……” 傅氏呵呵笑了笑,王全臻找过应该是真的,绝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有消息也没用。 自从夫君傅安带使臣出使西域再无音讯之后,朝廷就把傅家遗忘了,后来连微薄的俸禄也停发了,孤儿寡母,想住南京城里都困难,一开始还有傅家族人与娘家人接济,总还活得下去,可一年,两年,三年,没人愿意总接济下去。 无奈之下,自己只好带着儿子不断搬家,从城里到城外,从城外到城郊,最后到这里。 孟母三迁,择邻而居,自己三迁纯碎就是为了省点钱活下去啊。 傅氏笑着招待王全臻,一个十年前的故人,竟能在十年之后找上门来,看得出来,他很用心,很是重感情的。 王全臻看着简陋的庭院与茅草屋,不由地抬了抬袖子:“大嫂,冬日可怎么熬过来的?” 傅氏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劈柴:“城里人都用了煤炭,可咱外面没那么讲究,有点劈柴烧烧火总还是过得去,只不过冬天可真冷啊,这几天回暖,我这脚可算是倒了霉。” 冻脚的滋味王全臻是知道的,痒到恨不得自己拿刀子砍了脚指头。 “你且坐着,我去做饭,过会傅霖可就要回来了,他现在在码头出苦力,当年你还让他好好读书,哎,这小子不是那块料啊。” 傅氏说着,便要转身。 王全臻知道傅霖,那是傅安唯一的儿子,小的时候可是聪明,不到八岁,就已经通读了四书,谈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 只可惜,傅安一去再不无音讯,朝廷的冷漠与遗忘,怕是彻底伤透了曾经的少年,放弃了仕途吧。 “我有话要说!” 王全臻喊住了傅氏,极是认真。 傅氏转过身,见王全臻一脸严肃,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解开了围裙,用手整理了下头发,方开口道:“好,你说吧。” 王全臻嘴角哆嗦了下,张嘴几次,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沉默了会,才双眼含泪说:“我王全臻与傅安虽是同僚,但也是挚友,我尊他为兄长,敬其为人,引为知己。傅兄远去西域出使,九年不曾有任何消息。今日我来,是想要找大嫂讨要一件信物,我想亲自去西域,找寻傅兄踪迹。” 傅氏眼眶微红,十年过去了,多少物是人非,他还记得傅安,甚至愿意冒险去西域找寻一个很可能死在荒漠里的人! 王全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傅安找回来,哪怕他死了,也一定要将他的尸骨带回来! 当年的六个鸡蛋,是傅家全部的鸡蛋。 他们倾尽全力帮助过自己,给予过自己,而自己却踌躇了十年,犹豫了十年! 不能再等了,自己只需要一枚信物,带着这个寄托,这个念头,一头扎入茫茫大漠,前往遥远至极的西域,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 “你是说,我父亲可能还活着?” 王全臻身后传来了声音,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健壮的年轻人站在身后,个子比自己还高一些,虽然穿着冬天的衣服,但从其那宽大而厚实的手掌可以看出,他是出苦力,有把气力的人。 “你是傅霖?” 王全臻有些恍惚,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可惜了,他没有踏入仕途。 “王叔,我记得你,叙旧的话先不说,你刚刚说要去西域?我父亲还活着吗?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傅霖连忙问。 王全臻见傅氏也看着,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确实没有傅兄的消息。” 傅霖与傅氏有些失落。 王全臻看着低头的两人,又说道:“不过朝廷已经收到情报,帖木儿东征在即,皇上已经下旨,命令燕王调配京军十万,前往西域,迎战帖木儿。你们也知道,当初傅兄奉旨出使的地方,就是帖木儿的国家。我打算求个旨意,跟着大军一起去西域,等大明俘虏了帖木儿的军士,就打听打听傅兄的下落。” “若是一直没有消息,等帖木儿被打败之后,我可以去一趟帖木儿的国家,沿途询问,直至找到傅兄的消息。此行漫漫,所以我想请大嫂托我一信物,助我西行。”傅氏看着行礼的王全臻,连忙上前扶正,感叹道:“傅安有你这样的朋友,不枉此生。只不过西域危险重重,眼下又有战事,我可不敢让你冒险,傅安如何,且听天命吧。” 王全臻摇头,坚定地说:“大嫂,我已下定决心,若不去,此生必抱憾而终。” 傅氏见王全臻如此,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傅霖,傅霖思索了下,对王全臻说:“王叔,你想要信物,还真有一件。” 王全臻请求给予。 傅霖严肃地说:“这个信物,就是我,你带我去西域,我要去把爹找回来。” 王全臻惊讶地看着傅霖,连连摇头:“不可,绝对不可。西域之行,我尤没把握,更不能带你冒险。若出点意外,我死也没办法给傅兄交代。” 傅霖没有回答王全臻,而是看向傅氏:“母亲,你也想父亲了吧?朝廷既然要出兵去西域,那我们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愿找皇上,呈上奏疏,准我西行,万望母亲放行。” 傅氏哀叹一声,走入了屋子里面,不久后拿出了一个行囊,丢在门口,道:“你以为自己偷偷收拾包裹,当娘的会不知道?若不是你王叔来了,你是不是就偷偷跟着去西域了?” 傅霖郁闷,如此隐秘的小动作,竟也被发现了。 “你早就知道朝廷要出征的消息了?” 王全臻惊讶地看着傅霖。 傅霖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西北需要很多的粮食,西北一直要粮食,这和打安南之前很像,不过那次是西南一直要粮食。几天前,我听一些京军说起,西北可能要打仗了,这才动了心思。” 王全臻释然。 事实上,许多朝臣得到朝廷要出征的消息,确实晚于五军都督府、兵部与军士。 “母亲,让我去吧。” 傅霖看着傅氏,深深请求。 傅氏指了指门口的包裹,说:“你长大了,随你爹,性子执拗的很,即便今日拦你,他日你也会偷偷走,没一个省心的。但你们想去,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傅霖连忙问。 傅氏抓起傅霖的手,严肃地说:“光明正大的去,堂堂正正的去!” 傅霖疑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全臻点了点头,明白了傅氏的意思,对傅霖道:“你还会写字吧,写一封文书吧,我会托人转交给皇上。一旦皇上看到,定会召见于你。到时,你以朝廷使臣的名义出发,会安全许多。” 傅霖脸色有些难看,拒绝着:“我可不想当朝廷的官,他们将我父亲遗忘,现在还想让我为他们效力?休想!” 傅氏拍了下傅霖的手面,严厉地说:“孩子,你是大明的子民。你父亲是奉旨出使的使臣,这是光荣。即便是吃了苦,遭了难,丢了命,那他也是光荣的。你想要找父亲,身上却没个一官半职,茫茫沙海里,没人照料,能不能活着到嘉峪关都是个问题啊,听话,给建文皇帝写封奏疏吧,有王叔帮你,定没问题。”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509926.html 第八百零二章 军略分歧 监察御史周志新看着行人司好友张博送来的文书,惊疑不定,问:“这当真是傅安之子所写文书?” 张博凝重地保证:“绝无差错。” 周志新正色道:“如此忠臣竟被朝廷遗忘,这是我们作臣子的耻辱啊!你可以转告王全臻,转告傅霖,这封文书,我一定帮他们送到皇上的桌案上!” “如此,多谢周兄。” 张博作揖。 周志新连夜拟好奏疏,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两份文书,求见朱允炆。 搁在平日,朱允炆不上朝时,御史奏事多是递奏折,直接跑到文华门外,非要见朱允炆的并不多。毕竟皇上日理万机,审阅奏折已经够累了,没事少直接面圣,耽误时间。 朱允炆正在与朱棣、徐辉祖、何福、铁铉等商议西北军略,内侍来报:“御史周志新求见,挡了几次,也不走人,说有紧要之事。” 紧要之事? 朱允炆眯起双眼,透着不快。眼下大明最紧要的事,莫要过西北战事,御史奏报,你按程序交奏折便是,何必跑一趟过来? “皇上,不妨暂且休息片刻。” 徐辉祖见朱允炆有些疲倦,军略也商议多时,便提议道。 朱允炆想了想,安排朱棣、徐辉祖等人至偏殿休息,让内侍传周志新入殿。 周志新大踏步入殿行礼。 朱允炆看着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的周志新,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此人是洪武后期进入国子监的,后被杨士奇挖掘,称其为“铁面无私”,在国子监进修几年后,被朱允炆调入都察院,担任御史。 周志新不愧是铁面之人,他第一个弹劾对象就是解缙,说解缙家族在江西建豪宅,修大船,有藩王之气,吓得解缙连忙请罪,甚至连致仕文书都写好了,好在安全局回报,豪宅是真有,大船也是真有,但都不是解家的,是当地富绅的,只不过邀请了解家人做客。 虽说做客时间长了点,直接住了三年,但房屋所有权还真不是解姓的。朱允炆没有让安全局深挖,却也给了解缙一个警告,罚俸了两个月,这件事才结束。 刚当御史就敢拿当朝内阁大臣开刀,还是弹劾朱允炆最得力的大臣,周志新瞬间就出了名,之后此人再接再厉,接着将弹劾对象对准了曹国公李景隆,弹劾李景隆违背朝廷旨意,在冬日大量超标购置煤炭。 李景隆都快要把周志新全家十八代都骂一遍了,自己都低调到鬼都不理的地步了,还摁着自己弹劾?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别看李景隆失去了权势,但人脉还是有些,找了几个官员查周志新的问题,准备往死里弹劾,可惜还没找到问题,周志新弹劾李增枝强抢民女,伤天害理,还干预应天府判案。 这事就弄大了,应天府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事情折腾了两个月,结果应天府官员撤了五个,李增枝被免掉一切职务,俸禄也被停发了,李景隆被训斥一顿,勒令抄写《春秋》二十遍。 周志新生猛的很,从不通融,没有情面可讲,认准了就干,干倒一个换个人接着开干,可谓是御史中的厉害人物。 但得罪的人多了,就连都察院的同僚也看不下去了,找了个由头,安排周志新去了江浙一带巡视,最近才回京师。 所以朱允炆一见到此人,就在想他又是要弹劾大人物了。 周志新不苟言笑,板着脸说:“臣今日入殿,不是为了弹劾大臣,而是给皇上进言。” “哦?” 朱允炆有些意外,这家伙是找不到人收拾,直接对准自己了啊,开口道:“进言?你是反对迁都,还是反对西征啊?” 周志新摇了摇头:“迁都利天下,臣不反对。帖木儿既然已决意东征,我大明西征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臣亦不反对。” 朱允炆疑惑地问:“那你进言,是为何?” 周志新肃然道:“臣进言,大明有忠臣,奉旨远至西域,可被西域帖木儿扣留,至今已有九年未归,生死不知,杳无音信,朝廷不仅停发其俸禄,致使其家眷劳苦无依,还遗忘此等忠臣长达九年之久!我大明有苏武傅安,可没有大汉之鸿雁,岂不是可耻?” 鸿雁传书的典故朱允炆还是知道的,苏武因此而得以归回汉朝。 “傅安?” 朱允炆回忆着,逐渐想了起来。此人在明代外交史上很有名气,一个堪与苏武相提并论的人物。 也不怪朱允炆忘记,傅安又不是朱允炆派出去的,是他爷爷派出去的,而且还是洪武二十八年的事,朱允炆还没管事,之后筹谋国内、北面与南面,等注意到西域的时候,就将目光对准了帖木儿与整个西域版图,傅安什么的,哪里会想得起来。 周志新递上了两份文书,一份文书是周志新自己写的,控诉朝廷不办人事,人家生死还不知道,就把俸禄给人停了,捎带着还弹劾了杨士奇一把,虽说杨士奇不该对此事负责,但谁让他待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使臣的事,那就是礼部的事。 另一份文书是傅安的儿子傅霖所写,傅霖并没有埋怨朝廷的遗忘,也没有要求朱允炆补足九年来的家父俸禄,言辞切切,只提出了一个请求: 随军至西域,打探与找寻傅安踪迹。 朱允炆有些惭愧,朝廷在这件事上处理的确实不对。如果说确定傅安死了,朝廷也应该下发抚恤金,好歹是公务殉职,如果傅安还活着被扣押了,那他还是大明的使臣,该有的俸禄不应该停。 “让户部查查,为何会如此!” 朱允炆阴沉着下令。 内侍接过文书,战战兢兢走了出去。 周志新松了一口气,看朱允炆的态度,是明白朝廷做得不对的,不过事情过去九年了,官员都换了好几茬,想要找出当年的原因,怕是不容易。朱允炆指了指傅霖的文书,对周志新说:“傅安是大明的使臣,无论生死,都是大明的人,他的家人不应该受到委屈对待,既然你代呈了这文书,想必能见到他人吧,代朕去请傅氏、傅霖来一趟吧,朕要亲自接见。” 周志新连忙谢恩,领旨退下。 朱允炆放下文书,叹息一声。 历史上的傅安可是回到了大明的,只不过历史上帖木儿没有提前东征,可现在因为亦力把里在大明的拱火与支持下,屡屡进犯帖木儿帝国,导致帖木儿提前东征,战争之下,傅安还有机会活着回来吗? 朱棣与帖木儿的战争,是东亚霸主与中亚霸主之间的正面对决,是关系一个帝国兴衰荣辱,一个帝国宏图伟业,永载史册的事件,同时也是历史时空中原本不存在的一次交锋! 这一次交锋一旦打响,恐怕是自己改变历史轨迹最大的一次吧,会带来什么后果,什么影响,朱允炆并没有把握,会有多少人死去,朱允炆也无法预料。 一切都将失去了测度与预判,剩下的,只能依靠自己的谨慎、目光与知识,依靠大明群臣的智慧,依靠将士、百姓、百官去书写。 朱棣、徐辉祖、铁铉等人再次走了出来,商议着作战方略。 何福指着西域的舆图,手指点在了瓜州的方向,道:“安西一带,瓜州、沙洲,阿丹城等,已事实上处在我军控制之下,臣以为,在帖木儿东征的同时,燕王应进驻敦煌,在敦煌至哈密一带的沙漠戈壁滩上,寻找机会与帖木儿的大军决一胜负。” 徐辉祖赞同何福的见解,道:“哈密当敦煌、安西等地,是八百多里的戈壁与沙漠,道路难以行进,帖木儿的大军在这里很难施展开来,漫长的沙漠行军,也会削弱其骑兵战力。若能在此处寻找机会决战,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铁铉看着舆图,皱眉看了看何福,问:“帖木儿东征,定会做了万全准备,他一旦抵达哈密,必会以哈密为休整之地,恢复战力之后再寻机作战。若我们放弃哈密,哈密必会血流成河,如此惨剧之下,他日我朝如何收回哈密,如何治理哈密?臣以为,哈密不容有失,决战战场,至少应该在哈密。” 何福反对铁铉:“铁尚书只在意哈密,可曾想过大明很难将战线直接选在哈密?若在哈密与帖木儿大军决战,那就意味着燕王需带十几万主力,深入沙漠戈壁,走过八百余里,疲乏我师,怎利决战?” 铁铉据理力争:“既然大明想要西域,那哈密百姓也是大明百姓,何况哈密的脱脱还是大明的忠顺王。一旦放弃,任由他们面对帖木儿屠刀,我大明必失民心啊。” 朱棣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铁铉与何福,盯着舆图说:“你们所说的,只是帖木儿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之一,另外一条路线呢,你们有没有想到?” ps: 这两天可能要两章下,周末事情多,体谅下……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509927.html 第八百零三章 预设战场 提前预设决战战场,是大明军略的重中之重,也是最难确定的问题。 战争是充满变数的,提前预设未必能用得上,你说在哪里哪里等着敌人,伏击敌人,敌人未必会来。但这个问题又极为关键,必须提前考虑与布置。 预设战场并非多数情况下并非是某个点,而是一个区域,正如何福所言,他想在八百里瀚海戈壁中决战,而铁铉的观点,则是在哈密城周围数百里内寻机决战。 朱棣清楚,大明军队的主力是步兵,仅仅依靠手中有限的骑兵,想要击败帖木儿的精骑与重骑兵是一件极难的事,甚至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必须精准预判帖木儿的行军路线,提前预设一个决战战场,带着步兵主力在那里等待帖木儿的到来。若判断失误,帖木儿换了行军路线,那所有的准备都是徒劳!到时,朱棣再临时调整作战部署,安排步兵追赶、堵截帖木儿的骑兵,那将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事,唯一的结果就是白白葬送大明军士! 朱允炆看着舆图,很清楚朱棣的担忧。 帖木儿虽然是个跛脚的人,但他还是有脚的,也知道走向大明的路并非只有一条,而是有两条。可问题是,大明只能选择一条路与帖木儿决战。 兵力有限,又是面对帖木儿倾国之力,朱棣不可能将手中的兵力过多的分散出去,否则,任一路都将在面对帖木儿时陷入困境。 唯一的办法,就是确定帖木儿的路线,提前带主力进入其必经之路,继而发起决战。 但帖木儿的行军路线是高度机密,大明想要提前窥探是不可能的事,等到有条件侦察的时候,突然发现帖木儿走的是另一条路,那大明将会满盘皆输。 这是一个极关键的战略问题,事关大明西征的成败,事关西域大局,甚至事关大明安危! 朱棣用手指着西域图,严肃地说:“帖木儿想要东征,不太可能会直接与北元瓦剌、鞑靼本部发生冲突,他前进的路线,只能是进军亦力把里,这一点应是没有疑问。” 何福、铁铉与徐辉祖等人连连点头。 虽说现在瓦剌与鞑靼衰落,但作为游牧民族,其本身精于骑兵作战,上马就能打仗。帖木儿若直接与这些人起冲突,消灭了瓦剌和鞑靼还好,若消灭不了,等待他的怕是无休止的袭扰,后勤将无法保障,军队每前进几十里,都将备受掣肘。 在打大明的同时,直接与北元两大部落群起冲突,这是不理智的,也绝非是帖木儿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只能走亦力把里,打败沙米查干之后,进军到别失八里或吐鲁番等地,窥探哈密,然后决定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朱棣继续说:“帖木儿打败沙米查干,击溃亦力把里的主力,这也是可以预期的事。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帖木儿在占据亦力把里之后,走哪一条路进攻我朝。第一条路,占据哈密,转而南下,攻打敦煌、瓜州等地,打破嘉峪关,从而沿着河西走廊,长驱直入,至兰州,危险西安。” “第二条路,不选择南下进攻嘉峪关,而是选择通过哈密以北,直接东进,挺近至居延海、亦集乃,从而抵达河套地区,直接威胁大同,从大同打开关城,直接威胁北平与北直隶。” 朱允炆看着这两条路线,陷入了沉思。 帖木儿想要东征,最合适的路线只有这两条,没有其他选择了,南下打嘉峪关,东进打大同,帖木儿到底会如何选择? 何福指了指居延海与河套等地,说:“我以为帖木儿应该会南下,而不是东进。至于原因也很简单,自哈密以北至居延海,至河套这一带,目前属于鞑靼本部的势力范围。鞑靼与帖木儿的关系并不和睦,帖木儿率大军走这一条路,很可能会与鞑靼起了冲突。” 徐辉祖、朱棣等人点头,确实存在着这种可能。 要知道鞑靼最初并不想扶持什么鬼力赤当大汗,第一人选是本雅失里,可本雅失里现在被帖木儿握在手心里,鞑靼多次派遣人员,历经生死穿越瓦剌的控制区,就是想要迎回本雅失里,可都被帖木儿给拒绝了。 无奈之下,鞑靼的阿鲁台等人这才选择了备胎鬼力赤,鬼力赤成为大汗,对于鞑靼部落来说,挺好,可对于整个蒙古部落来说,不咋滴。 鞑靼认可鬼力赤为大汗,瓦剌不认可。 瓦剌说:鬼力赤算个鸟,他是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凭啥他当大汗? 鬼力赤在血统、地位、威望上,远远不如本雅失里,这也就让阿鲁台等人想用大汗来招抚瓦剌部落的图谋落了空,鞑靼恨帖木儿恨得牙痒痒,关系好才怪。 再说了,鞑靼这才搬家到河套、甘肃北面一带,草都没吃几口,帖木儿带兵来了就马上搬家,面子还要不要了? 帖木儿虽然干着拆迁的活,可只打算强拆,不打算给补偿啊,鞑靼虽然不是钉子户,但一声不吭,直接让出道路,被会沦为草原的笑柄。 朱棣思索一番,说:“帖木儿若真的东进,鞑靼也未必敢正面交锋吧?最大的可能是装腔作势,然后撤离。” 何福、徐辉祖等人并没有反驳。 朱棣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现在的鞑靼就像是个色厉内荏的壮汉,对付一个哈密,连下毒的阴招都使出来了,面对亦力把里国王沙米查干,气势汹汹迎战,结果连情报都没做好,差点被人包了饺子。真要直接面对帖木儿这个庞然大物,恐怕也只能叫唤两声,然后撤走。 朱允炆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历史上的帖木儿在东征途中就挂了,他们的行军最远抵达了哈密附近的别失八里,在帖木儿死后,他的儿孙便没有了进一步的军事行动,而是撤了回去,这就导致朱允炆也不清楚帖木儿到底会向东还是向南。如此关键的军事问题,不可能想当然的拍脑袋决定,只能交给朱棣等人,凭借着他们的智慧来解决。 “我们需要帮帖木儿选择一条路。” 朱允炆开口道。 朱棣、徐辉祖等人看向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 虽说帖木儿的军事计划无人知晓,但帮他选择一条进军路线还是有可能的,只要确保帖木儿不走另一条路,那他只能选择剩下一条路。 朱棣将目光再次投向舆图,道:“臣倾向于在哈密至敦煌八百里内决战,所以需要安排一些人,阻止帖木儿东进。” 何福指向哈密:“可以安排一队人至哈密与亦力把里交界处,佯攻帖木儿的军队,迫使对方进攻哈密继而南下。” 铁铉皱眉:“那哈密百姓怎么办?” 朱允炆插了一句话:“哈密百姓全体南迁,不迁移,则后果自负。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哈密一地的百姓,而是战争的成败与整个西域。” 铁铉不敢再说什么,很显然,西域现在还不在大明的控制之下,大明的这位天子也没打算先给他们仁慈与保护,答应南迁还好,不答应,恐怕真的会血流成河。 徐辉祖看着舆图,道:“仅仅是佯攻,怕还是无法引诱帖木儿南下。我建议派遣一支军队进入阿尔泰山脉,用火药炸毁隘口,危急时候,还可放火烧山,截断帖木儿东进之路。” 放火烧山,这一招可谓是阴损,虽说烧的不是大明的山吧。 朱棣、铁铉都没有反对这一招。 朱允炆保持沉默。 帖木儿的主力是骑兵,骑兵不可能爬山坡越山岭,只能走山道,通过隘口进入山道,从山道之中穿行而过,用火药毁了隘口,在帖木儿没起重机、威力巨大的好药之前,几千斤的大石头,根本就不是能快速清理出来的,庞大的后勤压力,也会促使他改道南下。 至于烧掉阿尔泰山脉中的一片森林,其实并没什么,这座山脉海拔高,上面基本上都是常年积雪,还有一些冰川带,烧也烧不到哪里去。 帖木儿从亦力把里等地想要东去,只能走阿尔泰山脉,这条山脉绕是绕不过去的,除非他选择南下,去哈密,去敦煌,去嘉峪关。 朱允炆见朱棣等人已经商议好对策,便起身说道:“依朕来看,帖木儿率领大军而来,后勤补给必是长远,翻越阿尔泰山,然后穿过瀚海进入居延海,威胁大同的可能并不大。而且这一条路远比走哈密、嘉峪关一线更长,更辛苦。但还是需要采取必要的措施,确保他不选择这一条路。” 从后勤,作战压力,作战路径,长期战略来看,帖木儿最可能是先取西域,后图谋河西走廊。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后续后勤的稳定,一旦拿走河西走廊,帖木儿便拥有了水草丰美的祁连山草场,完全可以以此为据点,直接威胁兰州、西安,继而威胁大明腹地。 但帖木儿会不会剑走偏锋,出其不意,那也是很难说的,这个人是战争疯子,做出的决定未必符合正常人的想法。 战争没有侥幸,只能务求万全准备。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657621.html 第八百零四章 强敌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武英殿。 傅氏、傅霖入殿行礼,朱允炆从桌案后走了出来,上前搀起傅氏,带着几分自责说:“傅安奉旨出使,虽九年未归,然依旧是我朝使臣,吏部处置不当,致使你们受累,这都是朕之过。” 傅氏诚惶诚恐,连称不敢。 傅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帝王竟然亲口承认过错。历来不都讲究天子无错吗? 敬佩! 时隔多年,傅霖第一次感觉到朝廷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朱允炆是一个有人情味,也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君主。 朱允炆安排人赐座上茶,然后坐了回去,道:“傅霖是吧?” “草民在。” 傅霖连忙起身。 朱允炆抬手道:“且坐着吧,你托人转呈的奏疏,朕已看过。你想去西域寻找父亲,朕没意见,只是找寻傅安,绝不是你一人之事,而是大明全体军士,是我大明之国事。堂堂大明使臣,绝不应该被遗忘。若傅使臣遭难,忠魂骨也应葬我汉家冢,若他还活着,大明将不惜代价,将他迎回!” “草民谢皇上!” 傅霖激动不已。 傅氏也不由地垂泪,能听到如此之言,多年委屈终是一扫而去。 朱允炆可以肯定傅安此时还活着,却没有告诉傅氏与傅霖。 在朱允炆看来,将傅安的事做大,对于激励军心,打垮帖木儿是有好处的,他日进军西域,也可以以此为借口,追着帖木儿打过阿拉山口、伊犁河谷,迫使帖木儿交出傅安等当年出使之人,如果时机成熟,也不是不能准许朱棣去撒马尔罕逛逛,带点中亚特产回来。 这个过程中,傅安会不会被干掉,实在是很难说。与其现在给他们希望他日失望,还不如一开始不给。 朱允炆看着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傅霖,道:“大明仁孝治国,你有心寻父,朕不能不准。既如此,朕便任你为行人司行人,作西域副使,招抚哈密等西域百姓,察访傅安踪迹与消息。” 傅霖再次谢恩。 朱允炆设宴招待,给足了傅氏、傅霖重视,待两人似梦一样走出皇宫后,回头看着宫墙时,才发觉一切都是真的。 周志新、王全臻在宫门外等待着傅氏、傅霖,见两人走出,连忙上前问询,见皇上已是答应,欣慰不已。 “咳。” 一声咳嗦,惊扰了几人的笑谈。 王全臻、傅霖等人看着来人,一脸疑惑。周志新看清楚来人,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护在傅氏等人身前,道:“刘指挥史可有事?” 刘长阁冷冷地看了一眼周志新,对傅氏、傅霖说:“你们在城外的家已经没了,回不去了。” 傅氏、傅霖大吃一惊。 周志新更是大怒:“刘长阁,皇上器重傅氏,刚还在武英殿设宴款待,你竟敢毁其家园,若不弹劾你,我非臣!” 刘长阁将肩膀上的一个包裹取了下来,丢给傅霖,冷漠地看着周志新:“弹劾我?呵呵,够胆量。” “你别走!我这就拉你去见皇上!” 周志新想要追上去,一名护卫伸手拦住了周志新,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可恶!” 周志新咬牙切齿。 傅霖打开包裹,顿时愣住了,里面是一叠崭新的大明宝钞,看其字贯与颜色,都是一贯钞。里面还有一张房契,就在中城靠近金川门方向。 “这是……” 傅氏看了看,一脸茫然。 周志新看着这一幕,才恍然明白,刘长阁不是拆了傅氏的家,而是给他们搬家去了。 “谢皇上恩典。” 傅氏、傅霖明白过来,跪在宫门外磕了三个头,这才起来,周志新、王全臻陪伴左右,送其进入新宅,见一切布置妥当,还有一侍女,安心下来。 吏部官员忙碌了几日,也只找到了当年傅安、孙良等二百余人的档案,其他一千余人的档案,都已不见。毕竟是九年前,洪武朝的事,官员换来换去,资料有所遗失也很正常。 朱允炆一边下旨查找与抚慰这些出使人员的家眷,一边投身于西北军略之中。 就军事方面而言,朱允炆差朱元璋太多了,朱元璋有着天才的军事眼光,有着超绝的作战设想,可以自己编制完备的作战计划,什么三路出击,佯攻、辅攻与主攻,朱元璋是信手拈来,可朱允炆,做不到。 在地图上指指画画,给出军略很简单,但能不能执行,符不符合实际,就是另一回事了。一些人自以为是,拿着个地图就敢妄谈作战细节,东面迎谁,西面打谁,北面攻谁,南面咋滴,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不过是另一个赵括罢了。 朱允炆不想当赵括,只关注战略的结果,对于战术上的安排,都交给了将官。张辅打安南,朱允炆并没有干涉过张辅应该怎么打,先打哪里,后打哪里,如何追击,在哪里扎营。朱权、朱棣发动乔巴山奇袭,朱允炆只给了许可的命令,也没有干涉过他们的军事行动。 这一次也一样,朱允炆参与军略,只重战略,围绕着击溃帖木儿,谋取西域这个大战略来考虑问题,对于朱棣、徐辉祖等人如何商议作战,具体的作战安排,朱允炆只是发表意见,并不会给予干预。 军棋推演,在武英殿中每隔一日便会进行一次,在推演中,模拟可能存在的各种问题,在推演中,模拟作战部署,作战进程,后勤保障等,找出问题,随后安排京军实操演练,检验推演成效。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到了出征之日。 二月二,龙抬头。 利出兵。 朱允炆至教场,检阅京军。 解缙站在前面,高声宣读大明讨伐帖木儿帝国的战争檄文:“西有帖木儿,跛脚而好战,沙场征战三十余年,灭国数十,屠戮无数,残虐狂暴,人神共怒。前有大明使臣傅安奉太祖旨意率千余人出使,随行惨遭奴役,傅安至今生死不明!今帖木儿欲举刀东征,取我中华,杀我子民,奴我妻子,你们能答应否?” “不能!” 军士怒吼。 “朕能答应否?” “不能!” 声浪再起。 “大明能答应否?” “不能!” 声贯长空! 解缙嗓子有些热,朱允炆鼓动人心的本事还真不一般,继续读道:“堂堂大明,浩浩中华,朕养猛士,卫我疆土,护我山河!他帖木儿想成为大蒙、大元,那朕就与他算一算新仇旧恨。朕令,燕王朱棣为主帅,佩征西大将军印,魏国公徐辉祖佩征西副将军印,为右副将军,宋晟佩征西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何福、谭渊为左参将,瞿能、毛整为右参将……” “汉有卫青、霍去病开辟河西走廊,打通西域,今朕有猛将如云,智臣如星,有十万猛士,十万好男儿,岂不如远汉?!狼敌之兵欲吞我土,当迎头痛击!强敌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强敌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京军声传天地。 朱棣热血沸腾,脸有些烫热,没错,强敌犯我中华,虽远必诛!我大明军士,绝不输给任何敌人!想要吃掉大明,帖木儿,你老了,就不怕崩碎所有的牙齿?! “战!” “战!” “战!” 旌旗飘舞,士气如虹! 朱允炆骄傲地看着这些军士,走至高台前面,高声喊道:“前面是遥远的西北战场,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家族,国家!现在到了你们保家卫国的时刻,朕在这里,与你们的家人一起,盼着你们建功立业,等着你们凯旋归来!大明伟大的军士将领门,为这日月山河,为大明盛世,出征!” “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大明,马革裹尸!” 朱棣单膝下跪,昂首接令。 “出征!” 旗号打出,国旗、帅旗猎猎。 朱允炆看着十万京军缓缓离开京师,一路送到城外,看着无数夹道送行的百姓,紧紧握着拳头。 走了,走了! 他们将前往五千余里外的西域,将迎战这世上最强大的战争疯子。他们中有多少人离开了,再也无法回来,他们中有多少人要为国家付出生命! 历史会记住他们吗? 风沙漫漫,戈壁瀚海,吹过的无数沙尘,是不是生命的尘埃? 可,他们纵是尘埃,也是构成西域的主体。 历史或许会遗忘他们,但他们的子孙不应该忘记,自己不应该忘记,大明更不应该忘记! 解缙与返回京师的郁新站在朱允炆身后,安静地陪着,没有言语。 解缙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汉唐伟业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若真的能在大明,在自己为朝臣的时候实现,那将是何等的荣耀,他日史书说起这建文朝,少不得用“盛世”二字。 盛世之臣是谁? 解缙很希望得到这一份荣耀。 郁新也开始沉思,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反对朱允炆,到底是出于君权、臣权的制衡,维护文臣的利益,还是忠心于内心的判断? 自己似乎遗忘了初心,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不支持而反对。 朱允炆是对的,雪灾不是他的锅,他用不着下罪己诏。西域出征也不是他的锅,帖木儿要来,朱允炆只能派军出征迎敌。 人要有骨气,国家更需要有骨气,缺钙,硬不起来,不行。 ps: 10月结束,11月开启。 月初,手里有票的还请支持下《大明》,支持下惊雪。 11月更新安排,我努力做到日万,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 拼一把,肝一个月。 大明出征,《大明》再出发,谢谢你们。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657622.html 第八百零五章 避雷针,匠人的伟大(一更) 窗被推开,风抚而过。 年近古稀的陈珪深吸着初晨春风,虽有一些凉意,却已感觉不到寒冷。走出小院,入目是一座座帐篷,鼾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很响,声音也很多。 蒯祥从帐篷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残茶,看到陈珪,便再一次催促:“陈侍郎,那东西到底准备好没有,这主殿最大深坑都已经要挖到五丈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可是要耽误不少工期啊。能不能给个准日期,这深坑可不敢一直晾着啊。” 陈珪嘴巴动了动,雪白的胡须被沧桑的手抓直:“谁不着急,营造新都每多一日,朝廷的压力就大一分,谁敢随意拖延。可皇上说了,务必安装铁架,无铁架不合格,你说咋办?” 蒯祥愁眉苦脸,实在是想不通朱允炆非要在大殿的底部弄一铁架子,看图纸,这个铁架子还要从地下延伸到大殿的顶部,超出顶部好几尺,不仅增加了施工量和难度,还影响大殿的美观,这样不是乱来吗? “阿弥陀佛。” 佛号一来,陈珪与蒯祥就知姚广孝到了。 姚广孝穿着袈裟,十分显眼,手中佛珠很少离手,一日日盘弄。 “姚侍郎。” 陈珪、蒯祥见礼。 姚广孝嘴角带着和煦的笑意,道:“铁架已经运来了,今日就能安装,我们去看看吧。” 陈珪、蒯祥欣喜不已,连忙请姚广孝在前。 营造北平新都的难度与工程量远远超出后世人的想象,不说整个北平城几乎搬空了,几乎所有的百姓、商人、富绅离开了北平城内,移居到城外咱住。城内许多建筑,因为不符合规划都被拆了。当然,这些建筑材料并不会随意丢弃,而是勘验之后投入到新的建设中。 如元大都皇宫中的许多砖石材料、金银器等物,要么清洗后直接成了大明的基石,要么重新熔炼,制造出新的器物。 按照图纸,整座城大部分区域都要重新规划,该取直的取直,该挖断的挖断,该填平的填平,该垒高的垒高,工程浩大。 四十余万民力、匠人吃住都在城中,分三班制不断轮流耕作,日夜不停,即便是猎猎冬日,工地之上还始终有十几万人顶风冒雪劳作。 不是稳定的王朝,没有雄厚的财政支撑,大明想要营造出气势恢宏北-京城,想都别想。 姚广孝走入皇宫的施工区域,无数匠人刚换了班,热火朝天地景象趁着春光更是显得让人震撼。眼前是三大殿,即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的施工现场。 姚广孝等人都清楚,奉天殿是新京师规格最高、最大的一个殿宇,皇上登极在这里,大婚在这里,册立皇后,接受朝贺,举行朝会,赐宴大臣、外使都是在这里进行的,绝不容出半点差池。 奉天殿设计上,要求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高达八丈,若将台基计算在内,其高度将达十丈五尺。为了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建筑,必须打好地基,深挖地基就成了施工的第一步。 眼前一处巨大的土方深坑,是数以千计的匠人,一铲子,一铲子,一背篓,一背篓,纯人工,耗时整整四个月才挖出来的,一夜都没耽误,哪怕是风雪来,天寒地冻时,也有不少匠人在作业。 按照最初的安排,是时候铺筑地基垫层,设置排水通道,然后起台基,进行地面建筑了,可朱允炆的一道旨意打断了这一切,原因就是一旁的铁架子。 姚广孝、陈珪、蒯祥等人看着眼前的铁架子,多少有些疑惑,这不就两丈高的细长三角铁架,这长度也不够啊,再说了,这点东西,至于打造一个多月吗? 冶铁匠人陈斌上前,给姚广孝等人施礼。 姚广孝不由指着问:“只有这点?” 陈斌笑着说:“不止这些,那里堆积的钢材才是最重要的。” 姚广孝等人顺着陈斌的手势,看到了一旁堆积如小山的钢材,正有匠人取下毡布。钢材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宽有窄,还有一堆筐子,走近了看,筐子里满是如小手指般细小的铁棍,只不过铁棍的底部似乎被压过一般,是个厚厚的圆形帽子。 “这又是什么?” 陈珪有些疑惑,拿起来看了看。 陈斌解释道:“皇上给出的图纸,是一种名为螺丝的东西,即在这些小铁棍上雕出凹纹,然后用螺丝帽扣紧。可匠人如何尝试,都很难做出螺丝与螺丝帽,虽制备成了一些,多不匹配,且速度太慢,只好选择使用这类螺钉代替,到时将这种螺钉穿过钢材,扣紧钢材之后,顶端系上钢丝,然后大力锤打,将露出这端砸平,也可封牢钢材。” “哦,那就准备拼接,安装吧,这深坑可不敢一直空置着。” 姚广孝说道。 陈斌点头,安排匠人进入基坑,铺设钢材,看着一节节钢材铺在基坑底部,然后有匠人将螺钉放在一旁,有三波匠人入坑盘查,确定之后,留下批准签字,之后报给姚广孝、陈珪,两人拿着图纸再一次勘验,确定无误后,方签名,准许作业。 这种监理、检验流程,已经在会通河疏浚过程中得到检验,同样被应用到了新都营造中。 匠人用大铁块当垫子,用大铁锤,朝着螺钉顶端猛砸下去,几十锤后,顶端的螺钉钢铁已被砸成螺帽,与钢材齐平才罢手。 姚广孝站在基坑外面,看着底下施工的众多匠人,时间一点点过去,底部的钢材逐渐被连接在一起。陈斌指示匠人,续下钢材,钢材开始不断被连接、绑扎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高有两尺的四方底座。 钢材的施工也不是一日之功,绑扎钢筋缺乏专业的工具,只能依靠人力去拧紧,到一定高度后,就需要匠人设置暗沟,铺入土方,然后再接续钢铁…… 姚广孝一日日来,陈珪一日日看,蒯祥时不时检查,直至土方一层层铺筑,夯实,勘验,距离地面还有两丈时,钢材开始安装三角架。 看着延展朝上的一根粗大的钢铁,陈珪嘟囔了一句:“皇上管这东西叫针?” 姚广孝嘴角也有些抽动,虽然不清楚朱允炆从哪里得知这个“避雷针”的东西,可这玩意和寻常的针差别也太大了,根本就不是一根针,而是耗费大量钢铁的庞大东西。 “这东西真有皇上说的那么神奇,有通天之能,化雷电之厄?” 蒯祥也有些疑惑。 姚广孝呵呵笑了笑,道:“皇上说能,那一定能。听说南京皇宫也在施工,准备埋设一些避雷针。若没有作用,皇上是不会如此安排的。” 陈珪期待地说:“待日后,我倒想看看雷霆是不是真能被化解,若当真可以解决如此问题,可谓是天下之福。要知道历朝历代中,有多少建筑,多少典籍,多少宝物,是毁于雷火之下啊。” 姚广孝、蒯祥等人连连点头。 建筑以木为主,平日里使用的烛火主要注意点,轻易不会引起火灾,即便有,一开始也往往不大,最多烧几间房,也能救下来。可雷火这东西可凶猛了,大雨天都能将建筑给烧得一干二净,救都救不下来,哪个王朝的皇宫没遭过雷火的苦,无数名山古刹都是在雷火中一次次毁灭再重建。 京师,武英殿外。 朱允炆看着高高耸立的避雷针,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有了这玩意,明代皇宫应该不会再遭遇雷劫了吧?想想朱棣迁都之后,马上就被雷火烧掉了三大殿,可怜的上个朝都没地方,倒霉的大臣免不了扯几句老天反对迁都,这就是给你的颜色。 为了避免匠人辛辛苦苦造起的大殿毁于雷火,也避免官员一嘴一嘴的嚷嚷,索性弄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雷电闪烁于奉天殿而大殿完好无损的景象。 双喜走了过来,托着十几份奏折:“皇上,张思恭、陈珪、姚广孝三位侍郎联名奏报到了。” 朱允炆拿起单独被选出来的奏报,打开仔细看去。 这是营造新都的月报,每个月都会有一份奏报递送京师,详细说明建造进度,耗费,所需,困难,材料储备,匠人民工状态等,通过这些内容,朱允炆可以清晰了解新都营造的具体状况。 大明匠人的智慧是值得推崇与敬重的,他们在建筑细节规划与制造设计上,已经开始使用标准化结构,比如廊、柱、斗拱、台基,并不是直接拉到建筑场地,而是提前在外面就打造好预制件,到了施工现场进行组装便可。 榫卯相合,天衣无缝。 为满足木作需求,在北平城外设置了小木厂、大木厂。小木厂匠人负责皇宫器具,如桌、椅、窗、屏风等等,大木厂匠人负责建筑结构,如柱子、梁木等。 除了木作匠人外,还有瓦作、石作、土作、油作、搭材作、彩画作、裱糊作,合称“八作”匠人。 新都就是在这“八作”匠人的分工协作之下,一步步开始营造。 各司其职,又能同时并举。 流水作业,又兼彼此协作。 这是大明管理的智慧,是大明匠人的智慧。 “匠人辛苦了啊。” 朱允炆感叹了句。 双喜在一旁道:“皇上,匠人确实辛苦,臣听工部的主事讲述,从深山中砍伐下荒料大树,运到通州之后,需要先人工大锯去其表皮,打成圆木或方材之后,柱、梁、檩、枋均刻榫卯,等到使用时,怕都过了几个月之久。” 朱允炆微微点头,北直隶那里的好木头不多啊,只能从江西、湖广、四川、山西等地砍伐,如此漫漫路途,耗费的人力不可估量。 不止是木料,就连寻常的砖石也是一件极宏大的工程,宫廷里面的尺二方砖、尺四方砖、尺七方砖、金砖等,可不是烧制出来就能用的,需要砍磨加工,规格统一准确、棱角完整挺直、表面平整光洁。 以奉天殿内烧制的金砖(非黄金)来论,一个匠人一天只能砍磨十块,而整个奉天殿就需要铺四五千块金砖,整个皇宫,铺设的各类砖石数量将超出十万! 匠人的辛苦,外人很难体会。 但匠人的伟大,每个人都可以体会,每一个踏入过那里的人,都可以体会得到,哪怕是六百年后。 wap. /65/65076/19889717.html 第八百零六章 两个逃兵(二更) 齐川仰着头,看着鲜艳的日月旗迎风飘展,裂开嘴笑了起来。 这是大明的国旗,自己是第一擎旗手。 荣耀,无上的荣耀! 齐川心里很是火热,紧握着旗杆,皇上曾经说过,日月旗插在哪里,哪里就是大明的领土,哪里就由大明军士来守护! 自己要举着、扛着大明的国旗,插到西域去!听说那里的风很大,吹起旗帜来一定很好看。 “小川子,把旗摇一摇!” 一旁的老兵赵铁吆喝着。 齐川侧头看了看赵铁,回了声:“得嘞。” 赵铁看着舞动的国旗,啧啧两声:“你说咱们要把国旗插在撒马的马头上,皇上会不会给我们封个伯爵?” 齐川笑着说:“赵叔,撒马不是人……” “我知道,是一匹马。” “也不是马,哎呀,是撒马尔罕,是一个地方。” “撒马有什么稀罕的,参将不是说他们骑兵很多吗?” 赵铁瞪眼。 齐川无语。 一旁的老兵梁杰哈哈大笑,指着赵铁说:“让你在参将讲的时候打瞌睡了。我说老铁,你还行不行?听说你临行之前,和婆娘八天没下床,该不会虚了吧?” “去你的,老子硬得很!” 赵铁拍打着胸脯,咚咚作响。 梁杰打量了下赵铁的身板,看得赵铁直发毛,拍了拍后背的大刀,威胁道:“咋滴,要不等下一个宿营地我们过两招?” 梁杰打了个哆嗦,连忙拒绝:“算了吧,我可不敢欺负你,你婆娘要是知道了,非得跑我家拆家不成。话说,这可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新军之策,杀敌一首,升小旗,奖励二十两,杀敌三首,奖励六十两,直升百户,若能斩了对方大将,说不得军功九转,直升指挥史。” 赵铁瞪了一眼梁杰:“你直接把帖木儿砍了,说不得升你为都司,给你个侯爷当当。” 梁杰握了握手中的长枪,嘿嘿一声:“运气这东西谁说得准,我找算命的算过了,说我有封侯的面相。保不准帖木儿就把脑袋凑过来,我一枪结果了他,以后你想登门,没三斤猪头肉都别想进门。” 赵铁呸了一口唾沫,问道:“给你算命的该不会是刘瞎子吧?” “你咋知道?” 梁杰惊讶。 赵铁白了一眼梁杰,就你这张脸,也只有瞎子才会说有封侯的面相。 齐川看着斗嘴的两个老兵,插了一句:“你们谁杀了帖木儿告诉我,我就把旗子插在他脑袋前面,让他死了也得看着咱们的国旗,到地狱里也能给阎王爷说清楚,是被咱大明杀的。” “好啊!” 赵铁、梁杰笑着答应。 “急行军,挺近十里,开封城外宿营。” 杨烽火骑在骏马上,双腿一夹马身,战马便飞快地跑了过去,然后又扯开嗓子重复了一遍,从队伍的前面,一直跑到队伍的后面,连绵的军队宛如长条,队首至队尾足有十二里路。 春风吹起披风,红樱飘舞。 杨烽火纵情奔驰,高声传令。 自己进入京师已经八年了,这是第二次参与战争,不,应该说是第一次。 安南之战的时候,自己参加了又好像没参加。参加是因为随军出征了,没参加是因为自己充当了预备队,等轮到自己冲锋的时候,战场上能看到的敌人,自己都挤不过啊。 出了刀,没杀人,没砍一个脑袋,这算哪门子的参与过…… 这次西征,听说帖木儿带了几十万人,这可是一次不能放过的机会啊。 安南人的脑袋一颗才值十两银子,人屠张辅用大炮轰了一整晚,许多脑袋都找不到了,半个脑袋也不给算军功,这次说什么也得砍几个帖木儿骑兵的脑袋,这可是值钱货,一个脑袋二十两银子呢,比安南脑袋活活贵了一倍。 “加快速度,开封宿营!” 杨烽火继续喊着,眼神中透着渴望。 作为大明京军的新锐力量,自己应该奔赴战场,杀敌立功,回来之后便可光宗耀祖! 帖木儿,听说你很强,没关系,我们也不弱,来试试,看看谁能站到最后! 杨烽火一口气跑到步兵队伍的最后,迎上了后面督队的参将瞿能、何福,马上抱拳:“大将军有令,加快行军,开封宿营。” 瞿能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对想拨转马头离开的杨烽火喊道:“交给你个任务。” “呃?参将请吩咐。” 杨烽火有些惊愕,不明白瞿能想干嘛。 瞿能指了指后面,道:“后面的马上拴着两个逃兵,你去把他们放了,让他们滚回京师去,老子手底下可不要怂货!” 杨烽火顿时怒了,逃兵? 京军中竟然还有逃兵?还出现了两个? 该死的! 这群人在京军里是怎么混到现在的?新军之策,皇上给了那么好的待遇,拥军拥属,连大头兵爹娘病了都愿意出一部分药钱,现在让他们拼命杀敌的时候,竟然想当逃兵? “参将要不准我个军令,让我砍了他们!” 杨烽火拍了拍腰刀。 “哪里那么多废话,去!” 何福呵斥。 杨烽火无奈之好驱马继续前行,这是一支两千的骑兵队伍,处在步兵之后,负责押后与督队。在队伍的最后面,果是有两个步兵跟在马匹的后面,双手绑着长长的绳子,不跟着走,就会被马拖着走,拖着,可是会拖死人的,尤其是骑兵跑起来之后,到地方一停,回头看看,只剩下一双手也不是不可能。 “受参将命,放人。” 杨烽火对骑兵说。 总旗黄震见是传令官,便让骑兵放人。骑兵挥刀斩断了绳子,连下马解开绳子的意愿都没有。 杨烽火看着狼狈的两个步兵,皱眉对黄震问:“他们的武器呢,还给他们。” 黄震一脸不屑,拍了拍马鞍处挂着的长枪:“逃兵有什么资格拥有武器?让爷给缴了!你想给他们,再去讨找参将要一份命令去!” 杨烽火无奈,这群骑兵可骄傲的很,他们三千营的精锐,是京军中最有突击力的兵种,历来都低看五军营与神机营。 翻身,下马。 杨烽火打量着这两个军士,看样子和自己差不多,不到三十岁,应该是新兵。 “你们叫什么名字?” 杨烽火上前,解开了军士手上的绳子,手腕已经被勒得红一片,青几道。 “我是郑军,他是周潜。你,你不会是想要杀我们吧?” 郑军有些惶恐。 杨烽火给周潜也解开,看着拉来一些距离的骑兵,对两人说:“你们也真是糊涂了,新军条例你们也背过,当逃兵可是要挨无十鞭,逐出军营,全家受耻啊!堂堂男儿,怎么能当逃兵?” 郑军低着头说:“我儿子才五岁,我不想儿子没了爹!我可是听说了,帖木儿大军无数,灭国无数,是西面最强大的人。” “啪!” 杨烽火一巴掌打在郑军脸上,愤怒地喊道:“你她娘地给我说当逃兵是为了你儿子?我告诉你,你儿子若知道他爹是一个耻辱的逃兵,在大明王朝需要他杀敌立功的时候跑了,你儿子怎么想?他会想,还不如没你这个爹!” “作为一个男人,你她娘地可是有两杆枪的!现在呢,让我看,你连裤裆里的那一条枪也废了!为了儿子,全都是废话,你就是怕死!” 郑军不敢反抗,脸火辣辣地疼。 没错,自己就是怕死,当初进入京军,自己是为了吃饭,那饷银的,可不是为了送死去的。这都太平了那么多年,朱允炆还要打仗! 安南时,自己运气好,没被抽调参与,这一次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敌人是帖木儿啊,昨晚上将校还在讲,帖木儿有重骑兵,轻骑兵,让我们端着长枪的家伙小心点。 天啊,重骑兵啊,若是自己端着枪上去,不是送死是什么? 听说重骑兵马蹄子踩下去,自己脑袋都要被踩碎的,太可怕了,自己不想死。 杨烽火看向不说话的周潜,上去就是一大嘴巴:“你也是怕死的孬种!” 周潜无奈,也不敢反抗。 杨烽火恨不得抽出腰刀,杀掉这两个怂货,但转念一想,这两个人说什么也是大明的军士,是自己的兄弟,兄弟不争气,打两巴掌可以,抽刀子就有些过分了。 “你们怕死,所以当逃兵!但你们知道吗?我也怕死,怕得要命!” 杨烽火压低了腰刀,严肃地说。 郑军与周潜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杨烽火,郑军犹豫了下,问:“那你为何还在军中?” 杨烽火呵呵笑了笑,语气放得平和了一些:“这个问题问的好啊,大家都是有家有子女的人,谁不想陪着老婆孩子,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可他娘的帖木儿不想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啊,你们想,如果你抱着老婆在办事,突然之间来了一群人,当着你的面,杀掉了你的儿子,欺辱着你的妻子与女儿,你会怎么样?” “这还用说,当然是干死他们!” 郑军愤怒地说,周潜嗯嗯两声。 杨烽火重重点头,说:“若他们手里有刀呢,如果能轻易杀死你呢?” 郑军脸色一变,但脑海里想着自己妻儿受辱,不由大声喊道:“那就拼了!想欺负我的家人,至少得踩着我的尸体!” 杨烽火抬手,拍打着郑军的肩膀,凝重地说:“好汉子!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你知道帖木儿的可怕,我也知道,京军十万,谁人不知道?!可你看看,有几个人当逃兵的?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怕比死更可怕的事发生!他们不是去打仗,是去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啊!” “这……” 郑军与周潜一脸羞愧。 杨烽火指了指前面的军队,看着飘起的日月旗说:“你问我为何还在军中,因为日月旗需要我守护,因为大明需要我们去守护!我们是京军,是大明最精锐的,最彪悍的军人,是最有血性,最敢拼死的军人!日月旗在召唤我们,皇上在等待我们,家人在等待我们,你们能当逃兵吗?” “不能!” 郑军、周潜咬牙喊道。 杨烽火翻身上马,厉声喊道:“现在,给我列队!急行军,开封宿营!” “遵命!” 郑军、周潜两个人一队,大踏步前进,脚步铿锵,目光笃定! wap. /65/65076/19889733.html 第八百零七章 大明大督官(三更) 道路旁,大树后。 薛夏吐掉嘴里的柳枝,看着从另一棵树上跳下来的索靖,道:“他就是你说的杨烽火,那个小旗牌兵?” 索靖弹了弹衣襟,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安全局若不要的话,我们可想要他。” 薛夏站了起来,走到道路上,看着杨烽火、郑军、周潜三人的背影,不由赞道:“这是个人才啊,皇上想要找的,就是这种能说明事理,鼓动人心的家伙,说要弄一支素质过硬的政-委,我看他就很不错。” “政-委?那是什么?” 索靖有些疑惑。 薛夏耸了耸肩:“不知道,据皇上说,就是管理士气、意志与军心的一群人。这个杨烽火虽然有些粗鲁,但说话还是很有力量的,就这两个逃兵,到了前线估计能杀疯了。” 索靖认可薛夏的分析,杨烽火一番言论,别说是两个血气方刚的人听了,就是妇孺听了,怕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战斗。 有信念与没有信念的部队,是完全不同的部队。 薛夏打了个口哨,树林深处跑来两匹马。 “走吧,把此事告诉大将军。” 薛夏翻身上马。 索靖笑着,上马跟在一旁,催马奔驰,在路过杨烽火三人时,还深深看了其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冲了过去。 杨烽火三人并不知道过去的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还有人落在更后面,但他们也没心思想了。 急行军是很累的,军队已经走了十二天了,每日都行军七八十里,对于骑兵来说,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但对于步兵来说,就有点遭罪了,即便是京军日常拉练,也没有如此高的强度。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军行进并不需要携带过多的口粮,也不需要身后跟着庞大的后勤军队,否则队伍的速度将会更慢。 一年多的筹备,足够朝廷在南直隶、河南、山西、陕西等地设置充足的粮仓,尤其是京杭大运河开通后,为沿途粮仓的设置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在没有出陕西之前,大军后勤的压力并不大。 开封城外。 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按察使张明,都司汤弼,开封知府齐泰、同知景清等官员迎候大军。 朱棣、徐辉祖、刘儁等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 “安营扎寨。” 朱棣抬起握着鞭子的手,下达了军令。 传令官将命令传达下去,军队开始寻找营址扎营。 朱棣、徐辉祖等人下马,面对行礼的河南官员,笑谈一二,引众人含笑不已。 “齐知府,景同知,近来可好?” 刘儁上前问候。 齐泰、景清笑着回应,刘儁是兵部侍郎,三人私交还是不错。 刘儁看其他人围着朱棣在言谈,便拉着齐泰、景清到一旁,低声说:“原本定于五年的大朝觐,因为寒灾而取消,改在了今年年底,正好又恰逢再次遴选十优州府与百强县,这将是两位最后一年留在开封府了。” “哦?” 齐泰、景清对视了一眼,刘儁的话,是肯定句。 刘儁笑道:“放心吧,这并不只是吏部评选的结果,也是内阁多次请求,皇上点头的结果。在出发之前,皇上曾传召于我,至开封府时,找你二人详谈。” “皇上亲自嘱托?” 齐泰与景清有些感动,在建文皇帝登基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因为开封府官场塌陷而牵连其中,直接被踢到了开封,这一干,就是五年多。 五年来,开封府风气大改,百姓忙于耕作,商人络绎不绝,开封府彻底从一个依赖于朝廷户部支持的府,转变为一个向朝廷支持的府,加上移民有效,开封府年年赋税增加,俨然成为了北方赋税重地。 而这,离不开齐泰、景清的清廉为政,勤勉为民! 这一切,都被朝廷看在眼中,就连朱允炆也对这两人产生了极大的改观。 事实证明,齐泰并不是一个笨拙的无能的人,他只是缺乏历练,缺乏打磨。历史上的他直接从东宫属官提升为朝廷重臣,没有经验的书生,只能坐而论剑,不见光影,最后遭遇反噬。 可经过五年的地方生涯,齐泰用才能、政绩证明了自己。 刘儁很清楚,朱允炆需要这两个人返回京师,委以重任,只不过有些事还必须处理好。 “皇上口谕。” 刘儁轻声说。 齐泰与景清刚想下跪,却被刘儁连忙拦住,快速说:“皇上要你们选好接任之人,务求开封府延续清廉为政的大局,保护开封百姓不遭贪官污吏毒害!” 齐泰凝重地点了点头,景清也抓着胡须,呵呵笑着。 说不想回京,就真的有些自欺欺人了。 齐泰与刘儁商量一番,看着京军扎营在野,不由皱眉问:“大军在此停留不过一夜,何必辛苦扎营?” 刘儁严肃地说:“燕王治军,令行禁止。大军停宿,当扎营,这是军律。当下虽未出关,但也是尊令行事。” “燕王作统帅,果是厉害。” 齐泰沉声。 记忆有些恍惚,在朱允炆登基之前,他曾动过削藩,除掉燕王的心思,他登基之后,自己屡屡进言,希望朱允炆发杀机,削藩燕王。 可这一晃五年,风云变幻,燕王臣服了,周王死了,齐王死了,宁王也臣服了,其他藩王一股脑入了京,要么成了商人,要么守着矿山当金山在家里过日子。 洪武藩王二三十,就这么眨眼间被朱允炆收拾得一干二净。 可令齐泰疑惑与费解的是,朱允炆削藩最畏燕王朱棣,可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候,竟启用了朱棣,还将十万京军交付于他! 这种信任,这种托付,实在是有些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东宫太子朱允炆,更像是换了一个人。或许,登基称帝,手握乾坤,气度、心思与手段都变了吧。 开封府囤积有大量粮草,足够大军取用。 夜深人静,朱棣坐在大帐中,听闻杨烽火的事之后,当即传唤杨烽火,问询后,与徐辉祖、刘儁、薛夏等人商议之后,提拔杨烽火担任五军营三千军士的督官,专职鼓舞军心、培养军士意志,激发军士士气。 受朱允炆新军之策革制影响,大明军队中虽然没有推行“双首-长制”的政-委+军事长官,但为了强化军士的忠君爱国思想,培养军士为国征战,马革裹尸的信仰,军队中设置了不少儒生为主体的督官。这些督官大多良莠不齐,但为首的三个督官,却是闻名于整个京军,是为京军三大营大督官。 三千营大督官——陈济! 五军营大督官——陈洽! 神机营大督官——陈浚! 最令人惊叹的是,这三人是亲兄弟,为京军称为“三陈大督官”。 陈济博学强记,读书过目能诵,经史百家无不贯通,有着“两脚书橱”之美誉,原为布衣,后为杨士奇推举进入翰林院编修《太祖实录》。 出于培养京军政治思想的需要,朱允炆在翰林院中选拔人才进入军队,宣读忠君报国,杀敌立功的事迹,陈济信手拈来,自春秋战国,至大明建文,讲得军士热血沸腾,被朱允炆重视,提拔为大督官。 再后来,茹瑺推荐陈洽,徐辉祖举荐陈浚,先后进入京军,逐渐展露头角,成为了京军最高的督官,承担着朱允炆培养军队思想、意志、士气的重任。 此番出征,陈济因身体不适,没有随行,由王景彰、陈洽、陈浚担任三大营大督官。 按照正常编制,京军每千人需配置一位督官。可因为优秀的督官太少,朱棣、徐辉祖、铁铉等人又不喜欢将就,不合格的腐朽的,没办法调动军士 士气、培养军士意志的督官,都报给朱允炆,被调离京军,导致此番出征,十万京军,只有三位大督官与四十位督官。 如此少的督官,如此多的军士,平摊下来,一个督官要管两千多人,根本无法顾全,这也就导致有些军士没得到照顾,意志不够坚强,以致于还没出关,就出现了个别逃兵。 这是督官失职,是需要担负责任的,但此时朱棣也没办法处理过甚,因为不怕死的督官数量实在是不够,虽有武将在一旁节制,但论说话,论鼓舞士气,粗人还真不一定顶得上读书人,要知道读书人硬起来,还可真是浑身碎骨浑不怕了。 西北的军情文书已经不再直走京师,而是先走朱棣的军营,再走京师。 宋晟、杨荣再发急报,央求朝廷务必快速起兵出征,万万不可延误。 朱棣看着这份军情文书,对徐辉祖、何福、刘儁、薛夏等人说:“从宋晟的告急文书中可以看得出来,西北情况不容乐观。” 徐辉祖看着文书,皱眉说:“帖木儿遣离各国使臣?” 朱棣淡然一笑:“这不过是帖木儿想要保守军事秘密,掩盖进攻目标,想要出其不意东进罢了。” 徐辉祖凝重地点头。 帖木儿这是将战争的准备做到了极致啊,连使臣都给赶走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大干一场,而且还渴望取得全胜。 何福有些担忧,问:“帖木儿会不会提前兴兵东进?” 朱棣忧愁地说:“现在我们已经出兵,都到了开封了,倒不担忧帖木儿会提前东进,而是担心他拖延东进。” “拖延?拖延的话岂不是等到冬日,冬日走高山险路,他就不怕出意外?万一来一场寒灾,牛羊马军士都冻死在山里也不是不可能。” 徐辉祖连忙说。 朱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辽东每年都有冻死牲畜与人的报告,尤其是建文五年底的寒灾,听说辽东一些女真部落直接被冻死一半,惨不忍睹。 可问题是,冬天冷得要人命,夏天热起来,也一样要人命啊。 西域的气候,诡的很。 听说一到夏日,白天温度简直能把人给烤了,除了骆驼,牛、羊、马都不敢走白日的沙漠。 若帖木儿夏初出征,等打到哈密附近,夏天估计还没过去,他们想要穿过瀚海抵达敦煌、瓜州,那就太难了。若延迟至秋日出征,对帖木儿反而是一个好的机会,可对大明来说,压力就太大了。 看来,得让宋晟拿着小木棍,戳一戳帖木儿…… ps: 感谢v臭不要脸v读者兄弟的打赏,十分感动,十分感谢。也谢谢大家的支持,月初有票的请给惊雪,谢过。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19889734.html 第八百零八章 矿产在吸血(一更) 后湖。 骆颜儿呼吸着新鲜着清新的空气,看着不远处岛上的桃花开得正闹热,心情好了许多,伸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阳光洒在有些多了些丰腴之态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乔妹妹,给我采朵桃花来吧。” 骆颜儿吩咐着。 多年陪伴在骆颜儿身边的侍女乔慧自是答应,安排其他侍女小心搀着,摘得桃花,骆颜儿将桃花佩在耳边,笑着问:“可还过得去?” 乔慧掩笑:“姐姐天生丽质,何需这桃花来衬。” 骆颜儿拍了下乔慧的手,天生丽质,形容伊真儿、阿晓穆还差不多,自己就是一落难人家的女儿:“前几日句容来信,说祖母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你说,若请旨,皇上能不能恩准她老人家到宫里来,着太医看看?” 乔慧知道,骆颜儿的祖母郭菲儿已经老了,毕竟近七十岁,身体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姐姐若是请旨,皇上定会恩准。眼下京师至苏杭一带的混凝土道路已完工了,道路平坦得很,只需老人家上了马车,一路没有颠簸,便会到了京师。只是,姐姐眼下怀胎已有八个月,可没空暇照料祖母,倒会让祖母挂忧,徒增心事,不如请旨差一太医去趟句容。” 乔慧看了一眼远处与安全局刘长阁谈话的朱允炆,轻声劝说骆颜儿。 骆颜儿想了想,安排太医去一趟或许更稳妥,毕竟路途也不远,当天来回都可以,打算等会与朱允炆商议。 朱允炆的目光没有离开骆颜儿,对一旁的刘长阁问道:“什么急事,不能等回去再报?” 刘长阁犹豫了下,低声说:“句容刚传来消息,郭菲儿郭夫人走了。” “什么?” 朱允炆有些惊讶。 前两日只是有恙,并无大忧,今日就走了? “告诉杨士奇,让他安排礼部官员去治丧,另外,严密封锁消息,不准此事传入淑妃耳中!” 朱允炆知道骆颜儿与郭菲儿感情很好,一旦得知这个噩耗,心情定是不好,她此时距离临盆也就一两个月,可不敢告诉她。 刘长阁答应下来,道:“皇后那里……” 郭夫人走了,皇后需要有所表示,这件事绕不过她。 “皇后那里朕会亲自去说。” 朱允炆有些忧愁。 刘长阁了然,转身安排人去办。 朱允炆压下心事,走向骆颜儿,听闻骆颜儿的请求,朱允炆微微有些出神,随后便答应道:“朕会安排太医去句容。” 看着笑着的骆颜儿,朱允炆莫名有些悲伤。 现在掩盖了消息,是为了骆颜儿与她腹中孩子。可在这之后呢,她若得知自己掩盖了这件事,会不会心生芥蒂? 在返回坤宁宫后,马恩慧听朱允炆说起这件事,作出了周祥的安排:“臣妾会安排后宫,以臣妾、淑妃的名义,送内侍送一些抚慰之礼至句容,并对郭氏、骆氏说明前情况。”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郭夫人不因落魄、灾难而舍骆氏一家,为人忠义,善良。她来京师的时候,还照顾过文奎。现在她走了,若处理不好,朕心中有愧啊。” 马恩慧小心地说:“那安排一位大臣前往治丧?” 朱允炆沉思了下,摇了摇头,道:“算了,朕亲自去吧。” “这,这不合规矩啊。” 马恩慧连忙劝阻。 朱允炆微微摇头:“朕以私人名义去一趟,句容石灰石矿出现了一些问题,朕不放心,顺便去看一看。” “石灰石矿能出什么问题?” 马恩慧有些意外。 朱允炆目光中带着几分忧愁,说:“你也知道,句容这几年倚仗石灰石,百姓富裕不少。但石灰石主要垄断在骆氏、郭氏两大家族手中,出于逐利的需要,他们没少强迫百姓干活,安全局来报,至少有三十余人被埋在了矿山里,还有人活活累死。当地知县不敢说,百姓收了钱,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御史去了几次,都没发现。” “这也太过分了!” 马恩慧愤怒不已。 朝廷为了照顾百姓,耗费国孥无数,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都没过几天,就死了,这算什么? 朱允炆靠在椅子里:“你也知道,混凝土道路的优势已经凸显出来,各地都希望修筑混凝土道路,朝廷规划之外,地方布政使也开始拿出一部分财力推动混凝土道路修筑,石灰一直都是供不应求。一些商人、地方官员,往往为了更早得到石灰,免不了送点礼。” “据安全局暗中查探,骆氏、郭氏为了加大供应石灰,已经将手伸向了周围县域,招揽百姓去句容,还开出了帮助招揽民力,给予好处的承诺,以致于一些牙行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土匪强盗,甚至有人路过句容,都被抓到了矿山里,成了不见天日的奴隶。” 马恩慧捂着嘴,惊愕不已。 朗朗乾坤,真无法想象竟然会有如此令人胆寒之事! “那百姓为何不报官?” 马恩慧连忙问。 朱允炆苦涩至极:“报官告谁啊?” “自然是句容郭氏和骆……” 马恩慧愣住了,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若是报官告句容骆氏、郭氏,那不就相当于告淑妃?再想下去,这不就是告朱允炆吗? 朱允炆看着不相信这一切的马恩慧,坐直了身子,摇晃了双手:“看吧,朕手里沾着血吧。不止如此,朕还安排安全局调查了下代王朱桂的煤矿,其他藩王的矿产,问题似乎更严重。” “这……” 马恩慧难以想象。 朱允炆没有告诉马恩慧更多,后世出现的老黑奴,现在又出现了,培养商人,商人集团开始凸显出力量,浮动锐利强硬推行,给了商人集团重重一刀,让其老实许多。可官府垄断的,地方士绅高度垄断的矿产,却成为了资本吸血的恶魔。 后世不是没有人凭空消失,后来被发现进入到了矿井深处。有些人想要找个活干,赚点快钱,说不得就被拉到了矿山里面,想出出不去,只能被人当奴隶一样使唤,日复一日地挖矿,挖矿! 哪怕是矿难死了,埋了,也没有人知道! 血淋漓的教训啊! 朱允炆不允许因为矿产业的发展伤害百姓,可藩王、地方士绅又能怎么办?只靠着手里有限的奴隶,只靠着有限的匠人,自动来去的民力,想赚大钱,想都别想。 “皇上需要下雷霆手段,这种事不可任由其发生。” 马恩慧一想到站在路边被人拉走的场景,就不由的害怕,这要是被人拉走送到矿山里面,岂不是永无天日?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所以,朕需要去一趟句容,看看问题到底有多严重,也给其他藩王提个醒,再不整顿矿产,朕就要成为千夫所指之人了。” 马恩慧连忙劝慰朱允炆。 夜深人静,朱允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很晚才入眠,结果又做了噩梦,遇到了矿山崩塌,无数匠人被掩盖在矿山深处。 惊醒的朱允炆没有半点睡意,没有打扰马恩慧,起身穿衣,走出大殿,仰头看着满天星空,沉思良久,便去了武英殿,处理着一份份奏折。 大明很大,事情很多,即便是经过内阁的过滤,每日依旧有着百余件事需要朱允炆处理,有些棘手的问题,还需要传召大臣商议,往往是日出至日落,都是处理不完的事,不加班想要当日处理完政务,都不太可能。 都羡慕皇上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可谁曾想过,历史上有许多有为的君主,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时间与空暇去享受,国事为重,社稷为重,不是嘴上说说。 许多人臆想着帝王的快乐,却从没有想过帝王的苦衷与无奈,辛苦与压力。 初阳升,朝会开。 朱允炆临朝,官员奏事。 大事不多,小事不少。 给事中陈继之奏报:“凤阳府开年后至今未有一场雨,土地日渐干燥,有再旱之势。朝廷应早作安排,以免流民起,百姓苦。” 凤阳! “旱灾始终困扰凤阳,可有一劳永逸,彻底解决之办法?” 朱允炆有些头疼,这个地方刚正常了一年,这又要开始闹大旱了? 右都御史练子宁出班:“臣以为,当在凤阳府广修井渠水利,旱时以井浇灌,保住庄稼。涝时可以沟渠池塘等蓄水,涵养水源,可化解凤阳旱涝顽疾。” 朱允炆也有这个意思,将目光看向夏元吉。 夏元吉苦着脸,无奈走出:“皇上,国库今年困难,兴修水利耗费过大,怕是难以承受……” 朱允炆知道夏元吉的难处,虽说建文五年的财政再创新高,可因为征调民力于各省砍伐树木,聚数十万民力于北平营造新都,加上大西北混凝土修筑,城关修筑,新军之策的再扩大,水师最大规模出海……耗费了太多太多财政。 今年开年,又是大军开拔,西征开始,战争要打多久,打到什么程度,后续要不要再征调军队至西北或大同等地,这都是未知数,户部不可能掏空了去修水利。 “可旱情不等人,此时打造井渠,尚可保住凤阳部分夏粮,若拖延下去,旱情有变,怕会颗粒无收,朝廷再调粮支援,再安排救灾,也是一笔大花销。” 练子宁急切地说。 夏元吉长叹,对练子宁说:“今年事有多少,诸位都清楚,户部有多少家底,如何分配的,诸位也都一清二楚。凤阳府水利修造,皇上北巡时提过,户部也找工部厘算过,若保凤阳府各地民生与庄稼,至少需三百万两,户部拿不出来,最多只能动用备灾银,抽一百万两。” “如此之多吗?” 练子宁有些惊愕,三百万两,这可以比动用三十万军队南征的费用了。 工部侍郎黄福走出佐证:“确如夏尚书所言,水井沟渠修造耗时耗力,单井成本颇高,若在凤阳府大修水利,一百万两不足用。” 群臣议论纷纷,如此一大笔支出,确实让户部为难。这才年初就动用备灾银,那后面再出点什么事,朝廷没钱可用,又该如何是好? 朱允看着夏元吉,略是沉思,开口道:“一百万两少是少了一些,但凤阳问题,确实不宜再拖了。这样吧,户部去借两百万两……”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997820.html 第八百零九章 大明国债(二更) 借钱? 群臣错愕。 从古至今,农民借过钱,士子借过钱,商人借过钱,官员借过钱,甚至皇上也借过钱。可户部借钱,这个,着实没听过,没见过啊。 夏元吉也呆住了,朱允炆说让户部借钱? 找,找谁借? 农民没钱了,找邻居亲戚周转。士子没钱了,可以找朋友、名士要点接济。商人没钱了,可以质押抵债借钱,官员可以凭着名誉、俸禄借钱,皇上可以耍无赖,从户部里拿钱。 户部委屈啊,找谁借去? 要不皇上,你借二百万如何? 朱允炆下旨传召皇家中央钱庄大主事梁成同,待其入殿后,问:“钱庄可否拿出二百万两,支持凤阳-水利修筑?” 梁成同言:“皇上,此时中央钱庄一口气也拿不出二百万两来,若等至秋日,二百万两不成问题。” “为何?” 练子宁连忙发问。 凤阳旱情等不到秋日,真要是大旱之年,这夏日就要遭殃,秋日哪里还需要这笔钱。 梁成同解释道:“皇上,诸位大臣,非是中央钱庄不愿出力,而是实在没这么多钱。钱庄每年春日是最忙碌时,冬日商人远航南下居多,往往会在钱庄举债购置货物,这就占去钱庄四成可用之财。剩下的部分,还有各地商人春夏购物所需,周转所需,又占据三成,剩下三成,则是钱庄日常准备金,两成应对大额商人,一成满足日常所需……” 练子宁郁闷至极,追问:“难道钱庄就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梁成同不在意练子宁,钱庄是朱允炆的,不是朝廷的,顶破天他也管不到自己头上来,于是对朱允炆回道:“钱庄当下最多可支取八十万两,再多,就要影响日常运作。” 郁新微微点头,走出来说:“皇上,臣以为,户部可以拿出一百二十万两,合钱庄借用八十万两,以二百万两,足以保凤阳府主要产粮区的庄稼。” 夏元吉无奈,只好点了头。 朱允炆思考了下,肃然说:“凤阳府十年九旱,百姓困顿日久,朝廷既然要下定决心解决其用水问题,那就应一劳永逸,狠下心来,将凤阳打造为一个重要产粮区,而不是一直向朝廷伸手的穷困之地,这从长远来看,耗费大点是值得的。二百万两不够,那就再追加,无论多少困难,户部担起来,一定要在凤阳府全面开挖水井、水渠,修缮河道、湖塘,再不复旱涝之痛!” 夏元吉一脸为难,皇上啊,你说追加就追加,到时候户部拿不出来钱可怎么办? 朱允炆继续说:“那就由工部与凤阳府协调,动员凤阳百姓,连同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泸州府、徐州府等地方卫所军士,合计十万人,大修水利!早日开井通渠,力保夏粮不减产,秋凉能丰收!” 夏元吉、黄福等人只好领命。 解缙、郁新等人也有些忧愁,现在大明帝国很是危险,几乎大半个国家都在参与土木之事,西面还面临着一场巨大的战事,又要抽调民力与军士到凤阳府挖井修渠,确实压得人压抑。 但凤阳府的事确如朱允炆所说,不能再如此拖延下去了,那里旱涝太过频繁,俨然成为了朝廷的一个无底洞。若不管不顾,任由旱灾持续,朝廷为救灾给出的钱财,五年内怕也超出了二百万两,十年估计不低于四百万。 从长远来看,现在朝廷出二三百万两是划算的。只不过一口气拿出如此多钱财,户部压力也太大了,只看看夏元吉皱紧的眉头就知道,这个大管家几年都没如此模样了。 退朝之后,朱允炆便传召了解缙、郁新、夏元吉。 水利兴修还有一百万两的缺口,如此大的缺口,朱允炆不可能不管不顾户部的感受,完全将压力丢给夏元吉。 夏元吉入殿,多少有些诉苦:“皇上,凤阳-水利兴修未必需要一蹴而就,可分三年期,一步步来或许更为稳妥。” 朱允炆摆了摆手:“凤阳百姓有多苦,我们北巡的时候是见过的,一年到头,就靠着地里能有点收成,可旱灾、涝灾频至,百姓人家能吃得起饱饭的都占不到两成。拖一年,少一地,就是十几二十万百姓饿肚子,逃荒乞讨!既然要治理凤阳,那就一次解决吧。” 夏元吉见朱允炆不听劝,便直说了:“户部存银不宜动用过甚,以免夏秋冬再有灾情。加上眼下北平、西北事,户部支取一百二十万两已是极限。” 解缙也帮着劝道:“皇上,欲速则不达,不妨缓一年。” 朱允炆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交给解缙、夏元吉、郁新:“眼下的问题不是缺人,而是缺钱。只要解决了钱的问题,凤阳一地的问题就好说。朕说让户部借钱,可不只是钱庄,还可以向百姓借钱。” “给百姓借钱?” 解缙、郁新嘴都要抽搐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是?” 夏元吉接过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债券。 解缙、郁新看过,也是一头雾水。 “何为债券?” 解缙自问多才,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债券。夏元吉虽通晓财务,也是第一次听闻债券。 朱允炆清楚,中国古代王朝是没有债券的。 封建王朝在财政上的理念是量入为出,像朱允炆这种超前消费,大规模推动基建与水利的,要么没有,要么就是纯徭役征派,即基本免费劳力。 朝廷给百姓借钱? 开什么玩笑,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皇帝的,还用得着给百姓借钱? 国库没钱了,解决的办法就三个: 其一,印钞票,有钱就可以买买买,典型代表如老朱。 其二,加税,摊派。苛捐杂税一出,税收水涨船高,典型代表如万历。 其三,捐钱。典型代表如煤山那位。 除了这三条,古代朝廷还真没什么好的办法开源,向民间借钱的想法出没出现过不好说,但发行债券的形式,绝对没出现过。 朱允炆不认为朝廷跟百姓借点钱有什么丢人的,后世哪个国家不发债券,企业里面还有个专业名次叫负债率,负债率为零或太低,对企业发展都没好处的,国家负债率太低,也是没好处的,财政不是收支平衡,账本一对,就完美无缺了,要追求更高的资金利用率,要追求更高效率的资源配置,发点债券,那是必须的手段。 虽说大明朝之前还没有发行过债券,但没问题,大明要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与魄力,人都开始问天,研究基础工业产品了,军队都要朝着半火器化转型了,弄点债券发发,不算啥大事吧。 朱允炆解释道:“所谓债券,与钱庄借款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朝廷是借款人,百姓是债主。朝廷制造一种特殊的债券,类似于宝钞,可以命名为大明国家债券,这类国券专门放在钱庄中,百姓、商人等可以通过钱庄,花钱购置这类国券。” “为了吸引人买国券,可以设置比存入钱庄更高的利息,如买入一百两国券,一年,两年,三年或五年后,可以拿着国券到钱庄兑换出钱钞,取得本钱的同时,得到更高的利息。” “这类债券,是以朝廷信誉,户部信誉与皇家信誉作保证,需要确保可以在国券到期之后,如数兑换给持债券人相应的本钱与利息……” 朱允炆将债券的运作原理解释了一番,解缙、郁新与夏元吉总算是明白过来。 解缙等人认为所谓国家债券,不是朝廷给百姓借钱,而是一堆存款票据。 没错,就是这样! 不是朝廷给百姓借钱,是百姓给朝廷存钱。 明白了! 朝廷是不可能给百姓借钱的,但百姓给朝廷存钱,朝廷发善心给点利息,让百姓们吃点好处,还是可行的。 朱允炆不知道这几位什么脑回路,非要把朝廷借钱,说成百姓存钱,好像百姓占了朝廷的便宜一样。 得,他们固执那就固执吧,估计也是觉得这法子能捞钱,可顾及老脸,实在是张不开嘴,只好换一种法子说服自己。 国家债券的理念很好理解,执行起来也很好执行。宝钞提举司办这件事很在行,发行一百万两,最大额为十万两债券,最小额是一两债券。 至于发行与销售,朱允炆不愁,户部也不愁,这件事交给国子监监生办理就可以,商学院的监生需要一次推销的机会,需要做一次生动的实践课业,那就是推销国券,推销不掉,卖不出去,那说明水平有限,还得进修啊…… 通济门,松茗茶楼,二楼。 朱允炆、夏元吉、杨士奇临栏而坐,低头看去,便是热闹繁华的街道,而对面,便是皇家中央钱庄分店。 五个身着儒雅白衣的青年人走到钱庄门口,相互客套了几句,便依次进入钱庄。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有些怀疑地问:“你推荐的这几个人,能不能成?” 杨士奇淡然一笑:“皇上,这五人在国子监也算是奇才,明明中了进士,还跑到国子监进修的,还真少有。这五人志趣虽不一致,却也各有所长,那周忱更是商学院与数学院的拔尖人才,对财政颇有见地,才思敏捷,他在,准能推销出去。” 夏元吉连连点头:“臣看过周忱的《江南赋税疏》,锐意革新,主张因灾而没有上缴的农税,应予以取消,不应累积,徒增百姓压力。” 朱允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江南是赋税重地,事关朝廷与国本,遭了灾,朝廷减少了一部分税负,免了一部分税负,但剩下的该缴的,还是应该缴的,朝廷虽然没说第二年就缴,但三五年能补上来,还是应该补上来,毕竟江南富裕,粮食产量也高,恢复能力强,不像是贫瘠之地,损一年粮食,十年都未必能多补一份税赋。 朱允炆端起茶碗,轻声道:“那就看看他们的本事吧。”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997821.html 第八百一十章 商学院——周忱(三更) 胡大可知道第一批大明国家债券发行的重要性,将债券的运作、目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眼前的五位国子监监生。 周忱、林文亨、黄本固、吴谦、林现五人相继点头,很快就明白了国券的本质。 “在来之前,祭酒告诉我们,帮着钱庄推售国券是有好处可以拿的,可是真的?” 林现眨了眨眼,期待地看着胡大可。 胡大可笑着点头,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几人:“确实如此,售卖毕竟辛苦,加之国债初发,百姓与商人不尽了解,想要成功售出,自然需要付出点努力,钱庄也不会吝啬,无论你们售出多少国券,一律可提两个点。” 黄本固一脸正气:“钱不钱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国分忧。我等身为君子,总谈论钱财,岂不是有失君子风度?” 周忱笑呵呵地看着黄本固,说:“得了吧,你入京时还家里还借了二十两盘缠,这才把钱还清了,你不打算赚点帮衬帮衬家里?嫂夫人总是吃糠咸菜也不是个办法,你看清楚,这是光明正大的赚钱路子,钱庄作证,来路清楚,就是安全局来调查,咱也是清白之人。” 林文亨赞同周忱的看法:“当初咱们选择商学院,不就是想要看看商人到底能不能利这天下。这几年来,商风大吹,也不见民不聊生,流民成风,也不见人心不古,处处唯利是图。倒是户部、钱庄因此而利无数,眼下朝廷北面营造新都,西北要打仗,凤阳这又要兴修水利,这些钱财中,不少是来自商税。我们收两个点,也不过是劳有所得,与君子之风无碍。” 吴谦不说话,拿过来一支笔就在纸上乱写乱画,周忱等人凑过来一看,好嘛,这个家伙果然是个财迷,从售卖一百两至十万两所得,都给算了出来…… “若是售出十万国债,我们就可以拿二千两银子,啧啧,我们要发了!” 吴谦呵呵笑着。 胡大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自己对国债的发行一点都没底气,这是完全的新鲜物,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破天荒的头一次这样干,谁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梁成同可是下了命令,全力配合国子监监生售卖,卖出去有赏,卖不出去,年终的奖励可就要削减一半啊,削减的还是分部主事一个人的,这悲催的,不用心都不行。 “没错,我这分行最多可以售卖二十万国债,若你们都售卖一空,可得四千两。有了这一笔钱,完全可以在京师租一套好的宅院,雇几个小厮丫鬟……” 胡大可开始画饼。 周忱伸出手,道:“先给我们十张字贯一万的国债吧。” “一万?” 吴谦瞪大眼睛,林现、林文亨与黄本固也有些惊讶。 黄本固的喉结动了动:“我们不应该先弄点字贯一两的先试试吗?” “一两?” 吴谦将头转向黄本固,郁闷地说:“你们两个一个太大胆,一个太保守,让我说,我们应该先拿一些字贯一百两与十两的,找人试试再说。” 林现、林文亨连连点头,太小不合适,一两才提二十文,也就一天寻常饭钱,去酒楼都去不成。至少也应该弄个一百两的,售出一次可提二两银子,完全可以要一桌酒菜。 周忱摇头,坚持说:“我要十万国债,十张字贯一万。” 胡大可深深看着周忱,提醒着:“你要想清楚,大明国家债券是前所未有之物,突然出现,恐怕接受的人不多,直接拿大额国债,怕是不太好售出。万一耽搁的时间长了,怕会影响你们的课业考核,听说这次售卖与你们的夏考挂钩……” 吴谦等人连连点头,确实,这就是国子监商学院的夏考之题,成了,夏考就过了,不成,夏考就不及格。而夏考与冬考成绩,又是国子监向朝廷推荐人才的重要依据,直接关系着个人未来官途。 “周兄弟,求稳妥,不妨先从小入手,待熟悉之后,再转行大字贯也不迟。” 林现提议。 周忱笑着摇头,对胡大可说:“字贯一万,十张国债,现在给我,有问题吗?” 胡大可见周忱坚持,笑着称赞:“自然是没问题,国债现在便可以开给你们,只不过你们需要记住,你们拿走的国债,上面只有钱庄的官印,却没有户部、购买国债人的印信,三印缺一不可。在售卖成功之后,可以至钱庄加盖另外两印,三印核对无误后,正式生效。” 印信勘验,是防伪的手段,也避免丢失初始债券后发生恶意领取。 林文亨皱眉,追问:“若寻常百姓购置,没有印信当如何是好?” 胡大可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朝廷也有所考虑,若百姓购置国券,依旧执行三印,只不过加盖的是钱庄、户部两个印信,另外一个印是百姓的五个手指印。你们是国子监的监生,想必知晓手指印鉴别,可证真伪。” 黄本固等人了然,国子监是有这一门杂学,据说是世上没有两个一样的手指印,有一些挑刺的监生非要证明存在一样的手指印,结果在放大镜之下,挫败而归,至少国子监内部是没找到一样的手指印…… 听先生们说起过,在秦《封诊式·穴盗》中记录有“内中及穴中外壤有膝、手迹、膝,手各处”,说明至少在秦代时期已经出现了指纹应用了。 而唐代的贾公彦,则发现了指纹的特征与用途,开始使用指纹法来辨别人的不同。 唐代契约、文书、遗嘱中多有指纹、指节纹或掌纹,便是当时大规模应用指纹的明证。用指纹甄别与辨别身份,一直都后世王朝所使用,为百姓所认可。 手指印比印信来得更为方便,只不过一些商人、士绅,往往附庸风雅,觉得用印鉴更能显示其身份,这才有了两种不同的“三印”方案。 胡大可给了周忱十张字贯一万的国券,林文亨、林现与吴谦则选择了字贯一百两、十两,各十张,而黄本固坚持着谨慎与保守,选择了二十张字贯一两的国券。 “你们务必保存好,不可丢失。虽说丢了也不至引起多大问题,但毕竟还是会有麻烦,务必存好。若有丢失,可当即告诉钱庄或官府,会有人追查寻失。” 胡大可提醒。 周忱等人看着如一本书大小的国券,这可比宝钞大了三四倍,这玩意想丢也不容易丢吧?胡大可准备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交给几人以存放国券,木匣子有绳索,可挂在胸前或腰间。 胡大可将几人送出钱庄,周忱拍了拍腰间的木匣,道:“现在就看我们各自的本事了,学习商道,也该用一用了。你们去哪里?” 吴谦想了想,说:“我去珠宝廊吧,那里富绅居多,出手阔绰。” 林文亨与林现也选择在了中城。 黄本固思索了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扇骨台:“我就在那里试试吧,这里百姓纯善,也有所存余,想必愿意购买一些国券的。” 周忱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去莲花桥,晚上国子监见。” “好。” 五人约定好,便分开行事。 胡大可看着几人离开,不见了踪迹,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松茗茶楼,上了二楼之后,对朱允炆等人汇报道:“那周忱去了连花桥,拿走了一万字贯,合计十万贯的债券。” 杨士奇欣慰地笑了笑:“此人是个奇才,有胆量,也有智慧,臣还是想举荐他进入户部。” 夏元吉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士奇,户部现在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得力助手虽然有,但真正敢于办大事,拿主意,负责任,果决能干的户部官员实在太少。 周忱自己很想要,此人在国子监历练也差不多了,此番若是他真能售卖出国券,提至户部做个主事也不是不可以。 朱允炆看着夏元吉期待的目光,点了点头:“莲花桥啊,看来这个周忱早就选好了买家,看来户部要添一位干吏了。” 夏元吉与杨士奇对视了一眼,多少有些疑惑。 莲花桥是官宦人家与富绅人家集中之地,距离小教场与国子监都很近,又是中城繁华之地,繁忙与热闹的进香河就在那里。 选择那里,确实有不少人家有能力购入字贯一万的国券。只不过,官员恐怕不会也不敢接手的,整天哭穷,谁敢买入一万两的国债,周忱的对象只能是商人。 商人…… 夏元吉、杨士奇想起了一个人。 夏元吉顿时笑了:“若真如此,这周忱也算是厉害了。” 杨士奇连连点头:“看来,他很可能成功啊。” 朱允炆将茶碗放下,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也去莲花桥转转。” 周忱走在人群中,右手始终护着木匣,手指不时敲打在木匣之上,思考着说辞,到莲花桥时,便整理了下衣冠,沿进香河走了没多远,便在一大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暗暗清了清嗓子,周忱朝着门口的两个仆役走过去,拱手之间,锵锵有力地喊道:“还请两位通报常公子,就说江西吉安周忱到访,有大生意商谈。” 说着,周忱就送出了两张宝钞。 奴役见状,顿时笑了,其中一人客气地说:“还请周公子稍后。” 常百业正在后院抱儿子,听闻周忱来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周忱是什么人,一旁绣鞋的侯浅浅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国子监倒是有个叫周忱的,听说是杨士奇的爱徒。” “国子监?监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常百业更疑惑了。 侯浅浅笑了笑,说:“监生拜访商人,商谈买卖,这可是少有的事。若真是那个周忱,还是应该见上一见,京师人都说,杨士奇是半步阁臣,他的弟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了。” 常百业将儿子放入摇篮,吩咐下去:“备好茶,请客来。” 奴役去安排。 周忱抬脚迈入常家的大门,目光坚毅。 多年所学,当在这里得到验证。 82中文网 wap. /65/65076/19997822.html 第八百一十一章 商人的出路(一更) 常家,书房。 周忱走向椅子,见椅子纹理黑白相间,深浅交错,颇有神韵,不由暗暗吃惊,这家具怕是黑檀木所制,是檀木中仅次于紫檀木的存在,听闻只有南洋才有。 坐定之后,看向周围布置,不远处的主人桌案惹人注意,这并非是寻常的平头案,而是时兴起来的雕螭纹翘头案,案面两端翘头,面下直牙条,腿、牙头、案面间用夹头榫结合。牙条两端雕相对的回纹,牙头作卷云形。直腿外撇,两侧腿间安插挡板,透雕螭纹。造型古朴,纹饰流畅,端庄稳重,是一上好桌案。 至于一旁的青绿古铜鼎、精致的琉璃与玻璃摆件,小几、香盒、酒槲、小珊瑚等也各有特色。墙壁之上,还挂着两幅字画,似是前宋之作。 檀香袅袅,沁人心魂。 薄盏香茗,回味甘甜。 常百业走了进来,对站起来的周忱主动拱手:“周公子,久仰久仰。” 周忱回礼:“不敢,常公子才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是不凡。” “请坐。” 分宾主坐定,常百业便不再言语,只含笑看着周忱。 周忱什么场面没见过,殿试的时候在朱允炆面前还能书写如飞,国子监里面大小场面经历无数,还不至见一商人而紧张,轻松开口:“常公子年少有为,这家中布置,怕是千金难换吧。但在周某看来,这布置中还缺一样物件。” 常百业看了一眼周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放下:“说说,缺了什么物件?” 周忱拍了拍腿上的木匣:“缺少这一件。” 常百业凝眸看着木匣,虽是紫黑色,显然是上了生漆,而非是真正好木,算不得什么稀奇,想来周忱说的是木匣中物,不由产生了一些兴趣:“拿出来看看吧。” 周忱将木匣放在一旁的桌上,打开木匣,取出了十张字贯一万的债券,起身走向常百业的桌案,双手递了过去:“这一物,可比满屋宝贝更珍贵。” “这是?” 常百业接过,看着如此大精致的纸张,手指搓了搓,不由变得严肃起来,仅仅是这材质,就不是寻常纸张,而是宝钞一类的特殊桑纸材质,能制备这种纸张的,只能是朝廷。 “大明国家债券,字贯一万。” 常百业看着正面,除了以上字样外,就是各式防伪花纹,左侧还印有国徽,下面有一行小字: 皇室担保,户部发行,钱庄备案。 常百业不由地吸了一口气,这小小的债券来头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皇室担保? 这说明这债券背后竟是建文皇帝朱允炆! 户部发行? 这可是大明朝廷,天下之财汇聚之地的户部,他们竟然发售起来什么债券? 钱庄备案? 这里的钱庄只能是皇室中央钱庄,一旁还带着其钱庄标记。 简单的十几个字,关联了皇室、户部、钱庄,上一次如此大的动作还是大明新式宝钞。 周忱介绍道:“这类债券乃是朝廷刚刚印制发行,面向大明子民。这背后有着债券说明与目的,也有着相应的约束条款。” 常百业听闻,翻过债券看向反面,果然看到了简约的文字说明,并列出了七条内容,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一个表格。 表格分六行五列,最上面一行列中分别写着字贯、年份、年息、年息所得、汇总所得。下面的行中则介绍了购置债券一年至五年的不同年息,年息所得与汇总所得。 一万债券,购置三年,年息百分之八,年息所得是八百两,汇总所得为一万零八百两。若购置五年,年息则是百分之十,年息所得是一千两。 常百业精通账目,很快就明白了债券,这不就是一借条嘛,借来多少钱,到时候多还一部分。感情是皇室、户部缺钱花了,这才想起向百姓借钱了。 仔细想想也是,这几年中大明到处都在兴建这个兴建那个,哪里不需要花钱?现在新都营造正在进行,西北又要打仗,朝廷能有多少底子够耗? 给商人与百姓借钱? 呵呵,这算盘,恐怕也只有朱允炆这个皇帝才能想得出来吧,若是寻常大臣提出来,恐怕已经被官员弹劾到闭门不出了吧。 “你想让常家买债券,给户部钱,呵呵,这个生意,可不怎么划算啊。” 常百业明白过来,婉言拒绝。 周忱并不意外,有人突然找上门让自己花一大笔钱买这债券,第一感觉也是拒绝。不过没关系,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于是轻松一笑,道:“常公子应该没看到这一句话吧,这里写得清楚,大明国家债券发行,是为凤阳府兴修水利筹资。” “那又如何?” 常百业自然注意到了。 周忱平和地看着常百业,轻轻说:“所以,这不仅是国家债券,还是一份为国分忧,为民解难,为社稷添砖加瓦的功德债券。常公子难道不想要这一份功德吗?” 常百业呵呵笑了笑,摇着头靠在了椅子背上,看着周忱:“周公子说笑了,我们是商人,商人求利,什么功德不功德,那是朝廷的事,我们可不敢僭越。” “哦,那常家为何帮着百姓修路修桥,那常家又为何帮着营造驿站,扩大邮政?我听闻常家最近在京师还开设了三家平价药铺,很得民心,这不是功德事,又是什么?” 周忱反驳。 常百业眉头微动:“你倒是对常家很了解啊,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小资小本,谈不上什么功劳。而这国券,常家买不起啊,毕竟眼下生意难做,我们需要节省点花销,还请见谅。” 周忱听得出来,常百业这是在抱怨朝廷的浮动税率。 确实,浮动税率一改固定税率,为户部扩大税收打下了基础,但这些多出来的税收,可都是从商人利益中割下去的部分,以前一间香料铺子一年能赚个两千两的,现在被税来税去,近乎腰斩了一半,少的钱,可都是朝廷拿走了啊。 浮动税率直接将一众商人的年收入额砍了一至四成,常家也因此损失惨重,商人贸易的“黄金”时期已经结束了,现在只能算是“白银”时期,如果说他们对朝廷没半点埋怨,那是不可能的事。 周忱伸手整理着债券,平和地说:“若常公子不想购买,周某也不勉强。只不过在临走之前想问一句,浮动税率的出现与商人干政有着直接关系,朝廷对商人保持戒心与警惕,到现在,商人还没找准自己的定位,那商人如何能被朝廷所接纳?” 常百业皱起眉头,对转身的周忱喊道:“这是何意?” 周忱将债券放入木匣里,回头看向常百业,拍了拍木匣,道:“商人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你还没想清楚。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沈一元会想清楚的。” 常百业脸色有些铁青,周忱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如沈一元? 商人的出路在哪里? 常百业不止一次的思考过,在大同,在大漠,在京师,在交趾,自己都想过!那就是在朝廷中能发出声音,让商人的代言人进入朝廷,为商人发声,为商人利益谋福! 为此,自己一力支撑,打造了晋商商会,为此,自己图谋了安南,贩卖了战争! 可还没有来得及形成自己的力量,没有找到与培养出一个能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员或官员派系,晋商曹有山,徽商周大匠,浙商梁文星就卷入到了朝政之中,反对迁都,朝廷以雷霆手段,推出了浮动税率,一刀下去,砍得商人流血呻吟! 这件事证明了朱允炆的态度,他不允许商人左右朝政,干涉朝局。 常百业认为曹有山的失败,是缺乏力量与根基的缘故,是天真的想当然,手段的粗劣导致的,商人应该扶植一批商人子弟进入官场,形成一个商人支持的财团代言党派,只要这样,才能无声无息地影响朝政,才能一步步松紧商人脖子上的绳索,甚至于实现一个终极的理想: 商自由,商无税! 可浮动税率的出现,彻底重创了常百业的宏图。朱允炆并没有想过完全解放商人,也没想过让商税一降再降,他一直都在利用商税来支撑财政。 现在,商人该怎么走,商人的未来在哪里,这成了无数商人思考与追问的问题。 常百业喊住了周忱:“你能告诉我,商人的出路在哪里?” 周忱和煦一笑:“路我知道,但去不去那里,走不走那一条路,还需要你自己来决定。” “说吧,你若能说服我,这债券我买了。” 常百业放低了姿态。 周忱自信地看着常百业,说:“沈修德你知道的吧?” 常百业凝眸,这个名字当然知道,沈一元的长子,国子监商学院的优秀监生。多少商人花重金走后门送孩子进入国子监,可取得成绩,并被国子监重视的商人子弟只有沈修德等寥寥几个。 周忱走向常百业,意味深长地说:“在浮动税率推行之后,沈一元并没有如晋商沉闷,反而轻松接受朝廷的安排,拥护浮动税率,这背后就是沈修德为沈家找到的商路未来。而常家,却没有人能找到商路未来,过多埋怨与不甘。” “商路在哪里,商路的未来,本身就是商路,这一点你看不穿吗?商人走在商路之上,非要一只脚踩到政坛的道路上去,一只脚踩两只船,能站得安稳吗?” 常百业浑身一颤,商路的未来本身就是商路,这句话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常千里曾如此教导过自己,他一直都不希望自己介入政坛,干预朝政,他希望商人就做商人的事,老老实实经商。 只不过,当初的自己与侯西域一样,都认为当猪不如当狼,朝廷杀猪容易,杀狼难,所以,一步步走来,晋商与朝廷的关系越来越近,这也才有了曹有山等人胆大到找三王干涉朝政的事。 现在看来,商人当狼,死得可能比当猪还快……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 wap. /65/65076/20209009.html 第八百一十二章 国债与感恩(二更) 商人的出路是商路,不是官路。 常百业陷入思索之中,内心有着强烈的挣扎与抗拒。 没错,商人虽然只能走商路,但不能没有官路的朋友,不能没有官路的人支持。 洪武时,朝廷挥手之间,无数江南富绅死无葬身之地,一个案件牵连下来,无数中产之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历史不能忘记,这样的教训不能忘记! 商人需要有自己的力量,有自己的政治党派来保护! 我一定是对的! 常百业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自己选择的路。 周忱见常百业不说话,便继续开口:“作为商人,却一心想赢得朝廷的重视,依我看,这种做派与行为近乎白痴。” “呃?” 常百业脸黑了,这不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吗? 不赢得朝廷的重视,谁给商人地位? 一直被世人说成末流,有钱但没脸面,这也不行啊。穷百姓都嫌弃商人,时不时骂骂咧咧,时不时摁着自己儿子的脑袋教训:长大了千万不要学他们当商人啊,咱丢不起那个人。 商人地位的爬升,只能是朝廷自上而下的调整,这也有错吗? 周忱不以为然,道:“常公子,商人最应该做的,不是赢得朝廷的重视,而是赢得百姓的重视,百姓重视了,朝廷自然重视,百姓改观了,朝廷自然改观。须知,未来的朝廷官员,可大部分来自百姓之中。” 常百业摇头:“百姓鄙夷商人,这是千百年固有的认识,想让他们改观,太难!” 周忱感慨一声:“哎,人要有远大的目光,只盯着眼前,能有什么未来。真正做大事的人,都可以克制与约束自己的当下,而不是放纵当下。你若是知道中华书局去年售卖出去多少图书,若是知道现在大明有多少社学,多少县学,你就会知道,许多百姓正在转向士人,商人若不把握住这一次机会,赢得百姓的好感,那就会失去未来士人的好感……” 常百业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忱,有些摸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忱话锋一转,拍了拍腰间的木匣:“如何赢得百姓的好感?自然是为百姓分忧解难,为百姓出钱出力啊。现在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若不懂得珍惜,他日定会追悔莫及。不要你一百万两,不要你五十万两,只需十万两,一份国债,支援凤阳百姓兴建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晋商入乡美名扬啊……” 半个时辰后,皇室中央钱庄的梁成同亲自给常百业办理了手续,高度赞扬了常家为凤阳百姓的一片赤子之心,并差人打造了一个善人门匾送了去。 侯浅浅看到这十张珍贵的国债时,几乎要抑郁了,自己一向聪明的夫君,似乎被姓周的给忽悠晕了…… 常百业笑呵呵地对不高兴的侯浅浅说:“放心吧,十万两买几世名声,值,何况这十万两只不过暂存钱庄,过五年还能赚一笔。” 侯浅浅白了一眼常百业,埋怨着:“朝廷只凭借着一堆破纸张就拿走了咱家十万钱钞,到时候功劳依旧是朝廷的,可与我们常家、晋商无关。” 常百业呵呵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侯浅浅,转身便去看儿子。侯浅浅打开一看,顿时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他,竟然会想到如此法子…… 因为是第一笔国债大单,皇室中央钱庄梁成同与户部官员商议之后,决定造势,给予其一定好处,比如凤阳府未来修建的水井中,十分之一的井可以打上晋商标记。 这种广告,可是比多少宣传都管用。 常百业推着摇篮,思索着周忱的话,他说得没错,随着大教育战略的推动,大明将迎来一个史无前例的文化普及,越来越多的百姓不再是纯文盲,尤其是年轻的一代,他们既出身百姓,又面朝仕途,商人不应该将过多的精力放在迎合朝廷上,而是应该调整重点,转而迎合这一批人,让他们了解商业,明白商业的重要性,继而徐徐改变固有的观点。 直接将目标放在朝廷上是行不通的,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迂回,大迂回。 商人逐利,不意味着商人都是不择手段,狼狈为奸,商人同样需要名声,需要名望,需要努力去赢得百姓的认可。 商业的未来之路,就在于商业本身,将晋商做大做强,再创辉煌,让晋商成为百姓离不开的商人,到时候,朝廷不重视晋商,不给晋商地位,也由不得他们! 现在起,晋商不要当猪,也不当狼,要当一个磐石,无法搬走与撼动的磐石,毁了晋商,都要伤筋动骨! 这条路很长,或许还需要儿子接力才行啊。 估计是感觉到了压力,常百业的儿子顿时哭了起来,声音很是响亮。 相对于周忱的抓大放小,黄本固更善于从小做起,行走在百姓之中,如同游方僧人一般,与路旁的百姓交流着,将国债与凤阳-水利,解决凤阳十年九旱的工程联系在一起,说得百姓连连点头,欢迎不已。 要钱啊,那啥,告辞。 黄本固受到了冷落却没有气馁,而是继续游说,闭门羹,冷眼,直接关门,没多少人真的会出钱买一些不知名的国券。 “这位大哥哥请留步。” 一个十三四的女子喊住了黄本固。 黄本固转过身看着女子,平和地说:“可有事?” 女子走向黄本固,问道:“方才听闻大哥哥介绍,这国券似是皇室担保,户部发行的,是真的吗?” 黄本固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谁敢拿皇室与官府作假。” 女子说了声“稍后”,便转身跑到了家里,没多时就带着一妇人走了出来,黄本固上前行礼,然后介绍一番。 妇人摆了摆手,对黄本固说:“你别说这么多,我也听不懂,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皇上担保的?” 黄本固愣了下,点头道:“没错,这一点可以在任何中央钱庄勘验,也可以至衙门勘验,绝无差错。” 妇人看了看女孩,说:“欢欢,去,把咱家的钱都拿出来,你知道放哪里的,对吧?” 欢欢笑着跑到家里,不多时,就拿出了一个手绢,小心地交给妇人。妇人解开手绢,里面是一些宝钞与碎银,点数了下,大致有七贯宝钞,三两碎银左右。 妇人拿出宝钞,递给黄本固:“我们家不富裕,你看,买七贯可成?若不行,这些碎银也加进去。” 黄本固有些犹豫,没有伸手接,而是看着妇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是为何?你都不知这国债是什么,怎么放心买下,就不怕被欺诈?” 妇人呵呵笑了笑,拉了拉一旁的女儿欢欢:“你是不知道,当年欢欢落水,路过的名医施救都没救回来,幸是皇上路过,以龙气救活了我家闺女。既然皇上担保,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皇上需要,咱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支持,做人啊,得懂得感恩。” 黄本固动容不已,又看着欢欢:“原来你就是欢欢,我听说过此事,国子监医学院每说起心肺复苏,都会提起你,你在国子监可出名呢。不成想当年的小女孩,现如今已经成为亭亭而立的姑娘家了。” 欢欢有些害羞,道:“皇上是一个好人,他是我们的恩人,这七两不多,还请大哥哥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黄本固感动着,邀请妇人去通济门外的中央钱庄办理手续,就在此时,李老三与李九也走了过来,听闻之后,凶神恶煞地拦住了想要走的黄本固,然后召集了百余户人家,坐在湖塘外让黄本固讲述国券。 李晟跑了回来,见如此场面,顿时愣住了,跑到人群里找到李老三,不由问道:“父亲,不是说好了,没什么急事不要让我回来,今日可是兵学院的课。” 李老三看着埋怨自己的儿子,说:“你小子懂什么,这还不算急事吗?欢欢上当受骗了,以后没了嫁妆,你以后可咋办?” “嫁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晟顿时脸红起来。 李老三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国子监回家十次有九次是先去欢欢家,还给她抄写了不少国子监的课业,你小子几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欢欢是个有气运的好姑娘,娶了她,是你八辈子的福气。可现在,竟然有人打着皇上的旗号要骗欢欢的钱,你不来,谁来?” “你说骗钱的,该不会是前面说话的那个黄本固吧?” 李晟问。 李老三瞪大眼:“你知道他?” 李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远处一板一眼介绍大明国家债券的黄本固,说:“他不是骗子,是国子监商学院的才子。” “可是他让大家交钱买什么券,还说是支援凤阳-水利用,这不是朝廷应该出钱的事吗?怎么能让百姓来出钱?” 李老三疑惑地问。 李晟没有解释,而是走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对胡本固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所有人喊道:“乡亲们,叔叔伯伯婶婶嫂嫂们,我可以作证,胡本固所言都是真实的,这国券,确实是皇室担保,户部发行。朝廷为什么要发行这种国券,要我们出钱去帮着修凤阳的水利,为啥,因为皇上体恤百姓,哪怕是给咱们借钱,也绝对不加税啊!” “你们想想,朝廷若是缺钱,是不是应该加税,是不是应该提高盐价,挥挥手,让每家每户多出一两银子的税,朝廷还能缺钱吗?不能!可皇上不打算加税,不打算白要百姓的钱,所以才发行了国券,临时借用大家一点钱,帮着凤阳把井挖好,那里多苦,我们怀远人能不知道吗?” “大家伙都是受过皇上恩惠的,这些年到京师也有了稳定的营生,手里多少有点积蓄,愿意买点国券,支持支持朝廷与皇上,那就买一点。手里困难的,大家也莫要惭愧,不好意思,能支持多少是多少,朝廷也不白借咱们的钱,每年都会加一点利息,比存在钱庄划算啊。” 人群中,欢欢看着李晟,目光中满是欢喜,李晟是国子监第一个由旁听转正的监生,以勤奋著称于国子监,他说过,等他肄业,等自己满十六岁的时候,他会娶自己。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 wap. /65/65076/20209010.html 第八百一十三章 矿场,矿工(三更)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国家债券的发行并没有预想中的困难,相反,很顺利地售卖出去,不出七日,户部已全额收到了一百万两国债钱钞。 朱允炆多年经营的人心,大明政治与经济的稳定,让百姓、商人包括一袭士绅,都相信朝廷的信誉,相信皇室的信誉。 一些官员看到了生财之道,希望户部可以再售卖一百万两国债,被朱允炆与夏元吉断然拒绝。 夏元吉不希望朝廷负债前行,导致未来压力过大。朱允炆更不允许朝廷滥发国债,为了约束国债发行,设置了一系列的条件,如户部不准许,不发行国债,钱庄预期收益不能托底,不发行国债,连续三年朝廷财政不增长三个点以上,不发行国债等…… 皇室信誉是金贵的,一旦失信,无法按期偿还国债,不仅会引发社会矛盾,甚至会导致货币失信,百姓对宝钞不信任,交易方式将重回银铜时代,而大明有限的银铜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大经济面,崩溃是迟早的事。 所以,在任何时候,皇室与朝廷的信誉必须得到保证。 户部有了充足的资金,凤阳-水利大建设很快就转入执行阶段,无数有经验的打井匠人奔赴凤阳,寻找水脉与打井之地,卫所军士、百姓、官府衙役宿住田野、乡间,国子监派遣了一批监生进入凤阳府,学习河流、沟渠、水利规划、设计与施工。 凤阳百姓第一次看到了解决旱涝的希望,百姓中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除了老弱与孩子,青壮、中年人,妇人,都投入到了挖井、修渠之中,热火朝天的景象,从最西面的沈丘镇到最东面的洪泽湖,从最南面的开顺镇,到最北面邻近黄河的双沟,数十万人力忙碌开来。 为了挖井慢的问题,匠人将混凝土引入到水井内衬之中,专门制备了粗大的圆形混凝土内衬,取代了木架与砖石内衬,这让挖井进度得到了提升。 每当一口井出水时,当地的百姓无不欢呼感动,无不感谢朝廷与建文皇帝。 甘甜的井水,整齐的沟渠,修缮的河塘,凤阳府正在经历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活变迁,村庄再无饮用井水,跑几里路挑用河湖水已成为过去,转而是无数规格不一的井不断出现,人们可以通过这些井来灌溉庄稼,再不会一有旱灾就颗粒无收! 就在凤阳-水利大建设进行时,朱允炆人已经不在京师。 句容。 一辆马车沿着笔直的混凝土道路行进着,马蹄踩踏在道路上,发出了清亮的声音。 马车里,朱允炆与杨士奇、铁铉皆是便服,如寻常商人,外面的马夫汤不平小厮装束,目光时不时会扫向道路两旁的矮山。 “爷,要走小路了。” 汤不平对马车里说了声,得到应允之后,牵着马走向了右侧的乡间小道,这一条路,通往句容大卓,那里有着一座大型石灰石矿,安全局发现的问题,多集中在这附近的矿场。 马车有些颠簸,道路并不好走。 摇摇晃晃行进了五里左右,眼前是一处狭长的山道,两侧地势颇高,树木葱翠。 汤不平勒住马,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 铁铉掀开帘子问道。 汤不平凝眸盯着山道两侧的树林,看了看树林高处盘旋而不落的飞鸟,说:“树林里藏了一些人,注意安全。” 铁铉连忙躲回了马车里,朱允炆双目中透着寒光,一言不发。 马车继续行进,刚到山道口,前面就走出两个粗狂的大汉,树林两侧也冒出来十几号人,围住了马车。 汤不平冷眼看着。 王权、陈冲对视了一眼,各自握着手中闪亮的刀,向前走了两步。 陈冲厉声喊道:“我们是矿场护卫队的,你们是谁,为何从此路过?” 汤不平瞥了一眼两侧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还形成包围之势,这可不像是护卫队应该用的阵型,张口回道:“我们是淳化镇人氏,打这里路过,想去镇江吕城镇,还请几位让个路,行个方便。” “哦,淳化镇啊,马车里都是什么人?可否出来一下。” 陈冲了然,那里距离句容不算远,不过可比句容落魄多了,没出什么大官,也不见什么富绅。 汤不平皱眉,此时帘子掀开,朱允炆、铁铉与杨士奇走了出来,跳下马车。 朱允炆看着周围的人,道:“诸位这矿场护卫,颇有点山贼的意思啊。借道从此过,不需要交钱吧?” 陈冲与王权见出来三个男人,还都是青壮,不由乐了。 一个青壮男人价值二十两银子呢。 王权见陈冲点头,便知道什么意思,侧身道:“这位说得哪里的话,哈哈,既然要过,那就过去吧,不过可不要走南面那条道,有毒蛇出没,这个月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走北面那条道,安全。” 汤不平请朱允炆等人上了马车,谢过之后,便驱马车进入峡谷山道,近一里路后,看到了一条分岔路口。 “走北面。” 朱允炆吩咐道。 汤不平答应一声,驱马向北而行。 远处陈冲、王权见状,顿时笑了起来。 王权站在山石上,举着手臂招呼着其他人:“今日有四头羊,足够咱们开荤了。兄弟们,吃好喝好啊。” “好!” 众人齐声喝彩。 王权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突然感觉远处飞来了什么,等目光看清楚那一记黑点时,箭矢已从眉心直接穿入了头颅! “啊!王大哥!” 众人顿时大乱。 陈冲惊慌失措,躲避在石头后面,看着死得透透的王权,伸手抓向盯在王权脑袋上的长箭,入手冰寒,不由浑身颤抖起来:“这是纯铁箭,有官军!” 噗噗! 箭如飞,一个个人不断倒下。 陈冲不敢露头,只能听到有人中箭倒地的声音,暗处的人箭法出奇的厉害,竟是招招致命,没有给人半点呻吟的时间! 又一具尸体倒在了陈冲面前,陈冲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该死!” 陈冲握着钢刀,猛地丢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山林里跑去。箭矢破空而至,擦着一棵树的树皮,带出一道伤,直射中了陈冲的腰间。 匍匐! 挣扎! 陈冲不想死。 一双皮革靴出现在陈冲的面前,陈冲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身高只有五尺,有些佝偻的中年人,身上背着三把刀。 长弓在手,箭已在弦。 刘长阁走了过来,看着如此近距离被箭破穿脑袋的陈冲,不由皱眉道:“不需要如此残忍吧?” 郭栾嘿嘿一笑:“皇上说了,坐实有罪则杀。这些人把控山道,不知道送多少人去了矿场,人心坏了,只能一杀了之,你想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呵呵,不可能。” 刘长阁目光看向远处,说:“走吧,我们不能脱离皇上太远。” 郭栾不以为意:“有汤不平在,你担心什么?听说你武功有所突破,要不约个时间,切磋一二?” 刘长阁背负双手,不屑地说:“和你?算了吧,你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要打,也是和汤不平打。” 郭栾很是不服气,但刘长阁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只凭气势就可以感觉得出来,自己已经很难在他手中取胜了。 “报指挥史,南面山路上有八个劫匪,现已杀七,活捉一人,发现圈养三条毒蛇,据其交代,走南面道路,要么被劫持送到矿场,要么被毒蛇咬死,伪造意外,鲜有失手时。” 郭纲走过来禀告。 刘长阁目光中带着杀气:“这句容可就在京师旁边,如此近的距离,竟有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发生,这句容矿场黑暗到了何等地步,猖獗到了何等地步!” 郭栾吐了一口唾沫:“有钱都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他们这些人?矿场缺人,多一个人,就能多开采一些石灰石矿,带来不少黄白之物。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事还少吗?当年军官为了升官发财,吞掉了多少军士的功劳……”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朝廷亏欠你的,都还给你了,莫要不知足。” 刘长阁对郭栾的性格很是头疼。 马车行进不到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 一个莽夫壮汉强硬地拉住了马车,一群拿着大斧头的人逼迫着朱允炆、杨士奇、铁铉下了马车,不等三人看清楚周围状况,便推搡向山中。 “我们是过路的商人。” 杨士奇喊道。 “什么商人不商人的,来到这里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矿奴!来啊,给他们錾子和锤,一日打不出五百斤矿,别想吃饭!” 壮汉威胁着。 铁铉愤怒不已,怒吼:“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我们路过此地,你们竟将我们拉到矿场里做工?小心告你们!” “告我们,哈哈,等你活着出去再说吧,干活去!再啰嗦,小心爷爷鞭子伺候!” 壮汉拿起鞭子,随手一甩,鞭鸣一声。 朱允炆没有反抗,汤不平也没说啥,跟在朱允炆一旁,铁铉与杨士奇见状,只好跟着向前。 远处的山不算高,应该不超出三十丈,有着巨大的缓坡,对比其他地方的葱翠,眼前的山已是千疮百孔,整个山的半面都没了树木,光秃秃地犹如得了白癜风的病人。 数不清的人站在山坡上,叮叮当当地声音站在远处就可以听得清楚。走近了之后,朱允炆看着这些凿山的人,他们麻木地如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是有人从一旁经过,也没有半点波澜。 “你们在这里凿石头。” 管事安排道。 朱允炆站在半山腰的位置,还好山不算陡,斜着点重心还可以站稳,只不过,在这里凿石头是不是太随便了,头顶上有人凿石头,万一掉下来岂不是砸死自己?若自己不小心,一块石头掉下去,岂不是砸死下面的人? 管事的智慧果然是厉害,为了避免被人砸死,安排汤不平站在上面位置,安排杨士奇站在下面位置,铁铉站在最下面位置,四点一线,多少错开点位置。 好了,都是自家人,谁砸死谁都心疼,不想自己人死,那就小心凿石,对了,丢石头的时候记得打个招呼。露天开采,缓斜坡,没那么多讲究,你们就开干吧……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 wap. /65/65076/20209011.html 第八百一十四章 矿场的交易 铁铉拿着錾子与锤子,低头看着不知道咋整活。 杨士奇不愧是老江湖,估计以前混社会的时候还兼-职干过匠人,沿着石头凹陷处放好錾子,锤子就开始砸了起来。 汤不平时不时看向下面,虽说脚底下的山坡不陡,凿开石头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翻滚下去,但总需要提防着点,毕竟下面不是刘长阁之类的。 朱允炆踢了踢脚下的“路”,松散的小石头与枯叶堆到一旁,这才注意到山坡上是存在着一些“阶梯”山道的,山道很窄,只容一人站稳通行,但因山势缓坡,加上开山缘故,可落脚支撑的地方也多。 在朱允炆右侧五步开外,是一个近六十岁的花发老人,此人面色蜡黄,时不时地弯腰咳嗦两声,身上衣衫破烂不堪,小半个裤腿都不见了,小腿裸露在外,腿上的伤疤已经结痂,如同一块泥土粘附在腿上。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嗦让老人的手不断颤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整个人剧烈地喘息着。 “老丈,你已病得如此厉害,他们都不让你休息休息吗?” 朱允炆移近两步,问道。 老丈抬起头看了看朱允炆,抬着肮脏的袖子遮挡住嘴:“不想跟老子一样肺痨,你就离远一点。” “肺痨?” 朱允炆愣了下。 耳聪目明的汤不平顿时紧张起来,这可是一种绝症,据说还会过病给其他人,连忙示意朱允炆后退。 “你这肺痨是何时得的?可还有其他人一样得肺痨?” 朱允炆皱着眉头,看了看其他匠人,一个个都在忙碌着开山,灰尘与石灰石的粉末不断飘起,整个山坡上,似乎蒙着一层灰雾。 老丈面向石头,敲了一锤子:“有啊,都石灰石磨坊里,有些人还死了。他们这是看我活不了几日了,这才将我送到山上来,开点石头,死了也方便埋。” “都是在磨坊里?” 朱允炆明白过来,这恐怕不是什么肺痨,而是吸入石灰石粉末过多引起的肺病。 石灰石矿需要经过多道程序才能制为水泥,其中一道就是碾碎为一定规格的粉末,而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大量粉尘外溢,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口罩,如果只是小作坊,偶尔吸入点,事不算大,可若是大作坊,日积月累天天待在那里,吸入过量,这肺部不被烧坏才怪。 “死得人多吗?” 朱允炆追问。 老丈敲打两下石头,看了一眼朱允炆:“多吗?呵呵,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你看不到那三个脑袋吗?” “哪里?” 朱允炆张望,没有看到。 老丈有锤子指了指头顶,朱允炆顺着山坡线向上看去,只是山坡顶部的石头插着一根木头,木头上挂着三颗圆圆的东西,因为石灰附着的缘故,乍一看就是三颗石头,但仔细看才发现,是风干了的人头。 “可恶!” 朱允炆怒火中烧,这里是大明天下,有权决人生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在这句容,在这矿场,竟然有人草菅人命,还敢悬头示众! “愣着干什么,干活!小心晚上没饭吃!” 巡查人拿着鞭子,在远处怒斥朱允炆。 朱允炆冷冷瞪了一眼巡查之人,紧握着錾子与锤子,终没有发作,矿场里面到底有多黑暗,是怎么黑暗的,若不亲眼见到,又如何能确保整治彻底! 相对于铁矿、煤矿等,石灰石矿的开采难度相对容易,至少可以用锤子、錾子敲敲打打弄出来,过程中并不需要烧矿,也不需要顾忌毒气(瓦斯),无需安排人支撑加固。但石灰石矿的粉尘吸入问题,远比其他矿更为严重。 在朱允炆所在的山坡北面,幽静的峡谷里建造着一座座亭阁。 “管事好福气啊,在这山清水秀之地营造山居,即有隐士之自在,又有丝竹管弦,美人在侧,当真是令人艳羡不已。” 商人梁琊坐在长阁之中,看着山谷风景与女子曼舞,不由感叹。 矿场管事郭亥哈哈大笑,拱手说:“哪里,梁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多住几日。” 梁琊眼神一亮:“若如此,那就叨扰郭兄了。” “哎,这算什么。” 郭亥并不在意,举起酒杯说:“我郭亥没什么本事,就是命好,攀上了皇亲,这才落得一个美差事。” 梁琊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敬过一杯酒:“郭兄手握三座矿场,这在郭家地位仅次于那郭燕琼,听说郭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好,还曾传唤过郭兄,怕是有意重托吧,他日郭兄成为郭家第一人时,可莫要忘记梁某。” 郭亥满意至极,一杯酒入肚:“郭氏一门,能管得住这矿场的可不多。不瞒你,黄梅、亭子等地的石灰石矿,迟早归入我手。若不是郭老在,我父亲这一支早就成了族长了。” 梁琊暗暗吃惊,如此说来,句容郭氏的矿场很可能会越来越多聚集在郭亥家族手中,这需要早点巴结,日后也好低价、提早收货。 “郭兄啊,这是我在京师淘买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梁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递了过去。 一旁侍女接过,转给郭亥,郭亥笑呵呵地边说边打开:“梁兄乃是我的朋友,礼物什么的,何必来送,见外啊。” 木匣打开,光芒闪在脸上,一颗鸽子蛋大的碧蓝宝石安静地躺在木匣的托座之上,宝石高贵典雅,透着神秘如大海的光芒。 “这莫非是海外奇珍?” 郭亥满是欢喜。 梁琊笑呵呵地说:“是不是,我也不好说,但确实是从沈家珍宝斋买来的。郭兄,你若是喜欢的话,那我们的石灰石能不能紧着先给,这价……” 郭亥合起木匣,满意至极,答应下来:“一石计你两钱,半个月后,从我矿场山北口运货。” 梁琊连忙感谢。 眼下各地修筑混凝土道路日渐增多,听闻朝廷还打算在明年政绩考核中考察混凝土道路新增里程,各地石灰石矿不断增多,即便如此,依旧供不应求,一石价最低也是四钱,一些地方甚至达到了五钱、六钱。 郭亥可以给自己作价两钱,海外奇珍的钱花得不冤啊,凭借着低价优势,自己完全可以在镇江独占衙门的混凝土道路买卖,谁也别想争过自己。 矿监郭志走了过来,低声对郭亥说了两句。郭亥眉头紧皱,然后对梁琊说:“郭老有召,怕是要商议郭夫人的后事,我需要先去一趟城中,梁兄安心住在这里,让红英好好陪着你。” 梁琊本想拒绝,但听到最后,连忙点头谢过。 走出亭阁,郭亥冷着脸对郭志问:“郭夫人的后事不是安排在了月底,这还有六日,郭老这时候召我,可有什么急事?” 郭志摇头说:“有梁琛在句容盯着,想来没什么大事,估计还是因为骆冠华上次抢占了松山矿场的问题。” “骆冠华!” 郭亥握紧拳头。 松山矿场原本是郭家与骆家共同所有,但骆冠华在去年冬日以各种借口赶走了郭家管事,形成了事实上的占据,这让郭家很是难堪,又不好直接发作。 可郭家毕竟是大族,人多势众,宗族势力很大,骆家身份虽是高贵,但毕竟宗族人少。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缘故,也没有说得清楚导火线是什么,当郭家带人想要拿回松山矿场时,一场五百余人的械斗突然发生。 最后还是官府介入稳定了局势,但松山矿场的归属依旧没有结果。骆家占据着松山矿场,郭家不承认并希望夺回来,骆家与郭家的分裂愈发明显。 为了避免郭家、骆家闹崩,族长郭旭找郭菲儿商议,郭旭作出让步,将孙女郭秋儿许配给了骆冠华,并以另一座小型矿场,换松山大矿场的三成份额,解决了松山矿场的纠纷。 可松山矿场的问题并没有在根本上解决,毕竟那一场械斗死了三十几个人,仇恨的根已经埋下了。大家都在一个矿场上挖矿,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也难免出现冲突。 而这些冲突,让郭菲儿心情很是不好,一边是自己出身的郭家,一边是骆家,怎么做都不合适,哀叹与忧愁之下,一场病下来,人就彻底垮了,最终撒手人寰。 郭菲儿解脱了,但郭家与骆家却没有解脱,矛盾依旧存在。 骆冠华的父亲骆华又是一个贪婪的人,见石灰矿利大,恨不得将郭家手里的石灰矿都抢过来,独占利益。若非是大哥骆盛拿骆颜儿的名义压着、约束着,两家早就出大问题了。 现在郭菲儿一走,郭家所谓的皇亲身份就大打折扣,而郭秋儿又与骆冠华尚未完婚,此时郭家、骆家的关系十分微妙,十分薄弱。 郭亥清楚,骆华父子是不可能放弃索要更多矿场,只不过眼下京师官员已至句容,此时的他,应该不会在矿场问题上发难吧。 “要想办法,让骆家的矿场都倒闭!” 郭亥咬牙切齿。 郭志没有答话,骆家矿场可不是说倒闭就能倒闭的,即便是倒了又如何,骆冠华可是淑妃的弟弟,他哥哥还是骆冠英,那是下西洋的英雄,他们想要起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郭亥思索了下,问:“骆家矿场里有咱们的人吧?” “有!” 郭志回道。 郭亥想了想,凑到郭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志顿时打了个哆嗦,惊讶地看着郭亥,说:“这,这样的话,事情就闹太大了,到时候还可能会牵连宫里的那位……” “哼,不把宫里的那位拉下来,我们就得一辈子仰望骆家鼻息!这件事你去安排,我在句容等着你的消息。” 郭亥下定决心。 郭志吞咽了下口水,问:“此事太大,还是应与族长商议再作决断。” 郭亥摆手:“族长年纪大了,这种事他可没魄力!你去做吧,事成之后,以后你来当大卓矿场的主事,这阁楼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那些女人!” 郭志眼神一热,连忙答应:“愿为郭大哥效犬马之劳。”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wap. /65/65076/20302945.html 第八百一十五章 郭家内讧(二更) 句容,郭家。 年迈的郭旭拄着拐杖,坐在大堂北面,管家郭坤招呼着知县崔伟、郭门族亲落座,气氛压抑。 郭亥走入大堂,给众人行礼,便坐在后面。 郭旭见人来个差不多,便用拐杖敲打了下地面,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些事需要说清楚,问清楚!燕琼啊,你来说吧。” 郭旭长子郭燕琼起身,走出来,高声说道:“近年来,我们郭氏一门凭借着石灰矿得了许多好处,积累了不少家财,过上了好日子。可利益熏心,家族中一些人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竟泯灭人性,昧着良心,干出令人愤怒的事!郭亥,站出来!” 郭亥脸色一变,走出来看着郭燕琼与族长,毫不畏惧地说:“怎么,这是准备对我发难,接走我的管事一位吗?” 郭虎看着针锋相对的郭燕琼与郭亥,起身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郭亥可是三座矿场的管事,素日里尽心尽力,办事从无差错。” 郭成也在一旁说:“是啊,燕琼,可不能鲁莽。” 其他族人见状,也纷纷为郭亥发声。 让人意外的是,郭亥的父亲郭隋并没发一言。 郭氏在句容拥有矿场九个,其中四个是郭旭、郭燕琼这一脉管理,三个是郭亥在打理,剩下两个则是郭氏其他子弟管理。 郭亥是一个善使关系的,时不时会送点礼物上门,在郭氏大族中威望颇高,他出了事,其他人的利益自然也会受影响。 郭燕琼一脸怒容,沉声喊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郭亥所管理的矿场出了人命,他连抚恤都没给,几十户人家苦苦嚷嚷,披麻戴孝堵在了骆氏家门外,希望朝廷治丧官员能给他们个说法,给他们做主!你们现在为他说话,他日要不要为他抗法?!” 郭虎、郭成等人难以置信,看向郭亥。 郭亥皱眉,说:“但凡是出了事故的,我都发放了抚恤,一户一百两,怎么可能没有发……该死,一定是郭志从中贪走了,这件事是经他手办的。” 拉人垫背,郭亥没有半点心理负担,谁让郭志是自家堂弟,哥哥有难,你不抗谁抗。 郭燕琼面对舍车保帅的郭亥,冷哼一声:“眼下事情闹大了,只凭着一个郭志你就想一了了之?矿场出了事故,你有责任,抚恤不到位,你也有责任,连自己人都管不了,还有什么资格管理三座矿场!父亲,诸位叔伯,我建议剥夺郭亥管事一职,另外安排人员接管大卓、黑山、岳林三座矿场!” 郭虎站起来反对:“郭志有错,不应累算到郭亥身上吧。况且这些年来,郭亥尽心竭力,管理三座矿场那是蒸蒸日上,无论是出产量还是收益,都是不薄。因这点小事而剥夺其职务,我不同意。” “小事?” 知县崔伟不高兴了,一拍桌案,喊道:“郭虎,你竟然说这是小事?那可是三十二条人命!眼下京师官员来治丧,其中不乏礼部要员,他们可是有奏报天子之权!若上面知晓我们句容出了如此大事却没有上报,到时候县衙倒霉,你们一个个也别想跑掉!” 崔伟是真的愤怒了,原本这件事不算什么,毕竟山体滑坡,埋了一些人纯碎是意外,可为了确保石灰石供应,为了不耽误生产进度,避免不良影响,郭家找到县衙,要求将此事大事化了。 县衙也清楚石灰石供应不能停,一旦事情报上去,矿场少不得会被关闭一段时间,甚至还会影响句容评选百强县,见郭家愿出重金抚恤百姓,便点了头,将事情压了下去。 可这才几个月,又有几十个百姓说自家男人死在了大卓矿场里,还说没有收到任何抚恤,崔伟问过郭家,郭家确定给了抚恤,崔伟认为百姓是想要更多抚恤,这才没给予理会,将闹事的百姓给赶走了。 可郭菲儿去世,朝廷礼部官员前来治丧,这群百姓竟突然出来闹事,还拦着官员大哭大喊,说有冤屈。礼部官员自然是不会过问句容民生的,但不过问是一回事,会不会奏报给朝廷则是另外一回事。 崔伟很着急,很上火,一旦事情闹大,传到京师里面,这几十条人命足够自己摘掉官帽了,说不得还会被投入大牢。 事关身家官职与性命,崔伟自然带着一肚子怒火。 郭虎被崔伟怒吼,却不敢反对,只好坐了下来,郁闷地不说话。 郭隋将茶碗放了下来,开口道:“依我看,这件事不妨先缓一缓,当务之急并不是撤销郭亥的管事职务,而是处理那些闹事的刁民!不管郭志有没有给他们抚恤,郭家都应该出钱,先堵住他们的嘴,务求将事情控制下来。” “没错。” 郭成站起来支持郭隋。 “我反对!” 面对众人担忧的目光,郭燕琼说出了必须拿掉郭亥管事的理由:“你们也清楚,郭亥与骆冠华有过节,眼下闹事百姓没有来郭家,而是去了骆家,扰乱的是郭夫人的安宁。若我们不交出郭亥,给他们一个交代,那骆冠华很可能会借题发挥,到时将事情闹大,别说交出一个郭亥,就是交出我们整个郭氏家族,都未必能息事宁人!” 几句话,震惊全场。 郭氏家族的人左右看了看,也清楚郭燕琼说得不无道理,郭亥确实与骆冠华有过节,松山矿产的械斗事件背后就有着郭亥的影子,若骆冠华真的借此机会报复郭家,那谁都很能扛得住。 郭亥见此情景,不由冷冷笑了起来,旋即厉声说:“我为了郭家费尽心力,日夜经营,石灰矿场多少生意是我一手拉出来的,你们锦衣玉袍,珍馐满堂,是我郭亥供出来的!想要拿走我的位置,那你就去接管一个试试,看看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拿走大卓、黑山、岳林三矿!” 郭燕琼阴沉着脸,转身对父亲郭旭,喊了一声:“父亲!” 拐杖咚咚直响。 郭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说:“郭亥这些年来是做了不少事,可眼下风波却也与他有关,这样吧,就由郭成代管大卓、黑山、岳林三矿,待风波平定了,再由郭亥来管,你们意下如何?” “父亲!” 郭燕琼有些着急。 郭成和郭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由他代管,和郭亥直接管有什么区别? 众人起身赞同。 郭亥行礼,转身就离开了大堂,待其他人都走之后,郭燕琼才着急地问郭旭:“父亲为何要袒护那郭亥,眼下是多好的机会!” 郭旭摇了摇头,对郭燕琼说:“郭亥背后有人,若死磕下去,郭家就要先分裂了。此事不宜求速,只能求稳。崔知县还说,一些行商与过往路人打大卓矿场路过消失,可能是被拐到矿场之中,此事是不是真,你需要安排人好好调查,若是真的,拿下郭亥就是。” 郭燕琼愁眉苦脸:“自从松山矿场与骆家起了冲突之后,矿场就组建了护矿队,现在大卓矿场在郭亥的控制之下,我们的人想去调查,就连护矿队这一关都过不去啊。” “那就请几个叔叔一起去。” 郭旭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郭燕琼点头说:“那事不宜迟,我今晚就请郭达、郭楠两位叔叔,带几个子侄,趁夜过去看看。” 大卓矿场。 天色暗了下来,矿场入夜。 铁铉揉着发酸的肩膀,呲牙咧嘴,对一旁坐在石头上休息的朱允炆低声说:“时间不多了,我们去句容吧。” 杨士奇笑着不说话,看着眼前的黑窝窝与黑咸菜,半点胃口都没有,一旁还有两床发着霉味的破被子。 朱允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点疲累都受不了,可你想想,他们这些人,可是每日都在这里做工,每日都要吃这没半点营养的饭食。不来这里,还真不知道矿场吸血是如此狠啊。” 汤不平听着山谷中时不时传出的鸟叫声,嘴角透着莫名的笑意,目光看向远处的山谷,只是大片的黑暗,遮住了视野。 不远处,一个个人躺在石坡上,扯着单薄的破烂被子,就打算睡了。 朱允炆听到了咳嗦声,循声看到了那个“肺痨”老人,不由起身走了过去,至三步外停了下来,低声说:“老丈,若睡不着,不妨说说话。” 老丈翻过身,对朱允炆说:“你当真不怕死吗?别人都离我远远的,就连巡查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你还一次次来?” 朱允炆坐了下来,看着幽静的山谷,说:“我想知道这里有多少匠人,有多少人是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你能告诉我吗?” 老丈打了个哆嗦,坐了起来,看了看远处的巡查的人,低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朱允炆抬头看向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浓郁的黑暗:“我?我是官府的人,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说不得我可以带你出去。” “县衙的人?” 老丈看了看朱允炆,泄了气,摇头说:“算了吧,县衙还动不了郭家,你以为知县不知道这里的事?他们知道,但谁知道也没办法整顿,就是京师来的官员,到这里也管不到郭家的矿场。” “为何?” 朱允炆追问。 老丈咳咳两声,继续说:“因为这矿场里面有淑妃的份子钱,动了这矿场,就是动了淑妃,动了淑妃,那就是得罪了皇上。说到底,郭家就是皇上养的一条恶狗,狗咬了人,你还能找皇上算账去不成?呵呵,去年松山械斗,五百多人,死了几十个人,也没见朝廷来一个人,听说御史知道这件事,可转头就跑了。我劝你还是趁早脱身,莫要陷在这里才是。” 朱允炆眯着眼,连忙问:“松山械斗?五百多人,死了几十人?” “你竟然不知道?” 老丈狐疑地看着朱允炆。 朱允炆摇头,说:“不瞒你,我很少出京师,对地方上的事知道的不多。这松山械斗,是怎么回事,真有五百多人?”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wap. /65/65076/20302946.html 第八百一十六章 可敢跟着我打一架(三更) 朱允炆不敢相信,就在京师不远,就在应天府里面,出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械斗,五百多人参加,还打死了三十多个人,而百里之外的京师却没有半点动静,没有一个字的消息! 这是何等的手段,是何等的厉害! 安全局设置了,御史数量增加了,考核严格了,可问题依旧还是那个问题,似乎从来都没有解决过! 听着惨烈的松山矿场械斗,朱允炆咬牙切齿,低沉的嗓音满含杀气:“如此大事,朝廷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地方县衙,御史都是瞎子、聋子吗?” 老丈看着义愤填膺的朱允炆,呵呵笑了笑,接着猛烈地咳了起来,吐掉一口血痰,伸了伸脚,用泥灰将血痰盖上,说:“你应该是新进入朝廷的吧?” “何出此言?” 朱允炆问。 老丈感叹道:“老官吏谁会在乎百姓死活啊。” 朱允炆心头一颤。 老丈的话切中了朝臣风气,为官也好,为吏也罢,他们在位置上久了,就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了,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去在乎百姓死活,所谓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所谓的先天下之忧而忧,所谓的为民请命,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又有几个铮铮傲骨,做出淤泥不染的莲,不忘初心,一路走到最后的? 翻遍历史,寥寥可数! 老丈接着补了几句话,犹如刀子,插在朱允炆的心口:“这句容的事不比其他地方,若搁在镇江,苏州,出了如此大的事,想遮那是遮不住的。可句容不一样,句容的矿场更不一样。这里的矿场都是淑妃的,说到底,他们就是皇上的人,县衙不能说话,御史不敢说话,百姓谁又敢去京师?再说了,人死了另一笔钱,日子接着过,不是吗?”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头的怒火:“句容的矿场什么时候是皇上的了?我记得,皇室在矿场里的份额,是直接划给县衙的,县衙要拿着这笔钱,去修路,去兴办教育,去救助孤寡贫弱!” 老丈呸了一口唾沫,讥笑着:“说得天花乱坠,可谁都知道,若没皇室撑腰,这郭氏、骆氏能如此嚣张?你不是想知道这里有多少匠人吗?我告诉你,这里有两千五百多匠人,这里的人,除了少量是句容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和你们一样,被掠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从外地贩卖过来的。” 贩卖! 朱允炆感觉有些寒意,将人口当货物一样贩卖,这盛世还真是如巴掌,喊一声,打得啪啪响。 “你也别想着逃出去了,这里的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现在矿洞里面还关押着三十几个逃跑的人,已经几天没给吃的喝的了,听说已经有人饿死了。” 老丈指了指山脚下左侧的矿洞。 朱允炆一拳砸在了身旁的石头上,起身说:“岂有此理!石灰石矿本是利民之事,如今却成了吃人之事,若不彻底清扫一空,严加惩处,这乾坤浩宇,何来日月?!” 汤不平走了过来,活动了下手腕:“随时可以动手。” 铁铉有些紧张,自己可是书生,打架不在行,杨士奇去哪里了?哦,捡石头呢,好家伙,还是他有经验…… 朱允炆抬头看着如墨的夜空,沉声说:“老丈,说出你的名字。” “张建。” 老丈感觉到了一股气势,不由正色回道。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山下,说:“张建,可敢跟着我打一架?” 打架? 张建愣了下,看着认真的朱允炆,警告道:“你可知道这后果?山顶的人头,很可能会多几个!” 朱允炆咧嘴,冷森森的笑着:“多几个?不,几个不够,我打算多放一点人头上去!我们走!” 汤不平走向山下,铁铉、杨士奇护在朱允炆左右。 看着一步步走远的朱允炆等人,张建猛地咳嗦起来,看着吐出来的血痰,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拿起锤子,便跟了上去。 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今天就跟着这个年轻人,干他们的! 山下巡查的人看到走过来的让朱允炆等人,连忙喊道:“回去睡觉,夜间不准乱走!” 没有人回答。 巡查厉声呵斥:“让你们回去,找死不成?” 依旧没有人回答。 距离越来越近,巡查看着逼近的几个人,握着手里的短矛,上前喊道:“你们这是找……” 汤不平上前一步,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耳朵,猛地一用力,整个人的身子便斜飞起来,随后脑袋猛地砰在坚固的地面上。 血,流了出来。人,没了动静。 其他五个巡查的人看着这一幕,有些愣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允炆没有客气,也不懂先礼后兵,拿着一块石头就丢了过去,直砸中一人的面门,趁着对方惨叫的时候,一脚踢了出去,那人竟后退三四步,摔倒之后还翻了个身。 杨士奇与铁铉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两人知道朱允炆打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见朱允炆亲自动手,而且看这力道,好像不轻啊。 感情咱这位皇帝大人还有着一些武功的底子? 汤不平并不担心这几个小喽啰伤到朱允炆,好歹也是跟着刘长阁学了几年武术,虽说这位皇帝不是习武的料,招式会了,套路会了,打架的时候全忘了,舞个刀枪都能避开要害,丢石头倒是丢的准…… 不过让汤不平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朱允炆似乎掌握了一些暗劲,就刚刚那一脚,不是寻常人能踢出来的。 暗劲? 朱允炆哪里懂那个东西,自己纯是愤怒激的,不知道潜能嘛。 铁铉平生第一次打架,拿着个石头不知道砸,直接被人抽了一巴掌,这才想起来拼命,现在正和人抱在一起翻滚呢,这一上一下,变得频繁,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 杨士奇绝对是打过架的,这个家伙是个斯文败类啊,砸了人的牙齿不说,还抓人头发,还会用脚绊倒人,这会正摁着人家打呢。 至于拼了命的老丈张建,也是个狠角色,估计是豁出命去了,一锤子下去,人脑袋都歪了。开石头一次需要几十锤,可开脑袋一次,只需要一锤…… 山下的动静引起了许多匠人的注意,也惊动了远处巡查的人,郭志听闻到动静,连忙带了三十几号人跑了过来,并命人连忙传唤外面的护矿队。 郭志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巡查之人,又看了看朱允炆等人,顿时怒火中烧,喊道:“你们竟然敢造次,来啊,给我打,打死他们,把他们的脑袋都割掉挂山顶去!” 必须要立威! 朱允炆看了一眼眼眶有些黑的铁铉,见他无妨,便走向前,大声喊道:“这里是大明的矿山,不是你们郭家的矿山!我们是大明的匠人,不是你们郭家的匠人!这个天底下,能决定我们生死的人,只有皇上一个!谁都没有杀死百姓的权利!知县没有,知府没有,布政使也没有!小小的郭家更没有!” 洪亮的声音传荡在山谷之间,无数的匠人听到了这铿锵有力的声音,不少人爬了起来,观望着这一幕。 张建感觉肺部如火在燃烧,刚刚自己杀了一个人! 当了一辈子的好人,临死竟当了一次恶人。 罢了,自己是恶人,他们更恶! 不是说除恶即是扬善吗? 那就干吧。 这年轻人口才倒是不错,只不过对这些人而言,没有半点用处啊。 “郭家的背后就是皇上,你们敢造次,就是造皇上的反!来啊,给我杀了!” 郭志大声怒吼。 “我看谁敢!” 朱允炆厉声上前,以强势的威严震慑住了一干人:“打着皇上的旗号,行的却是肮脏龌龊之事!我告诉你们,皇上不背这个黑锅!如此矿场奴役百姓,如此管理将人作囚,如此滥施淫威擅行君权,你们就不怕天威雷霆,灭尔等三族吗?” 郭志脸色铁青,看着愣住的手下,喊道:“动手,动手,别听他废话!” “杀!” 拿人钱财,为人效命。 铁铉紧张至极,如此多的人,自己可打不过啊,凑到杨士奇一旁,嘀咕着;“等会我断后,你们先走。” 杨士奇点头:“没问题。” 铁铉瞪眼:“你就没想着客气下?比如说你断后,我先和皇上走?” 杨士奇摇头:“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不需要客气……” 铁铉快晕了。 就在铁铉准备拼了老命的时候,一只长箭破空而来,直射在了郭志等人前面,箭矢没入地面,箭身嗡嗡摇晃。 “我只说一遍,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酌情可饶你们不死,若还想顽抗到底,那这里就血流成河吧。”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眼前凶狠的众人。 郭志抬头看着高处,不知道哪里射来的箭。 “不好啦,不好啦,护矿队的人都不见了。” 有人跑了过来。 汤不平一听这个声音,嘴角微微一抽。 郭志正在惊讶,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到了面前,身上还背着三把刀,正疑惑这是哪位时,郭栾伸出手,抓住了郭志的衣襟,猛地一发力,低喝一声:“你给我过来吧!” 郭志从郭栾的头顶飞了过去,整个人在半空中以趴着的姿势,直接坠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沉闷地一声响,郭志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原本护卫郭志的左右刚想动手,脖子骤然一冷,锐利的刀锋直逼在咽喉。 朱允炆俯身看着郭志,冷漠地说:“你是监工,谁是管事?” “你摊上麻烦了,郭家不会放过你,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郭志依旧嘴硬。 朱允炆看向张建,吩咐道:“交给你了,我要他说出来管事是谁,住在哪里。” “这个,我听说过……” 张建犹豫了下说道。 朱允炆盯着张建,重复了一遍:“我要他说!” 张建浑身打了个哆嗦,抡起锤子就砸在了郭志的手面上,郭志杀猪般的惨叫刺破夜空,无数飞鸟被惊起。 山北峡谷。 郭亥陡然惊醒,身边的女子连忙起身安抚,却被一把推开。 “刚刚是什么声音?” 郭亥跑出房间。 仆人回道:“应是监工在惩罚新来的匠人,每个月总有几个不听话的,打打就老实了。”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wap. /65/65076/20302947.html 第八百一十七章 山谷,杀人(一更) 在郭亥惊疑不定时,郭达、郭楠带着二十余人抵达了大卓矿场的北入口,山谷上传荡的惨叫声,也引得众人抬头,目光之处,只有黑暗的夜幕。 “让开!” 郭达拿出了族长的手令,面对阻拦的护矿人员,一巴掌打了过去,强硬地闯入其中。 有人连忙将消息告知郭亥,郭亥穿好衣服,严厉地下令:“让郭志控制好矿场,敢出一点问题,我剥了他的皮!” 郭志的皮是没办法完整的给郭亥了,张建老头子狠啊,见郭志只惨叫不说话,就多锤了几次,可怜郭志想说都来不及张嘴,白白废了两只手,看那几根手指头,已是血肉模糊,这辈子想再抓东西,怕是没希望了。 “山北,山北聆雪阁,管事是郭亥……” 郭志扛不住了,连忙招了。 “带路!” 朱允炆下命。 郭志想哭,自己手被砸废了,你还让我带路,有没有人性,先给我找个大夫去啊。可张建不管,一把提起郭志,威胁着扬起了锤子。 郭栾收起双刀,冷森森地看着挡路的人。 朱允炆上前走去,拦路的人顿时后退,让开一条道路。 一高大汉子见朱允炆如此大摇大摆就想走过去,伸手就要擒住,可一道黑影闪过,一柄匕首便刺入了大汉的胸口,猛地一推,大汉后退几步,撞倒了几人,倒地不起。 汤不平握着带血的匕首,一言不发,犹如索命的厉鬼令人胆寒。 郭栾挑衅地看了看左侧的人,该死,都是一群怂货,让你们上都不敢上,白白浪费了一身肌肉啊。 朱允炆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些护矿之人:“山洞里关着的人都给放出来,给他们吃的喝的。” 没有人答应,却也没有人反对。 朱允炆没有理睬这些人,转身沿山路向北而去,沿途的火把将道路照亮,空中又传出了几声鸟鸣,惹得郭栾、汤不平直皱眉。 护矿工呆滞着,不知所措,等看不到朱允炆几人的身影时,才有人说话。 “老三,咋办?” “九哥死了。” “放不放人?” “九哥死了。” “啪!” “老五,你打我?” “我没打你啊,现在咋办?” “废话,九哥死了,郭监工被抓,我们得赶紧去找郭管事啊。” 一个胆小的人,指了指朱允炆离去的方向,插了句:“我们去找郭管事,那他们去找谁?” 众人打了个哆嗦,他们明显是去找郭管事的啊,那自己也去,岂不是还得碰个面,得,不能去,老郭啊,不怪兄弟们不讲义气,实在是他们太生猛啊。 “放人!” 众人一捏咕,决定先放人。 郭志带路,沿着山道走了半刻钟,出现了一条岔道,左侧通向幽静的山谷,山谷处有灯火,似是一座亭阁,右侧蜿蜒的道路远方尽头,是一座河流,河流之上停泊着船只,河流一旁的岸边,更是灯火通明,无数人忙碌着。 “那里就是水泥场,烧碾水泥都在那里,也是矿场对外运输水泥的通道。”张建指了指右侧,然后看向左侧:“听说,那里有一座繁华的阁楼,是管事郭亥的私人宅邸,里面圈养着抢掠来的妇人、女子。” 朱允炆阴沉着脸,走向左侧:“这郭亥还真是胆大包天。” 张建咳了两嗓子,拦住朱允炆:“郭亥居所里怕有不少随从,他收拢了一些亡命之徒,不比护矿的人。你若是想要逃走,最好是走右侧,抢一条船,就可以离开。若再闹下去,我们这点人,恐怕没人能活下去。” 朱允炆推开了张建,大踏步向前走去:“这天底下,只有我让人逃命的份,没有谁可以让我逃。” 狂傲! 张建暗想。 郭志感觉双手火热火热的,已经感觉不到痛,眼前的这几个人,似乎身份很不一般,尤其是那个背着三把刀的家伙,阴森阴森的令人感觉到恐怖,而那个手里拿着匕首的家伙,出手更是狠辣,一击致命,连警告都没有!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郭亥召集了自己的心腹陆九、陈奎、王七、黄四,商议着:“今日白间,郭燕琼就动了心思想要摘了我的管事,这晚上郭达、郭楠就带人来了,看来是来意不善啊!” 陆九等人是亡命之徒,为郭亥所收留,在这里享受着世外桃源的生活,即有美女,又有酒肉,对郭亥死心塌地,若是郭亥失了势,郭燕琼可不会留着他们,到时候说不得还会被官府给抓走。 听郭亥动了杀机,陆九当即说道:“既然如此,不妨把他们都……” 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动作。 郭亥踱步道:“他们毕竟是家中长辈,在宗族中颇有声望,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没办法给族长交代,到时候反而更麻烦,除非,换个地方动手……” 陈奎嘿嘿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短剑:“这个简单,他们去了码头,我们可以制造点动静,让他们走水陆回去,船出了矿场向东,途径松山矿场河道时,我们动手也不迟。” 陆九附和:“在松山矿场外河道动手,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即便是有人怀疑,也是先找骆家,而不是找管事。” 郭亥想了想,点头道:“好,若他们发现了什么,那就凿船沉尸,若他们没发现什么,那就放他们一马,改日再算账。” “好。” 几人议定,举杯庆贺。便在此时,门外传出了动静,随后便是沉闷地倒地的声音。 郭亥皱眉,看向黄四。 黄四起身走向门口,刚刚来开门,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话,一只脚就伸了过去,整个人倒飞回去,重重砸落在堂中,张嘴就是三口血,最后一口竟还吐出了一块内脏。 “谁?!” 郭亥厉声喊道。 陆九、陈奎、王七看了看气息渐无的黄四,不由骇然,纷纷戒备,看向门口。 汤不平、郭栾走入房间,左右分立。 朱允炆迈步而来,扫了一眼两侧的人,目光停留在了正中的郭亥身上,冷冷地说:“你就是郭亥?” 郭志被推搡了进来,看到郭亥连忙求救:“堂哥,救我,救我啊!” 郭亥凝眸,见郭志双手已废,起身说:“好狠辣的手段,你们是谁?知不知道已经犯了死罪!” 朱允炆呵了一声:“死罪?死罪是你郭亥能判的吗?” 门外传来了动静,越来越多的打手汇聚到房间外,将朱允炆等人包围起来。 郭亥见状,胆子更大了:“呵呵,无论你们是谁,今日都死定了!杀了他们!” 张建连忙将郭志拉到后面当挡箭牌,阻止外面的人杀过来。 王七听闻,森然一笑,人一弯腰,直接翻滚到朱允炆身前,手中寒光一闪,直刺朱允炆的腹部,杨士奇与铁铉来不及动作,刚惊呼了一声,就看到郭栾抬起了脚,如闪电般踢在了王七的右脸颊上。 砰! 王七的脑袋猛地一歪,然后重重砸在地板上,木质的地板瞬间寸断,手中的短剑也无力地跌落下来。 “太弱了,还有谁?!” 郭栾向前一步,不高的身材却透着浑身的杀气。 陆九、陈奎吞咽了下口水,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人,一个一脚踢死了黄四,一个一脚踢死了王七,这也太凶残了吧,自己混江湖的时候,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啊。 “上啊!” 郭亥下令。 陆九、陈奎咬了咬牙,决定一起出手,陆九转身从背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把大刀,陆奎抽出了腰间的短剑,一左一右走向郭栾。 郭栾冷厉地看着,见大刀劈下来,便侧身避过,陆奎的短剑也刺了过来,形成夹击。郭栾身材短矮,而陆九、陈奎身材高大,就在一刹那,郭栾弯腰避过刀锋与剑芒,抬手出双刀。 一刀海底捞月,横扫秋叶,逼退两人,随后刀随步走,一刀猛劈,陆九拿大刀格挡,刚运好力,谁知郭栾的刀锋竟换了方向,转直劈为斜削,直扫双手。 陆九连忙后退,陈奎顿觉不好,后撤步刚动,郭栾的刀锋便到了,短剑如何能扛得住郭栾一刀,直被击飞出去,郭栾大喝一声,双手刀舞,身影不断在陈奎周身移动! 苍琅—— 双刀交锋,郭栾盯着陆九,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战意。身后的陈奎闷哼一声,一道道血线从身体各处喷出。 残忍的死法。 铁铉与杨士奇有些不适应,这个郭栾实在是有些心理变态,杀了没多少反抗之力的家伙,一刀结束了不就好,非要给他十八刀,这是在秀你的刀法吗? 陆九见状,当即决定逃跑,什么郭亥不郭亥,都没自己的命重要,眼前的人太残暴了,也太强了,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丢出长刀,陆九朝着窗户就飞身翻了出去。 “我去,你咋知道我藏在这里的?” 千户郭纲愤怒了,一拳砸在了陆九的脸上。 陆九懵了。 郭纲郁闷至极,又砸了一拳。 自己可是跟着侦察兵学习了许久的潜隐之术,多年办事还没出过纰漏,谁知今日竟然被人发现了,还被人差点撞了个满怀,这要是被索靖那些人知道,还不被鄙视死? 郭亥有些颤抖了,一把刀挂在了脖子上,外围的打手也不敢轻易妄动。 朱允炆坐在了正背面,看着涌进来的打手,对郭亥说:“抢掠贩卖人口,以人为奴,滥用国法,草菅人命,这些你可认?” 郭亥脸色一变,喊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为朝廷办事,何用你来指责?” “为朝廷办事!” 朱允炆一把掀翻了桌案,这几个字着实令人愤怒:“我就是朝廷,朝廷就是我!你为我办事,还是为自己办事?朝廷谁允许你如此丧尽天良,如此藐视国法的?” 郭亥皱眉,眼前的人竟然比自己的口气还大,当真是岂有此理。 咻! 焰火腾空,旋即炸出五彩。 汤不平看了看,转身对朱允炆说:“矿场、石灰场都已被控制。”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与铁铉:“矿场封停,你们负责安抚匠人,查明有多少匠人是被劫掠而来,多少匠人在这里亡故,多少匠人在这里残疾,朕要真相!”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 wap. /65/65076/20382011.html 第八百一十八章 朕今凌迟二人(二更) 杨士奇、铁铉领旨。 门口的打手被安全局的人一网打尽,郭纲带人走了进来,对朱允炆行礼:“禀皇上,安全局已控制山谷,正在搜寻、盘查、造册。” “皇上?!” 郭亥、郭志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郭纲来了,郭亥、郭志不认识朱允炆,但认识郭纲。 郭纲原是郭氏一族,加入安全局担任千户一职。此人曾陪同淑妃省亲,也曾与骆冠英等人返回句容,郭家一族对郭纲颇是重视,族中重要人物都见过郭纲。 安全局! 皇上! 他去句容,直接沿大道去就是啊,干嘛跑这山沟里来,这不是害死人吗? 完了,彻底完了。 郭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是赤身跌落在冰窖之中。 刘长阁带八百安全局人手封锁了大卓矿场,突然遭遇变故的郭达、郭楠等人更是不知所措,被刘长阁连同一干大小管事之人,押至山谷阁楼。 郭达、郭楠听闻是朱允炆亲至,连忙求饶,撇清关系。 朱允炆没有理睬两人,只翻看着大卓矿场的账目,里面的数据可谓是残缺严重,数字之间都对不上,还有一些账目简直是随心所欲的写上去的,根本没有统算,就这一本错漏百出的账本,竟也被郭家所认可? 相对于矿场的账册而言,郭亥个人的私账显然就详实、精确的多了,时间,地点,人物,送了什么礼物,价值多少,许诺了什么水泥价格,多少水泥,一目了然,看其收入种类,可谓是五花八门,即有黄金,也有白银、宝钞,还有古董字画,海外奇珍与女人,甚至还收了一只豹子,这让朱允炆很意外,莫不是这个时候就开始有豹房了? 张建不敢咳嗦了,嗓子却难受的厉害,几次都差点憋过去,忍着小心哼哼两声。他就是大明的建文皇帝啊,自己还说他坏话,这才结束了一个噩梦,又掉到另一个噩梦中去了…… 近天亮时,杨士奇、铁铉才返回山谷。 两个箱子被搬了过来,里面是各类账册。 杨士奇脸色很是难看,怒火难以抑制:“皇上,现已查明,近三年来,大卓矿场开出高价,买卖人口,一些人口贩卖的黑市出现,先后自凤阳、徽州、江浙等地,给大卓矿场送来一千二百三十人,以护矿队劫掠方式,抢掠四百五十二口,一些人携有妇孺,妇人被郭亥所圈养,有七十二孩童被关入山洞,不见天日,犹如野人,不识人语!” 郭达、郭楠听闻,如五雷轰顶,两人并不知道郭亥这些年来做了如此多恶事,不由指着郭亥,怒吼:“畜生,畜生啊!” “闭嘴!” 杨士奇呵斥两人,而后继续对朱允炆说:“据账册记录,兼查问矿工,可以证实被殴打致死的有七十二人,逃命不慎摔死的,有十七人,失踪不见的,有二十五人,致残一百二十七人……” 郭达、郭楠陷入呆滞状态,原以为郭亥已经够畜生,没想到此人竟做出了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朱允炆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投向郭亥:“这些事,没冤枉你吧?” 郭亥哆嗦着,口齿不清。 朱允炆看了一眼窗边,初阳的光洒落进来,低声说:“天亮了,这里有渔网吧?” “渔网?” 杨士奇、铁铉打了个激灵,刘长阁、汤不平、郭栾等人目露杀气。 张建老头子一脸疑惑,郭达、郭楠也很是不解。这皇上说的话怎么听不懂,天亮了,你要渔网干嘛?你打算去河里打渔吗? 郭栾走出一步:“这是河边,想来渔网是不会少的。” 杨士奇见状,连忙走出来,劝说:“此例一开,怕会影响皇上仁爱之名,还请皇上三思!” 铁铉附和。 朱允炆一拍桌案,厉声喊道:“朕宁愿不要这仁爱之名,也不能容此畜生!郭栾,拖郭亥、郭志两人拖出去,当着所有匠人的面行刑!” “遵旨!” 郭栾一挥手,两名军士上前,直抓提起郭亥与郭志,两人连忙求饶,却无济于事。 高台,木桩。 匠人数千,聚至山岗。 郭亥、郭志被脱光了衣服,捆绑在木桩之上。 有人找来一堆渔网,一张渔网罩住郭亥,猛地勒紧,渔网线勒得肉凸起。郭栾见渔网不够密集,又下令加罩了一重渔网,勒紧之后,原本一个个凸起的肉,又被渔网勒出更多。 郭亥浑身颤抖着,郭志已是失禁。 张建站在远处看着,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用渔网了,因为这一门行刑的艺术,离不开渔网,这是: 凌迟! 惨无人道的刑罚,被一向仁爱为名的朱允炆搬了出来。 山风吹过,带着春的气息。 朱允炆走到高处,对众多的匠人喊道:“朕从不曾想过矿场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行径,令人毛骨悚然,浑似不是我大明国土!郭亥、郭志累累罪行,天地不容!朕今凌迟二人,以证天行有道,为那苍苍白骨昭雪!你等观礼,此后朕将整饬矿场,安排军士、安全局把控,来去自由,谁若再敢欺凌朕之子民,滥施淫威,当如此二人!动手!” 郭栾接命,挥刀就割掉了郭亥的一ru-头,郭亥顿时惨叫起来,浑身颤抖与挣扎,但人被牢牢捆绑着。郭栾的刀法没得说,挥刀下去,另一边的头也不见了。 肉一点点被割了下来,血却流得不多。 凌迟,将一个人活剐成一近半个骨子架子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如此技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郭栾虽然狠厉,虽然变态,但也不精通此学,原本应该割三千多刀的,结果到了一千多刀时,郭亥已经死了。 一旁的郭志也被处理完毕。 呜! “为我儿子报仇!” 一个落魄的矿工如发了疯一样冲了上去,随后便是几十人,上百人。 郭栾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卫士护住朱允炆,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割掉的肉,被人抓起来送到了嘴里,还有人爬在尸骨上用力咬。 朱允炆有些反胃,但强迫自己站着不走开! 这就是百姓,这就是人心! 他们被压迫时,没有反抗,他们被奴役时,没有反抗,他们的亲人死的时候,没有反抗,但当他们的仇人死的时候,他们反抗了,面对一个死了的人。 压迫,沉默。 死亡,爆发。 疯狂!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对一旁的杨士奇与铁铉说:“看吧,这就是百姓,当逼迫到极致的时候,他们的温顺就会消失,他们不是没有脾气,也不是没有力量,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希望活下去,所以,不需要爆发。” 铁铉迷茫地看着朱允炆,不知道皇上到底想要说什么。 杨士奇感叹了句:“盛世应是给所有人活着的希望吧。” 只有盛世里,人才会少了戾气,少了疯狂,只有盛世,才能给所有人一个活着的希望,奔头。 皇上想要百姓安顺,不想要百姓爆发。 看来矿场的治理需要提上日程了,这只是句容矿场,凭借着淑妃的关系就已然如此惨不忍睹,那其他藩王呢?这些人手里可握着不少矿场,他们是不是也存在着奴役矿工的事,是不是也存在着贩卖人口? 必须要深入追查啊。 朱允炆看着跪拜在下面的矿工与匠人们,喊道:“各自领了工钱回家吧,什么时候重开矿场,县衙会有告示,朕向你们保证,日后再无如此问题,朝廷会大力监管矿场运作,散了吧。” 众人跪拜,哭声一片。 停一座矿场,损失很大,那些商人没有办法按期拿走石灰,就会影响混凝土道路修筑,继而影响地方政绩。 这些朱允炆都清楚,但矿场必须关停整顿! 刘长阁来报:“留在山谷阁楼中的商人有七人,都是通过贿赂的方式,取得了低价石灰,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拿到石灰。” 朱允炆清楚商人的贿赂手段,道:“按《大明律》中行贿罪查处,绝不轻饶!” 洪武时期的《大明律》记录了官员受贿八类罪行,却没有记录商人行贿应该如何量刑,建文朝修订了《大明律》,将行贿罪纳入其中,按不同情节,可以杖责、抄没三成、五成与全部家产。 刘长阁查案,自然是朝着严重去查的,反正国库现在紧张的很,户部都开始借钱了,你们自己作奸犯科,那就怪不得别人了,账本上的商人名字不少,足够抄没一阵子了。 矿场的人被遣散了,相应的资产也被统计了出来,铁铉、杨士奇很想看看朱允炆手里的最终账本,但朱允炆明显没打算给两个人看,一个礼部,一个兵部的,凭啥看这玩意。 朱允炆收起了账本,吩咐道:“给夏元吉去个信,让他到句容来一趟吧。” 户部应该可以缓一口气了。 郭达、郭楠被押至近前,朱允炆深深看着两人,说:“郭家矿场有问题,骆家矿场是不是也有这种问题,如实回答!” 铁铉与杨士奇听闻,顿觉不好。 杨士奇捂着肚子说:“皇上,臣身体不适,先去如厕。” 铁铉见状,连忙说:“臣也内急。” 朱允炆看着溜了的两个人,多少有点郁闷。 杨士奇与铁铉都是人精,这个时候不宜在场啊。 一旦骆氏矿场也出现如此人间惨剧,自己不知道,朱允炆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以遮挡一二。若被自己知晓,不把事和人都解决了,对不起自己的良知,如果要解决,就需要朱允炆大义灭亲,到时候淑妃那里不好说,骆冠英那里也不好说。 这种皇上的家事,最是复杂,索性转身,什么都不知道。 郭达、郭楠亲眼看着郭亥、郭志被凌迟,肉被人吃掉了,已是惊魂未定,见朱允炆如此问,自不敢隐瞒。 郭楠张口道:“骆冠华手中矿场颇多,是否有问题,我们也是不知。但他们那里也有矿难,也死过人,找县衙压了下去……”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 wap. /65/65076/20382012.html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一个人哭丧,不够(三更) 骆冠华! 朱允炆看向刘长阁,厉声下令:“带人查封了骆家、郭家所有矿场,将事情调查清楚,一应账册全都送至句容!朕要在那里审判!” 刘长阁答应一声,便带了六百余人离开。 朱允炆看着被开出苍白的山坡,对老丈张建问:“是不是不干活,身体就好多了?” 张建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尤其是呼吸着山间的清风,没了石灰石的粉尘,感觉好多了,咳嗦的次数也变少了。 “你很可能并不是肺痨,应该是粉尘吸入引起的肺病,具体如何,还需要你去一趟国子监,找医学院的先生问一问,那里还有一些和你一样咳的很厉害的矿工,将会和你们一起去京师。” 朱允炆指了指不远处,有一批矿工并没有离开。 张建跪了下来,感动地说:“草民谢过皇上。” 朱允炆摆了摆手:“是朕没有治理好矿场,忽视了对皇亲的约束,这才导致今日之事,去吧,待朕回京师之后,再传召你。” 张建叩头离去。 朱允炆看了看郭达、郭楠等人,示意汤不平将两人放开,他们在郭家并没有实际参与矿场管理,将他们问罪说不过去。 “走吧,去句容!” 朱允炆心情很沉闷。 矿场的问题比自己预想的要严重的多,这件事的背后,给自己敲了一个警钟,若是矿场问题不能得到彻底解决,那大明的“矿山起义”是迟早的事。 因为淑妃的关系,骆氏与郭氏打着皇室的幌子管理矿场,现在出了如此多的问题,他们还想继续把持矿场,已经是不可能了! 但问题是,如何管理矿场? 谁待在这个位置上,谁不作恶,谁能一直听话下去?与杨士奇、铁铉商议了一路,也没有一个妥帖的办法。 句容县。 受益于丰富的石灰石矿产,句容一些百姓家也变得殷实许多,加上商队常年往来,造就了句容的繁华。 在城中还没走两条街,就听到了一阵的哭嚎之声,循声而去,只见在巷子深处,有一妇人与两个孩子正在披麻戴孝,痛哭不已。 朱允炆看向郭达、郭楠:“句容百姓家里有人去世,都是对着墙哭的吗?” 两人脸色惨白,连忙摇头。 朱允炆对汤不平吩咐了句,不多时,汤不平买来一卷烧纸,朱允炆拿着烧纸,带汤不平、杨士奇走入巷道,见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暗叹了一口气,俯身说:“我也想凭吊一些人,可否借个火?” 妇人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朱允炆,点了点头。 朱允炆打开卷纸,引燃之后,将卷纸丢在墙下,盘坐了下来,权当是烧给死去的矿工了。 妇人疑惑地看了朱允炆几次,待纸已烧成灰烬,才忍不住问:“为何你不哭?” 朱允炆看着灰烬,低声回道:“因为哭丧的人还没到齐,一个人哭丧,可不够。” 妇人擦了擦眼泪,开口道:“你领钱了?” “领钱?” 朱允炆疑惑地看了看妇人,摇了摇头,说:“我没领钱,有人会给我钱吗?” 妇人起身,咬牙说:“郭家在给钱,一条命一百贯,不让我们闹事,县衙的官差找来几次了,甚至还下了命令,说再敢出去闹事,就把我们赶出句容。可怜我家男人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 “一百贯一条人命?这个价码可不低啊,郭家竟是如此有钱,你收下钱了?”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郭家的手笔确实大的惊人,要知道洪武年间,一条军士的命,运气好,八贯钱,运气不好,两三贯。即便是朱允炆革新军制,军士阵亡抚恤提升了不少,但也不是一口气拿出一百贯的。在民间,一百贯确实足够买一条命了,男人死了,这些钱也足够妇人将孩子养育成人。 但是,钱买不来人命,也无法等同于人命! 妇人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要他们的肮脏钱,我要告状!” “告状?找县衙?” 朱允炆皱眉。 妇人深深看着朱允炆:“你不是句容人吧?” “从哪里看出来的?” “句容人谁不知道县衙和郭家、骆家穿一条裤子!告状去找他们,能有什么结果?我要去京师告状!” 妇人毅然决然,下定了决心。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说:“不妨再等一等吧,去了京师,一时半会你也见不着皇上。” 妇人顿时怒了:“谁找那作恶多端的皇上?若不是他,我家男人会死吗?石灰石矿吃了我家男人,他也是帮凶!” 朱允炆无法反驳,那些矿人的死,确实与自己有关,叹了一口气,问:“那你打算去京师找谁?” 妇人仰头看天:“我听说,这普天之下,敢与皇亲国戚作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宋正臣,一个叫周志新。我打听过了,宋正臣在外地,周志新在京师,我打算找他告状,他一定会帮我的。”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来这两人在民间有着不小的名望。 宋正臣不必多说,一个从青州府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家伙,面对齐王不屈不挠,坚持斗争,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历练,为人正派,作风清廉,一手干掉了不少地方官吏,前不久还弹劾了在山东的耿炳文,说耿炳文擅自调动卫所之兵,有谋逆之心,吓得耿炳文接连上了三封奏疏解释,一口咬定只调动了九十九个人,绝对没过百,不需要上报。 估计用不了多久,耿炳文就会送来第四封奏疏,还会捎带一封致仕书吧。 周志新更是胆子大的出奇,内阁,国公,抓一个弹劾一个,冷面寒铁的外号不是白得的,百姓喜欢这种人啊。 朱允炆想了想,大明是需要几个未必姓包的“青天”,这两个人不错,可以让他们的影响变得更大一点,派他们多跑跑地方,说不定可以挖出不少案子,也不至于出现句容矿场积压多年的问题。 仅仅是宋正臣与周志新这两个人,是不是太少了,朝廷中清廉的人并不再少数,只不过,不怕得罪人,敢于斗争,还有办事能力的,真不多,像是海瑞一根筋,世界黑白两色的家伙,更少啊…… “你要找冷面寒铁周志新啊,那不需要去京师了。” 朱允炆也站了起来。 “为何?” 妇人拉着孩子后退了一步。 朱允炆一侧身,指了指杨士奇,对妇人说:“那,他就是周志新,京师来的。” “他?” 妇人打量着杨士奇。 杨士奇差点被口水噎死,郁闷地看着朱允炆,我堂堂杨士奇,礼部尚书,让我冒充御史? “没错,我就是周志新。” 杨士奇看着朱允炆没有商量的眼睛,只好站着“改了姓名”。 妇人惊讶地看着杨士奇,无法相信。 杨士奇清了清嗓子,肃然说:“我斗过解缙,弹劾过曹国公李景隆,还在奉天殿里智斗百官,有何冤情,告我便是。不瞒你,今日来这句容,也是受皇命所托,专门为了调查郭家、骆家矿场一案。若发现他们真有草菅人命,为虎作伥,定会写就奏折,告之天子!” 官话所得流利,妇人不得不相信,拉着孩子就跪了下来,哭着控诉郭家打残自家男人,给了三十两封口费之后,又联合江洋大盗抢走家财,并将自家男人活活打死。 一桩桩事,沾满了血。 杨士奇听得心中堵得慌,朱允炆也算是看明白了,这郭家的毒瘤大得很啊,只不过因为郭菲儿的关系,郭家才沾了那么一丢丢皇亲的身份,竟然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我定会为你做主,快起来。” 杨士奇连忙将人托起,然后看向朱允炆,问询:“去县衙还是去郭家?” 朱允炆摇了摇头:“县衙已经不干净了,郭家更不干净,骆家也不能去,去找个客栈休息下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 杨士奇点了点头。 大卓矿场封了,郭亥被凌迟,矿工离开,河道上的商船也被迫离开,朱允炆到句容的消息想不走漏都难,无论是县衙,还是郭家、骆家,用不了多久都会得到消息,到时候,请罪的,请安的,都会来。 “你们也跟着去客栈吧。” 杨士奇对妇人说。 妇人没有怀疑与犹豫,点头答应,带着孩子跟着朱允炆等人走出了巷道,可当妇人看到郭达、郭楠时,顿时就想逃,指着两人喊:“他们是郭家的人,是他们害死了我家男人!” 朱允炆看了一眼汤不平,汤不平抬脚就给了郭达、郭楠各一脚,厉声呵斥:“走!” 杨士奇了然,安抚道:“他们有罪,被我抓了。” 妇人这才放心。 客栈中,朱允炆躺在床上,隐隐有些头疼,昨天白天干了一天活,晚上打了一架不说,还翻了一宿的账,忙碌到今日中午才入句容,长时间没有休息,让人困乏。 可一桩桩事,让朱允炆根本就没有半点睡意,骆家矿场到底有多少问题,令人担忧,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骆家再次遭难,骆颜儿该如何,骆冠英该如何? 就在朱允炆闭目养神时,传来了敲门声。 朱允炆起身,坐在床上,喊道:“进来。” 汤不平匆匆走来,递上一份加急文书:“皇上,庞焕与宁王有了消息。” 朱允炆接过文书,一边拆一边问:“骆家矿场那里查的如何了,可有结果?” 汤不平清楚朱允炆的担忧:“刘指挥史尚没有回来,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 朱允炆展开文书,看了几眼,便将文书折了起来,问:“有谁知道这一封文书的内容?” 汤不平摇头:“除宁王、庞焕外,无人知晓。这一条线的书信奏报,皆是安全局最可信的人负责,不经他人之手,此文书刚到京师,便转至句容。” 朱允炆点了蜡烛,将文书烧成灰烬,然后踩了踩,严肃地说:“陈祖义与日本人勾结在了一起,陈祖义的实力壮大了不少。现在,他的野心——膨胀了。” 看\大明:我重生成了朱允炆\就\记\住\域\名\:\\ wap. /65/65076/20382013.html 第八百二十章 自缚请罪(一更) 汤不平行礼,离开房间,站在门外,心头有些压抑。 陈祖义与倭人勾结在一起,并不算是什么新事件,朱权与庞焕也不会冒着风险传递一条已经传递过的消息,很显然,朱允炆隐瞒了文书的内容,或许,里面的消息太大,自己已经不适合知道了。 不适合知道的消息,只有一条被朱允炆勒令忘记的消息。 看来,南海的风浪要大起来了。 汤不平挺直了胸膛,扫去心头的阴霾,目光坚毅地看着楼下来往的人,无论朱允炆如何选择,他一定是对的,这就够了。 郭家。 族长郭旭紧急传唤其他郭氏门主,一群人到场,脸上多少有些不快,嘴上不说,心中免不了嘀咕:你一个糟老头子就不能少折腾下,昨天刚碰头了,今天还来,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燕琼,说说大卓矿场的事吧。” 郭旭拄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整个人身体都要伏在拐杖上,借此以压制心头的恐惧。 郭成霍地站了起来,愤怒地说:“族长,大卓矿场的事昨天才议过,今日就没这必要了吧?何况郭亥不在这里,我们议说大卓矿场,岂能避开他来谈论?” 郭旭听闻,颤颤悠悠地起来,一步步走向郭成,郭燕琼在一旁小心搀扶,郭旭伸了伸手,对郭成说:“你,把头低一点。” 郭成凑了过去。 啪! 郭旭一巴掌打在了郭成脸上,虽然没多少力道,却足以让郭成胆战心惊。 郭成捂着脸,难以置信之中夹杂着恼羞成怒:“族长,我需要一个解释!” 郭旭拿着拐杖就要打人,郭成不敢反抗,只好避开,郭隋见状,连忙起身阻拦:“族长年龄大了,就不宜动手打人了吧,万一伤了骨头……” “老子想打的人是你!” 郭旭拿着拐杖就打过去,可惜年老了,打在人身上根本就不疼。郭隋挨了一棍,伸手抓住拐杖,厉声说:“族长,我们敬重你,但也不能倚老卖老!” 郭燕琼发了狠,一巴掌就抽了过去,看着后退撞翻了茶桌的郭隋,喊道:“怎么跟族长说话!” “你竟然敢打长辈?” 郭隋震怒。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以幼凌长,皆是不可饶恕之事。 族长打自己,那是他长辈,年纪大,郭燕琼不过是个侄辈,竟也敢打自己,还真是反了他! 郭旭愤怒地喊道:“够了!” 郭燕琼搀扶着郭旭坐了回去,郭隋、郭成面色很是难看,今日事若是传出去,这两家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郭旭喘息几口,看向郭成:“昨日族会,已经剥夺了郭亥三座矿场管事,缘何他还住在大卓矿场?你如此违背族会决议,可曾想过会把所有人都害死!” 郭成愣住了,不知道郭旭抽什么风,即便是剥夺了郭亥管事一职,那也得有个过渡与交接吧,一晚上都不给人,是不是太过分了?至于害死所有人,又从何说起? “族长,这是何意?” 郭振起身,不安地问。 郭燕琼见父亲捶着胸口,难以言说,便上前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建文皇帝已经到了句容,昨晚上就在大卓矿场,还将那郭亥、郭志给,给……” “啊,我儿怎么样了?” 郭隋连忙追问。 “给凌迟了!” 郭燕琼咬牙喊道。 郭隋眼前一黑,身体踉跄,差点晕了过去。 皇上到了句容? 还凌迟了郭亥、郭志,这,这怎么可能,为何自己没有收到半点消息?但看郭燕琼的神情,郭旭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皇上为何会突然到句容?又为何凌——杀了郭亥?” 郭振惊慌地问。 郭燕琼看向郭隋、郭成,咬牙说:“这两位叔叔,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郭亥、郭志这些年到底背着我们干了些什么!郭亥经营矿场收益很大,年年送来的礼也多,诸位都是受了的,可谁想过,每一份礼物,每一文钱,都沾着肮脏的血。郭亥吃了人,现在,他也被人吃了!天好轮回,可饶恕过谁?!” “被人吃了?”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一想起那个画面来,就不由得颤抖。 “郭隋,郭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虎看向两人,着急地追问。 郭隋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皇帝来了不说,还活剐了自己儿子,下个该不会是活剐自己吧? 郭成哆嗦着不敢说话,郭亥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要不然哪里来的低廉人工,哪里来的大量供应,哪里来的高额利润? 郭燕琼见两人不说话,便喊道:“让大卓矿场的矿工孙立进来!” 孙立跑入堂中。 郭燕琼阴沉着脸色:“告诉他们,昨晚上大卓矿场发生了什么!” 孙立是句容本地人,亲眼见到郭亥被凌迟,离开矿场后跑到句容,还没回到家藏起来,就被偶然外出的郭燕琼发现。 郭燕琼见孙立惊慌失措,灰头土脸,身上还沾着石灰,这才找问话,了解了矿场中发生的事,急忙让郭旭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孙立没有隐瞒,将昨天白天多了四个矿工,晚上五个矿工打架,半夜一群人控制矿场,今日白间凌迟,吃肉,遣散等一干事都说了出来,自然也包括郭亥的诸多罪状。 郭氏族人一个个脸色苍白,一些人扶着桌子几次都没站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管家郭坤收到消息,连忙说:“族长,诸位,外面传来消息,句容所有石灰石矿场都被查封了,动手的是安全局的人,有人见到了郭纲……” 众人明白了,事态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也没有谁能力挽狂澜,没有谁能一手遮天去掩盖了。 天,终究是用手遮不住的! 郭旭看着乱哄哄的场面,拐杖咚咚作响:“现如今知道害怕了?” 郭振、郭虎等人不敢直视,只好低着头。 “郭家大祸临头,我老头子一个,差不多该走了,可你们呢,你们的子孙与家人呢?一个个为了点钱财,昧了良心,干着丧尽天良的事,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啊,现在时候到了,我们都该以死来告罪句容百姓,告罪死去的矿人啊!” 郭旭一口气说出如此多的话,喘息变得更厉害。 郭燕琼想要让郭旭休息,可郭旭摆了摆手,看着众人,说:“燕琼,我问你,你管理的矿场可有如此恶劣之事?” “绝对没有。” 郭燕琼保证。 这倒是没错,郭燕琼为人宽厚,管理矿场循规蹈矩,而且主要招用之人是句容本地人,还准人每个月休息一两日回家,并不存在囚奴一类的事。 郭旭看向郭成、郭振:“你们手里的矿场呢?” 郭振如郭燕琼一样,并无问题,但郭成就不一样了,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跟着郭亥学坏了。郭成猛地跪了下来,喊道:“族长啊,你可以要救我,我都是被郭亥迷惑的。” 郭旭痛苦地闭上眼,嘴角哆嗦:“几年前,你还是一个敦厚仁孝之人,如今你竟成了恶魔!来人,把郭成、郭隋绑了,把我也给绑了,送至皇上面前,听处发落!” “啊,当不得啊。” 郭振、郭虎等人连忙劝,绑了郭成、郭隋那是应该,族长一把年纪了,再这样折腾,怕是要咽气了。 郭旭老泪纵横,起身说:“眼下郭家上下能做的,只能是自缚请罪啊。你们身上干净,不需要请罪,可他们不干净,我身为族长,管理不善,手也不干净!咳咳,不要再争执了,等安全局上门,我们都得死!绑!” 郭燕琼等人无奈,只好找来绳子,将几人绑了起来。 郭旭看着自缚的郭燕琼,不由皱眉。 郭燕琼苦涩地看着父亲,说:“我虽在矿场上无大的过错,但没有帮着父亲管理好大家,也有责任,今日就让儿陪着父亲一起请罪吧,是生是死,儿都陪在父亲身旁,也算是尽尽孝道了。” 郭旭点着头,苍白的发在飘,皱了的皮囊在颤,拐杖一声,接着一声,郭家满门听闻之后,垂泪不已,有人跪在家中等候未知的命运,有人跟着老族长,自缚双手一路跟随。 句容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幕,郭家族长与一干众人都被捆着双手,从街道上缓缓行进着,无数人出来围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听说皇上来了,还下令封了石灰石矿场。” “皇上来句容了?” “好像是,还有人说郭亥、郭志被凌迟了,割了几千刀呢。” “道听途说吧,皇上仁慈,登基多年罕用如此酷刑,再说了,郭亥不是挺好的一个人,去年大伙受了雪灾,他还出钱购置了不少煤炭,帮着大伙。” “谁知道呢,郭家如此模样,想来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走,看看他们去哪里。”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跟在郭家请罪队伍的后面。 客栈。 朱允炆听着刘长阁的报告,原来紧绷的脸色终于好看一些。 骆家矿场虽然有一些问题,但并不存在郭亥买卖人口,强制奴役,掠抢过往行人等罪大恶极之事,守住了底线,骆家的人还不至于被拉出去罩上渔网。 “那就让骆盛、骆华、骆冠华来见朕吧。” 朱允炆翻开账本。 刘长阁刚答应,还没离开,郭纲便走了进来,禀告道:“皇上,郭家族长与一干人员,自缚游街,看其方向,应该是去县衙。” 朱允炆听闻,一拍桌案,怒道:“自缚请罪?他们不是廉颇,朕也不是蔺相如!来这一套是博取百姓同情,给朕施压的吗?既然要请罪,那就干脆戴好枷锁镣铐!让县衙给他们上刑具!” 郭纲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出了门之外,见刘长阁还没离开,似在等待自己,便走上前去。 刘长阁看了看朱允炆所在的房间,拉着郭纲低声说:“郭家族长郭旭年龄太大了,莫要给枷锁了。他若死在枷锁之下,有损皇上名声。” 郭纲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作属下的总要为皇上多考虑一点,顾旭那老头子确实也扛不住沉重的枷锁了。 wap. /65/65076/20451104.html 第八百二十一章 先送他们上路(二更) 句容县衙。 知县崔伟收起毛笔,缓缓伸手摘下官帽放在桌案上,伸手抚摸着官帽,目光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椅子被移开了。 崔伟站在椅子上,又垫高了一个凳子,将白绫挂在房梁上,打好结,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脖子套了进去,嘴角哆嗦了句:“臣,愧对皇上。” 凳子倒在了地上,人开始挣扎,摇摆,幅度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没了摆动。 郭纲进入县衙时,后堂已是哭声一片,县丞张来难过之余,还有几分庆幸,毕竟死人是容易被黑锅的,什么事都往死人上推,至少自己的性命是可以保住了。 衙役的班头吴田让人拿好枷锁跟紧郭纲,找了个机会,对郭纲揭发:“县丞、主簿搜刮了许多钱财,与郭亥狼狈为奸,许多事知县都不知情,是他们私底下压下去的。” 郭纲见吴田不像撒谎,当即下令控制句容县衙所有官员及其家眷,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严令调查官员财产,务求调查彻底。 客栈。 骆盛、骆华、骆冠英跪在朱允炆面前,不敢抬头。 朱允炆翻看着一本本账册,时间一点点过去,骆家的人越发不安。 郭纲走入房间,禀报道:“郭家的人戴着枷锁、镣铐已跪在县衙之外,杨尚书与铁尚书到了县衙,正在审讯县丞与主簿等官吏。” 朱允炆点了下头,然后将一本账册丢给骆华:“眼下水泥紧俏,价格有增无减,为何这账册中的水泥价却违背常识,低于市价出售?这个赵大人是谁,陈大人又是谁?凭什么低于朝廷之价拿走水泥?” 骆盛见骆华不说话,只好请罪:“皇上,我等有过错,还请惩罚。” “过错?你们犯的是过错吗?!” 朱允炆起身,将一叠账册扫落在地上,一脸怒容地走向骆盛:“这是触犯大明律,是犯罪!” 骆盛脸色一白,扭头看向骆华,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骆华无奈,微微抬起头,对朱允炆喊道:“臣是一时糊涂,收了贿赂。” 砰! 朱允炆抬脚,将骆华踢至一旁,喊道:“臣?你算什么臣?朕不记得给过你官职,说,你是个什么官,几品官?” 骆华连忙爬了回来,跪着求饶:“草民糊涂。” 句容骆家的官职只给了郭夫人一个人,骆盛、骆华又不是骆颜儿的爹,只是伯叔,朝廷自然不需要给官。 朱允炆目光冷厉,问:“说吧,松山矿场械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大手段,这么大能量,竟敢瞒着朕做出如此之事!” 骆华颤抖着,看向骆盛,希望骆盛为自己说话。 骆盛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贪婪无度又胆小怕事,便要为他说两句话,可一开口就被朱允炆呵斥住:“朕让他说!他犯了罪,你也要为他扛吗?” 骆盛闭嘴。 骆华只好解释:“是因为郭亥,对,都是因为郭亥,他带人想要抢走矿山,矿工为了不被占走矿山,这才起了冲突。” 朱允炆追问:“松山矿场原就不归骆家管吧?” 骆华脸色有些难看:“是骆家的,是骆家匠人先发现,先开凿的,只不过,郭家抢先一步从官府里买走了开采权……” 朱允炆明白过来,松山矿场是骆家匠人先发现的,但为了省一笔钱,直接占据就准备开山了,根本就没打算买开采权,没打算给朝廷交这一笔钱。 郭亥抓住了漏洞,买走了开采权,拿到了官府承认的开采资质,之后的事就简单了,郭亥有了开采权,自然要派人来开山,赶走骆家的伙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骆华不答应,于是吵架,吵完了不服气,那就打。 松山矿场械斗,死了几十个人,原因只是骆家为了省一笔开采矿的钱! 人怎么会如此贪婪,如此可恶,自己已经让郭骆两家几乎垄断了句容的石灰石矿场,可他们竟还想尽办法节省花销,郭家出了个郭亥,将人工成本压至最低,恨不得拿人当社畜用,骆家出了个骆华,连基本的开矿费都不愿意给朝廷! “好,很好啊。贪污,受贿,藐视朝廷律令私自开矿,聚众械斗,胁迫县衙掩盖事件,你们当真是厉害啊!郭亥被朕凌迟了,你们是不是也想尝一尝凌迟的滋味?” 朱允炆怒斥。 骆华吞咽了下口水,连忙求饶:“皇上,我们错了,还请看在淑妃的面子上,看在郭夫人的面子上,饶我们一命,我们愿意让出松山矿场,愿意缴纳开矿费用……” 朱允炆再抬脚,对倒在一旁的骆华喊道:“你们做出如此多恶行,淑妃还有面子吗?郭夫人已经死了,谁还能保你们?一开始,朕就托淑妃给过你们警告,做事要对得起良知,对得起句容百姓,可你们呢?辜负了朕,辜负了淑妃,现在求饶?晚了!汤不平!” “在!” 汤不平站出来。 “皇上,我们也是为了朝廷办事啊!这些年来,苏杭一带混凝土,苏州至淮安的混凝土道路,超出三成水泥都是我们骆家供着的啊。还请皇上念在我们为朝廷办事的份上,饶骆家满门!” 骆冠华喊道。 朱允炆冷厉的目光盯向骆冠华,沉声说:“骆冠英下西洋是为朝廷办事,你算什么为朝廷办事?这些年的水泥不是你骆冠英挖出来的,也不是你爹挖出来的,你们只不过是坐享其成,凭借着淑妃的关系吃人血罢了!为朝廷办事的是那些矿工,是那些匠人!” 骆冠华咬着牙,喊道:“我也想像骆冠英一样出海,你允许了吗?我也想进入国子监,你允许了吗?将我按在这句容一个小小的县城里,每日只能与肮脏的水泥打交道,你算什么姐夫!” “啪!” 骆盛一巴掌打在了骆冠华脸上,又跪向朱允炆:“皇上,他只是一时糊涂。” 朱允炆看着倔强不屈的骆冠华,呵了一声,摇头道:“朕为什么选骆冠英,因为他脚踏实地,因为他品性坚韧,愿意吃苦,也能吃苦。而你呢,跟着你父亲学了一肚子贪婪与欲求,想要这个更好的,那个更好的,可从来都没想过要付出努力过!” “你说你想去国子监,你读过书没有?社学开了,县学你也能进,你读了吗?你说你想出海,这句容有的是河,你学过游泳,学过驾驭船只吗?没有!不是朕将你按在句容,而是你根本就没努力争取过离开句容!你知不知道,骆冠英为了能更优秀,赌上了自己的命在努力,而你呢,只是在这里享受!” 骆冠华愣在当场。 朱允炆背过身去,下令道:“骆家骆盛,管教不严,杖五十!骆家骆华,贪婪无度,藐视朝廷,欺压矿工,收受贿赂,引发械斗致人死亡,杖五十,抄没其家产,发配松山矿场,劳役十年!骆家骆冠华,不思进取,与父合谋,欺压地方,杖三十,发配交趾爱州港!待郭夫人下葬之后,领罚吧。” “谢皇上不杀之恩!” 骆盛谢恩。 骆华失魂落魄,多年努力,一朝成空,还被罚去劳役十年!这辈子算是完了,彻底完了。 骆冠华却没有那么多失落,反而有些兴奋,交趾很远,但交趾爱州港是一个好地方啊,那里是水师基地,皇上这是准备让自己去水师历练! “谢皇上隆恩!” 骆冠华重重行礼。 至于父亲,不需要担心,骆家还有大伯在,有淑妃在就倒不了,罚去矿场干点活也累不坏,如此处理,已经是姐夫宽宏大量了。 汤不平带走骆盛几人,命人抄没骆家财产,考虑到淑妃、骆冠英,安全局在抄没家产时,许多家产都被划给了骆盛,安全局真正只取了一半,也算是放了水。毕竟皇上说了,抄没骆华一家财产,骆盛和骆华已经分家了,不算在其内。 “去县衙吧。” 朱允炆没有停留,在县衙大门外看到了跪在外面的郭氏一族,对于郭旭只戴了镣铐,没有披枷锁的事并没有过问,也没有在大门外说什么,转身进入县衙。 杨士奇拿出了知县崔伟的遗书,里面写满了忏悔之言,并留下了一句“本为朝廷效终生,却为钱利误性命”的感慨。 朱允炆没有扩大风潮,将罪责迁至崔伟的家人身上,只是下旨遣送其家人离开句容,返回故土,然后看着县丞与主簿等人的贪污证据,看着跪在躺下的官吏,说了句:“崔知县家里有白绫,你们家中有没有?” 县丞、主簿等一干官吏哭声一片,朱允炆挥手让他们滚,愿意上吊也好,愿意跳井也行,这一群垃圾,实在是没必要留着了,肮脏的大牢也不想要如此肮脏的人。 “开大堂,让郭氏进来吧。” 朱允炆下了命令,衙役传了话,郭氏一大家人缓慢地走入大堂,围观的百姓也涌到了门口。 铁铉拿出了一本本账册,都是从矿场中找出来的,并结合矿场与县衙取来的口供,宣读郭氏在矿场中的问题: “郭氏郭亥、郭志,管理三座矿场,害人毁家,贪奸无度……郭氏郭成,奴役百姓,囚禁、殴打、虐杀百姓,致七人死,三十二残……郭氏郭秀,欺压矿工,克扣工钱,欺辱其家……郭氏郭燕琼,约束不严,放纵矿监,鞭笞矿工匠人,防护不当,致十七人残废……” 郭旭听着,面如死灰,郭燕琼脸色也十分难看,郭成、郭秀已是颤抖。 一桩桩案,一个个数据,一本本账册! 铁铉宣读之后,将一干账册摆出,然后说:“人证物证都在,你们若需要,朝廷可挨个传讯,有人喊冤吗?若无人,那就认罪吧。” 郭旭重重磕头,哀求道:“皇上,草民有罪,郭氏上下的过错与罪行,都与老朽有关,要治罪,先治我的罪过吧。” 朱允炆深深看着郭旭,示意郭纲将其扶起,然后说:“你已经老了,就不要为他们抗了,这些事你也扛不住。朕来句容,本是想送送郭夫人的,可不成想,郭家可不止一个人希望朕送行啊,既然如此,朕就先送他们上路吧。” wap. /65/65076/20451109.html 第八百二十二章 阳江船厂的战火(三更) 广东,阳江造船厂。 庄正德提着一壶酒,美滋滋地坐在码头上,看着白茫茫的海雾,心头充满了宁静,时不时喝一口酒,哈着酒气任凭海风吹拂而过。 于茂彦赤着脚迈着八字走了过来,脚丫的大拇指与其他四根脚趾分得很开,这是一个老水手的烙印,看着享受的庄正德,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道:“庄提举,看看我带来了什么?” 庄正德的鼻子狠狠抽了两下,才回过头:“王婆子家里的卤猪头,准没错。” “哈哈,鼻子真是灵敏。” 于茂彦大笑着坐了下来,打开食盒,将切好的猪头肉摆了出来,趁着庄正德伸手的时候,拿走了酒壶,咕咚两口,满足地说:“好酒啊。” 庄正德伸手想要拿走酒壶,却被于茂彦避开,不由骂道:“就知道你是图我的酒。” “废话,要不然谁会给你买肉吃?” 于茂彦回击。 两人相视,放声大笑起来。 庄正德看着海雾,说:“距离郑和所部水师下西洋已经有小半年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可惜啊,我们这些人怕是要一直都守在这阳江船厂喽。” 于茂彦舌头动了动,舔去嘴唇的酒渍:“呵,知足吧,你是没下过大海,真要到了海上,可真是吃苦。你想啊,每天都待在狭小的船舱里,到了甲板上放眼四周都是海水,若不是偶尔出个太阳,你连东南西北辨不出。” 庄正德摇了摇头:“设计了一辈子的船,还没远航一次,我不甘心啊,再过两个月都五十有二了,三五年后纵我有心出海,也经不起波涛了。” 于茂彦知道庄正德的心愿是出海远航,他从一名普通匠人一步步提升为船厂提举司提举,三十多年的造船生涯,他参与设计、制造、修缮的船只过千,尤其是最近几年,阳江船厂的大福船设计与改良,他居功至伟。 这些年来,朝廷已经三次大规模下南洋与西洋了,一艘艘船只出海远航,可庄正德却从未去过大海深处,离大陆最远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海试船只时,船行二十余里,举目看去,还有苍翠的岛屿。 他想去海洋深处看看,这是他的梦。 于茂彦将酒壶还给了庄正德,用手捏起一块肉,咀嚼着说:“你若真想去一趟大海深处,我倒是有个办法。” “你说?” 庄正德连忙问。 于茂彦笑着指了指大海,说:“前几日,水师船队打咱这里停泊,你总不会忘吧?” 庄正德白了一眼于茂彦,说:“这么近的事怎么可能忘?军士驻扎旧港三年,今春轮换回国,打咱这里路过休停两日,他们可是说了许多南洋趣事,听说他们在旧港那筑造了一座城,还是一座三里之城,还说这次回去要请皇上赐个城名。” 于茂彦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见庄正德憧憬,便开口说:“那你就没想过去旧港修下船只吗?以你的功劳与关系,给上面递份文书,请求调至旧港修补船只,想来朝廷是会答应的。” “这倒是个办法啊。” 庄正德想了想,认为可行。 从阳江到旧港,有一大片海域,足够自己看看大海了。在旧港干个三年,再跟着驻旧港的军士一起返回,不就妥了? 庄正德笑了起来,举起酒壶刚送到嘴边,便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鼻子抽了抽,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对于茂彦问:“今日水师轮换?” “是啊,张千户一早就出航去广州了,因为大雾还骂骂咧咧一阵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于茂彦疑惑地问。 庄正德吞咽了下口水,鼻子又动了动,连忙起身抓起于茂彦,扯着嗓子就开始喊了出来:“敌袭,敌袭,警备!” 于茂彦骇然地看着大海,整个人被庄正德倒拉着,大海之上茫茫的白雾中,一艘大船若隐若现,而在大船两侧,更多的小船身影不断出现。 嗖嗖嗖! 箭破空的声音传出,庄正德、于茂彦飞跑,长箭落在两人身后。 “杀啊!” 陈祖义抽出长刀,指向港口。 船队分为三个部分,左翼是陈士良、陆刀疤、陈大宝等三百南洋王海贼,右翼是方天画率领的四百庆元海贼团。 陈祖义、陆三才、陈二宝与服部神木则坐镇中军,陈祖义看向服部神木,恭维道:“太政大臣(足利义满)派将军亲来辅助于我,陈某实在是诚惶诚恐。明军强大,我率部与明军交锋上百次,多少次都吃了大亏,将军可不敢掉以轻心啊。” 服部神木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官,足利义满原本就没对陈祖义的行动抱有太大希望,陈祖义要人手,并信誓旦旦可以拿下阳江,足利义满这才派了服部神木带一千人去支援陈祖义。 服部神木是瞧不起陈祖义的,这个家伙如同过街老鼠一样,几次在海里晃悠都不敢进入大明近海,甚至有一次看到了明军大船的旗帜,连多少人都没看到,就开始跑路了。 这就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他不配成为勇敢的武士! 服部神木鄙视地看了一眼陈祖义:“既然南洋王害怕明军,那就让我亲自会会他们。” “那我支援你一千兄弟,不,一千二百!” 陈祖义连忙说。 服部神木冷哼了一声:“算了吧,我将带着武士冲锋,彻底消灭一切拦在我们前面的敌人,你们这些人,就在这里等待胜利的消息吧。!” “阔落丝(杀死他们)!” 服部神木拔出刀,指挥着手下冲锋,在一艘倭船经过时,更是直接从大船上跳了下去,嘴里叽里呱啦一阵,倭船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对着港口的中部插去! 陈祖义看着这一幕,呵呵笑了笑,抬手下令:“既然服部将军下了命令,那我们就后退一些,等待他们胜利的消息吧。” 倭人就是这点好,脑袋粗,一根筋,好利用。 陈二宝凑上前,对陈祖义说:“现在应该让左右两翼同时进攻,否则事后没办法给足利义满交代啊。而且庆元海贼团还看着我们,若咱们一点动作都没有,他们怕是不会出死力气的。” 陈祖义连连点头,让人打出旗号。 “杀!” 左翼、右翼同时传出了喊杀声。 服部神木的船队冲在最前面,两翼跟进,如同箭矢阵势。便在此时,一声惊雷传出,紧接着又是一声,一颗颗炮石从天而降,砸落到水面上,激起一阵阵浪花。 “杀啊!” 没有人后退,气势更是壮大。 陈祖义看着落在水里的炮石,心头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阳江船厂的神机炮并不是传说中会炸开的火药弹,而且岸上的神机炮的数量也不多,只有六门。 可惜,若能劫走一批火药弹作为杀手锏那该多好,朱允炆也太小气了,如此大的船厂竟然不给安装新式的神机炮与火药弹! 神机炮发射着炮石,有两个炮石砸在船上,一片血肉模糊,还有一艘船开始进水,但并没有影响整个船队的进攻。 庄正德、于茂彦一口气跑到船坞里面,看着港口里涌过来的海贼,庄正德对慌乱的匠人喊道:“都别跑,回来,把船给我烧了!” “烧,烧了?” 于茂彦震惊地看着庄正德,这船坞里的大福船马上就要完工了,兄弟们耗费了多少日子才打造完成的,现在让烧了? “愣着干什么,把桐油都给我拉出来点了,整个船坞都点了,快!出了责任我负责!” 庄正德心急如焚。 该死的海贼,他们怎么这么巧,趁着大明水师换防的短小间隙进入阳江港口! 莫不是出了内奸? 看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就岸上一所军士恐怕拦不住他们,新式神机炮前几个月刚刚装给了旧港船只,现在的阳江船厂,太虚弱了! 烧! 庄正德命人倒了桐油,这玩意刷木头能放水,但点起来一样烧得快。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甚至可以看到一群身材短矮,穿着裙衣的倭人,嘎达嘎达地叫唤着,手中握着略微弧度修长的倭刀,正朝着船坞杀了过来。 “撤,快点了火就撤!” 庄正德扯着嗓子喊着,让匠人们快点离开,一群匠人离开船坞,还没跑出百步,就看到军士冲了下去,迎战倭人与海贼。 “撤!” 所千户郑准抽出腰刀,瞪着发红的眼睛,对庄正德等人喊道:“你们一定要活着离开,船厂没了可以再建造,你们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走!兄弟们,跟我杀!” “杀!” 八百余大明军士齐声呐喊。 弓箭手、火铳手对准前面冲来的倭人就射了出去,一个倭人中箭或中铅弹倒下,但倭人不畏死,即便是丢了十几条命,也依旧狂叫着冲锋。 箭壶空了! 铅弹与火药空了! 郑准握着长刀,厉声喊道:“阳江千户所的弟兄们,这里是大明阳江,我们的职责是守护国土,保护身后的匠人与百姓,我们死也不能让让他们过了这一道山坡!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 “杀!” “杀!” 郑准冲在最前,服部神木死死盯着郑准,两人骤然交锋在一起,刹那之间,左右两侧就是一片血雾! 倭人死,大明军士亡! 一名大明军士用长枪捅死了倭寇,还没来得及拔出长枪,倭刀就以刁钻的位置,直划过军士的胸膛! 血洒! 军士猛地抽出长枪,张着带血的嘴,扑向了倭寇,长枪刺入,猛地推了过去,杀入到了倭寇之内,倭人出刀,连连砍杀! 郑准出刀凌厉,一招接过一招,大砍大劈,服部神木身高本就不占优势,加之是上坡,更是被郑准给压制住,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击。 血腥的鏖战,残忍的格杀! 庆元海贼团,朱权看着远处的战斗,双手紧握着,杨山、克山也是难以忍受。 朱权咬了咬牙,松开双手,说:“不要忘记大局,今日仇,今日血,他日就让倭贼以覆灭来偿还!去,抢船!” wap. /65/65076/20451114.html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算迟到的援军(一更) 朱权的心不是铁石,只不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为了帝国的利益,为了彻底消灭陈祖义,控制东南海道,解决倭寇之患,有些牺牲,是伟大的殉道。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黑色的烟雾不断向天空伸展,似乎是在疼痛地伸出手,向苍天求救,一阵东风紧,火焰烧向北面的战场。 对于船厂的焚毁,陈祖义并不着急,这里不只是一座造船厂,还是一座港口,船只也不全在船坞里,还有沿着港口系泊在此的海船,虽然这些海船有些需要修缮,有些不如大福船,但不管咋滴,这也是船不是。船坞里的船自己也带不走啊,半成品没办法下海,烧了也就烧了,只要抓走匠人,日后多少船造不出来。 陈二宝站在陈祖义左侧,俨然成为了南洋王海贼团中的重要人物,观望着岸上的战斗,笑道:“明军果然是没有提防,如此重要的地方,只是安排了一所军士,可怜这些人……” 陈祖义微微摇头,严肃地说:“阳江船厂的位置很特殊,外面就是下南洋的海道,过往船只不少。平日有一批大福船在这里游弋,水师不下千人,若不是我们打探到了水师换防时间,又有这海雾相助,想上岸都难。明军可没疏忽,只不过我们选择了一个好的时机。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明军。” 澎湖海道中的战斗,让陈祖义刻骨铭心。 陈二宝受教,看了看身后的海雾,提醒了句:“明军换防的间隔不会太长,虽有海雾拖延,可我们的时间毕竟不多,加上明廷水师帆多船快,一旦被他们缠上我们会很危险,需要速战速决。” 陈祖义认可地点了点头,这次来阳江是为了打劫匠人与船只的,不是与明廷水师正面作战的,对王九使了个眼色,王九便命人敲起了鼓。 陈士良听到鼓声,拉过陆刀疤、陈大宝,下令道:“你们带人从这里爬上山坡,一定要截住匠人!” “是!” 陆刀疤、陈大宝答应,带人朝着上坡跑了过去。 山坡至港口的道路只有一条,此时倭人与明军正在那里激战。但谁规定上山坡只能走道路了,这坡度又不陡,爬也能爬上去。 陈大宝看见倭人刺死了一名军士,咬牙切齿,陆刀疤见状,喊了一嗓子:“倭人死多少都不用心疼,他们可不是咱的兄弟。” “毕竟是来帮我们的……” “呵,只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陆刀疤看不起倭人,指挥着海贼冲上山坡,惊慌失措的匠人只顾着喊叫与逃命,庄正德、于茂彦在匠人的队伍后面,眼看着海贼要爬上来了,连忙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喊道:“作战,别跑,打啊!” 庄正德的声音被叫喊声淹没,凶神恶煞的海贼与那明亮的刀光,让许多匠人六神无主,只顾着逃跑。 于茂彦丢下去一块石头,砸倒了一个海贼,可越来越多的海贼正在接近。 “庄兄,你快跑!” 于茂彦推了一把庄正德,咬着牙,看着即将爬上来的海贼,大叫一声,整个人便冲了下去,抱住一个海贼,往上坡下滚去,沿途还带倒了三四个海贼。 庄正德见于茂彦如此,浑身血液都热了起来,看了一眼逃窜的匠人,又见所军士被倭人缠住,根本没办法前来支援,便梗着脖子喊道:“逃不掉,跟他们拼了!” 庄正德弯腰,撞向海贼,海贼大怒,挥刀就要砍死眼前的家伙,却被陈大宝一脚踹了下去,陆刀疤目光凌厉地看向陈大宝,陈大宝却只是骂咧着:“他们都是匠人,死一个你去造船吗?南洋王三番五次强调,抓活得,耳朵聋了吗?” 陆刀疤听闻,看了看滚下去的兄弟,还有一脚踩空翻滚着的庄正德,也不好责怪陈大宝,喊道:“抓活的!” 郑准带军士阻拦倭人,本就在数量上不占据优势,双方在坡道与两侧死斗,眼看着匠人要被抓走,心急如焚,接连砍出几刀,想要逼退倭人,却不料服部神木根本不容郑准分心,连连硬抗,兵下达了死战不退的命令。 面对攻势如潮的倭人,明军牺牲多人,却也只能死死守护,无法分身。 陈士良带海贼登上高坡,一个个匠人被抓住,直接从高坡上将匠人赶了下去,如野狼驱赶羔羊,两声不同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陆刀疤正笑着,陡然凝眸,看向远处,吞咽了下口水,喊道:“不,不好,明军的援军到了!” 陈士良连忙看去,只见二里开外,确实有一支队伍正在急行而来,队伍有些长,至少有三千人。 该死,阳江船厂不就只有一千多人的所在守护,啥时候后面还隐藏着一个卫? 怕是阳江船厂的大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才带兵赶了过来。 “带走匠人,撤!” 陈士良见已经抓了二百余匠人,虽然还有一些匠人跑掉了,但没时间继续抓了。再不走,很可能就走不掉了! 匠人被俘虏着丢到了坡底,又被海贼逼迫着、驱赶向码头。 陈士良、陆刀疤、陈大宝站在高处看着,见前面的匠人已经开始上船,而明廷援军距离船厂已经不到一里路了,连忙跳下斜坡,奔向码头。 为了确保明廷援军能被拖住,陈士良对着正在战斗的服部神木喊了一嗓子:“将军再坚持半刻钟,等我们把匠人都送到海上去,能不能安全撤退,就看你们的了。” 腹部神木回答了什么,陈士良没听懂,但很显然不是撤退的命令,这就够了。 右翼的庆元海贼团进展更是顺利,抢走了海岸上的三十余艘大船,二十余小船,至于船只的留守之人,要么当了俘虏,要么跳到了海里。因为只是要船,并没有杀人。 这是一次分工明确的抢劫计划,左翼抓匠人,右翼抢船,中军陈祖义负责压阵,充当后援的同时还提防着庆元海贼团。 陈祖义见陈士良等人得手,脸上浮现出了得意之色,目光看向右翼,旋即变得冰冷起来,对身旁的人说:“早知此番行动如此顺利,就不需要与庆元海贼团联手了。不过现在他们的实力已经显现出来,不过四百余人,在离开这里之后,想办法解决掉他们。这些船,我都要了!” 陆三才听闻之后,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区区一个道贼,杀掉他还不容易。” 陈二宝赞同道:“那就找机会,干掉庆元海贼团,我们的行踪他们知道的有些多,留着也是个祸害。” 陈祖义从来没想过真正结盟庆元海贼团,想要的不过是让他们当替死鬼,当马前卒。最初预期中进攻阳江船厂会遭遇重大损失,可现在看,明军根本没有提防,也没多少反抗之力,预期中的折损并没有出现,那预期中的分红,自然也不能执行了。 右翼的朱权看向中军方向,将手中的木剑归鞘,沉声道:“陈祖义已经准备撤退了,下令转舵。”“岸上还有倭人,陈祖义这是想让他们殿后啊,他就不怕没办法给足利义满交代吗?” 克山阴笑着说。 朱权呵了一声:“服部神木自己请求当先锋,怪不得别人,何况足利义满短时间内不会对拥有船匠的陈祖义翻脸。” “海雾开始散了。” 杨山观察着越来越淡的海雾说道。 “转舵吧。” 朱权下令。 旗语打出,船队开始调整,准备撤离。 陈士良推搡着匠人上船,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坡,已开始看到了明廷军队的旗帜,连忙跳上一艘船,喊道:“撤!” 指挥史刘谆看着郑准带军队与倭人大战,损失惨重,当即抽出腰刀,对身后的军士喊道:“放走一个人,都是我们的耻辱!为了大明的尊严,为了大明的国威,给我杀!” “杀!” 数百军士手持长矛、长刀冲下坡道。 千户赵春安排一批军士从坡道下去截住即将逃窜的海贼,然后握起右手,竖着拇指对准港口眯着看,见船只已经超出距离,便跺了跺脚,将拇指对准了倭人身后的道路,然后喊道:“虎蹲炮!” 一排排军士将扛着的虎蹲炮快速拿下来,安装好腿之后,砸好定钉。 “调整好角度,大仰角六十,瞄准倭人后五十步位置!” “已校正好角度!” “填充火药弹!” “已填充!” 赵春盯着刘谆与郑准的军队,随着刘谆的加入,倭人果然不支开始后退。 “敲锣!” 赵春厉声喊,锣声大振。 刚想追杀倭寇的刘谆与郑准连忙止住脚步,明廷军队开始与倭人脱离开来。 “点火!” 赵春厉声喊。 一排虎蹲炮猛地颤动,火药弹腾空而出,随着一道抛物线,砸向正在撤退的倭人。 火光炸现,碎片崩裂! 一个个倭人被碎片洞穿了身体,血流不止,哀嚎着躺在地上。 “点火!” 又一轮虎蹲炮打了过去。 服部神木见状,连忙趴在地上,听着身旁震天的响声,血流满地,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这是什么武器?莫不是传说中超越三神器的存在?” 服部神木蜷缩着身子,见声音停了,周围已没了几个能站着的人,连忙爬起来,后面要逃命的倭人急忙跟了上去。 “敲鼓!虎蹲炮前移,一定要毁掉他们的船!” 赵春下令,然后直接跳下了斜坡。 鼓声大作,明军追击。 最前面的明军见倭人个子矮,腿短还跑得快,不由愤怒,提起手中的长枪就掷了出去,直扎死一名倭人,追到前面,拔出长枪,继续去追。 郑准已经杀疯了,追上倭人就是一记重刀,差点把人给劈了,踢开尸体,就继续追杀。 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郑准目光死死盯着要跑的服部神木,喊道:“倭贼,让我们再来战过!” 服部神木跑到码头上,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明军,哪里还有胆量应战,抬起脚就要跳船,陡然之间,一枚火药弹落在船上,船板碎裂,一块木板飞出,直打在服部神木的胸口,原本前倾跳的服部神木顿时被一股力道掀飞出去,惨叫一声掉入海中…… wap. /65/65076/20530212.html 第八百二十四章 你现在质疑我(二更) 陈祖义站在船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李十二,后怕地问:“为何情报有误?” 李十二脸色难看,看了看岸上的情况,也是一脑袋包,连忙说:“阳江确实只有一个所的军士啊,最近的海朗所距离这里还有二十余里,不可能来这么快……” 不等陈祖义发作,陈二宝就踢了一脚李十二,喊道:“你瞪大眼,这他娘的是所吗?是卫!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情报失误,很可能会害死弟兄们,万一少当家的被围在山坡,你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十二恨得陈二宝牙痒痒,这个混蛋竟然落井下石。 陈祖义十分后怕,正如陈二宝所说,若是明廷援军来得更快一点,正好和陈士良的人碰个面,那此时倭人的命运,那就是自己儿子的命运啊! 倭人死了还可以有,儿子死了咋整? “办事不力,回去之后领二十鞭!”陈祖义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十二,然后下令:“全力撤退!” 李十二刚想说话,就听一旁海贼高声喊道:“东面海域有船!” 陈祖义等人连忙看向东面海域,只见海雾散去的水面上开始出现一根根桅杆,日月旗迎风飘展,九艘大福船构成的水师船队已赫然出现。 “撤!” 陈祖义的声音有些变形。 可似乎老天不想让陈祖义等人就如此离开,东风吹了起来。 陈祖义的魂都要没了,这时候吹东风,船挂着帆直往水师船队那里跑啊,这要是送炮嘴里…… 帆是不敢挂了,划船吧。 海贼船拼命地划船,谁都清楚,一旦进入明廷水师的神机炮范围,想跑都难,说不得还得步入倭人的后尘。 让陈祖义有些安慰的是,东风的吹动,对明军水师也是一个麻烦,他们只能落帆追击,而明军水师船只装配有神机炮,吃水深,想要依靠人力划船追击显然是不容易的。 水师船队参将徐安下了几次命令,可沉重的大福船在逆风逆水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远程追击,无奈之下,徐安下达了掉头的军令:“封锁阳江港!” 倭人是很倒霉的,与阳江所军士拼杀,折损了一百多人,没拼上去,挨了虎蹲炮一顿猛轰,折损了五六十,半路被人追上,又被砍死一百多,剩下的一群人好不容易上了船,这刚划船跑路,还没出海港,就迎上了威猛的水师船队。 服部神木吐了几口水,伸手抓到码头,刚想上岸,就感觉手指一疼,抬头看去,只见郑准正踩着自己的手。 郑准露出了银白的牙齿,对服部神木冷冷地说:“倭贼,爷爷送你上路!” 长刀猛地砍下去,服部神木连忙抽出手指,潜入水中。 郑准见服部神木不见了,也不慌张,伸出手,军士递来一张硬弓,郑准搭箭,勾住弓弦,缓缓拉动,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海面。 虎蹲炮再次前移,对准港口中被封锁的船只就是一顿乱轰,前有水师拦路,后有卫所军士,六百余倭贼彻底没了出路,只好狂叫着冲,可短短的倭刀根本无法杀远处的人,结结实实成了一次活靶子。 阳江海面,火光一片。 海面上陡然冒出一个脑袋,服部神木刚想换一口气,就感觉一阵寒意袭来,身体一沉,刚至海水以下,就看到了一支长箭射穿海水面,向下钻去,没多远,长箭便失去了力量,向上浮生。 “好厉害的箭法!”服部神木不由一惊,这要再慢一点点,脑袋都要被射穿了。 陈祖义,都是他出的鬼主意! 再见到此人,非要杀了他不可! 服部神木潜游着,实在是憋不住气息了,便出来换一口气,来不及辨方向,就赶忙潜入海中。来回几次,每一次箭都会飞过,让服部神木很是提心吊胆。 在码头上的指挥史刘谆、千户赵春看着服部神木一次次逃过致命的长箭,不由嘴角抖动着,刘谆看向郑准,问了出来:“他到底是想干嘛?” 郑准耸了耸肩:“不知。” 赵春看着郑准又射出一箭,看了看海面,嘀咕道:“他该不会是迷了方向吧……” 郑准哪里管这么多,看着越来越近,最后又回到码头附近的服部神木,弓已满月。 服部神木冒出海面,刚吸了一口气,就看到了几步开外的郑准,长大了嘴巴,喊了句:“你为何会在这里……” 嗡! 弓弦松,强大的动能灌输在箭杆之上,箭杆如闪电般飞出,锋芒的箭矢直刺入服部神木的眼睛,洞至大脑! 郑准看着死去的服部神木,很是痛苦,自己的诸多兄弟竟然死在了一个连方向都分不清楚的倭人手中! “抓俘虏吧。” 赵春看着被水师击溃,向岸边游过来的倭人,对郑准、刘谆说。 郑准一拉长弓,箭再飞出,干净利索地结果了一名倭人,厉声喊道:“这里没有俘虏!拿箭来!上岸一个给老子杀一个!” 刘谆紧锁眉头,看着不断拉弓搭箭的郑准说:“你应该知道,朝廷很需要俘虏,许多矿严重缺乏矿工,俘虏是最好用的,一个俘虏可比一个脑袋贵得多!” 郑准再次射出一箭,大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不管贵贱,老子只要他们偿命!” “郑千户,是不是应该尊重下指挥史!” 赵春不乐意了。 郑准猛地将箭对准赵春,眼神通红。 刘谆抬手,将赵春护在身后,严厉地说:“郑准,你是不是太放肆了!竟然敢拿弓箭对准自己人!” 郑准咬牙喊道:“对准自己人?你来告诉我,阳江船厂被袭,你们广海卫的人怎么就这么巧来了?还带了虎蹲炮,你们凭什么更早知道消息,为何我的兄弟们没有消息?眼下船厂被焚,匠人被抓,我的兄弟也死了二百多!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敌人来的时候?!” 刘谆看着眼前的箭,看着眼前近乎发狂的郑准,开口道:“三个时辰之前,广海卫收到安全局提醒,说大量不明船只出现在阳江附近海域,似有袭击阳江船厂的迹象。我不敢怠慢,没有等都司批文到来,冒着违反军令,赌上自己的命,便带主力奔走一百余里,你现在质疑我?” 郑准深吸变得急促起来,喊道:“安全局!他们找你们广海卫,为何不找我们?三个时辰,你们,他们,就不能快马通报阳江吗?” 刘谆看着郑准,目光中透着悲伤,说:“因为安全局狠清楚,只有广海卫能救阳江船厂!这附近没有更强的力量了,不是吗?你说我没有派人通知阳江,你如何知我没有派人?我派了三批,六人六骑!你想着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战马全都被杀,他们也失踪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郑准心头一震,移开长弓,射了出去,没有看死去的倭人,只垂下手低声说:“抱歉,我失态了。” 刘谆吸了一口气,眨了眨想要落泪的眼,说:“这一次陈祖义与倭人勾结,趁着阳江换防与海雾升起时突然进攻,很显然是知道了换防的时间,一定有人泄了密,海贼是不可能如此精准,如此巧合地进攻阳江船厂的,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行动!” 郑准脸色一变,连忙说:“我的兄弟绝对没有问题!” 刘谆深深看着郑准,说:“我不怀疑你的兄弟,但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水师轮换日期是机密,并没有规律,想要拿到这份情报的人,不多,只要查,一定可以查出来。” 郑准严肃地点了点头。 “收拾残局吧,不管怎么样,一定需要留一些俘虏。” 刘谆以不可商量的口吻说。 郑准凝眸:“为何?” 刘谆咬了咬牙,指了指大海:“你很清楚,此番进攻阳江的人有哪些,陈祖义是南洋王,他是海上人物,居无定所,我们卫所的人不好去找他,要找也是水师的事。但倭人,可不是住在海上!这里的倭人最多也只有一千,远远不够偿还这一笔血债的!” “你的意思是?” 郑准有些吃不准。 刘谆冷哼一声:“留下一批倭人,送到京师去,也好让朝廷看清楚倭贼的罪行,下定决心东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倭贼!” 郑准惊讶地看着刘谆:“你是说,东征倭国?这,你不是给朝廷添乱吗?西北战事将起,皇上不久前才派了十万大军西征,你这就想要东征,你想把朝廷给拖累死啊?” “你不想为兄弟们报仇?” 刘谆问。 郑准摇头,坚定地说:“我想,当然想!只是朝廷现在吃紧,诸事缠身不说,水师主力又下了南洋,没有了主力的水师,用什么东渡大海?若朝廷真要东征,仅凭现在的水师与船队,又能将多少人送到倭国岛上,后勤如何补给?” 刘谆上下打量着郑准,疑惑地问:“这不是你一个千户需要考虑的事吧?” 郑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确实,自己考虑的事,超出了千户的范围,那是朝廷重臣需要解决的事。 刘谆转身,看向焚毁的船厂,叹息道:“收拾残局,准备写奏折吧,阳江要成为一个暴风眼了,这场风暴,将在大海中掀起波涛巨浪。” 郑准满目悲伤,安排军士救治伤员,将被抬到半路又没被抢走的神机炮给抬了回去,二百俘虏被穿了琵琶骨,送到了水师的船上。 至于数量为什么这么整,就不需要解释了,大海是最清楚不过的。 船匠被掠走二百一十八人,大小船只被抢走六十艘,军士阵亡一百七十人,伤三百二十三人。 惨烈的一战! 文书看了几次郑准,郑准都没有说出一句话,这满目疮痍,这残破的船厂与港口,这血淋漓的损伤,自己该怎么给皇上报告,怎么张得开嘴! 大海从浅蓝色成为了深蓝色,陈祖义的船队跑了三个多时辰,在黄昏时,才放心下来,一群人躺在甲板上剧烈的呼吸着,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与快意。 陈祖义看着远处的庆元海贼团,目光中透出一道精芒,招了招手,对陈二宝说:“派人给方天画个消息,说明日一早交割战船与船匠。另外,让兄弟们好好休息,四更天起来办事。” wap. /65/65076/20530213.html 第八百二十五章 各怀鬼胎(三更) 陈二宝笑呵呵地答应下来,然后找人去给方天画传信。 朱权收到消息后,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并约定日出东海时交易,得到方天画消息的陈祖义暗笑两声,转身进入船舱休息。 为了这次偷袭,陈祖义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连日来警惕,紧张,担忧,如今终于大获成功,得胜而归,放松之下满是疲惫。 陈士良也很累,在预留了一些人警戒后,便钻入船舱里呼呼大睡起来,那些划船的海贼更是累瘫,倒在哪里睡在哪里。 被抓的船匠被绑在船舱中,庄正德、于茂彦安抚着船匠的情绪,却也面临着不定的命运。 陈大宝提着一坛酒下了船舱,借着昏暗的蜡光,目光扫视着一群畏惧的船匠,抽出了腰刀,威胁道:“抢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帮着我们造船,老老实实听话,就有饭吃,不听话,就饿着。” 庄正德挣扎着绳子,喊道:“饿死我也不吃海贼的饭,不用你们假惺惺,我们是大明的船匠,不是海贼的船匠!” 陈大宝走近了看着庄正德,伸出手拍打着庄正德的脸,笑道:“我记得你,从山坡上一路滚下去,怎么没摔死你,骨头这么硬,干嘛不拿块石头砸死自己,反而当了俘虏?” 庄正德呸了一口唾沫,咬牙道:“我不死,是因为要看着你们先死!” 陈大宝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太袖子擦了擦脸,抬手就是一巴掌:“是俘虏,就老实听话,小心爷宰了你!” 庄正德刚想大骂,又挨了一脚。一旁的于茂彦喊道:“你要打打我好了,我骨头更硬!” 陈大宝上去就给了于茂彦一脚,然后举起拳头就打了过去:“老子就看不起有骨头的,早晚把你打得求饶!” “住手!” 陈三才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呵住了陈大宝,看着鼻青脸肿的庄正德、于茂彦,皱了皱眉头,对陈大宝说:“打死了就没办法用了。” 陈大宝还不解气,又给了于茂彦一脚,说:“他奶奶的,这群人就是欠揍。三才哥,你别拦我。” 陈三才拉着陈大宝出了船舱,到了甲板上,才笑道:“这次你又立了功,明日咱们就回去,到时候哥哥给你找个女人,我们要安稳两年了。” 陈大宝摇头:“安稳?女人?我还是喜欢大海,这多自由,多舒坦。三才哥,你说倭人都没跑出来,倭人头领足脚什么的,会不会生气?” 陈三才纠正道:“什么足脚,是足利义满!放心吧,大当家的自有安排。怎么,你想跟他们打一架?” 陈大宝嘿嘿笑了笑,抬手摸着后脑勺:“哪里,我只是见服部神木的倭刀很锋利,想着抢一把过来。” 陈三才看着透着点傻气的陈大宝,嘴角带着笑意:“放心吧,以后会有机会的,你先去船舱里休息会,四更天要办事。” 陈大宝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客套了两句便走了。 陈三才双手支撑在船舷上,对悄然走过来的陆刀疤说:“放心吧,陈大宝并不认识那些船匠,刚刚差点把两个人打死。我说刀疤,自从陈氏兄弟来了之后,你这疑神疑鬼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 陆刀疤摇了摇头,说:“我总感觉这兄弟两个不对劲。” 陈三才哀叹一声:“不就是因为陈二宝分宝贝的时候,扣下了一些我们的孝敬陈士良去了?他也就这点阿谀奉承的手段,没什么坏心思,再说了,这半年多以来,他们两兄弟可是出了不少主意,也杀过不少人,咱们吞掉了如此多海贼,此番又奇袭得逞,都有他们的功劳,你就莫要再怀疑他们了。” 陆刀疤凝眸看向大海,除了远处庆元海贼团船只的点点灯火外,大海是如此的漆黑,如此的深邃。 “不要捕风捉影,胡乱猜测,都是自家兄弟,这是大当家的让我转告你的。” 陈三才拍了拍陆刀疤的肩膀,然后顺着绳梯下了船,乘小船前往了大船。 陆刀疤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船舱方向。 在看不到的舱门后面,一直倚靠着的陈大宝抬起脚,找了个地方便躺了下来,嘴角微微一动,闭上了双眼。 海水微微波动,如人在呼吸,不急不缓,自带节奏。 庆元海贼团。 朱权召集了海贼团的所有头目,杨山、克山、蒋武、周一壶、褚思远、余飞跃。 除了杨山出自安全局,克山出自宁王府护卫,蒋武出自卫所外,其他三名头目都是真正的海贼,一群亡命之徒,甚至庆元海贼团中有超出一半的人,都是海贼。 朱权很清楚,海贼有海贼的气味,自己可以独特,可以当道人,可以装,但手下必须有海贼的味道,否则,陈祖义不会相信自己的身份,更不用说接触了。 周一壶深深看着“方天画”,目光中满是狂热。 自己最初的老大是被方天画带人干掉的,之后更是强硬吞掉。最初的自己瞧不起这个道人打扮的海贼,可自从跟了他之后,庆元海贼团势力越做越大,船也越来越多,逐渐成为了一个拥有二十条船,四百余人的大型海贼,甚至于老牌的海贼王陈祖义都向他伸出了结盟的手! 他很强! 周一壶清楚方天画的能力,此人很是擅长计算与布局,每次安排与出动,都会大获成功,从来没有一次失手的,而且他还吞并了方国珍残部的力量,并提拔了一个名为蒋武的头目当做教官,教导海贼习武,掌握击杀之术! 现在的庆元海贼团,可不是陈祖义那种散兵游勇可以比的,这一批人,有着执行命令的决心,如同军人一样的意志与强硬! 他一定会成为新的海贼王,成为这南洋的主宰,带着兄弟们统治南洋! 褚思远、余飞跃也满是期待,两人原本是小喽啰,丝毫不起眼,可方天画没有嫌弃两人,一再提拔,一再重用,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领路人,是自己效忠的大当家的,他的话,自己一定会去做! 朱权深深看着众人,目光中满含杀气,说道:“陈祖义为人奸诈贪婪,绝不会分给我们匠人与船只,所谓结盟,只不过是想借我们的力量充当棋子罢了,眼下解决了阳江船厂,剩下的就是海贼的内斗。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陈祖义约定的是明日天亮见面,很可能会在三更天、四更天就对我们动手!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性格,也不是你们的选择吧?” 褚思远走出来,厉声道:“陈祖义是绝对靠不住的,大当家的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余飞跃点头,赞同:“大海上没有真正的盟约,也没有真正的朋友,既然他们打算要我们的命,那我们先动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周一壶干脆地将腰刀抽出一半,表态:“趁他们没有提防,杀了他们,抢回来一批匠人,也好为我们打下基业!” 朱权见几人支持,便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蒋武、杨山、克山,煞有介事地问:“你们不说话,是想反对吗?” 蒋武三人连忙出来:“我等誓死听从大当家的吩咐。” 朱权挥手:“都坐下吧,现在我来安排作战。陈祖义势大人多,正面交锋我们不占优势,唯一的机会便是先下手,出其不意。褚思远,你带一百兄弟,对王九头目的船队下手,有没有问题?” 褚思远肃然答应:“没问题!” 朱权看向余飞跃与周一壶:“你们带一百二十兄弟,对李十二、张场船队下手。” “好!” 余飞跃、周一壶干脆利索地答应。 朱权看向蒋武与杨山,说:“你们的任务要重得多,带一百兄弟,偷袭陈士良、陆刀疤所在的船只,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蒋武、杨山没有犹豫。 朱权看向克山,下令:“你的任务是带六十兄弟,攀上陈祖义的船只,不求你胜,务求混乱,为其他兄弟争取时间!” 克山知道这个命令的难处,依旧答应了。 朱权看着众人,严肃地说:“这一次战斗,无论输赢,我们都需要让陈祖义见识到庆元海贼团的力量,赢了,我们打下基业,输了,我们也展现了力量,他日陈祖义也不敢轻易进犯我等!各自去准备吧,二更天动手。杨山留下。” 其他人离开船舱。 朱权看着杨山,严肃地说:“血手阎罗在那里遇到了一些麻烦,总有一些人盯着,办事不方便。这一次行动,把要除掉的人一定趁此机会除掉。那些人你都见过,没忘记吧?” 杨山握了握刀柄,目光凌厉地说:“放心,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他们。” 朱权微微点头。 血手阎罗虽然有些手段,但毕竟进入陈祖义队伍的时间太短,无法撼动一些元老头目,这些头目有着一定的话语权,眼睛也多,对于血手阎罗来说,实在是有点碍事了。 既然如此,那就做掉吧,位置就这么多,人不走,位置不空啊,年轻的人想要坐下来,就需要年老的人让一让,挪一挪位置。 夜深,海面上一片漆黑。 舒缓的波浪吹了过来,似乎被什么阻拦,波浪散了。 一颗颗脑袋漂浮在海平面上,脚底下踩着水,一些人手中抓着木板,一些人嘴里叼着刀,小心翼翼地向远处的船只游去。 陆刀疤站在船上,看着远处的庆元海贼团,灯火依旧,距离依旧,并没有任何异动,便放心地坐了下来,靠着船舷眯起了眼睛,很快,强烈的困意便吞没了他的知觉。 一群黑衣人到了船底下之后,停在了船尾,然后看向远处的庆元海贼团,安静地等待着,直至船上桅杆上的灯被吹灭,才开始将铁钩丢了出去,铁钩的钩子上绑着一重布,挂在船舷上声音并不大,拉紧之后,钩子一样可以抓牢。 一批人开始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小心地冒头看了一眼甲板,见没有人防备,便翻身进去,将绳梯放了下去,然后走向一旁打瞌睡的海贼,将刀伸了过去…… wap. /65/65076/20530214.html 第八百二十六章 宁王的野心?(一更) 脑子是个好东西,强烈暗示四更起,三更的时候就醒不来。 醒不来,就睡下去吧。 刀划过脖颈,一道血线喷了出去,咕咕的喉结上下移动,却也只能接受死亡的拖拽,坠落无尽的漆黑地狱。 血腥味弥散开来,让睡梦中的海贼多了一分不安。 陆刀疤感觉眼前有东西在晃动,旋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而来,猛地睁开眼,看着近在迟迟的黑衣人,一脚伸出,黑衣人没有防备,整个人重重砸在甲板上,陆刀疤起身,一脚踏在黑衣人的脑袋上,沉重的力量让黑衣人再没有起来。 “敌袭!” 陆刀疤用尽力气喊道,随后捡起长刀。 杨山没成想如此偷袭还被人察觉,回头一看竟是陆刀疤,上前拦住要去拼杀的黑衣人:“你们去解决其他人,我来解决他!” 陆刀疤凭借着船上的灯火,辨出了杨山,愤怒地喊道:“庆元海贼团的人?你们竟然敢背弃盟约,就不怕海龙王发怒,让你们死无葬生之地吗?” 杨山握紧手中重刀,冷森森地说:“我的命是老天爷在管,海龙王还没这个资格。既然遇到了,那就试试你的本事吧。” 陆刀疤看着损失惨重的兄弟,听着其他船上传出的喊杀声,清楚今晚是庆元海贼团的倾力进攻,想要活下去,只能拼死一战! “那就来吧!” 陆刀疤担心船舱里的陈士良,一出手便是凌厉的攻势,想要借此逼退杨山。 杨山手腕一动,双手握住重刀,脚步前移便劈开过去!强横的鞑靼与瓦剌没有让自己后退一步,面对区区海贼头目,更不会后退! 两刀交锋,一刹火花被迸了出来,陆刀疤不成想对方的刀沉力大,手中的刀几乎被斩掉,眼看杨山再次砍杀而来,不再硬接,一个左撤步,手中刀以刁钻的角度削向杨山胸膛,杨山发狠,根本不避让,手中刀斜砍陆刀疤的脑袋。 陆刀疤惊慌,没想到对方竟打算以伤换命,他丫的是个狠人啊,这一股子海贼的凶戾可比自己的还强,连忙避让,不等反击,对方刀已砍来,再次后退,却不料后背猛地撞在船舷。 咔嚓! 杨山重刀砍入船舷,入木近尺,一抽刀,没抽出来。避至一旁的陆刀疤见状,抓住机会反击,挥刀便砍,杨山无奈,只好收手,丢了重刀。 陆刀疤狰狞地看着杨山,喊道:“没了武器,我看你如何与我斗,死来!” 杨山看着冲杀过来,势头威猛的陆刀疤,右手伸向腰后,然后猛地甩出,一道寒芒爆射,陆刀疤下意识得收刀格挡,只听“叮”地一声,还没等陆刀疤反应过来,杨山一弯腰,滚到陆刀疤身前,双手撑住甲板,双脚腾空踢出,直中陆刀疤的腹部,强大的力道直将陆刀疤踢至船舷处,船舷的木板瞬间开裂。 捡起匕首,杨山如一头猎豹,扑向陆刀疤,将匕首刺入陆刀疤的胸口,看着一脸不甘心的陆刀疤,杨山后退一步,冷厉地说:“你信奉海龙王,那就去找它吧!” 一脚下去,船舷再无法承受,陆刀疤绝望地坠落。 杨山抽出重刀,看了一眼海面,转身便加入战斗之中。 陈士良被困在船舱中,几次陷入险境,若不是陈大宝拼死保护,怕是已经被人砍了,可即便如此,陈大宝也身受数创,浑身满是鲜血。 蒋武呵退了其他人,对上了陈大宝,两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双刀交锋时,陈大宝盯着蒋武,嘴角一动:“你就是庆元海贼团的蒋武,我听说过你,有点本事。” 刀锋分开,蒋武后退一步,冷笑:“我可不想被你夸,今日就让你们都死在海上!船,船匠,我们庆元海贼团都要了!” 陈大宝后退两步,护住角落里的陈士良,左右警惕着:“你们休想得逞,就你们这点人手,凭什么是我们的对手。今日你们动了手,他日穷尽碧落黄泉,也会将你们斩尽杀绝!” “呵,嘴硬!看招!” 蒋武刚一出刀,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鼓声,杨山跑入船舱喊道:“杀掉他们撤退!” 陈祖义终究还是反应过来了,庆元海贼团可以打陈祖义一个措手不及,但没办法彻底消灭陈祖义,毕竟人手有限,又分散在较多船只上,根本无法形成绝对优势,且陈祖义、陈三才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很快便组织起反击,克山虽是厉害,斩杀多人,却也无法阻挡如潮水攻势的海贼。 克山在损失近半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撤退,陈祖义终于腾出手来组织反击,见陈士良所在的船只危险,急忙安排人去救援。 战斗越来越对庆元海贼团不利,蒋武想要杀掉陈士良,却被高大的陈大宝拦住,几番交锋下来,也只是在陈大宝身上添了一道伤,恼羞成怒之下,便让所有人上,想要把陈大宝与陈士良剁了,杨山却下达了紧急撤退的命令。 陈大宝没有追出去,只是护在陈士良身前,直至见陈三才带人进入船舱,才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陈士良连忙抱住陈大宝,哭喊几声。 “是他拿命保护我!” 陈三才听着陈士良的话,看着伤口一道道的陈大宝,也不由感叹这个家伙是少有的忠信之人,陈士良没大碍,但陆刀疤死了,李十二死了,王瞻死了…… 陈祖义损失了五个得力头目,折损手下超过三百,受伤更有二百余,还被截走了三艘船,六十余船匠,暴怒的陈祖义下令对庆元海贼团发动进攻,可惜水手找了一圈,发现船橹多被斩断,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出击,走小船杀过去吧,又不是人家的对手。 在四更天到来的时候,庆元海贼团撤退了,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海。 陈祖义看着损失惨重的船队,嚎叫的声音传出数里之外,当收拾好残局之后,陈祖义下令追击,可海面上哪里还有庆元海贼团的影子,扑向庆元海贼团曾经停留过的岛屿,也都是人去楼空,不见踪迹。 陈二宝劝说陈祖义及时撤走,以免被追击过来的明军发现,陈士良等人也清楚,随阳江船厂被劫的消息传出之后,明廷水师定会倾力出击,交趾爱州港的水师船队都可能出动,再继续留在南海溜达实在是太过危险,眼下之计,就是潜藏起来,消失一阵子。 陈祖义见茫茫大海再无追寻可能,只好下了撤退的命令,目标直指琉球方向。 陈大宝因为救护有功,被提拔为头目,接替了陆刀疤的位置,为陈祖义、陈士良所器重。陈二宝也因为筹划有功,头脑好使,加上又会写文书,分析情报,取代了李十二的位置,成为了陈祖义海贼团的情报头脑,手中管理着百余号打探消息的好手。 陈祖义海贼团撤退了,虽然丢失去了一些船匠,折损了一些人手,但毕竟还有着一百六十多船匠,有他们在手,就不怕没有办法制造出大福船。 南洋,未名岛屿。 庆元海贼团的船队抛锚在近海,只留下少量人守船,大部分人手通过小船上了岛屿,六十余船匠被安置在岛上,周围都是海,不怕他们跑出去。 袭杀陈祖义海贼团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庆元海贼团也不是没有损失,折损了六十多人,还有四十余人受了伤。 朱权下令在岛上休养,然后寻了一处礁石,面对大海修习起道家心法。 杨山、蒋武虽然看不起道家与佛家,但诡的很,偏偏道家与佛家还有不少高手,也不知道朱权在道家那里学了些什么,只是这听力是越发的灵敏了。 还没近身三丈,朱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都安置妥当了?” 杨山看了看蒋武,蒋武回道:“已安置妥当,预留在岛上与船上的用物,可以支撑三个月。只不过,这小岛上的树木并不多,不适合制造船只。” 朱权下了礁石,对两人说:“这一次行动,我们多了大小五六十艘船,还需要造船吗?再造下去,哪里还有人手来驾驭?若不是暗藏了一些船工,我们想要把这些船弄回来都难。” “那,船匠怎么办?” 蒋武皱眉,虽说这些人都是自己人吧,但毕竟还有一些海贼看着,不办事是不是不太好? 朱权笑了笑,指了指西面:“简单,交给旧港的施进卿,换取粮食与物资。” 蒋武明白了朱权的用意,这些船匠早晚是需要放回去的,现在留在手里也没用,不如置换一点物资。旧港的施进卿是一个好说话的,何况那里还有大明的驻军,秘密交易下也不是不可行。 杨山见朱权安排了船匠的出路,开口问:“阳江船厂事件已过去七八日,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上面传个消息?” 朱权背负双手,任凭海风吹拂:“不需要了。” 杨山张了张嘴。 如此大事,竟不上报,这合适吗? 朱权转过身,看着杨山,严肃地说:“海贼做事,哪里还有上报的道理。从今日起,庆元海贼团要切掉与朝廷之间的联系,彻底地消失在南洋。” 杨山眼神一寒,上前一步:“这是何意?” 朱权呵呵笑了笑,冷冷地说:“何意?自然是要在这南洋立足,收纳一切海贼,壮大势力,成为这南洋独一无二的力量!” 杨山脸颊微动,手沉在腰刀上:“这个,我恐怕不会答应!”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动手。” 克山的声音从杨山身后传出,苍琅一声,刀已架在了杨山的肩膀上。 杨山握紧刀柄,直盯盯看着朱权:“我是安全局的人,我死了,你如何跟朝廷交代?” “与陈祖义作战中,不幸牺牲,这个理由如何?” 朱权平和地说。 杨山脸色微变,目光变得冷厉起来,手指按下压簧。 蒋武后退一步,抬起双手说:“宁王,他不是外人,就不需要如此了吧?” 朱权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愤怒:“进攻阳江,一切计划听我安排,可你竟然背着我擅自将消息传至京师,杨山,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忠诚,会害死很多人,会让皇上很做?一旦消息泄露,你想过要杀多少人才能灭口吗?” wap. /65/65076/20576048.html 第八百二十七章 最后的皇明祖训(二更) 大明京师,大本堂。 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湘王朱柏、代王朱桂、辽王朱植等一干藩王纷沓而至,皆是书生打扮。 朱椿见大本堂中藏书颇丰,欢喜不已,招着手让御用监少监王钺过来,低声说:“听闻大本堂中藏有《鹅群帖》,找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王钺愁眉苦脸:“蜀王啊,这可是难住咱家了。若真有王献之的宝贝,哪里还需要我们这些下人去找,皇上也会传召与诸位王爷共赏啊。” “哈哈,十一弟,你就莫要为难他了。这里倒是有不少古籍,难得来一趟,还不趁机找皇上借阅几本?” 朱桢走了过来,为王钺解围。 看着熟悉的大本堂,朱桢心头有些恍然。 多年之前,自己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曾在这里短暂停留过,刘伯温、宋濂、李善长、徐达……洪武初期的名臣名将,也曾在来过这里。 那一方桌案后面,坐着一位和善的帝王,他在这里与大臣谈论经史子集,纵论军国大事,而当时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大哥朱标转。只不过后来,大哥搬到了文华堂读书,原本与他伴读的自己等人只好回到了府中,多少年了,再也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读书笑谈。 朱标巡视西安之前,自己还曾写过书信,约定再回京师时,定与大哥论说典籍故事,分享武昌中趣事。可惜,大哥回来之后就…… “大哥。” 朱桢看着走来的年轻人,似乎在这一刻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不由上前喊了一声。 满堂静寂,一众藩王错愕地看着朱桢。 朱桢突然意识到了错误,连忙行礼请罪。 朱允炆一把抓住朱桢的胳膊,和煦地说:“楚王叔定是想念孝康皇帝了,这大本堂原是太祖延请名儒教授孝康皇帝与诸位亲王所用,只可惜多年不用,朕今日请诸位叔叔过来问事,思来想去,也就这大本堂最为合适,都到里面落座吧。” 一众藩王跟着朱允炆进入隔堂,除前面是桌案、椅子外,其他皆是席与桌。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一众藩王席地而坐,低头看向低矮的桌子,上面摆放着一本《荀子》,不由有些疑惑,不由揣测,莫不是今日之事与这荀子有关? 朱椿翻看书看了看,内侍上了茶。 朱允炆拿起《荀子》,在手中晃了晃说:“儒家中,荀子主张不同孔孟,谁知哪里不同吗?蜀王叔,你说说。” 朱椿起身,持书行礼:“皇上,荀子非是纯碎儒家人物,其在研习儒家学问时吸收了法家学说,即尊王道,也称霸力,即崇礼义,又讲法治,主张法先王,法后王……”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 朱植、朱耿、朱尚炳等一干藩王听得云里雾里,朱椿好读书,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读书,再说了,在家里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传召入宫,还是来大本堂,朱允炆到底用意何在? 事情不说清楚,谁有心思关心荀子。 朱桂更是忐忑不安,自从朱允炆从句容回来之后,就一口气处理了三十几名官员,但凡与句容矿场失职有关的,无论是都察院,还是吏部官员,都给免了官职,附带发配矿场劳作三年,三年欺满之后,回家种田,永不叙用。 此时朝廷正在严查矿场事宜,不少御史、户部官员连夜跑出了京师,前往各地矿场严查,一旦发现问题,怕是不好承受。 朱桂心有如焚,相对其他藩王来说,自己入局矿场最早,而且还是弄的煤矿,这玩意不跟石灰石一样,多需要深挖,挖个两丈深那是很常见的事,挖个四五丈也不犯法。 只不过煤矿这玩意,它时不时会塌一下,塌的时候往往还都是有人的时候,这些年来,煤矿场里面可没少埋人,虽说自己用钱堵了嘴,可谁知道这群人拿钱办不办事,万一有人捅出来,这生意还能不能做了? 朱允炆对朱椿的解释很是满意,伸手让朱椿坐下,然后说:“朕每每读书,发现历代明君都尊崇王道、霸力、法治,以王道立纲,以霸力主纪,以律令治国,持法度,平纷争,定南北,正东西。你们认为,朕应作一明君,还是应该作一昏君?” 朱椿、朱桂等众人连忙起身:“自当为明君。” 朱允炆严肃起来,深深看着一众藩王:“若为明君,可是要按《大明律》来办事,而非是《皇明祖训》,这一点,诸位皇叔可愿意?” 朱桂心头一震。 朱允炆这话已很是明显,他是在告诉藩王,朱元璋写下的《皇明祖训》将再也不会成为藩王的保护盾牌,他们将失去太祖的庇护,真正与大明子民一样,处于《大明律》的适用范围内。 朱桂吞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开口:“皇上,《皇明祖训》毕竟是太祖心血,也是庇护皇室宗亲,福泽子孙后世的重要法典。” 朱允炆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朱桂,问:“代王叔莫要忘记了,《大明律》也是太祖心血。” “然皇室宗亲当宜《皇明祖训》为准。” 朱桂坚持。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目光中有些寒意:“洪武时期,《皇明祖训》有用。可至朕主朝廷,这《皇明祖训》还有用吗?周王害民,齐王谋逆,谁又将《皇明祖训》放在眼里过?诸位叔叔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一心为民为国的,又有几多?” “在没有削藩时,有皇叔在地方,俨若君王,用百姓如奴隶,杀百姓如屠狗,盘削百姓如割草芥,霸凌百姓任其死于冰雪。这些事,有些太祖处理了,有些事搁置至如今,朕没发作,不意味着朕不知情。若真有心尊《皇明祖训》,又怎会出现如此之事?” 诸位藩王不敢言,这些事除了死去的亲王、晋王、鲁王、齐王等干过,活着的谁还干过真不好说。当然,作为藩王,身份高贵,有权有兵,动作出格点也是正常的事。 但看朱允炆的意思,这是想借旧账来推翻《皇明祖训》啊,得,反正你是皇帝,朱元璋也没办法爬出来教训你,在座的也扭不过你的胳膊和小腿,你说啥就是啥吧…… 面对朱允炆“一视同仁”的政策,朱椿多少有些不适应,皇室宗亲都没特权了,那还算啥皇室宗亲?可眼前的《荀子》似乎正在代替朱允炆发言: 法治! 可荀子还讲礼呢,他不是韩非子,你得给藩王们留点面子啊。 朱允炆翻看《荀子》,读道:“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大治,桀纣弃义倍信而天下大乱。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大本堂,便是这慎礼义、务忠信之堂,诸位皇叔,朕之心愿,在国之大治,吾民小康,盛世太平!故此,朕需要诸位皇叔配合朕,而不是处处掣肘,不是损害大明子民!” 没有人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受教。 朱允炆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句容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郭家该杀的,朕杀了,该留的,朕一个都没动。哪怕是骆家,朕也没有手软。他们不过是淑妃,后宫之外戚,就已是如此放肆,这不由朕不多问一句,诸位皇叔主持各项矿场,可也有如此之事?代王,你家煤矿最多,可有如此之事?” 朱桂连忙起身,想了想不合适,又跪了下来,惶恐地说:“臣绝没有贩买人口,更没有囚禁百姓,用百姓如奴隶。” 朱允炆看着朱桂,一针见血地问:“那矿场可死过人?” 朱桂无奈,又不敢否认,只好说:“这——皇上,开矿难免会有些意外,即便是出了事故,臣也给足了抚恤……” 啪! 朱允炆一拍桌案,厉声说:“抚恤?抚恤能换来人命吗?你难道不知道,一个男人死了,一个家就碎了?换个角度来想,若是换作你,你愿意用命来换抚恤吗?” 朱桂有些傻眼,自己可是皇室宗亲,怎么可能拿命换抚恤?那些草民不就是干这种脏活累活的,死了给他们抚恤,不就结了,至于如此拍桌子吓唬人吗? “皇上,作为皇室宗亲……” “闭嘴!” 朱允炆发怒了,起身喊道:“皇室宗亲是高贵,但你也莫要忘记了,太祖本是淮右布衣!你是一个布衣的儿子!你现在看不起草民,就是看不起你爹!” 朱桂脸色苍白,这个就有点打击人了,把老爹搬出来,也不待这样搬的。 “皇上,还请息怒。” 众藩王见朱允炆气急,连忙安慰。 朱允炆看着朱桂,严肃地说:“朕将铁矿,铝矿,铅矿……石油交给你们来负责,是想要留一个安身立命的基业,给子孙后代一个保障。可你们要记住了,大明的基业不止是你们的,也不止是你们子孙的,更是大明子民的。朝廷正在严查矿产,这将是《皇明祖训》最后一次庇佑你们,谁用了这次机会,日后再犯,就去刑部领罚吧!” “臣谢恩!” 朱桂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一次不掉脑袋,那就好说。日后改改就是了,顶多加点支护,少死一些人,即使是死了,也先报给官府,而不是私底下处理。 这一日,朱允炆没有再议论矿场,也没有议论国事,只是陪着诸位藩王读书,直至下午时分,朱允炆才合拢了书,平和中送走了一众藩王。 刘长阁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不定地交给了朱允炆一封急报:“阳江出事了。” 朱允炆很是平静,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旋即对内侍下令:“召解缙、郁新、铁铉、梅殷与陈挥至武英殿。” 刘长阁目光中透着伤感,随着朱允炆走出大本堂。 朱允炆让内侍留在后面,与刘长阁走在最前面,见刘长阁悲伤,开口道:“他们都是大明的英雄与功臣,你会在不久的将来知道,他们用自己的命给大明换来了什么。” 刘长阁心头有些压抑,低声喃出:“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为守护大明战死,是他们的荣耀。” wap. /65/65076/20576049.html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三道旨意宣战倭国(三更) 兵部。 擢升侍郎的古朴看着铁铉铁青的脸色,感觉到了一阵不安,不由上前询问:“部堂,发生了何事?” 铁铉将阳江战报的文书递给古朴,以满含杀气又低沉的嗓音说:“海贼,倭贼!若不彻底剿灭他们,为阳江战死的军士报仇,我铁铉就不当这兵部尚书!” 古朴看着战报,浑身打了个激灵,惊愕地问:“怎么会这样?” 铁铉夺过文书,大踏步走出兵部衙署,还没走几步路,便看到了匆匆出门的梅殷,拱手道:“荣国公行色匆匆,莫不也是因阳江之事?” 梅殷见是铁铉,连连点头:“刚刚收到文书,惊魂未定,阳江竟遭遇如此劫难,实在是令人痛心。” “走吧,先去内阁。” 铁铉伸手。 梅殷一脸怒气,这种怒气倒不完全是因为阳江出了事,而是因为徐辉祖这才走了多久,自己接手五军都督府,这才刚刚熟悉情况,突然就冒出来如此大事件,这不是直接打自己的脸吗? 谁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陈祖义? 这个该死的海贼怎么还没死! 倭人? 你妹的,腿不长,胳膊倒是伸得够长啊! 刚到内阁,就看到内侍传话,正好一路去了武英殿,至于水师副总兵陈挥,因为在长江边,想要过来还需要点时间。 武英殿。 朱允炆看了看义愤填膺的铁铉、梅殷,又看了看平静的解缙与郁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抚几人等等陈挥。 陈挥听闻消息后,疾马入京师,入殿之后便跪了下来,厉声喊道:“皇上,臣请战!” 郁新与解缙皱眉。 朱允炆抬手:“起来商议吧。” 陈挥起身,站在梅殷身后。 朱允炆一脸严肃:“阳江船厂的消息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海贼陈祖义伙同倭国军士,悍然闯入阳江海域,对阳江船厂发动突然袭击,阳江所军士损失惨重,匠人被掠走二百余,船厂毁于一旦。说说吧,此事你们如何看?” 铁铉不等解缙、郁新说话,先一步说:“皇上,阳江船厂被海贼攻破,船匠被掠,若不以雷霆手段出手,有损我大明国威,此例一开,南洋将乱!臣请皇上动员水师所部,全力搜查,围剿陈祖义所部,务求全歼,以正国威!” 梅殷、陈挥站出来:“臣附议!” 朱允炆看向解缙、郁新,郁新犹豫了下,走出来说:“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水师主力去了西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返回,以目前水师所部力量,只能护卫沿海重地,游弋南洋商船海道,若冒然抽调水师出击,四处搜寻,很容易造成破绽,反而给海贼可趁之机。” 铁铉皱眉,厉声道:“莫不是郁阁反对出兵?” 郁新摇了摇头,正色道:“郁某并不是反对出兵,而是陈说事实。以当下水师力量,根本不足以广寻海域,一旦抽出力量进入深海,很可能是劳而无功,反是削弱了沿海布防。若海贼抓住机会,再一次对泉州,对太仓州,对天津发起进攻,这种损失我们可承担得起?” 陈挥走出,反驳郁新:“水师乃是大明之水师,眼下阳江遭遇劫难,水师却按兵不动,岂不是让水师背负骂名,成为天下耻辱?皇上,臣宁死不当王八,要当,就留下那些退缩之人吧!” “你说谁是王八?” 郁新愤怒了。 陈挥毫不畏惧,顶了过去:“谁缩头,谁就是王八!” 郁新求喘吁吁,对朱允炆喊道:“皇上,如此粗鄙之人岂能在这武英殿中大放厥词!” 朱允炆脸色一沉:“够了,说事就说事,莫要影射他人。” 陈挥虽然受了呵斥,却没有半点收敛:“皇上,臣是武将,一个粗人,不会写什么太平文章,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知道,谁要是欺负咱,咱们就应该跟他们干到底。” 郁新气呼呼地说:“张嘴闭嘴就是打打杀杀,你也要睁开眼睛看看能不能做!不顾实际,不顾后果,不顾难处,乃是莽夫!” 陈挥刚想反击,解缙站了出来,道:“皇上,臣是支持水师出兵讨伐陈祖义所部的,只不过郁阁所言也需考虑,眼下水师确实担负着沿海重镇安防之事,水师力量也很是薄弱,轻易抽调不得。加上西北风云变幻,北平营造也耗着大量人力物力,水师还需承担一部分北运之任务。再说了,想要在茫茫大海上短时间内找寻到陈祖义,殊为不易啊……” 梅殷紧锁眉头,看着解缙、郁新,感情这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不能动用水师啊。 这怎么行! 徐辉祖临走之前曾交代过自己,朱允炆是一个有着雄图大略的君主,他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大明,鞑靼欺负了,现在搬了两次家了,安南欺负了,现在成了交趾,八百大甸欺负了,现在八百媳妇已经改嫁了,帖木儿想要欺负,朱棣带十万大军已经出发了…… 事实证明,军事上的问题,朱允炆就没有妥协二字,只有你打我一拳,我要你半条命,你踢我一脚,我要你一条命,若是再严重点,可能就要犁庭扫穴,不打出个你死我活,胜负分定不算完。 现在陈祖义欺负了大明,还连带着倭人也欺负了大明,以朱允炆的脾气,绝对不会让这件事轻易过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主战了! 话说,五军都督府,军人要的是军功,不主战,还能主和不成? 梅殷言辞呵斥了解缙与郁新:“皇上,臣弹劾解缙、郁新,国难当头,只谈困难,不论国情,国心,不论军心、军情,当重惩。” 解缙与郁新脸色有些难看,你们这几个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国库哪里还有那么多钱去支持打水战?修个井都已经借钱了,你们还指望有更多的钱去打仗? 不会真以为水师出战,不需要军饷,不需要物资,不需要粮食的吧? “仔细说来。” 朱允炆看着梅殷。 梅殷肃然,声音高了几度:“我大明开国以来,虽有宵小之辈偶犯沿海,但从未有过如此惨痛之事,开国情之先例,当以重中之中考量,倾尽全力,也应为战。这些年来,朝廷大胜安南,设交趾,败北元,平八百大甸,但凡说起大明二字,国民无比骄傲与自豪,国心在此,谁敢逆人心行事?若朝廷出水师,是为顺民心之举!” “军心更无需多说,军士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作为大明好男儿,岂能容那海贼、倭人进犯而毫无动静?朝廷若不发兵讨伐,军心如何安定?他日谁来保家卫国,拿什么来祭奠战死军士的亡魂?再说这军情,战事已开,唯战一途,何来其他言辞?何来困难重重?多余!”梅殷发怒,郁新、解缙也不由地难受,也很难反驳。 朱允炆重重点头,看向解缙、郁新:“你们所言是有道理的,没错,水师主力不在,善水战的将士也不多,朝廷压力很大,但正如荣国公所言,战事已开,唯战一途。” 解缙哀叹一声,道:“臣只是顾虑沿海防护失措……” 朱允炆看向陈挥,问:“给龙江船厂两个月,能有多少宝船可以下海?” 陈挥连忙道:“两个月的话,正在营造的一艘大宝船,两艘中宝船下海应是没有问题。只是皇上,阳江船厂出了如此大事,无所百姓,无数军士都在看着朝廷,我们没有两个月可以等啊!” 朱允炆盘算了下,两个月之后,水师至少可以腾出五艘宝船,这些宝船横扫南洋足够了。但城如陈挥所言,大明没有两个月的时间。 但,也未必。 翌日,奉天殿朝会。 阳江船厂事件引起满朝轰动,请战者众。 朱允炆一连下达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旨意: “传令南洋诸国,配合大明捉拿陈祖义及其头目,并告诫其国,谁若是收留、遮拦、保护陈祖义等海贼,是为大明之死敌,水师将至,天威将临!” 第二道旨意: “倭国军士参与阳江船厂,是为倭国对大明宣战之明证,大明即日起,对倭国宣战,但凡倭人出现于东海、东南海、南洋诸海域,格杀勿论!” 第三道旨意: “敕令朝-鲜国王李芳远,即日起切断与倭国交易,配合大明封锁倭国。大明将派遣水师前往朝-0鲜,与李芳远商议对倭国作战事宜,及借用海道、补给事宜。” 三道旨意下达之后,朱允炆便传令水师副总兵陈挥、参将耿璇,带在京附近水师三千人下南海,同时传令泉州水师,广州水师,爱州港水师,旧港水师出主力封锁南洋、南海、东南海。 哪怕是西北大战在即,哪怕是京师营造正热,哪怕是户部很难,朱允炆都没有一步退让,大明水师与军士也没有选择退让! 随着一艘艘船只出海,随着军士远去,随着书信快马加鞭南下,一场席卷东南与东海的大局,正式拉开序幕。 刘长阁颤抖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朱允炆的图谋是何等的巨大,一个阳江苦肉计,换来的是一片海,一片岛屿! 怪不得朱允炆要派遣朱权去南洋,恐怕如此大局,也只有如此妖孽的人才能驾驭吧? 不,真正的妖孽是朱允炆,他才是这一切背后的棋手! 难道说,这就是帝王的本领? 大明国事纷杂,眼下西北的事更是令人紧张与压抑,可谁能想到,在种种复杂与纷繁之外,朱允炆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个大局。 刘长阁并不担心南洋诸国,这些小国家一定会全力配合大明的,绝对不会将港口、沿海交给海贼。但总会有例外吧? 陈祖义带着匠人,是不可能在海上造船的,他想要船,只能去一个大的岛屿,或一个大的岛国,看遍舆图,能给他容身的地方,真的不多。 序幕拉开了,这一出戏到底谁是主角,谁最出彩? 刘长阁很是期待。 ps: 明天家里有点事,要出去下,估计没办法更,休息一天,还请谅解。 wap. /65/65076/20576050.html 第八百二十九章 方孝孺的离开(一更) 内阁。 解缙揉着眉心,长吁短叹,满是忧愁之态。 郁新也好不到哪里去,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只能锁眉,端起茶碗,热茶都冷了。 「户部员外郎萧齐上书反对,希望皇上能收回三道旨意,这奏折我们该如何着墨?」 郁新将奏折收起,起身走向解缙。 解缙摆了摆手:「员外郎不算什么,真正让人担忧的是这一封奏折。」 郁新接过解缙递过来的奏折,打开一看,不由深吸一口气,惊讶地喊了出来:「方希直怎也参与到这种朝事之中?」 方希直,方孝孺! 解缙端起茶碗,没了往日雅致,一饮而尽,叹道:「方希直不同于其他人,他的话,可是有很大影响。他反对三道旨意,若处理不当,可能引起满朝风波。」 郁新凝重地点了点头。 方孝孺这些年来很是低调,一心治学,很少参与政务。可他发声,没有人能听而不闻,要知道他现在的头衔全称是翰林院翰林学士,国子监儒学院院长,思政学府博士,还有着监察内阁的权力。 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国子监,亦或是思政学府,都有一群人称方孝孺为先生,先生发声,随后便是弟子跟进,先生被欺负,保不准明日就有一群人闹事。 解缙有些头疼,无奈地说:「这方希直越来越涉入朝廷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啊。」 郁新知道解缙是在说去年冬日寒灾时,方孝孺带学生要求朱允炆下罪己诏的事,按理说,老天怎么下雪,怎么个寒冷,也不关方孝孺的事,不能因为少了国子监五千斤煤炭就跳出来。而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信号,一个方孝孺想要活跃于朝政之上的信号。 这才几个月,方孝孺再一次卷入到军国大事之中。 奏折中三千言,说尽礼仪之邦,满篇以和为善,以邻为友,只为了告诫朱允炆,大明不应霸凌诸国,霸气侧漏,应对外谦虚友好,宽容大度,应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起兵戈之祸,徒害百姓与军士。 郁新看过方孝孺的奏折,对解缙不安地开口:「若是递到武英殿,方希直怕是有难啊。」 解缙无奈地添茶,苦涩地点头:「阳江船厂被劫掠,军情写得清清楚楚,而且抓了二百倭国俘虏,证实为倭***士,而非寻常倭寇,由此可见,日本王足利义满已经将手伸向了我大明,可谓是不宣而战,我堂堂大明对等宣战倭国,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如何能反对,还让皇上宽容,遵太祖不征讨之旨,当真是荒谬!」 郁新拿着方孝孺的奏折,很是为难。 自己与解缙反对朱允炆将事态扩大,不出动水师追踪与剿灭陈祖义,不对倭国作战,归根到底,不是因为不想支持,而是因为国内问题太多,西北事,北平事,耗费了朝廷太多人力、物力、财力,经不起更多折腾。 当朱允炆勒紧腰带,下定决心收拾陈祖义时,解缙与郁新是点了头的,户部尚书夏元吉都没反对,而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为阳江战死的军士报仇,夺回船匠,朝臣中请战派居多,在这种情况下方孝孺唱反调,不是出于现实的困难,而是出于儒士的宽仁,这就有点胡扯了。 儒家的宽仁,不是佛教的光,啥时候也普照到了敌人脑袋上? 谁若是对杀了阳江军士的倭人说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估计朱允炆会先举起屠刀砍他全家,然后放下屠刀,回武英殿继续当自己的「佛」。 国家有国家的尊严,有国家的底线,人家都不给你尊严,践踏你的底线了,你还眼巴巴地凑上去说,你打了我左脸,我还有右脸可以给你打,哪怕你把我打成猪头,我也是宽仁的,博爱的,咱们是好朋友,我不会对你动刀子。 这种逻辑与思维,迂腐到郁新都感觉到可怕,可偏偏这迂腐的话语是一个大儒说出来的,他的背后,还有着一个个信服他的人。 郁新叹了一口气:「是有些荒谬,可这奏折已送到内阁,想来六部也已知晓,朝臣都在看着内阁与皇上的态度,若拟写反驳之词,为方希直发声者必众,明日你我便会被他人攻讦弹劾。若不作处置,直接转给皇上,也必会被皇上斥责。」 解缙头疼就头疼在这里,方孝孺背后有一群儒生,不说一呼百应,但喊一嗓子叫个三五十号人还是有可能的,虽说自己不怕弹劾,但也不想总被人摁着骂啊,鬼知道这些人能想出什么词,万一牵强附会,把自己给拉下去,可就真冤枉了。 「遵本心吧。」 解缙下定了决心,不能什么事都让朱允炆抗,自己需要有当盾牌的觉悟。无论是水师对陈祖义,还是大明对倭国宣战,这都是政治正确的事,自己理应去做,也不应畏惧。 立场,不取决于别人的声音在哪里,而取决于自己的脚站在哪里。 郁新看着解缙挥毫,写下了一段评判: 希直言,妇孺闻尤唾之。 臣缙进言,革其思政学府博士之职,以观后效。 简单的字,透着满满的嘲讽,带着反击的刀锋。郁新担忧地看着解缙:「如此一来,你与方希直之间就没转圜余地了。」 解缙冷哼一声,颇是不屑:「他若不服,大可带弟子来战,解某人还没怕过他。」 郁新沉思了下,摇了摇头,提起笔在解缙评语之后又添加了四个字: 臣附议。 解缙有些诧异:「你与方希直私交不错,这样做的话怕会……」 郁新转过身,坚定地说:「国事岂能容私情左右,虽说朝廷对倭国宣战有些仓促,以当下水师力量也很难远征倭国,但倭***士犯我阳江,杀我军士,若不亮明态度,大明还有何威严。正如梅殷所言,天下人都在看着朝廷,我们不能退啊。」 解缙整理好奏折,感叹道:「可惜,他们看不懂,总一位宽仁四方才是治国之道,总认为国虽大好战必亡。你看着吧,反对之声怕会不绝于耳。」 郁新自是清楚这一点,儒士所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们在对外上过于宽容,总希望寻求和平手段来解决问题,这些年来,朱允炆兴盛文治的同时,并没放下过武功,或许这种开拓、战争与冒险,让他们不安吧。 事实上,自己也不安。 郁新坐了下来,陷入沉思,从目前来看,朱允炆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只是感觉这一切发生的有些恍惚,总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这一切的对策,早已摆在了朱允炆的桌案上,阳江事件的出现,恰恰给了朱允炆这个机会。 梅殷也好,铁铉也好,都极力主张对陈祖义出动水师,可没一个人主张对倭国宣战的,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派遣使臣去朝-鲜,商议借水道或合击倭国,可偏偏朱允炆的三道旨意中,只有第一道是针对陈祖义的,第二道与第三道都是针对倭国。 这个皇帝,对倭国还是一如既往的,嗯,苦大仇深? 没错! 就是苦大仇深的感觉。 从建文元年赶走倭国监生,下旨禁绝倭国进入大明及海域,到后来整顿沿海卫所,清剿倭寇,再到如今彻底宣战,甚至有对倭国斩尽杀绝的意味。 看过往,只是与倭国沾边,朱允炆就没打算善罢甘休过。 郁新甚至怀疑,若是鞑靼、瓦剌犯边,杀了大明几百军士,朱允炆很可能不会如此态度,最多也就是加强戒备,找机会收拾过来。 朱允炆看到了方孝孺的奏折,对这位大儒的耐心也消磨殆尽,下旨传召 方孝孺入殿,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孝孺出宫这段路上摔了三个跟头。 翌日一早,方孝孺上了奏疏,表示自己年纪大了,想要回家宁海过几天清闲日子。面对如此大儒请辞,朝廷至少应该走走程序,挽留一次,让方孝孺再次请辞,再挽留一次,再请辞,第三次的时候批准,可这次内阁与朱允炆都很干脆,程序都没走,直接批了。 方孝孺的离开,标志着朱允炆正式对守旧儒学、守成儒学、对外宽仁儒学出手。 在朱允炆、杨士奇、李-志刚等主导下,国子监儒学不得不适应这一变化,从各类典籍中寻找理论依据,补充开拓、进取、伟业等内容,将治国平天下中的平天下,引申为国无敌患,四海清平,天下方平。 思想的转型是缓慢的,但毕竟已经开始。 看不清形势,甘愿缩头,打着为民为国旗号反对朝廷清剿海贼、对倭国宣战的一干儒士、官员,不需要朱允炆清理,吏部就先一步动作起来。 吏部尚书蹇义经过几年的沉淀与观察,终于了解了朱允炆的政治理念与方针,开始迸发出自己的智慧。 蹇义一改往日的平和,大刀阔斧,借着全察的机会,对于那些尸位素餐,只谋私利,不敢进言,没有作为的官员发动了弹劾。 蹇义一斧头下去,短短数日,都察院锐减了三十多人,这让都察院左都御史戴德彝脸都黑了,可又抓不到吏部的把柄,只好发了狠,你们能干,我们都察院也不是吃素的,想整顿,那就来一次大的整顿。 全察一开始,应该是不温不火的,可谁料,建文六年的全察一开头,就如烈火添油,燃烧得猛烈。 这一把火从京师很快烧到地方,大明官场风气为之一变,加上今年是十优州府、百强县之年,还是大朝觐之年,几重考核叠加在一起,贪官污吏更是胆战心惊,今天要面对御史,明日要面对户部官员,后天还得接待安全局盘问,大后天还得去布政使司汇报工作…… 全察的开始,分散了官员的注意力,也没几个官员再会去心疼什么倭国,谈论什么仁善博爱,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脑袋上的官帽。 上百内侍抬着一个个箱子进入坤宁宫,马恩慧看着摆满院子的礼物,不由微微蹙眉。 代王妃徐妙清对马恩慧款款行礼:「代王说朝廷要打海贼,打倭国,臣妾可不敢妄议国事,只是想起前段时日朝廷发行债券,眼下又动水师出征,想来压力颇大,正好家中还有些钱财,便送一些到宫中,万望能为宗室出一分力,将那海贼倭寇铲平,也好让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643282.html 第八百三十章 死灰中的星火(二更) 宗室! 马恩慧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笑着上前,拉起徐妙清的手:「王妃何须如此,朝廷自有朝廷的办法,何必劳代王府破费,隐秀,让人把这礼退了吧。」 徐妙清连忙拦住,坚定地说:「皇后,宗室本是一家,同根同源,眼下皇室难作,宗室自当出点力,这些礼物还是收下吧,拿去给军士子女买点衣物也是好的,谁不想大明百姓越过越好。」 马恩慧推辞几次,见徐妙清坚持,便应了下来:「既如此,本宫定会告知皇上,也好褒奖代王府为国之心。」 徐妙清笑得很不自然。 朱允炆在大本堂的训话让朱桂很是畏惧,接连几夜都在做噩梦,徐妙清也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去找了大姐燕王妃徐仪华,徐仪华听闻之后,便给了徐妙清一个主意: 破财免灾。 朱桂虽然很不舍得这些钱,但矿场里出现的问题远非朱桂认为的那么简单,几个管事瞒着朱桂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其中就包括强迫劳动,拐卖人口。 可不是,矿难死的人多了,就有人害怕不想干了,而走得人多了,自然就需要新的壮丁。 壮丁从哪里来? 不言而喻。 朱桂以为是从民间招揽的百姓,可并非完全如此。 当朱桂了解到内情之后,感觉自己直接找朱允炆很可能会挨揍,索性先让代王妃先入宫与皇后谈谈,让皇后给吹吹枕头风,也好保住家业。 马恩慧了解徐妙清的来意,事实上,她不是第一个王妃,在这之前,已经有三位王妃来过了。 晚间,朱允炆看着马恩慧送来的账册,叹息道:「朕也清楚,宗室之间确实不宜把事做绝,让事情太僵,可每每看到那些矿场调查文书,就难免心痛。宗室不是没有法度,也不能肆意妄为,这是朕最后一次宽容他们,点数清楚各府送来的钱财,拿出六成给户部吧,夏元吉最近有些难。」 马恩慧多少有些不舍,六成可有三十多万两钱钞,到手里还没焐热,转手就要不见了,可毕竟国事为重:「臣妾明日便差人送过去,只是皇上也无需过多忧虑户部,这后宫中的钱财,支撑水师出动几次还是可以的。」 朱允炆微微摇头:「为了社学,后宫已经捐出去二十几万钱钞,为了二炮局,又填进去数十万钱钞,为了龙江船厂的钢铁船只,咱们又投入不少,后宫的钱财总会有去处,不能再挪用了。」 马恩慧也清楚,此时的朝廷花钱如流水,后宫能省着点还是省着,万一户部真的困难,后宫至少可以救急一二。 「太后身体可好一些了?」 朱允炆询问。 马恩慧点了点头:「太医来过了,说是昼夜温寒引起的不适,已是无妨。」 「那朕明日去看看。」 朱允炆有些担忧。 马恩慧点了点头,提醒道:「明日可以,可要过了午时才可。」 朱允炆疑惑,自己看个亲娘还需要预约不成? 马恩慧整理着账册,解释道:「明日上午天界寺的高僧会去太后那里讲解佛法」 朱允炆了然。 虽说朱元璋支持佛教,吕太后信佛,但朱允炆对待佛教的态度始终是很清晰的,那就是:允许你存在,不允许你放肆。 不同于洪武时期,佛教寺院、僧众一度增长,建文朝之后,佛教虽依旧香火旺盛,却已隐有危机,而最大的危机便是: 官府严格控制度牒发放。 没度牒,就没和尚,没和尚,就撞不了钟。 吕太后不止一次帮助天界寺的和尚说好话,朱允炆为了照顾太后,先后发了八百余度牒,现 在天界寺高僧又来,估计说完佛法之后,还会说说佛徒的事…… 钟声响彻,古树悠悠。 天界寺后堂,一名白色长眉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双眸紧闭,手中佛珠盘动,嘴角微微动弹。 门开了。 一片绿色的梧桐叶飘落进来,随后便是一双黑色皮靴,拂尘微动,人已走入。 门关了。 白眉僧没有睁开眼,只是平和地开口:「人未至,青叶已入门,看得出此番你来,怕是又要卷去不少生命。」 「呵呵,高僧哪里的话。青叶落,自有天意,顺遂天意,坐妄成空,不也是佛法之理?」 刘铭撩开衣摆,盘坐下来。 白眉僧叹了一口气,睁眼双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真的想不到,你们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若我没有记错,你在这天界寺至少已经有十年了吧。」 刘铭淡然一笑:「仔细算,有十一年又八个月了。」 白眉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眸道:「自公子被抓,千面人身死,阴兵主力折损在京师,古今就彻底销声匿迹。如今过了这么久,你们又按耐不住,准备东山再起了吗?」 刘铭低头看了看拂尘,开口道:「阴兵折损太大,以致于这几年不得不陷入沉寂。不过眼下天下大势已变,风云正起,古今从暗处走出来,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毕竟,机会正在走来。」 白眉僧人念了一声佛号:「告诉古今与盘谷,放手吧,这江山已经没有了你们的可能。建文皇帝稳固了江山,收拢了人心,这世上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古今,也不行。」 「古今托我给高僧带句话。」刘铭嘴角透着诡异的笑,低沉着有些尖的嗓音:「若他能成事,愿建造佛国,以成谢佛教鼎力相助。」 佛国! 白眉僧瞳孔一颤,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出现了波澜。 作为信佛之人,谁不希望打造一个佛国! 这是所有佛教徒的渴望。 只不过,对于中原佛教而言,佛教的兴衰太依赖于皇室的态度,皇室尊佛,佛拈花,皇室灭佛,佛头落。 若真有帝王愿信佛佛教,支持佛国,那这天下,将成为真正的佛教圣地! 白眉僧人的呼吸有些急促,盯着刘铭刚想说话,却又感觉心头一阵惊悸,旋即清醒过来,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的佛心似乎已被动摇! 「佛教可不愿,也不敢卷入如此旋涡,还请古今收回此言。」 白眉僧婉言拒绝。 刘铭多少有些意外,看着老僧恢复镇定,盘珠有序,不由道:「高僧果是高僧,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朝廷此时限佛,假以时日,佛教的香火将会日渐削弱,难道高僧想眼睁睁看着佛教在中国消失不成?」 白眉僧摇头:「消失?呵,佛根已在,纵毁枝叶,也无人可毁佛之根本。倒是古今、盘古之流,一个野心勃勃,一个旧恨难消,偏执太多,反而难成大事。还是那句话,阴兵已经没了,该放下,就放下吧,佛法宽恕过去,可宽恕不了未来。」 刘铭捡起地上的梧桐叶,审视着说:「说到底,你是不相信古今还有能量吧,以为他在京师摔了个跟头,失去了公子与一些阴兵,就再没了与朱允炆斗的本领吧?」 白眉僧闭上眼,没有说话。 古今势力多大,白眉僧并不清楚,但公子李祺等一干主力折损在京师,多年在皇宫内外的力量也被扫除殆尽,古今一蹶不振,至今已有三年多。 原以为他会放弃,选择目前的身份安然度此一生,可不成想,他依旧不甘心,依旧想要开辟属于他的时代,可已经晚了,这个时代名为建文,这个君主名为 朱允炆,世人已经认可,无人能替代,他古今也不行! 刘铭见白眉僧不想再谈,便起身走过去,将梧桐叶放在僧人面前的地板上:「没有树,青叶也会黄,是叶子,就需要依赖于枝,依赖于干,依赖于根。佛教不能置身事外,也不得不做出选择。若佛教不想灭,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与古今合作,是要佛国,还是要灭佛,你心中一定会有一个佛回答吧。」 白眉僧睁开眼,看着走到门口的刘铭,面色阴沉地说:「如此威胁于我,就不怕建文皇帝知道你们的存在?」 刘铭转过身,毫不介意地说道:「你大可以去告诉建文皇帝,到时候盘古被抓,古今被抓,你的过去还能瞒住吗?这些年来,到底是谁在为古今提供遮掩,谁又是为保留阴兵提供场所,公子在这里住了多久,我忘不了,你忘记了吗?」 白眉僧脸色煞白。 刘铭指了指叶子,开口道:「只要你点头,古今可以为你指明一条路,一条让佛教两年内兴盛的道路,以此为交换,给我们二十名绝对可靠的武僧。」 白眉僧嘴角动了动,抬手指向门:「出去!」 刘铭哈哈一笑,伸手抓着门,淡然地说:「这是一个大有可为的时代,就看你是有作为,还是无作为了。我们有耐心等待你的回答,只不过,佛教徒们又能等多久呢?只靠着游说太后,又怎么可能满足佛教的扩张?自己想清楚吧。」 门开了。 曲径通幽,竹林过风。 礼部主事卫二京张望着,见刘铭来了,连忙走了过去:「你去了哪里,我找你不到。」 刘铭笑脸相陪,找了个借口推了过去,然后问:「主事如此匆匆,可是有什么事?」 卫二京严肃地点了点头:「刚刚朝廷传来消息,东北女真斡朵里部的猛哥帖木儿进京朝贡,如今已抵达通州,让司礼监礼仪房做好招待,教习好礼仪,你是礼仪房的掌司,可不能马虎。」 「猛哥帖木儿,此人不是臣服朝-鲜,怎么又来我朝,如此岂不是二姓家奴?」 刘铭疑惑。 卫二京冷哼一声:「什么二姓家奴,朝廷对斡朵里部十分重视,曾三次派使臣前往招抚,这才说动其入京。你只礼仪,我会辅你做好,可不敢再出现如胡里改部失礼之事!」 刘铭答应下来,见还有一段时间,便打听道:「卫主事,你说水师能抓住陈祖义吗?」 卫二京不疑有他:「一定能,你也知道,此番朝廷水师可谓是主力尽出,纵横于东海与南洋,莫要说抓陈祖义,就是横扫南洋诸国……」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643283.html 第八百三十一章 文人拔刀(三更) 武英殿。 朱允炆摊开西域舆图,手指沿着河西走廊不断移动,在嘉峪关的位置短暂停留,然后继续向西,经玉门关、沙洲,最终点在了敦煌。 「嘉峪关虽好,却不如敦煌啊。」 朱允炆盯着舆图,目光中透着渴望。 自河西走廊出去之后,通往西域地区,..不是肃州,不是嘉峪关,也不是古老且已经废弃的玉门关,而是这敦煌。 以敦煌为..,可以通过西北、西、西南三条线通向西域。若是大明不能牢牢控制敦煌,只守着嘉峪关,将在西北被迫保持守势,失去了进取的诸多可能。可一旦控制敦煌,西北可以控制哈密,进驻吐鲁番,向西可以经罗布泊,抵达塔里木盆地,进去亦力把里腹地,西南可控制安定、曲先等地。 这是一个战略据点,拥有了这里,大明开拓西域的计划才可施行,而失去了这里,将被迫转为守势,只能依托城关之利作战。 「皇上,燕王文书送到。」 刘长阁求见,连忙送上文书。 朱允炆打开看了看,不由有些担忧,传召铁铉、梅殷、夏元吉、解缙、杨士奇与姚广孝,待几人入殿行礼后,开门见山:「燕王带兵已进入陕西境内,华洲军粮库突发大火,导致十万军士不得不奔出二百余里,挺近西安,差点造成大祸。」 夏元吉有些担忧,连忙问:「竟有大火?军心可有动摇?」 朱允炆拿出文书,交给几人,道:「燕王以整训为由,并没有经过华洲粮仓点,而是直接强行军,幸是军中携有五日可用粮草。」 夏元吉松了一口气,十万军队在外,沿途在粮仓取用粮食,这节省了大量民工运输成本,也保证了行军速度,但也存在着一个极大的风险,那就是沿途粮仓万一没粮了该怎么办…… 没粮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官员为了赚点钱,把军粮给卖掉了,比如因为粮食堆积过热,缺乏管理,导致粮仓失火,亦或是抹不平账了,有人点了一把火…… 十万大军啊,一旦没吃的,他们转眼之间就会成为一群恶狼,所过之处,说不得都会被吃干净,他们是有武器的,有战斗力的,在有能吃的东西之前,是不会饿死的。 幸是到了西安,那里是个大型粮仓,供养大军没有问题。 解缙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华洲军粮库大火是不是来得太是时候了?军队刚过潼关,尚未抵达华阴,华洲就起了大火,这把火再晚那么一日,怕是有些人睡不着觉吧?」 夏元吉看向梅殷,梅殷哭丧着脸,对朱允炆道:「华洲军粮库着火确实透着一点诡异,臣目前并没有收到具体奏报,考虑到军粮库事关军队战力,关系军士生死,此时不可不调查清楚,到底是人祸还是天灾,也好加以整顿,确保其他军粮库不再出现此类事件。」 郁新点头,进言道:「茹瑺在山西,距离陕西华洲也近,不妨让他去调查此事。」 杨士奇皱眉,问:「茹瑺是山西巡抚,权限再大,也管不到陕西的华洲去。皇上,臣以为,此事还应按朝廷规制,交由陕西布政使司来调查,另因军粮库特殊,可安排陕西都司、安全局共同参与其中,早日查明真相。」 朱允炆点了点头,看向郁新:「茹瑺在山西已是疲惫,不宜再加其重任,就如杨士奇所言,着令陕西布政使司、都司与安全局共同调查,若查明是人祸,当调查清楚所有参与人员,找出粮食去向。」 众人答应。 朱允炆再言道:「燕王在文书中谈论起一个隐忧,即帖木儿有没有可能放弃夏日进军,选择冬日进入西域。」 铁铉皱眉,开口问:「燕王为何会有此担忧?」 杨士奇将文书递给铁铉 ,目光中难掩不安:「燕王在开封时见过几个胡商,胡商说起,天山秋冬严寒确实是要人命,但夏日瀚海,戈壁滩,也不轻松,甚至更为可怕,尤不利骑兵奔袭。」 铁铉沉默了,梅殷等人也陷入了沉思。 现在问题有点麻烦了,若西北情报有误,或帖木儿改变了主意,选择在秋日或冬日出兵翻越天山进攻亦力把里,那帖木儿很可能会在夏日到来之前结束战斗,带大量骑兵进逼大明。 打仗,大明不怕,朝廷对此担忧并不多,最担心的还是后勤问题。朝廷对西北的规划与谋略,是建立在帖木儿夏日出兵的基础上的,这样能让大明与帖木儿的军队尽早决战,而不至于庞大的军力一直耗在西域。 姚广孝打破了沉默:「臣以为此事无需担忧,燕王在文书中已有安排。」 「哦?」 梅殷、铁铉等人仔细又看了一遍文书,也没发现有什么对策,不由看向姚广孝。 姚广孝平和地看着众人,道:「燕王说帖木儿有可能秋日或冬日进军亦力把里,之后加了一句,臣不能容之。」 解缙郁闷,不能容之,翻译过来就是我不能容许他这样做,这是一句埋怨的话,一个态度上的话,能算什么对策? 姚广孝淡然一笑,指了指文书:「这五个字,便是燕王的对策。不能容,则不容,燕王这是在告诉皇上,他准备用一些办法,促使帖木儿提前东征,至于是什么办法,文书中并没有提到,但臣猜想,在这份文书之外,应该还有一份文书在路上。」 朱允炆哈哈大笑,从桌案文书中抽出一份:「你就直接说,朕收到了不止一份文书不就得了。」 解缙、夏元吉等人看向姚广孝不由惊讶,这个和尚好是聪慧! 姚广孝并不认为这是聪慧,而是自己实在太了解朱棣这个人,他绝对不是一个嘴里总是嚷嚷有困难的人,他是一个独立的,善于自己解决问题的人,面对困难,他第一个想法绝对不是给朝廷上书要支持,要许可,要各种物资,而是想:我一定能解决。 帖木儿什么时候出征,这个问题还真不只取决于他自己,如果发生了足以让帖木儿震怒的事,他一定会放弃缓慢的准备,选择仓促的进军。 朱允炆看着众人,严肃地说道:「燕王的对策,朕就不告诉你们了,只一点,燕王需要朝廷确保西域的后勤稳定,不得出现半点差池。你们也清楚西北之战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大明需要什么,无论是大汉还是隋唐,没有西域,不能称强国,收回西域,在此一役,诸位必将彪炳史册!后勤之事,务必用心!」 「臣等遵旨。」 众人领命。 朱允炆下达了一道道命令,责令山西、陕西、四川、河南诸地,全力配合西北军粮与后勤。 西北,哈密。 杨荣看着喝得酩酊大醉的脱脱,暗暗摇头,这个烂泥还真的是扶不上墙,从奴役一跃成为哈密王,从众人鄙视与欺负,成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的王爷,不出意外地,他堕落了。 美酒,美女。 音律,歌舞。 这就是脱脱的生活,从早到晚,一日一日,没有心思管理政务,没有心思去安抚哈密百姓,更没有心思迎合祖母。 他奶奶终究还是他奶奶,看着脱脱如此堕落,而且还目无尊长,没将自己当长辈,便想要将脱脱给赶出哈密去,至于他是回明朝京师,还是死在沙漠里,奶奶的不想管了。 多少年不见,哪里还有什么亲情。 祖母正在秘密筹划,她也不敢将事情作绝,毕竟明廷的力量就在一侧,一旦彻底闹崩,说不得脱脱之前的身份,就成了她的身份。 辜思诚走了过来,对杨 荣低声说:「祖母已经说服了七个头目,驱逐脱脱很可能会在三日内发生,若你们想要留住脱脱,必须采取点办法。」 杨荣只问了一句:「马哈麻火者答应了吗?」 辜思诚摇了摇头。 杨荣笑了,示意自己知晓了。 不久之后,杨荣召集了蔡熊英、陈茂与郑大成,严肃地说明了情况:「事态紧急,来不及汇报宋都司,我们必须作出行动。」 蔡熊英打哈欠,陈茂托着下巴不说话,郑大成翻看着几个册子一言不发。 杨荣郁闷,着急地说:「你们难道没听懂,脱脱一旦被驱逐,朝廷在哈密的布置就完了,我们想要在这里佯攻、引诱帖木儿南下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郑大成翻过一页纸,无语地看了一眼杨荣:「你在跟谁说话,蔡熊英是个粗人,陈茂是个武夫,我就是个杀人的,这里只有你一个文人,你最能阴人,直接说怎么办不就得了,用得着和我们说那么多?」 杨荣要吐血,什么叫我最能阴人? 感情你们都不需要知道哈密祖母干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结果是什么,只需要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得,这还真是一群办事的大爷…… 杨荣还是习惯了商议事情,在京师的时候与众人商议,到了西北,与宋晟等人商议,感情到了哈密,自己就是一把手,不需要商议,可以直接发号施令了。 「那就明日办一酒会吧。」 杨荣直截了当地说。 蔡熊英有些鄙视地看着杨荣:「说了那么多,就只办一场酒会?这么简单的事,找人传句话不就得了,还关窗户关门,跟做贼似的……」 陈茂赞同蔡熊英的话:「有事直接点,弯弯绕绕的文人肠子在这里不适合。」 郑大成将腰间的刀解了下来,往桌子上一放,当的一声:「明日酒会,是敬酒,还是敬这个?」 杨荣目光中透出一股杀气,伸手拿起郑大成的刀,按下压簧,看着刀锋中自己的双眸,沉声说:「识时务者,我们敬他吃酒。不识时务者,我们敬他吃这个!哈密不容有失,明日不容有失!」 郑大成钦佩地看着杨荣,在这西北烽火将至的哈密,他一个文人竟能安稳地留下来,每日鼾声沉梦,仅凭着这点气度与胆量,就足以令人敬佩。 谁说文人都是怂包,谁说书生无用?这个文人,就敢拔刀啊……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643284.html 第八百三十二章 大明可以奉陪(一更) 哈密的天气是恼人的,眼下就要进入三月,说它是夏天吧,晚上没两床被褥是睡不着的,说它是冬天吧,白间多穿一件都感觉闷热。 杨荣感觉每一天都是在春夏秋冬里轮转,只不过冬夏很长,春秋很短。 相对于嘉峪关、沙洲、敦煌等地而言,哈密的风沙并不频繁,这春日风来,也只有三五次不大的沙尘暴。随着时间的推移,杨荣开始喜欢上哈密,这里有巍峨的高山冰川,浩瀚苍翠的林海,一望无际水草丰茂的大草原,鬼斧神工,神态万千的戈壁滩,一切都不同于京师,不同于中原。 异域的风情,让杨荣倍开眼界,原本构想中的西域,也变得更为清晰,触手可得。 杨荣不止一次得想过,朱允炆谋取西域的战略是对的,大明想要拥有汉唐一样的气度与胸怀,就必须有西域,因为这里才是连接无数国家的陆地要道。 只有控制了西域,大明才可能与其他国家构建起紧密的联系,古代的丝绸之路才有可能再次兴盛起来,西域的风情、事物、趣闻、艺术才能源源不断传入大明,丝绸、茶叶、陶瓷、工艺品,也将沿着这一条古老的道路,带着大明子民的自信、雍容、宽怀远人,走向远方。 没有西域,不成大国! 明王朝不应该将自己锁在嘉峪关里面,不应该躲在长城的后面,应该拥有更深更广的纵深,也拥有更远更高的目光。 西域,是朱允炆的战略,是他的远见。 杨荣敬佩朱允炆,这个只比自己小五岁的帝王,见识与胆略,雄才与伟业,很可能不输其他帝王,只要,拿下西域! 酒会的请柬送了出去,第一个收到请柬的是哈密王脱脱,看了一眼便答应了下来,继续与美人沉沦。第二个收到请柬的是哈密王祖母,这个有些老态的女人并没有太多警觉,毕竟杨荣酒会的名义是商议对抗帖木儿的事宜,地点就在王宫的偏殿之内。 哈密一十二头目也收到了请柬,听说哈密王与祖母都答应出席,又是商议军国大事,自己不在场,谁来商议这些事,得去。 银杯高酒,胡女婀娜。 呼来饮胜,管弦丝乐。 一胡女短袖轻纱,身披彩色披帛飘动,手抱琵琶铮铮,舞姿翩跹如莲开似梦,披帛旋动,秀手拨弄,红唇微启:“金鸡障下胡雏戏,乐极祸来,渔阳兵起。鸾舆幸蜀,玉环缢死。马嵬坡下尘滓。夜对行宫皓月,恨最恨、春风桃李……” 歌声幽怨,琵琶催泪。 当胡女吟唱到“在天愿为、比翼同飞。居地应为、连理双枝。天长与地久,唯此恨无已”时,脱脱的目光已有些迷离,目光沉陷在胡女那双含着星光的眼眸之中。 杨荣拍手叫好,这首《伊州曲》被胡女演绎的极是动人,胡人善歌舞,果是非凡。 “你叫什么名字?” 脱脱感觉自己离不开眼前的胡女了。 “小女阿依。” 胡女行礼。 脱脱品味着“阿依”,似是看到了天空中一轮明月,这世上,仅有的一轮明月。 “上前来,陪朕共饮。” 脱脱招手。 阿依轻盈一笑,款款上前。 杨荣微微皱,看向王祖母。 王祖母见状,也感觉不妥,开口道:“孙儿,今日酒会乃议国事,大曲虽好,还应换个地方再听才是。” 脱脱不喜欢被人管着,也不想被人约束,见祖母说话,丝毫不给情面地反驳过去:“作为哈密王,留个女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王祖母脸色很是难看,这个当孙子的,一点孙子的觉悟都没有啊。 杨荣见状,不得不站出来说:“哈密王想要留下谁在这里自然是有权力的,只不过我们要商议的事,毕竟事关军略,外人应该回避。” 脱脱对祖母很是冷漠,但对杨荣的话还是听得进去的,这个人曾无微不至得照顾自己,尊重自己,也正是有他的存在,自己才可以安稳地在这哈密活得舒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主持议论军策吧,有了结果,再告诉我,无有不准。阿依,跟本王走。” 脱脱抓着阿依的手起身,不顾众人的挽留离开了酒会。 王祖母愤然不已,看着杨荣,直接了当地说:“如此之人,怎能为哈密王!依我看,倒不如将他送回明廷,教养好了再送回来。” 杨荣陪笑,镇定地说:“脱脱虽行为失态,毕竟是这朝廷御封的忠顺王,这一点王祖母与诸位头目可是都认可的。王有过失,可驱逐否,可反对否?不可,作为下臣,当忠诚于王,王有过错,当力行规劝,岂能有二心?” 王祖母看了看头目陆十,陆十当即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力行规劝?我看他根本就无法规劝,汉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宁愿做点容易的事,也不需要去改他无法改的本性!我提议,驱逐脱脱,另选贤王!” “我同意!” 哈只站出来。 “驱逐他!” 马哈崔儿等人嚷嚷起来。 杨荣看着众人如此激动,却只是平静地喝着酒,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当着大明使臣的面,要驱逐大明的忠顺王,如此说来,你们这是想要谋反,背叛大明了?” 陆十等人有些紧张。 驱逐脱脱是小事,算不得啥,可最让人不安的是明朝的态度。若大明因此而震怒,鬼知道宋晟会不会带兵跑过来。 若是因为脱脱,宋晟过来热情地帮着大家搬家,换伙食,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谋反,背叛大明! 这种要人命的黑锅直接往人脑袋上扣啊。 王祖母显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面对杨荣的威胁,平静地说:“哈密并不想背叛大明,只是脱脱此人不适合继续做忠顺王,我们想要选出新的忠顺王,依旧向明朝进贡称臣。只不过换一人耳,所有哈密子民,依旧臣服大明,何来背叛之言?” 杨荣阴沉着脸:“忠顺王岂是玩物,说换就换?你们将国事作儿戏,大明可不会!忠顺王是朝廷御封,血统纯正,当主哈密,谁若是想要再驱逐他,先问问大明答不答应!” 陆十愤然起身,拍案而起:“哈密的事,就应该由哈密自己人说了算,你们大明的人,都应该离开这里!今日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郑大成喝了一杯酒,站了起来,走过中堂,到了陆十面前,双眸冷对:“如此说来,你是打算强迫我们答应了?” 陆十毫不畏惧,坚定地说:“那又如何?明廷的人本就应该住在嘉峪关内,而不应该进入哈密!这里的事,我们做主!”“做主?呵!” 郑大成伸手抓起桌子上上被啃掉肉的大骨头,抬手之间,就插入了陆十的脖颈,随后又拍了一掌,骨头直刺穿了脖颈,从另一侧冒出尖来。 血顺着骨头的尖滴落而下,砸在了杯中的酒中,原本清澈的酒水泛起了红色。 突发变故,让众人惊愕不已,其他头目更是慌乱,惊呼不已。 陆十瞪大双眼,嘴巴不断张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踉跄地后退,轰然倒下,身体抽搐着,脖子处冒着带血的气泡,旋即没了动静。 门外的护卫听到动静纷纷跑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 “放肆,你竟敢杀陆十头目!” 哈只颤抖了。 刚刚还活蹦乱跳,威风凛凛的陆十,竟然死了! 王祖母也被吓了一跳,明廷的人竟当着自己的面,当着所有头目的面杀了?这已经不是什么放肆,若是丝毫没将哈密放在眼里啊! 郑大成端起那一杯带血的酒水,端给哈只,哈只向后退,端给马哈崔儿,马哈崔儿躲开,没有一个人敢接。郑大成嘴角带着冷笑,仰着脖子,就将红酒一饮而尽,冷冷地喊道:“忠顺王是大明的忠顺王,哈密是大明的哈密!哪里轮得到你们做主!臣服大明,就是大明的子民,不臣服,那就是大明的敌人!敌人,还是死掉的好!还有谁想要反叛大明,站出来!” 酒杯掷地,满堂无声! 王祖母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豁然站起来,刚想说话,杨荣便喊道:“大明重视哈密,也尊重哈密,有人想要危害忠顺王,当全力除之!” 哈只大怒:“大明如此待我等,就不怕刀兵之祸吗?!” 杨荣大笑起来,目光冷厉地看着众人,喊道:“刀兵之祸?大明还真没有怕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朝皇帝已派遣燕王朱棣,亲率三十万精锐,日夜兼程,前来这西北大地。原想着以大军之力,结哈密、亦力把里友好,共同对付帖木儿,若你们想在帖木儿到来之前打一仗,我想,大明可以奉陪!” 三十万精锐? 王祖母骇然,哈只、马哈崔儿等更是脸色变得苍白。 一个宋晟哈密都干不过,现在又来了个朱棣,还带了三十万大军?别说打架了,就是把人带到哈密来,一人丢一根马鞭子,就足够压死所有人了。 “那什么,我们只是商议,商议……” 王祖母神色不定,开始服软。 杨荣看向哈只、马哈崔儿等人:“商议,这几位好像没有商议的态度啊,若他们继续带兵,我怕大明与哈密之间,真的会有刀兵之祸。” 哈只、马哈崔儿等人呆住了,杨荣竟然想要夺走自己的兵权? 辜思诚站了出来,对王祖母说:“还请以哈密为重!” 哈只连忙呵斥:“辜思诚,你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的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两位头目也站了起来,对王祖母道:“还请以哈密为重,以所有人的安危为重!” 王祖母目光中透着一丝后怕,看得出来,不是所有头目都心向哈密了,有些人已经站在了大明那一边! 陆十死了! 哈只等人的兵权再被解除,那自己拿什么控制哈密?可若是不答应这些人,不答应杨荣,哈密还能存在吗? wap. /65/65076/20675694.html 第八百三十三章 沙米查干的隐忧(二更) 嘉峪关外。 风催促着黄沙,沙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发出了呜呜的埋怨之声,躲在风化的岩石下,任凭风来,也不再离开。 马蹄声由远及近,宋晟勒住缰绳,眺望着远处茫茫沙海,对一旁的宋瑄说:“这周围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走骑兵,其他地方沙土太过松软,骑兵,尤其是重骑兵根本无法快速行进。若有敌人想要从这里入关,只能走眼前这一条古道。” 宋瑄擦了擦嘴角的黄沙:“可这里的道路太过狭窄,根本不适合大军团作战,沙软对重骑兵是个问题,对我们的神机炮也是个问题。” 宋晟指了指前面越来越宽阔的沙海,目光看向西北方向,道:“杨荣说,最合适的决战之地,是在哈密,甚至是在别失八里,他不建议我们将决战之地放在哈密至嘉峪关之间。你认为如何?” 宋瑄凝眸望远:“将决战之地放在哈密至嘉峪关之间的沙漠、戈壁中,有助于削弱帖木儿军队的战力,甚至可以拖过延滞他们的行军速度,寻机毁掉其后勤,继而为决战创造机会。杨荣的想法有些孤注一掷,他想要将所有资源、力量都投入到哈密去,虽然这样做能很好解决水草问题,也能够在击溃帖木儿之后,大军快速横扫西域,但这种战略,实在是太过冒险。” 哈密那里十分适合骑兵作战,广袤的草原,平坦的盆地,都会让帖木儿的铁骑变得更为凶猛。而大明主力若摆放哈密,必然需要在平原地带直面帖木儿骑兵的冲锋。 步兵对骑兵,真的能行吗? 虽说嘉峪关内正在组建驼城,但驼城是新鲜物,能不能真正阻挡住骑兵的冲击,宋瑄心里没有底,估计自己的父亲宋晟也没底吧。 “报,征西大将军文书。” 一匹马从远处奔跑而至,信使翻身下马,递上了文书。 宋瑄接过,将腰间的酒葫芦丢了过去,检查过文书用印之后,方交给宋晟:“没错,是大将军印。” 宋晟端坐在马背上,打开文书仔细看了看,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道:“燕王这是逼着帖木儿尽早出征啊。” 宋瑄看着一脸严肃,眼神中却透着轻松的宋晟,问道:“燕王又在用什么计谋了吧?” 宋晟呵呵笑了,将文书收起,看向远方:“帖木儿为人沉稳,残忍,多是谋定后动,准备周祥,也不知道燕王的计谋能不能让他失去理智。” 宋瑄开口道:“怕就怕燕王的计谋太过毒辣,由不得他不早点出兵!” 宋晟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似乎对燕王很有成见啊。” 宋瑄咧嘴一笑:“儿在征安南时,曾与杨溥谈论过朱棣,杨溥说燕王谋略似妖,多是不择手段,还拿燕王在北平装疯卖傻企图蒙蔽朝廷为事来佐证。” 宋晟调转马头:“杨溥,杨荣,杨士奇,听闻京师中已经有三杨的说法了,此三人在帮助皇上迁都北平上出了大力气,他日说不得会入阁拜相,你可莫要怠慢了这几人。” 宋瑄了然。 宋晟催马朝向嘉峪关方向奔去,挥舞起马鞭:“回去之后,着手安排人给帖木儿传个信,只要这个消息传到帖木儿耳中,他一定会提前东征,我们要抓紧时间备战了,秋来时,应是决战之时!” 马蹄声掀起黄沙,滚滚而动。 亦力把里。在辉煌的王宫里,沙米查干审视着舆图,目光死死盯撒马尔罕的位置,凝重的脸色让身后的人不敢言语。 “帖木儿极大可能会在夏秋进军,我们需要尽快做好战斗准备。” 沙米查干回过身,严肃地对马哈麻、也火门、马歌尔等将领说。 马哈麻有些忧愁:“帖木儿东征的时间大致不会差多少,最晚也就是冬日。但对于其进军路线,我们还需要仔细研究,若处处设防,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帖木儿的大军,应聚合主力,与其决战!” 沙米查干严肃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就需要我们安排军士,探查情报。眼下只有两条路最为可能,即帖木儿带大军直接从天山以北准噶尔进军,第二条路,便是自伊犁进军。最南面的哈实哈儿(喀什)、于阗(和田)一线,应该不是帖木儿的选择。” 马哈麻、也火门连连点头。 若是走哈实哈儿(喀什)、于阗(和田)一线,最有可能的是沿着昆仑山脉,直接朝着曲先、安定、敦煌而去。 帖木儿是一个极厉害的敌人,作战经验丰富,不可能将自己陷入到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困境。 若沿着哈实哈儿,走塔里木河向北,虽然可以直接进逼吐鲁番等地,但这里距离哈密太近,而且直接深入到了亦力把里的腹地,帖木儿想要拿下亦力把里,就必须在这里分兵作战,很可能会陷入到处处出击、处处掣肘的境地。 最南面的一条线路对于帖木儿来说,是不合适,也是不太可能作出的一个选择。 沙米查干指向伊犁河与天山,严肃地说:“我认为帖木儿很可能会从这里打开缺口,进我疆土作战。” 从舆图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再向北,就意味着帖木儿需要多翻几个山头,天山的山,可不好翻,能少走一些路,绝对没有人愿意多走。而伊犁恰恰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而且从这里进入,难度是最小的,也可以让军队很快穿出天山,进入至平原作战,这对骑兵为主的帖木儿军队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 “那就将重军放在天山伊犁等地!” 马哈麻支持道。 也火门思考了下,建议道:“王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我们不能不考虑帖木儿的其他选择。要知帖木儿此番兴兵东征,携带的是全国主力,倾国来战,未必只选择一条路。若他分南北中三路同时进攻,我们却唯独将重兵摆放在伊犁一带,其他地方缺乏防护,会不会引起不测之祸?” 沙米查干眼底透着浓浓的担忧。 是啊,帖木儿打仗不是没分过兵,这一次又是如此规模的战争,分几路进攻也很正常。若真如此,就亦力把里现在的兵力,很难分兵应对。 “他未必敢分兵吧?” 沙米查干紧锁眉头。 几十万大军,后面跟着无数的后勤与力量,一个后勤供应,已经算是困难,若是再分为三道后勤,分开供应,这对于任何军队来说,都是一件风险重重的事。 马哈麻见沙米查干陷入困境,提出了一个两全之法:“不若先主伊犁一带,招揽兵力,准备在其他路线上拦截。无论帖木儿选择哪一条路,我们都将更早得到消息,到时候调兵占据地利,并不困难。” 沙米查干凝重地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沙米查干准备收起舆图时,军士匆匆走来报:“明廷宋晟派来送来文书。” 沙米查干连忙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送文书的人呢?” “正在殿外。” “让他速速进来。” 沙米查干打开文书,深深松了一口气:“宋晟送来消息,说明廷皇上已经决定西征,并派遣了精锐兵力十万,目前已在途中,让我们坚持一段时间。” “十万大军?看来明廷也极重视帖木儿,合宋晟兵力,应有二十几万了吧?” 马哈麻也不再那么紧张。 沙米查干笑着说:“明廷强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就以目前的态势来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帖木儿!汉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唇亡齿寒,他们是不会坐视我们被帖木儿打败,一定会出兵帮助我们,共同抵御帖木儿。” 马哈麻也笑出声来,自信地说:“我们完全可以借助明廷的力量,一举击溃帖木儿,然后趁势出天山,南下撒马尔罕,收复故土!” “没错!” 沙米查干赞叹。 送文书的军士名为梁岱,是一名地道的肃州人,熟悉西域,为安全局效力。 沙米查干在梁岱行礼之后,连忙询问:“明廷的大军到了哪里?” 梁岱抬头看了一眼沙米查干身后的舆图,马哈麻连忙走过去,用身子遮挡住。 “按照日子来算,应该到了西安,汉唐时期丝绸之路的.asxs.。” 梁岱解释道。 沙米查干知道那里,心中盘算了下距离,不由皱眉,自西安到嘉峪关就近三千里,再到哈密,或支援亦力把里,怕需要四五千里,即便是明军能干,一天走上一百里,也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没计算行军困难,修整,后勤问题,粗略算算,明军两个月内抵达嘉峪关是有可能的,可想要将主力转移到哈密,还需要更多时间。 帖木儿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吗? 沙米查干不想坐以待毙,询问:“宋晟答应我们的三千把火铳,五万支箭,五千弓,什么时候可以送过来?” 梁岱镇定自若地回道:“原本三月初可以送到别失八里的,可最近哈密不太平,哈密王祖母与一干头目并不愿意明廷借道给亦力把里送军资,许多物资都被扣在了哈密……” “岂有此理!” 沙米查干大怒,感情自己盼望许久的军资,竟被一女人给拦住了? 梁岱哀叹一声:“脱脱虽是大明的忠顺王,可哈密毕竟是哈密人的,明廷说话不算数啊。哈密王祖母又控制着哈密大权,宋都司几次打交道,人家就是不让路。若不是考虑到诸位担忧大明控制哈密,失了缓冲地带,宋都司早就派兵攻破哈密了。” 沙米查干明白了宋晟的担忧,他是怕自己误会大明的意图,所以不好收拾哈密。 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己帮你们一把。 沙米查干对梁岱道:“你且等一等,我亲自给忠顺王脱脱写一封信,麻烦你给带回去。” 梁岱自是答应。 沙米查干带着怒火写了一封信,信中指责哈密不干人事,自己为了帮助哈密,连鞑靼都敢碰,你们竟然背后拦截宋晟送给我的军需? 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听明廷的把军需送过来,要么我亲自去取…… wap. /65/65076/20675695.html 第八百三十四章 弃笔从戎的书生(三更) 大明,陕西西安。 朱棣、徐辉祖、刘儁等游览西安古都。 大军行进至西安,已是疲惫不堪,加上一路上强行军,日行百里近乎常态,罕有修整时。西安粮草充足,足够十万大军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 朱棣登上城墙,眺望着远山,沉思良久,说出了句:“大哥曾来过这里。” 徐辉祖、刘儁等人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也不好打扰朱棣缅怀朱标,只好在一旁守着,并不言语。 朱棣畅想着,若朱标没有离开,若是他主朝廷,大明会有今日之盛吗? 大哥是个老好人,也很关心爱护弟弟们,只不过,他似乎被儒学浸染太久了,适合作一个守成之君。想来,他应该没有魄力南征安南,西取西域,向东宣战倭国吧? 自己这个侄子是个妖孽吧。 在他登基之前,虽有几分阴狠之气,但也是软弱的很,他习惯于装成自己很无辜,很仁慈的样子,手里明明握不了大刀,却还挥舞着匕首。 自己对他的评价就四个字: 怯懦书生。 看不起,不尊重,不甘心,这些自己都有过。 可在他登基之后,却一扫柔弱与胆怯,强横的气势与凌厉的手段,令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他善于布局,善于造势,善于瓦解,抽丝剥茧,将自己多年积累的力量与心血彻底拿走。 无奈之下,只能低头。 朱允炆用自己的政治才能与手段一次次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大哥,你的儿子继承了你的意志,他虽然没有选择西安作为大明未来的京师,却选择了北平,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那里比西安更为合适。 你为竟的想法,你的儿子都在帮你做了,安息吧,我不会去欺负他,也没有能力去欺负他了,他赢得了无数子民的人心,百姓支持他,这个时代,是他的时代,我这个当叔叔的,就帮着他看好家吧。 大哥,我有些想你了。 朱棣伸手抚摸着城墙,似乎想要从这里追寻朱标的身影,只不过,岁月已去,故人不再。 徐辉祖与刘儁见朱棣出神,便走到一旁谈论起京师传来的消息,刘儁带着怒气,挥舞着手臂:“方孝孺怎么想的,他难道不知道阳江所的军士被杀,不知道船匠被掠走,竟然在这个关头还提什么以和为贵,宽怀远人?” 徐辉祖踢了踢城墙砖,叹息:“这对方孝孺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逼迫皇上下罪己诏时,他就冲在最前面,阳江事件后,又逆势上书,现在好了,被朝廷免了官职,也可以回家好好做做学问了。” “可惜一大儒,竟不知天下大势,不知人心所向。” 刘儁感叹。 徐辉祖冷哼一声:“酸儒学子太多了,前些年的国子监可谓是书呆子云集,两眼呆滞,毫无朝气。这些年来,国子监革制,出了不少头脑灵活的监生,让我说,方孝孺此时跳出来,也是想要稳固传统儒学的地位,不惜赌上自己的名誉与前途……” 刘儁赞赏地看了看徐辉祖,此人头脑不一般。正如他所言,国子监诸多学问,可谓百花齐放,儒家学问虽占据主导,但相对于其他学问来说,儒学显得内敛一些,不够精彩,而且真要做学问,没个几十年,不穷经皓首怕是难,而其他学院则不同,许多学问都是经世致用的,学了直接可以拿去使用…… 比如兵学院,只要你考核通过,是允许进入兵部或五军都督府挂职,然后去教场带兵演练与实操的。比如商学院,是可以自己发现商机,自己做买卖的,商学院里面不少监生还没肄业,就已经有了几间铺子…… 出彩、出挑的多是其他学院,而儒学院却始终没有出一个厉害的人物,这让方孝孺不得不紧张,不得不涉入朝堂,以体现儒家学问的存在与价值。 只不过,方孝孺终究还是儒得太多了,以至于处处以儒学思想为主,忘记了朱允炆的性情,忘记了大明的国情。 朱允炆是一个不允许大明子民被欺负的君主,谁欺负,就揍谁的性格。 大明的国情是文胜武昌,朝廷既大兴文教,兴办教育,又推动武举考试,推崇尚武,还大肆宣传历史上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 在这种大环境下,大明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宣战。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也值得在朝廷上闹起来,实在是令人费解,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方孝孺进退失据,下了昏招。 在刘儁、徐辉祖谈论儒生的时候,西安府学的钟声敲响,八十余生员从学堂中走了出来。 霍邻、宣青书肩并肩走着,看着黄昏的夕阳,霍邻放缓了脚步。 宣青书感觉到霍邻没有跟上来,不由卷起手中的《春秋》,回头看向霍邻:“为何不走?” 霍邻看着夕阳,轻声说道:“你听到消息了吧,燕王带十万大军西征,眼下就在这座西安城中。” 宣青书回头看了看落日,又看向霍邻:“我不仅知道燕王带兵到了西安,还知道你完不成课业,明日就会挨孙训导的戒尺。” 霍邻嘴角有些抖动,孙长威训导了不得啊,惹不起,此人可是见过建文皇帝的,还参与过社学、县学、府学教材编撰,严厉的很。 “我听说国子监有个兵学院,兵部、五军都督府乃至京军中的官员、将领都可能是他们的训导。可怜我等所在学府,只有一本《兵策》教材。” 霍邻埋怨道。 宣青书连忙拉着霍邻,警告道:“你还在学府呢,可不敢乱说学府的不是。” 霍邻跟着宣青书走向明伦堂,晚间在这里复习课业。 坐在明伦堂中,霍邻看着默背《春秋》的宣青书,低声说:“帖木儿一定会东征,对吧?” “应该是的。” 宣青书心不在焉。 霍邻拿起毛笔,在纸张上简单地画了一张舆图,点了点,说:“帖木儿东征,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亦力把里,然后再图谋与我大明决战,你想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将整个西域收回来?” 宣青书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整个西域?你想什么呢,朝廷只是派出了十万军队,这个兵力最多也就是守住西北不失,怎么可能有余力去图谋西域?忘记了,朝廷征安南时,为了彻底控制安南,可是派出了三十万大军啊。安南不过是弹丸小国,尤且需要三十万大军,如此广袤的西域,十万不够用,远远不够。” “那为何朝廷不多派给燕王一些兵力?既然要西征,一劳永逸不是最好的吗?错过了这个机会,朝廷很可能会丧失夺回西域的最后机会!” 霍邻忧愁地说。 宣青书有些无语,将《兵策》拿了出来:“纸张谈兵也应该知道后勤吧,你连后勤都保障不了,哪里来更多的军队?我劝你还是安心背诵《春秋》,莫要讨论什么西北军情了。” 霍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翻看着《兵策》,看到一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不由起身,对宣青书说:“我要出去一趟。” 宣青书摆了摆手,示意请便。 霍邻深深看了看宣青书,拿起《兵策》就走出了明伦堂。宣青书嘴角默念着《春秋》,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西北舆图上,粗糙的线条,简单的形势,透着不简单设想。 夜色笼罩,光线黯淡。 黑衣人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不远处的围墙,五步开外就助跑起来,脚尖猛地一瞪围墙,将手伸向高处,然后脚底一滑,整个人撞在了墙壁上,强忍着痛苦倒在地上,不敢喊出声来。 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一个黑影搬着梯子到了围墙下,将梯子一放,然后看着围墙看着地上的人,郁闷地开口道:“说你笨吧,你还能说点天下大势。说你聪明吧,连个梯子都不知道偷,就想翻墙外出?” 霍邻站了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腿:“你不是在背书,怎么跑出来,还知道我在哪里?” “废话,你把我的《兵策》拿跑了,我不来找你找谁?” 宣青书毫不客气地说。 霍邻呵呵笑了笑,走到梯子旁,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不瞒你说,我打算弃笔从戎,参军西征去了。这是我施展抱负唯一的机会,你也知道,四书五经我实在是厌倦的很,不乐意背它。” “弃笔从戎?你以为你是班超啊?” 宣青书扶着梯子。 霍邻笑了:“我并不想做班超,我只想做我,宁作我,走了,你就等着我在西域扬名吧。” 宣青书看着霍邻上了墙头,然后跳了下去,跟着也爬上了墙头,对摔在地上的霍邻招了招手:“你就这样去找燕王,信不信燕王见不到,阎王倒是可能接见你的?” 霍邻不解,看着跳下来的宣青书更是惊讶,连忙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宣青书拍了拍身上的泥:“我若不跟着去,他日怎么压你一头?想在我面前吹嘘,休想。走吧,我偷了损训导的御赐砚台,足够我们进军营了……” “天啊,那可是孙训导的宝贝啊,他会杀了你的。” 霍邻感觉前景黑暗。 宣青书拉着霍邻走了出去,自信地说:“放心吧,他是不会来找我的,毕竟,我留的是你的名,我还把你的草图留在了那里,相信孙训导一定会感念你报效国家,忘记砚台的事……” “我……” 霍邻颤抖。 “啊,霍邻——” 学府里传出了一声惊天尖叫。 宣青书吞咽了下口水,霍邻已经开始撒腿就跑了,再留下来,怕是会被孙训导给打个半死,没退路了,跑吧。 孙长威握着手中的纸张,止不住地颤抖,纸张上除了西域简图外,还加了几句话: 先生曾教导我们,应铭记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朝廷风云四起,西北尤是为重,弟子霍邻、宣青书,决意弃笔从戎,以身践行横渠与先生教诲,西北而去,万望恩师保重,弟子三拜! wap. /65/65076/20675696.html 第八百三十五章 书生议事(一更) 因为商业的缘故,西安城的宵禁时间很短,只有三更、四更两个时辰。 霍邻、宣青书带着照身帖,离开了西城门,走出十余里,才看到灯火如海的大营。 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热闹的军营,霍邻不由地生出豪迈,高声喊道:“江山如画,我当为画中豪杰。” 宣青书回头看了一眼西安城的方向,也不知道孙训导会不会追过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若不早点找到燕王,估计这辈子都要抄写四书五经了。 “豪杰,酝酿不出来诗词就别酝酿了,反正你也肚子里也没几斤墨水。” 宣青书见霍邻嗯来哼去,也没吟出来什么诗句,不由打趣。 霍邻脸有点烧,手放在腰间,装作抽刀的样子,喊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宣青书翻白眼:“稼轩豪迈之词众,无酒无剑无白发,用这一首多少不合适吧,你应该喊一句‘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这才有气势。” 霍邻连忙称赞:“果不愧是书脑袋,走!” 两个人跑下山丘,直奔着军营而去。 暗处里,一张弓弦缓缓松开,手拿起长箭,放回了箭壶。 薛夏靠在石头旁,看着紧张的索靖:“两个报国书生而已,不需要你如此紧张吧。” 索靖冷着脸:“侦察兵不会小看任何人,无故窥探大营,本就是一条罪,没有将他们留下来,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薛夏呵呵笑了笑:“书生弃笔从戎,这种事若是皇上知晓,定是欣慰,多年教化终有收获啊。” 索靖靠着一棵树旁,目光盯着东面的道路:“就怕是书呆子。” 薛夏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中掂量了下:“书呆子可干不出弃笔从戎的事,他们更愿意待在府学的学堂里,安享太平,他日一朝进士,跻身朝廷。” 索靖目光微微一寒,看着远处道:“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薛夏见索靖又要拿出弓箭,不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实在是应该去国子监上两年课业,两个书生跑了,来的人自然是学府的先生,你休息吧,我来拦住他们。” “拦住?” 索靖有些意外。 薛夏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训导孙长威带了两个先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刚上了山坡,就看到了拦路的薛夏。 薛夏抬手拦住去路,厉声道:“军营在后,生人勿进。” 孙长威连忙行礼,道:“军爷,我们是府学先生,有两个生员去了军营,我们需要找他们回来。” “生员?没见到,走吧。” 薛夏睁眼撒谎。 孙长威有些意外,难道说霍邻、宣青书没走这一条路?不应该啊,绕路岂不是要多走七八里路,这两个家伙只靠着两只脚,不会走远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他们是知道的啊。 “还请容我们去拜见下燕王。” 孙长威虽然怀疑薛夏话的真实性,但不能说出口,只好转了话题。 薛夏抬头看了看夜色:“今日太晚了,若你们想见燕王,明日再来求见吧。不过燕王会不会见府学的人,那就不好说了。” 孙长威皱眉。 明日? 明日朱棣就要出征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一旦错过,那两个小崽子就跑西北去了。 “还请军爷通融,我是《社学》教材编纂,御封先生孙长威,有权调访地方风情、事迹。燕王带兵经停此处,定有许多事可记述,若错过此番机会,孙某无法向皇上交差。” 孙长威亮明了身份。 薛夏也不由地有些惊讶,让人将火把打明亮一些,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孙长威,此人曾在教材问题上给朱允炆提过意见,还曾留在京师编写教材。 “孙先生?” “没错。” “照身帖呢?” 孙长威摸遍全身,无奈地说:“出门匆匆,忘记携带。” 薛夏摇头:“无法证明你的身份,恐怕没办法让你过去,麻请回去一趟,稍后再来如何?” 孙长威郁闷到家,让身旁的一位先生回去取照身帖,自己也不走,就坐在山坡上等着。 薛夏见状,也不好为难他,只好问:“你刚刚说的两个生员,是怎么回事?” 孙长威伸手折断了一旁的草,愤愤然说:“我有两个弟子,名为霍邻、宣青书,此二人想要弃笔从戎,连夜跑出了城,若他没走这里,一定是选了其他道路。” “弃笔从戎?这是好事啊,那你此番来是?” 薛夏问。 孙长威站起来呵斥道:“好事?学问还没做成,就妄想成就大事?一个个自以为是,以为看了几本兵书,就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他们算什么,纸上谈兵,算得了什么本事,这样的人进入军中不负责事尚好,若提出什么错误意见,左右了大军,岂不是灾难?” 薛夏哈哈大笑起来,看得孙长威很是不解,不由发问:“难道我说错了吗?” 薛夏点头:“大错特错。” “为何?” 孙长威不解。 薛夏指了指远处的大营,严肃地说:“此番西北之战大将军是燕王,左右将军是徐辉祖与宋晟,随行参军者更有一干经验丰富的武将与谋臣,你以为区区两个书生到了军帐中,说几句话就能干扰了燕王的判断,就能左右了战略?孙先生莫不是太小看燕王与诸位将军了吧?” 孙长威摇头:“军情紧急之下,人的决断是很容易被他人影响。他们还没有经验,不懂得大局与大势,我不能冒这个风险,何况他们是我的弟子,想要弃笔从戎至少需要经过我的考核,如此不告而别,岂是君子所为?” 薛夏见孙长威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 军营,主帅大帐。 朱棣、徐辉祖、刘儁、瞿能等人正商议军策,就听丘福来报:“有两名府学生员,手持御赐砚台求见大将军。” “生员?” 朱棣有些疑惑,看向徐辉祖,徐辉祖也有些迷茫,什么生员有御赐之物?没听说大明有这么厉害的生员。 “让他们进来吧。” 朱棣也想见识下来者何人。 大帐帘掀开,朱棣等人看着两个年轻的儒生自信地走了进来,左侧书生高瘦一些,斯斯文文,双手拿着一方端石荷花砚,右侧书生相对矮了半头,目光中透着桀骜不驯,一脸的意气风发,手中还握着一本《兵策》。 宣青书与霍邻简单行礼:“西安府学,生员宣青书、霍邻见过大将军与诸位。” 不卑不亢。 朱棣看向丘福,丘福接过砚台,转给朱棣,朱棣仔细端详,看了看底部,落拓有“实践出真知”,没错,这一方印只有朱允炆有,是他的私人印信。 “这是你们的砚台?” 朱棣有些不解。 左侧的宣青书摇了摇头:“这一方砚台是我们训导,孙长威孙先生所有。今日为弃笔从戎,投效军中,不得已才取砚台以入营,事后便会还回去。” “孙先生啊,此人曾参与教材编写,倒是见过几面。” 刘儁回忆道。 朱棣了然,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弃笔从戎?这倒是稀奇。只不过,想要在军中效力,只靠着这砚台上的小聪明还是远远不够,拿出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否则,就回去好好读书吧。” 宣青书转头看向霍邻,霍邻上前走了一步,气沉丹田,厉声道:“我认为,朝廷不应只盯着帖木儿的大军,而应该将目光盯在整个西域,趁此机会,将整个西域并入大明舆图!” 朱棣、徐辉祖等人震撼地看着霍邻。 出于军事保密与作战方略的考量,朝廷此番西征的名义就是迎战帖木儿,朱允炆在动员军队的时候,也没有蹦出来一句“收复西域”的话,这种事是绝密,只有决策高层中的几个人知晓,其他人的看法中,朱棣出征只是为了保西北不失! 如此绝密之事,朝廷上下并没几个人知道,整个大明知道的人最多十几个,可眼下一个书生,竟然跳出来,直指西域! 好敏锐的军事眼光! 朱棣收敛了笑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整个西域?呵,你一个书生可知西域有多大?又知西域的敌人有多少?大放厥词,莫不又是你报错了姓氏,祖上姓赵?” 霍邻听着朱棣的奚落,知他是在说自己是赵括,没有丝毫在意,自信地握着《兵策》:“我知西域之大,也知困难重重,然大将军,诸位,朝廷远征西北,耗费国力无数,征调民力无数,如此规模入西北,纵是百年,又能有几次?既已拔刀出鞘,既已兴师动众,何不趁此机会,一举荡平敌寇,将西域之地重纳我中原王朝,留下一个祸乱之源给后世,我辈岂能甘心?” 朱棣、徐辉祖等人清楚,朝廷支持西北战争的难度极大,即便是洪武时期,往往也只是五万规模的军队进入西北,几十万出嘉峪关作战的,更是没有一次。 这与太祖朱元璋没有谋求西域的想法有关,也与当时北元盘踞北面有关,更与国力、后勤有关。 西域之战,不同于洪武时期的几次北伐,其后勤压力凭增七八倍之多,朝廷北征三次,种种难度叠加起来都未必赶得上一次眼下一次西域之争。 换言之,隔几年打一次北伐战争,朝廷咬牙能承受得住,可隔几年打一次西域战争,那就是把后槽牙咬碎了,也未必能撑得住。 西域战争,要么不打,以防御为主,要么就一次打到底,彻底结束一切。 徐凯看着鼓动人心的霍邻,冷笑一声:“以目下朝廷兵力、后勤,根本不足以谋略西域,你的想法太过天真,依我看,就是异想天开。” 霍邻看向徐凯,肃然道:“现在不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的后勤跟不上,不是有人给我们送后勤吗?” wap. /65/65076/20700111.html 第八百三十六章 孙训导的训导(二更) 送后勤? 朱棣看了一眼徐辉祖,微微摇头。 徐辉祖了然,起身打断了霍邻:“你们二人倒是有志向与胆魄的,想要在军中效力,我看可以,不妨就从书吏作做起吧。” 霍邻有些郁闷,自己话还没说完呢,这就留下了?宣青书也有些意外,事情进展的太快了一些吧? 朱棣把玩着砚台,说:“书吏吗?还需要考校一二,其他人都退下吧,改日再议西北事。” 瞿能、徐凯等人见状,只好行礼离开。 刘儁准备好笔墨,示意道:“把想说的,都写出来。” 霍邻、宣青书对视一眼,各自落座,提笔润墨,随后便是挥毫而走,竟没有半点卡顿。两人在行文之外,甚至还草绘了西域舆图,说明了各中部署。 徐辉祖在两人身后不时看看,目光中透着欣赏之色,不成想在这里竟遇到两个颇有眼光的书生,看其谋略与设想,竟与朱允炆不谋而合,或是可塑之才。 霍邻收笔,双手拿起纸张,微微颤过,吹了吹墨,抬头看向朱棣:“大将军,还请过目。” 徐辉祖接过,拿到桌案旁与朱棣一起详观。 朱棣见霍邻的思路清晰,直切要点,针对明军的困难与问题也作了充分考量,提出了以战养战,乘胜追击的作战设想,主张先取沙洲、敦煌,再取哈密,最后图谋亦力把里,对此人更是高看一眼,至少从文中看,此人是有着清晰头脑的。 宣青书的文稿送来,朱棣也不由地眼前一亮,相对霍邻武力征服,大踏步图谋西域的设想,宣青书更重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主张在哈密、吐鲁番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兴建坎儿井等水利,打造农田,为长期占领与持续作战打下基础,提出一年略地、两年控制,三年归化的设想。 徐辉祖看过之后,也禁不住赞叹连连。 人才,人才啊! 何我大明多才! 朱棣很满意地将两份文稿放在一旁,审视着霍邻、宣青书,严肃地说:“沙场征战,无穷变数,谁也无法护你们周全。一旦跟随大军前往西北,很可能再也无法活着回来。现在离开,回你们的学堂,修习课业,考取功名,方是正途。” 霍邻有些着急,站起来道:“大将军,儒家要义,修身治国平天下。我等已修身二十五六载,是时候让我们一展胸中抱负,治国平天下了。为君分忧,为国而战,纵是抛头颅,洒热血,将命丢在西域,也无怨无悔!” 宣青书上前:“君子一世,当问心无愧!我心日月,天地可鉴!” 朱棣嘴角微动:“好,好男儿。既是如此,那就留在军中效力吧,若有战功,则另有封赏。” “谢大将军!” 霍邻、宣青书答应道。 徐辉祖看着面露难色的宣青书,问:“怎么,还有何事?” 宣青书指了指桌案上的端石荷花砚,苦着脸说:“这是孙先生心爱之物,我们需要将它归还。我们想,孙先生应该在来大营的路上,还请将军救我二人,莫要被先生给打肿了双手。” 朱棣看着宣青书亮出双手,想起自己的儿子朱高煦也曾被杨士奇打过掌心,板着脸说:“先生打你们,那是天经地义。若连先生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你们如何能走出嘉峪关?去,差人把孙先生接来。” “不用接了。”薛夏走入大帐,淡然行礼,然后道:“孙先生已到帐外。” “快请。” 朱棣伸手。 孙长威终还是来了,看着宣青书、霍邻两人站在一旁低头,强忍着怒气,对朱棣、徐辉祖行礼,一张嘴便惊住众人:“大将军可是收下了这两人?” 朱棣微微点头:“算是吧,不过尚没有拟好任命文书。” 孙长威摇头,严肃地说:“任命文书?我看还是没必要了吧。” “先生!” 宣青书、霍邻着急,连忙出来央求。 孙长威抽出腰间的戒尺,威严地看着两人,呵道:“为师与将军说话,莫要插嘴,退下!” 朱棣看着孙长威,缓缓说道:“我看两人有点才能,对西域也颇为了解,想带在军中,先生不妨割爱一年半载……” 孙长威上前一步,沉声道:“什么叫有点才能?霍邻、宣青书乃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霍邻粗中有细,善控大局,谋略大胆激进,颇有霍景桓(霍去病)之风。宣青书做事沉稳,步步为营,善补破绽,能力极强,即便是将二人送至国子监,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呃?” 薛夏愣了,这个家伙现在说的和告诉自己的不一样啊。 宣青书、霍邻也不明所以,即感动于先生的肯定,又惊讶于先生的表态。 朱棣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徐辉祖也看得有些迷糊,这算什么,你不是要带走他们的,怎么还夸起来了? 孙长威清了清嗓子,说出了一句分量十足的话:“若大将军真心想要用这两人,就不要写什么任命文书,糟蹋人才了,至少应该请来诰命文书!” 朱棣瞳孔一凝,这个孙长威这是给自己要价啊! 因为是带兵出征,朱棣拥有任命军中九品至六品官的权限,只要写一份文书,加上大将军印,就可以提拔起来将校等武将,包括一些低品阶的随军文官。但六品以上的官员,朱棣是没有权限任命的,只能上报朝廷,让朱允炆下诰命文书。 孙长威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任命文书才给多大点官,这不是委屈人吗?你朱棣要用,最少也应该给朱允炆打个招呼,要两个五品,哪怕是从五品官与行。 “先生……” 宣青书与霍邻终于明白了孙长威的用心,感动不已。 徐辉祖听得哈哈大笑,这个孙长威啊,不愧是个厉害先生,这是舍不得自己学生吃苦,害怕人才埋没,直接给朝廷要官了。 朱棣也不禁摇头,暗叹孙长威是个老狐狸,笑着答应:“诰命文书什么的,我可不敢现在就请啊。即便是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接吧。这样,本将军给朝廷上奏,言说二人才能,先生容他们随军效力,暂充书吏,他日有功,再论封赏,如何?” 孙长威自然并不是真的让朱棣直接封两人大官,朱棣也没这个权利,只不过是让朱棣重视这两人,莫要委屈了,见朱棣答应,转身看向宣青书、霍邻,脸色一沉:“将手伸出来!” 宣青书、霍邻只好伸出手。 孙长威冷着脸:“你们还没有成为书吏,现在还是我的学生,我管教你们,可还听?” “听!” 宣青书、霍邻连忙答应。 孙长威拿起戒尺,猛地打了两下,愤然道:“学问乃是光明之道,岂能行偷窃之事,正路不走,正门不走,选择歪门邪道,如此岂能轻饶!这一戒尺,告诉你二人,做事要堂正光明!” “谨遵先生教诲。” 宣青书、霍邻肃然答应。 孙长威抬起手,啪啪两下:“学问永无止境,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你二人说是弃笔从戎,先生我是一万个不答应!所以,你们就握笔从戎吧!胆敢忘了课业与学问,哪怕你们受封侯爵,先生也敢给皇上要一要戒尺。” “弟子绝不敢忘。” 两人保证。 孙长威抬起手,终没有再一次打下去,而是将戒尺放在两个人的手心,长叹一声:“为师在来的途中,想过许多,怪你们没有学成便急于求成,怪你们没有经历苦难却要经历生死,怪你们有点本事就以为天下人才唯你二人,可仔细想想,眼下朝廷困难,西北战事将起,倭国又与海贼勾结侵杀大明军士,我们作为读书人,能做的是什么?” “你们的选择是对的,为师身上有朝廷使命,无法陪着你们从军,但你们的选择没错,为国家效力,为君主分忧,做的是保家卫国,光耀宗族之事,又有什么错?先生之盼望你们能好好思量战场,给大将军提供一些可用之策。这戒尺就交给你们二人,行止分寸,戒骄戒躁。” 宣青书与霍邻跪了下来,重重给孙长威行礼,这是一个极好的先生,他在用自己的一举一动,教育自己。 孙长威走了。 朱棣并没有食言,真的将霍邻与宣青书的文稿加印送向京师。 翌日一早,朱棣带兵启程,浩浩荡荡的军队再次踏上了征途,沿着宝鸡、天水、定西、兰州的既定路线前进。 京师。 建州女真斡朵里部首领猛哥帖木儿进入京师。 阿古看着繁华的京师,第一次感觉到世界是如此的美好,这里有最好看的衣服,最好吃的美食,最漂亮的女子,最烈的酒…… “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住在这里?” 阿古很是渴望。 猛哥帖木儿呵呵笑了笑,目光中散不开的是浓浓的忧虑:“这里可没有我们的家啊,也没有人会允许我们住在这里。” “成为这里的主人,不就可以了?” 阿古豪横地说。 猛哥帖木儿显然不如自己的儿子猛,几乎吓得昏过去,连忙瞪眼,甩手就是一巴掌:“你小子胡说什么呢,这里可是大明京师!知不知道你一句话很可能害死所有族人!” 阿古有些委屈,斡朵里部的族人不就是搬到哪里,是哪里的主人吗?南京这么好,这么大,容得下所有族人,毕竟部落里的人也不多…… 把儿逊见猛哥帖木儿还在教训阿古,不由插嘴:“算了吧,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他都十七了!” 猛哥帖木儿怒斥。 把儿逊不好再说。 阿古道了歉,保证以后不乱说,这才让猛哥帖木儿的脸色好看一些。 猛哥帖木儿有些后怕,这也就是大明的人在前面走得远一点,若被人听到了,说不得自己带的这些人连京师都出不去了。 不过,自己来大明来的不是时候,很可能会无功而返,甚至还会给斡朵里部人带来一场灾难。谁能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变得如此难以收拾。现在的朱允炆,怕也不好见自己了吧…… wap. /65/65076/20700112.html 第八百三十七章 大东北,两难题(三更) 朱允炆确实难。 猛哥帖木儿去年来,好办,晚几个月来,也好办,偏偏这个时候来,事情很难办。 后湖。 解缙看着坐在湖边垂钓的朱允炆,再一次进言:“皇上,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已经带人入城了,会同馆还在等听朝廷定下接待规格,是不是先吩咐下去……” 朱允炆看着湖中刚冒头的荷叶,轻声说:“就按接待阿哈出的规格吧,远来是客,总不能太过怠慢,薄了名声。” 解缙点了点头,让一名护卫去通报会同馆的大使,看着安静的湖面,对朱允炆道:“臣思虑再三,还是希望皇上不要亲自宴见猛哥帖木儿,更不宜准其朝贡,设置卫所。” 朱允炆保持了沉默。 解缙也清楚招揽猛哥帖木儿的重要性,明白一旦斡朵里部臣服大明,卫所设置,大明将彻底控制建州至阿木河一带,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存在。 一旦如此,他日无论是弹压女真各部落,还是让朝-鲜保持臣服,大明都游刃有余,大东北也将从一片羁縻之地逐渐成为真正的州府之地。 大明是真的希望猛哥帖木儿与斡朵里部女真臣服,可问题是,大明现在不能让猛哥帖木儿臣服,也不能答应斡朵里部称臣入贡,更不能设置卫所! 究其根本,不是大明不愿意,也不是猛哥帖木儿不愿意,当事人双方都很满意,只要手牵手,就能成为好朋友,至于他日是相爱还是相杀,那是他日的事,至少眼下能安稳过一段日子。 但偏偏这件事难住了大明,难住了朱允炆,原因在于第三者: 朝-鲜。 没错,就是朝-鲜。 朱允炆若是准许斡朵里部臣服,并在阿木河设置卫所,将军事力量直接安排到朝-鲜家门口,李芳远估计会跳起脚来,咆哮着与大明撕破脸吧? 虽说大明在自己的国土内设置卫所无需和任何人商量,可直接在别人家门口修炮楼,垛口,操练武艺,喊口号,是不是也不太合适,毕竟朝-鲜是友邻,不是敌国,总这样吓唬他们,很可能会引起明朝两国关系恶化,甚至引发边衅。 解缙不担心朝-鲜会对大明的东北构成威胁,大明虽然没有完全控制大东北,多数地方都是羁縻之地,但不是没有军士存在,不是没有卫所与都司,真要有战事,也是可以跨过鸭绿江去看看松京看看风景的。 问题就是这么不巧,现在大明需要朝-鲜的帮助,需要朝-鲜支持大明,一旦因为斡朵里部称臣入贡,朝-鲜必然会恼羞成怒,以李芳远的脾气与性情,不一定会派遣大军作战,但肯定是不会答应与明朝继续合作,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当小弟了,两国关系将跌落冰点。 寻常时候,大明可以不在乎朝-鲜合作与否,愿不愿意当小老弟,可现在情况不同,大明已经对倭国宣战! 倭国! 朝廷虽然宣战,却并没有直接打击我国本土的计划,暂时也没有这个能力。但阳江的血不会白流,朱允炆也绝不会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他准备联合朝-鲜,给倭国一个教训。 而这个教训的前提,是朝-鲜的配合,朝-鲜可以不出人,可以不出财,但应该出后勤,出停泊港口,出海道,出海图。 以目前水师力量,很难没有损失地直接横渡东海,即便是侥幸到了倭国,也不具备长期占领的条件。眼下最合适的路径,便是出水师至朝-鲜,由朝-鲜济州岛向东,威胁倭国及其附属岛屿。 这个军略是确定下来的,想要真正推动与执行,离不开朝-鲜方面的诸多支持。 一旦朝-鲜不配合,那大明只能铤而走险,横渡东海前往倭国,到时茫茫东海,风起浪涌,损失很可能出现,而且因为季风缘故,只能选在冬日出征,以少量的兵力进军倭国,很可能无法返航,增加兵力后勤根本无法保障,就食于敌吧,就怕他们也搞出一个坚壁清野。 事情绕来绕去,可行的方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联合朝-鲜,给倭国一个血淋漓的教训。 难题就是这样出现的。 大明需要朝-鲜支持,朝-鲜不答应自己的“万户”猛哥帖木儿背叛自己投靠大明,“万户”猛哥帖木儿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要对大明称臣入贡。 大明答应猛哥帖木儿,就意味着联合朝-鲜打击倭国的计划破产,就目前来说,一个猛哥帖木儿与小小的斡朵里部,根本无法与明朝的关系相提并论。 可难就难在,人家千里迢迢跑来,是响应了大明朝廷招抚政策,称臣入贡的,来都来了,你们又说不招待,不答应,这不是耍猴吗? 一旦消息传回东北,保持观望的女真各部落如何看待大明,大明又如何取信于人? 朱允炆权衡许久,也没有找到平衡之道,内阁的意见很明显,将猛哥帖木儿放一放,先缓和与朝-鲜的关系,也好为联合打击倭国扫清障碍。 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寒了斡朵里部女真的心。 朱允炆不在乎猛哥帖木儿是不是心寒,也不在乎这个人未来怎么死,但很在乎东北大局,那么多人都看着斡朵里部入京朝贡,结果就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回去,那大明想要深入各女真部落,军事进入大东北的战略就无法推动。 鱼上钩了。 朱允炆收起鱼竿,将肥美的鲈鱼放在鱼篓里,对解缙说:“猛哥帖木儿进入京师,想必朝-鲜早就知晓,一直没有动静,应是在观望我们的态度。我们若如对待阿哈出一样对待猛哥帖木儿,在斡朵里部中设置卫所并驻军,李芳远怕是不会答应,毕竟,猛哥帖木儿现在还是朝-鲜的官。” 解缙连连点头:“没错,眼下朝-鲜的态度很重要,我们不应因为一个猛哥帖木儿而失去朝-鲜。” 一个小部落和一个国家,孰轻孰重,解缙拎得清楚。 朱允炆将鱼竿收了起来,交给一旁的内侍,信步走着:“猛哥帖木儿本身不算什么,甚至斡朵里部也不算什么,可他们毕竟是我们招抚的一面招牌,不把招牌亮好了,想要真正控制大东北如此广袤的区域,又要等多少年,这个过程中又要牺牲多少军士?” 解缙有些愁苦:“皇上,话虽如此,可事有两难,择一而选,想要兼得,找出两全法,怕是不容易啊。” 朱允炆呼吸着花香,看着鱼儿跃出湖面,开口道:“猛哥帖木儿来都来了,朕不见,不是待客之道。考虑到朝-鲜李芳远的态度,这一次就以猛哥帖木儿为朝-鲜官员为由,拒绝其称臣纳贡,不设卫所,不驻军。” 解缙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担忧:“如此一来,会不会影响大东北战略?” 朱允炆背负双手,边走边思索,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之法:“虽然我们拒其称臣入贡,但在他们离开京师时,依旧可以给其厚礼,以示好辽东各地分散的女真部落。” 解缙连连点头:“如此一来,李芳远应不会发难,至少可以看出大明对朝-鲜的重视与态度。不过臣还是建议,再派使臣前往朝-鲜,说明情况,以免出现误解误判。” 朱允炆对这点没意见,国家大事,多通通气是好的。 奉天殿。 朱允炆不仅接见了猛哥帖木儿,还设宴款待。 看着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猛哥帖木儿,朱允炆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杀掉了这个人,或者将斡朵里部杀得一个不剩,还会有历史上清兵入关的事吗? 答案是什么? 朱允炆不知道。 历史说,元末纷争,即便是没有朱元璋,也会有李元璋,张元璋来完成历史的使命,建立一个新的王朝。 历史没有说,明末气运已尽时,没有李自成,努尔哈赤,没有皇太极,会不会有孙自成,努尔哈黑,紫太极,来完成历史的使命。 杀掉一个人,灭掉一个部落,当真能改变未来吗? 朱允炆没有答案。 但实事求是地说,此时的猛哥帖木儿,甚至包括他儿子,他孙子,重孙子,对大明都没有根本的威胁,现在的斡朵里部,脆弱到连明朝的一个所军力都扛不住,更谈不入主中原了。 可问题是,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朱允炆有答案。 猛哥帖木儿笑得很开心,大明皇帝终究还是接见了自己,这就好,至少说明他很重视斡朵里部。只要大明重视,那朝-鲜就不会太过为难自己的部落。 朱允炆举杯频频,谈笑风生,只不过每当低头的时候,总透着一抹寒光,再抬起头时,又变得温和,笑容和煦。 杯子中的酒水晃动着,人的心,也在晃动着。 宴会结束后,朱允炆已有些醉意。 马恩慧看着躺在床上的朱允炆,皱眉问道:“阿哈出来时,阿晓穆入宫时,也不见你喝如此多,今日可是怎了?” 朱允炆虽然感觉很是清醒,但身体似乎不听话了,尤其是胃里。 “想清楚了一些事。” 朱允炆没有透漏更多,只觉得没了心结,剩下的就是战略定力,大局筹谋。 没有谁能阻止大明控制大东北! 这是天下大势!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朝-鲜,松京。 国王李芳远站在舆图前面,目光始终盯着阿木河的区域,猛哥帖木儿起身前往大明,朝-鲜很早就得知了消息。 大臣李叔藩建议李芳远趁机派遣大军,直接灭了斡朵里部,以惩戒猛哥帖木儿的背叛。 但河仑却坚决不同意。 河仑的担忧正是李芳远的担忧,一旦出兵,朝-鲜的军士便将进入大明的国土,朱允炆已经放出话来,大明在自己的国土上办事,轮不到朝-鲜插手。 若朝-鲜此时将手伸出去,朱允炆会不会挥刀,斩断这一只手,这是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算算时间,猛哥帖木儿也应该到南京了吧? 李芳远忧虑地盯着舆图,便在此时,禹玄宝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有急报,明朝使臣已过鸭绿江,有重要事商讨,这是使臣文书。” wap. /65/65076/20700113.html 第八百三十八章 李芳远的刁难(一更) 明朝使臣? 李芳远连忙接过文书,只看了第一眼便愣住了,眼神中满是凝重:“张泌,为何他是使臣?” 禹玄宝听闻也有些错愕。 按照大明朝廷规制,使臣出使多是京师派遣官员,诸如礼部官员,行人司官员,即自京师领命的文臣。 可张泌不是文臣,而是武将,更诡异的是,这个人不住在京师,而是一直住在辽东,是安东卫指挥史,辽东都指挥史杨文的部下。 一个武将,毫无征兆突然出使朝-鲜,莫不是担心朝-鲜会对斡朵里部出手,先行给个警告? 李芳远还是想多了,仔细看文书的内容,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凝重地吩咐下去:“传河仑、李茂、李叔藩、李詹、郑津及康泽。” 禹玄宝见李芳远如此凝重,传召之人一半都是武将,心头一沉。 河仑、李叔藩等匆匆入殿。 李芳远拿出了使臣文书,直截了当地说:“倭国军士联合南洋王陈祖义,对大明广东阳江船厂发动袭击,大明皇帝震怒,已对倭国宣战。” “什么?” 河仑、李叔藩等人震惊不已。 李叔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大王说的是倭国军士,不是倭国海贼?” 李芳远拿起了大明使臣的文书,肃然道:“没错,至少大明国书上是这样写的。” 李叔藩眨了眨眼,不知道足利义满是不是脑子里面都装的浆糊,明朝如此生猛,你们不是不知道,竟然还派军士直接对大明作战,是不是以为大海就能护你们安全了? 大明朝的水师船队下南洋,航行何止千万里,小小的东海又怎么可能真正挡住大明的水师?难道足利义满就不担心大明倾力进攻,彻底灭了倭国? 河仑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从国书中简单的文字来推测,应是陈祖义、倭寇勾结在一起,突袭了阳江船厂与港口。只不过倭寇被俘虏,验证为倭国军士,这才惹怒了大明,引发了对倭国宣战一事。” 李叔藩看了看文书,冷笑一声:“一千倭寇?不是倭国军士我把这文书吃了。这些年来,倭国内部虽有些矛盾,但足利义满已经控制大局,约束严厉,很难有大规模的倭人下海。加上大明水师不断清剿,不敢说倭寇绝迹,断不会有千人规模的倭寇,显然是足利义满与陈祖义勾结在了一起,这两人不是没见过面。” 李芳远微微点头,李叔藩的话是对的,这两年倭寇是越来越少,围剿倭寇的可不止是大明,还有朝-鲜,甚至包括足利义满本人,成规模的倭寇已经不见了踪迹,突然出现一千余倭寇与陈祖义一起作战,不是足利义满的安排又能是谁的安排? 再说了,即便真的是倭寇而非倭国军士,那这些倭寇也是倭人,是倭国出来的,对他们宣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明说了,你们造的人,你们造的孽,不找你们找谁? 河仑审视着文书,担忧地说:“虽然这封国书中并没有说明内容,但明廷没有在京师选派使臣,而是让边关将领充当使臣前来,怕是想要与大王商议共同对抗倭国一事,而且很是急切。” 郑津了然,对李芳远道:“明廷想要对付倭国,最稳妥的路线是走济州岛内外海道,向东之后南下。此番来使,怕是想要借用我们的水道,亦或联合作战。无论哪一种,都是明廷有求于我们,大王或可借此机会,与大明商议斡朵里部。” 李叔藩想了想,笑出声来:“看来大明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作为交换,大王不妨与明廷商谈,确定北部鸭绿江附近不置卫所,不驻军队。他日即便斡朵里部想投靠大明,也必须举族迁徙,不能留在阿木河附近。” 河仑连连点头,进言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李芳远听着文臣武将议论,思索再三,确定了基本应对策略。 张泌所带领的“使臣”队伍都是骑兵,在朝-鲜边军的护送下,日行百余里,抵达松京只用了五日。 李芳远用隆重的礼仪接待了张泌主使、王绥副使,颇为重视。 张泌为人和易谨厚,洪武年间,由国子监监生授予兵科给事中,后转光禄寺,茹瑺知此人处事稳重,善招抚安民,便推举其入辽东都司任断事,因功提拔为安东卫指挥史。 此番临危受命,自知责任重大,严格约束随行之人,礼数周到。 “张泌奉宗主国建文皇帝命,转国书于朝-鲜国王。” 张泌奉上国书。 内侍接过,转呈李芳远。 虽然已有所准备,但看着朱允炆的国书,李芳远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是朱允炆的杀气: “倭人者,乃人间肮脏之最。倭国者,乃极大罪恶之源……” “除尽倭人,灭除倭国,朕之意志,如泰山不可动,如四海不变改……” “倭国杀我军士,掠我子民,朕将千百倍奉还,不吝国力,远征以绝其生机……” 李芳远几乎看到了朱允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义愤填膺地喊出了“不绝倭人,何以面天下”的口号,他似乎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剑,冷厉地喊出一个字:“杀!” 浑身一颤! 李芳远惊魂未定地放下国书,看向张泌:“天朝皇帝宣战倭国,想要将其灭国,朝-鲜作为藩属国,又深受倭寇、倭国之害,自当倾力配合。只不过……” 张泌微微眯起眼,仔细听着。 李芳远哀叹一声:“你也知,朝-鲜现在没精力配合大明进攻倭国啊,在朝-鲜的北部,一些官员不听从王室调遣,不听从王室命令,为防有变,主要兵力、将校都调到了丰海、平安,咸镜三道,无力周全南面海事啊……” 张泌是个聪明人,明白李芳远是在针对大明招抚斡朵里部女真提出抗议,并直接说明了条件,想让朝-鲜帮忙,没问题,只不过东北斡朵里部女真的事,必须让朝-鲜满意才行。 对于斡朵里部女真的事,张泌很想不明白,朝廷中聪明人这么多,咋就解决不了这点问题,不就是那一点人,至于如此在意吗? 反正大明与朝-鲜国界线以鸭绿江为界,既然斡朵里部女真投靠了朝-鲜,让他限期滚出大明的国土,不就解决了? 至于朝-鲜要不要接纳,那是另一回事,哪怕是斡朵里部没去路,跳大海也无所谓,何必非要因一点点女真人影响两个国家的关系? 但朝廷似乎并不这样看,多次招抚,现在好了,招抚出麻烦了。可作为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史,张泌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两句,朝廷如何考虑与布局,他并不清楚。面对李芳远的推脱,张泌只好说:“东北只是细微波澜,并无大事。若大王以此为理由推脱,外臣怕是无法复命啊。” 简单的话,透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李叔藩不满意了,你没办法给朱允炆交代,那谁给我们交代? “张使臣,斡朵里部的事,就如冬日的阿木河,若不能解决,那我们之间想要好好说话,就只能站在冰面上了。” 李叔藩是武将,脾气大。 张泌感觉到了李叔藩的敌意,微微摇头:“斡朵里部的归属问题,本就有争议。自洪武二十年,纳哈出投降后,我朝就继承了东北诸地,只因一心清剿元朝势力,才让当时的高丽得以将手伸入辽东等地,招抚了一干女真部落。从这一点来看,是高丽先夺大明子民在先,如今大明不过是在自己的领土招抚故旧百姓,没什么不妥吧?” 李叔藩冷哼,带着几分怒气:“斡朵里部已臣服于我朝-鲜近二十年,那猛哥帖木儿还是朝-鲜万户,明廷直接招揽,岂不等同于策反我方将士?如此行径,可不像是宗主国应为!” 张泌冷对:“难道将军认为自己国土上的百姓不应该被招抚吗?你们在大明的领土上,赐官给大明的子民,难道不是策反大明百姓为你们所用?” 李叔藩被怼得哑口无言。 河仑见状,只好站出来打圆场:“我们并非如此意思,只不过斡朵里部居于阿木河旁,距离我国境太近,大明若设卫所,于两国关系不利啊。” 张泌明白这个道理,直接将刀子插朝-鲜家门口,确实会让他们不安,何况边境到松京的距离太近了,日夜兼程的话,三日就能到松京了,李芳远也不想某一天醒来发现门外面站着明军。 “斡朵里部的事还需请示建文皇帝,两国互派使臣商议。我相信定会有一个稳妥解决之法,只不过,我肩负联朝灭倭的使命而来,还需大王明示态度。” 张泌没有咄咄逼人,而是转向李芳远。 李芳远并没有直接答应张泌,而是说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话:“作为藩属国自当听从宗主国安排,只不过诸事缠身,力有不逮,还需宗主国体谅一二。” 张泌凝眸,这个答复,可不是大明想要的。 一直沉默的副使王绥走了出来,厉声喊道:“可笑!依我看,满堂在座,不过是鼠辈寸光!” “啪!” 李叔藩、郑津等人大怒!河仑、李茂阴沉着脸,就连李芳远的眼神中也透着杀气。 张泌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个监生出身的王绥要出什么幺蛾子,这里可是朝-鲜,不是国子监,说错了话还有转圜余地! “这就是大明使臣应有的态度吗?” 李芳远厉声呵斥。 王绥呵呵冷笑,大声喊:“联朝灭倭,是大明对倭国进犯阳江的反击,可你们想没有想过,大明这是在救你们朝-鲜,是在救你们所有人,还在这里拿着东北之事叨叨不休,殊不知,你们性命即将不保,朝-鲜即将不要保!” 李芳远眼帘不动颤动,霍然起身:“你是何意?” 张泌吞咽了下口水,看向王绥,目光中满是哀求:祖宗啊,可不敢再说了,破坏了明、朝两国关系,回去之后,朱允炆非要扒了你的皮不可! 慎言,慎行啊! wap. /65/65076/20717396.html 第八百三十九章 王绥个大忽悠(二更) 绥者,安抚,平定也。 王绥目光坚定,毫不畏惧地看着李芳远。 自己寒窗苦读十二年,终进入国子监,并在兵学院中修习三年课业,顺利肄业。兵部派自己到辽东历练,可来辽东一年多了,王绥只有一个感觉: 空虚! 辽东没有自己建功立业的战场,没有可施展谋略,筹划大局的舞台。 没错,招抚女真是朝廷大事,但这件事不需要自己参与其中,更没有发挥才华智慧的机会。朝廷招抚各部女真,天才地将援助、置卫所、设驻军三者绑在一起,这让王绥极是佩服,对招抚女真之事给出了十二字判断: 难度不大,进度不快,植根深远。 因为女真部落分散,实力羸弱,人口也少,并没大的族群,这就决定了面对朝廷招抚时,各部女真反抗的能力有限,无论挣扎多久,观望多久,都会选择臣服。 王绥很清楚,招抚女真是一件繁琐却没多少难度的事,也是一件无法急于求成,立竿见影的事,按部就班去做,逐步拆解,分化,想要出政绩跻身朝堂,没个五年乃至十年根本不行。 寻常路,漫漫。 非常路,冒险。 现在,自己就是在冒险,赌上自己的前途。 成,则居功。 败,则身死。 王绥回忆起国子监兵学院的教导,燕王说过,最上乘的兵法就是出击;古朴说过,生活处处可见兵法;张辅也曾讲过课,说兵法就是不择手段干死他们。但这些,都没有朱允炆讲述的令人深刻,朱允炆说,最上乘的兵法就是没有兵法。 当然,朱允炆并不是教导兵学院的学生不修习课业,而是主张“此心不动,随机而行”,而要做到朱允炆所说的这八个字,就必须学会一切的兵法与韬略,融汇一体,只有这样,当面对突发变化时才能如高明剑客,招招制敌! 现在是时候“随机而行”了,王绥看着威严的朝-鲜国王李芳远,不急不缓地说:“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大明的苦心吗?” 李芳远愤怒中带着疑惑,大明的苦心?大明能有什么苦心,他们明明就是想要拉朝-鲜下水,共同打击倭国! 王绥见李芳远说不出话,不由哀叹一声,满脸悲戚地对李芳远郑重行礼:“既然你们都看不穿,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只不过此番一别,不出十年,朝-鲜将亡国。到时,诸位莫要忘记我今日之提醒。” 看着想要离开的王绥与张泌等人,李芳远心头满是惊涛骇浪。 十年,朝-鲜将亡? 眼前的年轻人到底是造势求名,还是善意的警告? 朝-鲜外无敌人,内无民乱,何来将亡之言? 李芳远压下疑惑,开口喊道:“还请使臣留步,将事情说个明白,若只是危言耸听,夸夸其谈,王室可不容你放肆,定会禀告天朝皇帝!” 张泌暗暗叫苦,想要替王绥求个情,可王绥却拦住了张泌,转身对李芳远道:“是不是危言耸听,就要看大王能不能听得进去。” “讲来!” 李芳远有些不耐烦。 王绥自信地上前两步,严肃地说:“大明国书奏报之事,诸位到底看到了什么,阳江,大明军士,陈祖义,倭国军士,宣战?不,你们都忽视了一个最要命的字眼。” 李芳远凝眸,河仑、李叔藩等人也满是疑惑。国书中不就是介绍了这点事,还能有啥?王绥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答案:“最要命的是你们忽视了的船匠!” “船匠?” 李芳远皱眉,就连张泌也感觉不好,被掠走的是大明船匠,跟朝-鲜没有关系啊,王绥啊王绥,你可是闯了大祸啊! 果然,李芳远厉声问:“这与朝-鲜存亡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呵呵,你所忽视的,正在要了朝-鲜的命!敢问大王,船匠是干什么的?” 王绥很感恩在国子监的日子,那里有着神奇而新颖的学问,让人受益终身。 李芳远无语:“自然是造船!” 王绥继续问:“再问大王,倭国与陈祖义勾结在一起,出动兵力达千人之众,掠夺阳江船匠,是为了给谁造船?是居无定所,只能在海上漂泊的南洋海贼,还是岛木森森的倭国?是那已经被大明水师打残了的陈祖义,还是主宰倭国的足利义满?” 李芳远心头一惊,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倭国!” 王绥三问:“倭国国小土狭,抢掠船匠造船,是为了河湖泛舟,纵情享受,海滨打渔,填补腹中,还是为了制造海船,远航海外,大肆扩张?” 李芳远惊呆了。 是啊,倭国抢船匠是干嘛用的? 打造河船? 这也不需要大明船匠啊,就倭国那点地方,随便找一根木头,或者狗刨也过去了,没必要冒着被大明报复的风险。 打造小海船? 倭国不是有小竹板板吗?何况小型的海船,他们还是可以造出来的,在海边捕鱼不成问题。 莫不是真如王绥所言,是想要打造大型海船? 王绥没有再说话,该说的都说了,需要给他们自己留点发挥的空间。 船匠、倭国、海船,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信号:倭国想要打造能够远航的水师船队。 至于倭国远航的目的地是哪里,相信李芳远是有一个清晰的判断。 李芳远脸色有些苍白,终于明白了王绥的担忧,也明白了他说十年朝-鲜亡国的来由。 倭国,他们的野心终于还是要膨胀了吗? 李芳远咬牙切齿! 倭国第一次入侵朝-鲜是在七百多年前的唐朝时期。当时日本扶持百济,直接派出军队与藩属大明的新罗作战,并最终在唐朝军队之下惨败退出! 七百多年! 李芳远曾也想过,倭国将永远不会再进犯朝-鲜。可在六年前,这个想法出现了改变。 当时,倭国大内义弘还没有与足利义满最后决战,是周防、长门、石见、丰前、和泉、纪伊六国守护,掌管贸易港口堺市,控制着濑户内海的东西航路。 大内义弘声称自己是百济王族的后裔,要求李成桂将朝-鲜境内原本属于百济国的地盘让出来,否则将会派遣军队,拿走属于自己的地盘。 后来大内义弘与足利义满决战,死在了堺市。 足利义满是一个比大内氏更可怕的敌人,他不是一个守着一亩三分地就能过日子的君主,而是在持续对外扩张,直至完全控制整个倭国。作为一代强者,他会甘心就此收手吗? 李芳远拿不准,也猜不透足利义满的想法。 假如,足利义满当真是为了北征朝-鲜而在做准备,那十年之后,说不定真到了朝-鲜存亡的时候了! 李芳远看着王绥,目光中透着凝重的担忧:“如此说来,你们是在帮助我们?” 王绥淡然的点了点头:“若不是建文皇帝重视朝-鲜,不想让你们遭遇刀兵之祸,也不想你们日夜难寐,早就在文书中说明了。我们急匆匆来找你们商谈明、朝联合对倭作战,而你们却把阿木河的事作借口推辞,等他日倭国大举进攻时,我朝是不是可以拿此当借口,选择袖手旁观?” 李芳远感觉喉结很干,不由地咽下口水:“来人,赐座,赐宴!” 张泌看着热情起来的李芳远,还有些没转过来弯,王绥说了几句话,咋就让李芳远态度大变?国子监的监生现在都如此厉害了吗?从不起眼的两个字,竟然牵到了战略高度,国家存亡的高度? 这王绥,该不会是个大忽悠吧? 可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李芳远闭口不提阿木河的事了,反而一口答应全力支持明朝水师对倭作战,无论是出船,还是出兵,亦或是出粮,都好说。 松京王宫开始热闹起来,酒菜、歌舞款款而至。 大明,京师。 朱允炆送别猛哥帖木儿。 猛哥帖木儿对此行很是满意,虽然没有直接归附大明、称臣入贡,但也得到了大明的许可,只要向朝-鲜请辞掉“万户”官职,下一次派使臣来时,便是斡朵里部女真称臣入贡时。 “感谢皇帝盛情款待与恩赐,斡朵里部永世不忘。” 猛哥帖木儿表示感恩。 朱允炆不怀疑猛哥帖木儿此时的真诚,笑着说:“朕也愿斡朵里部能越加繁盛,期待首领再一次来京师。” “一定。” 猛哥帖木儿保证。 朱允炆安排人送行,看着远去的猛哥帖木儿等人,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对一旁的刘长阁说:“还记得纪纲吧?” 刘长阁有些意外,许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点了点头:“武榜眼,不敢忘。” 朱允炆见远处的猛哥帖木儿回过头招手,便也抬起了手:“将纪纲调回京师,朕另有委任。” 刘长阁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朱允炆返回武英殿,审视着辽东与东北舆图,下定了决心。 猛哥帖木儿不能活,斡朵里部不能活! 谁适合办这种心黑手很,毒辣的事? 刘长阁,算了吧,他还不适合。 汤不平,这个人多少有些正派。 庞焕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他此时应该忙着给陈祖义收集情报,没空回来。 思来想去,有手段,又听话,还想一心向上爬,不择手段的家伙,好像也只有纪纲最为合适了。 既然如此,那就用一用这个家伙吧。 苏州,太仓州。 纪纲站在高坡上看着大海,郁郁不得志。 虽说征安南立下战功,被提拔为太仓卫指挥史,可太仓卫是没事可干的闲地方,主要职责就是保证太仓州与浏家港的安全,可现在大明水师近乎无敌,倭寇也被打得没了踪影,太仓州又能有什么危险? 每一日,起来看海。 每一夜,睡前看海。 虽是一卫之长,却没有半点用武之地。这里没有功劳,自然也就无从晋升! 纪纲哀叹不已,莫不是自己的命运就只能止步于此,想要做人上人,想要手握杀人权,醉卧美人膝,就只能是一场梦吗? 我不甘心! 纪纲看了一眼大海,这里面肯定都是委屈,苦涩的很。 wap. /65/65076/20717397.html 第八百四十章 落脚处,中山国(三更) 大琉球,首里城。 一群女人被关在笼子里,衣不蔽体,毫无遮挡。不远处有两条黑色的恶犬正在盯着牢笼,幽森的眼神令人畏惧。 “打开牢笼。” 一声轻佻的声音传出,带刀的护卫将牢笼打开,踢了一下,喊道:“看到那一座铁山了吗?” 女人们颤颤巍巍地看去,远处有一座“山”,只不过那是一座刀山,石头的缝隙里,插满了刀锋,锋芒在阳光下闪烁,让周围的气温冷了许多。 “不想被狗吃掉,就爬上山去。” 护卫喊了一嗓子,将女人赶出牢笼,挂上锁,便退到远处,与森严的护卫们一起,守护在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前面,而这个人,正是中山王武宁。 武宁见准备好了,便抬了抬手,恶犬被松开,狂吠着冲着牢笼外不知所措的女人们冲去。 女人惊慌失措,顾不得遮羞,朝着刀山的方向跑去。 恶犬很快便追上了一个女人,一口便咬住了女人的大腿,女人惨叫着,恶犬不断撕咬,见女人倒地,更是朝着女人的脖子咬了过去。 咬死野鸡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动作。 恶犬见女人没了反应,便丢了下去,继续扑咬其他女人。 武宁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高声喊道:“好,二犬威武,咬死她们!拿酒来!” 整个庭院里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只有这一座刀山。 女人想要爬上去,可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刀锋,跟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一只恶犬扑了过来,强大的力量直将女人推到了刀山上,刀子瞬间穿入体内…… 恶犬越是凶猛,女人越是死得凄惨,而武宁却越是笑得灿烂,不到一个时辰,十几个女人要么死在了恶犬口下,要么死在了刀山之上,竟没有一个幸存。 武宁拍着手大笑着走了过去,看着凄惨死了一地的女人,竟极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心腹林崖说:“恶犬追妇人,妇人无所生,好玩,好玩啊。下一个是什么?” 林崖呵呵谄笑:“下一个是赛马。” “赛马车?何为赛马车?” 武宁有些奇怪。 林崖指了指隔壁庭院,道:“大王请。” 武宁期待地走了进去,只见五辆马车停在长长的院子里,马车里面是空的,而在庭院的西面则摆放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头。 面对不解的武宁,林崖连忙介绍:“大王可以找来五个男人或女人,让他们拖着马车到北面的墙根处。” 武宁皱眉:“这有何可玩?” “大王莫要着急,我们可以如此,马车里面需要装一千斤石头,谁先装满,谁先将马车拉过去,大王就免了他死,至于其他人嘛,呵呵,自然是要罚他当一辈子的马。” 林崖笑道。 武宁来了兴致,连忙招呼护卫去抓五个强壮的男人来。 不多时,五个男人便被抓了过来,林崖说明清楚之后,护卫便抽出了刀子,若谁敢反抗,则格杀勿论,祸及家人。 不得已,五个男人只好拼了命地搬石头,可一千斤的石头装入马车已耗掉了许多气力,更没多少力气拉马车,最让他们绝望的是,眼前的路被人洒了水,脚下打滑,根本没办法受力。 “赏他们几鞭子,让他们用力!” 武宁厉声喊道。 鞭子打了过去,一阵阵惨叫,可一千斤的马车哪里那么好拉,拼了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也只能前进一点点,马车过处,是深深的车辙! “打,给我狠狠打!” 武宁见没一个人拉得动,不由气恼。 一个男人脱掉衣服,将衣服丢在地上,双脚踩在衣服上,脖子上满是青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好!” 武宁不由地兴奋起来。 其他男人见状也开始效仿,谁都知道武宁残暴,若不趁他的意,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死,而最坏的,是全家死! 拼命! 每个人都不想死! 看着被拉动起来的马车,武宁不由地跳起来叫好,眼看着一辆马车超过了前面的马车,武宁更是手足舞蹈,面对失败的四个男人,武宁大笑着下达了命令:“他们都是没用的男人,把腿给砍了,一辈子都跪着吧。” “大王饶命啊!” 哀求也没半点用处,铡刀送至…… 正在武宁玩得兴起的时候,护卫来报:“三吾良亹求见。” 武宁有些苦恼,看向林崖:“将他打发走!” 林崖笑呵呵地答应,转身走到外面,看着三吾良亹道:“大王正在忙,无暇见你。” 三吾良亹看着林崖,眼睛有些发红:“我今日一定要见大王!” 林崖耸了耸肩:“不是我阻你去见大王,而是大王不想见你。你若违背大王的意志,强行闯入,我是拦不住你的,只不过这样做的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三吾良亹脸色很是难看,低沉着声音问:“林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崖淡然笑着:“大王喜欢玩新花样,作臣子的陪着,满足他,不是应该的?”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说的是津固岛!” 三吾良亹冷眸森森。 林崖盯着三吾良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嘴角抖动了两下,终开口道:“这件事是大王的意思,也是中山国最高机密,你若再敢宣于口,试图窥探,打听,小心性命不保!” 三吾良亹拉着林崖的胳膊,愤怒地说:“我性命不保?你不是不知道大明已经下达了命令,但凡与其有关,为其提供藏身之所的,视为敌人。明廷水师的强大你不知道吗?若因你一时贪婪,招来大明雷霆之怒,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林崖用力挣脱三吾良亹,冷笑道:“这是机密之事,你不说,我不说,大王也不会说,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可大明知道!” 三吾良亹愤怒了。 林崖摇了摇头:“大明不知道,也不可能派遣水师来这里,即便是有使臣来,也没有人会去津固岛。你若是想要中山国一直存在,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三吾良亹剧烈喘息着,双手紧握:“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冒险也要将他们留下来?” 林崖指了指身后的府院:“一切都是大王的心思,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另外,我给你一个警告,谁再敢去津固岛,死了可是白死,没有人会替你们说话。” 三吾良亹愤然离开。 林崖盯着三吾良亹离去的背影,招过来一名心腹:“去,请陈士良过来一趟。” 时间不长,陈士良便带着陈大宝进入了王宫之中,面对心情大好的武宁,陈士良更是表现出了十分的谦卑与顺从,不仅送上了一箱子宝物,更是送来一卷美人图。 武宁好色,见图画中的美人姿态婀娜,又柔弱得惹人怜爱,不由欢喜。 陈士良笑道:“只要大王再批给我们八百民工,这位女子今晚便可入宫伺候大王。” 武宁哪里还在乎什么八百民工,一口答应下来,并对林崖吩咐道:“但凡南洋王所需,无需奏报,你直接批给他们,另外所需粮食用度,也要定期送过去,不可短缺。” “遵命。” 林崖领命。 陈士良哀叹一声:“都怪那明廷欺人太甚,害得我们无家可归,无岛可去,若不是大王心怀宽广,深明大义,我们……哎,我等日后定为大王效力,成为大王手下最忠实的水师,他日夺下小琉球,也好成就大王伟业,名流千古!” “哈哈,好,好,好啊!” 武宁眼神中透着渴望。 琉球三国分立,山南、山北、中山。自己只是这中山王而已,现在降服了陈祖义与其手下,他日一定可以摔大型水师船队,一举消灭山南、山北,成就琉球一统! 这件事,好玩,刺激! 至于大明? 呵呵,惹急了自己,连大明一起打,我有恶犬八百,马奴两千,子民十万,消灭大明不在话下! 武宁根本就没想过大明有多大,作为温室里长大的王,只知道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所有人都需要听自己的,谁都不能违背自己的意志。 陈士良十分感谢武宁,表示道:“待水师船队建成,便会邀请大王亲自赐名,登船出海。” “好,你们放心待在津固岛便是,绝不会有人知晓你们的存在,木材砍伐,需要多少拿多少,不够可以找他。” 武宁将一切委托给林崖。 陈士良谢过林崖,并给了一个隐晦的笑意。林崖回到家中,接收了陈祖义的礼物,两个绝色女人,一箱珠宝。 在返回津固岛的船上,陈大宝不由问:“在阳江,服部端木与一干倭军损失殆尽,我们又偷袭了倭军一座岛屿,将服部端木的女人、财宝都拿走了,这些事迟早会传入足利义满的耳中,他会不会派遣大军围剿我们?” 陈士良有些不屑地说:“足利义满是一个精明狡猾的人,他绝对不会因为服部端木、一千军士、几个女人与我们交恶。船匠在我们手中,主动权就是我们的,他足利义满想要船,就只能乖乖听话。” 陈大宝忧虑地问:“可我们毕竟还需要与倭国打交道,如此交恶,日后南洋王再去倭国,岂不是很危险?” 陈士良哈哈笑了起来,微微摇头:“你身为老大,为何没有二宝聪明?他绝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你要永远记住,这世上,利益才是最真实的。足利义满想要的只有我们能给,在他没有得到满足之前,不会对我们动手。” 津固岛。 陈祖义看着上千民工正在开辟港口与船厂,目光中透着渴望。 什么中山王,什么日本王,在自己眼里都是棋子罢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是重新打造一支强大的海贼船队,是让南洋海贼团重新回到巅峰,再次统治这一片大海! 郑和! 你给我的伤,我一定要报! 大明! 你们毁掉了我曾经的一切,我一定会重新拿回来! 这世上只有一个海贼王,只有一个陈祖义,也只能是我,成为这海的帝王! wap. /65/65076/20717398.html 第八百四十一章 国子监,隐秘学问(一更) 国子监。 司业胡濙手持书卷,进入医学院,见王宾正在批阅课业,也不打扰,自顾自找了一本医书便翻看起来。 王宾放下毛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对胡濙笑了笑:「胡司业对医学之事颇为上心啊,听闻前些年里,还曾与戴院使对论过《内》《难》诸经,不知真否?」 胡濙连连摆手:「怎敢与戴圣医相提并论。」 王宾起身,走向胡濙:「前些日子,司业曾与盛寅提起,欲整理简便病证、方剂药物,编纂成册,这事可有眉目了?」 胡濙连连点头,将手中的书稿递了过去:「察访山西时,我曾看到过庸医病证判错,药剂大错,原是可是救回来的百姓却无辜而死,心头悲愤。回京师之后,曾多方搜寻,并得医学院相助,这才有了《卫生易简方》初稿。」 王宾接过,仔细翻看,时不时地点下头,赞道:「诸风、诸寒、诸暑、诸湿,都涵在其中,药剂药方又多是简单有效,容易之物,好,很好。我看可以放在医学院勘校,然后发行于外。」 「如此,便多谢了。」 胡濙感激不已。 王宾拉着胡濙坐了下来,刚想说「医者父母心」之类的话,盛寅便走了进来,一脸不高兴地喊道:「胡闹,简直胡闹!胡司业在这里,来得正好。」 胡濙含笑看着盛寅,这是王宾的弟子,有「妙手成器」的称号,在医学院与太医院很有地位,往日里沉稳大气,不知是谁能惹到他,便张嘴问:「何事惹妙手成器动怒?」 盛寅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愤然说:「胡司业,匠学院是不是太放肆了?往日里大家自由来去,想听课就听课,想旁观就旁观,监生来去自由,先生往来无阻,可如今匠学院竟然打破规矩,搞什么闭门造车,还说机密之事,不让外人进入,何时我医学院也称了外人?」 胡濙听是匠学院的事,哈哈大笑起来,拉着盛寅坐了:「你若说是其他学院得罪了你,我现在就可以与你上门去理论,可匠学院,这个不行啊……」 「不行?为何不行?匠学院不归国子监管了?」 盛寅发了脾气。 王宾看向胡濙,也有些纳闷:「前几日我去匠学院,准备定制一些医用刀具,可公输那个老头子,竟然连大门都不让我进入。匠学院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顾了,你这司业该管一管了。」 胡濙摇晃着脑袋,一脸无奈之色:「现在的匠学院在进行一些秘密研究,莫要说你们,就是我要进去,也得去找公输巧要个许可,没许可,门也进不去。」 「秘密研究?什么研究?」 盛寅问。 胡濙无语,都说了是秘密,你还问,咋就没半点保密意识。 「具体什么内容,我也不清楚,即便知晓也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研究,皇上亲自交代,集匠学院、兵仗局、科技局、二炮局顶级匠人,包括一些民间巧匠,共同参与其中,这事被列为机密,你们也应该注意到了,匠学院都出现了岗哨,不瞒你们,那是安全局的人。」 胡濙严肃地说。 王宾与盛寅对视了一眼,如此顶尖的力量齐聚匠学院,恐怕不是寻常之事,或许这一项研究极为重要。 胡濙起身:「这些事也不要外传,你们只要知道,公输巧不是不懂礼仪,而是有使命在身。后面有什么需要,可以写成文书递给匠学院。」 王宾猜不透匠学院在进行什么,但也清楚,每个学院中都有着自己最隐秘的学问,比如医学院,现在已经组织了一批人在秘密研究解剖学了,当然,解剖的对象是动物与死了的刑犯。 虽然这个过程不太好受,王 宾曾一度反对如此不人道的研究,但盛寅却十分支持,加上解剖学确确实实带来了诸多医学成果,如器官病变问题,功能问题,甚至还练习出了成熟的缝合技术,当朱允炆看到缝合用的是麻线的时候,郁闷的要吐血,提出使用羊肠线,这才解决了拆线时的麻烦。 王宾总认为这些研究有伤天和,不符人性,但盛寅的一次解剖改变了王宾的看法。 那是刑部要处决一名杀人犯,已被勾决,医学院提议别砍脑袋,给绞死就可以了。 刑部绞死犯人之后,转送医学院,解剖开始之后,盛寅想起朱允炆的心肺复苏,打开死人的胸膛,看了看心脏,用包裹着鱼鳔手套的手不断按压心脏,惊恐至极的一幕出现了,心脏竟然跳动起来,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过来…… 当时参与解剖的八个人,直接跑了四个,还晕了一个,盛寅也被吓得直哆嗦,犯人死而复活,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了自己被开膛了,硬生生给吓死了。 盛寅找到了一条救命之道,虽然还不清楚什么情况适合用这种方法,但这件事证明了一点,人咽了气,不一定真死了,说不定还能抢救抢救…… 王宾见此,虽然有诸多抵触,还是支持了盛寅的研究。 医学院的绝密是不可以告诉其他学院的,现在匠学院的情况,怕也差不多吧,既然二炮局都参与进去了,很可能和火器相关…… 王宾的猜测是错的,匠学院并非在研究火器,而是在研究一种钢铁怪物。 匠学院。 院长公输巧、监生周昌、张举、王黔,二炮局陶增光、胡元澄,兵仗局赵源、郑贵,科技局武原等人严肃而认真地查看着眼前的钢铁之物。 自建文五年九月,朱允炆命匠学院秘密启动「蒸汽机」项目以来,这些顶级的匠人便聚在了一起,日夜研究蒸汽机的原理,结构与用处。 半年时间里,无论外面是寒冬大雪,还是春暖花开,无论是大军出征,还是阳江军情,都没有影响匠学院的研究。 朱允炆不止一次来匠学院,讲述相应的理论与基本的架构。 蒸汽机项目的研究带动了工业萌芽,初级的工业器具开始出现,并形成了规范制作的标准。胡元澄改进的钢材,为蒸汽机制作打下了坚实的材料基础,金属管道、金属垫圈、金属阀门,大明匠人纯手工一点点制造了出来。 至于其他的锅炉、汽缸、水箱、放水管、进水阀、进气阀、控制阀、水箱等等,这些对于大明匠人来说,并没有真正的技术难度。 可饶是如此,这第一台蒸汽机的研制,从理论摸索,到工具制造,器具制造,再到组装定型,依旧用长达六个月的时间。 现在,这一个近丈高的蒸汽机终于组装完成。 公输巧、陶增光、赵源、武原四人,代表四方签下了检验文书,将文书交给门口的安全局护卫,安全局第一时间便将文书送向宫中。 朱允炆正在与解缙、郁新、夏元吉商议财政、民生问题。 夏元吉坦言:「就目前来看,户部支撑西北作战七个月没有问题,可若超出七个月,尤其是入冬以后,向西北的运粮将会困难重重,一旦大雪封路,将很难维持稳定的补给。」 朱允炆看着河西走廊方向,道:「汉朝时期,河西走廊可是沃土千里,农业兴盛,为汉朝控制西域,屡屡出征提供了足够的军需。可到我朝,河西走廊却已是荒废,农业缩减严重,多是草木,实在是令人惋惜。」 解缙、郁新苦笑。 中原失去河西走廊太久了,可以说自唐代安史之乱后,除了张议潮短暂收回河西走廊之后,几百年的时间里,中原王朝都失去了河西走廊。 宋? 它的繁华与文风,吹到了河西,却没有将河西收回。 元朝时期,那些游牧民族都想要将农田拿去放牧,怎么可能会让河西走廊扩大农业生产,直接当马场用了。 直到明代,直到朱元璋派遣大军,将河西走廊再一次收回。 只不过朱元璋在西北战略上,更多倾向于防守,加上江南与中原地带都没有恢复生产,更没有余力去开垦河西走廊。 现在到了朱允炆时期,河西走廊没有办法成为一座「粮仓」来供应大军,这也就意味着需要大量的农夫、骆驼、马匹、驴、推车,沿着河西走廊古道的路线,前往肃州、嘉峪关乃至敦煌等地。 夏元吉知道朱允炆承受的压力,为了让朱允炆放松一些,道:「皇上,就目前来看,专支西北战事的钱粮没有问题,而且各地布政使司与御史巡察回报,各地夏粮长势良好,今年丰收应没问题,尤其是北直隶与河南等地,粮食产量很可能超过往年,朝廷可以腾出更多力量去支援西北。」 朱允炆听后,放松许多。 老天很给面子,今年没有闹出什么灾荒水旱。 粮食就是一切经济的压舱石,只要有粮食,大明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郁新道:「凤阳府今年有些微旱,原是要减产一些。可朝廷大规模兴修水井渠河,凤阳府百姓借此保住了不少庄稼,说不得今年能丰收一次。」 朱允炆微微点头,欣慰不已:「凤阳府的百姓不能再逢冬外出乞讨了,他们有自己的家。虽说耗费了诸多钱粮,但有此成效,便也值得了。」 解缙也上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自市舶司革税制与浮动税率之后,商业并没有萧条,反而多了诸多生意人,海外贸易更是盛行,尤其是琉球三国、暹罗等,商船往来频繁,据说有些商船想要沿着郑和船队的海道,去向古里、柯枝等地。」 夏元吉见朱允炆看了过来,道:「臣问过一些商人,他们说,在浮动税率之前,他们做生意可是提心吊胆,生怕将生意做大了招来祸害,现朝廷给出了规制,条目清晰,他们反而安心不少。」 朱允炆笑了。 若按照最初的市舶司运作之法,按照朱元璋设定的商税解禁大海与松绑商业,不出十年,大明必会出现富可敌国的商人,而这,国不允许。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742412.html 第八百四十二章 鼓励生育(二更) 商业不能野蛮生长,只能加以约束。 商税,就是朝廷握着商业这匹烈马的缰绳。 朱允炆吸取了整个明朝低商税、低财政的教训,努力引导商业走上正常轨道,多年新商之策,取得了令朝廷瞩目的成功。 特别是户部,可以拿着一批批数据告诉所有官员,商业发展对于朝廷是有好处的,对那些反对商业的官员可以说一句,你的俸禄里面有四分之一是商税所得,反对商业,反对浮动税率,愿不愿意先砍掉自己四分之一的俸禄。 商税,已经超越了盐税,成为了大明农税之外的第一大税种。 农业、商业两条腿,支撑起了朱允炆的改革,也让整个大明国力蒸蒸日上。 「辽东都司来报,东北卫所屯田数量比往年增长三成,今年有望自给自足,无需朝廷再向辽东运输粮食。你们怎么看?」 解缙拿起一份文书,递给解缙。 解缙、郁新与夏元吉看过之后,在欣喜中恭贺朱允炆。 辽东运粮是个大问题,若不是这几年水师壮大,走海路运过去不少粮食,每年都需要在北直隶等地召集数万民工运输一次粮食,劳民伤财,现在辽东军屯取得好的效果,自是令人鼓舞。 夏元吉看着皱眉的朱允炆,心思急转,思忖一番,开口道:「皇上,辽东军屯大有可为,臣以为,不如趁招抚女真各部落的契机,迁移女真部落至辽东适合农垦之地,将其从游牧、渔猎中转为农耕。」 解缙看了夏元吉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朱允炆要的是大家的看法,不是要的称赞,连忙调整情绪:「臣附议。女真部落总待在草原与森林之中,不好控制,令其转入农耕,耕作于沃土,将渔猎、游牧转为副业,于朝廷控制东北大有裨益。」 郁新有些担忧:「女真各部落习俗已成,想要从游牧转为农耕,怕会有诸多困难,一个处理不当,很可能会引发矛盾,到时传开,反而会让女真各部落不安。臣以为,在尚未控制各部女真之前,不宜仓促动此心思。」 朱允炆收回文书,沉吟道:「郁阁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但东北有着一块巨大的黑土地,若一直搁置不开垦,反而是一种浪费。眼下东北人口稀少,是否可以迁移一部分人前往东北垦荒?」 「这个……」 解缙三人都犹豫起来。 不等三人回话,朱允炆坐了下来,长长叹息,道:「你们回去之后要做一件事,这件事不解决,大明难兴盛啊。」 解缙有些谨慎:「还请皇上示明、」 朱允炆手指敲打着桌案,一脸认真地说:「生孩子啊……」 「啊?」 解缙、郁新与夏元吉迷糊了。 啥东东,生孩子? 这不是议论东北垦荒嘛,咋跑生孩子上去了? 朱允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自建文五年开始推行照身帖,至今已有一年又三个月,与此同时,黄册再造,各地都在进行更为彻底的人口普查,虽然这一项工作还没有完成,但就目前情况来看,大明的人口数量很可能并没有出现很显著的增长。 洪武十四年,人口普查户数为万户,人口万,洪武二十四年,人口数量是万。 朱允炆不相信十年之间少了三百万人口,哪怕是这之间发生了一些大案,打了一点战争,死了不少人,但怎么算,也不会砍掉三百万的脑袋,新老对抵之后,也对不上数字。 数字是严谨的,会说实话的。 无论怎么看,洪武十四年与二十四年的人口普查数据,绝对有一个存在问题,甚至两个都有问题。 朱允炆需要一个真实的数据,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人口普查,想要知道 大明到底有多少人,也好为人口分配,人口迁移,税赋,田地开垦等做准备。 大明国土广袤,人口却不足,这让朱允炆很是头疼,大明又不需要你们「付三贷」,也没有就业压力,不存在乱七八糟的双标、三标、国标、地方标的东西,你们倒是生孩子啊。 朱五四一个吃不起饭的家伙都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虽说当年年景不好,天灾人祸都赶一起去了,实在是没办法都养活,可现在年景过得去了,是不是多造点娃出来? 生啊…… 朱允炆忧愁,后世计划生育,那是国情,现在鼓励生育,也是国情。 解缙、郁新等人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可面对这种问题也有些为难啊,这种黑灯瞎火的事,不适合说啊,况且,大明百姓生娃的积极性也不差,至于人口为啥一直没增加起来,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啊。 黑户,一定是黑户! 朱允炆咬着牙,看来照身帖还挖不出来黑户啊,好,那就严厉处理吧:「让各地严查黑户,就盯着里长、耆老,由他们出面找黑户,找出一个黑户,朝廷给他们嘉奖。没有配合朝廷寻找黑户,被朝廷调查坐实存在黑户的,加大里长、耆老所在家族赋税。」 「皇上,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夏元吉皱眉,连忙说:「若有地方以此勒索里长、耆老,反而会造成诸多麻烦……」 朱允炆严肃地说:「勒索,那就在文书中告诉当地里长、耆老安全局分部所在,御史所在,有勒索,直接去找他们。」 夏元吉见朱允炆下定了决心,便只好答应。 朱允炆指示道:「人口,是地方官吏考核重中之重,地方上人口增长率不能低于百分之三,低于这个指标,视为地方府县治理存在问题。每两年一次统算,不合格,主官免职。」 解缙、郁新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这是动真格的啊。 百分之三,高吗? 不高! 甚至可以说是低的,最少也应该保持百分之四的增长幅度,才是一个和平时代王朝应有的发展速度。 便在此时,安全局刘长阁求见。 朱允炆让其入殿,刘长阁脚步匆匆,快速说道:「皇上,匠学院来消息了。」 「当真?」 朱允炆惊喜地问。 刘长阁拿出文书,递了上去:「四人都已签了验收文书,只等皇上亲至。」 朱允炆看了看解缙等人:「你们先去处理政务,朕要去国子监。」 解缙、郁新与夏元吉面面相觑,很少见朱允炆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夏元吉皱着眉头:「匠学院?皇上为何会对那里感兴趣?」 郁新沉默,他也不知道。 解缙也不清楚,却很轻松地说:「皇上不让我们打听,可以确定这是一件大事,要不然皇上也不会调诸多匠人进入匠学院,还如此保密了。」 国子监。 朱允炆刚到匠学院的门口,就被人给堵住了,仔细一看,都是熟人,医学院院长王宾、兵学院院长古朴,数学院院长马哈麻,商学院、兵学院、儒学院……自然也有匠学院院长公输巧。 「好了,礼就免了,既然都在,那就进去吧。」 朱允炆笑道。 公输巧连忙暗示朱允炆:「皇上,人多眼杂,是不是……」 「老公输,你说啥呢?」 王宾不高兴了。 皇上都发话让进去看看你们捯饬的到底是啥了,你还装糊涂。 朱允炆笑着说:「无妨,他们是不会泄密的,再说了,即便是今日流传出去也无妨,朕有你,有匠学院与诸多优秀的匠人,不 出半年,你们将会打造出更先进的机器,到时候,可不是谁看一眼就能偷师的,哈哈,走吧。」 「机器?何为机器?」 众院长疑惑,但也不便询问,只好跟着朱允炆进入了匠学院。 匠学院后院,单独开出了一片进深达五丈的房间,蒸汽机就是在这个独立的「工厂」里完成研制与组装的,房间左右两侧最深处,是床铺。 为了蒸汽机的研制,这些顶尖匠人吃住都在厂房之中,旁边还有一堆的破铜烂铁,角边废料,还有制作的器具、工具,包括第二套的蒸汽机材料,只不过并没有组装,这种安排也是为了保证材料质量,采取的一种冗余与备份方案。 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几乎两人高的钢铁之物。 朱允炆看着眼前的蒸汽机,目光中透着欣喜与渴望,大明的匠人是极优秀的,他们解决了理论上的问题,也解决了实践上的问题,面对各种制造困难,他们都一一找到了解决办法。 比如密封问题,朱允炆原以为这个问题会卡住研制,可他们用铜垫圈,以精巧的手工,真正解决了密封难题。比如螺丝卡扣问题,他们没有专业的车床,无法车铣螺纹,却凭借着一把锉刀,硬生生造出了合格的螺丝与螺丝帽。 这一群匠人,实在是太可爱,太伟大。 他们清楚蒸汽机的作用有很多,但他们未必清楚,自己在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大明也将以蒸汽机为标志,真正开始工业进程。 或许这个速度会很缓慢,或许等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也未必能看到电的应用,但朱允炆相信,工业的发展,将赋予大明超越时代的强大,游牧民族也好,海外西方也好,将没有任何人能抵抗大明,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臣服! 朱允炆伸出手,触摸着钢铁,触摸着蒸汽机,感知着这一份冰冷与厚重,而当它启动之后,它将变得炙热,变得生气勃勃! 「好,好!」 朱允炆轻轻拍打着蒸汽机,围绕着蒸汽机看了一圈,连连称赞,然后看向公输巧,走了过去,郑重地说:「老先生为此呕心沥血,日夜辛劳,朕代这新时代,谢先生。」 「不敢,不敢,折煞老夫了。」 公输巧连忙避开,不敢受礼。 朱允炆凝眸看向公输巧身后的匠人,微微点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朕说过,大明匠人是伟大的,这句话,就写到匠学院的门墙上吧!」 「皇上!」 陶增光、周昌等感动不已。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种肯定更令人动容的。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742666.html 第八百四十三章 脆弱的接受能力(三更) 公输巧抬起头,想要忍住眼泪。 匠学院的出路在哪里,公输巧原以为只是掌握与传承古法,将匠人的学问、技巧、经验编纂成册,世世代代传下去。 可有一天,朱允炆来到自己身边,告诉自己错了,匠学院的出路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重复的传承,而是创新,是开辟未来,是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荒唐! 前辈们什么路没走过,什么没研究过? 可最终证明,荒唐的是自己。 朱允炆说,匠人该研究的,不是简单的器具,而是能量。 弓箭,以力拉弓弦,以弓弦催箭,是动能释放出的能量,射箭于百步之外。火药,以爆炸带来的冲击作为动能,杀敌于千步之外。 人抬脚是能量,落足也是能量,一切运动都存在着能量。能量,蕴含着神秘的规律,是匠人应该穷尽一生研究的终极秘密。 公输巧嘴角动了动,当初的自己不信这些啊,看不见,摸不着,你就给我说能量?还说什么守恒不守恒,有证据吗? 证据,这就是证据啊。 蒸汽机! 朱允炆讲解过蒸汽机的原理,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将蒸汽的能量转换为机械动能,不需要人一直控制,它可以自己运动,完成上下的亦或是左右的往复动作,以代替人力。 从不理解,到理解,自己的认识似乎被彻底打开了,这个世界不是自己最初想的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有着无尽的秘密。 公输巧为能参与蒸汽机制造而骄傲,为自我的改变而骄傲! 王宾不理解,眼前不就是一个古怪的铁架子,这算什么,又不能救死扶伤,值得保密? 古朴也看不懂,这玩意似乎很重啊,纯钢铁打造,怎么看也不像是盔甲,应该不是兵器吧?莫不是火器?可这里似乎也没有发射火药的炮筒啊,哪里是药室,哪里点火,哪里…… 数学院的马哈麻忍不住测算了下高度,又测算了下宽度,正准备仔细量量,内部体积几多,用料多少,成本多少时,接替方孝孺成为儒学院长的董伦发问:「皇上,这是何物?」 朱允炆看了看董伦与其他院长,退后两步,道:「公输院长,可准备妥当,给他们展示一二?」 公输巧肃然答应:「只等皇命!」 「那就开始吧。」 朱允炆沉声。 公输巧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周昌、张举、王黔,三人分工明确,周昌将一车煤炭推了过来,张举提来了三桶水,王黔待在蒸汽机旁操作着阀门。 王宾、董伦等人很好奇,看着张举将水注入水箱,看着周昌踩着锅炉的底部,锅炉底部竟打开来,周昌在里面点了火,引燃了一些木柴,然后将煤炭碎块铲到了锅炉的底部,看着煤炭着了起来,便开始调整风口…… 动作流畅,配合紧密。 所有人都凝眸看着,整个空间安静下来,似乎耳边只有三人忙碌的声音,还有火燃烧的声音。 公输巧、陶增光等人走过来检查,确定没有出现漏水与松动等问题,煤炭在燃烧,众人在等待,朱允炆有些紧张。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公输巧时不时摸下锅炉外壁外,没有任何人在走动,都在看着这铁架子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 安静,沉默。 王宾有些安耐不住,开口问:「只是如此?」 公输巧看了一眼王宾,将满是茧子的老手放在锅炉外壁上,旋即收起,吹了下有些发烫的手,对王黔喊道:「开阀门!」 王黔答应一声,双手放在阀门处,缓缓向右旋转。 呜! 凝聚而无处释放的蒸汽找到了宣泄口,快速穿过管道,进入汽缸之内,之后经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受滑阀控制交替地进入汽缸的左侧或右侧,继而通过连接杆件,推动顶部的杠杆移动,杠杆另一端连接着配重,配重之下,挂着一块五十斤的石墩。 在王宾、董伦、古朴等人震惊的目光下,杠杆不断运动,石墩被提起、放下,再提起…… 王黔退到了一旁,周昌、张举也站在外面,公输巧也没有触碰这钢铁架子,可这架子竟然诡异得自己动了起来,而且还是一直都在重复动作! 董伦吞咽了下口水,指着铁架子,哆嗦地喊道:「这,这怎么可能?莫不是里面有什么,什么……」 董伦很想说怪物,可子不语怪力啊。 可眼前的一幕,已经颠覆了董伦的认识,一个铁架子,没有任何人控制,没有任何人操作,竟然能动作,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宾张大了嘴巴,很难理解现在的一幕,见过拉弓射箭的,那箭射出去之后,必须再拉一次才可能再射箭嘛,可现在什么情况,这似乎是,人拉了一下弓,结果弓自己活了,可以自己拉弓,自己射箭了? 解剖学里面有很多未解之谜,但可以肯定,秘密都藏在了身体之内。眼前的铁架子里面也一定有什么秘密,该不会在这锅炉里面有个人在拉扯吧? 可锅炉就这么大,也装不了人吧?再说了,这水都烧热了,什么人能在热水里面活着? 如果不是人,又如何解释这一直动作的钢铁怪物? 或许,自己应该带刀子过来,解剖解剖里面,看看公输巧到底用了什么奇-yin技巧,说不得是故意欺骗皇上的! 古朴后退一步,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钢铁架子似乎活了过来,它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五十斤的石墩子竟然在他手中如此轻松被提起,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武状元薛禄到这里,他也不可能重复提举这石墩一次又一次还不带休息的! 这钢铁莫不是一个大力怪物所变化的? 幻术?! 对,一定是西域的幻术! 传说唐代时期,幻术盛行,可以迷人心智,看到空幻之物。虽说幻术不在中原流传,但在西南的乌斯藏,却有着善用幻术的法师! 莫不是在这匠学院中,出现了乌斯藏的法师? 古朴紧张地看向周围,目光锁定了公输巧,或许这个老头是乌斯藏法师假冒的,用来迷惑大明皇帝的! 一定是这样! 其他院长也都各有心思,没有一个人相信眼前的一幕。 朱允炆扫过众人的脸庞,看出了他们的震撼,他们的惊讶,他们的怀疑,还有他们的恐惧,工业时代最大的贡献,就是解放劳动力吧。 可对于古老的中国而言,对于一辈子都学习经史子集的官员而言,对不曾接受过理性思维、科学的先生而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朱允炆看向公输巧,公输巧了然,对王黔挥了挥手,王黔再次上前,将蒸汽阀门开启到最大度,蒸汽进入汽缸的量更大了,交替运动变得更为快速,五十斤的石墩快速被提起放下,如此一幕,更是惊世骇俗。 「这是幻术,快,咬破舌尖,破除幻术!」 古朴厉声喊道。 董伦想都不想,马上咬破了舌尖,疼痛地几乎流出眼泪。 古朴已经冲着铁架子吐了一口血水,血水落在锅炉壁上,刺啦一声,逐渐被蒸发了。 王宾没有吐出去,但也在抽冷气,你妹的古朴啊,在人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吓喊什么玩意,这不是让我们受罪吗 ? 其他院长嘴角都露出血来了。古朴一声喊,院长也自残啊…… 舌头是白咬了。 古朴疼的厉害,看着眼前的铁架子依旧在动,很是恍惚,莫不是说这个幻术太厉害了,这点血不够? 在古朴犹豫着要不要多咬一口的时候,朱允炆愤然发声:「一个个院长,怎么能如此失态!这可不是什么幻术,不是什么空幻之物,这是匠学院的心血,是他们耗费半年打造的蒸汽机,是我大明开启新时代的利器!」 舌头的疼痛,朱允炆的呵斥,让众人清醒过来,看着一直在运动的蒸汽机,心头的恐惧逐渐弱了下去。 公输巧指挥周昌将锅炉下的火铲出来,王黔缓缓关闭了蒸汽阀门,蒸汽机停止了动作。 「皇上,也不怪他们如此惊愕失态,搁在半年前,我等若突然见到此物,怕也会惊慌失措,胡乱猜测。」 公输巧帮着其他院长说话。 朱允炆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大明工业的萌芽,迎接它的不是掌声,没有鲜花,只有恐惧,不安,不理解。 没关系,还有的是时间。 物理与化学已经在进行中了,等这些自然的学问,理性的学问普及开来之后,人们将不会再畏惧这些新的科技。 「此物为蒸汽机,诸位家中也有火炉吧,水壶烧开水之后,蒸汽可以顶开壶盖,蒸汽机之所以能运动,提取重物,和蒸汽顶动壶盖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蒸汽机将这种力量集中利用了起来,让其不止能顶开壶盖,还可以提取重物……」 朱允炆指着蒸汽机的构造,给众院长上了一堂课。 科技兴国,任重道远啊…… 朱允炆很是无奈,感觉肩膀尤为沉重,自己为啥要保密,还不是因为担心出现这种情况,若不保密,事情弄的国子监人都知道,京师人都知道,说不得会有人跳出来闯入匠学院,叫喊着砸毁怪物。 这个世界,对新事物的接纳能力还有些脆弱。 但没关系,蒸汽机出来了,一切都好办了。下一步便是改良蒸汽机,纽科门蒸汽机是站式的,上下提取动作设计很容易,最初设计是服务于西方煤矿提水工作的,可大明的煤矿很多都是干式的,没那么多透水问题。所以,需要改良,优化与小型化。 龙江船厂的钢铁小船早就造出来了,证明钢铁船完全可行。如今中型的钢铁船正在日夜营造,船用蒸汽机该提上日程了。 朱允炆希望看到大明的钢铁巨船喷着黑色的烟雾,横行在大海之上,不需要再管什么季风不季风,大海就是大明的,想要什么南下,就什么时候南下,想要什么时候北上,那就什么时候北上!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742667.html 第八百四十四章 工程机械院(一更) 如水流筒车,潺潺之声,禾麦灌溉;如孔明灯起,飘飘于外,烛火不灭而灯不落;如船帆鼓起,兜风而行,风不止而船自速…… 朱允炆通过一系列的类比,讲述着世间一直都被使用的能量,蒸汽机如水,如火,如风,都是能量的应用方式,归根到底,这不是洪水猛兽,不是取巧幻术,不是让人畏惧的怪物。 董伦、王宾等人总算是明白过来,这铁架子就是一个大型水壶啊,烧热水有啥可怕的。 王宾更是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古朴,你一个兵学院的院长,咋就这么没胆子,瞎喊什么,害自己现在说话都不利索了,其他人也很郁闷,盘算着一会要不要找古朴讨点医药费…… 董伦上前,拍拍打打,询问道:“皇上,这蒸汽机有何用处?” 朱允炆见众人不再畏惧,看向公输巧:“你是匠学院的院长,又是研制蒸汽机的带头人,给他们讲讲吧。” 公输巧走到蒸汽机旁,伸手抓住牵连石墩的铁链,严肃地说:“诚如诸位所见,蒸汽机可以持续作往复动作,而这便是最大的妙用之处。如船划桨,往复,往复,若在船上装置蒸汽机,再不需人力来划桨,只需要一两人照管,便可保船只持续前进,这将给我们带来何等的改变?” 古朴深吸了一口气,这玩意若真能代替人工划桨,而且力道还更大,那大明的船队将随时可以出海,一年四季都能运通南北,而且速度也将更快,时间更短! 北方缺粮送粮,缺棉花送棉花,无论是行军打仗,物资转运,还是救灾赈灾,都将极大节省民力。 当大明的水师遇到海贼时,一群海贼拼了命划船,大明水师只需要把蒸汽机烧一下,就轻松地追了上去,那个场面,是何等有趣。 这蒸汽机的军事价值不可估量啊! 公输巧继续说道:“匠学院里面有个铁匠铺子,医学院可是来过许多次,想要制造一些薄且锋利的小型刀具,这要用匠人打磨,想要制造出来可不容易。但若是使用蒸汽机用于锤炼钢铁,定能轻松制造。” 王宾不成想这铁架子竟然还与医学沾边。 没错,医学院现在需要研究人体结构,需要更为锋利的刀子,也需要更为精密的工具,而这些东西在外面找个铁匠铺是打不出来的,只能在国子监的匠学院专门定制。 公输巧看向其他人,继续说道:“按照皇上与匠学院的分析,蒸汽机未来的可用之地很多,如织造、冶炼钢铁、船只、大量混凝土搅拌、城池筑造、加工武器、锤造铜钱、印刷宝钞、造纸……” 董伦等人在震惊中陷入呆滞,不成想如此钢铁之物,其用武之地竟是如此广泛,或许不出十年,蒸汽机将出现在世人生活之中,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存在。 朱允炆打量着蒸汽机,道:“记住它,它将改变大明。多年之后,你们会了解到它到底有多伟大。各自散去吧,朕还有事与匠人们商议。” 董伦、王宾等人见状,只好行礼离开。 朱允炆看着深深看着公输巧,随后目光看向陶增光、赵源等人,欣慰地说:“朕很欣慰,凡参与蒸汽机研制的匠人,都重重有赏。” 陶增光笑着挠了挠头,道:“皇上,我们倒不在意什么赏赐,而是觉得这蒸汽机大有可为。只希望皇上能大力支持蒸汽机研发,扩大匠人队伍,让蒸汽机发展变得更快。” 赵源等人也连忙表态:“还望皇上多多支持,让我们做成这前无古人之事!” 相对于赏赐,经过自己的双手打造出留名千古的杰作,才是匠人最大的心愿。 公输巧也在等待着朱允炆表态,蒸汽机想要真正走上实用,想要真正影响大明,需要人才、钱粮与物资支撑。现在人才尚且好解决一点,但钱粮、物资没有朝廷支持,很难维持高强度的研究。 就以物资一项来论,眼前的蒸汽机所用钢铁达五百余斤,而为了敲敲打打,制备出这五百多斤钢铁的零部件,耗用的钢铁已经超出了两千斤,旁边的废料、各类残次零件,都证明了成功不是天才的巧合,而是一次次实验,一次次制备的结果。 除去钢铁用料,还需要煤炭,什么煤炭带来的蒸汽效率最高,如何提高燃烧质量,这都需要研究。匠学院没那么强大的财政来购置这些物资,国子监也不可能将有限的财政倾斜给一个学院,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朱允炆这里讨要更多的支持。 朱允炆目光中满是坚毅与笃定,掷地有声地承诺:“你们放心,蒸汽机的出现,绝不会成为一个摆设与玩物,朕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想要借它让大明变得更加强盛。钱财与物资的事,无需你们操心,需要多少,直接去找祭酒、司业支取,若他们不给,来找朕。” 公输巧等人轻松一笑,有这句话在,祭酒、司业也不敢不批。 只不过此时李-志刚并不在京师,而是去了北直隶,督查与审核北平国子监的图纸、细节,并希望可以作出图纸修改,以更适合未来国子监研究的需要,比如,打造地下实验室,混凝土房实验室,最高机密项目厂房等。 国子监新学不断发展,在基础学问的基础上出现了许多保密性的学问,而这些学问及其档案,需要绝对安全,如何建筑布局,是深挖底层还是打造专门的保密楼,这都需要祭酒与监工商议。 朱允炆的态度,给了公输巧一个定心丸。 但公输巧还是低估了朱允炆对蒸汽机的重视,拍打着眼前的蒸汽机,朱允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朕希望匠学院遴选一批优秀匠人,在匠学院之内,设置一个工程机械院,专门研究能量转化、机械制造,同时对接龙江造船厂,对接织造等行业,争取早日将蒸汽机应用起来。” “工程机械院?” 公输巧深感振奋,这意味着朱允炆没有将蒸汽机作为一个简单的项目,而是抬升到了一门课业的高度,想要调动更多人才全力研究、优化与应用。 “臣领旨!” 公输巧肃然答应。 朱允炆含笑看着陶增光、赵源等人:“你们也可以参与进来,当然,二炮局、兵仗局、科技局承担的任务不能丢,辛苦一些。” 陶增光等人不觉得疲惫,只觉高兴。如此伟大的工程,谁不愿意参与其中? 苦一些,累一些,没什么,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做出点问心无愧的事吗? 肩膀上扛着的,不止是脑袋,还有头顶的天,脚底下踩着的,不止是鞋履,还有厚重的土地。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谁会畏苦怕累? 朱允炆知道此时的蒸汽机热效率还很低,相应的研究还远不到位,也知这些事急不得,连一群大人物都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些新事物,何况是监生? 人才的积累,思想的转变,都需要时间。 朱允炆与众人讨论之后,确定了蒸汽机适配船只作为第一任务,并下旨让龙江船厂的万海平、梁尚才进入匠学院,一起研发蒸汽机如何为船只提供动力,并将螺旋桨的设计思路提了出来,剩下的理论、数据分析、制造与装配,都是匠人的事。 便在此时,骆颜儿的侍女乔慧在内侍的陪同下,匆匆进入匠学院,急忙通报:“淑妃临盆。” 朱允炆听闻,赶至后宫时,淑妃已顺利诞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 看着襁褓里的女婴,朱允炆满是欢喜,抓着床榻上骆颜儿的手,看出了她的虚弱与失落,满是深情地说:“这是朕与你的女儿,是大明的长公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双喜,传下话去,朕喜得千金,所有宫女、内侍,都来承乾宫领赏!” 马恩慧有些心疼,哼了声:“皇上可真是偏心,不说文奎,就是文垣时,也不见如此大手笔。” 朱允炆哈哈大笑:“臭小子能和闺女比吗?” 马恩慧与宁妃并不是真的介意,闺女,公主,说好听是宝,掌上明珠,可毕竟女儿家迟早要出嫁的,到时候可就不再是皇宫里的人。 不过看朱允炆的欢喜不像是对骆颜儿的安慰,而是真的喜欢。 骆颜儿是有些悲伤的,皇宫里面是母凭子贵,公主地位远不如皇子,这肚子实在是不争气。但看朱允炆抱着女儿不准皇后碰,不由又多了一份轻松。 无论男女,都是自己的骨肉。 父亲走了,母亲走了,自己也终于成为了母亲。 祖母还好吧? 她似乎没有来宫里,骆颜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马恩慧脸上的笑有些僵硬,朱允炆抱着女儿,轻声说:“郭夫人身体不太好,留在句容等待消息,朕这就差人将消息告诉她老人家。” 骆颜儿不疑,昏昏然沉睡下去。 走出承乾宫,马恩慧见朱允炆有些出神,叹道:“郭夫人与骆家的事什么时候告诉她合适,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朱允炆指了指前面的亭子,开口说:“等出了月子,朕亲自给她说吧。” 马恩慧答应下来,骆家、郭家的事太过惊人,在骆颜儿休养期间还是不要说的好。 朱允炆拿起瓜果品尝了一口,与马恩慧商议道:“文奎已经八岁,也是一个小大人了,朕打算让他去凤阳谒陵。皇后以为如何?” 马恩慧有些担忧:“皇上,是不是早了一些,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朱允炆微微摇头:“小是小了一些,可总在皇宫里学习治国之道,也太封闭他的认识。他需要去民间走一走,看一看,知道百姓怎么耕作,知道庄稼是什么模样,知道如何打水,如何浇灌。年纪小,心柔软,印象才深刻,若年纪大起来,心性定了,还没有走出过皇宫一次,他日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朕怕是会打断他的腿啊。” 马恩慧抿嘴一笑:“看来为了儿子这双腿,臣妾也得答应了。” wap. /65/65076/20771825.html 第八百四十五章 杨溥教徒,过关山(二更) 通济门外。 朱文奎回头看着高大的城墙,目光中满是欢喜,忍不住对一旁的韩夏雨说:“父皇终于答应我们出京了。” 韩夏雨背着个大包裹,兴奋地说:“走吧,这京师没啥可看的,万一你母后反悔派人追了过来,我们想走都走不成了。” 杨溥有些忍俊不禁,微微摇头。身后是汤不平、郭纲,不远处还有十二个骑兵,一辆舒适的马车。 对于朱文奎、韩夏雨的此番游历,朱允炆只给了杨溥等人一个旨意: 只要两个娃不饿坏,没有危险,就不要管他们,至于他们是想坐马车去凤阳,还是走路去凤阳,亦或是坐船,都由着他们自己决定。 一句话,遇到问题,自己解决,遇到委屈,自己解决,遇到困难,自己解决。 解决不了,该受就受着,该忍就忍着。 朱允炆给了两人足够的盘查,一个人三十贯宝钞,去凤阳一个来回足够了。 当然,需要节制花销。 朱文奎虽然有些不舍,也有些紧张,但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詹事府的先生们总说天下之大,大明之大…… 两个人说好了去凤阳主要是步行,可还没走到码头,韩夏雨就感觉脚疼了,委屈巴巴地想要雇马车,朱文奎又是个懂得心疼人的,二话不说,直接找杨溥要马车。 杨溥点头,马车没问题,送一程也没问题,只要给钱,多少,五里路,收个三钱银子不贵吧。 朱文奎觉得不贵,刚掏出钱来,韩夏雨就挡住了朱文奎,劝说着:“我们的钱钞就这么多,若用完了,咱们想回来都难了,我再忍忍,再走个五里路就是了。” 朱文奎看着韩夏雨,认真地说:“我怎么能让你吃苦,若我连你的苦都解决不了,还怎么解决天下人的苦?这钱我出了。只不过杨先生,只让夏雨乘坐马车,我走路,一钱成不成?” 杨溥看着愿意吃苦的朱文奎,决定收一钱钞。 韩夏雨估计是被感动了,怎么都不答应上马车,相濡以沫的话都冒了出来。朱文奎好说歹说,才将韩夏雨送到马车上,走在前面带路。 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朱文奎感觉不对劲,回头看向杨溥,问:“先生,五里路应该过了吧,为何还不见长江?” “哦,你走错路了,这是向西去了,长江在北面……” 杨溥开口。 朱文奎郁闷地看着杨溥:“先生为何不早说?” 杨溥指了指马车,板着脸严肃地说:“你修习过舆图课业,此番出京也带了舆图,就在马车之上,为何不看舆图?眼下是白日,太阳居南,明知长江在北,为何折西而行?路遇岔口,是不是应该停下来想想,如何作出选择是对的,而不是想都不想,自认为方向是对的?” 朱文奎感觉浑身一冷,是啊,自己带了舆图,也有太阳可辨方位,为何自己还走错了?岔路口时,为何自己觉得是对的,连找个人商议、询问都没有做? 杨溥看着陷入思考的朱文奎,引导着说:“这就如同治国之道,每一次决策,每一个决定,都如你经过的岔路口,决策错了,不仅偏离了你的目的,反而会浪费时间,财力与精神。只有决策对了,才能引你更快地走向目的地。哪怕你自己以为是对的,也应该找人商议与确定一番。” 朱文奎郑重行礼:“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弟子受教。” 杨溥呵呵地笑了起来,朱文奎和朱允炆一样,都是一个谦逊的君主,没太大的架子,不像是太祖爷,皇权的威严那是一个重,据说隔着百步远都可以感觉到寒意。 这是一个早慧的孩子,明白事理。可一码事归一码事,想要继续乘马车,还是得交钱…… 朱文奎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第一笔代价,没商量的三钱银子,估计是这件事给朱文奎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登基,也念念不忘杨溥的教导,广开言路,问策群臣,将大明朝的清明政治推向了另一个高峰。 后话不多说,朱文奎还只是一个孩子,为自己的成长付出着一次又一次的代价。 杨溥是一个极称职的先生,他总能把握住机会,告诉朱文奎治国的道理,告诉他民间发生的事,并引导朱文奎体验百姓的生活,明白民力艰辛,百姓需要多休养…… 京师。 朱允炆每日都会收到一份朱文奎的行程文书,对朱文奎的表现颇为满意,他虽然年纪小,但懂得克制自己、承担责任,也心怀怜悯之心,并没有纨绔子弟的劣性根,就这一点来看,这些年的教育还是成功的。只不过,他到底能不能拥有一个良好的人生观与价值观,能不能担起帝国未来,还需要看未来十年的成长。 “将文书给皇后送去吧。” 朱允炆吩咐内侍,然后传召铁铉、梅殷、解缙,研究西北军略。 陕西,宝鸡。 朱棣带大军行进至此,指着西面巍峨险峻的高山,对一旁的徐辉祖、刘儁、朱高煦等人说道:“那就是关山(六盘山)啊。” 徐辉祖驱马上前,看着苍翠宛如一条南北盘卧的关山,意气风发:“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据说古时有女名为花木兰,代父从军,也曾飞跃关山。在古时,这里可是战略要地啊。” 宣青书、霍邻也位于前军之中,极目远眺,两人都不由地深深震撼。关山属战略要冲,这是毫无疑问的,此处也是关中平原的西北屏障,是诸多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斗争的主战场。 宣青书清楚,就诗词来论,除了《木兰诗》与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中透着豪迈外,关山更多的是悲愁交织的痛苦与守护,如“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兵前草木风”、“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迟”,还有“莫听关山曲,还生塞上愁”、“日暮秋风起,关山断别情”的无尽悲愁。 哪怕是儿女情长的诗词里的呻吟,也得与这关山关联起来,如“别来人远关山隔,见梅不忍和花摘”、“鸳鸯帐里暖芙蓉,低泣关山几万重”。 关山,可以说是关中平原与陇右的界,也被称之为陇山。这里曾是唐代、宋代的军事前线,北面固原修筑有著名的隘口萧关,南面宝鸡则修筑有“川陕咽喉”大散关。 朱棣带领大军,走的便是大散关,出关之后,沿山向西北行进,便是天水。 山道狭窄,大军想要过关,只能排成长蛇阵,缓慢通过。 霍邻登上关山,看着群山峻岭,不由地豪情大发,喊道:“天阔云低,谁伸英雄手。路远敌近,我当觅封侯!” 宣青书白了一眼霍邻:“你是个书生,不是马上将军,封侯与你何干?” 霍邻指着山峦,苍宇漫漫:“我姓霍,这个姓氏足以让我成为半个侯,剩下的就要靠自己的本事争取了。不怕告诉你,这几天我可是从军士那里看了几招,现在我正在学习武艺。” 宣青书鄙视地看着霍邻:“你那也叫学?看和学是两码事吧,再说了,就你这身板,别说杀敌了,别挡路就算是好的了……” 霍邻有些颓丧:“好不容易从军一次,我们若是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岂不是遗憾?你说,该怎么弄点军功?” 宣青书跟着大队伍下山,对一旁喋喋不休的霍邻说:“你真想要杀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找那些大头兵学习是没用的,你要找对人。” “谁?” 霍邻连忙追问。 宣青书拍了拍胸口:“自然是我。” 霍邻差点摔倒,满脸不屑,就你,别看个头比我高那么一丢丢,但也只不过是个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论到打架,还不如自己有力气。 宣青书走着自信的步伐,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霍邻见状,不由问:“你真有办法?” 宣青书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要你答应分我一颗人头,我就帮你。” “一颗人头,你也敢要?” 霍邻咬牙,鬼都知道战场杀了人多难,你还真以为我是战神啊,一个人能砍几十个。但事关军功,只好答应:“如果有两颗,我答应分你一颗。” 宣青书笑了起来,拍着霍邻的肩膀:“那我就告诉你吧,找军士临时学两招是行不通的。俗话说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是没错,可是你现在不缺发光的枪,缺的是本事,光磨枪没本事,有什么用途?枪自己没办法杀敌,能杀敌的是你,和你的智慧。你要的不是当骑兵,也不是当长抢手,你要的是杀掉敌人,不择手段地杀掉敌人……” 霍邻看着嘚瑟的宣青书,终于明白过来,没错,自己要的是干掉敌人,不一定非要当骑兵冲锋在前,也不一定要跟着步兵冲锋,自己完全可以躲在后面,一定能干掉敌人啊。 军中携带有不少虎蹲炮,还有几万火铳兵,听说有些神机炮已经运到了肃州、嘉峪关前线,就自己这身板,几个月肯定是练不出什么绝世武功的,但掌握火铳、虎蹲炮、神机炮的用法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看来我们需要巴结巴结魏国公去了。” 霍邻看向远处的徐辉祖,这个家伙掌握着神机营,安插两个人进去总是没问题的。 徐辉祖不知道霍邻、宣青书的打算,此时正在与朱棣商议回忆老父亲徐达的丰功伟业,当年徐达、常遇春曾带兵抵达关山西面的定西,与元朝名将王宝宝决战。 定西之战,彻底击溃了王宝宝的主力,俘虏八万余人,为大明在陕西站稳,图谋河西走廊打下了基础。自定西之战后,元朝主力损失过大,不得不撤往黄河以北与河西等地。 徐辉祖憧憬父辈的军功,渴望地看着远方,对朱棣说:“无论如何,先锋的位置不能给朱高煦,我当为先锋。” wap. /65/65076/20771826.html 第八百四十六章 成吉思汗陵寝(三更) 在朱棣、徐辉祖带大军朝着兰州方向挺近,朝着河西走廊挺近时,极西的帖木儿帝国开始了全面动员,各地精锐逐渐向撒马尔罕汇聚,一批批马、骆驼、羊、马更是如海一样望不到尽头,帖木儿的威严让他的命令没有半点折扣地执行着,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开来…… 撒马尔罕。 帖木儿在王宫中召开了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商议东征事宜。 一张巨大的舆图被挂了起来,舆图极是详尽地标注了亦力把里国内的山川河流,军事据点,而在亦力把里西面,更是包含了哈密、敦煌,瓜州等地,仔细看,整个河西走廊中的城关都在地图之上,甚至清晰到了每一条河流,每一处草场! 这份舆图甚至比朱棣、比宋晟手中掌握的舆图更为精确,更为详实。很难想象帖木儿是做了多久的准备,筹划了多少年,才得到了这一张舆图。 帖木儿盯着舆图,沉声问:“东征大明,到底该选择哪一条进军路线,你们都来说说吧。” 米兰沙第一个站了出来,手指指向哈实哈儿(喀什)与于阗(和田),严肃地说:“五年前,我们的军队曾抵达哈实哈儿,在叶尔羌大肆掠夺,并占领了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也倒在了我们的军队之,于阗臣服。儿以为,当翻越帕米尔高原,兵指哈实哈儿,一路从于阗向东,进攻敦煌,一路从哈实哈儿向北,沿塔里木河,抵达库尔勒,翻山进入吐鲁番,出现在亦力把里的大后方,同时威胁大明前线。” 大将盖苏耶丁一听米兰沙的分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其他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诚然,米兰沙的行军路线并没有多大问题,问题出在他说的这些事上。 五年前,于阗被迫臣服,而他臣服的对象是帖木儿的孙子伊斯坎达尔,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军事天才,带军队在亦力把里南部疆域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带兵抵达了塔里木河的中游。可正是因为伊斯坎达尔太过优秀,衬托的帖木儿的儿子们太过无能。 孙子牛,儿子不给力,帖木儿无所谓,可这些当儿子的可不乐意了,找了一堆借口,说伊斯坎达尔违法军令,擅自出征,目无法纪,导致帖木儿不得不召回伊斯坎达尔,并将其软禁起来,之后莫名其妙地人没了。 这对于帖木儿来说,是一根刺,米沙兰不应该主动提这件事,因为他也参与了伊斯坎达尔一事。 果然,帖木儿听米沙兰如此说,心头满不是滋味,当初若不是这些人,自己的孙子伊斯坎达尔怕是已经打下了亦力把里! “穆罕穆德,你怎么看?” 帖木儿阴沉着脸,没有理睬自己的儿子,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孙子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看着舆图,严肃地说:“帕米尔高原并不好翻越,我们此番东征,动用兵力太多,后勤线也很长,走这一条线,只适合少量精锐,很难支撑起大军远征,尤其到了冬日,高山森寒,补给线中断,大军将陷入困境。孙儿以为,应先向北,经过锡尔河,抵达塔什干,以塔什干为前线,向北翻越外拉套山与天山,抵达伊犁河附近。” “这一条路线可以减少翻越大山,对后勤来说是有利的。而且伊犁河地势相对平坦,有利于骑兵行进。进入伊宁之后,便可派遣大军,翻过一座山,直接寻找亦力把里的主力,寻求决战,占据亦力把里之外,再寻机向东。” 帖木儿连连点头,称赞道:“还是穆罕穆德有远见啊。” 同为帖木儿孙子的哈里有些不乐意,但也知穆罕穆德的能力很强,加上此人在西征中立下战功,自己想要与他争一个高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东征中赢得帖木儿的青睐。 哈里上前,主动请缨:“行军路线,自有苏丹来决定,孙儿想要当先锋,便愿立下军令,自进入伊宁之后,两个月内我定灭亡亦力把里,算是送给苏丹爷爷的寿礼。” “哈哈,好,好啊。” 帖木儿心情大好,审视着哈里,这个孙儿作战也很有能力,不输给穆罕穆德,也曾立下不少战功,现在他意气风发,请战心切,自不能挫了他的心思,于是答应道:“既如此,那你领三万前军吧。如你所言,伊宁后两个月征服亦力把里,做不到,轻饶不了你。” 哈里喜上眉梢:“立下军令,自当践行到底。” 帖木儿起身,坡脚走了两步:“如穆罕穆德所言,先北上,过锡尔河,至伊宁,夺亦力把里。再这之后,再与明廷交手。” “遵命。” 众人答应。 帖木儿看向沙哈鲁:“派去瓦剌与鞑靼的使臣还没有回来吗?” 沙哈鲁微微摇头:“尚没有消息。” 帖木儿有些不满:“按照日期也该回来了,此番东征,以大明为首要之敌,不宜与鞑靼、瓦剌有所冲突。若使臣五日内还没有返回,再派使臣去寻找瓦剌与鞑靼。” “是。” 沙哈鲁清楚帖木儿的打算,他希望让自己的孙子迎娶瓦剌、鞑靼部落首领的女儿,通过联姻稳住瓦剌、鞑靼,专心图谋大明。 而在取得大明之后,帖木儿也绝不会允许鞑靼与瓦剌继续存在,而是扶持本雅失里为大汗,借此来一扫草原,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 帖木儿抬头凝视着舆图,对于亦力把里,自己并不需要担心,沙米查干虽然有点才能,有点脾气,但他这晚辈还没有资格与自己交手,哈里一定会将他彻底打败。 自己需要思考的,只是如何图谋大明。 通过商人,自己得到了许多消息,听说大明很强,而他们最精锐的军队,都待在了一个叫南京的地方,河西走廊上的军队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十几万军士,而这些军士还分散在各地,想来是没能力挡住自己的铁骑。 但嘉峪关也不好打啊,从瓦剌与鞑靼那里得到了一个最鲜明的情报,那就是明军善于防守,似乎只要有城在,他们就能抵挡住十倍于自己的敌人。 帖木儿的目光看向广袤的西面,自己征战数十年,攻破的城池无数,再厉害的城,也被自己攻陷了。明军,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然而直觉告诉自己,此番东征绝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太过小看明军。 “有急报。” 护卫通报。 帖木儿的心思被收了回来,让急报送进来,打开急报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喊道:“宋晟个小儿,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米兰沙,五月出兵!” 米兰沙惊讶地看着帖木儿,连忙劝说:“苏丹,五月有些仓促,不若六月底……” “我的命令是五月出征!去准备,休要多言!” 帖木儿愤怒地喊道。 米兰沙一脸苦涩,看向穆罕穆德。 穆罕穆德也知提早出征并没有多少好处,反而会因为准备不足导致诸多问题,便连忙上前询问:“苏丹,可是有什么变故?” 帖木儿将急报递给穆罕穆德,穆罕穆德看过之后,脸色一变:“这,这不可能吧?明廷怎么可能会知道!” “知道什么?” 米兰沙着急地问。 穆罕穆德抬起凝重的目光,脸颊上的肉有些颤抖,开口道:“有消息称,明廷正在派遣图谋哈密,并扶持了新的哈密王脱脱。” 米兰沙眯着眼,这不算什么事吧,安克帖木儿被鬼力赤毒死了,这点消息大家都知道,死了一个,出来一个哈密王,没啥大不了的,至于如此愤怒嘛。 穆罕穆德抛出了后面的话:“明廷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哈密,而是——成吉思汗的陵寝!” “什么?!” 米兰沙震惊不已,沙哈鲁也无法相信。 哈里勒更是连忙上前,质问:“成吉思汗的陵寝乃是绝密中的绝密,传闻中知晓之人全都死了,也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与印记,明廷怎么可能会知晓?” 盖苏耶丁也表示怀疑:“苏丹,此事中透着蹊跷,或许是明廷故意刺激苏丹……” “大明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帖木儿反问。 盖苏耶丁一时无法回答,是啊,明廷释放出这个消息,能有什么好处?惹怒帖木儿然后东征? 这不符合逻辑啊,明廷在河西走廊的力量就那么多,哪怕是他们派遣了主力进入河西走廊,也很难解决后勤问题,现在明廷的君主应该跪着祈祷帖木儿收回东征的军令,而不是彻底惹怒帖木儿。 莫不然,这个消息是真的? 不可能! 世人无人知成吉思汗陵寝所在,他死了之后,是秘葬,估计就埋在了某一处草原地下,或某一座山中。哪怕是从上面走过去,也不可能发现隐藏的陵寝。 帖木儿严肃起来,咬牙说:“成吉思汗陵寝到底在哪里,确实是一个谜团。但多年以来,人们都在找寻这个秘密,明廷发现这个秘密也不是不可能。” “那也不可能在哈密吧?” 米兰沙无法相信。 哈里想了想,开口道:“未必不能在哈密,我曾听闻过,成吉思汗的陵寝在杭爱山或是阿尔泰山之中。而阿尔泰山往南,不就是哈密?” 帖木儿打断了众人的争论,阴沉着嗓音说:“宋晟想要染指成吉思汗陵寝,我是万万不能允许的。五月出兵,冬日来临之前,我要到哈密去砍掉宋晟的脑袋!” 敦煌。 宋晟看着太阳打了个喷嚏,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阴寒,摇晃了下头,咒骂道:“这是什么天气,挂着太阳还这么冷!” 宋瑄牵着马,笑道:“怕是哈密王祖母在说父亲吧……” 宋晟哈哈大笑,借亦力把里的手敲打哈密王祖母,是杨荣想出来的点子,他在努力争取哈密头目战队大明,但哈密王祖母的影响还不是他一个新人可以轻松撬动的,但杨荣却可以选择以宋晟、朱棣为依靠,同时利用 沙米查干的威胁,促使头目臣服。 不过安全局的郑大成也去了哈密,自己的耳朵闭塞了许多啊,希望这个家伙别打着自己的招牌去干了什么坏事…… wap. /65/65076/20771827.html 第八百四十七章 兵进哈密(一更) 二十几匹快马奔驰,卷起黄沙。 千户陈茂带人抵达敦煌,将哈密国内的事一一汇报给宋晟。 宋晟看着杨荣的文书,见哈密王祖母竟想要驱逐忠顺王脱脱,不由大吃一惊。 眼下大明军队之所以能进驻瓜州、敦煌,并不是军事意义上的占领,而是大明从哈密租借来的地盘。宋晟也清楚,这种租借是没期限的,大明也不会再还给哈密,但毕竟有个名义问题,舆论问题。 现在脱脱在,他哪怕是傀儡,只要他支持大明租借瓜州、敦煌,那大明就能安稳地驻军,将军事前线从嘉峪关前移。可如果脱脱被驱逐了,哈密王祖母掌权,她这个女人未必会同意大明继续留在瓜州、敦煌,到时候免不了争论、扯皮,甚至可能会导致大明与哈密从友好直接转入敌对。 宋晟不希望在与帖木儿交锋之前,先在哈密耗一些力气,维持哈密的臣服与稳定,对于大明即将进行的军事行动是有利的。 陈茂见宋晟面露担忧,连忙说:“哈密并无大碍,杨荣当机立断,果决动手,由郑大成击杀哈密头目陆十,宣称燕王带三十万大军前来西域,稳住了局势。另外,沙米查干得知物资受阻,果然快马送信,警告了哈密王祖母,让其放开通道,准许大明运输军用物资。” 宋晟仔细看过文书,彻底放松下来,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书生也见了血,这杨荣果是不一般。” 陈茂笑道:“何止,杨荣如今与哈密各头目关系密切,哈密王祖母权力也被架空,哈密的实际掌控权已落到杨荣手中,哈密大局已定。” 宋晟连连点头,让宋瑄拿出舆图,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将前线转移到哈密去。” 陈茂惊讶地看着宋晟,连忙问:“当真要将决战之地设在哈密?” 宋晟一脸凝重:“燕王,魏国公来信,赞同杨荣的建议,认为在哈密至吐鲁番一线的平原地带决战,更能吸引帖木儿主动前来会战,对火器的发挥也有好处。火药匠人也在担忧,沙漠决战存在巨大危险,一旦天气过热,可能引发火药爆燃,没有了火药,我们的军事部署都将被打乱。” “此外,在哈密决战,能够给沙米查干更好的支持,让他对抗帖木儿到底,更多损耗帖木儿的力量。若我们距离过远,沙米查干受挫之后很可能绝望,最后选择逃遁,反而不利于我们日后控制西域。既然他们都支持哈密决战,那我们就提早做准备吧。” 宋瑄凝重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了舆图中的伊吾位置:“若选择在哈密决战,这里必须安置一支大军,避免帖木儿大军出现在哈密背后。” 宋晟看着伊吾,这确实是个关键的位置。 哈密与伊吾都在天山东段,哈密在天山以南,伊吾在天山以北,两座城隔山相望。 哈密所在之地是哈密盆地,向西是吐鲁番盆地。伊吾所在之地也是盆地,向西连接的是准噶尔盆地。就行军路线上来说,帖木儿想要灭亡亦力把里图谋东进,最好的选择只有这两条路,要么天山以南的吐鲁番、哈密一线,要么是天山以北的巴儿思渴至伊吾一线。 除了这两条路是立于骑兵的,其它路线并不适合骑兵。 哪怕帖木儿真的分兵从于阗直逼敦煌,宋晟也不担忧,大不了明军从敦煌撤回嘉峪关以内,几万人想要短时间内打开拥有神机炮的嘉峪关,那是不太可能的事。别看嘉峪关不大,但卡在这里,不啃下来,就是无法进入河西走廊。 当明军进驻到哈密之后,帖木儿是不太可能再向北翻越阿尔泰山的,那样的话,大明完全可以直接破坏帖木儿的后勤,甚至将其困死在山中。 大家都是男人,大明主力都主动寻求决战了,打了一辈子打仗,赢得无数荣誉,所向披靡的帖木儿,无论是从自身个性,还是军事战略上,他都必须出动主力,与大明军队对决。 宋晟看向陈茂:“告诉杨荣,让他通过脱脱,准许大明军队进驻伊吾,拱卫哈密北部。若哈密王祖母不准,那就动雷霆手段,战争将起,容不得我们心软。” 陈茂了然,等宋晟拟好文书,也不休整,接过备好的马便带人朝着哈密方向奔去。 宋晟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嗅到了战争的味道,用不了多久,战争将会彻底打响。 三日后,一批批军队自嘉峪关内,肃州等地开出,骆驼连绵数十里,踏着戈壁沙漠的黄沙与古道,朝着哈密的方向前进,无数的军用物资,神机炮,火药弹,火药材料、帐篷、粮草,开始输送哈密。 杨荣在得到宋晟军令之后,也不再怀柔,操控脱脱,干净利索地清理了不臣服大明的头目,扶持、安插亲明的哈密人,彻底切断了哈密王祖母的手,为彻底控制哈密,杨荣让脱脱下命,调驻扎于哈拉木提的明军入哈密城,充当王城护卫。 脱脱很是不耐烦,直接将印信都给了杨荣,让他自己写命令自己上印,没事别总来打扰自己和阿依姑娘卿卿我我。 有这么一个不愿管事,沉迷酒色的哈密王,杨荣操控哈密大局更是得心应手,大明军队控制王城,隔绝了哈密王祖母、其他王室与哈密头目之间的联系,杜绝了王祖母等人的其他心思。 为了稳住哈密头目,杨荣拿着朱允炆便宜行事的旨意、宋晟“随机应变”的嘱托,将哈密主力军队六千人整合在一起,名义上组建了哈密卫,拟写文书,向朝廷请求正式设置哈密卫,加封马哈麻火者为指挥史,辜思诚为千户等。 朝廷的文书处理很慢,毕竟路途遥远,但赏赐来得很快,杨荣通过赏下物资、钱财拉拢哈密头目,让其死心塌地为大明办事。 哈密城容纳不了宋晟的大军,也装不下如此庞大的后勤物资,杨荣选择哈密以西二十里作为大军驻扎之地,命军士砍伐树木,搭建营寨,以迎接宋晟大军。 宋瑄作为先锋,先一步带三千骑兵进入哈密,并配合杨荣张贴告示,安抚哈密百姓,严格约束军纪,不准军士欺民霸市,抢掠百姓,将哈密人当做大明百姓一样看待,并宣称大明军队前来,是为了迎战帖木儿,保护哈密百姓,赢得了哈密当地人的支持。 风尘仆仆的宋瑄没有客套,安置好军队后,便与杨荣、蔡熊英、陈茂、郑大成等人商议军务,主张在伊吾哈密各打造一座混凝土城关,为物资储备,后续部署做准备。 杨荣盘算再三,认为可行,但考虑到人员与物资供应,提议道:“伊吾城本就破旧,又是东西要冲之地,应先一步设置城关。至于哈密西面一线,可以先砍伐树木,以栅栏城为主。” 宋瑄也知物资不足,很难两头兼顾,只好点头答应。 四月中旬,哈密以西出现了三座大型栅栏城,栅栏城以倒置的“品”字形设置,两座栅栏城向外凸,占据东西两翼,中间一座栅栏城居后,是为中军大本营。 宋晟调回宋瑄,将防守嘉峪关的重任托付给他,并命其在嘉峪关等候朱棣的大军,做好大军接待事宜,之后下令袁岳调动骑兵随军前往哈密。 袁岳在山丹卫已经待了两年多了,自建文四年征安南凯旋,袁岳就请旨到西北历练,被朱允炆任命为山丹卫指挥史。 当时,五军都督府与兵部颇为袁岳鸣不平,认为朱允炆有些苛责功臣了。毕竟袁岳在征安南之战中立有大功,完全有资格留在京军,委以重任,直接将人丢大西北,实在是寒人心,埋没人才。 朱允炆没有收回命令,袁岳到了山丹,然后如许多人预料中一样,被“埋没”了。 宋晟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重视与重用袁岳,而只是让其管理山丹卫及山丹军马场,按照一些御史与官员的看法,袁岳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还没闪烁几次光芒,就被打成了一个养马官,这辈子算是没机会出头了。 可事实和表面上看上去的并不一样,袁岳在山丹卫得到了宋晟的全力支持,在养马中熟悉了战马的习性,掌握了御驭马之术,从一个步战将军逐渐蜕变为马上将军,跟着骑兵将士学习骑兵作战之术,掌握骑兵要义,多次跟随宋晟出关,在沙漠与草原中屡次接触鞑靼小股军队,全胜而归。 袁岳端坐在马背上,原本光滑的脸庞变得粗糙起来,风沙里的磨砺在脸上留下了点点凹痕,却也锻炼了一身精湛的本领。 刘启夏看着骑术精良的袁岳,不由感叹:“京军中多少人想要成为骑兵指挥,可最后都被淘汰,只能作个百户,像你这种人才,倒是少见。” 袁岳侧头看了看刘启夏,目光中也带着敬佩:“刘同知说的哪里话,论骑兵指挥,骑兵作战,你才是真正的行家。京军正三千营的蒙古骑兵精锐,都被你组建的重骑兵碾压,威名赫赫。” 刘启夏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重骑兵不过是皮厚抗揍罢了,可你对付重骑兵也有一套啊,几次演练,我可都没讨到好处。” 袁岳笑道:“唯手长、力大而已。” 刘启夏重重点头,确实,袁岳克制重骑兵的方法很单纯,就是手长、力大,这两者结合在一起,那就占了先手,别管重骑兵穿多厚,往脑袋上丢一大铁球,谁也扛不住啊。 何况袁岳这个人有点心里阴暗,铁球可以丢,大锤可以砸,斧头可以劈,专门对付重骑兵时,马上的装备好几样,六七十斤重,非悍马不可用…… 刘启夏认为袁岳是个人才,此人即追求骑兵个体能力的提升,也追求骑兵的高度配合与服从,有着极强的练兵能力,他将《孙子兵法》中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作为骑兵训练的纲领,如今他的身后,已经汇聚了一万骑兵! wap. /65/65076/20787732.html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临松薤谷,儒士出山(二) 骑兵,冷兵器时代中最强大的兵种,中原王朝每一次存亡危机与更迭,几乎都与骑兵有关。 可有些令人悲叹的是,许多时候中原王朝并没有成规模的精锐骑兵,只能以步兵为主,以血肉之躯来直面骑兵的冲击。 应对骑兵的方法不少,但真正具备机动的办法并不多,而最直接的一个办法,那就是以骑兵克制骑兵,以骑兵对冲骑兵,谁强谁弱,骑上马干一架就是。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对大明来说,却是很难实现的。 洪武时期,老朱为了一点马,坑蒙拐骗、抢劫、互市、让人入贡,重金求马都用了,可几场战争下来,战马的数量依旧是少得可怜兮兮。 老朱给朱允炆留下了丰厚的家底,除了战马。 朱允炆深知战马数量不足,这才设置了一座座马场,尤其是山丹军马场,更成为了大明最重要的养马地。大明从朵颜三卫、朝-鲜、云南茶马古道中取得的优良战马,超过八成都送到了山丹马场,加上宋晟控制甘肃诸地,遏守河西走廊,与哈密、瓦剌、亦力把里大开互市,收拢战马,打下了马场底蕴。 自建文三年初开始设置山丹马场,至今已近三年半的时间,但西北之战来得早了一些,第一批出生在山丹马场的马驹尚未三岁,还无法投入战场。大明想要从马场中源源不断获得战马,至少还需要半年。 迎战帖木儿,不是这些小马驹的命运,而是它们的父辈。 袁岳清楚,山丹马场中的战马数量已经超出了两万,但一万成年壮马已经是马场的极限,再抽下去,马场难以保证后续养马。 “出发!” 袁岳抬起握着马鞭的手,下达了军令。 万骑雷动,出山丹,直奔嘉峪关方向而去。 袁岳目光坚毅,看着前方充满了渴望。 起于微寒,就不应该终于微寒,原地踏步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于封侯都非是自己心意,自己想要做的,只是战场杀敌,立功报国! 现在,帖木儿要来了,听说会有数十万之众,野心很大,想要一口吞掉大明。呵,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帖木儿! 你以为征战几十年,横扫诸多小国就能欺负大明了吗? 你以为倾国之力,赌上自己的一切,大明就会颤抖吗? 你以为大明只会防守,任凭你侵略而无动于衷吗? 不! 你错了! 你不知道大明有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不知道他多年努力经营的成果,国富民强,岂能容你蛮夷来犯! 你不知道大明军士已焕然一新,都有着杀敌报国,战死沙场而不后退一步的意志! 你更不知道大明的匠人有多可怕,他们制造出了足够让你惊喜的礼物! 来! 来吧! 让我们在战场上对决,看看是我们惨败退回关内,还是你在此折戟,让黄沙证明你不过如此! 袁岳心潮澎湃,纵马长啸:“斩得敌酋首,作杯头颅酒!送我兄弟醉,就在这个秋!架,走!” “哈哈,斩得敌酋首,作杯头颅酒!好诗好诗啊……” 一旁的大头兵梁关称赞。 袁岳很舒坦,看了一眼差点掉下马的刘启夏,嗯,这个家伙也是识货的,听懂了,不愧是京师来的。 刘启夏差点吐血,自己不是欣赏,是鄙视,鄙视啊。 河西走廊,张掖。 临松薤(xie)谷内,一位年过五旬的儒士盘坐在高处的山石之上,屏气凝神,四方云霭似在头顶飘过,清风幽谷,碧峰清泉。 远处是冰雪覆盖的祁连山,纯洁无瑕,宛如安静的仙子正在凝眸。右手边是如龙吟的瀑布,一股股激流从悬崖峭壁奔涌而下,落入龙潭。龙潭内水雾升腾,如极乐仙境,令人沉醉。 “先生。” 弟子陈征喊了一声。 郭三省缓缓吐息,看着走到近前的弟子,问:“有消息了?” 陈征凝重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道:“颜回之后颜宝、冉求之后冉忠,两位大儒都已回了信。” 郭三省接过信,看着有些犹豫的陈征,开口问:“有何事瞒着为师?” 陈征行了个礼,认真地说:“弟子不敢,只是弟子出山之后,听闻了许多事,不知当不当告诉先生。” 郭三省笑了笑:“你是我的弟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陈征看着头发有些花白的郭三省,说:“先生曾给弟子们讲述过,在大明极西有个厉害的人物,名为帖木儿,因他的征战、杀戮、残暴,佛法遭遇诸多劫难,西传佛法也因此中断。” 郭三省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若不是因为此人,马蹄寺最后一层修建也不至于耽误至如今。如今佛法高僧不入河西,以我等之力,之心思,之才能,很难完成。对了,你为何要提起此人?” 陈征喉结微微一动:“先生,我听闻消息,帖木儿将倾尽全国之力,意吞大明。” “什么?”郭三省震惊不已,连忙追问:“消息可真?” 陈征可以理解自己先生的不安,他是真的不希望世间再有战乱之事,可有些话,还是要说:“应该为真,听说建文皇帝已派遣燕王朱棣率十万京军赶往嘉峪关,此时应该过了关山,正朝着河西走廊而来。” 郭三省连忙拆开两封信。 颜宝与冉忠在信中说起了世间变化,说起了中原大定,建文大兴文教,社学遍设诸地,说起了国子监新学,同时在信的最后,请求郭三省放下执念,离开临松薤谷,带弟子出山,参与到文教盛世之中。 郭三省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临松薤谷,这里,不止是一座山谷,更是一座丰碑! 烟云岁月,战火燃烧。 西晋王朝,八王之乱,国已破败。五胡乱华,中原文明薪火几乎被灭,史书记载:“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长安没了,洛阳没了,中原没了…… 那是多黑暗的岁月! 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为薪火,为了族群存亡,无数人不得不选择南迁与西迁。而在西迁的家族中,就有郭家一脉,为首之人,名为郭荷。 郭荷西迁,最终选择停留在这临松薤谷,此人明究群籍,特善史书,河西子弟纷纷慕名而来,而他的弟子郭瑀更是佼佼者,郭荷去后,郭瑀依旧秉持郭荷的理念,教书育人,传播儒家文化,其弟子兼女婿刘昞更是成为了当时的河西士林领袖。 北魏时期,临松薤谷燃烧的儒家灯火,如同诺亚方舟,为北魏政权的汉化、官制、儒家学院的兴办、文化的薪火传承贡献了极大的力量。郭三省清楚,河西走廊里走出的学者、儒士,成为了中原儒家文化薪火再燃的中坚力量,而在这些中坚力量中,许多人都出自临松薤谷! 德冠前世,蔚为儒宗的刘昞就沉睡在这里,他没有返回自己的故乡敦煌,而是永远沉睡在了这里。 郭三省的祖上是郭荷一脉,洪武年间的腥风血雨让他选择了隐居于此,专心学问。可儒家最高的行为准则,最高的境界,是治国平天下,儒家的传统是“学而优则仕”。 每一个学问人的深处,都隐藏着一展抱负的雄心壮志,都想努力参与到风云之中,努力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据,著书立说也好,投身仕途也好,皆是如此。 郭三省起身,目光忧虑地看着远处的祁连山,沉声说:“建文皇帝新政,广纳贤才,孔子七十二贤之后纷纷出世,衍圣公府也参与到了女真野人的教化之中,国子监革新学问,天下文教薪火炙热!可偏偏在此时,强敌又至,这是中原王朝注定的劫难吗?” “先生……” 陈征有些紧张。 郭三省转过身去,看向远处的马蹄寺石窟,那里没有森严的大雄宝殿,没有华丽的琼楼玉宇,没有茂盛的古木参天,只是在陡直平整的红色崖壁上,开凿出了上下六层有如迷宫般的洞窟。洞窟层层叠叠,每层之间都有隧道相通,只剩下第七层了! “想要修成这第七层,就要度过一次厄难。帖木儿东征,便是我该去经历之事。把所有弟子召集起来,我要给你们上最后一课。” 郭三省清楚,临松薤谷的灵魂在于家国,在于传承,在于文教,它不是一座封闭的山谷,从来都不是。颜宝说对,作为儒士,就应该兼济天下,为国效力。 帖木儿要打大明,身为教导弟子的先生,若连担当都没了,连明伦二字都不顾了,那还有什么资格再教学? 为人师表的表,是表率的表! 出山! 郭三省下定了决心,离开这临松薤谷,离开这幽静隐居之地,去帮着明朝大军打败帖木儿,去京师看看建文皇帝,看看国子监的新学,看看这世间的变化! 历史再一次证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朱允炆以自己的仁政,赢得了诸多隐士的认同,纷纷出山,加入到大明西征的队伍之中,这让朱棣、徐辉祖等人意识到,这一场战争是人心所向。 京师,武英殿。 刘长阁递来一份绝密情报,低声说了句:“南面的消息。” 朱允炆屏退左右,打开情报仔细看过,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不出所料,陈祖义果然没有逃向倭国,而是选择留在了大琉球岛。这个中山王武宁,倒有些骨气啊。” 刘长阁不认为此人是有骨气,倒像是有些缺心眼:“皇上,武宁在国内乱政,残暴百姓,山南国蠢蠢欲动,似乎有反武宁的迹象,我们是不是应该提早动手?” 朱允炆微微摇头:“山南国?呵呵,他们未必敢动手吧,陈祖义为了自保,也不会坐视中山国覆灭,有他海贼在,山南国想要吃掉武宁,可不容易。” “那要等到何时收手?” 刘长阁有些担忧庞焕,一直隐藏在陈祖义身边,万一有点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着刘长阁,道:“朝-鲜使臣快入京了吧,正使李从茂的情报可调查清楚了?” wap. /65/65076/20787733.html 第八百四十九章 直捣京都,对马岛(三更) 李从茂,朝-鲜全罗道人,因击退倭寇有功,封节度使、上将军。第二次王子之乱时,站队李芳远,受封长川君。 凭:善弓马水战,为人老道,作战果决。 朱允炆看着安全局如此简短的情报,不由得皱紧眉头。 刘长阁也有些为难,安全局的分部还没开到朝-鲜,能收集到这些情报,还是商人与边军的功劳,剔除一堆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夸张词,留下真实的,就这么一些,你看着用吧…… 朱允炆看着“善弓马水战”五个字,道:“此人竟是个全才,少见。” 刘长阁赞同这一点,凡是说起李从茂的,无一不说此人能力不凡,马上、马下功夫了得不说,还因为出生在海边,学习过不少海战,杀过几次倭寇。 “等他们来京师,第二日安排其觐见,尽早商议对倭事宜。” 朱允炆有些迫不及待。 刘长阁答应,见朱允炆没有其他事,便告退离开。 朱允炆将庞焕送来的情报焚成灰烬,展开舆图看着大琉球国(注:当时小琉球国指湾湾岛),这是一串岛屿,藏身之处确实很多,也适合陈祖义落脚。 让朱允炆多少不满意的是,陈祖义没有去小琉球的山南或山北,而是选择了大琉球。 若是现在出动水师,横扫大琉球群岛,活捉陈祖义与中山王武宁,水师不会失手,也不会再让陈祖义跑了,可一旦这样做,就偏离了朱允炆的东南战略。 朱允炆不仅想要大琉球这一串的岛屿,更想要小琉球这一座宝岛。陈祖义这个祸水留在大琉球,祸得不够大啊,至少应该去小琉球岛上祸一下,也好给明军水师进入大小琉球提供完美借口。 “庞焕,你还得想办法让陈祖义将手伸出去,当海贼了,应该放肆一点,别那么保守……” 朱允炆看着舆图自言自语。 “皇上,铁尚书求见。” 内侍通报。 朱允炆应允。 铁铉行礼后,道:“皇上,接西征大军文书,大军已在四月十日安全穿过乌鞘岭,进入武威。” 朱允炆从桌案后走了出来,到了一面挂着西域舆图的屏风面前,看着武威的方向,对铁铉道:“四月十日,距今已有半月,想来燕王此时正在张掖休整。” 铁铉感叹:“燕王带兵果是神速,四千多里路,只用了两个多月。大督官王景彰也来了文书,说军士斗志昂扬,士气如虹。行军如此遥远而不损锐气,可见其将兵有方。” 朱允炆看着张掖,这两个字的意思是“断匈奴之臂,张之掖”,是汉朝开拓西域后设置的军事重镇。如今这里依旧是一方重镇,扼守河西走廊中断。 “燕王带兵穿山越岭,能将军队安全带到河西,确实不容易。不过在朕看来,更不容易的是支撑起西北后勤的百姓,是他们保障了大军行军速度。” 朱允炆严肃地说。 铁铉连连称是,想起什么,问:“陕西华洲军需库的大火一事,迟迟没有结果,臣请旨催问地方,急早调查清楚。” 朱允炆也有些疑惑,这朱棣大军都离开西安月余,华洲军需大火一案还没有调查清楚,属实是有些太慢了。地方上没奏报,安全局也没个消息传来,这件事似乎石沉大海了,又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无法进展下去。 “着令内阁,给陕西布政使发文书,让其尽早查明奏报,不得拖延。” 朱允炆不相信军需库着火是意外。 沿途设置的军需库,虽然本身存在着临时性,但在设计时都是有模板的,也都清楚如何防火,且每一处粮仓设置,二百步内必然有河流、井渠,粮仓附近也配置有大量水翁,说句不客气的话,军需库的粮仓,一把火是点不完的,至少需要放个四五把火。 可华洲的军需库一把火都烧光了,好巧不巧,就在大军抵达前夕烧了,这事中透着诡异,摆明了就是人为纵火。 按理说,人为纵火也好查,点火烧粮食的人,肯定不是和粮食有仇,而是想要隐藏粮食不足的事实,也就是说,谁有权限调走粮食,谁就有嫌疑。 这种事顺藤摸瓜,瓜也该到手了,怎么摸了这么久,手里还是一堆藤? 铁铉答应下来。 四月底,朝-鲜使臣抵达京师。 正使李从茂、副使柳廷显入宫觐见朱允炆,设宴招待自不多说。宴会第二日,朱允炆便请李从茂、柳廷显等人入武英殿,另传召解缙、铁铉、梅殷、杨士奇等议事。 朱允炆直入主题:“倭国派遣军士,勾结海贼陈祖义入侵大明阳江,朕对倭国宣战,此事你等也已详知,还有何疑问吗?” 李从茂、柳廷显摇头,在两人进入到京师之后,便被兵部的人先邀请了过去,然后去了刑部大牢,看望了被关押起来的倭国俘虏,证明这些俘虏并非是寻常倭寇,而是倭国军士,是足利义满指派的。 大明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造假,是倭寇就是倭寇,是倭国军人就是倭国军人,不需要看口供,也可以从这些张狂的俘虏中看出来,他们确实是军士出身,目中无人的很,倭寇可不会如此,被囚禁了还大声嚷嚷着要给大明一个教训。 李从茂看着朱允炆,尊敬地说:“天朝皇帝,朝-鲜国王已委派我二人全权负责与大明商议对倭国作战事宜,愿意放开济州岛一线海道,为大明水师提供充足的物资。” 朱允炆微微皱眉。 铁铉走出来,问道:“如此说来,朝-鲜国王想要置身事外,只提供物资,而不愿意出兵,出船,联合作战?” 李从茂见铁铉咄咄逼人,并没有畏惧:“倭寇搜掠朝-鲜多年,沿海深受其害,朝-鲜自然是愿意出船,出兵,与大明联合征讨倭国。只不过,外臣想问一问天朝皇帝,是打算一劳永逸,彻底消灭倭国,还是攻略一地,给其一个教训。” 朱允炆瞳孔微微一凝,这个李从茂好是老道! 梅殷不理解,开口问:“有何区别?无论是攻略一地,还是灭其国,朝-鲜都应配合宗主国征战,不是吗?” 李从茂呵呵笑了笑,对梅殷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太大了。若天朝皇帝决心灭掉倭国,斩尽倭人,占其国土,那外臣可以代朝-鲜国王说一句,朝-鲜愿倾国之力,动员所有军士,所有船只,支持大明此番战事!” “可若是天朝皇帝只是打算给倭国一个教训,杀一些倭国人以求报复、示威与警告。朝-鲜很难全力支持,而且一旦卷入其中,天朝水师撤回,空留朝-鲜水师、军士与百姓面对狂暴的倭国,到时,国王没有办法给百姓交代,没有办法给军士交代,还请天朝皇帝细细思量,体谅藩属外臣难处。” 解缙、梅殷、铁铉等人感觉有些头疼,眼前的李从茂很是棘手,他说出这般话,摆明了是堵住了大明的嘴,人家都说了,你们要真打,那我们就全力支持,如果你们不真打,那我们也不想参与其中…… 朱允炆第一次见是到如此厉害的朝-鲜使臣。 确实,李从茂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的想法也是很清晰的,一切都建立在大明的行动之上。 没错,朱允炆是对倭国宣战了,可宣战之后,当真是进行一次灭国之战吗? 想,很想! 可朱允炆现在没有这个力量,郑和率领水师主力去了大海深处,等他们回来,至少也需要两三年甚至更久。而凭借着目前水师的力量,用于基本的海岸保护与海上商道的维护已经是极限了,抽出力量去远征日本,根本不足以打一场灭国之战。 在这种情况下,大明对付倭国,只能选择局部作战,有限作战。 朱允炆看向解缙,解缙了然,走出来对李从茂等人说:“大明水师主力尚在西洋,想要一举灭除倭国还有些难度。眼下大明想要一场战争,让倭国彻底知道惹怒大明的后果。你们认为,水师能不能直接从堺港中,直捣倭国京都,活捉足利义满?” “直捣京都?” 李从茂吃了一惊,大明的作战设想也太疯狂了一些吧,他们想要采取尖刀战术,直接刺入倭国的心脏位置,将足利义满抓走。 难以想象,大明竟有这种打算! 不过! 李从茂连忙劝道:“不合适,我听说过堺港,那里不仅有重兵把守,而且修筑有大量箭楼,即便大明水师撕开了堺港,登陆之后也很难抵达倭国京都,足利义满为了稳固统治,将大量武士家族都集中在了京都,那里是一座大城,人口超出十万,一旦京都危险,顷刻之间便会有两万至三万的兵力……” 铁铉与梅殷有些担忧,若是如此,直接进攻倭国京都是不合适的,郑和水师船队如此庞大,也才带了三万六千余人,何况此时水师没有如此多的宝船! 灭国之战,直捣黄龙,这些都不是几千水师偷袭可以做成的。 朱允炆沉声:“若不能直捣京都,活捉足利义满,朕心不安。集朝-鲜、大明两国水师之力,未尝不可一试。” 李从茂打了个哆嗦,这种事哪里是尝试着玩的,朝-鲜水师很弱,别说去堺港了,就是去九州岛逛逛都费劲啊。 为了阻止朱允炆的疯狂,李从茂只好说道:“天朝皇帝还请息怒,外臣以为,若只是给倭国一个教训,不妨先选择对马岛!” “对马岛?” 解缙、铁铉等人疑惑。 李从茂认真地点了点头,让柳廷显拿出舆图,指给众人看:“对马岛,处在朝-鲜与倭国之间,距离釜山只有百里,距离倭国九州岛、本州岛,也只有百里。统治这座岛的是倭国大名宗贞茂,足利义满的重臣。只要打下这里,杀掉宗贞茂,定会让足利义满痛惜。” 朱允炆起身走向舆图,看了看对马岛,这里确实是一块神奇的岛屿,横亘在一道海峡的中间,从这里,可以向北跳向釜山,向南跳向倭国福冈、长崎等地。 ps: 因倭国古代地图资料实在是太少太少,一些地名在明初存在与否,没查清楚、姑且以后世名暂代替,若有读者有地图与资料的,可以联系惊雪告知,感谢。 wap. /65/65076/20787734.html 第八百五十章 大明的对马岛(一更) 李从茂看着舆图中的对马岛,生怕大明不答应,便点了一把火:“对马岛上不仅有宗贞茂的两千倭国军士,还有宗贞茂收拢的倭寇八百余人。另外,据全罗道水师情报,早年间倭寇搜掠朝-鲜沿海与大明沿海所得人口,也被倭寇带到了对马岛。” 朱允炆冷眸森森:“你是说,对马岛上有大明百姓?” 李从茂看着朱允炆那双威严而冰冷的目光,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这股压力远非李芳远可比,似乎朱允炆是一条巨龙,已经伸出了龙爪踏在了自己胸口,难以呼吸! 好强的威势! 李从茂暗自吃惊,稳住心神,肃然回答:“据朝-鲜掌握情报,两年前,至少有三十名大明百姓被倭寇带到对马岛,当时已将消息告知大明水师。如今这些人是死是活,不好确定……” 朱允炆看向铁铉。 铁铉想了起来,两年前确实有过一封对马岛的情报,只不过当时水师主力不在,兵力有限,无法深入作战,这才搁置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朱允炆并没有责怪铁铉,大明水师虽然厉害,但海岸线太长,又将重心放在了南洋与西洋,这两年市舶司刚运作,海道还需要水师维护,保障贸易畅通,很难分出力量去远征对马岛。 李从茂等待着朱允炆的决定,很是期待大明水师能出动,彻底消灭对马岛上的倭人,这是朝-鲜精心挑选的地方,也是最合适的进攻目标。 选择对马岛,是有历史原因的。 早在洪武二十二年,高丽王朝就曾派遣朴为、金宗衍、崔七夕等组织了三百艘战船袭击对马岛,烧毁了倭国船只二百余,救出被俘虏高丽一百余。 只不过这一次行动,只是为了清剿对马岛上的倭寇,并没有占领对马岛。 洪武二十九年,朝-鲜国王李成桂再次组织水师,进攻对马岛。金士衡为统帅,南在、辛克恭、李茂副之,战事一度胶着,鏖战难分胜负,最后金士衡以边打边谈判的方式,最终招抚宗贞茂与一干倭寇,甚至还给倭寇首领封了官。 在李从茂看来,金士衡的这一次进攻并没有取得胜利,而是一次失败的进攻,虽然招抚实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和平,但没有消灭敌人的进攻,谈不上荣耀。 事实证明,倭寇是不守信用,也是不讲道理的。洪武后期,倭寇不抢朝-鲜沿海,还可以跑到大明沿海抢一把,日子多少过得滋润。 可自朱允炆登基之后,大明对倭国的态度变得极度强硬,彻底断绝了与倭国往来,并大举清剿倭寇,无数倭寇葬身大海,大明已经成为了倭寇的噩梦。 噩梦谁都不想触碰,可倭寇还是需要吃饭,需要活下去的,这些人没有土地,只能抢劫。而不敢欺负强悍大明的倭寇,转而欺负起近邻朝-鲜,金士衡的招抚政策彻底破产。 而折腾朝-鲜最凶的倭寇,就在对马岛上! 既然大明想要给倭寇一个教训,不妨就帮朝-鲜一把,彻底灭掉对马岛上的倭寇,连同放任倭寇与倭国军士抢劫的岛主宗贞茂一起收拾掉! 李从茂相信自己的判断,朱允炆有着仁慈之名,是不会放任大明百姓一直被倭寇俘虏的。 朱允炆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桌案后,坐了下来:“高丽、朝-鲜两次征伐对马岛都没有成功,这次想要借大明的手为朝-鲜办事,你们的国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李从茂与柳廷显都十分惊讶。 解缙、铁铉等人也颇是费解,皇上怎么知道他们打了两次对马岛? 李从茂震惊于大明的情报,见朱允炆似乎有些动怒,连忙解释:“非是国王所安排,乃是我等环顾倭国,以当下之力,最稳妥的策略是进攻对马岛。” 朱允炆反问了句:“打下对马岛之后呢?” 李从茂脸色一凛,朱允炆的思维与逻辑,完全就没有只停留在事情的开始与过程阶段,他看穿整个过程,追问结果。 确实,大明打下对马岛之后,又能如何? 占领对马岛? 不太现实。 对马岛距离大明太远,想要定期补给难度很大。 一旦倭国的足利义满组织大军反攻,很可能岛上的明军会成为孤军,最终被耗死在对马岛上。要知道对马岛并不是一座很小的岛屿,东西三十多里,南北一百六十多里,放进去两万军士都阻挡不了倭国军士登陆,倭国军士可以源源不断派到对马岛,可大明军士不可能源源不断进入,此消彼长之下…… 李从茂估计李芳远也不会同意占领对马岛,一旦朝-鲜军士进驻对马岛,足利义满必然会将战争范围扩大到朝-鲜岛。 所以,打了,岛还是倭国的,只不过是杀了一批倭人,救一些人出来,仅此而已…… 看着说不出话的李从茂,朱允炆看向铁铉与梅殷:“调水师陈挥、耿璇回来,准备对倭战事,就打对马岛。” 李从茂再一次被朱允炆震惊,他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行动无法占领对马岛,他却依旧选择了对马岛最为征战的目标。 朱允炆看向李从茂,严肃地说:“对马岛不是朝-鲜属地,朝-鲜也无意主张占领那里,是吧?” “没错!” 李从茂隐约察觉大明想要占领对马岛,但又觉得不现实,不过对马岛确实不是朝-鲜的领地,几百年内,朝-鲜都没有真正占领过那里,也没有主张占领过那里。 朱允炆再次问:“若大明占据对马岛,你们有意见吗?” 李从茂深吸了一口气。 大明占据对马岛,意味着大明的军事力量直接出现在了朝-鲜的家门口。以大明水师的力量,他们一定会在对马岛上兴建港口,说不得会成为一个永久性的军士存在。 朝-鲜接壤大明,若大明再占据对马岛,他日朝-鲜若是不服从大明,势必会面临南北夹击,不,是南北东三面夹击的境地。 可问题是,对马岛是倭国的,大明占据,朝-鲜能说啥?总不能给朱允炆说,你占领的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还是倭国的吧? 李从茂犹豫再三,还是找不到任何托词,只好摇头:“天朝若占据对马岛,对朝-鲜沿海百姓百利而无一害,我们又怎么可能有意见。” 朱允炆笑了,看向解缙:“拟写一份文书让李使臣带回去交给李芳远,敲定对马岛归属问题,他日大明水师占据此处,朝-鲜不得有对马岛的领土主张。自水师登陆对马岛之后,那座岛就是大明的。” 解缙答应。 李从茂不清楚朱允炆到底想要做什么,明军是有能力占据对马岛的,自己不怀疑,但想要长时间占领,是不可能的事。如此英明的君主,为何会看不穿这一点? 他的大臣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朱允炆打断了。莫不是说,朱允炆并非像传闻中的那样,颇有才智? 铁铉见朱允炆打定了主意要征战对马岛,只好与李从茂等人告退,换个地方商议具体的细节,既然朝-鲜不打算派遣军士参与征战对马岛,只打算提供后勤、港口、海道与情报,那就随他们吧,大明不差这点人手。 细节的商议是很复杂的,通常也伴随着扯皮,加上朝-鲜本身国力有限,想要一口气支持动辄成千上万的明军半年以上是不太可能的。 朱允炆是大明的皇帝,只需要参与大的战略决策,具体的细节商议,最后看看,给出意见就可以了,实在是没必要掉身份,去和使臣斗嘴商量多少粮草,哪里可以供大明水师停靠这些小事。 七日! 花了七日时间,兵部、五军都督府与朝-鲜使臣李从茂、柳廷显终于确定了具体的方案,呈报给朱允炆。 朱允炆仔细审视着,按照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安排,大明水师将出动两艘宝船,五十艘大福船,合计六千五百军士征讨对马岛,朝-鲜为大明水师筹备所需的三个月物资,包括对马岛地形、头目等情报。 朱允炆批准了这一份文书,在李从茂、柳廷显临走之前再次设宴款待,为表示对朝-鲜支持的谢意,将一个制作精美的望远镜当做礼物,托使臣送给李芳远。 朝-鲜使臣走了,解缙、铁铉、梅殷来了。 铁铉止不住心头的不安,立劝朱允炆:“皇上,对马岛距离我朝任何一个港口都太远,根本无法长期占领对马岛。一旦被倭国军士包围封锁,上岛明军也难自保。” 梅殷附议:“征伐对马岛,臣没有异议,但仅凭着六千多军士,不足以长期占领。臣以为,打下对马岛之后,应将俘虏押解回来,当着天下人的面斩了,大军同时撤回,不宜久留。” 朱允炆听着两人进言,微笑着看向解缙:“你也是如此想的?” 解缙点了点头:“臣也不支持占领对马岛,眼下水师主力不在,即便是此番出征对马岛,也只能保证胜利,而不能实现长期占领。” “朕知道。” 朱允炆平和地说。 解缙、铁铉与梅殷面面相觑,很是不理解,你都知道不能占领了,干嘛还非要占领,这不是要害死人的节奏? 朱允炆见三人如此疑惑,拿出一份东北大舆图,指了指倭国与朝-鲜之间的对马岛:“朕说,对马岛要归入大明!” 梅殷与铁铉有些郁闷,这还不是要占领,我的皇上啊,这不现实。 解缙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朱允炆的目光与水平,不可能不知道对马岛可攻取而不可长期占领,至少在没有打下整个倭国之前,对马岛是守不住的,但他依旧强调对马岛是大明的,这其中必然有深意。 啪! 解缙猛地击掌,将梅殷与铁铉吓了一跳,连连赞佩:“妙,妙啊!皇上说得是,对马岛是大明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掌握真正的主动权!” 朱允炆深深看了一眼解缙,后知后觉中,还是此人最是聪慧啊。 梅殷还是不明白,铁铉也没听懂。 解缙解释道:“皇上说了,当大明军士登上对马岛的那一刻,对马岛就是大明的了。两位,即便是大明军士撤出对马岛,对马岛依旧是大明的啊,自家的岛屿,什么时候不能去,什么时候不可以回?日后大明想要去对马岛,就不需要事先通知朝-鲜了啊……” wap. /65/65076/20803002.html 第八百五十一章 庞焕当使臣(二更) 没错! 谁住在对马岛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要让朝-鲜承认与认可,那是大明的对马岛。 有了这一点作基础,日后大明水师经过济州岛前往对马岛,就不再需要与朝-鲜协商放开水道,而是直接走海道去对马岛,自家在那里,走这一条海道合情合理,不需要与谁商议。 大明军队撤出之后,倭国军士会卷土重来,重新占领了对马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朱允炆是知道的,再说了,等倭人恢复好基础建设,种植好稻谷,大明回来收庄稼,也是挺好的一件事,大明能打下来对马岛一次,那就能打下来第二次,第三次。 倭国,京都,北山第。 斯波义将忧心忡忡,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足利义满,沉声说:“大明已对幕府宣战。” 足利义满放下了盘动佛珠的手,伸手接过文书,看了几眼,便丢到一旁,冷冷说:“大明好面子,宣战不过是疯狗犬吠罢了。我们踢了他一脚,还不允许他叫唤两声?” 斯波义将远没有足利义满的乐观,严肃地说:“可大明的水师船队确实是极为厉害,而且规模浩大。一旦对我们出手,怕有不测之祸。还请太政大臣下令,沿海诸地警戒,严防大明水师。” 足利义满起身,身上的袈裟晃动着:“你莫要为大明宣战吓破了胆,他们算什么?要知强横大元时,十万大军,四千舟船来犯,结果呢?神风护佑,他们也只能在大海深处绝望!想我日出之国,自有天佑,何惧大明水师?” 斯波义将有些头疼,神风这个玩意虽然年年有,可它不是天天有啊。元运气不好,碰到了,明不一定还是那个运气啊,而且这些年大明水师往返南北,穿越东西,也没听说郑和掉海里了啊…… 足利义满自然不是将希望寄托在神风之上的人,否则他这些年的拼杀也白经历了,蔑视过大明之后,足利义满认真起来:“你也知道我们山多地贫,时常还有饥荒,往年时还能与大明、朝-鲜、琉球贸易,换取一些物资。可现在,因为大明的封锁,朝-鲜不再与幕府交易,琉球的商人也越来越少,一切的根子,都出在大明!” 斯波义将点头,没错,大明就是一切的祸根,一切的罪恶之源。 足利义满走到阳光下,光秃秃的脑袋显得更为光滑:“现在幕府已是统一各地诸岛,所有大名臣服,国力蒸蒸,实力大涨,我们是时候准备北上,吞并朝-鲜了。” 斯波义将脸色更是难看,提醒道:“吞并朝-鲜怕是不容易,李芳远的威望很高,一直都在整顿军队。若没有充分准备,不宜匆促出兵。尤其是我们当下,水师很难……” 足利义满听到“水师”两个字不由皱眉,放下了大明与朝-鲜问题,转而问:“陈祖义到底在哪里?” 斯波义将摇头:“并不清楚,服部神木是带头人,据说他在阳江玉碎。虽然派出去十几艘船,但至今尚未找到陈祖义的踪迹。” 足利义满有些佛性的脸上透着杀气:“服部神木死了,陈祖义为何还活着?一千军士,其中还有一百武士,就这样折损在了大明的一个小小港口?” 斯波义将也想不通,按理说服部神木这种人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武艺高强,不至于折损在区区一个小港口里面吧?不过,话也不能说太死,大内义弘不也是挂在了港口里…… 只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足利义满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有限的消息还是商人带到京都的,据说大明抓的俘虏全都是倭人,这就有点羞辱人了,好歹你也抓几个海贼,只抓倭人是啥意思,这不是满世界喊,倭人弱小还不如海贼? 一定是假消息,一定是的! 幕府的军士,是不会充当俘虏的,在绝境之下,他们会选择切腹自己,选择玉碎报国!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陈祖义,另外,在各地搜掠匠人,打造海船!我要的不是横跨东海直接攻击大明,而是以对马岛为跳板,冲向百里之外的釜山!” 足利义满发了火。 就在斯波义将准备答应走人的时候,关白二条良基匆匆跑了过来:“太政,刚刚堺港传来消息,陈祖义派人来了。” 足利义满盯着二条良基:“你说清楚,是陈祖义来了,还是派人来了?” 二条良基连忙回道:“陈祖义没有亲自来,派遣了一个名为陈二宝的海贼。” “陈二宝?” 足利义满疑惑。 二条良基也很是疑惑,斯波义将想了想,对看过来的足利义满摇头:“陈祖义留在堺港的小头目周六子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他提供过陈祖义手下头目的名单,并没有一个叫陈二宝的,应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吧。” “让他来!” 足利义满声音低沉。 “陈二宝”庞焕看着防备森严的堺港,嘴里满是苦涩,自己只不过是想当个间谍,细作,在陈祖义身边写写文书,拉拢几个小弟,等机会成熟了,配合朝廷里应外合,一举灭掉陈祖义海贼团。 可谁能想得到,这陈祖义海贼团实在是太穷酸了,连几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基本上都是大老粗,自己混啊,混啊,苟啊,苟啊,结果竟然成了陈祖义的亲信,被委派“出使”倭国,这要是被汤不平等人知道了,还不得惊掉下巴。 都说海贼精明,狡诈,刀口舔血,怎么到了自己这里看到的海贼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狡诈有阴险有,但脑子多少是有些不好使,自己是新人啊,陈祖义也敢重用,还把最重要的情报交给自己,这也太胆大了吧…… 不过,危险还是来了! 庞焕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现在的危险不是来自于陈祖义,而是来自于足利义满!按照陈祖义的说法,这是个老狐狸,是一个会吃人的老狐狸。 很显然,陈祖义不准备来,是因为害怕被吃掉,庞焕坚信这一点。 “二宝当家的,那就是周六子了。” 身后的尹志国抬手指了指,给陈二宝汇报。 陈二宝看了过去,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两人,一个倭人打扮,似是颇有身份,一个则是海贼打扮,呃,破破烂烂,看他走出的吊儿郎当的步子就知道,这家伙不仅虚,而且狂…… “你就是陈二宝?” 周六子到近前,抽了抽鼻涕,上下打量。 陈二宝上前一步,伸手就是一巴掌,直打得周六子眼冒金星,后退两步,捂着脸不知所措。 尹志国也被吓了一跳,周六子一旁的倭人也有些震惊。 陈二宝冷冷地看着周六子,严厉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的名字!不过几个月没在大当家身边,连规矩都忘了不成?叫陈二宝当家的!” 周六子暗暗咬牙,恨意满满地喊了句:“陈二宝当家的!” 陈二宝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看向倭人:“你就是斯波义重吧?” 斯波义重点了点头,称赞:“有胆量,走吧!” 陈二宝命人从船上抬出两口箱子,然后跟着斯波义重,前往北山第。 一路之上,陈二宝泰然自若,谈笑风生,给斯波义重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抵达北山第之后,先行进入通报,告知了足利义满自己的观察:“陈二宝是陈祖义的重要头目。” 足利义满见到了陈二宝、尹志国,冷着脸不说话。 陈二宝不卑不亢,浑似回到自己家中,十分自然地说:“南洋王派遣我来,是为了兑现与太政大臣之前的约定。” “约定?” 足利义满一脸阴沉,双眸冰冷地看着陈二宝:“他还记得约定?我看他是忘了!来人啊,把此人给我剁了!” “是!” 一群武士从屏风后跑了出来,瞬间围住了陈二宝。 尹志国吓得直哆嗦。 陈二宝面不改色,面对面前的刀锋,在足利义满惊讶的目光之下抬起了脚,上前一步,身体几乎砰到了身前的刀剑,喝道:“杀我容易,可我死了,想让南洋王再履约可就难了!太政大臣若不想要海船,大可动手试试。” 足利义满凝眸,眼前的这个人,不怕死啊,这样的人,定不是无名小卒。 “退下吧!” 足利义满没有心思与小喽啰对话,既然眼前的头目赢得了自己的重视,那就听他怎么说吧。 “服部端木死了!” 足利义满开始发难。 陈二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他是为太政大臣而死,是为幕府而死,他的死是值得的,换来了二百余十分富有经验的船匠。” 足利义满见陈二宝似乎不在意服部端木的死,不由冷厉起来:“为何幕府的人都死了,一个也没回来!” 陈二宝脸色变得有些悲伤:“太政大臣只知幕府的人死了,为何不问一问我们的兄弟死了多少?” 二条良基冷笑:“你们死了多少,关幕府什么事?” 陈二宝反问:“那你们死了多少,关我们什么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都死了人,谁不心疼?你们只看到了幕府人战死,怎么就看不到南洋王也折损了一千多人,就连少当家的都差点死了,头目折损过半!你们问一句了吗?在诘问之前,是不是也先了解下南洋王的损失?” 尹志国眼神中有些晕乎,服部端木是被明军干死的,南洋王折损是方天画海贼团下的手,这两码事,你怎么扯一起去了,何况,也没损失一千多人啊…… 足利义满脸色好看一些,原来不止是死了自己人,南洋王也死了不少,那就好…… 陈二宝观察着足利义满的表情,见他神色缓和,也暗松了一口气。朱允炆说过,倭人这群孙子有一个本性,那就是欺软怕硬,越硬,他们越能听进去你说的话,越软,他们就越是踩着你的脑袋,瞧不起你。 现在看,皇上诚不欺我啊…… 命保住了,那就谈事情吧,无外乎是要银子,要女人。别说,倭国这两样东西还真不错…… wap. /65/65076/20803196.html 第八百五十二章 瓦剌抉择难(三更) 杭爱山以西,扎布汗河安静地流淌着,蜿蜒的河水旁是水草丰美的草原,一座座白色的帐篷如星辰点落人间。 白色的绵羊,棕色的骏马,矫健的少年,美丽的姑娘,如同梦幻一般,充满了平和、宁静与活力。 一场雨刚过,又忽地放晴,似是恋中的少女,阴晴不定。 河水旁,一个美丽的姑娘手持马鞭,抬起秀手搭在额头,看了看天空中挂着的彩虹,对着不远处的草场喊道:“巴图,你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似是听到了女子的声音,远处一匹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之上伏着一位少年郎,身后还背着一张长弓,至女子身旁时,骤然勒住马,骏马高抬前蹄,腾空舞动,少年手握缰绳,凝眸看向女子,一脸笑意。 乌兰图娅眯着眼笑起来:“巴图哥哥的马术又有进步呢。” 巴图笑着翻身下马,随手一丢缰绳,任由骏马觅食,走在乌兰图娅身旁,道:“是吧,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通过了首领们的考校,现在你要喊我巴图战士。” 乌兰图娅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崇拜着:“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战士。” 巴图爽朗地笑了起来,豪情万丈:“没错,我一定会的!” 乌兰图娅低下头,有些担忧地问:“昨日听父亲说起,很可能又要出征了,你也会去吗?我问过辉特部的人,他们中的许多男人都在准备出征,你莫要怕我担心瞒着我。” 巴图见乌兰图娅担心,停下脚步,认真地说:“不瞒着你,你是我在草原上遇到的最美的花,我离开一定会告诉你,回来也一定会找你。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一次出征并没多少危险,很可能打不起来。” “为何?” 乌兰图娅有些疑惑。 巴图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便低声说:“四月时,你也见到了帖木儿的使臣,他们来找马哈木三位首领,名义上是和亲,实际上是为了说服瓦剌部落配合帖木儿东征,灭掉大明。” 乌兰图娅惊讶地看着巴图:“帖木儿要东征?他,他不是父亲他们说的战争疯子吗?” “没错,就是他!” 巴图嘴角微动。 乌兰图娅脸色有些难看,连忙说:“大明不好对付吧,我听说鞑靼本部就留在了河套附近,都不敢回东面草原了。如果大明好对付,以阿鲁台、鬼力赤这些人的傲气,不会放弃乔巴山附近的牧场。” 巴图啧啧两声,赞叹道:“不成想我的乌兰图娅竟是如此聪慧。” “谁是你的!” “不是我的吗?还能有谁与我争夺你,我要与他在马上决一胜负!” “哼,输了岂不是输掉我?我可不当别人的战利品。” 乌兰图娅脸微红。 巴图哈哈大笑,指了指远处的阿尔泰山:“放心吧,我只会赢,不会输。” 乌兰图娅心中高兴,想了想,止不住问:“那三位首领的意思是帮助帖木儿攻打大明吗?” 巴图摇了摇头:“这种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但我知道,明廷的宋晟带兵驻扎在了哈密,听说燕王朱棣也带了大军出了嘉峪关,就是不知道此时是在伊吾还是在哈密。” 乌兰图娅有些不解地问:“明廷大军出了嘉峪关,到了哈密?这事怎么听着如此反常,巴图哥哥,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听人说起过,明廷主要是步兵,善于守城战,而不善骑兵。帖木儿骑兵威名天下,明廷不会不知道,他们放弃嘉峪关,选择到哈密与帖木儿战斗,这不是找死吗?莫不是宋晟昏聩,朱棣也成了傻子?” 巴图想了想,确实如乌兰图娅所说,明廷放弃地利,放弃城关,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这种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的打法,也只有傻子才能做得出来吧。 可宋晟是傻子吗? 可朱棣是傻子吗? 巴图听说过这两个人,宋晟在大明西北,迫使瓦剌三首领不得不收缩起来,甚至还向大明请封,表示臣服。朱棣在东北打了一场漂亮的“添油战术”,在精于骑兵的鞑靼面前使用这种战术,可见对方是一位极优秀的骑兵指挥。 这两个人,精明的很! 巴图摇晃了下脑袋,对乌兰图娅说:“这种事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这是……” 乌兰图娅打断了巴图:“不,你错了!你必须考虑这些,战场上冲锋的战士很多的,但有头脑的很少。我希望你用你的双眼看穿问题,我希望你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只有这样,你才能赢得首领们的重视!” 巴图深深看着乌兰图娅,用力点了点头。 呜呜,呜呜。 浑厚的吹角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巴图仔细听了听,对乌兰图娅道:“首领们在召集大军了,我要去看看,若是今日出征,那我希望你记住,我巴图,会成为你的男人,乌兰图娅,等着我。” 口哨吹起,骏马奔至。 巴图翻身上马,充满爱意地看着乌兰图娅,然后调转马头,催马而去。 乌兰图娅在后面追赶了几步,喊道:“说话算数!” 巴图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马鞭子,哈哈大笑着远去。 马哈木、把秃孛罗、太平站在高处,检阅着眼前的精锐,马哈木发表了一番鼓动人心的话,然后下达了军令:“出征,目标威虏城!” 一万五千骑兵,由马哈木、把秃孛罗带队离开了杭爱山。 至夜。 马哈木下令休整,看着满天星辰目光中透着浓浓的不安。把秃孛罗也没有半点睡意,坐在篝火旁,一点胃口都没有。 折兀朵的先锋队返回,对马哈木、把秃孛罗道:“消息已经确认,明廷确实自南京调遣大军到西北,带队之人是燕王朱棣,其前锋为徐辉祖,已带兵进驻哈密。传闻军队有三十万,具体数量不详,但据估计,明廷应该没有能力保障三十万军队的后勤。” 马哈木心头变得更压抑了,看向把秃孛罗:“看吧,我就说明廷的建文皇帝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一定不会坐看帖木儿东征而一味防守。这个君主的谋略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厉害,他在不动声色之中,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毫无波澜地控制了瓜州、敦煌、哈密,还有伊吾!” 把秃孛罗哀叹一声:“哈密与伊吾,这都是战略要地啊。鬼力赤想要,鞑靼本部想要,亦力把里也想要,我们也想要!可到最后,竟然落到了明廷手中!建文皇帝的胃口也太大了一些!” 马哈木坐了下来,抓过一块烤好的羊腿,撕咬一口:“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哈密在谁手里了。明廷拥有了哈密、伊吾,完全有能力穿越戈壁,直接深入到杭爱山以西的草原,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把秃孛罗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以前有哈密、伊吾与数百里瀚海作为缓冲区,明廷即便是想要进攻瓦剌,也需要多日行军,而且不可能做到毫无风声。可现在不同了,他们距离杭爱山的草原太近了,若从伊吾出发,搞一次奔袭,不需要三日便能到达杭爱山附近! 这个距离,这个时间,太危险。 把秃孛罗哀叹一口气:“可若是我们答应帖木儿,与其配合夹击大明,扰乱明廷的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线,会不会惹怒宋晟与朱棣,触怒大明,让事情无法收场?” 马哈木低头吃着肉,目光中满是挣扎,眼前的抉择太难选了。 帖木儿东征,意图消灭大明,瓦剌是配合,还是不配合? 若是配合帖木儿对付的大明,最终帖木儿控制了广袤的土地,拥有了无尽的财富与力量,他还会容得下瓦剌吗? 是的,帖木儿未必会杀了自己,但他也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再掌控瓦剌。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即便是瓦剌配合帖木儿,帖木儿就真的能赢下大明吗?如果,万一帖木儿输了,他还可以撤回撒马尔罕,那得罪了大明朝的瓦剌呢,能去哪里? 杭爱山肯定是待不住了,可没了杭爱山,瓦剌还能去哪?向北,进入酷寒之地?向西,翻越阿尔泰山进入极西?彻底放弃蒙古草原,如同哭泣着离开祁连山的匈奴一样,哭泣着离开杭爱山?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不配合帖木儿,大明赶走帖木儿之后,宋晟与朱棣手握重兵,他们会不会借战胜帖木儿的强大威势,动用大军彻底清扫杭爱山? 马哈木清楚,问题的关键并不是配不配合帖木儿对付大明,而是大明胜或负之后,瓦剌的命运。 把秃孛罗看出了马哈木的犹豫,开口劝说:“让我说,帖木儿比大明更凶险,你知道的,他与我们是同一类人。如果说大明是刺猬的话,那帖木儿就是一头猛虎。我们不主动去招惹刺猬,刺猬未必会来扎我们,可猛虎就不一样了,他不会分时机,只要饥饿了,就会吃掉一切它所看到的肉。” 马哈木抬起头看着把秃孛罗:“你对帖木儿有着深深的恐惧。” 把秃孛罗没有否认:“你若是仔细翻看帖木儿的情报你就知道,他是多残忍,多残暴的一个人,他的马刀下,埋葬着不下百万的尸骨。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就待在杭爱山看着大明与帖木儿打,无论谁输谁赢,都不参与其中。” 马哈木苦涩地摇了摇头:“瓦剌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把秃孛罗想了想,说道:“只要你想,可以。” 马哈木没有说话,只抬头看向夜空。 天亮时,马哈木刚带兵走出不到五十里,就看到前面奔来两匹马,看其打扮,倒像是蒙古人。 果然,来人名为沙日夫,嘉峪关外的蒙古人。 沙日夫终于见到了马哈木,看着马哈木身后的大军,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大明征西大将军朱棣委派我等给首领送信,马哈木首领这是打算去哪里?” 马哈木接过信,一边拆一边说:“没什么,只是带兵溜溜马。” 信展开了,马哈木眯着眼,把秃孛罗有些着急,问:“朱棣说了什么?” 马哈木摇晃了下信:“没看懂,我不认识汉字……” wap. /65/65076/20803197.html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天山之下(一更) 朱棣的文化水平不高,没有在信里拽文,内容通俗易懂: 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你们三个听着: 我朱棣是征西大将军,现在要去收拾帖木儿,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待在杭爱山放牧,那我是很高兴的,如果你们不想放牧,打算向东找鞑靼摔跤,那我也是很高兴的,如果你们不想往东,非要南下,呵呵,那我将会极为高兴。 我是一个不怕功劳多的将领,我的军士一只手是可以提十个脑袋的,我的战马也是能能跑草原的,我能收拾一个不听话的,也不介意多收拾三个。 我听说你们都是有儿子的,你们可听说过哈密忠顺王脱脱在哪里长大的吗? 斥候已经撒了出去,若听闻你们出了阿尔泰山,我会在埋葬帖木儿的时候,多挖三个墓室,天山的风景不错,我找风水先生问过,他们说这里是个风水宝地…… 马哈木听着这一封信,几乎肺都要气炸了,好一个朱棣,你这是赤果果地羞辱我们啊,什么叫我们都是有儿子的,脱脱在哪里长大的,不就是想说要抓我们的儿子当俘虏,送去大明京师吗? 什么三个墓室,风水宝地,风你妹啊,这不是打算把我们给埋了? 把秃孛罗虽然也没啥文化,但还是听得懂人话的,对朱棣的骄狂激怒,大喊道:「气死我了!朱棣,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马哈木,给帖木儿传信,我们答应了,一起收拾明朝!」 奇了怪,一直支持夹击大明的马哈木在这一刻竟然犹豫了,深深看着把秃孛罗:「朱棣如此自大狂傲,莫不是有什么倚仗?」 把秃孛罗愤然:「倚仗?大明能有什么倚仗,他们还能打赢帖木儿不成?」 马哈木沉默了会,让折兀朵将沙日夫带来,严肃地说:「你身上也流淌着大元的血,你来告诉我,燕王朱棣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出了嘉峪关,他有什么把握打败帖木儿?」 沙日夫见马哈木强势,不敢隐瞒:「朱棣具体带了多少兵马,我也不清楚,但听说嘉峪关十日都没闭关,人马、骆驼、物资源源不断,连绵二十余里。我亲眼看到过明廷军士,气势昂扬,战意滔滔,是一支强悍之师。」 马哈木看向把秃孛罗:「朱棣写了如此信,摆明是想要引我等主动配合帖木儿,他想要将我们与帖木儿一网打尽!」 把秃孛罗瞪大眼,有些怀疑马哈木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在对抗帖木儿倾国之力的同时,还分出力量对抗瓦剌主力骑兵的? 不可能! 朱棣、宋晟都不可能做到! 马哈木下令军队就地扎营,拉着把秃孛罗到了军帐之中,语重心长地说:「朱棣的大军气势很盛,奔走了五千多里路尚能保持士气,可见明廷对此战极有把握,我们不宜仓促卷入其中,而应该坐观其变,看看再说。」 把秃孛罗不知道为什么马哈木突然改变了立场,莫不是因为朱棣要给他养儿子?不应该啊,马哈木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对哈什哈拔刀了。 此时的马哈木内心也很复杂,即不希望帖木儿占据亦力把里、哈密与河西走廊,也不希望大明盘踞西域诸地,即想要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又想要表现臣服,讨好这个或臣服那个。 选项有很多,可选择只能有一个。 马哈木从朱棣的信中看出了大明的狂,而这种狂一定是有底气,有资本的,朱棣甚至一点都不掩饰,他是真的希望瓦剌参与其中,继而赢得更大的军功。 狂傲求战的大明,和亲结盟的帖木儿,选择哪一个? 马哈木思来想去,感觉西域现在就是个火坑,不管是从坑的西面跳进去,还是从坑的东面跳进去,结果都是掉坑里,不划算,不 如待在坑外面,即不帮助帖木儿搬石头,也不招惹朱棣。 把秃孛罗清楚马哈木的难处,不帮帖木儿,帖木儿赢了很可能会清算瓦剌,帮帖木儿吧,大明赢了会报复瓦剌,两个都不帮,到最后可能两边都不讨好…… 两个打架的都不为难,站在外面的瓦剌反而成了一个尴尬的,作难的人,命着实有点苦,以致于一向果决的马哈木也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既然出来了,我们就不能收兵,由威虏城向东,折道河套方向,看看能不能找到鞑靼本部,是时候和鬼力赤、阿鲁台-联手除掉哈什哈了。」 马哈木也清楚,不能再犹豫下去,转而决定趁着大明抽身不了的时候,先收拾哈什哈,这个家伙被瓦剌与鞑靼两面夹击,损失不小却始终没有死成,既然今年要死很多人,那就加上哈什哈的名字吧。 哈密。 朱棣看着巍峨的天山,无尽的白雪似乎从未化过。 十万军队终于穿越瀚海与戈壁,抵达了这一片绿意盎然、充满生机的哈密。 徐辉祖不禁也多了些感叹:「茫茫的沙漠之后,竟有着如此苍翠之地。这哈密就如同一颗奇珍明珠,点缀在这天地之间,让每一个经历过黄沙漫漫的人都欣喜不已,只是可惜了那些兄弟……」 宋晟转过身,看了看远处的营寨,确实如此,风尘仆仆走了数百里,若不是马奶、驼奶与后勤的补给,如此庞大的军队想要平安抵达哈密都难。 即便是准备如此充分,这一路上还折损了八十多名军士!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来哈密的道路之上,有人因为风沙迷失,脱离了部队,有人因为方便掉到了流沙里,有人因为沙漠高温酷暑,救治不及时,有人因为昼夜温差染了风寒,倒在了路上…… 宋晟面露悲伤:「若我能再准备周全一些,他们也不至于……」 朱棣转过身,严肃地说:「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十万大军行走瀚海戈壁,只折损八十二人已是你的功劳。想当年蓝玉带大军前往捕鱼儿海时,可是有千余人躺在了前进的路上。」 宋晟沉重地点了点头。 洪武年间的北伐又名征沙漠,换言之,在所有出征的人心中,北元的敌人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沙漠,若是征服了沙漠,那就能征服敌人。 可沙漠哪里是那么容易过的,太阳出来还没一个时辰,天热的就开始烧人啊,走不了几步路,浑身都要湿透。只能趁着早晚赶路,速度慢不说,还需要大量的水源作补给,可沙漠里的水是何等珍贵,运来一点水,是何等困难! 若不是朝廷耗费一年多,筹备了大量的母骆驼与母马,用驼奶与马奶供应了大部分军士,这一路走来,不知会有多少人躺在沙漠里。 每一次征战,每一次出沙漠,每一次行军,都透着无尽的悲壮,这种悲壮,不止是属于厮杀的战场,还有战场之外的行军。 悲壮,来自于明知可能是有去无回,依旧坚韧不拔地走下去! 为了家,为了大明,为了让日月旗飘扬! 朱棣喜欢这支军队,他们不同于以前自己的三护卫,这些京军有着超乎想象的战斗意志与牺牲精神,老兵不是痞子,没有油腻,新兵不是油嘴,没有退缩! 听说帖木儿的军队很强,纪律与战斗力都是一绝,就是不知道能绝到哪里去。 朱棣看向遥远的西面,开口道:「让军士休整十日,十日之后,分派驻防。另外,让人盯着点瓦剌的动静,若他们真的参与进来,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徐辉祖嘴角有些不自然,很想问问朱棣,你都知道瓦剌参与进来不是好事,干嘛还要写信去刺激马哈木,就不怕他们一 怒之下兴兵南下,截断哈密到嘉峪关的要道,让大明军士彻底失去后勤? 朱棣似乎看穿了徐辉祖的担忧,轻松地笑了笑:「如果马哈木不想失去杭爱山这最后的草场,他就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大明。」 宋晟咧嘴笑了,确实如此,大明现在陈重兵于天山南北,京军加上陕西行都司下属卫所兵力,已有十五万之众,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真要用兵瓦剌,将会是毁灭性的一战,即便是瓦剌骑兵为主,也将受到沉重打击,甚至只能丢下老婆孩子与一大堆家当跑路。 这个结果,马哈木不会不清楚。天山这里距离杭爱山,不算遥不可及,大明有本事从嘉峪关跑到哈密,自然也有本事从哈密跑到杭爱山去。 瓦剌参与的可能性很低,即便是退一万步,马哈木不开窍非要配合帖木儿进攻大明,那也没关系,主要的军事物资、粮食已经转运到哈密,足够支撑大军两个月所需,哈密这里有水源,有草场,军与马饿不着就不会折损战力。 马哈木要是去嘉峪关,可以,不拦他,就看他骑着马能不能跑到城墙上面去,在神机炮开火之前。 宋晟是抽调了不少精锐至哈密,但基本的西北防务力量还是留着呢,凭借着城关、长城,阻挡马哈木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他如果敢破关深入,那朱棣完全可以从容去杭爱山,收割瓦剌的族群。没了族群的马哈木,只能带着一群老爷们打光棍流浪了…… 朱棣相信马哈木不是蠢货,所以肆无忌惮,嚣张地警告了他们。 徐辉祖看向哈密城的方向,低声说:「杨荣提议将哈密卫编入到军阵之中,我们是用,还是不用?」 朱棣眼神微微一寒:「用,为何不用?我们千里迢迢,历经生死,是为了保护哈密的,既然如此,他们自己人怎么能不出战?」 徐辉祖犹豫了下,道:「杨荣的盘算我们都清楚,只不过哈密军士战斗力弱,一旦折损在战场之上,会不会对军心造成影响?京军中有不少军士是第一次打仗……」 很显然,徐辉祖并不在乎哈密军士的死活,而只是担心他们的死会影响军心。 朱棣看向天山,淡淡地说了句:「不亲眼见识战场的残酷,他们怎么能蜕变为真正的军士?」 wap. /65/65076/20831249.html 第八百五十四章 帖木儿东征(二更) 撒马尔罕。 大明使臣傅安被帖木儿的军士从地牢里拉了出来,刺眼的阳光让傅安眼前一黑,等适应了光亮之后,便看到了一队队盔甲明亮的军士正在巨大的广场上集结。 傅安心头充满了压抑,沉重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战争,终于无可阻挡地要开始了! 这个战争疯子,要去攻打大明了,无数的百姓,无数的军士,都要遭他毒手! 生灵涂炭,人间浩劫! 「傅兄!」 锁链扯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傅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有些枯槁的中年人蹒跚而来,脚上的铁锁链擦过石板,发出哗啦啦地声音,中年人很瘦,眼眶凹陷,双眸沧桑,一边的脸颊似乎肿胀,比另一半脸颊还高一点。 落魄,苦难。 「你是?」 傅安有些难以辨出。 「傅兄,我是郭骥啊。」 「啊,郭兄!」 傅安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抓住,仔细辨认,终从郭骥眼角的一颗黑痣中看出,这确实是郭骥,与自己一起出使,一起被扣押的郭骥! 只不过多年来,傅安都没见到郭骥,也没有见到其他人,还以为他们…… 两人抱头痛哭。 许久之后,傅安才止住眼泪,拉着郭骥的手,颤抖的说:「你知道了吧,帖木儿正在调动大军,准备东征大明。」 郭骥哀叹一声:「想不知道都难,傅兄以为那帖木儿为何将我等放出来,不就是要携我们一起出征,让我们看着大明山河破碎,看着百姓被他屠戮!」 傅安很是痛苦。 大明谁能挡得住这个凶残暴怒的征服者? 听说太祖已经驾崩了,接替皇位掌控大明的是太祖的孙子朱允炆。 自己是洪武二十八年出使的,自然知道朱允炆,他是文弱的书生,宽仁太多,没有锋芒,妥妥的一个守成君主,更让人担忧的是,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杀戮了无数富有经验的武将,一干开国武勋宿将几乎都被斩绝了,谁还能为大明出征,谁还能保护大明,谁还能直面这个恐怖的跛子? 傅安失魂落魄,担忧地对郭骥说:「若我们回到大明,大明却没了,那我们是回去了,还是没有回去?」 郭骥和傅安一样难过,听闻此话,更是惊惶不已,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帖木儿一定无法打破城关,无法进入大明。你知道的,我们有嘉峪关,有长城,有卫所……」 傅安看着郭骥,痛苦地说:「帖木儿征战数十年,他打过的攻坚战还少吗?哪一座城池没有倒在他的脚下?这一次,大明危矣!」 郭骥颓然,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我们又能怎么办?这个世上,当真还有人是帖木儿的对手吗?」 傅安抱着幻想:「或许,有一个!」 「谁?」 「燕王朱棣!」 郭骥听到了这个名字,只是无奈地看着傅安,说道:「你认为新的皇上会将精锐之师交给一个藩王吗?朱允炆这个皇帝,他不是太祖爷啊。」 傅安知道,这只是自己空幻的想象罢了。朱允炆不是朱元璋,他没有勇气也不可能将重兵交给朱棣,交给这个辈分比他高,威望比他强的叔叔! 或许,天下的武将都死绝了,朱允炆也不会启用朱棣,这无关国之生死,只关皇权稳固与否! 比比―哈内姆大清真寺。 帖木儿肃穆地祈祷着:「伟大的安拉,请赐予我祝福与力量,你虔诚的教徒将带领忠诚的战士,去征战最后的强敌——大明。那里有几千万的百姓,我将一手持宝剑,将所有的 异教徒斩杀,碾碎他们的城池,屠戮他们的妻女,占领他们的土地。我将一手持《古兰经》,教化一切愿意臣服于安拉的子民,让清真寺的光芒,让安拉的福音,传至每一寸土地……」 默罕穆德与阿里站在比比―哈内姆大清真寺门外,等待着帖木儿祈祷结束。 阿里很想进去,这一座清真寺可以说是撒马尔罕,不,是整个世界中最雄伟的建筑,为了支撑起巨大的中庭,匠人们打造了四百八十根柱子,巨大的屋顶是一个个小型的美轮美奂的小型穹顶构成。 ***看着远处走动的人群,对阿里说:「你立下了军令,要在两个月内占领亦力把里。作为兄长我要提醒你,不要小看沙米查干,狮子搏兔犹用全力。」 阿里满不在意:「沙米查干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们为敌?这些年来他屡屡犯边,爷爷不是不想收拾他,而是认为要收拾,就收拾彻底一点。别看沙米查干很是强势,但在我眼里,不过是马戏团的小丑。」 ***见阿里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帖木儿走了出来,沉声问:「你们准备好去征服大明了吗?」 「准备好了!」 ***、阿里齐声答道。 帖木儿看向不远处的王宫,严肃地说:「传下军令,正午出征!」 王宫。 帖木儿盯着巨大的舆图,思考此番出征的各种可能。 为了打败与占领大明,自己原本准备动用八十万大军,但是漫长的补给线根本就无法支撑如此规模的军队,只好退而求其次,带兵二十万出征大明。 在彻底占据亦力把里全境与哈密等地之后,兵出嘉峪关,打开河西走廊,以祁连山下的牧场为根据地,等待后续军队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直至调来八十万军队,以河西为,兵出五路,占领陕西、山西与北直隶,继而挥师南下,一举攻克大明京师。 帖木儿伸出手,触摸着舆图上的亦力把里、哈密、瓜州等地,嘴角透着一抹笑意,或许,兵力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在这个回回遍天下的时代里,自己带如此勇猛的军队,所过之处所有回回都将臣服于自己! 兵源不是自己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在后勤! 征服大明,怕是要用三年! 帖木儿给出了一个理性的估计,这比征讨任何敌人的时间都要长,为了确保自己的大军能真正控制占领的土地,为了保障大军后勤补给,自己可是调动了五十万百姓带着农具与种子随同出征!他们在经过每一处绿洲的时候,都将播撒适合的种子,在明年时,这些种子将会给自己的大军带来补给…… 我,马刀,军队,后勤…… 准备好了! 大明,该轮到你们颤抖了,我允许你们匍匐而来,跪在我的脚下,我允许你们哭泣悲伤,我允许你们成为安拉的信徒。 但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反抗,违逆,不敬! 出征! 帖木儿命人收起舆图,走出了王宫,看着行礼的大臣武将,雄壮森严的军阵,骑上马,抽出马刀,高高举起:「拔出你们的刀,让我们对安拉启誓,此次东征,意在征服大明,为安拉赢得无数信徒!不灭大明,马不掉头,人不向西!胜!」 「胜!」 「胜!」 「胜!」 无数将士齐声呐喊,响彻云霄! 帖木儿用坚毅的目光看着久经战场的将士,一个个举着武器,战意昂扬,继续喊道:「收回你们的刀,以你们的双手对苏丹起誓,苏丹的军令就是你们的方向,苏丹的军令就是你们的生命,苏丹的军令不允许有半点折扣,要用生命来执行,彻底地执行!胜!」 「胜!」 「胜!」 「胜!」 声音再起。 帖木儿捶了下胸口,喊道:「我是你们的苏丹帖木儿,战无不胜的苏丹!跟着我,让我带你们去征服富饶的大明,去赢得这世上最伟大的荣耀!出征!」 「出征!」 将军们纷纷上马,传令。 二十万大军! 多是精锐之师,百战之师! 为了这一次东征,帖木儿动员了帝国所有的资源,打造了十五万骑兵,其中轻骑兵十三万,重骑兵两万,另有五万步兵,这些步兵即有长枪兵,也有弓箭手,但更多的是匠人,他们最拿手的是制作回回炮。 帖木儿东征并没有侥幸,没有大意,大明有多少城关,多少城池,他并不清楚,但很明白,大明善防守,攻坚战少不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出了撒马尔罕,这一日,是大明建文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亦力把里。 沙米查干的情报是落后的,当侦察到帖木儿出征的消息时,帖木儿的先锋部队,阿里已经率领五万骑兵渡过了锡尔河上的木桥。 阿里行动速度,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带军队抵达了塔什干,没有任何劝说,没有任何警告,当机立断发起了进攻。 塔什干的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如潮水一般的骑兵涌动而来,来不及组织反抗,八千守军被全歼。阿里甚至都懒得写请功文书,擦了擦带血的马刀,登上了外拉套山。 亦力把里在外拉套山的隘口处设置了三千军队把守,阿里打了几次,都没有打下来,眼看着军士折损不少,哈里-发了狠,亲自带头冲锋,以悍不畏死的精神冲在最前,军士见状,为不奋勇争先,一举拿下隘口! 外拉套山隘口的失守,给沙米查干带来了极大恐慌。 因为过了外拉套山,就等于直接冲下平原地带,帖木儿的大骑兵可以肆无忌惮地冲锋! 沙米查干连忙下令大将沙拉木死守塔拉兹,并不断加注防守。 塔拉兹是外拉套山北面的重镇,不容有失,一旦这里也被占领,那帖木儿的军队将从容翻越天山,进入伊犁河谷,到时,整个伊犁河谷都将沦为战场!而亦力把里(此处为首都,首都和国名一样)就在伊犁河谷的最深处! 六月八日,沙米查干调动精锐部队,进驻伊犁河谷,命令也火门驻防天山,扼守阿拉木图城,同时命令自己的亲弟弟马哈麻带两万精锐翻越天山,支援塔拉兹城。 沙米查干连忙给大明写去信件,催促大明军士遵照约定,派遣精锐骑兵帮助亦力把里作战。 军情急报,八百里加急! 四日后,在哈密的朱棣收到了沙米查干的信,开始了战争动员,只不过这次动员的范围,实在是有限,只有一万人,而且还只是换防…… wap. /65/65076/20831250.html 第八百五十五章 回回商人——细作(三更) 朱棣召集了主要军士将领,商讨军情。 徐辉祖一脸凝重,拿着亦力把里信使送来的信,沉声道:「据亦力把里提供的情报,帖木儿已经于五月二十六日兴兵东征,先锋军五万,统帅是帖木儿的孙子阿里,此人彪悍勇猛,初战夺取了军事重镇塔什干,之后更是飞夺天险,外拉套山的一座隘口,如今兵峰已经指向了塔拉兹城。」 「沙米查干正在四处调兵,严防死守,并向我们发出求援,希望大明可以派遣出精锐骑兵一万至两万,帮助其对抗帖木儿。都说说吧,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毛整便站了出来:「既然我们与亦力把里结盟,帖木儿也已兴兵,其首战之敌是亦力把里,但最终的对手是我们。末将认为,当支援亦力把里,将帖木儿挡在天山外!」 徐膺绪看了一眼毛整,当即反对:「大将军,此时还不是出兵的时候。」 朱棣不动声色,只是示意徐膺绪讲一讲。 徐膺绪看了一眼徐辉祖,自信地说:「末将认为,帖木儿兴大军东征,气势如虹,兵锋正盛,与其直接交锋实在是不智。应该坐看亦力把里与帖木儿大战,让亦力把里消磨帖木儿军队的士气,为大明与帖木儿最后决战创造更有利条件。」 不少武将纷纷点头,丘福更是认为徐膺绪说的极对,狗咬狗一嘴毛,让亦力把里和帖木儿打去,打死一个是一个,折损一些是一些,反正都不是大明的人,没必要去帮忙。 瞿能走了出来,一脸担忧地说道:「大将军,亦力把里毕竟是我们的盟友,若是不救,是不是不太合适?若是帖木儿只凭着一支先锋就把亦力把里彻底打败,那我们与帖木儿对决时,一样是面对帖木儿的本部军阵。末将以为,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亦力把里一些支持,让他们能与帖木儿打下去,打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是有利。」 朱棣看向宋晟:「你意下如何?」 宋晟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大帐左侧挂着的舆图旁,看了看塔拉兹的位置,严肃地说:「支援亦力把里,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但不是现在。」 「何意?」 朱高煦有些不解。 宋晟瞥了一眼朱高煦,指了指舆图,道:「帖木儿的先锋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塔什干,并夺取了外拉套山的隘口,这一点确实让人意外,在我看来,除了哈里的强横之外,还有亦力把里缺乏警惕,缺乏死战决心的因素在其中。」 「虽然不知道塔拉兹城现在是不是还在亦力把里手中,但我可以肯定,亦力把里现在还没有危险到覆灭的程度。你们看,亦力把里的国都坐落在伊犁河谷的最深处,本身就是军事重镇,沙米查干多年经营不说,亦力把里超过五成,今十万战力都集中在那里。」 「即便是帖木儿的先锋军拿下了塔拉兹,翻过天山,占领阿拉木图,直接威胁亦力把里(此处为首都,首都和国名一样),沙米查干完全可以占据地利防守。若战事不利,甚至可以向北翻过博罗科努山,进入准噶尔盆地,调动这里的军事力量进行反击。」 「综上种种,我认为沙米查干还远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即便没有我们的支援,他也会坚持战斗到底,起码在亦力把里城没有丢失之前,他是不会逃命的。支援是要支援,但为时尚早。」 徐辉祖看明白了,宋晟是想卡着沙米查干差不多完蛋又不完蛋的时候支援亦力把里,给半死不活的沙米查干过一口气,然后让他继续与帖木儿打,直到彻底死掉为止…… 朱棣赞同宋晟的看法,表态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复沙米查干,明军因粮草不足,十日之后出兵前往亦力把里。各部做好准备,操练军士,准备作战事宜吧。」 众人领命。 帖木儿终于出征,这让朱棣松开了一口气,至少朝廷的压力要小很多,毕竟将粮草送到嘉峪关和送到哈密,完全是两回事。 只要打败了帖木儿,大明就可以趁势横扫西域,后续兵力维持在五万至八万之间即可,大部分军士可以撤回关内休整。 原本平静的军营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气,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军士都听到了帖木儿已经东征的消息,这个恐怖的敌人终于还是来了! 傅霖凝望着西面,遥远的西方,似乎有一座高山。 王全臻急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回回商人,见傅霖又在眺望,不由喊道:「傅霖,快,快,有消息了!」 傅霖看向王全臻,叹息道:「王叔,将军们与督官们已经说了,帖木儿来了,战争将起。」 王全臻摆了摆手,拉着回回商人,急忙说:「不是帖木儿的消息,是你父亲的消息!」 傅霖震惊地看着王全臻,似是不敢相信,看向回回商人,目光中满是渴望,还有忐忑,心脏似乎剧烈地跳动起来,声音很响。 回回商人呼德看了看傅霖,问:「你当真是傅安的儿子?」 「你知道我父亲傅安?他在哪里,他,他还好吗?」 傅霖急切地问。 呼德笑了:「三年前我去过一趟撒马尔罕,在那里听说了大明使臣傅安的事。那里的人说你父亲是一个无畏的人,面对帖木儿的威胁与屠刀,他从来没有屈服过,帖木儿还让人带着傅安去看战利品,去看战场,去看无数的死人,想要用强大摧毁傅安的意志,可傅安始终不屈从……」 「父亲!」 傅霖紧握着拳头,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教导过自己,要顶天立地,要忠君报国,要不忘使命!他做到了,他没有欺骗自己,他真的做到了! 呼德见傅霖流了眼泪,连忙说:「至少三年前,傅安还被关押在撒马尔罕的大牢里,至于现在,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帖木儿关押傅安多年都没杀他,想来此时傅安还活着。」 傅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掉眼泪,对呼德感谢道:「谢谢你,谢谢你带来这个消息。」 呼德谢绝了傅霖的礼物,转身离开。 王全臻安抚着傅霖,傅霖抬头看天,许久才平复下心情,对王全臻道:「王叔,我要去见大将军!」 「我陪你!」 王全臻答应道。 就在傅霖、王全臻朝着朱棣大营走去的时候,回回商人呼德却绕来绕去,仔细观察着明军的军事部署,当看到一个营寨里摆放着满满的黑洞洞的神机炮时,顿时打了个激灵。 「是谁?此处乃是重地,外人不得窥视!」 两名军士走来,凶神恶煞地看着呼德。 呼德连忙说:「我,我是使臣傅霖、王全臻请来的商人,他们问我傅安的事,我要回去,结果迷了路……」 「傅安的事?他还活着吗?」 军士都知道傅安,朱允炆在出征时就说了此人。 「活着,还活着。」 呼德连忙说。 军士哈哈大笑,给呼德指了指路,让他不要再走错。呼德连忙答应,沿着道路离开军营,回头看了看防备森森的军营,咬了咬牙,转身跑向哈密城。 呼德并没有进城,而是进入了城西的一座庭院里。 庭院的主人名为伊德勒斯,是一名回回人,也是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见忽德回来,连忙拉到房间之中,紧闭门窗,问:「怎么样,调查清楚了吗?」 呼德点了点头,找来一块白布,拿出炭枝就在白布上写写画画,一刻钟后才收起来交给伊德勒斯: 「这就是大明中军布阵的情况,我在那里看到了神机炮,怕是专门对付帖木儿的,务必告诉帖木儿,不能不防备。」 伊德勒斯仔细看了看,然后收起来塞到怀里:「好,很好,有了这一份图,我们就能投靠帖木儿,等帖木儿占领了这哈密之后,说不得我们就是这里的主人。」 呼德不安地说:「明军很多,也很强大。」 伊德勒斯冷笑:「再强大的敌人又如何?帖木儿是安拉派来拯救我们的,他是带着《古兰经》来的,我们要帮助自己的兄弟,而不是帮助汉人!」 呼德想了想也是,笑道:「若是能去朱棣的大帐就更好不过了,你要不要再找个机会让我进去一次?说不得能拿到明军更详细的作战部署。」 伊德勒斯严肃地摇了摇头:「不可,这次机会是傅霖提供的,我们进去名正言顺。若没有充分的理由,进去很容易暴露,你也不希望被人抓吧。」 呼德了然,给伊德勒斯告辞,拉开门就准备离开,看了看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不由揉了揉眼,不是幻觉,人还在门口。 「想给帖木儿送情报,那得先出了这道门。」 索靖冷冷地盯着呼德,抬脚走了进去。 呼德不由地畏惧后退,伊德勒斯见状,高声呵斥:「你是大明的军士?大将军可是下了军令,不准军士擅闯民宅,违令者斩!你竟然违背军令,我定要告诉大将军!」 索靖伸手抓着腰间的刀,面无表情地说:「大将军的军令还管不着我,不过你想要见大将军,我倒是可以成全。」 伊德勒斯脸色很是难看,给呼德一个眼神,呼德伸手抓住一旁碗口粗的棍子,砸向了索靖的脑袋,索靖凝眸,后撤一步,撩开衣摆,抬脚踢在了木棍的端口处,呼德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棍子就如同反弹一般,直接砸在了自己脑门上。 结结实实,头破血流! 呼德瘫软在地上,没了动静。 索靖看向伊德勒斯,伸出手:「你是想先挨打,还是先把图交出来?」 军帐。 朱棣暴怒,指着王全臻的鼻子大骂:「三令五申,军营重地,不得私自带人进入,即便是带入,也必须由军士跟着,送出军营!你倒好,把一个细作带了进来,还忘记送出去了?王全臻啊王全臻,我看你就是王糊涂!」 王全臻有些发抖,谁能想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坑,都怪自己太单纯…… wap. /65/65076/20831251.html 第八百五十六章 回回人,不能杀(一更) 宋晟握着呼德画出来的军营布置图,脸色铁青,虽说这张图内容不多,但可以看得清楚,这里写清楚了哪里是骑兵,哪里是步兵,哪里是神机炮的位置! 这是机密情报啊! 没错,军营布置与作战战阵并不完全相同,可对于极富经验的帖木儿来说,一旦掌握了这些情报,定能分析出明军的作战特征,推断出明军的步兵与骑兵数量,继而可以大胆地分兵作战! 「可恶!」 宋晟一把抓起鼻青脸肿的伊德勒斯,喊道:「明廷是来保护哈密的,来到这里之后,没有亏待哈密人,没有亏待你们回回人!为何要出卖大明,作帖木儿的细作!」 为了保证哈密平稳,宋晟、朱棣,严格约束军纪,绝不允许侵犯哈密百姓与商人,公平交易,友好相处。在宋晟看来,大明对哈密百姓与商人已经是仁至义尽,可谁想,自己将他们当自己人,他们却抽出刀子对准了大明! 伊德勒斯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剧烈喘息着对宋晟喊道:「你们这些野蛮的大明人最好是趁早滚出哈密去,等帖木儿的大军来了,你们必将葬身地狱!」 朱高煦上前,一脚将伊德勒斯踢倒在地,厉声呵斥:「帖木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卖命?」 伊德勒斯挣扎着,冲着朱高煦呲牙咧嘴:「打吧,打吧,我是不会畏惧这些疼痛的。帖木儿是***的化身,是这世上最万能的神,他手握着《古兰经》而来,作为伊-斯兰教徒,自然要为他卖命,何必需要什么好处?为了回应***的号召,我愿意付出生命!」 朱高煦抽出腰刀就想要砍死这个混蛋,却被索靖给拦了下来:「没有大将军令,他不能死。」 朱棣深深看着伊德勒斯,刚想开口,一个儒士走了出来:「大将军,不宜杀戮。」 众人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临松薤谷中出山的大儒郭三省。 「先生,此人背叛了大明,泄露军情。」 朱棣看着郭三省,相当客气。 郭三省摇了摇头:「大将军若以泄露军情来杀他,自是应该。但若是说背叛大明却有些不合适。他是哈密回回人,他并没有接受过儒家教化,心属西方教派伊-斯兰,并非是依附于大明之人,自然谈不上背叛。」 朱棣皱眉。 郭三省看向伊德勒斯,继续说:「我在张掖时,接触过一些伊-斯兰教回***徒,他们有着偏执的信仰,用一大堆语言,非要说服一个人认同***安拉,让人改变信仰,成为他们的兄弟。若不能,他们会表现的狂躁,不安,愤怒,甚至是——暴戾。」 「大将军杀他一人容易,可在瓜州、肃州、哈密,包括亦力把里、吐鲁番等,有着数以万计的回回人,他们都信奉伊-斯兰教。伊德勒斯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很可能会引起众多回回人的警惕与不安,甚至会将伊德勒斯当做英雄,效仿他,迎接帖木儿,扰乱我们的后方。」 朱棣听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难以计数的伊-斯兰教徒! 这倒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徐辉祖紧锁眉头:「郭先生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可我们又能如何?大明的军士可不信什么***,大明的军士信奉的是大明,是皇上,是天!莫不成为了平息回回人的担忧,每个军士也佩戴一本《古兰经》?我做不到,我相信也没有人会答应!」 朱高煦冷哼一声:「担忧这些作甚,但凡是与我们为敌的,统统杀掉不就好了?回回人在这里又有多少人,一万,五万,还是十万?全杀了,我们要的是这一片土地,不是这土地上的回回人!」 郭三省看向朱高煦,这个就是朱棣的儿子啊,杀戮之心是不是也太重了一些? 说句不客气的话,哈密、肃州等地的主人就是这些回回人,就算大明当真杀光了他们,当真就解决问题了吗? 西域哪里不见回回? 你总不能把哈密打造成一个巨大的围城,让任何人不出去,让任何人不进来吧。 宗教的信仰,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不拔,哪怕是大明屠杀掉所有的回回人,不出十年,这里依旧会有人传播《古兰经》,依旧有人信奉安拉。 只不过,那时候的回回人面对一个个坟墓,将不会再认可大明,不会再支持大明,这些人,将成为大明控制西域最顽固的敌人。 杀戮,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郭三省看向朱棣:「大将军,回回人信奉***安拉,他的生死,应该交给安拉来处置。」 朱棣凝眸,冷冷看着郭三省。 安拉? 朱棣不知道这个家伙在不在人间,即便是在,他也只能管教西方人西方事,日月旗所在的大明,说话算数的只有天子。 想让自己饶恕一个出卖军事情报的细作,做不到! 朱棣抬起手,看着狂叫着的伊德勒斯,目光中闪烁出杀机,刚想下令推出去斩首,就听到一声: 「大将军!」 就在此时,两人同时走了出来。 杨荣有些错愕,看向霍邻,霍邻也有些惊讶,看着杨荣。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出来。杨荣知道霍邻,这个年轻人看待问题很有见地,往往语出惊人,不由伸手:「你来说吧。」 霍邻推辞不掉,只好感谢杨荣,然后看向朱棣:「大将军,郭先生所言是对的,伊德勒斯的生死,应该交给安拉。」 宋晟微微有些发怒,沉声:「霍邻,你可知这是军帐,他们泄露的乃是军情!兹事体大,说话要慎重。」 霍邻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伊德勒斯,说:「此人由我们杀,毫无意义与价值,若交给安拉杀,呵呵,这西域大局可定!」 杨荣眉头一抬,心头有些震惊,霍邻此人,多智啊! 宋晟看向朱棣,朱棣收回了手,问霍邻:「何意?」 霍邻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安拉惹出来的事,交给安拉来处理,合情合理啊……」 朱高煦看不起霍邻这种夸夸其谈的书生,愤然喊道:「什么安拉不安拉,杀一个细作,哪里那么多废话。大将军,给我将令,砍了他了事,何须如此麻烦!」 「退下!」 朱棣呵斥。 朱高煦无奈,只好退到一旁。 朱棣看向郭三省,问:「先生可有解决之道?」 郭三省赞叹地看了一眼霍邻,转而对朱棣道:「诚如霍邻所言,安拉杀此人,西域可定。大将军杀此人,西域必乱。」 朱棣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情自己还不如一个安拉?这个安拉就这么神奇? 「杨荣,你也是如此认为?」朱棣看向杨荣,此人的意见是不能忽视的,他不仅是朱允炆派给宋晟的参军,更是整个西征大军的参军,首屈一指的智囊人物。 杨荣严肃地答道:「大将军,郭先生与霍邻是对的,我们想要的是什么,诸位都清楚。土地需要,人口也需要,皇上说过,西域看似贫瘠,实则有富天下之财。我们想要长期控制西域,就必须争取世代居住于此的回回人支持,必须争取伊-斯兰教徒的支持。」 徐辉祖询问道:「这怕是不容易吧?」 朱棣凝眸,起身道:「看来你们已经有办法了,那就将这伊德勒斯与呼德暂且饶过,交给你们所谓的安拉处理吧,但王全臻却不能轻饶!」 傅霖想要求情,却被王全臻给拉了回去。 王全臻一脸愧疚,道:「这是我的疏忽,是我的过错,差点酿成大错,我愿领罚!」 朱棣当即下令:「来人,将王全臻拉出去,声明罪状,鞭二十,以儆效尤,如若再有人犯此错误,最好是已经准备好了棺材!」 王全臻心甘情愿,若不是安全局与侦察兵相互配合,若不是大明有望远镜这种神物,很可能无法发现这一细作,一旦消息传出去,自己可能会害死很多人! 领罚,才能无愧! 傅霖看着王全臻因打探消息而受刑,很是痛苦,动手的是安全局的人,知道轻重,否则别说是二十鞭子,就是两鞭子,也能把王全臻给抽残了。 武将散去。 朱棣召杨荣、郭三省、霍邻、宣青书、刘儁等一干人商议招抚回回人的政策。 在这一刻,郭三省体现出了自己超绝的学问功底与广博的知识,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伊-斯兰教的教义与内容,沉声道:「帖木儿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伊-斯兰教徒,他不过是一个打着伊-斯兰教的幌子,手里握着《古兰经》的战争疯子。」 「他违背了《古兰经》中的诸多教义,比如《古兰经》并不主张杀戮,尤其不允许杀戮妇人与孩子,可帖木儿在西征与南征时,男女老幼,全部屠戮,又如《古兰经》主张仁爱,可帖木儿的残暴是闻名于外的……」 朱棣安静地听着。 杨荣、霍邻等人敬佩地看着郭三省,这个河西大儒能来军中效力,实在是助力颇大。 郭三省知晓西征的目的,知道朱允炆的谋划,清楚大明西征的大战略不止是打败帖木儿,更重要的是占据西域,重现汉唐风采。 可汉与唐控制西域虽然都长达一百五六十年,毕竟没有实现全汉、全唐对西域的掌控,这与内部治理与外敌存在关系,同时也与不深入的羁縻政策有关。 世易时移,经过亦力把里、西方教徒的持续宣传与大力推动,伊-斯兰教成为了西域各部的共同信仰,这种信仰一直从嘉峪关外传入,沿着河西走廊深入到陕西,甚至在山西都兴建了清真寺。 想要真正控制这里,就需要控制他们的信仰! 想要控制他们的信仰,就需要控制他们的安拉。 安拉出差在天上,估计是没办法真正控制的,但大明可以扶持与控制伊-斯兰教的教长或领袖,让其朝着有利于大明的方向重新解读《古兰经》。 安拉只有一个,教长却有很多,哈密就有两位,找出来一个谈谈合作,各取所需,还是可以的……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861671.html 第八百五十七章 血停珠,天翻覆(二更) 咩! 一头强壮的公羊惶恐不安地叫唤着,被绑挂在高处的后腿不断挣扎,整个身子摇晃起来。 刺! 锋利的刀切过了公羊的脖颈,血喷了出来。公羊的眼中流淌出泪,无力地滴落…… 有人熟练地剖开羊腹,取出羊肝,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托盘之上,命人将托盘送给石室之中的大巫师朽。 朽已经老了,头顶稀疏,只剩下一小撮白发,面容枯槁,浑似油尽灯枯之人,但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却让人相信,他还能活很长时间。 帖木儿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看着新鲜的羊肝送了过来,摆在了朽的面前。 朽只是瞥了一眼新鲜的羊肝,然后看向帖木儿,肃穆地说:「这是苏丹亲手挑选的羊,要问询东征的命运。只是,命运之中充满了无尽的变数,巫师究尽一生,也不过只能窥见短暂的瞬间,无论结果为何,还请苏丹平和地接受。」 帖木儿点了点头:「你是值得尊敬的巫师,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朽净了手,将面前的羊肝取了起来,接着一旁的灯火仔细观察着。 帖木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 眼前的巫师很是有名,他不仅精通于星象占卜,还精通于羊肝占卜。 羊肝之上,有着不规则的起伏,斑点、纹路,每一个羊肝都不一样,这里蕴含着天地的秘密,蕴含着神对世间的指引。 朽用枯瘦的手指按着羊肝,嘴角微微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羊肝,如天地浩宇,不同的区域,蕴含着不同的至理。 问征伐事,自西而东。 起于高处,经过高处,去落于低处。 不吉! 斑纹错综,斑点惨裂,分兵多路,多处受挫。 不吉! 斑纹不到根部而陡然不见,凭空多出一个凹点! 不吉! 朽的手指有些颤抖,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用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羊肝,看着血水渗成珠子,却没有流淌下去。 停珠! 朽的心陡然一颤,双手抖动,羊肝跌落下去。 帖木儿凝眸看着巫师朽,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朽低头看着羊肝,它已经翻了身,这么低矮的位置跌落,怎么就翻身了?莫不是上天的预示? 三不吉,血停珠,天翻覆! 此乃:陨落之兆! 朽抬起头,看着苍苍的帖木儿,他已经老了,或许,这将是他最后的征程:「苏丹,此番东征——怕不太顺利。」 帖木儿呵呵笑了起来:「若太过顺利,也将失去无数乐趣。不顺利,才显得我的伟大。」 朽犹豫了下,终还是提醒道:「从占卜来看,东方虽低,却已然汇聚成势。西方虽高,却已有冰雪消融之征兆。苏丹若是愿意听我一言,当收兵返回撒马尔罕。」 帖木儿察觉到了巫师朽话中有话,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你是说,大明会战胜于我?」 朽伸手,将翻了身的羊肝收好,轻声说:「苏丹与大明的战争占卜并没有出结果,只是它告诉了我,若苏丹执意东征,损失很可能不小。过大的代价,未必是苏丹想要承受的。」 「是吗?」 帖木儿很是不快。 巫师朽叹了一口气:「苏丹,我听说过大明,去年时,有商人来我这里祈祷与占卜,他们告诉我,大明的船队出现在了天方,甚至还有大明的将领触摸过圣石……」 帖木儿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更好,说明大明也有安拉的信徒,那里的百姓也是可以被征服,可以被教 化的。」 朽很想告诉帖木儿,大明的船队出现在那里,不是说明他们的信仰,而是说明他们的强大与无畏。不过看帖木儿,他是不在乎敌人强大与否的,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最强的人。 罢了,多言无益。 巫师朽送走了帖木儿,预祝帖木儿大军大胜,占领大明。 看着帖木儿离去的背影,朽暗暗叹了一口气,身后一位年轻的弟子问道:「大师傅为何不直接告诉苏丹,此行很是危险。」 巫师朽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石屋:「占卜终只是占卜,表现出来的结果,并没有掺杂变数。可你们是知道的,五月二十六日星象陡变,如今我也看不穿这天道了。或许,星象的改变,是战争到来之前,气运的对撞吧。」 弟子有些颤抖,人间的战争竟影响了星象,这是何等的惊人,何等的厉害! 帖木儿心情并不太好,在军队跨过锡尔河之后,米兰沙突然反对出征大明,希望收兵回去,理由是收到回回商人的消息,明廷与亦力把里结盟,并派遣大军进驻哈密。 米兰沙认为大明军队众多,很可能会支援亦力把里,到时候双方合兵,很可能会导致帖木儿军损失惨重,不如及早回撤,保存实力。 帖木儿训斥了米兰沙,不知道英明神武、征战四方自己怎么会有一个没有胆略的儿子,他竟然还想要自己带兵回撒马尔罕,他想干嘛,趁着自己不在造反不成? 家族内部的反对,巫师的劝说,都让帖木儿感觉到了一阵不安,就在此时,盖苏耶丁送来了哈里的战报:「塔拉兹城被哈里带兵攻破,大将沙拉木的脑袋也被挂了出来。」 帖木儿终于找到了慰藉,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好,很好,写一封信嘉奖哈里,让他带兵早点翻越天山,夺取阿拉木图!」 盖苏耶丁答应着:「哈里果是威猛,有苏丹当年的风范。」 帖木儿深深看了一眼盖苏耶丁,知道他隐含的意思是什么,儿子不争气,就找孙子继承苏丹之位吧,***不错,可哈里也是很厉害的啊。 「你还是负责好带兵吧,有些事不是你能参与的!」 帖木儿给出了警告。 盖苏耶丁认了个错,转身离去。 塔拉兹城。 哈里看着沙拉木的脑袋,还有无数的军士尸体,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隐隐很是兴奋。战场的血腥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让人舒坦。 爷爷老了,他一直都在选择继承人,可谁能接替爷爷呢? ***,还是自己? 无论如何,这一次东征决定着自己的命运,表现得好一点,就能赢得爷爷的器重,说不得会选择自己作为苏丹。 哈里踢了踢死人的脑袋,目光看向北面的高山,那就是巍峨的天山,越过天山,就是伊犁河谷,听说明军到了哈密,呵,这群人还真有胆量,竟然敢在平原地带迎接骑兵,也不知道大明的君主是一个怎么样的白痴,竟会派遣这种不懂军事的人当将领。 也好,不需要等苏丹的主力,自己活捉了沙米查干之后,直接去哈密把那个叫朱棣的给抓过来,也省得爷爷亲自动手了。 「将军,沙拉木家里发现了一批昆仑奴。」 军士来报。哈里有些意外,跟着军士进入一座宅院,看着一个个黑乎乎的昆仑奴不由笑了起来。这些昆仑奴是极好的,别看他们皮肤黝黑,可他们身高力大,温顺听话,寻常人根本就买不到这种极品,只有大户人家,权贵人家才能买得到。 「咦?」 哈里目光陡然凝住。 眼前站着一位昆仑女奴,她有着一双闪亮而美丽的大眼睛,高鼻梁,还有厚厚的充满渴望的 厚嘴唇,身材很是窈窕,一双大长腿半露着。 虽然她的皮肤浑似黑炭,但不可否认她是如此的好看,如此的令人着迷。 哈里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昆仑女奴有些畏惧,低声回道:「月抵奴。」 月抵奴? 哈里伸出手,抓着月抵奴的手,道:「现在,你的饭,由我来给。」 月抵奴弯腰,喊了声:「主人。」 哈里大笑着,拉着月抵奴就进入了房间,军士浑似看不到,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估计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自觉地带走了其他人。 副将羌支历走了过来,看着军士问:「哈里呢?」 军士抬头看天:「去巡视了。」 羌支历刚想走,就听到院子里面传出了声音,听那动静,是有点大,不由愤怒起来,刚想进去,就被军士拦了下来。 「怎么,这里我不能进?」 羌支历愤怒了。 军士无奈地说:「哈里将军正在巡视……」 羌支历还不知趣,想要硬闯,军士只好挤眉弄眼,人家将军在巡视呢,你咋就不知趣?这要进去了,传出去怎么办? 堂堂苏丹的孙子,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昆仑女黑奴,还把人给那啥了,这消息要是传到帖木儿耳中,岂不是炸了锅?那些叔叔伯伯还不趁机攻击哈里,将他从先锋位置上拉下来? 羌支历听着里面的声音,总算是明白过来,咬牙切齿,愤然离去。 三日! 羌支历催促了哈里三日,整整三日,让哈里赶紧带兵出征,趁势翻越天山夺取阿拉木图,打开通往亦力把里城的通道,可哈里竟然被这个昆仑女黑奴迷住了,整日与她黏在一起,就是不出兵。 愤怒的羌支历喊道:「你忘记了许下的军令吗?两个月内灭亡亦力把里,若是灭亡不了,你该如何是处!」 哈里被羌支历的话惊醒,不舍地看着月抵奴,轻声道:「等我打下阿拉木图城,我就带你过去,等着我。」 月抵奴很高兴,这是一个深情的王子。 哈里走了没多久,月抵奴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哈里的副将羌支历,刚想问话,羌支历就抽出了马刀,朝着羌支历的脖子重重砍了下去! 咕噜,人头滚。 羌支历看着死了的月抵奴,咬牙道:「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不死,哈里就没有办法尽心作战,他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会受到惩罚!」 月抵奴死得很仓促,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命运。 但没有人同情她。 羌支历命人将月抵奴埋了,然后带人追上了哈里的部队。 大敌当前,容不得半点分心。 天山在北面,眼前是一大片的平原。 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终究是有些魄力的,并没有将全部的精锐摆放在天山以北,而是陈列在了天山以南的平原地带,准备在这里拖延住哈里前进的脚步!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861672.html 第八百五十八章 天山以南的战斗(三更) 马哈麻是一个谨慎的人,加上军队有些特殊,翻过天山,还没抵达塔拉兹城,就听到了沙拉木战死,哈里入城的消息。 塔拉兹城如此快的沦陷,确实让马哈麻很是震惊,担忧来不及布阵就会迎来哈里猛烈的攻击,很想撤回天山以北,可探子放出去十几批,都侦察到百里之外了,也没看到哈里的动静。 马哈麻安排军士列好阵势,扎营于平原,等待着哈里的到来,并感谢哈里留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可诡异的是,哈里给自己的机会是不是太多了,自己都站在土坡上看了两天了,哈里还是没来,今天又去爬了土坡,还是没来…… 帖木儿的孙子不是以猛打猛冲,速度见长嘛,咋还没了动静? 如果马哈麻知道哈里之所以不来打自己,是因为一个昆仑黑奴,不知道会不会郁闷到吐血。感情自己的价值还不如一女奴? 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马哈麻知道自己的兵力不占优势,所以选择背靠天山迎战,至少可以避免被哈里包抄。 哈里带五万骑兵冲锋在草原之上,当看到马哈麻的军阵之后,甚至都不停顿,只左右指了指,两旁的副将便各自带一支军队,从左右两侧夹击马哈麻。 马哈麻端坐于马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帖木儿轻骑兵,看着如飞蝗一般腾空的箭,下令盾牌手防护,然后在箭雨落下之后,驱马而出,带主力骑兵直接对冲哈里! 身为亦力把里国王沙米查干的弟弟,黑的儿火者之子,马哈麻有着勇猛、善战的血统,多年征战,积累了极为丰富的作战经验,练就了一身砍人而不被人砍的本事。 哈里看到了冲锋的马哈麻,嘴角带着冷笑,这可真是个草包啊,自己带主力冲锋了,你的左右两翼怎么办,看他们还没多少动静,想来是被吓傻了吧,没有了两翼的庇护,这些冲过来的骑兵就将陷入包围! 马哈麻冲在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杆长枪,眼看着哈里近了,伸出长枪就刺,哈里侧身将身体藏在马的一侧,避开马哈麻,坐起之后,挥刀就开始砍杀亦力把里的骑兵。 输万骑兵在方圆不到十里的战场上厮杀,血横飞,马哀鸣,惨叫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陡然之间,混乱的战场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哈里砍杀一名军士后,抬头看向远处,只见亦力把里的骑兵竟然手中握着一个铁管子正对着自己的骑兵,然后铁管子猛地一颤,喷出一阵黑灰烟雾,而自己的骑兵竟然直接从马上坠落。 「这是,火器?!」 哈里震惊了,亦力把里怎么会有火器? 马哈麻长枪如龙,所过之处,无人能挡,转身见哈里正在观望,驱马就要结束了帖木儿孙子的命,可谁知此时帖木儿骑兵死死缠斗,竟没有办法分身。 远处发出了喊杀声,亦力把里的骑兵开始了冲锋,眼前是倒在地上的帖木儿骑兵,还有失去奔跑能力的战马,更有来不及躲避,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扭断脖子的骑兵。 无论如何,哈里派遣的左右两翼骑兵都遭遇了突然打击,前锋损失不小,加上亦力把里的骑兵趁此机会猛烈反击,竟打垮了帖木儿的骑兵。 哈里知道亦力把里的骑兵有些战斗力,可万万想不到他们竟然拥有火器。 亦力把里是没有火器的,但沙米查干与宋晟达成了协议,通过交易,换取了大明一万火铳。 宋晟很是爽快,反正边关的老式火铳也该更新换代了,重新运回去实在是太麻烦,路太远,成本太高,在得到朱允炆许可之后,直接做起了边关军火贸易。 这类老式的火铳,已经被京军嫌弃了,经过多年积累,火铳,改良火铳,火遂枪 ,改良火遂枪,刺刀式火遂枪,这都已经发展到第五代了,卖第一代火铳,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沙米查干不知道这些,拥有了大量火器之后,更有了作战信心,若不是天山不容有失,沙米查干也不会交给马哈麻四千火铳。 亦力把里的火铳手并不是专门的兵种,而是骑兵充当火铳,打完一铳之后,将火铳挂在马身上,抽出马刀叫喊着冲锋。 这种作战方式,大明也有用,只不过大明都是一边冲锋一边瞄准一边打的,像是亦力把里这种先打一轮再冲锋的,不多…… 哈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战场的压力,命令羌支历投入更多的骑兵,稳住战场。 相对于马哈麻而言,哈里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力更多,马哈麻只带了两万骑兵,而哈里足有五万,骑兵数量超出一半,就算是折损了一些也不影响大局。 就在羌支历带人投入战场时,天山半山腰传出了一阵阵喊杀声,一支军队从山坡里冲锋了下来。 羌支历大惊失色,还以为亦力把里的主力到了,连忙组织骑兵撤退,撤退势头一起,就很难组织起有效反抗,只能被人追着砍杀。 哈里愤怒不已,大骂羌支历无能,但左右两翼都失去了,自己再不撤就要被包围了,不得已,哈里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马哈麻趁势大举进攻,追出百余里,砍杀无数,才收兵返回天山附近,大喜之下,给自己的哥哥沙米查干写了捷报:「一战斩敌首四千,哈里溃逃,帖木儿并非不可战胜……」 哈里并没有撤回塔拉兹城,而是收拢了军队,直接在城外进行了清点与训话。 「你们是苏丹最精锐的战士,将要进行的是一场伟大的圣战,难道说,这就是你们给苏丹的结果?被敌人追着跑,耻辱啊!」 「现在我下令,任何人都不得休息,骑上战马,跟着我杀回去!若不把马哈麻打算败,我无颜见苏丹,你们也无颜面对***吧!」 「出兵!」 哈里有着极强的荣誉感,不允许有失败的污点在身上挂着,以强大的意志力,命令军队行进,直至夜中,疲惫的军队才抵达了马哈麻的军阵十里之外。 这一次,哈里没有任何轻视,而是将四万多骑兵分为五个方向,同时冲向马哈麻的军阵,其中四个方向是佯攻,只有左翼是主力。 哈里不愧是帖木儿极厉害的孙子,拖着疲惫的身体与复仇的心,发动了夜袭。 马哈麻如何都想不到,已经被打败了,损失惨重,退走百余里的哈里竟然还敢回来,当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时,马哈麻很想组织反击,可哈里的策略是对的,左翼主攻打乱了马哈麻的部属,想要调兵阻拦已是来不及。 为了不被哈里杀掉,马哈麻只好带军队撤入天山,凭借着地势阻拦哈里军队的疯狂进攻。哈里短时间内杀不上天山,只好杀掉无法跑到山里的亦力把里军士。 马哈麻输了。 亦力把里城。 沙米查干收到了马哈麻的捷报,只高兴了一天,就收到马哈麻的求援告急文书。 「折损八千军士!」 沙米查干痛苦地难以呼吸,这可是自己的精锐啊。整个亦力把里能有多少兵马,自己培养出来这些人容易吗? 自与帖木儿交战以来,亦力把里就没有大胜过一次啊! 塔什干丢了! 外拉套山丢了! 塔拉兹也丢了! 现在,连塔拉兹到天山的草原也丢了! 沙米查干盯着舆图,很清楚,若是哈里的军队通过天山,那亦力把里城将面临极大的危险。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守住天山隘口! 「大明的援军在哪里?快点催促!」 沙米查干再次写了信,催促朱棣履行约定,帮助亦力把里打败帖木儿。 哈密。 朱棣一直都在盯着亦力把里与帖木儿之间的战事,安全局在亦力把里城收买了十几个探子,源源不断地将情报送到哈密来。 「马哈麻失败了,他没有阻止哈里。」 徐辉祖脸色有些凝重。 说到底,帖木儿的精锐还是很强大的,面对亦力把里的精锐依旧可以战而胜之。这支军队,对任何对手来说都有压力。 宋晟盯着舆图,不安地说:「原本我们希望亦力把里能拖住帖木儿大军两个月至三个月,若这样打下去,不出一个月,亦力把里城就很可能会被攻破。」 朱棣将一封情报放在一旁,沉声道:「亦力把里能坚持多久,并不影响我们的战略。现在我们需要担忧的是沙米查干会不会逃跑,主动放弃亦力把里城。」 徐辉祖摇了摇头:「沙米查干经营亦力把里城多年,又是其国都所在,恐怕不会轻易放手。听说那里城高,又有地利,应该能守住一段时间。」 宋晟有些拿不准:「沙粒查干不怕死,不意味着他的部下不怕死。帖木儿的威名在这些人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若帖木儿兵临城下,又有多少人能克服恐惧选择迎战,而不是投降?」 朱棣刚想说话,账外传来了杨荣求见的声音。 杨荣脚步匆匆,手中拿着一份文书,递给朱棣:「京师文书。」 朱棣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徐辉祖、宋晟也聚了过来,朱棣打开文书看了一眼,道:「是皇上亲笔文书。」 徐辉祖有些急切:「皇上说什么?」 朱棣仔细看着,展至最后,道:「皇上提醒我们,务必重视天山以北的伊吾等地,并说帖木儿的军队出征之后,未必会直接寻求与大明决战,很可能会先进驻别失八里,稳定局势之后,等待帖木儿主力,再寻求决战,还说……」 徐辉祖忙问:「还说什么?」 朱棣紧锁眉头,看着徐辉祖、宋晟与杨荣,沉声说:「皇上还说,若可以寻机引帖木儿先锋军先行决战,有利于最后与帖木儿的战斗,主张活捉帖木儿的孙子哈里,以换取大明使臣傅安等人回归……」 「什么?」 徐辉祖、宋晟与杨荣大惊失色。 宋晟吞咽了下口水,难以置信地说:「皇上怎知道帖木儿的先锋主将是哈里,又如何知晓傅安还活着的?这到底是何时的信?」 朱棣看了看落款时间,瞳孔骤然一凝: 建文六年,五月二十六日!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wap. /65/65076/20861673.html 第八百五十九章 时间惊魂(一更) 五月二十六日?! 徐辉祖、宋晟与杨荣的脸上刚浮现出错愕的表情,便被震惊所代替,久久不能言语。 朱棣的手有些颤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朱允炆是一个神灵,只抬了抬头,目光就穿越了六千余里的山河,抵达了这苍茫的西域! 「这,这怎么可能?」 杨荣难以相信,很怀疑这封文书是不是伪造的,可朱允炆的笔迹他是认识的,印信更是做不了假。 徐辉祖仔细看着文书,朱允炆说的是帖木儿先锋主将哈里,而不是说,可能是哈里,这种笃定给人的感觉就是,朱允炆已经知晓了帖木儿派遣了他孙子哈里充当先锋,可这种知晓,是万万不可能的啊! 不要说远在京师的朱允炆,就是近在哈密的朱棣,也不可能在五月二十六日,在帖木儿起兵的当日知晓哈里是先锋主将。 事实上,明军收到情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八日了。 朱棣写了奏报文书,即使是安全局拼死拼活,距离今日六月二十七日,也只有二十天。 二十天的时间,跑死马,把人拉到极限,此时也只能是刚刚抵达京师,不可能折个弯,再跑个六千多里,在今日将文书送过来! 何况文书的日期就是五月二十六日! 「安全局的驿使在哪里,把他叫过来!」 朱棣脸色不定。 驿使来了,薛夏也来了。 朱棣拿着文书,严肃地问:「这封文书,果真是五月二十六日时收到的?」 驿使点头:「五月二十六日,刘指挥史自武英殿取来文书,令标下日夜兼程,加急快报哈密。跑了一个月才抵达这里,大将军,我在路上可没耽误啊……」 朱棣郁闷,他以为自己是给他算账的。 一个月六千多里,看似一天只有二百里,算不得特别快,但考虑到需要爬山,需要过沙漠,人也得活着将文书送过来,一个月已经是他尽职尽责了。 「京师可有什么故事?」 朱棣问。 驿使不解地看了看朱棣,不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事,想了想,便点头道:「倒还真有一件事。」 「哦?」 朱棣好奇。 驿使讲了起来:「大将军行军时,曾遇到过一次陕西华洲军需库着火,折损军粮七万石。」 朱棣点头,这个印象深刻,因为这件事,军队连夜奔走,直至抵达西安得到新的粮草补给这才安心下来。 驿使继续道:「陕西华洲军需库案经过陕西官员调查,只给出了一个自燃意外的结果。但朝廷不信,差遣山西巡抚茹瑺专职调查,茹巡抚在调查中遭遇刺客,若不是安全局警惕,怕有性命之忧……」 「什么?」 朱棣大惊失色。 徐辉祖、宋晟与杨荣也有些惊讶,竟然有人敢行刺茹瑺?这可是山西巡抚,是朝廷内阁大臣! 驿使感叹:「后调查得知,华洲军需库着火乃是人为纵火。幕后之人是陕西都司的指挥佥事赵遒,他将军需库中的粮食,物资贩卖给了商人,换取了银两,同时,此人还与宁夏胜金关守将孙呈勾结,贩卖了一批火铳给鞑靼,数量是六百,所得战马卖给商人,得厚利……」 「岂有此理!」 朱棣拍案而起! 宁夏是何等的重要,那附近就是贺兰山,旁边是河套,鞑靼就在河套那里,身为大明官员,为了点钱财竟然敢走私火铳! 可恶至极啊! 宋晟真为赵遒的勇气感到惊讶,自己走私,那是取得朱允炆批准的,是为了大明马场,为了图谋西域铺垫。你一个陕西都司的官 员,为了一己之私,竟干出这种祸国殃民的事,实在是可耻啊! 徐辉祖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如何处置的?」 朱棣等人脸色很是难看,出了如此大的事,可想而知朱允炆的愤怒,这次恐怕又是腥风血雨。 驿使叹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哈欠:「皇上下令,陕西都司自都指挥史起,凡是与赵遒、孙呈案存在关系,包括失察的御史、主事、安全局人员,悉数押解京师,并革去了彭成陕西都指挥史职务,命其至京师候审,牵连将士六十余。陕西都司几带走一半……」 朱棣叹息,徐辉祖面带悲愁,宋晟捏碎了一个茶碗。 薛夏见驿使还想说,出面挡了回去:「京师事,与前线无关,就无需汇报了,让大将军专心军务,你下去休息吧。」 朱棣不知道朱允炆是何等的愤怒,但可以肯定,赵遒、孙呈等人必死无疑。 杨荣见气氛有些压抑,咳了咳,提醒道:「大将军,文书日期的事……」 朱棣恍然,差点把这一茬忘记了,看向薛夏,双目有神:「说吧,安全局什么时候将手伸向撒马尔罕的,又是什么时候拿到了哈里为先锋的情报,如何递报给京师的?」 薛夏被朱棣问懵了,安全局将手伸向了撒马尔罕?啥时候的事,安全局啥时候这么牛了? 「大将军说什么,若安全局的人能进入撒马尔罕,我们在情报上何必如此被动?」 薛夏不理解。 宋晟盯着薛夏,如果这个家伙敢隐瞒真相,明明知道帖木儿进攻的时间与部署,还让自己背负要挖成吉思汗坟墓的「罪名」,一定让他好看! 朱棣将文书交给薛夏,特意强调了下日期。 薛夏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着不怀好意的朱棣、宋晟等人:「这,这怎么可能?」 宋晟上前,抓住薛夏:「这里没有外人,你就直说了吧,安全局是不是有一条线在撒马尔罕,否则皇上怎么可能在帖木儿出征的同一日就知晓哈里为主将?一定是安全局提前两三个月窃取了情报,这才能传报给皇上,才能解释这一封文书的日期!」 薛夏无语,安全局能将线埋在亦力把里城,还是靠的金银铜,即便如此,也只能得到一些外围的情报,王宫内的情报那是想都别想,怎么可能有本事安插人手到撒马尔罕的王宫里,去窃取极度机密的作战部署? 可,又如何解释皇上知道哈里为先锋,莫不是安全局真的安插了人手? 徐辉祖咬牙道:「莫不是皇上制造了什么顺风耳,专门给了安全局打探消息?」 薛夏看向徐辉祖,一摊手:「魏国公啊,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顺风耳,神话中的事,怎么可能有……」 「那你怎么解释千里眼?」 徐辉祖指了指桌上的木匣,里面放着的是新式双筒望远镜,还是支持调节倍数的那一种。 薛夏张了张嘴,这个,千里眼出来了,所以顺风耳也要出来?这是什么逻辑…… 「你敢断定,安全局没有向撒马尔罕派遣人手吗?」 宋晟问。 薛夏摇头,肯定地说:「郑大成负责西北安全局,他从未上报过安全局的人前往过撒马尔罕,安全局总部也没有过这种计划与安排,除非……」 「除非什么?」 朱棣连忙问。 薛夏皱眉:「除非是侦察兵做的。」 「侦察兵?」 朱棣凝眸,这支队伍很强,也能会诡,朱允炆说派遣了八百侦察兵帮助自己作战,可走了几千里路,几个月时间,自己也只看到了不到一百的侦察兵,其他七百多侦察兵在哪里,是骑兵,是步兵还是火铳兵 ,一概不知…… 可问题是,侦察兵怎么可能跑到撒马尔罕去?这一支队伍从来都不轻易出京的。 面对朱棣等人的疑惑,薛夏也只是摇头:「侦察兵做事,并不需要向安全局汇报,他们掌握的情报,自有他们的渠道来送给京师。如果皇上不是预知了这一切,那只能是他们做的。若是如此,索靖应该知晓。」 朱棣有些无奈,索靖不是薛夏,薛夏多少还能讲点人情,不涉密的事情还都可以说说,可索靖这个侦察兵的头子,就是个棒槌,打人很疼,从不废话,套他的话,难的很。 杨荣见朱棣、徐辉祖与宋晟依旧抓着文书的日期不放,想了想,道:「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那么难以解释,或许是皇上分析到了这一切,故而写了这一封文书,只不过时间有些巧合,正好与帖木儿东征是同一日。」 「分析,你分析个试试?」 宋晟根本不相信这一套。 杨荣看了看宋晟,道:「国子监兵学院有一门学问,叫做情报分析学,只要掌握了足够多的情报,就可以分析出最可能的结果。薛同知应该知晓吧?」 薛夏点头,确实有这一门学问,安全局的人也在学,这是情报分析与过滤的重要手段。 杨荣笑道:「只要皇上掌握了帖木儿、儿子、孙子、大将的情报,掌握了帖木儿历次出征的军事部署、先锋人选,就足可以分析出帖木儿最可能选择谁作先锋。就如我们所知,帖木儿最器重的只有两个孙子,一个是***,一个是哈里。***稳重,曾率领中军,深得帖木儿器重,而哈里善战,以奇袭勇猛著称……」 宋晟听着杨荣的分析,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娘的,现在学问都搞成这样了,为啥一开始你们没说?」 杨荣平和地说:「这只是一种推测,谁敢拿来当真正的军情用。安全局能靠着推测调查,军队可不能靠着推测安排作战部署……」 薛夏警告地看了一眼杨荣。 杨荣当即抬起手,后退一步:「看,从刚刚薛同知的眼神可以推测出,再说下去,他一定会推测了我……」 朱棣顿时大笑起来,低头看了看朱允炆文书上的日期,终不再关注,转而道:「皇上的意思很明确,让我们临机决断,能提早吃掉哈里的前锋,就先吃掉他。你们认为是否可行?」 薛夏退出大帐,走向站岗的索靖身旁,低声问:「建文四年,你带三百侦察兵平定交趾流寇,到底带回来了多少侦察兵?又留下了多少人?」 索靖瞥了一眼薛夏,重复着专用词:「职责所在,无可奉告。」 薛夏深深看着索靖,低声道:「我虽然不知道皇上的安排,但也清楚你在交趾回来时,并没有真的带回来了所有兄弟。无论如何,你们都辛苦了。」 wap. /65/65076/20903335.html 第八百六十章 天才的奇兵致胜(二更) 锡尔河,塔什干。 帖木儿带大军驻扎于此,随行的民工带着农具与种子,开垦着周围的平原,播种下大麦、小麦、豌豆、粟等庄稼,无数牛羊分散开来,分散在巨大的草场中。 军士在磨刀,霍霍声不断响起。 中军大帐内,米兰沙大声喊着,指责着:「哈里为先锋主将,又是堂堂贵族,竟然因为一个昆仑黑奴而耽误行军三日,致使马哈麻有充足的时间列阵,吃了败仗,如此违背军纪之人,如何能掌握前军?苏丹,应立即撤掉哈里的职务!」 沙哈鲁也感觉脸上无光,哈里竟是如此糊涂、大胆,自贱到这种程度,与一个昆仑黑奴厮混在一起,他这是将所有人的脸面都给丢光了啊! ***这一次并没有站在哈里的一边,而是义正严词地对帖木儿道:「苏丹,哈里心性尚且不够,违背军纪与军法,当将其调回,听从处置,不宜再带兵深入亦力把里。」 盖苏耶丁哀叹一声,走了出来:「苏丹,哈里率兵作战勇猛,三战三捷,扫清了阻碍苏丹前进道路上的所有敌人,只因一黑奴之事就撤其职务,实在是有所不妥。况且临阵换将,势必影响军士士气,故此,还请苏丹给哈里训斥,让其尽早拿下亦力把里城,戴罪立功。」 帖木儿原本阴沉的脸终于好看了一些,对还想要争论的米兰沙等人说:「昆仑奴的事,只不过是哈里的德行问题,不必再争论,作为先锋主将,他在军事指挥与作战上,并无不妥。」 「苏丹!」 米兰沙很是不满。 帖木儿没有看米兰沙,看向盖苏耶丁:「听说哈里在对战马哈麻时缴获了一批火器,拿来我看看。」 盖苏耶丁命人拿来了三根火铳。 帖木儿跛着脚走上前,看了看眼前三根纯铁棍,不由皱眉:「亦力把里什么时候开始制造火器了?」 盖苏耶丁回道:「据哈里的审讯,这些火器应该是大明的。」 「大明?」 帖木儿冷笑起来:「我还没有去打大明,大明的火器倒先伤了我的军士!说吧,这火器有多厉害?」 盖苏耶丁嘴角抽动了下,说:「这个,并不厉害,在百步之外,连皮甲都打不穿。五十步之内,倒有些威力,不过我们的铁甲完全可以防得住。」 米兰沙反驳:「既然防得住,哈里在面对马哈麻时为何还损失惨重?」 盖苏耶丁叹了口气,解释道:「人防得住,马防不住。哈里所带的是轻骑兵,非是重骑兵,突然遭遇火铳打击,马匹受惊受伤,连带着军士惊慌失措,这才导致进攻受挫。况且马哈麻所带的是亦力把里的精锐骑兵,战斗力强横……」 帖木儿让军士在外面演示一番,看着火铳如此繁杂的操作,不由笑道:「这就是明廷敢于深入到哈密的勇气?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火铳只能打一次,一次之后,我骑兵的马刀就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盖苏耶丁道:「确实如此,若大明倚仗这类武器想赢下我们,简直是异想天开,这也证明了一点,大明虽有些手段,却完全不堪一击。他日苏丹横扫大明,指日可待。」 帖木儿哈哈大笑,没错,火器虽好,却根本无法阻挡突击性很强的骑兵,而且换装火药与铅子需要太长时间,等他们换好了,骑兵早就突破了五十步! 何况这点杀伤力,重骑兵都不需要理会他们,直接碾压过去就行。 大明啊大明,你们以步兵为主,唯一的希望就是守在城关之外,等我来攻坚,可你们偏偏到了平原,到了哈密,这是你们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汉人有句话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用在这里很好啊…… 天山一处隘口。 哈里催促军士轮番进攻,可只丢下了三百余军士的尸体,根本无法攻取隘口。仰攻极是困难,马哈麻又占据地利,居高临下,很容易就封锁了山道,再继续进攻下去,只能增加损失。 军帐之内。 哈里召集了自己的主要将领,羌支历、巴启山、卡拉奇、塔姆等,商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羌支历有些疲惫,道:「我们不能再进攻隘口,损失太大,且不太可能取得胜利。马哈麻有守护隘口的意志,也有足够的耐心,他是不会露出破绽的。我建议带骑兵向西,奔出三百里,于高丘翻过矮山,直接进入到伊犁河谷地带。」 塔姆反对羌支历的看法:「折西而行,确实可以进入伊犁河谷,但天山隘口依旧在马哈麻手中,我们一旦进攻阿拉木图,就将遭遇隘口处马哈麻军队与阿拉木图也火门守军的前后夹击,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未必能解决这两个敌人。为今之计,只能是想办法先打败马哈麻,解决掉其中一个,才可兵进阿拉木图。」 巴启山哀叹:「隘口在高处,我们又该如何打下来?回回炮都架不起来,如此狭窄的山道,根本就容不了军队大规模作战,想要强行打下隘口,太难。」 卡拉奇始终沉默着。 哈里看向卡拉奇,问:「你素来多智,今日为何不言语?」 卡拉奇起身,指了指挂在一旁的舆图,沉声道:「隘口是不能再攻了,折向西而行,也是不合适的,马哈麻与也火门两路大军都在这里,况且阿拉木图是亦力把里城最后的屏障,军士重镇,必然难克。这两个作战方略,都不可取。」 羌支历抬头看了看卡拉奇,问道:「这里打不得,那里不能去,难道我们一直在这里耗着不成?苏丹还在等我们的消息,若拿不下阿拉木图,我们如何与苏丹交代?」 哈里盯着舆图,对卡拉奇说:「我立下军令,两个月内必灭亦力把里,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在打下亦力把里城之后,我们还需要东进,打下别失八里,打下吐鲁番,甚至是消灭在哈密的明军!说出你的打算吧,我睿智的将领。」 卡拉奇指了指舆图,一脸严肃地说:「奇兵致胜!」 阿里看着卡拉奇手指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你这个奇兵,有些冒险啊。」 卡拉奇笑了。 第二日,马哈麻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帖木儿大军,眼神中充满了兴奋,来吧,想要翻过这山口,不留下无数的尸体是不可能的。 但诡异的是,这一日哈里并没有进攻,而是派军士砍伐树木,打造回回炮。 马哈麻很是疑惑,回回炮可以攻城,但不能攻山啊,而且山路不平整,也没办法使用回回炮,莫不是哈里疯了? 夜间。 哈里下达了转移军令,四万多骑兵离开了山脚下的草原。 当马哈麻再次醒来,看向空荡荡的草原时,几乎无法相信,哈里竟然带兵撤退了,站在山上远眺,草原并无遮拦,想要在这里藏兵与马是不可能的。 军士侦察来报,哈里向西撤退。 马哈麻知道向西可以绕过山口,也清楚哈里可以带骑兵进入伊犁河谷,却丝毫不担忧,只是加强了天山北麓的防守,同时派遣军士通知阿拉木图的也火门,加强防守,寻找机会,联合出兵击杀哈里。 一连五日,马哈麻都没有看到哈里的军队自西而来,这让马哈麻很是疑惑,派遣军士侦察,发现哈里的军队并没有进入伊犁河谷。 「莫不是哈里撤回了塔拉兹城?」 马哈麻有些疑惑,继续等到,十日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哈里军队的消息,马哈麻左思右想,决定派遣大军收回塔拉兹城。 亦力 把里城。 沙米查干正在与大将施莱、雷克原商议军务,连日来哈里被挡在天山以南,这让沙米查干放心许多。 施莱拿着一份文书,指责大明:「国王,大明屡屡推辞进兵支援,摆明了是想让我们耗着帖木儿,他们不怀好意啊。」 沙米查干知道这一点,自从帖木儿东征开始,自己已经给朱棣、宋晟去了三封文书求援,可他们不是以粮草不足,就是说军士水土不服,用各种借口推脱,始终不愿意发兵。 「我们必须挡住帖木儿,否则必有大祸!」 沙米查干严肃地说。 大明打什么主意,沙米查干已经可以揣测出来,很显然,自己上了大明的当,他们名义上与亦力把里结盟,答应共同对付帖木儿,但实际上,他们是想趁亦力把里与帖木儿两败俱伤的时候,趁机西进! 若是自己挡不住帖木儿,明廷又有重兵陈列在哈密,伊吾等地,那自己想要活命,只能跑向阿尔泰山脉,沿着额尔齐斯河向西逃窜,一旦那样,自己将失去这里的一切! 不能退,不能走! 「不好,大事不好!」 守城大将乔尔蓬惊慌失措跑了过来,一脸惶恐。 沙米查干皱眉,连忙问:「可是天山失守?」 乔尔蓬伸出手,指向城外方向:「哈里,哈里的军队已经到了亦力把里城外,只有三十多里路了!」 「什么?」 沙米查干震惊不已! 施莱一把抓住乔尔蓬的衣服,怒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乔尔蓬没有理睬施莱,而是看向沙米查干:「准备作战吧,哈里已经来了!」 沙米查干走出大殿,如何都想不通哈里怎么会出现在亦力把里城的外面,天山有马哈麻守着,也火门扼守着阿拉木图城,这两处不失,哈里怎么都不可能来到亦力把里城外! 雷克原心神一颤,连忙说:「不好,哈里极有可能是进入天山,沿着外伊犁山,沿着伊塞克湖走险峻的山路,只有这样,他才可能绕过阿拉木图,直接出现在伊犁河畔!」 「可是那一条路走不了大军啊!」 施莱难以置信。 雷克原苦涩地说:「你们忘记了,大唐高僧玄奘就曾沿着伊塞克湖这一条山路南下!那里是险峻,是难走,不利大军,但依旧能走大军!大王,我们失策了!」 ps: 特别感谢两位读者朋友,谢谢月下独酌提供的西域3d地形图,谢谢莫兔子精的萝卜提供的古代西域、朝-鲜、琉球、倭国地图,帮了大忙,十分感谢。另外,手里还有票的朋友可以投下,惊雪谢过。 wap. /65/65076/20903336.html 第八百六十一章 圣旨:盘控西域(三更) 哈里端坐在马背上,目光看向亦力把里城的方向,嘴角透着浓浓的笑意。 卡拉奇的计策成功了。 巍峨而险峻的天山充满了危险,不少军士与战马折损在那里。清澈而绝美的伊塞克湖,也埋葬了二百余军士与战马。 路太难走了,太险峻了,太冒险了! 若是沙米查干在山中要道设置一支军队,不需要多,一千人就足以切断自己的大军行进,让整个军队陷入困境。 可是山势、巨湖,不见人烟的地带,实在是没有人能想象军队可以穿过。 沙米查干的疏忽,将成就自己的伟大。 哈里命令塔姆、巴启山各带四千骑兵进攻亦力把里城,自己则带主力隐藏在外伊犁山背后。 七月十五日,哈里的兵锋指向亦力把里城,惊慌失措的沙米查干下令军士严防死守,并紧急派遣军队,命令马哈麻、也火门带兵驰援,同时紧急调动晶河,昌都刺、西准噶尔等地驻军协防亦力把里城。 在天山北麓的马哈麻与在阿拉木图的也火门听说阿里带兵围困了亦力把里城,心急如焚,当即带了两万骑兵朝着亦力把里城的方向而去。 可马哈麻与也火门低估了哈里,哈里是一个战场经验十分丰富的将领,他知道亦力把里城不容易攻克,也知道最关键的敌人并不在亦力把里城内,而是控制着天山要道的马哈麻与扼守伊犁河谷的也火门。 当马哈麻、也火门带骑兵上气不接下气经过外伊犁山一处河谷地带时,以逸待劳,精力充沛的哈里带领三万精锐骑兵,分三路截断了马哈麻与也火门的骑兵军阵。 哈里左冲右突,羌支历大砍大杀,卡拉奇指挥若定,而马哈麻惊慌失措,也火门也没了作战意志,两人组织了三次反击,都被哈里的的精锐骑兵给冲垮。 战马嘶鸣,摔倒在伊犁河谷旁,无数军士的尸体如起伏的丘,分布在如画的山谷之中。 这一战,哈里阵斩也火门,砍杀亦力把里精锐八千余,俘虏六千余,其余逃窜。 马哈麻逃走了,这让哈里很是不爽,却没有急着追击马哈麻,而是凭借着大胜,挥师向西,一举攻克了阿拉木图,并击溃了天山北麓的亦力把里军队。 至此,进攻亦力把里城最后的钉子被拔出了,阿里也可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地朝着亦力把里城前进。 七月二十四日,帖木儿收到阿拉木图被占领的消息,大喜,当即下令军队拔营,朝着阿拉木图、伊犁河谷的方向挺近。 七月二十九日,哈密。 朱棣再一次收到了沙米查干的求援,这一次来的使臣不再是寻常官员,而是大将雷克原。 雷克原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对朱棣说:「大明与亦力把里是朋友,彼此守望相助。如今帖木儿大军已兵临城下,大明不能再藏拙,应立即派出大军,帮助我们作战。」 朱棣很是不理解:「前几日还稳如泰山,局势平稳,为何突然之间恶化,阿拉木图如此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失去?」 雷克原痛苦地说:「哈里太过狡猾,他进入了天山,穿越了雪原,沿着不冻的伊塞克湖行军,突然出现在了阿拉木图城的东面,亦力把里城的西面……」 徐辉祖、宋晟等连忙看着舆图,杨荣、霍邻等人也拿出一份简易的舆图看着。 朱棣脸色有些凝重:「这个哈里不是狡猾,是大胆啊!如此冒险的军事行动,谁敢相信这是一支军队的统帅所为?」 若不是雷克原在场,杨荣几乎要夸下天才的哈里,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过厉害,剑走偏锋,出其不意,直接打了亦力把里一个措手不及,并借此消灭了亦力把里大部分骑兵精锐! 这是一个 胆子奇大,又极具冒险精神与指挥艺术的将领! 帖木儿的这个孙子,不简单啊! 杨荣止不住地想,若是朱棣、徐辉祖、宋晟带兵,他们会怎么选? 哦,不用想了,他们一定会用火器将山口守着的人给炸没了…… 朱棣知道事态紧急,也明白事情到了危险的境地,再不帮沙米查干一把,他就要逃跑了,大明不允许他跑,他跑了,西域想要恢复平定可不容易,毕竟是亦力把里的国王,号召力太强…… 「前些日子,我部出现了诸多问题,始终没有办法克服,如今军士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自然可以出兵帮助沙米查干国王。」 朱棣答应了雷克原。 雷克原感动至极,连忙商议进军事宜。 朱棣指了指舆图:「大明准备发兵两万支援亦力把里城,可你也知道,大明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哈密,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亦力把里,最快的路线就是向西进入吐鲁番,于吐鲁番西北方向,即博格达山、博罗科努山之间的山口,进入委鲁母(乌鲁-木齐),自委鲁母一路向西,经晶河,向南翻过博罗科努山,抵达亦力把里城。」 雷克原重重点头,这是最快的路了。如果让明军向东绕过天山,从伊吾出兵,反而会浪费很多时间。明军也没有翅膀,也不太可能直接从吐鲁番攀登高大巍峨的天山,最合适的路,只能是从吐鲁番、委鲁母、晶河。 朱棣一脸忧愁:「为了保证明军顺利通过这些地方,还请将军通知吐鲁番与委鲁母等地守军,务必不能与明军起了冲突,还需竭力保证大明军队的后勤。只有这样,明军才能尽早抵达亦力把里城!」 「没问题!」 雷克原一口答应。 朱棣起身,对雷克原道:「还请你告诉沙米查干国王,大明是不会放弃他的,请他务必坚守亦力把里城,援军很快就会到。」 雷克原没有被朱棣忽悠,而是问:「很快,是多久?」 朱棣哀叹了一口气:「路途太过遥远,即便是明军全力赶路,也需要两个月。」 雷克原几乎想要破口大骂,这算什么? 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沙米查干的脑袋还在不在他肩膀上都难说! 朱棣也很为难,亦力把里城又不住在哈密隔壁,这一路走下去,可是有两千五百多里路,你指望大明军士十天半个月就过去吗? 广袤的西域,成为了援助的最大难点。 雷克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吃不喝,日行五百里没问题,可明朝的大军不可能跑出八百里加急的气势啊,一旦那样,遭遇了敌人,马累坏了,人也没力气了,仗还怎么打? 「一个月,务必一个月内赶至!」雷克原眼睛有些通红,喊道:「若大明军队一个月内不能救援亦力把里城,国王很可能会弃城而走!希望大明能践行约定,帮助亦力把里到底!」 朱棣思虑再三,答应雷克原:「一个月内,大明的军队一定会到!」 雷克原带着朱棣的承诺走了。 朱棣召集将领,进行军事集议。 看着一群文臣武将,朱棣指向西域舆图,威严地说:「帖木儿的先锋很是厉害,凭借着手中的五万骑兵,硬生生将亦力把里的主力打残,如今亦力把里城被围,沙米查干再次派人求援,我们不能再停在哈密,需要向西,向北前进了。」 众人听闻,一脸肃然。 朱棣看向杨荣,沉声道:「杨参军,是时候拿出来了。」 杨荣走出,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圣旨,众人纷纷行礼。 杨荣展开圣旨,心情激荡,铿锵有力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汉唐称盛世,威名远播,流芳万世,右制东海,左控西域,疆土广袤!朕继承大统,治国整军,意在恢复中华之汉唐旧地,重塑赫赫天威,扶大明于天地之间,傲然于瀚宇之林!」 「古人云,欲保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今朕派燕王朱棣为大将军,以徐辉祖、宋晟为副将军,十万京军,数万边军,大举西征。国孥无数,民力无数,若不能收西域,则河西不固,河西不固,则秦陇不保,秦陇若失,则关中危矣!」 「立足长远,着眼社稷之根本。思虑万世,植根江山之本脉!流浪数百年的西域,将由伟大的你们,伟大的大明将士一举收回!大明将士听差,朕命你等,出长刀,发炮弩,纵精骑,动万军,盘控西域,击溃帖木儿,保我大明西北百姓再无游牧骑兵之扰!大明威武,军士威武!」 袁岳、刘启夏、陈茂、谭渊、华聚、唐云等一干将领,宣青书、霍邻等一干智囊,听得热血沸腾! 霍邻目露精光,紧握着拳头! 这才是大明君主应有的气魄! 建文皇帝的眼光比自己更为长远!他一直都在谋划西域,一开始就想着夺取西域!自己窥见的,所看到的,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郭三省虽然早就知道了朱棣的盘算,但也没有想到朱允炆的圣旨早已经抵达了军中,郭三省甚至怀疑杨荣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收到了朱允炆的圣旨! 大明要这一片土地啊,这里是该回去了。 袁岳也是期待,怪不得朱棣一直按兵不动,一直坐等亦力把里与帖木儿交战,原来是在消耗西域的有生力量,好为大明掌控这一片土地扫清障碍! 朱允炆终究还是没让自己失望,他的野心很大,他想要这广袤的西域,想要恢复汉唐时的风采! 哈! 这真是武将最好的时代,超越徐达、常遇春,成为新一代名将的机会到了! 谭渊看了看瞿陶、瞿郁,果然,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过看瞿能的样子,他应该是早就知道的,看来朝廷为了图谋整个西域,做足了准备,连如此事都封锁在了有限的高层将领上,中层将领竟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 这样也好,一个帖木儿怎么能够所有人的功劳?加上西域,自己未必不能混个侯爷! 杨荣收起圣旨,看了看众人,道:「事关战略,图谋西域的事一直保密。然此时我军将兵指吐鲁番与委鲁母,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袁岳心头一惊,杨荣说的是兵指吐鲁番与委鲁母,而不是兵出吐鲁番与委鲁母,莫不是说朱棣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派兵援救亦力把里城,而是要借援救之名,踏出收回西域的第一步?! wap. /65/65076/20903337.html 第八百六十二章 无声的警告(一更) 塔拉兹城! 白色旗帜前移,插在沙盘之上。 朱允炆手中握着一份军情文书,对一旁的解缙、铁铉、杨士奇、梅殷、王绥说:“征西大军传报,六月二十一日,帖木儿先锋军哈里率五万骑兵与亦力把里王弟马哈麻在天山以南草原决战。马哈麻先胜而后败,退守天山。一旦亦力把里失去阿拉木图,将被封在伊犁河谷之内。” 铁铉看着沙盘上的白、黑与日月旗三方旗帜,白与黑已形成对峙之势,而日月旗岿然不动,守在天山东段的南北两端。 情报中所说的战斗,位于天山西段!这可真是一座太长的山,连绵五千余里,西面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东面还能稳坐鱼台,坐观其变。 铁铉分析道:“皇上,臣以为帖木儿的前锋气势凶猛,连克塔什干、外拉套山与塔拉兹城,又在平原地带打败了马哈麻的精锐骑兵,战势已起,亦力把里恐怕很难防住哈里的前锋军。” 梅殷走了两步,双手支撑在沙盘桌子的边缘上,严肃地说:“若马哈麻守住天山隘口,哈里前锋军未必有能耐进入伊犁河谷,即便他向西而行,也难。” 杨士奇与解缙赞同两人看法。 朱允炆看向沉默不语的王绥,笑道:“说说你的看法。” 解缙等人看向王绥,此人原在辽东,因出使朝-鲜,以一番精彩的论断,促成了朝-鲜与大明之间无条件的军事合作,朱允炆认为此人有大局观,洞察力很强,便将其调回兵部,充职方司主事。 梅殷有些不喜欢王绥,此人虽有些本事,但太过自负与冒险,拿着大明与朝-鲜之间的关系作个人前途的赌注,结果是一鸣惊人,得以升迁。 换言之,此人是一个投机者。 朱允炆不这样认为,一个能从船匠被陈祖义掠走,联想到倭国意图出兵朝-鲜的人,简直是个天才,条理清晰,动机明确,为人虽然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还是有真材实料。 因其才,用其人,不拘一格。 王绥看着沙盘,严肃地说:“臣在辽东时,曾屡屡翻山越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可即便如此,通过长白山进入朝-鲜的道路,也不是只有一条。同样的道理,哈里若想要进入伊犁河谷,并不一定要打下天山隘口,也不一定折西而行,可以沿着外伊犁山,通过伊塞克湖,转而向北,直接进入伊犁河上游,即可以威胁亦力把里城,还可以将驻防在天山以北与阿拉木图城中的军队调出来。” 众人看向沙盘,铁铉不禁摇头:“按照情报,伊塞克湖周围都是山,并没有开出道路,不利大军行进。哈里的军队不是一两千人,而是几万兵马,想要走这里,太过冒险,一旦被困在山中,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梅殷赞同铁铉的看法,谁会冒险到将军队拉到绝境之中去,那里可是天山,高大巍峨,听说上面常年积雪不化,走这一条路简直是找死。 朱允炆深深看了看王绥,点了点头,道:“兵出险招,未必没有可能。不管哈里要走哪里,他此时此刻,很可能已经控制了阿拉木图。眼下我们需要商议的事,不是正在发生的,而是未来一两个月可能发生的事。” 解缙、铁铉等人面色凝重,这种超前的思考与推演,是很耗人精神的。但没有办法,哈密距离南京实在是太远太远,远到一个消息传递过来需要一个月,送回去消息又需要一个月……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收到的全是延后一个月的情报,若朝廷不把目光放远一点,只盯着已经发生的事来推演,那恐怕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前线变化太快,京师情报跟不上,只能从战略层面去推演,提醒与引导征西大军。 正如五月二十六日,钦天监观测星象突然异变,言极西有变故,朱允炆连夜召集大臣商议,认为很可能帖木儿东征已是开始,于此推演帖木儿会安排先锋取亦力把里,然后进兵别失八里等地,才有了朱允炆当夜的文书。 至于朱允炆为何一口确定帖木儿的先锋主将是哈里,为何说傅安还活着,解缙等人问过,朱允炆没说,却很笃定,事实再一次证明,朱允炆是对的。 这种天才的预判与惊人的洞察,几乎先知的能力,让解缙、铁铉等人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于在内心深处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敬畏与崇拜。 朱允炆看着商议军策的几人,也猜测着朱棣收到文书时的表情,自己再一次地拿历史“作弊”,要的就是敲打下带重兵出征的朱棣,姓赵的在陈桥驿换过衣服,朱允炆是绝不允许朱棣在哈密换衣服的。 虽说有诸多布置,有新军之策,有安全局、侦察兵、徐辉祖、宋晟等等,可朱棣毕竟在军中威望高,又曾雷厉风行地调换了许多将领,而这些将领大部分都是他的老部下,若说朱允炆没一点点担忧,那心也太大了一些。 别人看不穿朱允炆的预知,可以认为是某种巧合或揣测概率问题,但朱棣肯定可以看穿,谁让他熟悉这些,当初装疯卖傻,当初开办养殖场,当初准备去大宁找朱权结伴同行…… 对朱棣而言,五月二十六日的文书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那意思是:朕隔着八千里就知道帖木儿的先锋主将是哈里,你距离南京,也只有六千里啊…… 众人商议之后,解缙对朱允炆提议:“皇上,臣以为,无论西域战事如何变化,朝廷都应该重视当地农垦,为日后牢固控制西域打下基础。眼下河西大儒郭三省说服了哈密伊斯-兰教的教长伊玛目,可以让伊玛目调动回回人,帮助大军稳定后方,尤其是应引导回回人转入农耕,选适宜之地种植小麦、棉花等物。” 铁铉附议:“征西大军奏报,哈密、伊吾、吐鲁番等地,有着足够的水源,而且当地坎儿井数量较多,适宜农垦,大军应提前准备,安排部分军士屯田,农时不等人。” 梅殷有些担忧:“一两个月之后,战争应没有分出胜负,我们就急忙考虑战后恢复与农垦,是不是太急切了一些?” 来人的毕竟是帖木儿,给他点面子行不行…… 朱允炆看向梅殷:“按照推测,朱棣此时很可能已经兵进亦力把里,八月会与哈里的先锋交手,九月帖木儿的大军也该来了,最后的决战应该在九月与十月,而主战场可能会比预期的向西移动,在吐鲁番、别失八里、甚至是晶河一带。” “哈密、伊吾等地作为后方,并不需要参与战事,可以趁此机会扩大屯田,做好农垦。关内运输西域只能是暂时之法,不宜持续太久。到时冬日也已不远,在最后一批粮草运输结束后,可安排百姓农垦,自十月陆续返回关内。” 梅殷思索一番,点头道:“既如此,那此事不宜交给燕王负责,而应交给杨荣、郭三省、宣青书等人负责,让燕王等专司军务。” 朱允炆很是赞同,看向沙盘上的陕西,目光阴翳:“陕西都司出了如此大问题,不能没有人挑起大梁。你们可有合适人选?” 梅殷进言:“山西都指挥佥事刘贞为人清廉,驭下严格,是洪武时期宿将,颇知兵事,善防守。臣以为可以升调至陕西,担任都指挥史一职。” 朱允炆知道此人,茹瑺在山西当巡抚,曾屡屡谈起过这个人,认为其才能、品性俱佳。 铁铉走出,对朱允炆举荐道:“皇上,刘贞任都指挥史是足够的,臣还想举荐光禄寺的张泌、仲谦。此二人在光禄寺尽职尽责,曾为太祖器重,两次免死,他们最初是国子监监生,曾进入兵部,对兵事颇有见地,虽是文臣,却能谋略,能治下,可充为陕西都司的同知、指挥佥事。” 杨士奇则举荐国子监兵学院监生,进入陕西都司历练。 朱允炆应许,命内阁拟写任命文书。 陕西都司的问题给了朱允炆重重一击,为了彻底清查,朱允炆对武将动了刀子,而这一把刀子名为:文官。 给予地方文官深入卫所,稽查账务,盘问卫所长官的权利。 这对于文官集团而言,确实是一件幸事,文官的势力得以进入卫所一级,对节制武官有着很大帮助。但这也伴随着很大的风险,一旦卫所出了问题而文官却当了聋子与瞎子,则会连同一起处罚。 地方文官并不是凌驾于卫所指挥史、千户之上,而是拥有了调查卫所的权限,类似于在御史之外,又加了地方文官作为第二道“御史”进行监察。 “琴岛水师准备如何了?” 朱允炆问。 梅殷回禀:“按照作战部署,两艘宝船,五十艘大福船,合计六千五百军士已至琴岛整训,火器准备充足,相应物资正在筹备之中。” “可有难处?” 朱允炆询问。 梅殷点了点头,道:“皇上,六千五百军士中,其中有两千军士来自于阳江所、广海卫,他们原不是水师之人,其中过半不懂水性,水师参将耿璇多次发来文书,想要换原水师人员代替……” 朱允炆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替换断不可行。阳江所与广海卫的军士心中憋着一股战意,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刀来复仇。不懂水性,可以练,告诉他们,九月之前不适应海战者,不得参与对马岛之战!” 梅殷答应。 朱允炆抽出了一份封好的文书,对梅殷道:“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审议,没有问题的话,传给水师副总兵陈挥,按此军略安排作战事宜。” 梅殷上前接过。 朱允炆又看向了沙盘,皱眉道:“最难的还是西域。” 历史记录了帖木儿东征的消息,记录了哈里是先锋,可历史到了这里,帖木儿就因为疟疾挂了,中亚霸主与大明之间的对决并没有上演。 可现在,历史改变了。 这一战的结果到底如何,朱棣能不能打破帖木儿不败的神话,完全控制西域,朱允炆是有些忐忑的。 /65/65076/20924678.html 第八百六十三章 伊玛目的劝降(二更) 亦力把里,吐鲁番。 头目胡加不都看着离开的大将雷克原,目光中充满了忧虑。 帖木儿的孙子哈里已是兵至伊犁河谷,听说他曾许下军令,自进入伊犁河谷开始,两个月内占领整个亦力把里,如今,已经过去十天了! 胡加不都很是担忧,若沙米查干被帖木儿打败,那吐鲁番的命运将是什么? 热依木走了过来,对胡加不都低声道:“哈密的伊玛目来了。” 胡加不都转过身,对热依木感叹:“若平日伊玛目来,我们是欢迎的。可此时此刻他从哈密来这里,怕是别有用心。” 热依木犹豫了下,问:“是否让他离开?” 胡加不都摇头:“伊玛目是哈密德高望重的教长,受无数教徒拥戴,怠慢不得,请吧。” 伊玛目来了,并非一人,还有霍邻,侦察兵百户杜渐。 “安塞俩目阿莱以枯木。” “我阿莱困闷塞俩目。” 伊玛目与胡加不都等人见礼,寒暄几句,各自落座。 胡加不都询问:“伊玛目来此,想来不是为了传播教义吧?” 伊玛目是个一脸和善的长者,包着头巾,虽有五十多岁,并不显老态,听胡加不都如此一问,平和地回道:“传播教义不敢,可今日至此,确是为匡正教义而来。” 胡加不都皱眉,匡正教义? 教义来自于《古兰经》,每一个教徒都可以从那里得到教义,得到安拉的赐福,教义并没有被扭曲,没有被人篡改,何来匡正一说? “还请伊玛目详说。” 胡加不都谨慎起来。 伊玛目先是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悲悯:“那我就直说了,想必胡加不都也听到了消息,帖木儿的军队已经抵达了伊犁河谷,直接威胁着亦力把里城。” 胡加不都更多几分疑惑,不是说匡正教义,为何又说起了帖木儿? 伊玛目正色道:“胡加不都,你也是伊-斯兰教徒,你来告诉我,伊-斯兰的本意是什么?” 胡加不都有些不适应伊玛目跳跃的思维,但还是恭敬地回答:“伊-斯兰,是为顺从真主的旨意,恪守真主的训诫与律条,和平爱人。” 伊玛目微微点头:“伊-斯兰,是真主安拉指引我们的和平,安拉反对战争,反对仇恨,传播友爱,我所言,可有错?” 胡加不都摇头:“没错。” 伊玛目脸色变得肃穆起来:“我们想要进入天堂,就需要信奉安拉,遵守安拉的指示,虔诚关爱他人。先知说过,你们在成为信心十足虔诚的信道之人前是不会升入天堂的,你们在相互彼此关爱之前是不会成为十足的信道之人的,我交待你们一件事,如果你们共办那件事,就会相互喜欢对方,那就是互相问候祝福。你还记得吧?” 胡加不都重重点头:“先知的训导,自不敢忘记。” 伊玛目从怀中拿出一本羊皮包着的《古兰经》,看向胡加不都:“信道而且行善者,将蒙主的允许而进入那乐园,并永居其中。真主会在乐园给予祝词,你还记得真主是怎么说的吗?” 胡加不都自然记得,回道:“真主的祝辞是‘祝你们和平’。” 伊玛目拍了拍《古兰经》,感叹着:“真主告诉我们,要和平,可有人打着伊-斯兰教的名义,却做着破坏和平,滥行杀戮,征伐残暴之事!胡加不都,这样的信徒,配不配手持《古兰经》,配不配成为真主安拉的信徒,配不配成为你的主人,让你伏拜?!” 胡加不都心头一震,瞪大眼看着伊玛目,神色不定:“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伊玛目沉默不语,只用一双深邃而坚毅的目光看着胡加不都。 胡加不都有些紧张,自己清楚伊玛目的意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直接点名了,帖木儿来了,自己要不要臣服于他! 可问题是,不臣服又能如何? 吐鲁番这座城,所有能战之士也就四千人,哪怕是将东面的火州、柳城所有能战兵力加起来,最多能凑个八千。 用这八千兵去对抗帖木儿二十万精锐骑兵? 想啥呢,自己信奉安拉,但还不想被砍掉脑袋,没了脑袋,自己是进不去天堂的。 胡加不都不安地看着伊玛目:“亦力把里城是很危险,现在沙米查干可以阻挡哈里,可帖木儿来了呢?你知道的,他毁城无数,杀人无数。当他来时,不想做他的敌人,只能打开城门,否则,就是城破时,屠城!我不想死,这里还有不少教徒,他们也不想死。” 伊玛目翻开《古兰经》,低声念道:“信真主的人们啊!你们当全体入在和平教中,不要跟随恶魔的步伐,他确是你们的明敌。胡加不都,你打算背叛真主安拉,打算放弃你的信仰吗?” 胡加不都的手有些颤抖,面对以教义、以《古兰经》、以真主压自己的伊玛目,根本找不出来任何反驳的话! 能反驳什么? 伊玛目说的没错,这些都是写在《古兰经》里面的,事实上存在的,安拉确实指引教徒信仰和平,教导信徒: “你们千万不要被破坏和平的、混乱局面的、制造动-乱的恶魔所蒙骗,因为这些恶魔是你们的明敌。” 所有的话,自己都清楚,每一个信徒都清楚。 可帖木儿一手持宝剑,一手持《古兰经》,自己又如何能抵挡? 胡加不都看着伊玛目,低沉着嗓音道:“教长,你是知道的,《古兰经》中有这么一句,如果这伙压迫那伙,你们应当计伐压迫的这伙,直到他们归顺真主的命令。如果他们归顺,你们应当秉公调停,主持公道;真主确是喜爱公道者的。” “先知还说了,安拉将惩罚那些世界上迫害人的人。帖木儿认为,他是来解放我们的,是帮助我们的,他是奉了安拉的指示而来。想必你也听到了,帖木儿东征,名为‘圣战’,是为了安拉真主而战,是为了解放那些愚昧无知的大明人,让他们归顺于安拉,是为了天堂而战!” 伊玛目盯着胡加不都,问道:“你也是真主忠诚的信徒,你来告诉我,帖木儿是不是扭曲了教义,是不是打着真主的幌子发动战争!” 胡加不都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相信了自己:“没错,帖木儿不是一个真主忠诚的信徒!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长剑……” 伊玛目翻动了下《古兰经》,深沉地读着:“被进攻者,已获得反抗的许可,因为他们是受压迫的。真主对于援助他们,确是全能的。帖木儿是一个进攻者,侵略者,我们是被进攻的人,安拉给了我们反抗的许可,真主就在我们身边。” 胡加不都瞪大眼:“伊玛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这里将再没有活着的人与生命!” 伊玛目合拢起《古兰经》,收入怀中,严肃地说:“你若真想保住吐鲁番,保住族人与真主在这里的信徒,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臣服大明,联合大明对抗帖木儿的大军。” “大明?你疯了!你竟然成为了大明的说客?!” 胡加不都站了起来,一脸不怀好意。 霍邻见状,呵呵冷笑起来,对伊玛目说:“他们会畏惧死亡。帖木儿素来有屠城习惯,不臣服则死,让他们选择,显而易见,会选择臣服于一个伪教徒。让我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安拉真正的信徒,不懂得安拉的教义,不会听从于安拉和平的号召,他们屈从于战争的刽子手,认为是和平,实则是对和平最大的污蔑。” “你是谁?!” 胡加不都厉声喊道。 霍邻站了起来,傲然道:“大明书吏,霍邻!” 胡加不都愤怒不已,喊道:“大明人?伊玛目,这就是你带来的客人!” 霍邻伸出手挡在了伊玛目面前,冷冷地看着胡加不都:“我虽不是你们的兄弟,但也看到《古兰经》,真主安拉奉劝你们劝善戒恶,并已命令的口吻告诉你们,要为他人做善事!可你们呢,畏惧一个伪教徒,怕死,所以决定从恶,加入到邪恶的帖木儿阵营当中!你违背了安拉的指示,算什么教徒?” 胡加不都咬牙切齿。 霍邻不屑地走了出来,活动了下手腕,轻声说:“胡加不都,你听好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臣服大明,大明准许你们自由传播《古兰经》,不干扰你们的信仰。要么臣服帖木儿,成为罪恶的帮手。”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如果你选择后者,那就是大明的死敌!帖木儿善屠城,大明不好这一口,但杀一些人,警示他人还是能做到的。” 胡加不都喊道:“你这是威胁我?!” 霍邻点头,坦诚地说:“没错,这就是威胁。不过大明的威胁,说到做到。” 热依木愤怒了,拿出腰刀:“现在就杀了你!” 霍邻毫不畏惧:“动手试试,我死了,整个吐鲁番城都要为我殉葬!大明的军队已经控制了柳城与火州,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这里。” “什么?”胡加不都一脸震惊,喊道:“大明要吞并亦力把里不成?” 霍邻摆了摆手,纠正道:“不,大明是救赎你们,将你们从帖木儿的屠刀下救下来。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臣服,大明也可以将你们送到屠刀下。战争已经开始了,吐鲁番没有了选择余地。” 胡加不都、热依木等人惊慌失措。 亦力把里要完了,哈里在进攻亦力把里城,大明在进攻吐鲁番!两个庞然大物,强大的敌人,张口血盆大口撕咬着亦力把里这块肉! 大地震颤起来,看这强大的动静,怕是一支骑兵,数量还不在少数! 大明的骑兵! 胡加不都终看向伊玛目,不自然地笑了笑:“教长,我是安拉虔诚的教徒,信奉安拉的指示,愿意听从安拉的召唤,臣服正义的大明,抵抗伪教徒帖木儿……” 伊玛目淡淡一笑。 霍邻豪爽大笑。 杜渐打了个哈欠,收回了握着绣春刀的手。 /65/65076/20924679.html 第八百六十四章 进西域,环控南北(三更) 徐辉祖终还是抢走了先锋一职,带谭渊、毛整、袁岳、刘启夏、徐膺绪、瞿能等一干人,率一万骑兵抵达吐鲁番城外。 谭渊拿起望远镜,看了看吐鲁番城,对徐辉祖道:“右副将军,城中并无异动,甚至连城门都没关,是否入城?” 徐辉祖抬手:“不需要,伊玛目说,胡加不都与热依木等人是识时务的人,他们或许不清楚该向谁低头,却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 谭渊、袁岳等人大笑起来。 兵临城下,不把脑袋低下来,那就只能把脑袋摘下来。 果然,胡加不都、热轧木随着伊玛目、霍邻等人走出了吐鲁番城,看着彪悍精锐的大明骑兵,也不由地震惊。 胡加不都久居吐鲁番,知晓大明缺乏战马,宋晟几次打草谷,规模往往只有几千骑兵,像眼前一万骑兵,实在是第一次见到。 多年前还不能深入西域的大明,如今竟拥有了一支如此强横的骑兵军队,或许,他们真的能挡住帖木儿的铁骑,保护西域。 “尊敬的将军,我愿代表吐鲁番的子民向大明请降,还请悲悯我们,疼惜这一片土地,留给我们和平,让我们自由信奉安拉……” 胡加不都说了很长一串话。 徐辉祖翻身下马,上前扶着胡加不都,一脸严肃地说:“你是吐鲁番德高望重的首领,你能臣服大明,是大明的幸事,也是吐鲁番子民的幸事。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们忠诚于大明,保证子民与信徒不危害大明的统治,大明就不会干涉你们传教,保证你们的自由。在战事结束之后,可以随我们一起去大明京师,我们皇帝一定会乐于接见你们,亲口承诺你们和平。” 胡加不都感动不已:“我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臣服于大明,并等待将军们打败帖木儿,与你们去大明京师,去见一见伟大的君主。” 徐辉祖与胡加不都寒暄着。 刘启夏看向袁岳,低声说:“你说他为何以安拉的名义起誓,就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吗?出了事,还是安拉倒霉……” 袁岳白了一眼刘启夏:“你懂什么,安拉是他们心中的神,以神的名义起誓显得更为庄严,更为郑重……” 刘启夏嘟囔着:“呵,神?我看就是一背锅的,信不信,若我们退走吐鲁番,帖木儿的大军来了,他立马就能以安拉的名义臣服帖木儿。” 袁岳不知道怎么反驳,似乎也反驳不了。 大明人发誓都是用祖宗八辈,子孙八代,然后加个惩罚,如果谁发誓的时候喊一句:我以老天爷的名义起誓,估计会被朱允炆给砍了…… 袁岳看向北面巍峨的高山,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多停留,需要早点进入委鲁母。哈里善骑兵,未必不善攻城。变数太大,我们需要尽早控制天山东段的南北两处盆地。” 刘启夏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战场之上没有定数,我们最初的决战之地选在哈密至嘉峪关之间的沙漠之中,后来选择在哈密与伊吾,可现在看来,趁着沙米查干抽走各地精锐援救亦力把里城的机会,我们自天山南北齐头并进,一面占据吐鲁番,一面进驻别失八里,这种策略是正确的,不过这样的话,我们与哈里的决战战场,与帖木儿的决战战场,就只能随机选择,而不能预设了。” 瞿能听着两人的议论,插了句:“战场就是随机应变,绝无固定的打法,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别想着复盘历史中的战争,模仿他人的战争,时代不同了,敌人不同了,环境不同了,甚至连风都不同了,方法自然而然也要作出改变!” “谨受教。” 袁岳、刘启夏齐声道。 瞿能哈哈大笑,惹得徐膺绪有些不满。 徐辉祖也很想快速突进,但没有伊玛目这个教长在前面开路,大明想要兵不血刃占领柳城、火州与吐鲁番,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宋晟带大军前往了别失八里,随行携带了三百虎蹲炮,为了就是做万一的准备,若别失八里的守将不臣服大明,坚决抵抗,那只能消灭他们。 但考虑到大明终究是需要控制西域,成为这一片土地的主人,就不能只顾着杀戮,还必须行招抚之道。 招抚,就需要臣服大明的教长伊玛目,还有他的信徒。 朱棣统揽全局,终还是放弃了哈密决战的设想,决定带着全部的家当,一部分跟在宋晟大军的后面,带神机炮等大家伙转移到别失八里,一部分则跟着自己,徐徐占领吐鲁番等地。 等待敌人来决战,无异于守株待兔。哈里是不是兔子不好说,但朱棣绝不会当株,过于被动的战斗方法对朱棣而言不合适,对控制西域也不合适。 调整战略之后,朱棣将决战的大战场选择在了最后可以选择的一个地方,那就是巨大的准噶尔,确切地说,是昌吉、昌都剌、晶河、西准噶尔等地(都处在准噶尔盆地)。 当朱棣的大军进驻吐鲁番时,徐辉祖已经带先锋进入了委鲁母城,至此,大明控制了最东段的天山南北要地,扼守了进入吐鲁番、哈密的隘口与山道! 这也意味着吐鲁番、哈密已经成为一片安全区域,除非哈里、帖木儿愿意带军队攀爬满是冰雪、冰川覆盖的高山! 如果说哈里带大军走伊塞克湖是冒险,那如果他带大军走博罗科努山的话,那只能说是找死。伊塞克湖是不冻湖,爬山坡之后,都是沿湖而行,而博罗科努山是全年不融化的冰川雪原地带,难度远远超出伊塞克湖,这就不是一条人能走的路,何况是大军! 庇护了吐鲁番、哈密,朱棣就完全可以大胆放心将全部主力转移到天山以北的准噶尔地带,并将委鲁母作为据点驻扎下来。 八月十五日,中秋。 朱棣于委鲁母召开军事会议,宋晟、朱高煦、徐凯等在扫清昌吉,在别失八里、昌吉站稳之后,赶至委鲁母。 一干将士再一次齐聚,不过二十几日,大明已控制了千余里的西域。 当然,这种顺利与伊玛目等教长、信徒的游说有关,与大明国力有关,当然也有西域羸弱的现实存在着极大关系,比如哈密称国,哈密城中的主要战力也只有六千来人,吐鲁番重镇,也才几千战力。 别失八里因为是亦力把里的西北屏障,驻扎有五千军士,这已经算多了,可前往讨伐的宋晟带了足足八千骑兵,两万步兵,打不下别失八里才怪。 朱棣指了指舆图,严肃地说:“经过二十三日经营与作战,我们已经控制了天山东段的南北盆地,自博格达山北面的阿尔泰山,都已落入我们的手中,控制西域的第一步战略完成得很是顺利,也很是完美。” 徐辉祖、宋晟等人微笑不已。 朱棣话锋一转:“但是,亦力把里不亡国,帖木儿大军不败走,大明就永远无法牢牢控制西域。真正的战事尚未开始,真正的强敌尚未来临,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 众人齐声。 朱棣伸手,指向了舆图上的一处山口,严肃地说:“这里,名为阿拉山口,是阿拉套山与巴尔鲁克山之间的一个缺口。其南有阿尔泰山,北有天山两大山脉,是自东向西,进入西面诸国的核心要道,也是汉唐时期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兵家必争之地!” “早在蒙古帝国时期,阿拉山口就被高度重视,西方诸国的商人、使臣,多是从阿拉山口进入西域。此处极为重要,我需要一支精锐,抢占阿拉山口,彻底封锁沙米查干向西逃走的道路!同时在必要时期,可以穿过山口,经过安拉湖向西,绕过阿拉套山,大迂回,进入伊犁河谷,切断帖木儿大军的撤退之路!谁能担当此任务?” 谭渊、袁岳、徐膺绪、朱高煦等人纷纷请令。 徐辉祖站起来,严肃地说:“阿拉山口并不容易控制,这里风沙走石,黑风四起,一个不小心,人都能吹到天山去!你们要想清楚,这里不容有失,扼守这里,就意味着每时每刻都是危险的!” 谭渊上前:“我愿带三千骑兵,控制阿拉山口!” 毛整笑道:“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最为合适,大将军,我在大宁多年,风雪经历的多,可当此任!” 朱棣看向徐辉祖与宋晟,权衡再三,道:“好,就由毛正参将带三千骑兵,抢占并驻扎阿拉山口,千户陈茂、蔡熊英担任副手!” “遵命!” 三人上前接令。 朱棣将手指点向亦力把里城,道:“沙米查干能坚守到现在,着实让人吃惊。情报传来,帖木儿已经抵达了阿拉木图,这也就意味着亦力把里城坚持不了几日了。一旦亦力把里城告破,哈里必然进入准噶尔盆地,但此时,哈里的先锋军与帖木儿主力距离还不够远,我们想要先吃掉哈里的军队,就必须主动引他来攻!” 徐辉祖起身,笑道:“先锋是我的,这一仗诸位就不要跟我抢了。” 魏国公发话,其他人说抢也不合适。 朱棣看着徐辉祖,微微摇头:“你求战心太盛,可我需要的并不是与哈里直接作战,而是吸引哈里前来与我们战斗!傅安还活着,我们需要用哈里这个俘虏来换取大明使臣!” “大将军的意思是佯攻败退,引哈里进入包围圈?” 袁岳眼神一亮。 朱棣凝重地点头:“没错!” 袁岳刚想上前,刘启夏就抢先一步:“这种活,我最擅长。大将军把令交给我,保准让哈里跑过来。” 朱棣没有理睬刘启夏,而是对袁岳说:“这支令箭交给你,你能完成吧?” 袁岳大喜,接令箭,保证道:“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这一战,定不会让哈里跑了!” 朱棣很是欣慰,袁岳是朱允炆培养的后起之秀,他年轻,有能力,有气魄,若能扬名西域,说不得可保西域三十年太平! /65/65076/20924773.html 第八百六十五章 可怜的忠魂(一更) 啪! 哐当! 亦力把里摔碎了往日里珍爱的陶瓷,掀翻了桌案,歇斯底里地喊着:「大明欺我!」 马哈麻、施莱、雷克原、乔尔蓬等人面色惨淡。 雷克原最是愧疚,朱棣答应发兵救援亦力把里城,还让自己告诉所过之地帮大明筹备粮草,不得袭扰大明军队,结果大明却凭借着自己的命令,大开城门,迎接明军,以致于柳州、火州、吐鲁番、别失八里相继被明军占领! 还有最重要的委鲁母城! 明军控制了委鲁母城,就相当于阻断了亦力把里东西之间的通道,整个亦力把里国已然被拦腰斩断!沙米查干的政令、军令、声音,再无法传到委鲁母城以西的地方! 可耻的大明,背信弃义的大明! 雷克原咬牙切齿,对沙米查干道:「大王,给我军令,我愿进入晶河,收拢军队,至委鲁母与大明决一死战!」 马哈麻松开拳头,厉声道:「晶河已经没有兵力可以阻挡明军了,况且,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远在委鲁母城的朱棣,而是城外的哈里!城池一旦失守,我们将再无生路!」 施莱目光有些游移,大明的背叛很可能会彻底压垮沙米查干,让他再没有信心坚守下去,愤怒之下,掩盖的是想要逃离却不敢说出来的心思! 既然国王不好意思说,那自己就替他说吧。 施莱打定主意,道:「大王,眼下哈里带大军围困亦力把里城,连日来疯狂进攻,军士损伤惨重。且帖木儿的主力已前移阿拉木图,一旦帖木儿出手,城池必是难守。不妨趁哈里进攻间歇时,带主力向北撤退,翻过阿拉山口与博罗科努山之间的隘口,进入艾比湖附近修整。」 乔尔蓬愤怒地看向施莱,喊道:「你疯了吗?没有了亦力把里城,我们就再无立身之地!我们的精锐骑兵已经损失殆尽,一旦离开城池,失去庇护,我们用什么来阻挡哈里的精骑!我们绝不能将后背留给敌人!」 施莱无奈地看着乔尔蓬:「那你告诉我,如何能守住城池?!你是不是忘记了,帖木儿就在八百里之外!若他带兵压上来,近二十万大军,我们拿什么来守城?!城破,屠城啊!我们需要转移,需要放弃这里!这是我们保存有生力量唯一的办法!」 苍琅—— 剑出鞘! 沙米查干面目狰狞地将剑插入到施莱的胸口,喊道:「有言撤退、畏战者,格杀勿论!」 施莱伸出手,很想抓住沙米查干,可浑身的力量似乎被快速抽空。 呵,可笑! 自己一生忠诚,为他征战,为他冲锋,大小伤口三十余,如何都想不到,伤自己最深,最致命的,不是来自于敌人的刀剑,而是大王的! 噗通! 施莱死了,眼睛瞪得很大,真正的死不瞑目。 沙米查干没有擦带血的剑,厉声下令:「动员城内所有的人,一定要守住城池!这里是我们的国都,失去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难道诸位想要像一只狗一样被人赶来赶去?用尽办法,守住城池!」 「遵命!」 众人答应。 沙米查干让其他人退下,让侍卫带走了施莱的尸体,挥退左右,对自己的亲弟弟马哈麻低声说:「你把最精锐的骑兵召集起来,准备撤退吧。」 「什么?」 马哈麻几乎不敢想象,大哥啊,如果你想撤退,干嘛要杀了施莱,他不是白死了? 沙米查干有自己的苦衷,城被围到现在,阻滞哈里二十几日,他都要疯了,若是还打不下城池,那他想两个月灭掉亦力把里的豪言壮语就彻底成了一个笑话,而这对于急切想要成为帖木儿帝 国接班人的哈里来说,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哈里疯狂起来,亦力把里城就危险了。挡住哈里或许是自己的极限,可谁又能挡住帖木儿? 时间每拖一日,亦力把里城就向着死亡踏出一大步。 现在,死亡的深渊就在眼前了,只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再不转身离开,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沙米查干看着马哈麻,为自己杀掉施莱作了辩解:「你是知道的,他如果不死,其他人很难坚定意志继续战斗下去,我们需要他们持续战斗,为我们离开争取更多的时间。」 马哈麻暗暗叹息,也不好再说,只好答应道:「北城门在我的人控制之下,我们从那里离开,没有人会察觉。只不过大哥,我们去哪里?」 沙米查干看了看舆图,愁容满面。如果大明没有占据委鲁母城,自己还能向东,进驻别失八里,再不济能跑到蒙古草原上避避风头。可现在,向东就是找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向西北。 「去钦察汗国,脱脱迷失或许可以收留我们。」 沙米查干作出了决断。 马哈麻对这个决断并不放心,担忧道:「大哥,你是知道的,白帐汗脱脱迷失之所以能够打败大汗庭的权臣马买,成为钦察汗国大汗,是帖木儿支持的结果。脱脱迷失不会因为我们这些残兵败将而得罪强大的帖木儿。」 沙米查干看向马哈麻,指了指舆图:「那你告诉我,这天下之大,哪里是我们落足之地?」 马哈麻找不到了。 南面是天山,翻过不去。 西面是哈里与帖木儿的大军,冲不出去。 唯一能走的就是向北,西北钦察汗国未必收留,东北大明肯定不会收留,正北是阿尔泰山脉,想要活着翻过去也不容易,即便是翻过去了,见到草场,就可以和马哈木打招呼了。 这些年来亦力把里与瓦剌打了好几次,积怨太深,马哈木也不信佛,估计是不会放下屠刀的。 马哈麻有些麻了,恨不得跳起来马麻几句,这算啥,被困在亦力把里城,成了一个死局? 「只能铤而走险,去钦察汗国。」 沙米查干唉叹。 马哈麻重重点头,是的,没其他的选择了。 城外,军帐。 哈里双眼布满血丝,对羌支历、巴启山、卡拉奇商议作战事宜,塔姆不在,因为他战死了。 亦力把里城防的坚固超出了哈里的预期,沙米查干的防守意志也坚不可摧,哪怕战争打到了白热化,哈里的军士已经爬上了城墙,但还是被疯狂的守军给赶了下去。 哈里清楚得记得塔姆被砍死在城墙之上的身影,只可惜自己的军队被火铳、弓箭给阻隔住,没有形成接续作战,失去了抢占城池的战机。 「时间不多了,再不攻克亦力把里城,我就要成为家族的笑柄,你们也将背负着耻辱。想想吧,如何才能攻克城池!」 哈里善于骑兵作战,攻坚并不是最擅长的事,虽也打造了回回炮,却始终无法压制城上的守军,再这样耗下去,只能徒增损伤,损坏士气。 羌支历不说话,巴启山也没有了办法,卡拉奇见两人沉默,只好开口道:「沙米查干动员了所有的兵力来守护城池,现在城中足有六万多兵,虽然这些日子折损了一些,想来还是有五万之众。强攻不是办法,我们需要一些帮助。」 「你想让我去求苏丹?」 哈里声音有些冰冷。 带五万精锐,连个小小的城池都打不下来,还有脸去求援?自己对苏丹,只送捷报,不送什么求援文书! 卡拉奇摇了摇头,道:「并不需要求援,而是想办法,让盖苏耶 丁主动请令来前线。」 哈里明白了卡拉奇的想法,盖苏耶丁是自己这一派的人,又善于攻坚,在历次攻城战中立下大功,若他能来前线,这倒不失一个机会。 就在哈里、卡拉奇商议的时候,账外传来通报:「盖苏耶丁将军来了。」 哈里大喜,连忙走出去迎接。 盖苏耶丁看着疲惫的哈里,大笑道:「看得出来,我们的先锋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 哈里上前,对盖苏耶丁相当恭敬,寒暄几句,问:「你怎么在此时来了?」 盖苏耶丁指了指肚子:「我以肚子不舒服,苏丹准我休养十日。我听说这里有良药,就过来看看。」 哈里有些感动,没有隐瞒,带盖苏耶丁到了前线,指了指不远的亦力把里城:「那里并不好打,一面临水,一面临山,即便是我派军士抢占了东面高地,两面夹击,也无法毁掉城中人的防守意志。」 盖苏耶丁并没有说话,只是观察着亦力把里城外的地形,观察着城墙之上的军士,诚如哈里所言,亦力把里城是不好攻打的,尤其是天热,冰雪融化导致伊犁河水暴涨,主力只能待在西面平原上冲锋,城中的人只需要防守东西两面,就能保证城池不失。 至于亦力把里城池北面,则还有一段城延伸了出去,哈里的军队也无法直接深入。 「你被阻在这里,并不是没有道理啊。」 盖苏耶丁感叹。 哈里有些发愁,谁能想到沙米查干如此干脆,直接调来了所有可战之兵进行防守,简直就是丢所有领土求一城之固守啊。 可惜,隘口还在沙米查干军队的控制之下,不打下这座城,就没办法翻这一座山。 「今日晚间,将所有回回炮集中起来,瞄准西段城墙的南面。安排军队佯攻西段城墙的北面,加大声势,吸引沙米查干军队调动起来。」 盖苏耶丁作出了决断。 哈里当即点头,按其吩咐做准备。 为了彻底吸引沙米查干主力调动到北段,哈里下令整个军营都向北移动,待在城墙之上的军士看过之后,当即汇报给沙米查干。 沙米查干没有犹豫,派遣大将乔尔蓬亲自镇守,重兵转至城西北。 八月十七日,月微缺。 月光洒落在天上下的河谷地带,安静的伊犁河流淌着,山显露巍峨,风在歌。 一朵乌云自西而来,遮住了半面月。 天地昏暗不少。 就在此时,乔尔蓬听到了震彻山谷的喊杀声,帖木儿的先锋军如潮水一般朝着西北城墙冲了过来。诡异的是,这一次回回炮并不猛烈,只有寥寥石头从天而降。 然而,只一刹那,城墙就如同被无数巨人抡起锤子砸动,整个城池颤抖起来…… wap. /65/65076/20944710.html 第八百六十六章 城破,屠城(二更) 月亮赶走了乌云,低头看一出好戏。 一座座高大的回回炮矗立在原野之上,每一座回回炮旁边,都分散站立着五十名军士。巨大的石头被放在了回回炮的兜囊里,机扩被军士砸开,重大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巨大石头就飞了出去! 轰隆! 声震天地! 亦力把里城的城墙更是接连颤抖! 军士看着从天而降的大石头惊恐失色,连忙躲避,避不开,直接被砸成肉酱,但凡挨上一点边,都是重伤。一些大石头直接越过城墙,落入城内,无论是多坚固的房屋,都被砸出一个大洞,巨石砸在道路上,深陷三四尺之多! 回回炮,是一种改进型,威力巨大的投石机,但与传统的投石机有着显著区别,一般的投石机,使用的是十几斤,几十斤的石头当做武器丢出去,最多不会超出八十斤。回回炮可谓是「巨石炮」,一百五十斤的大石头也就是个标配。 那个时代的人对回回炮的评价就十六个字: 用以攻城,城无不破; 用以击舟,舟无不沉。 因为地处伊犁河谷,南北都是山,不缺石头也不缺木头,哈里为了打破亦力把里城,命人打造了三十座回回炮。如今,有二十六座回回炮被集中到了西城南段。 盖苏耶丁是一名出色的将领,深知攻城要快、要猛,一鼓作气,不能给敌人喘息与整顿的时间。 「攻城!」 哈里下达了作战命令。 三千精锐军士如猛虎下山,扑向城墙,军士或扛着木梯,或举着盾牌,或握着长弓,快速接近城墙。 在回回炮不间断、集中地轰击之下,西城南段城墙上的守军损失惨重。北段的守将乔尔蓬见状,浑身冷汗大冒,连忙下令副将带兵支援,副将带兵还没赶到,就被一块大石头给砸没了,军心顿时大乱。 城内负责支援的雷元克见此情景也不着急,命令军士躲避在墙根处,等听到军士爬城墙的喊杀声响起时,从连忙命令军士上城墙支援。 城外的人哈里军队疯狂爬城墙,城墙上的沙米查干军队拼了命的防守。即便是用回回炮赢得了一线战机,但很快又被雷克原带兵给消灭了。 城下的盖苏耶丁见状,下达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继续投石!」 哈里惊慌地看着盖苏耶丁,连忙说:「我的军士在爬城!」 两军交锋,近在咫尺,此时回回炮是不能再使用的,一旦使用,必然会伤害到己方军士。 盖苏耶丁冷冷看着哈里:「他们的使命就是让对方的主力站在城墙之上!此时不动用回回炮,他们就将撤回去!想要赢得胜利,就不能心慈手软!」 「可那是自己……」 哈里很是痛苦。 盖苏耶丁一把抓住哈里的衣服,喊道:「他们是为了你牺牲的!再这样耗下去,将会有更多人的死!下命令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哈里手微微有些颤抖,看着正在爬墙的兄弟,咬着牙喊道:「回回炮,放!」 巨大的石头再一次腾空而起。 雷克原瞪大了眼,看着飞来的大石头忘记了躲避,疯了,哈里疯了,他竟然不顾及自己的军士,在两军缠斗的时候还敢用如此大杀器! 轰隆! 一股浓烈的血呼在了雷克原的脸上,雷克原转头看去,只见几名军士已是被撞飞出去,地上只剩下了一堆血糊糊的东西…… 爬城墙的军士也损失惨重,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悍不畏死地爬上城墙,上一瞬还在大砍大杀,下一眼就被石头给砸没了脑袋。 城墙之上,战不得人了! 雷克原 看着不断飞来的大石头,不得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而哈里再一次派出去的精锐兵力趁此机会攀上了城墙。 回回炮并没有停止,而是调整了力度,调换了石头,转而进攻城内,配合城墙之上的军士作战。 西城墙的南段被攻克了! 雷克原连忙派遣军士通知沙米查干准备突围,可军士跑到王宫之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沙米查干。雷克原慌乱了,乔尔蓬也慌乱了,沙米查干不见了,他的弟弟马哈麻也不见了,包括他们的家人都不见了! 国王跑了! 国王舍弃我们跑了! 国王舍弃拼命守城、拼死作战的我们跑了! 国王,他跑了! 军士再无战斗意志,雷克原、乔尔蓬也失魂落魄,无心再战,丢下了手中的刀,看着夜空,眼泪夺眶而出。 城门打开了,如潮水的骑兵冲入城中! 哈里没有讲什么仁慈,继承了帖木儿的残暴,无论是否投降,就一个命令: 屠城! 亦力把里城沦陷了,转而成为了人间地狱。 哈里愤怒地砍掉了雷克原、乔尔蓬的脑袋,这些人阻挡自己近一个月,折损人手多达四千余,尸体堆积在城下如同一座座山丘! 不报复他们,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军士! 杀! 全都杀了! 沙米查干站在山的高处,听着山底下隐隐传来的惊天的惨叫声,不由面露悲戚之色。 完了,全完了。 走吧! 或许有那么一天自己还可以东山再起。 马哈麻擦了擦眼角,那里有自己最忠诚的部下,而自己舍弃了他们,愧疚,不安,罢了,还是逃命吧。 翻过博罗科努山,沙米查干想要向北,抵达阿尔泰山南面,经过额尔齐斯河进入钦察汗国地界。但马哈麻认为,向北行走危险太大,而且中间还要穿越沙漠,人员困顿之下,很难走远,一旦被哈里的骑兵追上,那就彻底完了,应立即走阿拉山口,通过阿拉山口进入钦察汗国。 沙米查干不喜欢阿拉山口,那里的黑风太大,飞沙走石,几乎能把人给折腾去半条命。但走阿拉山口确实是一条捷径。 综合考虑之后,沙米查干、马哈麻带一家老小三十余,与最忠诚的近卫军两千人,驱马奔向阿拉山口。 艾比湖西岸。 毛整尝了尝湖水,猛地吐了出去,喊道:「是盐水湖,不能喝!」 陈茂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拿起腰间的水囊,摇晃了下,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参将,没水了,这附近也没有水源。」 陈茂不安地说。 毛整指了指艾比湖,说:「有水就渴不死你们,不过这盐水湖的水确实不能直接喝,出发之前,大将军非要让我们带上铁锅、竹管、纱布,不就是为了此时?准备埋锅,准备蒸水吧。」 「蒸水?」 陈茂第一次听闻。 百户王桂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听说过,这是国子监的一门学问,说是在严重缺水的情况下,可以蒸馏海水或盐水湖的水,然后饮用。」 「还能这样?」 陈茂瞪大眼。 王桂点头:「国子监的学问是你想不到的,那里出现了许多厉害人物,研究的都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可惜了,若我能留在京师,一定去国子监修习几年。」 陈茂看向毛整,毛整指挥着军士埋锅。 为了避免出现烟火,需要先挖两个坑,第一个坑上面放锅,下面放柴,而第二个坑则隔个半步位置,与第一个用坑道连接, 坑道上面覆盖泥土。 这就是穴地而炊,毋见烟火,古人发明的「无烟灶」。 毛整直起腰,对疑惑的陈茂说:「蒸馏咸水湖的水,虽然还是有些问题,不能长期饮用,还是足以让我们活下去,坚持到决战应该没问题。」 陈茂笑了,怪不得大军行军总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感情早已有了对策。 嘘! 王桂感觉到什么,连忙打了个手势,毛整、陈茂等军士顿时安静下来。 寂静的夜中,传出了一阵马蹄声与叫喊声。 有骑兵! 毛整打了个激灵,连忙下令:「收拾东西上马,跟上对方!」 军士快速行动。 沙米查干很是疲惫,带骑兵奔跑了一夜一天,眼下又入了夜,阿拉山口终于不远了,还有六十里! 「只有离开这里我们才能安全,走!」 沙米查干知道家人疲惫,知道所有人都累,毕竟奔跑了三百多里路,加上担惊受怕,心理压力太大,每个人都惶恐不安。 催马奋蹄,马鞭挥舞。 一阵烟尘滚滚,直接冲着阿拉山口的方向奔去。 蔡熊英躲在一处石头后面,听着耳边鬼哭狼嚎的风,甚至看到了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在翻滚。 这是什么鬼地方,哪里来这么大的风,能吹着石头跑! 守护这里不是受罪,而是折磨啊。 风太大,沙石乱飞,连个安稳觉都别想睡。 蔡熊英听不到远处的马蹄声,却可以看到,原以为是毛整、陈茂取水回来了,可近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为首的人不是中原人! 「敌人!」 蔡熊英站了起来,拼了命地敲打着一旁的铜锣,声音穿透风沙,传入众将士的耳朵之中。 来不及更多军士上马了,蔡熊英临机决断,下令弓箭手居前,先行阻隔敌人,争取时间。弓箭射出,原本能飞出一百多步,现如今凭借着山口的大风,直接飞出了三百步开外,可让人郁闷的是,杀伤力几乎不见了。 风力太大,箭矢太轻,直接就被风吹改了路线,顺着沙米查干等人的头顶就飞了出去,有几根箭矢落了下来,却也没造成损伤。 沙米查干大吃一惊,不成想阿拉山口已经出现了敌人,正在担忧是不是帖木儿的大军,就听到了风里传来的「敌袭」声。 「是大明的军队!」 马哈麻听清楚了,眼神爆射出狠厉的目光,抽出马刀喊:「敌人不多,跟我冲过去!」 蔡熊英上了战马,身后已经聚集了三百骑兵,眼见对方已冲锋过来,来不及其他布置,举刀喊道:「守住山口是我们的使命,跟我杀!」 「杀!」 马蹄疾! 蔡熊英清楚,此时山口兵力薄弱,毛整等人刚好带人出去,若想要阻拦住这一批人,不让他们通过山口,那就只有一战,拼死一战! 这些年来,大明骑兵已经不再是羸弱的,不堪一击的,新军之策之下,骑兵没有什么享乐,没有什么锦衣玉食,只有艰辛的锤炼! 一直以来,大明骑兵都在跟敌人学习! 现在,是时候讨教讨教了! wap. /65/65076/20944711.html 第八百六十七章 成长的大明骑兵(三更) 战! 蔡熊英安排好战术之后,带三百骑兵从高处猛地冲锋下去,马蹄声震碎了山谷,甚至连风都小了许多! 两队骑兵对冲,速度很快,距离越来越近。 蔡熊英感知着,风至低处已弱了许多,敌人的骑兵距离自己已不到二百步,当即拿出了弓,从箭壶中抽出箭。身后的军士整齐划一,皆是弓箭在手。 「散开!」 蔡熊英厉声喊。 身后三百骑兵减慢了速度,军阵陡然一变,成为了五十骑一排,合计六排的冲锋阵势。 百步! 蔡熊英没有再下命令,只是在最前面拨转了马头,从直向东南方向冲锋转变为向南,整个人与马侧着身对着沙米查干、马哈麻的骑兵。 几乎是在刹那,六排骑兵侧身弯弓。 沙米查干、马哈麻看着这一幕浑身一冷,马哈麻厉声喊道:「蒙古战术!躲避!」 蔡熊英没有任何犹豫,弓弦颤动,长箭掠过不到百步的距离,直命中了冲锋在最前面的骑兵,一个骑兵翻下马去,来不及求救,就被随后的战马踩碎了胸骨! 箭雨飞至! 沙米查干等人不是用盾牌格挡,就是躲在马肚子下面,亦或是手持马刀砍飞长箭,一些骑兵也拿出了弓箭对射。 蔡熊英射过一轮之后,驱马奔跑,这一次不再是对冲,而是从南面向东南奔跑,直接对准了沙米查干、马哈麻军阵的左翼。 「不要管他们,冲过山口!」 沙米查干心有余悸! 这是大明的骑兵,他们竟然也学会了蒙古骑兵的战术!这种战术的要义不在于冲锋,而在于冲锋的过程中以弓箭近战,抛射之后,立马转换方向或撤退,然后再一次抛射! 蒙古骑兵驾驭战马,人马合一,技艺超群,善于使用这种战术,甚至于在帖木儿的精锐骑兵中,也十分擅长用这种作战方式。 谁能想到,大明人竟然也掌握了这种骑兵战术!不是说大明没有真正的骑兵,只有骑马的军士吗? 沙米查干有些畏惧! 自己培养了多年的精锐骑兵也掌握了这些战术,只不过他们都被哈里斩杀了!现在手中的近卫,十分忠诚,却也因为地位高贵,生活享乐,导致其战斗力大大锐减,想要整齐划一地使用出这种蒙古战术已是极难。 看,他们只能零散的反击,甚至还有人想要翻身到马肚子下面,结果爬不上来掉到马下的! 不能恋战了,离开这里是最重要的! 沙米查干、马哈麻带骑兵,没有理睬蔡熊英侧击,而是不顾伤亡,直冲着阿拉山口而去。 蔡熊英清楚对方的打算,一轮骑射之后,看了一眼山口方向,抽出了马刀,厉声喊道:「截断他们的队伍!冲!」 山口处,百户是赵刚、万翔已上了战马,五百余军士已然上马。 赵刚歪了歪脖子,对万翔道:「准备好了吧?如果让他们跑了,我们可真没脸给大将军交差。」 万翔呵呵一笑:「放心吧,如果他们能活着翻过这山口,我提着脑袋给大将军请罪去!」 赵刚崔起战马:「你的脑袋对我来说可不值一文钱,他们的脑袋才是值钱的。兄弟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跟我冲!杀!」 「杀!」 气势如虹! 万翔催马超过赵刚,喊道:「你负责侧击!」 「该死!」 赵刚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万翔带军士已先一步冲出。赵刚只好带军士走西南,侧击敌人的右翼。 万翔出自边军,宋晟的老部下,善骑射! 眼见对方骑兵冲锋而来,一轮对射之后,各抽马刀,对冲而去! 万翔叫喊着,手中锋芒的马刀上跑着月光,随后一道血便掩去了月光! 骑兵对冲,人仰马翻! 马哈麻一枪挑起一个明军军士,想要甩出去,可那一名明军竟然抓着马哈麻的长枪,直接让长枪洞穿了身体,一脸狰狞地挥舞着马刀砍杀过来! 「死吧!」 军士厉声喊。 马哈麻震惊不已,抽不回长枪,只好丢弃,抽出腰间的马刀砍杀了这一名明军,可这一名军士刚掉下马去,旁边就探过来一条长缨,直刺入肩膀! 「啊!」 马哈麻吃痛不已,再看对方,竟是一名三十出头的军士,手中长枪巨蟒翻身,直将自己的军士从马背上砸飞下去! 「看你像是个头目,留下你的脑袋吧!」 军士怀启风长枪刺向马哈麻,马哈麻连忙躲闪,喊道:「拦住他,拦住他!」 近卫连连出手,挡住了怀启风。 万翔带骑兵拦住了沙米查干的先头骑兵,带军士不断砍杀,拖住了沙米查干的速度。与此同时,蔡熊英、赵刚各自从左翼、右翼发动了进攻,将沙米查干的骑兵冲成两截,首尾无法兼顾。 谁也不会想到,一向被看不起的大明骑兵,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千骑,切开了亦力把里近卫两千多骑兵! 沙米查干看着岌岌可危的阵型,连忙与马哈麻集中起来精锐,拼了命地从西北角冲了出去,身后是混战在一起的骑兵,亦力把里的近卫在此时,完全是六神无主,不是对手! 「走!」 马哈麻清楚机会难得,一旦大明军士脱身而来,想要再离开就难了!沙米查干看了看身边百余人,咬了咬牙,挥舞马鞭朝着山口奔去! 蔡熊英砍翻一名近卫后,看到了勇猛的怀启风与万翔等人,喊道:「来人是沙米查干与马哈麻,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 「大鱼?!」 万翔、怀启风等人振奋起来。 原以为只是亦力把里的残余力量,可谁成想,竟然是亦力把里的国王与国王他弟弟,看他们拖家带口的,怕是老婆孩子都在。 这要是一网打尽,岂不是大功一件? 俘虏敌酋,堪比灭国之国,混个侯爷当当不成问题啊! 「兄弟们,跟我杀!」 怀启风枪尖一收,血从近卫脖颈处喷了出来,万翔等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沙米查干着急万分,眼看对方分兵来追,更是催马前进。 到了! 这就是阿拉山口,风很大,飞沙很呛人,但顾不上这么多了,眯着眼也得冲过去! 四名近卫在前面开路,眼看着跃马就到了山坡上,可突然之间,战马哀鸣,似乎被一股强大至极的力量给阻拦住,马背上的骑兵更是没有防备,直接飞了出去,随后便是一阵血腥味! 沙米查干连忙勒住马,可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战马冲了上去,然后马脖子被一条手指粗长的铁索给拦住,铁锁如一条锋芒的线,勒断了马的脖子,沙米查干也禁不住翻身下马,摔在了坚硬的地上。 一队队长枪兵涌动而来,抓走了地上的沙米查干,马哈麻见状,想要施救却也来不及,看了看两边,原本平坦宽阔的山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块巨大的石头,铁索两端就系在了石头上。 看不远处还有石头,怕是到处都布置有这种铁索,这玩意一个不注意就看不到,尤其是晚间视线不好。 「撤,撤!」 马哈麻顾不上自己的哥哥,当即带人向北而去。 很显 然,大明已经占据了阿拉山口,甚至还有时间打造了一些简单的防御设施,鬼知道一百八十多里的山口里面到底有多少明军! 向北跑! 马哈麻带人逃命,可还没跑出二里路,就看到前面出现了一支军队! 陈茂带一千骑兵挡住了马哈麻的去路,没有任何客套,发动了冲锋。马哈麻如何都想不到大明竟然会提前安排一支军队在这里,丢下老婆、孩子与亲人,掉头向东跑去。 马哈麻很想活下去,还有机会,有机会,只要进入到沙漠里,就有机会摆脱大明的追击! 咻! 一支箭射中了马哈麻的后背,马哈麻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陈茂驱马而至,看着挣扎着向东爬行的马哈麻,只淡淡地说了句:「你继续爬,我看着……」 马哈麻晕倒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失血过多…… 毛整带骑兵冲来,围绕着亦力把里的近卫军团跑了起来,蔡熊英、赵刚等也杀了出来,看着被包围的近卫,下达了通牒:「投降大明,生,负隅顽抗,死。」 近卫军虽是忠诚,可毕竟也是人,面对强横的大明军队,面对已经被俘虏的沙米查干,面对生与死的选择,终于还是放下了武器,交出了战马,成为了大明的俘虏。 如果说帖木儿的孙子哈里攻克了亦力把里国的国都,宣布了亦力把里国彻底的失败,那毛整、蔡熊英、陈茂等人在阿拉山口的一战,则彻底宣告了亦力把里国的灭亡,包括他们的希望之火的灭亡。 毛整没有想到军功来得如此之快,当即派人通知朱棣,告诉朱棣俘虏亦力把里国王、亦力把里城沦陷、哈里将进入准噶尔的消息。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并不是朱棣,而是负责引哈里东进的袁岳。 袁岳带一万骑兵驻扎在了一个名为库尔喀拉乌苏(乌苏市)的城北,这里地形如同一个巨盆,莲花池、九莲泉碧波荡漾,草青水秀,鸭肥鱼美,颇有西湖之美妙。 袁岳也想不到,在这沙漠外不远处,竟有着如此景致美好的地方,而且适合军队驻防。这里还有汉代驻军遗址,想来前人也欣赏过这里的风景。 只不过,能不能将这风景归入大明,就需要看接下来的战斗了。 亦力把里已经没了。 哈里很快就会带军队抵达准噶尔等地,他既然宣称要在两个月内占领整个亦力把里,那就必须东进,自己不需要主动去找他,他也会沿着博罗科努山北麓一直追索过来。 在这里等他就是! 刘启夏终究还是不放心袁岳,充当了袁岳的副手,此时正悠闲地躺着,看着白云苍狗打哈欠,见袁岳的脸出现,便开口道:「自此处至委鲁母城,可是足足有七百余里,我们是不是跑太远了一些?如此遥远的距离,万一哈里不跟咋办?」 袁岳坐了下来,抓起一把沙土,在手里搓了搓,说:「他跟不跟,都需要去委鲁母。你听说了吧,哈里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人。」 刘启夏枕着双臂:「那又如何?」 袁岳眼神微微眯起,低声说:「如果我们也冒险一次……」 wap. /65/65076/20944712.html 第八百六十八章 冒险与分兵(一更) 一只鱼跃出水面,吐着水泡又扎入水中。水纹震荡开来,缓缓地波动到岸边。 刘启夏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盯着袁岳:“冒险?大将军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吸引哈里去委鲁母,寻机将哈里的先锋军吃掉,你可不能乱来。你知道这一万骑兵对大明意味着什么,我不允许他们出现任何意外。” 一万骑兵,对财大气粗的帖木儿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现在的大明实在是珍贵至极。 进入西域的征西大军虽然有十五六万之多,可骑兵满打满算只有两万四千,即使是加上哈密骑兵、新收服的吐鲁番、别失八里等地骑兵,也只能凑到三万五千,相对于帖木儿惊人的十五万骑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损失大了,别说朱棣心疼,就是整个大明都会心疼。 袁岳拔出腰间的短剑,在沙土上画了画:“可以确定的是,哈里已经控制了亦力把里城,他下一步的动向基本可以预测,就是翻越博罗科努山,进入准噶尔地带,继而向东,占领亦力把里故地,包括委鲁母城,吐鲁番城、别失八里城等。” 刘启夏没有异议,哈里想要两个月完全占领亦力把里,只能马不停蹄向东出发,寻找机会打败大明军队,抢回别失八里、委鲁母城等地。 袁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声说:“所以,我们吸引哈里东进,有极大可能成功,大将军等也可以从容布置军阵,迎战哈里。但问题是,若是帖木儿察觉到了危险,若是他过早介入,我们想要吃掉哈里先锋的战略就很难实现,甚至会陷入被动。” 刘启夏担忧地看着袁岳:“你是说,我们做了一桌子菜,可能来两伙人?” 袁岳重重点头:“没错,一桌菜,只能招待一桌人,再多了,容易出事。我们需要帮大将军一把,将另一伙人赶走,至少不能让他们来这么早。” 刘启夏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眼神中有些不自然。 这个忙不好帮啊。 另一伙想要吃饭的人叫帖木儿,他手里可是有十几万大军,他想来,自己拦不住啊,手里这点兵也拦不住。 袁岳指了指孛罗城的位置,看向刘启夏:“刘兄,哈里东进需要时间,大将军临机调动更需要时间,在吃掉哈里之前,帖木儿的军队不能进入翻过山,不能进入孛罗城!” 刘启夏愁容满面:“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问题是,帖木儿想来,我们拦不住啊。” 袁岳将短剑插在沙土简图中的亦力把里城位置,低沉着嗓音说:“冒一次险,至少可以拖延帖木儿三五日时间!” 刘启夏深深看着袁岳,袁岳讲述着自己的想法,最后说:“当年在广西南宁时,张辅曾教导我,剑走偏锋,于死处求全胜。现在,我们也需要一次冒险。” 风吹了过来,有些凉意。 刘启夏拔出了地上的短剑,沉默了会,站起来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名字吧。” 袁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眉头一抬,双眸中闪过一道星芒:“既然他们在,那我们就不需要操心了。我认为,为确保哈里不分兵向西抢占阿拉山口,分担毛整等人的压力,我们应该分出一部人,前往孛罗城附近给哈里一个破绽。” 刘启夏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冷峻地看向西方:“我带两千人,亲自去会会哈里。” 袁岳没有阻拦,只起身,伸出拳头捶在了刘启夏胸口处:“虽说诱敌深入不宜恋战,但不给哈里一个教训,他怕是不会气急败坏追过来的,把陆兆、钱姜带着,即要打疼他们一下,还要懂得示弱,掌握好度。” “好!” 刘启夏当即答应,点了两千骑兵就奔出了营地。 袁岳也没有闲着,召来自己的近卫沈宸,秘密商谈许久,之后,沈宸带了二百军士,离开了营地,前往天山方向。 看着沈宸等人离去的身影,袁岳心头充满了沉重,他们之中虽然有些人存在着另一层身份,但始终都是自己的兄弟! 为了大战略,自己将他们送到了绝境! 亦力把里城。 血腥味浓郁地几乎散不开,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有些人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只不过已没了脑袋,有些人抱着孩子,两个身体被长枪串在一起,有些人被吊了起来,随风摇摆,更多的是无法名状,痛苦死去的人。 一只脚被人抓起,拖拽在街道上,一个个军士出现,开始收敛尸体,然后丢在城北面的大坑之中。 对于哈里而言,是不习惯埋人的,一切交给自然来处理就是了。 但这次不同,亦力把里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又是国都所在,还是帖木儿帝国军队北进准噶尔,东进别失八里、吐鲁番与哈密等地的重要基地,如果不处理掉这些尸体,任由他们霸占着城池,尸臭会让人无法在这里生存,一旦引发瘟疫,更会给大军带来灾难。 考虑到苏丹帖木儿需要在这里宣布自己的胜利,需要将无数军需、物资与主力转移到此处,就不能不处理了这些尸体。 哈里先锋军很有效率,屠城用了两日,埋人用了一日,然后召集了作战会议。 羌支历、巴启山、卡拉奇是三名老将,还有此番战斗中涌现出来的库准、阿苏良、木图卢新锐战将。盖苏耶丁旁听在侧。 展开舆图,哈里威严地说:“亦力把里城耽误了我太多时间,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必须占领晶河、西准噶尔,别失八里,昌都剌、委鲁母,吐鲁番。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家族内部站稳脚跟,也只有如此,苏丹爷爷才能更青睐我!说说吧,你们认为该如何进军。” 羌支历有些担忧,说:“有消息说,明军已经抢占了委鲁母城,吐鲁番、别失八里等地也落入了明军手中,这个消息我们不能不防。我认为,要东进,应避免分兵,集中兵力,沿着库尔喀拉乌苏城、石城、昌都剌城一线,向东千里,进逼委鲁母。只要控制了昌都剌与委鲁母,打下西准噶尔与别失八里、吐鲁番,易如反掌。” 巴启山赞同羌支历的看法,对有些急切的哈里说:“分兵作战,虽然能在更短时间内占据亦力把里其他重镇,实现完全占领亦力把里的军令。但我们并不清楚明军到底来了多少人,战斗力如何,分散兵力并不合适,我们应该稳扎稳打,沿着天山北麓向东推进,发现明军先锋之后,一举将其击溃。” 木图卢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你们就这么畏惧明军吗?明军并没有真正的骑兵,他们只不过是骑在马匹上的矮个子罢了,况且他们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步兵,不堪一击。哈里先锋,给我一万骑兵,我愿深入哈密,将朱棣的脑袋砍来!” 卡拉奇看向木图卢,这位智慧超群的将领并没有反驳,而是赞赏地点了点头:“没错,大明的军队并不可怕,没有精锐骑兵是他们最大的破绽。虽然目前我们没有掌握更多的明军情报,但从回回人送来的消息可以推测,大明主力此时应该还在哈密,等待我们前往决战,在委鲁母的是明军先锋,数量不会超出两万,我们应大胆前进,先吃掉大明先锋军。” 羌支历有些着急,连忙说:“卡拉奇,我们并不清楚委鲁母有多少明军,揣测可做不得准。” 卡拉奇反问:“那又如何?就算朱棣带十万兵到了委鲁母,又能如何?我们有四万战无不胜的精锐骑兵,还怕明军不成?” 巴启山帮着羌支历说话:“并非是我们畏惧朱棣与大明,而是我们的军队连续作战一个多月,已是疲惫,若再分兵作战,可能有损战力。明军以步兵为主,他们虽不善奔袭,却善防守,若我们进攻不利,很难有充足的兵力打下去。” 卡拉奇摆了摆手:“无需担忧,我的建议是分兵作战,但为了保证军队的战力,只需分兵两路。第一路,沿着天山北麓,向东直取库尔喀拉乌苏城、石城、昌都剌;第二路,自库尔喀拉乌苏城向东北,取西准噶尔与昌吉,之后南下,经过北塔山,返回昌都剌,合兵一处,消灭委鲁母城中明军。” 盖苏耶丁听闻卡拉奇的策略之后,不禁点头称赞,起身对哈里说:“卡拉奇的策略是对的,这样即可以达成作战目的,尽早占领亦力把里全境,也可以不损战力,即便是遇到大明精锐,也能从容战斗或撤出。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在座诸位的能力。” 哈里看了一眼卡拉奇,称赞道:“他是我最器重的大将,有勇有谋。” 盖苏耶丁很是满意:“既然你们军略有方,那我就不能再停留了。亦力把里城拿了下来,需要回去复命,并劝说苏丹早日将大军转移至这里。” 哈里带人送行,临行前,哈里见城中建筑破败严重,便提议道:“苏丹爷爷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好的环境。盖苏耶丁叔叔回去之后,不妨先让苏丹派遣一些匠人,修缮下居所。” 盖苏耶丁明白哈里的小心思,他希望能给帖木儿带来更多的好印象,答应道:“放心吧,大军前移,先动粮草,苏丹没这么快到这里。我倒是希望,你打败大明的捷报可以与苏丹一起进入亦力把里城。” 哈里保证道:“区区大明而已,不再话下!” 盖苏耶丁大笑着走了。 哈里没有再迟疑,采取了卡拉奇的策略,下令兵出天山,直指孛罗城(博乐市)。 八月二十四日。 哈里带四万骑兵剑指孛罗城,孛罗城守将不战而降,就在哈里决定挥师东进的时候,巡视外围的阿苏良来报:“东面四十里发现明军骑兵,二千骑!” “只两千?” 哈里有些郁闷。 木图卢更是不屑,当即请令:“给我一千骑兵,我必将其斩杀于此!” 哈里对好战的木图卢很是欣赏,但也没有托大,道:“既然大明有两千骑,那就给你两千骑,让我们看看大明骑兵都是什么货色!” wap. /65/65076/20960911.html 第八百六十九章 逃与追,杀与逃(二更) 木图卢战意昂扬,点了两千骑兵就冲出了孛罗城。 哈里、羌支历等带大军跟进,却停留在了战场外两里的高坡处,半俯瞰地观察着前方的战事。 刘启夏将单筒望远镜收入怀中,对一旁的陆兆、钱姜等人道:“按计划行事!” “遵命!” 众将士答应。 木图卢很是兴奋,远远看到了远处的明军骑兵,催马就跑在了最前面,喊杀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强壮的帖木儿帝国骑兵更是不忘显现自己的马术,时不时地翻藏在马身一侧,甚至还有骑兵嚣张到跳到马下瞬间翻身上马的,整个过程中马都是高速行进。 看到这一幕,刘启夏等人虽然不爽,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狂的资本,大明骑兵虽然也可以做这些动作,但大部分都相对吃力,而对方却十分轻松。 天生的骑兵与后天培养的骑兵,终究是有些差异。 但刘启夏并不相信这个差异是无法弥补、无法逾越的,两者之间并没有巨大的鸿沟,只有一道跃马可过的小河! 只要有勇气战,有信心飞跃,就一定可以与其一较高低! 哈里站在高处,看着远处的战斗,对羌支历、巴启山、卡拉奇等人说:“不出半刻钟,明军必会崩溃。” 羌支历等人连连点头。 强大的亦力把里骑兵精锐都不能与帖木儿帝国的骑兵精锐抗衡,何况是大明? “看,大明骑兵开始集结了。” 羌支历指着远处喊道。 哈里凝眸看去,只见原本有些分散的大明骑兵正在集结,只不过看他们集结的样子,几乎让人啼笑皆非,别人家的骑兵面对敌人,是朝着敌人的方向集结,可大明的骑兵倒好,一部分朝着西面的木图卢,一部分朝向东面,这是干嘛,该不会是想跑路吧? 还有一位战马打了个照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好像还有骑兵掉下了马,哦,没掉下去,又上来了…… “说他们是骑兵,真是丢了骑兵的脸。” 卡拉奇摇头,满是鄙视。 库淮更是大笑:“大明就是凭着这些人占领委鲁母、别失八里的?依我看,他们就是趁着亦力把里空虚,直接接收了城池罢了。” 远处的明军终于整好了队伍,此时木图卢距离他们已不到三百步。可仔细看明军骑兵,哈里不由地嘴角抽动,这主将是干什么吃的,骑兵骑兵,是骑着马的兵种,需要让战马跑起来才行,大明倒好,竟然把骑兵当成步兵了,人挨人,买挨马,如此挤压在一起,这是干嘛? 莫不是大明准备用马群、人群当盾牌? 骑兵没了骑兵的冲击力,失去了速度,那还算什么骑兵? “可怜的……” 如果自己的骑兵如此布阵,哈里第一个抽刀砍掉他的脑袋,纵横沙场多年,再愚蠢的国家也没出现过如此愚蠢的将领啊,可偏偏大明出了…… 不怪他们,听回回商人说,大明北征的时候,战马都死个差不多了,连在南京的那些王公贵族也只能骑小毛驴。就这样的地方,能培养出真正的骑兵才是怪事。 木图卢也看清了明军的阵势,不由紧张起来,我的乖乖,这群马人挤在一起是干嘛,他们以为打仗是背靠背取暖吗? “弓箭!” 木图卢喊了一嗓子,决定给明军一个教训。 刘启夏不是傻子,却很愿意扮演一次傻子,因为没有人会认为傻子有杀伤力。可如果为了装傻把人搭进去,那刘启夏是不干的,见木图卢的骑兵越来越近,当即下令军士射箭。 木图卢抬头看着腾空而起的箭雨,几乎惊掉下巴,无他,大明都是傻瓜啊,隔着那么远你们也射箭?看,箭都落在前面了吧,没定力的家伙啊! 反击! 木图卢催马掠地,一根根箭被踩踏,木图卢张弓搭箭,身后骑兵整齐划一地射了出去! 锐箭腾空! 木图卢面色有些狰狞,想看着大明绝望的逃走。 但木图卢终究还是失望了,只见前面的大明骑兵纷纷掏出了盾牌,该死了,这是什么盾牌,竟然可以打开,遮蔽住了头与身,一个个盾牌举起,浑似一个巨大的铁盖子盖住了一片草原! 怪不得大明骑兵拥堵在一堆,感情这是为了防止挨揍的,得,既然如此,那就用马刀来解决你们吧! 刘启夏看敌人已经近至一百五十步,当即下令撤退,战马催促,朝着木图卢冲锋了几十步,然后朝向南跑,跑了…… 木图卢瞪大眼,破口大骂,这都什么玩意,你们是不是来打仗的? 箭雨飞来,木图卢挥刀,身后几名骑兵坠马。 该死! 木图卢愤怒不已,自己还没砍杀大明的军士,却折损了几名自己人。 “跑啊!” 刘启夏催促着军士,带一百余人留在了最后,眼见木图卢冲了过来,陆兆抬起长弓,一个满月,箭便破空而去,咻,箭精准地射中了木图卢身下战马的脖子,战马吃痛猛地歪倒在地! 好一个木图卢,顺势摔下草地,手腕一撑,整个人便站了起来,抓住一个路过的骑兵就飞身跳上了另一匹马,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死去的战马,跑出一段路之后,让骑兵下去,自己催马追杀大明的军士! “厉害!” 刘启夏看过这一幕,也不由地惊叹一声。 “继续吗?” 陆兆冷着脸问道。 刘启夏嘴角动了动,说:“给他点伤,别弄死了。” “我来!” 钱姜说完,弓箭刚拉开,刘启夏眼神一寒,伸出盾牌挡在了钱姜身前,“叮”地一声,一支箭撞在了盾牌之上,一点火星陡然冒出。 盾牌落下时,钱姜猛地一转方向,弓弦骤动,箭矢直射向木图卢身旁的骑兵,那人竟矫健躲过! “撤!” 刘启夏见对方越来越近,再不走就要被缠斗上,没有恋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钱姜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拨转马头,跟着军队撤退! 人俯身,几乎贴着马背,战马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马蹄飞快。 陆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的骑兵死追不舍,当头的就是那个摔下马都没事的厉害家伙,双脚勾住马镫,猛地后仰,两眼盯着“倒立”过来的木图卢等人。 风声从耳边擦过,敌人的箭矢从身旁擦过,都没有让陆兆改变姿势。 陡然之间,陆兆伸手,从马鞍的箭壶中抽出三根箭,左手握弓,搭箭拉弓,丝毫没有犹豫,便射了出去! 一弓三箭,破空而去! 木图卢猛地一惊,连忙侧身,整个人吊在马的右侧,见箭飞了过去,便坐了起来,可就在此时,瞳孔猛地一凝,一根箭飞至! 叮! 强劲的箭射中了肩膀,整个人不由地后仰,一旁的军士见状连忙去照看。木图卢拔出了肩膀的箭,撕开衣服看了看环片甲,竟被扎出了一个凹槽! “该死!给我杀了他们!” 木图卢出离地愤怒了。 钱姜暗暗咬牙,还想出手,刘启夏喊道:“不需要出手了,对方的大军来了,我们快点撤!” 陆兆与钱姜见状,只好催马飞奔。 哈里确实放心了。 就看这一支大明骑兵的表现,哈里有十足的把握消灭大明在西域的所有军队。 “大明的军人,除了跑就不会什么了。” 哈里满是鄙视。 羌支历、卡拉奇等人也是如此认为,这天底下,最强大的骑兵只有帖木儿的军队,瓦剌、鞑靼都不在众人眼里,何况是大明。 “追上去,吃掉他们!” 阿里下达了军令。 几万骑兵雷动,叫喊着冲了出去。 刘启夏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侧着脸对回头看的陆兆喊道:“别看了,快走,惹大-麻烦了……” 陆兆看向刘启夏,大声喊:“要不给我创造个机会,我把哈里给射了?” 刘启夏瞪了一眼陆兆,还射了哈里? 哪里那么容易! 刚刚钱姜那一箭,至少应该是个贯通伤,可对方显然没有重伤,还生龙活虎地在追。不用说,这些将领身上有相当厉害的铠甲防身。再说了,对方手里也有骑射的高手,大明骑兵虽然准备充分,防备到位,可即便是这样,也有十几骑被射杀,一些骑兵摔下了战马,被敌人追了上去,砍掉了脑袋! 刘启夏心疼,痛苦,但也知道此时不是报仇的时候,只好催马逃命!一旦停下来,这两千人都要被吃掉! 骑兵追逐,动人心弦。 大明骑兵一口气奔出去百余里,木图卢带骑兵追了百余里,刘启夏愤怒了,回头射杀了对方几人,继续逃命。 木图卢大叫着,很想追上大明的骑兵,可大明的军士不咋滴,但战马还是很厉害的,跑出去这么久也没见放慢速度。 在追过一百五十里之后,木图卢终于追不动了,再这样追下去,自己的战马可就要累瘫了,敌人没追上,反而把战马给赔上了,太亏。 看着跑掉的大明骑兵,木图卢咬牙切齿,下令军士休整,可大家刚下马活动活动腿脚,还没半刻钟,大明的骑兵竟然掉头杀回来了,这一次不同之前的逃跑姿态,他们竟然冲锋了! 木图卢连忙上马,整军准备战斗,可人和战马一样,一直疲惫着,有一口气撑着,还能撑得住,哪怕是透支了力量与身体,也抗得住,可一旦这口气泄掉,整个人就瘫痪了,整个马就没了力气。 刘启夏端坐于马背之上,抽出了马刀,厉声下令:“杀!” 大明骑兵转向进攻。 木图卢连忙组织反击,可一些军士的马都站不起来,弓也拉不开,大明的骑兵已经到了! 刘启夏带陆兆、钱姜等人如同一柄利刃,直插向木图卢的军阵,身后的骑兵不断砍杀木图卢的军队,这些一向骄傲与强大的骑兵,此时就如同草芥,被冲锋而来的大明骑兵砍杀得没有还手之力! 木图卢上了一匹马,拿出短剑就刺在了马屁股上,战马吃痛,激起潜能,飞奔而去,此时的木图卢,只想活着离开! 逃与追,杀与逃,战场的魅力! wap. /65/65076/20960912.html 第八百七十章 反击,斩敌首(三更) 这是战场,不是你说不追就不追了,现在的情况是大明要你追,你就得追,不追就得死! 木图卢万万想不到,这群逃命的家伙竟然会杀个回马枪,还是趁着自己的军队最虚弱的时候,战是没没办法战了,逃吧。 刘启夏砍杀过去,血喷到铠甲上,没有停手,继续砍杀敌人!陆兆也拿起了长枪,钱姜举起了狼牙棒,身后的大明军士更是勇猛,左冲右突,肆虐杀戮! “收拢战马,拿走衣物与铠甲!” 刘启夏看了看天色黄昏,并没有下令追击。 哈里的大军距离此处应该不远,追回去太过危险,以现在战马的体能,最多再跑个三十里,再多下去,这批战马就累坏了,没半个月的休养很难恢复。 杀敌四百余,俘虏战马七百余! 刘启夏没有给敌人收尸,看了看远处,就带人撤退,隐藏在天山一处山谷中,安排军士巡视,喂过马水草之后,找了个地方就睡觉。 逃跑也是个体力活,说不累人是不可能的。 看着逃跑回来的木图卢,哈里愤怒了,如此弱小的明军竟然将自己战无不胜的军队给打败了,还杀了自己几百军士! 岂有此理! 羌支历担心木图卢丢了性命,连忙说情:“战马一口气最多能跑二百里,木图卢是从孛罗城带兵去追击明军的,追出一百五十里时,战马已跑了近二百里,已是极限,非是木图卢不尽心作战,而是大明太过狡猾!” 库淮也帮着说话:“木图卢作战勇猛,是我们众人亲眼所见,这次实在是力有不逮,非将士过错。若处罚木图卢,怕会影响你的荣誉啊。” 哈里咬牙切齿,喊道:“莫不是我的军士就白白牺牲不成?” 卡拉奇摇头,道:“羌支历说的对,若吝惜战马,最多跑二百里,大明骑兵逃命,也只能再跑出个三十里去,若是我们派遣军士搜寻方圆三十里,必然能找到他们!” 巴启山反对:“我们的骑兵也累了,况且已是天黑,这种情况下搜寻并不方便。不如等明日,我们继续向东推进,争取后日进驻库尔喀拉乌苏。这笔仇,可以报给大明主力!” 木图卢不甘心,喊道:“给我两千人,我愿将他们找出来!” “够了!” 哈里怒喊,看了一眼木图卢,叹道:“明日你为先锋!” 木图卢很是感动,说明哈里还是器重自己,不打算追究此番失利的责任。 哈里审视着舆图,对木图卢道:“大明骑兵的战斗力你们是看过了,他们的战力确实不强,但也有几个精通骑射的厉害家伙,调我的近卫三十骑加入明日先锋军。若再遇到这一支骑兵,务必将其歼灭!木图卢,你若再失手,这个军帐里就没你立足之地了。” “必不辱命!” 木图卢连忙答应。 第二日清晨,刘启夏将搜刮来的帖木儿骑兵的衣物、铠甲等留下了二百套,又留下了二百俘虏来的战马,之后带军队离开山谷,在平原之上埋锅造饭,这次没有使用“无烟灶”,而是光明正大地做饭。 炊烟升起,正在找寻刘启夏的木图卢隔着十余里就看到了,当即带兵追杀而来,可到了近前时,明军已经撤了。 木图卢追出二十余里,才看到刘启夏等人的身影,当即下达了死命令: 追! 刘启夏不成想带队的还是木图卢,也没客气,隔着老远就开始跑路,根本就不和木图卢的骑兵交锋。 骑兵在草原上疾驰,右侧是高大巍峨,震撼人心的天山,左侧是寸草不生,茫茫黄沙的瀚海,一群骑兵在这种美好又苍凉的天地之间前后追逐。 而在两队骑兵之后,哈里的三万多骑兵缓缓跟进,不紧不慢,时刻保持着充足的战斗力。为了确保木图卢不再遭受第二次“算计”,羌支历带了五百精骑尾随在木图卢后十里,随时准备支援。 这一次刘启夏没有停留,拼了命地逃,就在刘启夏上气不接下去,战马也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袁岳带三千骑兵接应,让过刘启夏等人之后,袁岳带骑兵直接以硬碰硬的姿态迎了上去! 袁岳并没有留在库尔喀拉乌苏等待刘启夏,因为自库尔喀拉乌苏至孛罗城有五百多里,诱敌深入也应该有个限度,战马一口气都跑不过去,万一刘启夏被人给追上来干掉了…… 为了避免刘启夏不壮烈,袁岳离开库尔喀拉乌苏,西进二百里接应刘启夏,通过望远镜看清楚了木图卢及其身后的军队,清楚想要拦住他们,就必须迎头痛击一次。 这一次,袁岳没有藏拙,大明骑兵也没有藏拙,三千精锐,铠甲明亮,刀锋闪闪,弓箭齐备! 两军对冲,袁岳长枪如龙,愤杀三骑,撕开了一道口子,随行军士更是勇猛杀敌!骑兵混战,更是惨烈,双方你来我往,血溅长袍! 木图卢一刀砍向袁岳,厚重的刀砍在了镔铁长枪之上,袁岳架开大刀,长枪直刺过去,木图卢挥刀格挡。几名帖木儿帝国的骑兵见状,挥刀朝着袁岳杀去! 咔嚓! 一声响动,惊讶了不少人。 木图卢抬头看去,顿时一惊。只见袁岳身旁飞来一匹红鬃马,马背之上端坐着一名胡子拉碴,魁梧有力的大汉,大汉手中握着两柄大斧头。 斧头真的很大,比脑袋还大! 一斧头下去,别管穿多厚的铠甲,都扛不住这一击,这个家伙还阴损的很,直冲着马头砍! 谁的马也扛不住斧头劈啊! 两个想要帮助木图卢的骑兵失去了战马,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长枪刺杀! 木图卢避开一击,侧身砍伤了一名明军的大腿,军士惨叫一声,再无力战斗,来不及退出,也被敌人给砍杀! 这是一场正面的交锋,是大明骑兵与帖木儿骑兵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互有输赢,相有杀伤! 羌支历想要支援木图卢,却被千户赵姚带骑兵给拦截在外。 刘启夏清楚,若不能尽早击溃木图卢,一旦等哈里大军扑上来,那大家都完了。当即转身,带骑兵加入到战斗之中。 五千对两千骑兵,又是多路冲击,以多打少!木图卢发现自己身边的骑兵越来越少,如何组织反击,如何鼓舞士气,都已无济于事! 撤? 撤不出去了! 杀? 杀不过! 木图卢绝望了,自己没有输给精锐的亦力把里骑兵,竟然输给寂寂无名,堪称无能的大明骑兵手中? 耻辱啊! 叮! 袁岳长枪如棍,直接砸在了木图卢身上!袁岳见木图卢竟没多少事,不由地怒了,长枪再次砸了过去! 没事? 接着砸!木图卢-强忍着痛苦,想要反手,可背后一轮斧头过来了,直接劈开了后背上的环片甲! 袁岳一枪刺入了木图卢的脖颈,抽出腰间的宝剑,割掉木图卢的脑袋,高高举起,用不太熟练的察合台语喊道:“主将死了,速速投降!” 跟随着木图卢的骑兵见状,顿时没了作战意志,即便是守护木图卢的哈里近卫,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撒马就跑,然后被陆兆、钱姜用箭射杀五骑! “撤!” 袁岳知道惹了大-麻烦,甚至来不及杀掉投降的人,只收了阵亡军士的尸体,顺手带走了对方的战马,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哈里抵达战场时,袁岳等人已撤退了近半个时辰,看着木图卢的无头尸体,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哈里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明军,不像是最初表现的那么弱小! 不过,跑掉的近卫与投降的军士很快就改变了哈里的这个看法。 “大明来了很多很多的人,至少上万!” “没错,还是主力,一万多骑兵,我们打不过啊。” “我看着像是两万骑兵,而且带头的很厉害,不会是对方的主帅吧?” 投降军士事实上也知道,袁岳带来的人并不多,最多最多不超过五千骑兵,可自己输给了这么一点人,还没有保护好木图卢,人都被砍去了脑袋,说不过去啊。 只能夸大明军的数量,这是唯一的办法。 哈里据此判断,明军依旧是很弱的,他们只能以数量取胜,这一次木图卢的失败,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 库淮有些伤感,对哈里提议道:“我们不能再分兵了,大明的人太过狡猾,又善于以小股部队引诱,后主力作战,我们需要集中主力,稳步推进。” 卡拉奇也有些头疼,与明军还没怎么交锋,怎么就莫名其妙折损了近千人。 再这样下去,后果堪忧啊。 卡拉奇有些动摇自己的战略,对哈里提议道:“在抵达库尔喀拉乌苏城之前,我们不应该再分兵,只需要派出斥候环顾四周即可。” 哈里点了头,决定放弃追击袁岳等人,以自己的节奏向东面的库尔喀拉乌苏挺近。 集中主力东进的哈里先锋军,让袁岳、刘启夏再没了出手的机会,即便是袭扰,也是极为谨慎。袁岳将战报每日传给后方的朱棣。 朱棣此时并没有待在大本营委鲁母城,而是带兵进入委鲁母城西北方向的昌都剌地区,徐辉祖驱马巡视着,看着各处军士布置到位,才返回大帐,对朱棣道:“哈里的军队正在接近,他们是否会分兵尚没有情报,按照你的策略,我们编的麻袋,未必能留住哈里四万多精锐骑兵!” 朱棣盯着舆图,沉声说:“我不仅要留住哈里四万骑兵,还必须确保没有一个人跑出去!你知道的,火器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一旦传入到帖木儿耳中,我们想要再对付帖木儿就不容易了。” 徐辉祖有些担忧:“包围圈太大。” 朱棣呵呵笑了笑,抬起头看向徐辉祖:“无需担忧,我们有侦察兵,他们一定很愿意截杀掉所有的漏网之鱼。” “索靖他们么?这倒是个好主意。” 徐辉祖笑了,对于侦察兵的战斗力很是认可,转身看向舆图,只见一张大网撒在了昌都剌,像是吃人的麻袋,更像是一口瓮…… wap. /65/65076/20960913.html 第八百七十一章 大胜的哈里(一更) 袁岳、刘启夏撤回库尔喀拉乌苏城,两人站在城墙西望,眉宇之间有些忧虑。 王姚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走了过来,沉声道:“袁指挥史,要守城吗?” 守城? 袁岳看向脚下的土城墙,又看了看右手边不远处,那里还塌出了一个一丈宽的大口子,而这样的缺口,整个城有七处。 城不高,只有一丈多点,常年没有修缮,已失去了防守的条件。 “把车离、伊不拉音等人找来。” 袁岳下令。 车离、伊不拉音等是亦力把里的降将,原本驻守别失八里等地,为宋晟讨平,臣服大明。为收拢人心,宋晟并没有取消他们的权力,原本他们手下的兵依旧归他们调动,只不过头目需要服从大明的调遣,配合大明行动。 为了鼓舞士气,宋晟曾给车离、伊不拉音等人许诺,打败帖木儿大军之后,便将别失八里、昌都剌的领土划给他们。 车离、伊不拉音相信宋晟的话,原因很简单,大明军队远自京师而来,他们的家人都在几千里之外,仗打完了自然要回家。 几百年来,这一片土地都是回回人说了算,大明军士不可能长期驻扎于此。而为了管理好这里,大明会委任当地头目为官员,以羁縻之策来统治。 说到底,这里最终的统治者是自己。 车离、伊不拉音不敢不尽力,所以当宋晟派他们配合袁岳作战时没有任何犹豫。 袁岳面对车离、伊不拉音等人,拿出了木图卢的脑袋,对众人说:“看,这是哈里手下的大将木图卢,已被我斩杀。哈里的军队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他们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车离、伊不拉音等人连连点头。 城中还有几个俘虏,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大明的胜利并没有造假,眼前的脑袋也确实是木图卢的,听说此人悍勇无双,威震一时,不过现在看来,也就那样。 袁岳拿出了舆图,严肃地说:“现在哈里的大军正在朝此处而来,我们需要再打一仗。车离、伊不拉音,我命令你们坚守库尔喀拉乌苏!” “啊?这……” 车离、伊不拉音虽然容易被忽悠,却也不是傻子,这座城什么样子,大家都很清楚,想要挡住哈里的大军,那是想都别想,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袁岳脸色一沉,道:“怎么,害怕了?害怕现在就带人离开,我定不阻拦!” 车离、伊不拉音无奈,我们要真离开,你是不阻拦,但你的手下会不会阻拦这就不好说了。 伊不拉音犹豫了下,道:“这座城不好守啊。” 袁岳看向伊不拉音,伊不拉音心头有些忐忑,刚想解释,就听袁岳说:“我不会让你们送死的,你们并不需要一直守着这座城,你们只需要给我争取三个时辰的时间。我会带大明所有主力出手,从左翼、右翼,大迂回至哈里军的后侧,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 伊不拉音明白过来,三个时辰的话,或许还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车离看向袁岳,道:“如此一来,你们怕是很危险。” 袁岳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想要最大程度上毁伤他们,折损他们的力量,只能冒险一次。当哈里的大军来到城外时,定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混战之下,必可大获全胜。” 车离、伊不拉音等人点头,从后面袭击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为了稳住军心,袁岳严肃地说:“我知道守城很困难,但你们只需要坚持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我准许你们撤出。” 车离、伊不拉音肃然领命。 大明的人是不错的,他们并没有真心想要让我们送死啊。 哈里的大军并不是不可以战胜的,大明的人都可以斩其敌首,自己也能!何况投降大明之后,一直都没有表现的机会,这次表现好了,日后也好请功请赏。 袁岳检阅了归附的六千多军士,看到一名军士连铠甲都没有,当即解下了自己的铠甲,让军士穿上:“你们是为了大明而战,为了西域的光明而战,岂能没有战甲?来人,卸甲!” 呼啦啦,大明军士将铠甲卸下来,交给了这些归附的兵。 车离、伊不拉音等将士看到这一幕,感动不已,大明的人真的是好人,他们把自己当兄弟啊,连保命的铠甲都给了我们,若不能为他们拼守三个时辰,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战!” “战!” 士气大盛。 袁岳郑重地将自己的佩剑交给了伊不拉音,叮嘱道:“务必坚持到我们发起冲击,他日功成,大明是需要人才治理西域的。” 伊不拉音激动起来,人才,自己不就是人才?这西域的主人,终归还是自己啊。 “请袁指挥史放心,纵是战到最后一刻,我也会守住城池!” 伊不拉音肃然答应。 袁岳拍了拍伊不拉音的肩膀,对车离等人叮嘱一番,然后翻身上马:“兄弟们,打败哈里,让我们成就无上功业!为了西域,为了你们的家园,战斗吧!” 众人雷动。 “出发!” 袁岳、刘启夏带骑兵离开了库尔喀拉乌苏,一支队伍南,一支队伍向北。 车离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大明骑兵,笑着说:“大迂回作战啊,大明竟也懂得这些了。看来这些年来,大明骑兵已成长起来。” 伊不拉音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感知着袁岳的器重:“我们也不弱,只不过宋晟从天而降,突然杀出,这才让我们不得不臣服。现在看来,大明是我们正确的选择。” “没错!” 车离认可伊不拉音的话。 帖木儿帝国猛将如云,他们占据领土之后,虽然也会扶持一批力量,但对于重要位置,却不愿意交给外人来管理,西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区域,帖木儿即便是征服了这里,也轮不到亦力把里的降将。 但大明就不一样了,他们需要自己,而且大明不那么残暴。 车离见大明骑兵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目光转向正西:“哈里的大军就要来了,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拿出所有的本领来。伊不拉音,分派人员驻守吧。” 伊不拉音傲然看向远空:“西门正对着哈里大军,是防守中的核心之地。由我来带两千人防守西门,你带一千二百人守护北门,浒山、阿鹤各带一千人防守东门与南门。剩余八百人,充当后备军。” “好!” 车离答应。 哈里来了,四万精锐,如雷滚滚。 “城上有明军!” 羌支历带兵侦察过后,回报哈里。 “他们竟然没走?” 哈里嘴角透出了一丝寒意。 巴启山笑道:“你确定是明军?这群人如此有胆量,想要凭借着小小的库尔喀拉乌苏阻挡我们的大军不成?” 羌支历严肃地说:“这还有错,我看得清清楚楚,城中军士穿的是大明盔甲。先锋,这一次我们不能再让他们逃了,要彻底消灭他们才行啊!” 卡拉奇支持羌支历,对哈里进言:“虽然我们不清楚为何明军没有撤退,但确实是难得的机会。现在士气低落,急需一场大胜利。我建议,当包围库尔喀拉乌苏城,将城中之人,无一遗漏,格杀于此!” “报!” 军士来报。 哈里沉声:“讲!” 军士:“斥候侦察方圆二十里,并无其他明军踪迹。” 哈里听闻,面露狰狞之色,下令道:“既然是一支孤军,那就让他们成为孤魂吧!告诉军士们,踏碎库尔喀拉乌苏城,不留一人!巴启山攻东门,羌支历取西门,卡拉奇克南门,库淮夺北门!阿苏良带骑兵于周围,不准放任何人离开!” “遵命!” 众将领命。 哈里没有等待,安排人劝降,见城上的人不投降,当即就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伊不拉音看着彪悍的哈里骑兵冲锋而来,下令军士放箭,箭只杀伤了对方二十几人,羌支历的骑兵已经到了城下。 缺口处,骑兵一跃而起,直撞在了遮挡缺口的木头上,木头被强大的冲击力几乎打断。骑兵翻着跟头就掉到城中,还没站起来,便被伊不拉音的军士用长枪扎死。 但缺口依旧是缺口,死了一个骑兵,还有更多的骑兵飞冲而来。 库尔喀拉乌苏城最大的缺陷就是城池破损太过严重,想要防住,实在是太难太难。何况城是低矮的土墙,一些骑兵下了马,直接长矛扎入城墙,就能爬上来,都不需要用什么攻城梯。 伊不拉音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支骑兵不像是袁岳说得那么脆弱,他们这不就是猛虎吗?守城守三个时辰,我看一个时辰也守不住啊! “杀!” 伊不拉音鼓舞着士气,带头斩杀攀爬城墙的敌人。 其他方向的城墙也面临着如潮水一般的骑兵,东城一处缺口更是被巴启山给打破,哈里的骑兵得以进入城中。 浒山为了挽回局势,带兵与巴启山的骑兵展开巷战。 伊不拉音、车离、浒山、阿鹤等四面作战,哪怕城池被攻破,也没有放弃希望。袁岳的鼓舞,身上的铠甲,都在告诉他们,坚持下去,袁岳一定会从后面给哈里致命一击! 城上的敌人越来越多,城内的守军越来越少。 伊不拉音被人斩断了手臂,绑上之后,依旧再作战,浒山被巴启山给砍掉了脑袋,军士开始溃散! 车离很想撤退,可已是来不及了。 哈里的大军进入城中,大砍大杀! 伊不拉音很是痛苦,自己没有完成袁岳交给的任务,没有坚守住库尔喀拉乌苏三个时辰! 抱歉! 伊不拉音冲杀进去,浑身被砍十几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内,人已战绝。 哈里大笑着进入了库尔喀拉乌苏,插上了自己的军旗,宣告着战争的胜利! 而此时的袁岳、刘启夏等人,已带骑兵东撤,所有人都沉默着,背对着库尔喀拉乌苏城的方向,这是一场无谓的牺牲,却也是大明需要的牺牲。 为了西域的稳固,有些人不能活太久。 wap. /65/65076/20973851.html 第八百七十二章 众将领命(二更) 袁岳撒了谎,伊不拉音等六千人死了。 一开始袁岳就没想过大迂回作战,凭着手中的一万骑兵,想要在没有遮拦的平原之上迂回哈里四万骑兵,不太现实。 哈里不是草包,不可能给大明这个机会。 一旦被哈里迎头痛击,袁岳手中的一万骑兵就彻底完了,想脱身都脱不掉。 库尔喀拉乌苏没有守护的必要,但车离、伊不拉音等人却有死的必要,虽然袁岳很欣赏这几个人,也有几分不舍与愧疚,可大明不打算羁縻西域,而打算实控西域,有威望的,有野心的,有势力的,有组织能力的,该死的,还是要死。 天山北麓。 沈宸找到了袁岳留在山谷里的哈里骑兵的盔甲、衣物与战马,让身旁的二百人换下衣装,乔装为哈里的军士。 百户李宗印虽是汉人,但其母亲是蒙古人,长得鼻高棕目,会讲一口流利的察合台语,颇有胆量,为安全局招揽。 沈宸让李宗印仔细检查每一位军士,从鞋至头,从衣裳到配的武器,都不准有汉人标志。 总旗张牧走了过来,对沈宸、李宗印等人说:“库尔喀拉乌苏城已经被哈里占领,车离、伊不拉音等人怕已没了活路。” 沈宸挥舞了下长矛,道:“哈里还是太过急切了,他以为打下库尔喀拉乌苏城是一场胜利,殊不知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地狱,但哈里走的还不够遥远,距离跌落深渊还有些距离。” 李宗印将一柄短剑佩好,又将两柄长剑挂在马鞍上,检查了弓箭,扭头对张牧说:“让哈里继续向东吧,我们的任务是阻止帖木儿过早进入孛罗城,时间不多了,该走了。” 张牧点了点头,见众人已准备妥当,便上了战马,在沈宸的带领下一路向西,并在库尔喀拉乌苏城西八十里处,截杀了哈里的信使。 李宗印大喜,有了哈里的信,事情就好办多了,与沈宸商议之后,决定马不停蹄,直奔孛罗城而去。 与此同时,哈里在库尔喀拉乌苏城大庆。 城池轻松被拿下,阵斩六千余人,却只折损了一百余人,这样的战绩足以让哈里骄傲。 哈里大笑:“大明军士不过如此,我当一举荡平!” 羌支历狂歌:“杀朱棣,占河西,易如屠羊。” 一向沉稳的卡拉奇也止不住说了句:“苏丹万胜,大明必败。” 士气得到鼓舞,将士休整一夜。 翌日清晨,哈里下达了军令,命卡拉奇为主将,阿苏良为副将,带一万五千骑兵,兵出东北,直取西准噶尔与昌吉,自己则带两万五千骑兵,一路向东,进取石城,之后两军于昌都剌会师。 军策已定,兵分两处。 哈里命令军士催促后勤,以每日百里的速度朝着石城方向前进,斥候已放出五十里开外,让哈里有些吃惊的是,一路之上并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只有零散的明军,还有来不及收拾的灶台、大锅。 很显然,明军听到了自己军队要来的消息,畏惧之下向东逃走了。 石城。 地势平坦,利骑兵。 可哈里却没有机会用兵,石城的大明军队远远看到哈里的军队,丢盔弃甲而逃,留下了大量辎重。 轻而易举占据石城之后,哈里并没有直接进兵昌都剌,而是驻留在了玛纳斯河附近,等待着卡拉奇的消息,不两日,卡拉奇的捷报便传到哈里营帐:“一战下西准噶尔,斩明军两千!” 卡拉奇的胜利,让哈里更坚定了明军不堪一击的认识。 再两日,卡拉奇已占领了昌吉诸地,实现了对昌都剌北面与东北方向的包围。战报传来,哈里当即决定动用大军东进昌都剌,消灭昌都剌与委鲁母城的大明主力。 几乎是在同一日,在昌都剌的朱棣召开了军士会议,安排作战部署。 中军大帐! 朱棣用威严的目光看着众将,声音洪亮:“哈里带兵终是来了,这一次,我不允许放走他们任何一人!现分派主诸将,各主军队,全力歼敌,不得有误!宋晟!” “末将在!” 宋晟心潮澎湃,图谋西域的第一次大规模战斗终于要打响了。自己久居西北,年老了,身体也不太好了,如今能在死之前看到大明收回西域,并亲手参与其中,这是何等的幸事!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没活出个样子,没留下后世名! “命你为主将骑兵一万,五军营军士两万,神机营军士一万,镇守北塔山,将卡拉奇、阿苏良一万五千骑兵彻底留下,不得让其进入昌都剌一步!” “领命!” 宋晟肃然答道。 朱棣深深看着宋晟,严肃地说:“北塔山有地利,可设伏兵,务求速战速决,击杀卡拉奇所部。为确保全胜,你应派一部兵力进驻西准噶尔,断绝其退路!” “了然!” 宋晟答应。 朱棣凝重地点了点头,喊道:“朱高煦、朱高燧、瞿能、徐凯、袁岳、刘启夏,听从宋将军调遣!” 朱高煦、袁岳等人出班,齐声应:“领命!” 朱棣挥手,让众人退至一旁,然后看向徐辉祖:“徐辉祖!” “末将在!” 徐辉祖走出,盔甲明亮,一脸渴望。 想父亲徐达,他曾为开国大明立下赫赫军功,自己是徐达的儿子,不能是一个庸才!领五军都督府,却没有军功,只靠着父辈的蒙荫站在武勋之首,实在是心中难安! 再想远一点,现在自己受到建文皇帝的重视,徐家可以安稳几十年,那等自己故去之后呢?独子徐钦能不能得到建文皇帝的认可,能不能赢得太子朱文奎的认可? 没一点军功压着,只靠着魏国公这个名号,未来徐家还能站在朝堂之上吗?若沦为像李景隆那样,整天如同被囚禁在府邸一样吃吃喝喝,那子孙后代是不是也太丢人了,自己也没脸去见父亲徐达啊! 军功! 没有军功,无以立足! 没有军功,无以庇佑子孙! 哈里,帖木儿,来得正好! 朱棣看着徐辉祖,严肃地说:“由你来带领三千营所有骑兵,听命破敌!” “领命!” 徐辉祖抱拳。 朱棣接着喊道:“谭渊、瞿能!” “末将在!” 谭渊、瞿能走出。 朱棣下令:“你二人精通骑兵,为徐辉祖左右手。” “领命!” 谭渊、瞿能退回。 朱棣看向徐膺绪与何福,在两人走出后,下令:“何福掌神机营,徐膺绪副之。本将军亲自带五军营,丘福、唐云、朱荣、陈文、李德等帐下听差!” “领命!” 众人齐声。 朱棣看向王景彰、陈洽、陈浚等人,道:“战事将起,军心为上。王景彰、陈洽、陈浚,你们为三军大督官,当携所有督官,动员军士,鼓舞士气,言明军纪,壮其意志!” 王景彰、陈洽、陈浚三人走出:“领命!” 朱棣看向杨荣,问:“参军可有何补充?” 杨荣微摇头:“大将军筹谋已定,无任何补充。唯愿将士们杀敌报国,扬大明军威!” 朱棣站起身来,一股强大的威压扫荡而出:“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就不需要再重复了吧!只望诸位倾尽全力,报效大明!各自领兵准备去吧!” 众人行礼,退出大帐。 徐辉祖、杨荣、刘儁等人留在大帐之中,再一次推演军情,皆认为击败哈里军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彻底留下他们。 朱棣传召薛夏、索靖:“大军能不能完胜,封住他们的退路就看你们的了。” 索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带走了五百骑兵。 朱棣指了指孛罗城的方向,一脸严肃地说:“此战最大的变数还是在帖木儿,在哈里的援军。虽说哈里先锋军已远离孛罗城千里,帖木儿的主力想要在一两日内支援过来并不可能,但我们能不能在三日内全歼哈里所部,这也是一个问题。另外,在与哈里交手之后,我们需要大量的弹药补充,也需要时间。” 杨荣盘算着,即便是此战在两日内结束,大明军队也需要几日休整、补充,以确保神机营战力不减。可帖木儿会给大明这个时间吗? 刘儁严肃地说:“袁岳安排沈宸带人去了西面,若他的计划顺利实施,说不得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 朱棣凝眸看向舆图,目光落在孛罗城,之后又移到了亦力把里城,忧虑地说:“他们这样做,很可能会回不来!袁岳此举,有些冒险了!” 薛夏心头有些沉重,开口道:“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在进行之中,我们无力去控制。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消灭哈里所部,至于沈宸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克服千难万险回来。” 朱棣点了点头。 没错,那些人已经跑得太远了,自己是没办法去掌控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对付哈里的这四万精锐骑兵! 肃杀的风开始吹来,大明军士感觉到了战争车轮滚滚而来的沉重与压抑。 杨烽火拿着铜锣,敲打着召集了一千多军士。 千户周闯捂着耳朵,埋怨道:“我说杨督官,大伙还没睡呢,你喊一嗓子不就得了,弄来铜锣,这是想要唱戏吗?” 杨烽火抬腿踢了周闯一脚,对大笑的军士喊道:“都围过来,今日咱也学下书生,给你们说说书。咣——” 军士围了过来,看着杨烽火,一个个笑着打趣。 杨烽火又敲了下锣,站在一粮车上,清了清嗓子:“大督官让我动员你们,给你们涨涨威风,你们说,我老杨一个粗人,哪里懂什么是动员啊,动员没有,但咱们有威风啊!你们有没有?” “有!” 军士们喊道。 杨烽火乐了:“威风都是胆量壮出来的,让我说,咱们大明的军士,有的是胆量,有的是威风!可大督官下了命,我又不能不讲,左思右想,哎,还真让我发现了,别看你们一个个虎背熊腰,请战心切,但你们还真比三千营的骑兵差点。” “说啥,我们差?” 周闯不干了,跳了起来,军士更是群情激奋。 wap. /65/65076/20973852.html 第八百七十三章 百态,大明好男儿(三更) 都是一样的兵,谁会承认不如他人? 杨烽火看着吵吵嚷嚷的军士,敲打过锣,喊道:“都安静下来,说你们不如三千营的兵,可没冤枉你们啊。” 军士赵亮站了起来:“督官,你今日若说不出来个让人信服的,一顿揍是少不得了!” 公然威胁上级,也只有这群兵蛋-子敢了…… 杨烽火咳了咳,对赵亮说:“我说赵亮啊,我若说出个让你信服的,你他娘的能不能多砍几个脑袋?” “能!” 赵亮拍着胸脯,咚咚直响。 杨烽火点了点头,看向众人:“你们是神机营,说你们不如三千营,还真不冤枉。让我仔细说来,都听好了。” “说吧!” 军士们催促。 杨烽火敲动铜锣,咣地一声,然后喊起:“你们都知道三千营的杨腰子是吧?” 杨腰子? 周闯、赵亮等人连连点头,这个家伙姓杨,但不叫腰子,而叫杨腾,是一名老兵,听说曾经一脚踹碎了敌人的腰子,才有了杨腰子之名。 杨烽火梗着脖子喊道:“我可是听杨腰子说了,他给徐副将军立下了军令状,要带着手底下的一千多骑兵,砍掉三千敌首,合着他们准备一个干掉三个。你们能和他比吗?我可没听谁告诉我,你们打算干掉哈里三千兵,周闯,你他娘的是千户,说了吗?” 周闯暴脾气立马起来了,跳起脚来:“就杨腰子那熊样也敢分走三千脑袋?凭什么,他不知道我们神机营是打头阵的吗?格老子的,我们要铳死哈里四千兵!” “周闯,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军营,你敢张嘴就分四千人头?” 杨烽火喊道。 周闯挺着胸膛,大声道:“我知道,我有兄弟一千,有火铳,我们还有虎蹲炮,凭什么不能干掉四千?兄弟们说,咱们能不能杀敌四千,压过杨腰子一头!” “能!” 一众军士喊道。 杨烽火摆了摆手,喊道:“让我说,你们还是不要和杨腰子争了,他们是骑兵精锐,我们只是神机营啊!” 周闯不干了:“咋滴,杨督官认为我们兄弟不如那些六条腿的?” 杨烽火点头:“这不是公认的嘛。” 周闯愤怒了,军士们也愤怒了,丫的,我们神机营会不如三千营? 杨烽火见众人憋着一股气,便喊道:“你们都听着,骑兵,是最厉害的兵种,从古至现在都是!多少名震天下的武将都是骑兵将领,你们能否认这一点吗?不能!但是——” 周闯与一干军士红了眼,盯着杨烽火。 杨烽火气沉丹田,大声喊道:“但是,我是神机营的督官,我是你们的督官,我和你们一样,渴望赢得军功,渴望创造一个新时代!兄弟们,你们知道火铳的厉害,知道火器的厉害,但三千营的崽子们不知道,哈里的精锐骑兵不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闯喊道:“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对,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军士大喊! 杨烽火高举着手,喊道:“你们听着,我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用这一次战斗来告诉全天下人,骑兵的时代结束了,神机营的时代开始了!战!” “战!” “战!” 周闯带军士咆哮起来。 大督官王景彰站在营地外,嘴角抽着,对朱棣、徐辉祖等人说:“这个杨烽火了不得啊。” 朱棣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一个人才,几句话下来,就让所有军士振奋精神,士气饱满,战场之上,这群人将成为杀敌的猛虎! 督官制度,是朱允炆的创造。 事实证明,这个一开始并不起眼的制度,却成功影响了整个军队的士气、气质。 朱棣长期带兵,知道许多军士入军营时间长了会成为兵油子,浑身上下,找不出来一点优势,连正常的训练都不参与,赘肉横生,贪生怕死,没了战斗的意志。 最让朱棣感触良多的是大明的骑兵,随着徐达、常遇春、蓝玉等一代骑兵将领离开,大明的骑兵就快速衰退,骑兵几乎就成了会骑马的兵。若不是朱允炆新军之策,大改军制,加强整训,引入督官制度,大明中除了边军外,怕已经没了真主的骑兵。 若没有这一切,自己还敢带十万京军来迎战帖木儿吗?朱棣不知道答案,却很清楚,这十万京军给了自己战争帖木儿十足的勇气! “走,去其他军营看看。” 朱棣平和地说。 五军营。 一处营地上,齐川小心擦去日月旗上的灰尘,然后将日月旗挂在旗杆顶端,仔细固定好了,又仔细检查着旗杆。 这是大明国旗的旗杆,为兵仗局特制,并非是随便砍了一根竹子或木头就当了旗杆。 旗杆材质为上等杉木,这种用料结实、坚固又相对较轻,似乎兵仗局为了避免旗杆出现意外折断的情况,还在杉木外面包裹了一层铁皮,没隔一寸,就用铜丝箍住。 听说这种设计是建文皇帝亲自设计的。 朱允炆点头:没错,就是朕设计的,鬼知道刮不完的大风啥时候又会刮起来,万一出现一次中军旗帜断裂,影响军心,这个后果担负不起啊…… 大明不缺制造一些好的旗杆的钱,结实第一,安全第一啊…… 齐川挥舞起旗杆,看着随风而动的日月旗,一脸的骄傲:“我是大明日月旗的旗手,是中军旗手!所有军队都将看着我的旗帜,我一定要将旗帜插在前面,告诉所有的军士,朝着日月旗的方向前进!” 梁杰伸出手,取了一点水,淋在磨刀石上,将厚重的刀压在斜立的磨刀石上,双手一推,霍霍,再推,霍霍,然后拿起重刀,伸出左手拇指放在锋芒的刀刃上,轻轻上下移动拇指,感知着锋芒程度,似乎不太满意,又将重刀压在了磨刀石上,对一旁摆弄旗杆的齐川道:“小川子,说不得明日就要打仗了,你可别冲太猛,跟在我们后面。” 齐川摇头:“我是旗手,当冲锋的命令传出来时,我理应冲锋在前面。” 梁杰抬起头,看了一眼齐川:“呵,年轻无畏啊,小子,你知道战场有多残忍吗?督官给你讲的都是杀敌报国的话,可没给你说杀敌的时候,他们的血会喷你一脸,也没说肠子会在肚子外面,胳膊和腿会掉,脑袋也会翻滚,对了,你不是喜欢吃猪脑子吗,你想想,人的脑子也差不多,明天你就见到了……” 齐川有些反胃,郁闷地看着梁杰:“梁大哥,至于如此吓唬我吗?我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也不怕。敌人的血落我身上,那是我的光荣,敌人的脑袋滚在我的脚下,那就是战利品,谁会害怕这些?” “好样的,等打完这一仗,我请你吃猪脑子。” 梁杰称赞。齐川脸色有些苍白。 三千营。 两个骑兵交错而过,一名骑兵侧身避开,手中未出鞘的刀挥出,直中另一名骑兵的腰部。谭渊凝眸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喊道:“够了,休息吧!” 郑军、周潜得令,催马至马厩。 周潜抱来干草,又扫了一些大豆在里面,看着吃着欢的战马,对一旁的郑军道:“明天很可能就要开战了,你还害怕吗?” 郑军拍打着战马的身子,梳着马毛:“怕,怎么能不怕,毕竟哈里带的都是精锐骑兵。只不过和几个月之前不同,这一次我不会再当逃兵了!” 周潜想起来当逃兵被抓时的窘境,苦涩地说:“当初说是为了老婆孩子逃走,说到底还是自己怕了,怕死。我问过那些老兵了,他们也怕死,可他们都没有选择当逃兵,你知道为什么吗?” “杀敌报国?” 郑军问。 周潜摇头,一脸认真地说:“杀敌报国,这个太宽泛了。老兵告诉我,他们不当逃兵,是因为他们是大明的好男儿。” “好男儿?” 郑军眯着眼,这三个字的分量,确实不轻,这是朱允炆说的,建文皇帝说的! 什么是好男儿? 勤练武艺本领,求生而报国有方是好男儿! 胸怀凌云壮志,敢拼杀而闯生死是好男儿! 知死而不畏死,舍小家而保万家是好男儿! 军中十万,都是好男儿,除却自己和周潜! 逃兵! 这是耻辱的字眼,钉在了两人背上!似乎很多人见到了两人,总会窃窃私语,总会指指点点!好像在说: 看,这就是那两个逃兵,好像两条狗。 但卑微、畏惧、不安与沮丧,终还是过去了,现在的自己与周潜是三千营的骑兵,是打败百户,打败千户的骑兵! 衣服有了污点可以清洗,可人一旦有了污点,就再也清洗不掉! 但郑军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拼了命地遮掩那个污点,它是耻辱的没错,但耻辱属于过去,自己将背负着这个耻辱,去赢得荣耀,赢得军功! 周潜摸着马头,严肃地说:“我是大明的好男儿,哪怕我战死在这里,我相信,英烈碑也会有我的名字!” 郑军看向周潜,笑道:“战死的话就不要提了,要死的人是哈里!我决定了,要请命,充当谭参将的先锋,一起?” “当然!” 周潜毫不犹豫。 这一夜,磨刀霍霍。 这一夜,请战者众。 这一夜,马嘶人辗转。 哈里的大军终还是来了,距离大明军队只有二十里,遥遥相对,在一片绿洲之上。而在昌都剌东北方向,卡拉奇也带领着几乎毫发无损的一万五千骑兵逐渐逼近北塔山,穿过北塔山三里长的山谷,卡拉奇便可以纵马驰骋,直入昌都剌。 宋晟站在北塔山上,抬头凝望着远处的阿尔泰山脉,高大,不可撼动,低头看向卡拉奇的军队,黑点一片,渺小。 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宋晟看向袁岳,袁岳勒住马,有些兴奋地对宋晟道:“一万五千骑,不少了!有了这些战马,我们马上就可以多一支骑兵。” “确实不少了。” 宋晟笑着,然后对徐凯道:“准备作战吧,这一次,我们要让帖木儿的骑兵颤抖!” wap. /65/65076/20973853.html 第八百七十四章 北塔山峡谷(一更) 北塔山,峰峦自西北向东南蜿蜒,以一百六十里的身姿横亘在昌都剌与昌吉之间。 山势中间高,北面陡,难以翻行。 北塔山东南与哈浦提克山相接,而连接处正是一处三里长的峡谷,峡谷两端开阔,有四五里,最窄处位于中间,只有百步,是一个葫芦状峡谷。 卡拉奇带着一万五千骑兵抵达了北塔山峡谷外,盯着远处的峡谷,心头浮出一抹不安。 阿苏良指挥着斥候进入山谷查探,斥候纵马奔驰,进山谷跑过最窄处,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打马返回,对卡拉奇奏报:“峡谷中并无异常,没有大明军队。” 卡拉奇看着归来的斥候,一脸威严地训斥:“为何你没有走出山谷?只一半而返回,斥候如何侦察都忘记了吗?” 斥候郁闷地看着卡拉奇,指了指峡谷:“将军,峡谷最危险处莫过于中间最狭窄位置,若大明真有伏兵,也应该伏击在那里,谁会选择在宽阔处伏击,我们是骑兵,即便遭遇伏击,我们也过了最狭窄处,一个冲锋便足以将明军解决,何必多跑一里路?” 阿苏良哈哈大笑,对想要发怒的卡拉奇道:“他说的没错,大明以步兵为主,若真想伏击我们,峡谷最窄处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若过了那里,呵,大明步兵只能如待宰羔羊。” 卡拉奇仔细想,确实如此。 只要峡谷最窄处没有危险,即便有什么危险,也不算危险,有大明步兵,冲锋就是,有大明骑兵,冲锋就是,简单,唯冲锋耳。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吧,哈里的军队距离大明的主力应该不远了。” 卡拉奇点头,驱马至一旁,指挥骑兵进入山谷,而自己却与阿苏良等人小心地留在了军队的后方。谨慎的卡拉奇看着前方,见前面的骑兵队伍已经过了山谷最窄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便放心下来,跟着军队进入峡谷。 两侧的山算不得陡峭,不过树倒是好茂密,草也很是旺盛啊,比远处的植被茂盛多了,应该是邻近峡谷的缘故。 卡拉奇没有多想,骑着马走过了峡谷中最狭窄的地方,前面,越发宽阔。 二十五六的乃不花很是兴奋,东征大明比想象中的容易太多了,这群人就是乌合之众,他们的战斗力还不如骚乱的群羊。 “乃不花,你笑什么?” 阿布勒问道。 乃不花指了指前方:“听说大明的主力就在那里,有五六万之多,还带了许多辎重,我在想晚上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尝尝大明厨子做的饭菜。” 阿布勒哈哈大笑:“大军过处,哪里还有大明厨子?你要不要去找将军说说,留几个厨子给咱们兄弟做点吃的?” 乃不花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人群中的卡拉奇,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算了吧,将军才不会留一个活人。” 阿布勒给笑了笑,看向东面,太阳缓缓升了起来,天地也变得澄明。 乃不花跟着前面的骑兵走着,百无聊赖之中扫向右侧的山岭,目光陡然眯了起来,刚刚有一道不自然的光亮闪耀了下,细微,很小。 “你注意到没有?” 乃不花问阿布勒。 阿布勒疑惑地看向乃不花:“看到什么?” 乃不花指了指山岭:“林木与草丛里,似乎有点光。”阿布勒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闪光,不由说:“应是太阳照在露珠上的光吧。” 乃不花看了看山岭,又有一道闪光,不由地心头一紧,连忙道:“不像是露珠,这次反光有些大,似乎是铠甲,或是兵刃!” 阿布勒眯着眼看去,山岭上只有树林与草丛,不见半点闪光:“你想多了吧,再说了,你看看,背后最狭窄的山谷处,那点山头能埋伏多少兵?一边两百最多了吧,然后呢,四百人凭什么吃我们一万五千人。” “可其他地方也可能有伏兵!” 乃不花指向远处的山岭。 阿布勒笑了:“你也是,明军人是没战斗力,但也不是傻子,你看看,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宽阔地带,左右的山岭到我们这里少说也有二里路,埋伏在两里外的山坡上,到底是埋伏,还是给我们送行?你要看清楚,你双腿夹着的可是战马,跑起来可快了,等他们从两里外跑过来,我们早就走远了。” 乃不花左右看了看,确实,两面的距离有些远,即便有人埋伏,也埋不了人,伏不了人。 是自己想太多。 秃忽鲁抬起手,止住了前进的骑兵,目光中看向远处,一里开外出现了一队大明军士,是步兵。 “有敌人!” 秃忽鲁大声喊道,声音里没有半点的畏惧,反而是兴奋,秃忽鲁心说:我的乖乖,你们总算来了。 宋晟端坐在战马上,看了一眼初阳,低沉着嗓音说道:“让他们把前军送过来吧,神机营火铳兵,列队!” 徐凯指挥着神机营,一队队军士拿出了最新式的火铳,哗啦啦一阵声响,已瞄准了远处的骑兵。袁岳、刘启夏则带着骑兵,分为十几个纵队,随时准备冲出。 两军相对,在山谷的一头。 卡拉奇听闻到明军出现的消息,连忙与阿苏良抵达军阵前面,见远处只有五六千的大明步兵,不由有些愤怒,只这么一点人也敢出来阻拦? 找死! 还有,大明的人是不是也太愚蠢了,如果他们埋伏在峡谷之中,凭借着地势,说不定还能指望步兵阻拦住骑兵,可这群人脑子不好使,竟然在峡谷之外的一里处布置军队! 自己的骑兵马上都要走过峡谷了,你在前面列阵有个鬼用? 卡拉奇决定给大明一个深刻的教训,下令阿苏良带五千精锐骑兵冲锋,与此同时,命令后续军队快速通过峡谷,从左右两翼包抄前面的明军! 阿苏良指了指远处的明军,笑道:“这就是大明的底气,所谓的火铳?兄弟们,不要害怕,大明的火铳威力很弱,五十步也就勉强能伤马而已,跟我冲,杀光他们!” “杀!” 秃忽鲁等数千骑兵得到军令,拍马就冲着前面冲了过去。 刘启夏放下望远镜,对宋晟道:“山坡上的兄弟打了旗号,一万五千骑兵,已全部通过峡谷最狭窄处,可以开始了。” 宋晟也看到了山顶打出来的旗,嘴角透着阴冷的笑意,说:“神机营的将士说,听响的时候要张着嘴巴,咱们虽然不懂,但还是听他们一回,挥舞旗号,准备吧。” 将令传出,日月旗挥舞两圈。 左右两侧山岭,无数草与树枝无风自动,一个个身上穿着“草衣”、“树枝”的大明军士爬了起来。 右侧山岭。 林九、王把子、赵宇、李成才,四人负责尊神机炮。 王把子手中抱着人头大的火药弹,炮筒中已有了一枚火药弹。 林九竖着大拇指看了看前方的敌人军阵,见与预期没有多少偏差,便对王把子、赵宇与李成才道:“这些日期憋屈啊,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全他娘的被占走了,大将军说要示弱于人,你说咱们有这神机炮,还需要示弱,示弱得起来吗?” 李成才白了一眼林九,将一箱火药搬了过来,道:“你懂什么,扮猪吃虎知不知道?哈里带了这么多骑兵,我们不示弱,怎么能让他们掉到圈里来?真让他们骑着马跑了去,你拖着神机炮去追吗?” “争什么,没看到对面敌人已经发现我们了。” 王把子吹起了火折子。 赵宇检查过神机炮之后,示意李成才向一旁躲躲,一群熟练的操作手,咋到了战场上还忘记了规矩,现在神机炮打出去一下,后挫力能把人给整死。 卡拉奇感觉到了两侧的异动,连忙让骑兵戒备。可两侧的大明伏兵好像并没有冲过来的打算,似乎这些人在,嗯,在闲聊? 就在卡拉奇疑惑不解的时候,宋晟身后的日月旗再次挥舞起来,然后朝着冲锋而来的骑兵压了过去。 “点火!” 无数个赵宇几乎在同一时间喊了出来! 引线便点燃! 轰! 天地为之一震! 左右两侧的山岭,以下山岭脚下,腾空飞起了一个个黑色的铁球! 火铳兵看着逼近的骑兵,随着宋晟的一声令下,隔着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火铳手就扣动了扳机,火燧石碰撞,火光点燃了火药室的火药,火药瞬间燃烧,刹那之间积蓄出强大的能量,能量喷薄而出,卷动着一颗颗铅子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火铳管! 铅子的速度很快,穿过一百五十步不过是呼吸之间! 火铳的声音刚从耳边结束,迎面冲锋的骑兵已是摔下马数十骑。而火铳兵并没有慌乱,前三排齐射之后,蹲下便装配火药,后面三排火铳兵分高、中、中下三个姿势,朝着继续冲锋的骑兵按下了扳机! 在后面三排打完之后,前面三排的火铳兵熟练地打开火药室,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小包火药塞进去,然后又取出铅子,倒入火铳管中,再次准备好了射击。 火铳的一次次改良,尤其燧石、火药定量、铅子定量等应用,已经不需要神机营的军士再使用看似英明无比、实则满是无奈的三线战法,完全可以使用两线战法来形成完美的火力接续! 当第二轮火铳兵按下扳机,铅子飞出的时候,飞了近两里的神机炮火药弹终落了下来! 轰隆隆—— 只一瞬间,战场就沦为了人间地狱。 卡拉奇以为是大明的回回炮,飞来的不过是石头,可惨烈的现实告诉了他,大明没有回回炮,有的是另一种更神秘,威力更强大,也更可怕的武器: 神机炮! 一次次的改良,赋予了神机炮毁灭性的战力。交趾多邦城中无数死去的魂魄,成为了见证神机炮的第一批游客。 现在,卡拉奇来了,他虽然没有买门票,也没交钱,但大明还是给了他一次参观神机炮的机会。只不过大明没有让他写观后感的打算…… wap. /65/65076/20987122.html 第八百七十五章 雷火耀,人马哀鸣(二更) 骑兵看着黑色的铁球坠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随后一股热浪冲来,一阵叮叮、噗噗声后,惨叫声更伴随着爆炸声,叠加出一重重声浪,刺破了人的耳膜。 乃不花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不远处,那里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洞,周围几匹马已经倒在了地上,肚子都被炸开了,而坠落在地上的骑兵也在翻腾着。 没有手指头的骑兵在看着自己残缺的手,啊啊地大哭着,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捂着大腿,血向外喷涌如何也止不住,双手都是鲜血,骑兵大声喊着,他在喊什么乃不花听不到,但可以想象,他应该是在求救,只不过没有人能救他。 一个骑兵躺在马的尸体之下,额头上插着一块黑色的铁片,双眼瞪得老大,额头的血已经渗到了眼珠子里,显得极为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 乃不花揉了揉眼睛,无法相信原本还欢声笑语的兄弟们此时已经成了死人,伤残之人! 正在冲锋中的秃忽鲁听到了背后惊天动地的声音,也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叫声,但此时此刻已没心思关注后面,面前是大明的火铳兵,他们的火铳远远比亦力把里手中的火铳先进的太多太多! 不说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就是这杀伤力也足以让人胆寒,隔着如此之远,对方的铅子虽然不能洞穿环片甲,但却可以击伤战马,击伤军士薄弱位置,如脸!何况环片甲不是每个军士都有! 一批批骑兵摔倒在前进的路上,后面的骑兵还没有再前进五十步,对方已经开始了第三轮打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火铳不是需要换装火药,不是需要换装铅子,不是需要重新安装火药的引子吗?缴获的火铳自己看过,速度很慢很慢啊,只一轮打击就没机会了啊! 为何大明的火铳竟然是如此的厉害! 秃忽鲁感觉身体猛地向前倾,大喊一声:“不好!” 战马被火铳击中,失去了力量,前腿直接弯了下去,如此高的速度,秃忽鲁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坠落在了地上,还没从痛苦的重摔中喘过来一口气,就看到了飞起的马屁股! 战马翻了个身,扭断了脖子! 情急之下,秃忽鲁连忙向一旁滚去,刚看到自己的战马倒立着摔了过去,还没感叹一句,两个马蹄子就踩踏过来,秃忽鲁的胸口凹陷下去…… 冲锋过程中的骑兵坠地,基本上是没活路。战马跑起来,不是说停就停,也不是说避就能避开的,尤其是密集的骑兵。 秃忽鲁已经成为了肉酱,阿苏良还活着,看着前面不断倒去的骑兵,阿苏良有些颤抖。 大明不是羔羊,他们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他们就是披着羊皮的野狼! 火铳的威力已经冲出了自己的预期,超出了所有人的认识,大明似乎制造出了神秘的火器,这类火器已经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火铳! 阿苏良回过头去,看着天空中飞起的铁球,看向骑兵军阵,一向英明神武,沉稳自若的卡拉奇终于慌乱地大喊大叫起来,只不过距离太远,不清楚卡拉奇是在指挥军士冲锋还是指挥军士撤退。 到底是继续冲锋,还是撤退? 阿苏良犹豫了,前面不断有骑兵倒下,折损兵力已超出五百余,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骑兵还没冲到敌人面前,怕就要折损千余! 不好! 对方的火铳兵动了,他们只是几个人并列为一队,就腾出了通道! 雷动! 这是大明的骑兵! 袁岳早已等待得有些不耐烦,刘启夏更是催马冲锋在最前面。 朱高煦握着长枪,眼神中透着杀气,这几年来,自己都活得很是憋屈,很是窝囊。 想当初,若是父亲在北平起事,说不得朱允炆早已被拉下台!可谁知道,父亲处处犹豫,处处受制,最后竟然连搏一搏的勇气都没了,硬生生臣服了朱允炆! 朱允炆有什么可怕的,他除了待在武英殿里指指画画,还能做什么?他根本就没资格坐在皇位上,父亲啊,你是燕王,诸位藩王之首,太祖之子,怎么能跪在一个侄辈面前! 你看看朱允炆这些年来做了什么事,周王朱橚,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他给杀了!齐王朱榑,也是你的兄弟,他给挫骨扬灰了!一干藩王,原本在封地镇守边疆,结果呢,被朱允炆一纸调令,全都给打回了京师,从事的都是低贱的生意! 朱高煦眼神中冒着怒火,自己不甘心,找了金忠策划起事,可惜事情被大哥朱高炽察觉,自己也被父亲朱棣狠狠一顿训斥,关在了府邸,想出门都难! 后来送去国子监,又被杨士奇针对,挨了几顿打还不能还手。之后与李增枝混,这个家伙就靠不住,和他哥哥李景隆一样都是废物,遇到事就开始躲,遭点罪就开始出卖人! 可怜自己生得相貌堂堂,长得魁梧有力,学来一身本领,结果呢,只能被父亲养在家中,如一头猪! 出征途中,自己也曾找过父亲,眼下握着十万京军,又有无数火器,何愁大业不成? 要知道赵匡胤也是带兵换了衣服的,李成桂也是带兵打回去称王的,再多一个朱棣又何妨?这个世界没那么多仁义道德,没那么多道义理法,只有成王败寇! 可惜,自己的劝说,只换来了两个巴掌! 很疼很疼的巴掌! 父亲说了,他不打算再造反,只想要成为大明的战神,守护大明江山,还让自己老老实实为老朱家打仗,如果不能立下战功,就要老账新账一起算! 算账! 朱高煦催马,既然没办法将怒火发泄在朱允炆身上,更没办法抱怨老爹朱棣,那就只能找眼前的人发泄了! “杀!” 朱高煦冲了出去,对着一名骑兵长枪一挑,直将骑兵挑落马下,长枪呜地一声,又将一名骑兵击杀!朱高燧见自己的哥哥都这么勇猛,作为他的跟班,自然也要出力,马刀挥舞生风。 袁岳、刘启夏也被这两个积极的兄弟吓了一跳,不愧是燕王的种,够猛,大明军士不知道朱高煦想什么,为何如此生猛,但也不需要想,这些将领都带头冲锋了,自己不出力怎么行! 阿苏良看着勇不可挡的大明骑兵冲锋而来,顿觉大势已去,连忙调转马头,呼喊着:“撤退,撤退!” 不能再打下去了! 火铳兵损耗了不少精锐,人心惶惶,战意锐减。而大明骑兵又是以逸待劳,精神饱满,士气旺盛!最让人不安的是,所有人都听到了身后峡谷中不断传出的宛若炸雷般声响,都很清楚,大明拥有一种极厉害的武器,足以在很远的地方消灭他们! 这仗,没法打了。阿苏良准备跑路,逃回去,离开这一道峡谷,回到昌吉,回到西准噶尔,无论去哪里,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想要逃走的不止是阿苏良,还有卡拉奇,不断从天而落的炮石杀伤了无数骑兵,战马也受惊乱跑,不少骑兵因此坠马而死,让人绝望的是,这种炮石似乎一直都有,一直都在飞,一直都在落! 每一次声响,都要带走至少四名骑兵,包括他们的战马! 撤,必须撤退! 这里是个陷阱,派遣骑兵去山两侧怕也来不及了,谁知道对面埋伏着多少大明的兵力!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撤出山谷,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卡拉奇下令撤退,混乱的一幕出现了,不少军士争先恐后想要先撤退,可战马在有限的空间里很难轻易掉头,军士争执不下,又见炮石爆炸,当即就红了眼,抽出马刀干掉了自己的战友,然后夺路而去。 如此混乱,很难想象这是身经百战的帖木儿骑兵精锐! 峡谷最窄处只有百步,根本容不得大批骑兵一蜂窝跑出去,能有个五十骑就已经够混乱,可突然来了几千骑,如何能一口气过去? 何况,大明会允许他们离开吗? 就在一批骑兵疯狂地朝着峡谷最窄处跑去时,两侧的山岭上出现了三百大明军士,真的不多,只有三百,左右各一百五十军士。 这些军士也没干瞪眼,拿出了铸铁的手榴弹就狠狠地丢了下去,跑在最前面的战马与骑兵顿时倒霉,被炸地血肉模糊,战马也哀鸣着倒在了地上。 不断丢下来的手榴弹封住了仅仅只有百步的峡谷,而被炸死的战马与骑兵也成了障碍,阻挡住了后续骑兵,无数骑兵人挤人,马挨马,被死死困在了峡谷之中,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神机营,上刺刀,跟我杀!” 宋晟见状,抽出了腰刀,指向前方。 “冲啊!” 神机营的军士将刺刀卡在火铳前面,大喊着冲锋,战鼓雷动起来,大明军士从两侧山岭处也开始杀了出来! 近三万兵力,投入到战场之中! 神机营的军士手持火铳,对战马上的骑兵猛地扎了过去,哪怕是这些骑兵身上有些护甲,也很难抵挡这力道,一旦掉下马,很会被人刺穿喉咙! 乃不花看着四周都是骑兵,转个身都转不了,周围都是大明的兵,前面的峡谷,已经不再畅通! 大明,可怕的大明! 卡拉奇也被挤在了骑兵之中,密密麻麻,无论如何喊,如何指挥,整个军队都瘫痪了,没了反抗之力。 当朱高煦挑着阿苏良的脑袋耀武扬威的时候,卡拉奇悲哀地发现,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我们投降!” 卡拉奇清楚,再继续打下去也没了任何意义,只能被大明的军士包围在这里,一点一点地杀掉! “不能投降,我们是伟大苏丹的军士,怎么能投降给懦弱的大明?” 乃不花反对! 卡拉奇拿起了弓,对准了乃不花,射出一箭,厉声喊道:“还有谁反对?” 反对的人死了,不反对的人,跪了。 宋晟接受了卡拉奇的投降。 卡拉奇安慰着军士:“大明掌握了安拉的神器,我们的失败是安拉的旨意,非是我们不尽心作战。” wap. /65/65076/20987123.html 第八百七十六章 火器与名将(三更) 哈里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东北方向,对一旁的羌支历等人问:“你们可听到了什么?” 羌支历听了听,回道:“应该是大明骑兵调动的声音吧。” 哈里眯了眯眼,骑兵的声音不应该是这种吧,不过声音太过遥远,听不真切。不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大明主力,情报已经得到证实,眼前带队的就是朱棣,大明西征的大将军! 只要解决了朱棣,别说什么占据亦力把里的领土,就是哈密,不,是嘉峪关,自己也能一战而下,说不得可以长驱直入,占领整个河西走廊,为苏丹爷爷扫清所有的障碍! “有人来了。” 巴启山抬头看向前方三里外,在阳光下,大明的军阵已整齐列阵,旗帜招摇,看得出来,朱棣带兵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个步兵握着盾牌,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人到半路就停了下来,扯着嗓子喊着话。 哈里命人山前听闻。 对话很简单: 朱棣的兵:你们这些人,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哈里的兵:我们就不滚,要滚你们滚。 朱棣的兵:不滚的话,那我们就打你们了。 哈里的兵:放马过来。 朱棣的兵:一会别哭啊。 哈里的兵:哭也是你们先哭。 战场上叫阵,不一定非要问候人家八代,也不一定非要给人家送女人穿的衣服,大家说说话,斗斗嘴,这样不挺好…… 大明的步兵原路返回,走的是一条笔直的线,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出地上有两条不算白的石灰线,步兵就是沿着两条线的中间位置来回走动,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畏惧着什么。 哈里端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大明军阵,他们在左右两翼都安排了骑兵,数量虽然不算多,但足以阻挡自己的骑兵一段时间,唯有中军位置,安置的是大量步兵。 用步兵来拱卫中军? 哈里摇头,大明的步兵自己看过,他们没有长达一丈的长枪,这种步兵抵挡不住骑兵冲击,这是自己的机会! “羌支历,你带七千骑兵攻朱棣的右翼。巴启山,你带七千骑兵攻左翼,我带剩余一万骑兵主攻朱棣的中军,剩余一千骑兵交给库淮策应。” 哈里分配好做作战方案。 羌支历有些担忧,请命道:“朱棣的中军有重兵把守,还请让我负责主攻中军!” 哈里不准。 羌支历再请求:“在大明中军没有崩溃之前,还请先锋不要以身涉险。” 哈里答应了。 作战战略已定,哈里并没有仓促发动进攻,而是等待,等待夜晚的到来,也在等待卡拉奇前来会师。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连战马也失去了耐性,开始有些狂躁。 大明军帐。 朱棣拿着宋晟送来的战报,大喜不已,连连称赞宋晟乃是不老将军。虽然宋晟将主要的功劳给了神机营与骑兵等军士,但属于宋晟的光荣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徐辉祖看着战报,有些咋舌。 卡拉奇一万五千骑兵,只剩下了八千,直接减员近一半!神机营实在是太过威武,有如此威能,何愁大明不胜? “火器的时代要来了。” 徐辉祖给出了一个判断。 朱棣深深地点了点头,不管自己认不认可,火器的时代都在大踏步走来。不说征安南时全火器覆盖的天威,就说京军,他们正在大量换装火器啊,原来神机营的占比并不算大,可这几年来,在朱允炆一力推动下,在兵部、五军都督府的配合下,神机营的兵越来越多! 没错,火铳有火铳的优势,神机炮也有无法忽视的威力。但在朱棣心中,也不免有些悲哀。而这份悲哀,也体现在了宋晟的报功文书之中。 宋晟极力夸赞神机营的战斗力,将其作为决定战场胜利的力量,话锋一转,便转而说骑兵,其中两个字十分关键“配合”。 骑兵是主力,战场上不应该是骑兵打头阵,然后步兵配合吗? 可现在呢? 是步兵打头阵,神机营先打,然后是骑兵配合! 骑兵的角色,似乎蜕变为了一种配角,分量,地位,重要性,似乎都被削弱了。 朱棣很清楚,随着火器的大量普及,日后大明作战将更多走向“北塔山”模式,先用大炮轰,然后骑兵砍,最后步兵上。而这也意味着,名将神马的,已经不太重要了,更重要的是神机营的统帅,是站在火器后面发号施令的人。 哪怕是没有名将,大明的军士也可以凭借着火器赢得战场的胜利。 火器的时代要来了,名将的时代即将死去。 杨荣看穿了朱棣的落寞,揣透了心思,在一旁说道:“皇上说过,火器兵也好,骑兵也好,都是兵种。决定战场胜利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军士与具有天才指挥艺术的将领。大将军,火器再大行其道,大明也需要名将。” 朱棣深深看着杨荣,感叹:“你果然是厉害的,这点心思也能想到,他日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杨荣连称不敢。 朱棣收起文书,传令道:“告诉宋晟,让他安排人去告知哈里,就说卡拉奇的大军已经到了我们后方。在确定卡拉奇的军队夹击之后,哈里一定会发动进攻,时间很可能就在今晚!” 徐辉祖重重点头:“没错!只不过哈里不是卡拉奇,宋晟占据北塔山,有地利可用,而我们可是在平原地带,没有峡谷,没有山势依托。想要打败哈里,是需要动点真格的。” 朱棣笑着说:“放心吧,有你上场的机会。” 黄昏缓缓而来,拖长了人的影子。 亦力把里城。 一队骑兵挥舞着马鞭子,高声喊道:“让开,让开,捷报,捷报!” 城门口的军士刚想拦截,就挨了一鞭子,愤怒地看着两百骑兵入城,却也不敢说什么,那是哈里的兵,本就是骄傲的很,如今又打了大胜仗,能不骄横吗? 防守亦力把里城的是帖木儿的老部下迈尔,一个沉稳的老将。布鲁图斯从哈里骑兵手中接过捷报,大喜不已,连忙将捷报送给了迈尔。 看着哈里不断取胜,大明军队节节败退,迈尔很是欣慰,不得不说,帖木儿虽然没有几个好样的儿子,却还是有几个厉害的孙子,这个哈里就是个十分优秀的将领,有他在,帖木儿帝国兴旺可期。 “送捷报的人呢?” 迈尔看过之后,突然想了起来,对布鲁图斯问。 布鲁图斯指了指外面:“大捷的消息让我等开心不已,已经让那些报信的使臣下去休息了,差人给他们送去了酒肉。” 迈尔看了看战报,笑道:“这都是我们血战沙场的英雄,可不能怠慢了,给他们一些赏赐,好好在城里休息几日。” “遵命。” 布鲁图斯当即答应。 迈尔将捷报文书封好,交给布鲁图斯:“马上转给苏丹,免得苏丹等待得不安。” 布鲁图斯接过之后,犹豫了下,道:“这两日苏丹要来了吧,我们要不要换一个时间送去?” 迈尔摆了摆手:“捷报自然需要第一时间送,不可有半点延误。你也应该听说了,这些日子苏丹一直都在担忧哈里,并决定不等哈里彻底占领别失八里、吐鲁番等地,先进入孛罗城,然后进驻库尔喀拉乌苏城,在那里等待哈里的消息。” 布鲁图斯不解地问:“大明又没什么本事,他们是不堪一击的,有什么需要苏丹担忧的?如此仓促要北上,我们可又要忙碌起来了。” 迈尔苦涩不已。 苏丹帖木儿要提前北上,作下属的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准备好相应物资。 因为亦力把里城位置十分重要,帖木儿将这里作为物资存储与转运之城,许多粮食被送到了这里,许多牛羊社畜也被赶到了伊犁河附近。 “先把情报送去吧,另外安排人,抓紧时间准备物资,运到孛罗城去。” 迈尔有些忧愁。 布鲁图斯不再多说,带好文书便走了出去。 得到赏赐的“哈里”骑兵得到了自由,李宗印成功骗过了布鲁图斯与一干军士,为了得到更多消息,李宗印拿着大笔赏赐,直接请来了一些帖木儿军士与底层将领,说一说哈里大胜明军,占领库尔喀拉乌苏城的事迹,然后时不时问一问城中物资为何还没送过去,是不是都存够…… 酒肉之下,必有真言,何况在这些军士看来,李宗印是自己人啊,模样是,声音是,穿着是,何况他是哈里的骑兵,是送捷报的,他能有什么坏心思…… 只一个时辰,李宗印就拿到了亦力把里城囤积物资的仓库位置,就当李宗印找到沈宸准备行动的时候,沈宸却拒绝了。 李宗印有些着急:“沈千户,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是在亦力把里城里面,周围都是恶狼,一旦身份泄露,大家连个退路都没有。” 张牧瞪了一眼李宗印:“先听听他怎么说。” 沈宸看着李宗印,一脸严肃地问:“你刚刚说,帖木儿即将来亦力把里城?” 李宗印点头:“没错,那些将士说的,不过是明日还是后日,具体时辰,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 沈宸低头沉思了会,就在李宗印想要说话时,抬起了头:“你们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李宗印皱眉。 张牧道:“自然是阻止帖木儿更早北上东征,给大将军更充足的时间收拾哈里,做好迎战帖木儿的准备。” 沈宸嘴角透着一丝诡谲的笑意:“若是我们在这里把帖木儿干掉,他自然就没办法北上东征。” “啥?” 李宗印、张牧等人瞪大眼。 干掉帖木儿? 在这亦力把里城,帖木儿大军的营地里? 李宗印感觉心都跳到嗓子里了,急忙吞咽一口:“不行,坚决不行,这个太过冒险!只是烧掉帖木儿的后勤,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若是刺杀帖木儿,我们怕是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离开。” 张牧连连摇头,对沈宸道:“不可,万万不可。” wap. /65/65076/20987124.html 第八百七十七章 五军营,弩箭阵(一更) 昌都剌。 夜幕沉沉,明军的军营安静了下来,除了巡视军营的军士,似乎所有人都已沉睡。 哈里再一次观察了明军阵营,对羌支历问:「去通知卡拉奇的人回来了吗?」 羌支历担忧地看了看东北方向:「还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被大明的人截住了,要不要再派一次人手?」 哈里抬头看夜色。 今夜星光璀璨,星芒照得大地满是温和,如同一个温柔的女子,轻轻地俯视着人间。 「报,卡拉奇派人来了。」 「快让他过来。」 羌支历连忙喊道。 哈里看到了来人,很是熟悉,这是卡拉奇的近卫,也是卡拉奇的弟弟,名为阿丹。 阿丹看着哈里,地上了卡拉奇的文书。 哈里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卡拉奇约定午夜时发起进攻,这个时间,很好,见阿丹脸上有一道伤口,不由问道:「怎么,大明中还有人能伤到你不成?」 阿丹心头一紧,连忙说:「在打下昌吉的时候,大意了点,受了点伤。」 哈里没有多想,对阿丹说:「回去告诉卡拉奇,就按照他说的时间发动进攻,万望他勇猛杀敌,一举消灭明军。」 阿丹心头满是苦涩,依旧保持着笑意:「愿哈里先锋立下不世之功。」 离开哈里军营之后,阿丹抬头看着星光,对一旁跟着自己的军士说:「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不按照宋晟的吩咐去做,那些兄弟都会死。」 军士沉默着。 阿丹不希望卡拉奇死,也不希望那么多兄弟都被大明屠杀。至于哈里,他就自求多福吧,这里没有峡谷,他清楚不是大明的对手之后,一定会撤出去的。 哈里能跑路,卡拉奇与那八千多兄弟跑不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伟大的苏丹,只有苏丹亲自来这里,才可以找到打破大明的办法。自己与卡拉奇等人才可能被解救出来。 哈里,为了我们活着,你多保重吧。 阿丹拍马离开,心头满是沉重。 宋晟并不担心阿丹等人会泄露北塔山一战实际情况,能选出来送信的,都是在军中有亲人又贪生怕死的。将几千人的脑袋挂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不得不从。 即便是真的被人泄了密,宋晟也不担心,昌都剌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北塔山之战的快速胜利与哈里的犹豫等待,给了大明足够多的时间抽调出力量去实现更大范围的包围。 此时的宋晟已经带骑兵出了北塔山,向西进行大迂回,朝着哈里的大后方挺近,即便哈里想要撤退,也未必能走得了。 午夜。 羌支历带着七千骑兵,看着三里之外的明军大营,召集了法图拉、沙卡洛夫、阿赫塔姆等诸多战将,安排作战事宜。 「据观察,朱棣的右翼只有五千骑兵,我需要你们其中一人,带三千骑兵率先冲入明军阵营,将对方的骑兵击溃,谁担此重任?」 羌支历看向众人。 法图拉请战:「我夺首战之功!」 阿赫塔姆不乐意,争执不下,沙卡洛夫也希望拔得头筹。 羌支历见将士战斗心切,很是满意,拍板道:「此战就交给法图拉,务必一举撕开明军阵型。」 「放心!」 法图拉嘴角透着自信,作为一个勇猛的悍将,如何都不可能输给不堪一击的大明! 军令传至,战斗开始! 法图拉带领三千骑兵直冲出去,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是很近的,也是骑兵冲锋绝佳的距离,即有足够的距离让战马跑到最快速度,又 不至于耗费太多战马体力。 朱棣的右翼由徐辉祖、谭渊、李德等人掌控。 徐辉祖没有睡,许多大明军士也没有睡,一部分休息人员,也都是穿着铠甲,随地躺会。羌支历军队的集结与调动,徐辉祖第一时间就掌握了。 李德,京军五军营一卫指挥史,善步兵作战。 面对羌支历第一批骑兵的冲击,李德布置了五千步兵,这些步兵的武器即不是火铳,也不是刀枪,而是弩箭。 李德很是兴奋,在京军训练中,许多武器装备,许多战法无法实现真实的测试,毁伤效果只能是个估摸数。可现在这是在战场,面对的是敌人,不需要讲究什么留情,也不需要包裹住箭头,更不需要换一些没有杀伤力的武器进行对抗训练。 实战是检验一切战法的唯一标准,这是京军的口号。 都说步兵要没落了,神机营要占据绝对主流,但李德不信,步兵是步兵,火器兵是火器兵,不存在谁取代谁,也不存在哪一类兵种的没落,有的只是自己的不长进罢了。 谁说步兵就不能克制骑兵,谁说步兵就一定会输给骑兵? 我李德不信! 李德看着眼前的军士,每一名军士手中都拿着一具宽头弩机,弩箭冷冷地朝着冲锋中的骑兵,金属的箭头在星光之下,显得明亮且危险。 法图拉带头冲锋,透过面甲看到了前方的明军,一股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加快冲锋!」 法图拉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但很清楚,无论是什么危险,只要骑兵到了近前,一切都可以解决! 一里,二里…… 法图拉的骑兵已经彻底跑了起来,速度很快,军士拿出了弓箭,准备给大明军队看一看顶级骑兵的战法。 再拉近一点距离,再近一点! 只要进入一百五十步,就能给明军致命一击! 还有三百步! 就在此时,李德一脸冰冷的严肃,拔出了腰中的宝剑,高声喊道:「放!」 强弩的机扩被打开,弓弦骤然嗡嗡,成百上千的弩箭腾空而起,如同一片黑云遮蔽了星空,阴影覆盖在了法图拉等骑兵冲锋的空中。 「躲避!」 法图拉厉声喊道。 强劲的弩箭破空而下,几十名骑兵连反应都没有,就被射中倒地。最前面冲锋的骑兵更是被十几根弩箭刺穿,人坠落时都无法从马上掉下,仔细一看,竟是弩箭将骑兵的大腿与战马扎在了一起,挂住了骨头。 血肉横飞! 人马哀鸣! 法图拉举起不大的盾牌,看着深入盾牌的弩箭,猛地拔出来,看着纯铁弩箭浑身发冷。 大明竟然用纯铁弩箭?这弩的威力也太大了一些。 「冲,冲!」 法图拉不敢后退,否则这些人就白死了! 面对箭阵,只能冲锋上前,拉进距离,只要到了一百五十步内,自己的骑兵一定能将他们消灭! 骑兵奔动,距离不断缩短。 可尚未拉进到二百步,大明的弩箭再一次飞了出来。密集的箭雨让法图拉的骑兵损失惨重。 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等到法图拉带骑兵冲锋至距离大明军队只有一百五十步时,第六轮弩箭再一次飞来。 法图拉看着身边稀疏至极的骑兵,大声喊道:「这到底是什么?」 百战骑兵,跟随帖木儿灭国无数,杀人无数,法图拉自认为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可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如此强劲的弩箭,更没有见识过如此密集的弩箭 ! 大明的弩箭难道就能轻而易举,很短的时间换好弩箭吗?他们不需要时间的吗? 李德不会告诉法图拉,大明的弩箭换装,还真不需要时间。作为京军中为数不多,钻营步兵堪称变态的李德,在国子监兵学院进修时听说了「双保险」的古怪名词,于是,就改进了步兵作战方法。 考虑到寻常弓的射程只有一百多步,而床弩之类的大家伙虽然威力不凡,但那玩意就不是可以单兵携带的。最终李德选择了弩作为步兵的主要武器。 弩的射程最大在五百步至八百步,当然,不保证杀伤力,但在三百步之内,弩箭的杀伤力是十分可观的,而这个距离又刚刚是骑兵无法发动攻击的距离。 为了研究弩箭克制骑兵,李德给朱允炆上了几次奏疏,从兵学院、匠学院与兵仗局要了一批人专门提升弩箭性能,匠学院将滑轮应用到了弩之中,极大节省了上弩的力道,且没有损失弩的射程。 即便如此,李德还是不满意,要求在弩箭中全部替换为纯铁箭,并要求一名军士配置两弩,作战之前,两个弩先准备好,然后就可以先保证两轮射击的连贯性,在第三轮时,可以轻松换装,也可以安排其他军士专门给弩箭手安装弩箭,以形成完备而持续的箭雨覆盖。 法图拉是含着眼泪冲到大明军阵一百步之内的,身旁跟着的只有十几骑,而身后的许多骑兵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连人带马,死在了进攻的路上。 李德看着勇猛冲锋、明知死也不后退的帖木儿骑兵,目光中流露出赞叹之色,不得不说,敌人的这支骑兵确实是精锐,若是换做寻常骑兵,如此大的损失之下早就散了。 赞叹与佩服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 李德没有半点的犹豫,下令弩手对准前面不断接近的骑兵,看着他们进入到五十步,微微摇了摇头,挥手道:「放!」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猛烈的弩,如此强劲的力道,如此密集的弩箭,直接将法拉图从战马上射飞出去,环片甲护住了他的要害,但面甲的质量实在一般,没护住他的脸。 战马也哀鸣着躺在地上,战场上一阵风吹,满满的血腥味。 还有一名骑兵活着,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只不过他失去了战马,也失去了弓箭,只握着长剑,冲到了大明军阵的前面,看着面前的大明军士,哭喊着刺了过去。 李德端起一具弩,对准就按下了扳机。 这名伟大的第一个冲锋到大明军士面前的骑兵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记录他的勇气。 在后方观察战阵的羌支历颤抖了,这就是不堪一击的大明军队?如此强大的弩箭,如此密集的攻击,即便是再强大的敌人也没有过! 三千精骑,就这样被毁伤一空? 羌支历紧握着手,看向沙卡洛夫、阿赫塔姆等人,沙卡洛夫、阿赫塔姆虽然没说话,但都后退了一步…… wap. /65/65076/20993490.html 第八百七十八章 骑兵对骑兵(二更) 李德没有派遣军士去收拾残局,任由受伤的骑兵、战马躺在战场上,或哀嚎,或呻吟,或挣扎,或等死,都随他们。 羌支历看着战场,一脸的不可思议。三千精锐,杀到大明军阵前面的,只有一个骑兵?那自己还剩下四千兵,能有多少人杀到大明军士面前? 原本请战强烈的沙卡洛夫、阿赫塔姆等人不敢说话,生怕被派去冲锋,大明这种阵势着实吓人,那威力非凡的弩箭一打一大片,确实难以抵挡,这些人不是重骑兵,而是轻骑兵,身上的盔甲也不厚,马也没个保护。 羌支历看着畏战的众将,厉声喊道:「怕什么?我们是战无不胜的!现如今哈里正在等待我们的消息,无数人在看着我们,岂能后退?大明的弩箭虽然厉害,但也是有弱点的!这一次我亲自带人冲锋!所有人跟着,我就不信了,凿不开大明的军阵!」 「是!」 沙卡洛夫、阿赫塔姆等人无奈,既然羌支历都已经决定亲自上战场了,那谁还能说出撤退的话来? 战吧,身为军人,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绝不能夹着尾巴做人! 大明的弩箭阵并不是不可破,只要在冲击阵型上作一些调整! 羌支历鼓舞了士气,忽视了那些刚刚死去的人,决定带着所有的力量投入最后的战斗,去完成一个军人应该完成的任务,那就是,彻彻底底地执行军令! 冲锋! 四千骑兵奔跑起来,直冲着徐辉祖防守的右翼冲去。 法图拉死了,三千骑兵死了,但他们的牺牲不是没有价值,至少给了羌支历找到了应对弩箭阵的办法。 四千骑兵在冲锋过程中,快速扩散开来,每三个骑兵为一个小组,每一个小组与另一个小组之间,前后左右都保持着一丈多的距离。 李德看到了对方变阵,脸色微微一变,刚想命令军士准备,徐辉祖已骑着马喊住了李德:「帖木儿的骑兵是纵横极西诸国、罕有败绩的军队,他们能有今日,确实不可小觑。从眼下来看,对手值得我们尊重!撤走你的弩箭阵吧。」 「副将军……」 李德还想争取。 谭渊握着厚重的马刀,对前面挡路的步兵喊道:「让开!」 李德无奈,只好下令撤走弩箭阵,几乎在军士让开通道的同时,徐辉祖握住了长枪,高声喊道:「整日谈论杀敌报国,立功封侯,今日是时候了!大明三千营军士听真,随我杀敌!」 说罢,徐辉祖催马一跃而出! 「杀!」 谭渊、瞿能、瞿陶等将士紧随其后。随后有八匹马超越了谭渊等人,出现在了徐辉祖的身旁,谭渊等人放心下来,不再紧随徐辉祖,而是各自挑选敌人冲锋。一匹匹矫健的战马奔跑而出,大明的骑兵健儿奋勇杀出。 徐辉祖看了看雄武成,指向谭渊等人:「去保护他们!」 雄武成根本不听:「你指挥不了安全局的人,敌人就在眼前,专心战斗吧!」 徐辉祖抓着长枪,整个人弓着身,厉声喊道:「杀!」 羌支历看着大明骑兵冲出阵来,几乎都要哭了,你们大明是安拉派来折腾我们的吗? 为了避免你们弩箭阵,我们把密集的冲击阵型转为疏松的大面积的冲击着阵型,这种冲阵可以有效避免弩箭造成密集毁伤,但也有一个极大的缺陷,分散了,战斗力就弱了,很难形成一股凝聚的力量。 可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大明竟然不用弩箭阵,转而使用了骑兵,看其骑兵数量,竟然比自己的还要多出许多! 羌支历差点吐血,心中大骂明军狡猾,但也不敢耽误,连忙下令军阵集结!好在军阵并不是太过分散,加上三骑 一组,两组一结合,就足以形成一个小型的冲锋阵型,多少让羌支历安心下来。 双方骑兵在近百步位置开始了对射! 长弓对长弓,箭雨对箭雨! 骑兵对骑兵,生存对死亡! 无论是大明骑兵还是羌支历的骑兵,不断有人倒下,更多的骑兵已冲上前。 雄武成握着八尺长的大刀,横在腰间,眼看着就要冲入敌阵,整个人直接躺在了马背上,锋芒而厚重的大刀快速冲过,来不及闪避的羌支历骑兵被拦腰斩断! 徐辉祖虽然坐镇五军都督府,位列武勋第一,可并不是一个草包,也不是没有半点武艺。作为徐达长子,徐辉祖从小就对骑兵有着一种情结,后陪着朱棣在京练兵,也没少直接参与其中。 冲阵这种事,徐辉祖干过不是一次两次,他有着充足的经验,也有着战胜敌人的本事。当然,为了确保徐辉祖不被人干掉,以雄武成为首的八名安全局人员护卫其左右,大砍大杀,直接摧毁了羌支历的前军! 如同两股浪潮,各自以滂湃之势对撞! 一匹匹战马嘶鸣,一个个骑兵格挡与砍杀,不少人在冲锋瞬间就被斩杀! 战场没有半点的仁慈,也没有半点的手软。 这里只有一个亘古不变的原则,那就是杀死敌人!他们不死,自己就得死!谁不想活着,谁不想活着回家,谁不想立下战功回家! 那就杀吧! 谭渊极是悍勇,带着三十余骑兵一路砍杀,直杀到了羌支历军阵深处,被敌人团团包围也没有半点畏惧,带人左冲右突!所过之处,一地尸体! 瞿能也是一名猛将,见阿赫塔姆连伤三名大明骑兵,当即错马斜着杀了过去。瞿能用的是大刀,而阿赫塔姆用的则是长剑。 长剑灵敏,杀敌求快。 大刀厚重,杀敌在沉。 阿赫塔姆灵敏地避开瞿能一刀,马过时,猛地探出身,长剑便刺向瞿能的脖颈!瞿能向后仰,长剑砍掉了瞿能的头盔,露出了盘着的头发,黑白相间。 瞿能不成想对手竟是如此灵敏,不敢大意,挥舞大刀砍掉一名骑兵,掉头继续与阿赫塔姆战斗!阿赫塔姆看着周围大明骑兵越来越多,而自己身边的骑兵却越来越少,不由地慌乱起来。 叮! 阿赫塔姆脸色一白,手中的剑几乎飞出去,手被震得发麻,刚想还手,瞿能的大刀再次砍来。阿赫塔姆不敢硬接,堪堪避开,可谁知瞿能刀沉且快,再一次砍来,来不及想,长剑去迎,当即飞了出去! 瞿能不给阿赫塔姆机会,大喝一声刀已高举! 阿赫塔姆并没有慌乱,从马身旁取下一方盾牌! 铛—— 瞿能定睛一看,好一方纯铁厚盾!但气势已经起来了,自然不能让他给跑了!大刀挥起,猛地再次砍了下去! 阿赫塔姆目光透着一丝恐惧,连忙用盾牌再次格挡。 铛! 铛! 瞿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刀刃已经卷了,只是因为刀本身厚重,便拿着当斧头一样,大劈过去! 阿赫塔姆看着疯狂进攻的瞿能,一刀又一刀,强大的力道直接破坏着自己的左臂,可以肯定的是,手臂已经骨折了。可自己不敢也不能避让,挡不住瞿能的大刀,自己会没命的! 「去死!」 瞿能大喝一声,刀劈下去。阿赫塔姆猛地拨转马头,拉开一点距离,瞿能的刀猛地走空,整个人几乎坠马,阿赫塔姆见状,右手抽出短剑,直刺瞿能的脖颈! 「铛!」 一柄长枪直砸落阿赫塔姆手中短剑,红缨一动,便擦过阿赫塔姆的脖颈! 「想要伤我父亲,你还不够资格!」瞿陶看着阿赫塔姆坠马,连忙看向父亲瞿能:「如何?」 瞿能脸有些难看,幸亏救自己的是儿子,如果是谭渊、徐辉祖,那这人情可就欠太大了,当即拍马投入战阵:「老子没事,随我杀敌!」 瞿陶哈哈大笑,挥舞长枪跟在一旁。 徐辉祖浑身已满是鲜血,不过都是敌人的,在亲手斩杀四名骑兵之后,徐辉祖高举长枪,厉声喊道:「大明威武,杀!」 「杀!」 喊杀声再起! 在羌支历骑兵中,冲杀的贾力看到了指挥作战的徐辉祖,拿出长弓,搭箭,瞄准了徐辉祖,就在一个空隙之中,贾力松开了手指,箭破空而去。 这一支长箭擦过羌支历骑兵的身旁,刺穿了一滴飞溅在空中的血,从刀剑碰撞的间隙中飞出! 噗! 徐辉祖感觉浑身一震,低头一看左肩膀处,一支箭好巧不巧地穿过片甲,直钻入到肩膀处!雄武成大惊失色,连忙护在徐辉祖身旁,更有两名安全局军士拿出了盾牌,护在徐辉祖面前。 「大明的主将死了,跟我杀啊!」 贾力大声喊着,羌支历见状,更是命令军士大喊起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有助于提振士气。 战场之上就没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即便是有雄武成等人全力保护,也没有办法做到万全,谁能想到对方竟有人能在混战之中精准射箭! 听到徐辉祖被杀的消息,大明骑兵明显有些慌乱。 徐辉祖咬着牙,伸手握着箭,手腕猛地发力,咔嚓一声,箭被折断一截,丢在地上,长枪打开军士的盾牌,高声喊道:「我的战旗何在?!」 身后挥舞战旗的骑兵追了上来,徐辉祖的身影在战旗旁走动,给了无数人一个定心丸。谭渊、瞿能等人见是虚惊一场,连忙反击! 「给我杀!」 徐辉祖长枪指向前方,双眼锐利而坚定! 大明骑兵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加上人数占据优势,战局逐渐倾向于大明。然而帖木儿的骑兵也并非是浪得虚名,他们虽然折损了一批人,但这一批人依旧有着强大的战力,经验丰富,战斗意志顽强,即便是损失不小,但也没有撤退,在羌支历、沙卡洛夫等人的带领下,支撑着战局。 骑兵混战与厮杀,满是野蛮的暴力与血腥! 待在军阵中的李德审视着前方的战局,并没有安排军士加入战场。 徐辉祖说,大明三千营的骑兵需要一场成长之战,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不是依靠神机营或五军营取胜。 骑兵有骑兵的骄傲,也有他们争取骄傲与证明自己的方式。 wap. /65/65076/20993491.html 第八百七十九章雪藏力量,有限作战(三更) 在徐辉祖与羌支历骑兵混战的同时,朱棣的左翼也陷入了混战之中。 朱棣命令杨荣、徐膺绪掌管左翼,同时派遣孙仁、周大志、王堂、邹鹏等十几名指挥史、千户配合作战。 为了赢得这一战,杨荣在左翼除了布置神机营军士防守之外,还调来了哈密卫,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全部来了,包括哈密五千精骑! 哈密王脱脱一开始很想拒绝杨荣,生怕哈密的军事力量彻底折损在西域,可脱脱已经没有了话语权,也没有了可以作出决定的能力。 强势的大明,不允许脱脱反对。 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忐忑不安,生怕被朱棣、杨荣等人驱使为马前卒,死在战场之上,步入伊不拉音等人后尘。 可一天天过去,杨荣似乎忘记了哈密骑兵的存在,大明几次出手对付哈里,包括在北塔山对付卡拉奇,大明都没有启用哈密骑兵。 马哈麻火者等人感觉很是庆幸,直到北塔山传来战报:俘虏卡拉奇及其军士八千! 辜思诚等人十分清楚,北塔山战斗自开始到结束,都没有用三个时辰,大明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干脆利索地解决了卡拉奇一万五千精锐骑兵,甚至还抓了大量俘虏! 马哈麻火者等人不清楚大明使用了什么力量,又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可以肯定,大明打败哈里已经不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甚至于打败帖木儿也不再是空幻之事! 那问题来了,大明在打一场灭国级的战争,迎战的是最强大的帖木儿骑兵,如果大明赢了,彻底控制了西域,而哈密卫的将士们却连出手都没出手,这合适吗? 日后论功行赏,别人的名字都在军功薄上,唯独没有哈密卫一人的名字,这将是何等的尴尬,何等的耻辱?再深一层阿星,在大明彻底控制西域后,一个毫无用处,连忙都不帮的哈密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果朱棣、杨荣等人消灭了帖木儿,他们会不会在班师回朝之前,顺带着也解决了丝毫不出力的哈密卫? 出于自保的需要,也出于对大明战斗力的畏惧,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主动找到杨荣,希望参与对哈里的作战。 而这正中杨荣的下怀,为了一视同仁,也为了体现大明对哈密卫的控制权,朱棣亲自写了「调令」,安排哈密卫交归杨荣统御,协防左翼军阵。 在对敌作战上,杨荣听从了神机营指挥史周大志的建议,将四千火铳兵放在了最前面,将哈密骑兵放在了火铳兵之后,为避免军阵被突破,确保左翼不失,在哈密骑兵的后面,杨荣还布置了两千弓弩手与长抢兵,包括二百虎蹲炮,五十神机炮。 按照朱棣的作战要求与对局势的判断,考虑到帖木儿的强大,朱棣、徐辉祖、宋晟、杨荣等人一直决定谨慎作战,有限暴露实力,能不使用虎蹲炮就不使用虎蹲炮,甚至连已经形成战斗力的驼城也被雪藏。 北塔山作战存在着全歼的可能,有地势之利,这才大量使用了神机炮,也是为了检验、总结神机炮对付骑兵的经验。 在朱棣的中军、左翼、右翼军阵中,虽然都配置了数量不等的神机炮,但都没有人将其纳入到作战选项之中,除非万不得已,军阵岌岌可危时。 而这种雪藏与有限作战策略,是为了避免全部使用之后,万一没有彻底留住哈里的军队,那大明所有的底牌,所有的战力,都将暴露给帖木儿,以帖木儿的聪明才智,他一定会小心翼翼,一定会找寻克制火器的办法,即便无法彻底防住火器,也会给大明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这个结果,朱棣承受不起,大明也承受不起,毕竟帖木儿的军队太多,后续主力有十五万之多,且还有一批重骑兵 ! 不能因为一个哈里,就逼得大明拿出所有的底牌。 杨荣听到了敌人冲锋的马蹄声,看到了星光之下奔驰而来的骑兵队伍!那是巴启山的军队,据卡拉奇等人提供的情报,巴启山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跟随帖木儿多年,曾多次担任帖木儿的先锋。 巴启山并没有采取羌支历兵分两段的冲锋阵势,而是将七千骑兵分为了二十队,一队接一队向前冲锋,每一队都有三百五十骑,队与队之间间隔着五丈的距离,即分散又保持着战力,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可以让骑兵叠加,形成一股洪流。 看着稀松的阵型,杨荣直皱眉头,巴启山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大明可能会通过火铳、弓箭杀伤他们,直接就分散了阵型,同时又保持着一个呼吸就能冲过去的距离。 「神机营火铳兵准备!」 杨荣下令。 四千火铳兵听命而动,各自就位。既然敌人的阵型疏松了,那火铳兵的阵型也自然作出了调整,将防护线拉得更长一些。 火铳新兵张九手有些抖动,紧张地盯着前方。一旁的老兵高忠光稳稳端着火铳,瞥了一眼张九,低声骂道:「张九,你他娘的再抖下去,就瞄不准了。」 张九舔了下干裂的唇,哆嗦地说:「高大哥,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高忠光见敌人还有些距离,将手中的火铳放了下来,走到张九身旁,让张九的手指离开扳机,然后甩出手,啪啪就是两巴掌,直打得张九目瞪口呆。 「拿起火铳!」 高忠光以威严的声音喊道。 张九听话地端起火铳,脸很疼。 高忠光走回去,拿起了自己的火铳,对准了敌人:「你别怪老哥打你,当初我上战场的时候,连刀子也握不住,害怕的很,后来我的总旗给了我两巴掌,我的手就不抖了。」 张九低头看了看手,手果然不晃了,手也不抖了,只不过,脸火辣辣,很是难受。 这算怎么回事,打了脸,手就老实了? 「准备吧,你就当平日里射靶子就好,你是一个优秀的火铳手,瞄准敌人脸,如果担心打不中,可以瞄准对方的战马,别紧张。」 高忠光引导着,张九的呼吸变得平缓起来。 骑兵越来越近,已至一百五十步! 「射击!」 杨荣挥手,周大志扯着嗓子喊:「射击!」 随后是传令官的声音,紧随着便是沉闷的火铳声! 张九对准骑兵的脸,扣动扳机,然后看也没看对方,熟悉的本能回来了,更换火药,封闭火药室,安装铅子,准备就绪,抬起火铳,看了一眼一匹无主的战马,火铳便转移到另一个骑兵,再一次扣动扳机…… 高忠光看了一眼张九,这个小子果然厉害,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还能连杀两骑! 巴启山眼睁睁地看着第一队骑兵被完全消灭,心头除了震撼与惊讶之外,也不免有些愤怒,因为有些骑兵竟然减缓了冲锋的速度,甚至还有骑兵勒住了战马。「冲锋,谁再减速格杀勿论!」 巴启山派遣一个个得力部将各带一队骑兵冲锋,而自己也加入到了第十二队之中,挥舞着冷森森的弯马刀叫喊着冲锋起来。 大明人是无比狡猾的,他们将落后至极的火铳给了沙米查干,换走了不少战马,可他们手中拿着的明显是更先进,更厉害的火铳。 他们不仅欺骗了沙米查干,还欺骗了哈里,帖木儿与所有人! 不过火铳这东西毕竟换装需要时间,哪怕他们再动作熟练,再改进,也需要时间换装火药与铅子,而这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巴启山相信自己的判断! 前面的骑兵已经越过了一百五十步,弓已拉开,箭已腾空! 毁灭吧! 巴启山看着远处的大明军阵,只见火铳兵两两站在了一起,一人拿出了一个大盾牌挡在了两个人的头顶,而另一人依旧换装着火铳。 箭落在盾牌之上,只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只是十分稀少的惨叫声。 火铳依旧在喷射,不断有骑兵倒在前进的路上,一些战马失了前蹄,骑兵翻下马,脖子扭断,再没了生息。 杨荣与徐膺绪等人观察着阵势,在火铳打出四轮之后,敌人的战马已突破至八十步,这个距离已是十分危险。 「哈密卫何在?!」 杨荣厉声喊道。 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驱马上前:「末将在!」 杨荣指向军阵,下令:「敌人就在前面,战胜他们,你们与你们的子孙后代就是真正的大明子民,大明的旗帜,就是你们的旗帜,大明会给你们发放照身帖,准你们自由往返京师!」 徐膺绪差点晕过去,别人家鼓舞士气都是国家大义,家国情怀,你杨荣倒好,直接拿户籍当奖励,这算什么? 奇了怪。 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听闻杨荣的话之后,竟然激动起来,一个个喊道:「定不辱使命,兄弟们,跟我杀啊!」 哈密骑兵士气大振,叫喊着冲了出去。 徐膺绪瞪大眼,满是不解地看着杨荣:「这是怎么回事?」 杨荣呵呵笑了,每个人的需求是不同的,有些人的需求是掌权,有些人的需求是财宝,而对于哈密卫这些人而言,他们的需求只有一个: 安全的承诺。 什么是安全的承诺,那就是被大明认可,成为大明的子民,拥有大明的身份,而不再是什么哈密国的人! 杨荣给了他们,安了他们的心,足以让他们为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拼命。 哈密骑兵的冲锋挡住了巴启山的骑兵,但高下立判,哈密骑兵虽然在西域有些本事,但毕竟太过弱小,不是被大明欺负,就是被瓦剌欺负,就没怎么赢过,蜗居在哈密,谈不上精锐。虽有勇气与士气,但没有实力,没有精准的配合,导致哈密骑兵不断出现损伤。 杨荣看向周大志:「换刺刀,擂鼓,冲锋!」 周大志下达了军令,鼓声如雷,滚在夜空,大明火铳兵握着长火铳,锋芒的刺刀闪耀着星芒,开始加入战阵。 宋晟在作战时,采取的是火铳兵先出击,之后是骑兵为主力,火铳兵配合作战。可轮到杨荣时,因为哈密骑兵战斗力的不足,已演变为火铳兵为主力,骑兵配合,可以说,这已经演变为一场步兵对骑兵的对决。 wap. /65/65076/20993492.html 第八百八十章 战死的小兵(一更) 马哈麻火者看着自己的近卫被杀,双眼变得通红起来,多年不经战阵,失去的血勇之气再度回来,双手握住镔铁棍,重重一棍就砸在了一个骑兵的马头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出。 在战马哀鸣倒下的时候,骑兵也失去了稳定,摔下马去,还没站起身来,马哈麻火者沉重的一击就落在了其脸上,整个人被带飞出去,撞在一个战马上再次跌落,躺在地上抽搐…… 葛思诚一只手负了伤,着急忙慌地看向马哈麻火者:“我们扛不住了!” 马哈麻火者挡住一击,厉声喊道:“听,杨荣他们并没有放弃我们,他们来了!葛思城,你当年也算是一名猛士,就因为享受了三五年太平,就杀不了敌了吗?拿出你的本事,我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辜思诚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地惊讶起来,大明的火铳兵竟然冲出了军阵!他们只是步兵,面对精悍强大的帖木儿帝国的骑兵也敢冲锋? 杨荣真是个好人啊,他明知道不敌也派人支援自己,他没有把哈密人当外人啊。 葛思城心里有了底气,振臂高呼:“兄弟们,我们的支援到了,赶走这群侵西域的恶魔,让我们保护西域,保护哈密!杀啊!” “杀!” 哈密骑兵在首领的鼓舞之下,奋勇作战,即便是受伤多道,也不撤退,发了狠地与巴启山的骑兵缠斗在一起。 高忠光举着盾牌,张九握着火铳,随着神机营的兄弟,两人一组冲向战阵。 “跟紧我!” 高忠光高声喊着。 张九紧随其后,目光变得凶戾起来。 战场之上,似乎有一种萧瑟的决然的气息,这股气息锁定了每一个冲锋之中的神机营军士,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势。 而在这种滚滚横流,冲击敌人的气势之下,没有任何一个火铳兵可以生出撤退的心思,哪怕是紧张,哪怕是畏惧,哪怕是明知敌人可怕,自己也可能战死,但在这种巨大的气势裹挟、激振、催动之下,每一个军士都没有萎缩,只有一往直前,死不旋踵的坚强! 这是战场的魅力,每一个人彼此之间虽然没有直接的联系,却通过一种气息、气势,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道冲击洪流! 步兵当真打不得骑兵吗? 神机营的指挥史周大志、千户邹鹏等人并不认可,至少在此时是不认可的。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其强大的速度与冲击力,面对突防强大的骑兵,在平原上直接让步兵与骑兵对抗,若没有弩箭阵、弓箭阵、长枪兵、火铳兵,只依靠着小盾牌与刀枪,几乎可以肯定是找死。 但战场的情况是不同的,此时巴启山的骑兵战阵已经被火铳兵重创了几轮,出现了折损,且又有哈密骑兵阻挡住了冲势,失去了骑兵最大的优势,他们在面对步兵时,只剩下了仅存的优势: 居高临下。 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步兵完全可以与失去速度的骑兵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大明神机营的军士在长期的训练与摸索中,找到了方法。 身材相对高大与强壮的高忠光冲入战阵,抓紧盾牌,如同一座山直接撞向了骑兵,盾牌在撞击的同时向外拍推,直接将骑兵掀翻下马! 张九已绕到马后,对着落地的骑兵,端起火铳咬牙就刺了下去,尖锐而长长的刺刀,直扎破了骑兵的皮甲,刺入其心脏! 骑兵死不瞑目、面目狰狞的脸让张九哆嗦起来,第一次杀人更显得不知所措,就在此时,一个骑兵挥舞着马刀砍了过来! “小心!” 高忠光喊着,手中的盾牌直接丢了过去,砸中了骑兵的胳膊。高忠光从无主的马肚子下面翻了过去,抓起跌落在地上的盾牌,直接砸在了想要袭杀张九的骑兵马腿上。 厚重的盾牌直砸断了马腿,马匹哀鸣得倒下,看着落在马的骑兵,高忠光握着盾牌,整个人跳起来便压了过去,一个泰山压顶,直拍在了骑兵的头部。 张九看着高忠光站起身来,盾牌上滴着血珠,这里似乎是一个地狱,它和自己想象的战场不一样! 高忠光连忙护在张九一旁,厉声喊道:“张九,你他娘的有没有种,是不是大明人,你婆娘把你当英雄,你在这里给我当狗熊吗?杀敌立功,给你没出世的儿子博个出身啊!” 张九看着血腥的战场,想起妻儿父母,强烈的恐惧终被克服,拔出火铳,便跟在高忠光身旁,一人盾,防住骑兵的砍刺,一人火铳,寻机刺杀骑兵与其战马! 火铳刺刀的结合,赋予了神机营更强的战斗力,他们不再需要更换什么刀剑,只需要用熟练的火铳就可以格杀、近战,加上火铳与刺刀结合,让整个攻击距离相对刀剑有所增加,也给了他们更好对付骑兵的可能。 哈密骑兵、神机营火铳兵,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稳固而强大的战阵,遏制住了巴启山强大骑兵的冲势。 赡思丁一连砍杀三名骑兵,听到了巴启山鼓励士气的呐喊,看着前方不断冲过来的骑兵与步兵,观察着薄弱位置,发现有一处明军阵型相当薄弱,骑兵只有数十,便带领自己的部下猛冲过去,又是连杀两人,杀出了一条血路,大明的骑兵更是连连躲避! “太弱了!” 赡思丁看着跌落战马的大明骑兵,呸了一口唾沫。 大明也就只能靠着一些奇怪的火器打仗了,他们的骑兵已经退化了,不能作战了。看,竟然无知到派步兵协同作战,他们难道不知道骑兵的厉害? 我不信! 赡思丁看着前面的步兵,驱马上前。 高忠光感觉眼前一空,一匹马便奔来,速度快,来不及细想,高忠光抬起盾牌就迎了上去。赡思丁的战马抬起双蹄,猛地踏在了盾牌之上! 砰! 沉重的一击! 高忠光整个人向后翻飞出去,跌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盾牌也丢在了一旁,一口鲜血喷了出去,额头上也冒着血。 张九见状,连忙大喊:“高大哥!” 高忠光抬起头,看向张九,张着嘴想要喊话,嘴里却满是血水。张九感觉到一阵风声,下意识地向一旁闪避,锋利的弯刀擦过张九的铠甲,发出了一阵金鸣声。 “小心!” 高忠光喊了出来,努力站起身,看着脱臼无力的右手,付下身,将手按在大地上,肩膀骤然扭动,咔嚓声传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握了握手,高忠光捡起盾牌,看着岌岌可危的张九,举起盾牌再一次冲上前,接近赡思丁时,高忠光双脚发里,整个人握着盾牌腾起地面四尺之高,如同一头飞起的猛牛,直将赡思丁撞下马去!张九滑过马肚子,用火铳托砸在了赡思丁的脑袋上,一下,一下,接一下!赡思丁双腿不断颤抖,头凹陷到土地里…… “我们赢了!” 张九看着高忠光,咧嘴笑了。 高忠光欣慰地点了点头,笑意还没有从脸上打开,就看到了一根箭插在了张九的眉心处! “不!” 高忠光连忙跑了过去,抓住即将倒下的张九,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在痛苦无助中喊着名字。 张九感觉到温度快速下降,浑身变得冰冷起来,力气也消失不见,连手指动弹不得,目光中看到了高忠光大哥,他一脸的着急,还带着眼泪。 哭什么,一个大男人,丢人。 好困。 张九感觉星光越来越暗。 高忠光轻轻放下张九,捡起张九身旁的火铳,冷厉无情的目光盯向远处,那里有一个握着弓的骑兵,他似乎射光了所有的箭,正在换长剑。 “给我死来!” 高忠光左手盾牌,右手火铳,大喊着冲撞过去! 战场就是生死场,有生,有死,惨烈,悲壮。 徐膺绪盯着战场中的动态,看了一眼杨荣:“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军士损伤太过严重。” 杨荣盯着前方,战场变得胶着起来,哈密骑兵、神机营军士联合起来,也堪堪能挡住巴启山骑兵的冲击,并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打败。 “五军营军士听令,支援作战!” 杨荣在确定巴启山没有后续力量之后,没有再犹豫,下达了作战指令。 徐膺绪带着几十骑率先冲了出去,身后是三千长枪兵、弓箭手,随着这支力量的投入,明军为了应对巴启山七千骑兵,已投入了五千哈密骑兵、四千神机营、三千五军营,合计一万两千兵力! 这种兵力优势,本身就意味着大明落在了下风。 杨荣肯定了帖木儿打造的骑兵力量,他们确实强大,确实非同一般,相对于自己见识过的安南兵,他们强得不是一点半点,若没有这些年的新军之策,火器改良,军队整训,杨荣不敢想象大明军队在面对帖木儿骑兵时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或许,和哈密骑兵差不多,只能坚持片刻,若没有其他力量介入与支持,便会崩溃,失去战力吧。 朱允炆是一个英明的帝王,他似乎在登基之初就意识到了大明军队存在的问题,就看到了大明即将面对的强敌,一力推动军改,大裁军,精简人员,淘弱留强,加强训练,阵法模拟,实战拉训,思想凝聚,开设兵学院…… 一切看似不重要的,不起眼的革新,终于在这一战中显现出了力量。 “牵马来!” 杨荣下令。 安全局的郑大成看向杨荣,严肃地拦住:“你不能在前面,你只是一个书生!” 杨荣冷冷看向郑大成,大声喊道:“东汉定远侯班超不是书生?南宋虞允文、辛弃疾不是书生?谁说我书生无用,只能笔端英雄?我是杨荣,大明西征大军参将,带马,冲锋!” 郑大成脸色一变,众将士为杨荣的话所振奋,纷纷跟随杨荣出战,虽然杨荣只带了五百军士,但其带来的士气却远远超出了五百军士。 当战场陷入僵局,无法破局的时候,杨荣决定用自己来破局! wap. /65/65076/21000747.html 第八百八十一章 重甲陌刀军(二更) 中军! 朱棣端坐于马背上,目光坚毅地看着前方,那里是哈里的本部军阵,骑兵数量超过一万,战力不容小视。 为了赢下哈里,降低明军伤亡,朱棣不得不使用一些花招。 九月的昌都剌有些冷,尤其是夜里,虽不到结冰的程度,当风吹起时,还是感觉有些凌冽。风并没有固定的方向,因为南面有天山,北面有阿尔泰山,只有东西两个风口,今天可能吹西北风,明天可能就成了东南风。 此时,东南风压过了西北风。 马在啸,风在吼。 哈里已然得知,羌支历与巴启山的行动并没有奏效,而是被明军厚重的军阵给挡住了。东北方向传出了喊杀声,想来是卡拉奇带人正在攻击大明的后军。 果然,大明阵营出现了骚乱,军队正在频繁调动,想来是卡拉奇的突然打击让朱棣不得不调动中军去防守。 现在是时候发起进攻了! 别看大明兵多将广,但陷入混乱,又是多面遭遇攻击,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哈里再一次检阅军队,这些骑兵许多人他都认识,甚至可以喊出不少人的名字,这一次,他们将秉承过去的战无不胜,开创新的胜利。 眼前是数十位将领,州北、艾努占、庞布施尼、多夫冈、斯拉木、迪亚斯等,任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独当一面! 只不过因为帖木儿帝国将星太多,加之家族管控军队,许多战役中只留下了苏丹的儿子、孙子与若干大将的名字,这些人的名字并没有被记录与传唱。 可这并不能否认他们的战力,任何小看他们的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哈里抽出宝剑,指向大明中军:“你们是伟大的苏丹战士,是战无不胜的征服者。大明将如任何你们所遇到的敌人一样,跪倒在你们面前。现在,我以真主安拉的旨意,以伟大苏丹的名义对你们下令:此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荡平明军,在此一役!战!” “战!” “战!” 州北、艾努占、庞布施尼、多夫冈等将士战意腾腾。 哈里下达了战斗的命令,命州北、艾努占、庞布施尼三人各带一千精骑,从不同突破点,发起对朱棣本部军阵的冲击。 朱棣收起了望远镜,在澄明的星光之下,不需要望远镜也足以看到远处开始奔跑起来的骑兵。 “敌人来了,按计划迎敌吧。” 朱棣声音沉稳,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何福驱马上前,下令道:“五军营指挥史段云、王万、赵华,带人迎敌!” “遵命!” 段云、王万、赵华齐声答应。 一千五军营军士大踏步走到阵前。 仅仅一千军士,却安排了三位指挥史,足以证明这支军队的不同。 没错,这一千军士与寻常五军营军士不同,他们是五军营倾力打造的精锐,是以唐代陌刀队为模板打造出来的重甲陌刀军。 朱允炆曾很是疑惑,自春秋战国以来,出现过的特种兵不再少数,比如秦铁鹰锐、魏武卒、曹操的虎豹骑、李世民的玄甲军、岳飞的背嵬军…… 可潮起潮落,王朝更迭,这些特种兵都消亡不见,哪怕是强悍如朱元璋,也没打造出一支特种兵来。在朱允炆推动军制革新之后,这才有了特殊兵种,如以火器为主的神机营,如精悍而神秘的侦察兵,如五军营耗费巨大打造的重甲陌刀队。 只有重新打造特种兵,才知道特种兵为何会在历史中不断消亡,因为这东西吃的不是粮食,吃的是钱,是福利,是超越寻常的待遇。 没有钱财、待遇、政策的支持,无法打造出精锐的特殊兵种。即便是拥有这些财力,也需要有符合条件的军士,如重甲陌刀队,其标准就不是一般军士可以入选的,第一个标准就是要高大个子,武大郎不够格,需要武松这种八尺身高的家伙,就这一点,足以筛下去无数军士。 此外还需要力量型,强壮型的军士,需要能挥舞重为八斤至十五斤的陌刀长达半个时辰。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面对重骑兵、骑兵冲击,可以站在前面不动如山! 为了打造这一千人的队伍,兵部至少投入了八万两,一个人身上摊下来足有八十两之多!这笔钱拿出去都足够养三个边军了! 特殊时期,需要这种特殊部队,服务于特殊的军事与战争,一旦王朝没了外敌,或没了忧患,就再也没有人会耗费大量的钱财去打造一支没什么用处的特殊兵种。 兵部会想:打造他们干什么,这年头又不用打仗。 皇帝会想:和平时期,就都解甲归田吧,也免得咱担忧。 特种兵的消失,与军事斗争的消失、弱化存在关系,与王朝本身的财政存在关系,与统治者与文官集团的担忧存在关系。 朱允炆需要军事斗争,因为大明北面、西面、南面、东面,东北,西南,西北,东南,没错,四面八方都有敌人。 朱允炆有财政可以支持,不论是皇室产业,还是农税、商税革新,包括遏制土地兼并,大兴农业,都让朝廷的财政远超洪武年间。财政的支持,给特种兵的出现提供了条件。 文官集团是担忧的,但朱允炆不担忧,相反还是很期待,希望特种兵能作为大明的标志,成为威慑四方的利器。比如三百侦察兵下交趾,干掉了近三千流寇,直接威慑南洋诸国,再无人敢小觑大明天威,如今使臣入京师,都是彬彬有礼,丝毫没有半点傲慢。 重甲陌刀军,全身覆盖六十斤的重甲,堪称刀枪不入,手中陌刀长丈,双边开刃,刀厚且锋锐。 对于朱棣与大明来说,西域之战就是一个巨大的检验场,多年军制革新与训练,多兵种成长与发展,总需要经过战场检验才可以说是失败的还是成功的。 神机炮在测试毁伤,火铳在测试铅子杀伤与刺刀效果,弩箭阵在测试洞穿性能,三千营在测试骑兵体能与技巧…… 现在,轮到重甲陌刀军了。 段云、王万、赵华皆是京军中身材魁梧,强壮有力的将官,早年间曾随大军出征过东北,平定泰宁卫叛乱。在打造重甲陌刀军时更表现出极强的战力,一跃成为陌刀军指挥史。 骑兵在冲锋,重甲陌刀军离开军阵,只走出了五十步就停了下来。 段云透过面甲狭长的缝隙,看到了远处飞奔而来的骑兵,嘴角微微抖动,目光中透着寒冷的杀气。日复一日的锤炼,终有了一身保家卫国的本领,现在是时候了! 州北驱使着战马疾驰,目光盯着前面的明军,他们如同一座座铁塔,矗立在远处,形成了黑色长堤! 长刀兵吗? 州北凝眸,心头有些警惕,放缓了速度,指挥着骑兵冲锋。 骑兵很快便越过了一百五十步,骑兵刚刚拿起长弓,却不料整个人猛地向前倾,战马直接摔在了地上!骑兵被摔得眼冒金星,揉了揉眼,看着天空中飞来的黑芒。 这不是流星,而是箭! 骑兵刚想站起来,就听到了一声声沉闷地声响,不少战马皆是马失前蹄。定睛一看,地面上都是他娘的三尺深的窟窿! 陷马坑?! 大明也太阴险了吧,竟然在骑兵冲锋的道路上挖了如此多的陷马坑! 在战马高速奔跑的过程中,一旦某个蹄子陷入坑里面,那还有得混吗?马腿直接折断啊!一旦马腿断了,骑兵还怎么个骑? 失去了速度与冲击力,还算是骑兵吗? 箭雨此时覆盖了过来,射杀着哀鸣的战马与坠马的骑兵。 州北等人很是不安,仔细看着地面,却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常,有骑兵下了马,走在,一脚就踩空了进去,仔细一看,原本地面上竟然铺了一层泥土,与周围基本无差,不走过去都难以发现! “下马,清扫!” 州北下令一批军士,临时下马清扫道路,这才发现大明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不到五十步,竟然密密麻麻挖了成百上千个陷马坑! 而就在州北的军士清出陷马坑的同时,大明的箭雨也没有停止,不断有骑兵被射杀。州北等将领命令军士还击,就在州北心有不安的时候,目光扫想前方,瞳孔骤然一缩! 那一道黑色的堤坝,似乎动了。 “冲锋!” 州北没有再耽误战机,在付出了三百余人代价之后,骑兵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 在敌后观阵的何福微微摇头,对朱棣说:“有些可惜了,若是动用地雷弹与火药,这些骑兵早就死了,现在他们也只折损了如此一点人。” 朱棣何尝不想直接埋地雷,可问题是,对面来的人是哈里,一个帖木儿的先锋军而已,而且还是半残的先锋军,就要逼出大明所有的底牌,那等帖木儿的骑兵来了之后,又该如何出其不意地战而胜之? “等着吧,会有用到的时候。” 朱棣并没有在意,而是对何福说:“重甲陌刀军打的是力气战,不可能支持太久,准备五军营接应吧,这一次,让诸葛塘出手,试试他们能不能挡住骑兵。” 何福点头,安排诸葛塘准备带兵出战。 诸葛塘笑呵呵地答应下来,然后去组织自己的部下。 缓缓地,一座座高有一丈半,宽有八尺的“攻城车”被推了出来,三排轮子在地面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车辙,攻城车前面有一个个铆接口,一根根配套的“刺刀”被安装在前面与左右两侧,与刺刀不同的是,这些武器更长一些。 合计三十座攻城车,如同刺猬一样向前移动着。攻城车内部分为两层,各有两名军士,他们的武器至弩箭,只有一条手臂宽的射击窗口。 这种攻城车外面罩着铁皮,铁皮外面又蒙了一层牛皮,防水防火,安全是按照真正的攻城车制造的。诸葛塘尤善弓箭,为人有些残暴,喜欢猎杀,正是这种“心理变态”,才琢磨出了弓弩阵、攻城车、刺刀阵的作战模式…… wap. /65/65076/21000748.html 第八百八十二章 近战无敌陌刀军(三更) 前面的路再没什么陷马坑,也不见箭雨! 州北、艾努占、庞布施尼带两千多骑兵冲锋了上来,战马的速度再一次提升。骑兵在战马上不断射箭,可这些箭打在远处宛如黑色长堤的重甲骑兵身上,竟也只是叮叮作响,没有半点的损伤! 段云不屑地看着前面的骑兵,一具重甲可是一个匠人耗费四个月才打造出来的,其防御力堪称强悍,莫说是寻常的箭,就是长矛大刀,也别想轻易破开这黑铁的防御! 艾努占也发现弓箭对前面的重甲步兵没有作用,便收起了长弓,换了短剑,并大声喊道:“换短剑,准备近身战!” 州北、庞布施尼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大喊,不由恍然,连忙换了短剑。 艾努占看得很清楚,大明派出来的是重甲长刀兵,虽然这些人很难缠,但他们和长枪兵一样都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手里的武器太长,不善近战! 只要避开长刀最前面,避开其杀伤面,近身到重甲兵身前,那他们就将失去所有的能力,完全可以将短剑刺入他们的双眼! 这就是不可多得的战场经验,也是无可代替的将领风采,知道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应该采取怎么样的战术,不拘泥于固定的作战方式,随机应变。 段云、王万、赵华等人看到了对方骑兵手中拿着的武器,不由地也有些佩服,重甲陌刀军的弱点被他们看穿了,不过看穿是一回事,能不能打过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艾努占等带骑兵不断加速,每个骑兵都在用力磕打战马,希望速度更快一点! 五十步! 段云、王万、赵华等人眼神冷厉,当第一个敌人进入五十步内时,段云高高举起陌刀,气沉丹田,一声雷呵:“进!” “进!” 一千重甲陌刀兵如同黑龙,星光照在盔甲之上,浑似黑龙的鳞甲!又如巨大的黑色堤坝,以坚不可摧的姿态缓缓压向前! 此时,东南风骤紧! 一股无形的杀气伴随着东南风卷动而起,铺天盖地地压下艾努占、州北等人的骑兵! 庞布施尼正在冲锋之中,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身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威胁,连速度都出现了令人震惊的减缓! 连忙拉紧缰绳,庞布施尼拍打马背,逼迫着战马继续向前。 “进!” 段云再一次大声喊出,陌刀军整齐划一,向前大踏步前进一步! “进!” “进!” “进!” 一声声震彻天地的呼喊,传荡在天山之北!不知是风,还是什么影响,天地之间似乎传出了回音。 州北嘴角有些颤抖,大明的这一支队伍有些强横,绝不同寻常,他们每一次大喊,气势就增加一分,每前进一步,身体似乎变得更高大了一些! 许多骑兵已经露出了恐惧之色,看着前面黑漆漆的重甲兵,他们似乎没有任何的破绽,而他们手中厚重的大刀,透着诡异的强大! 詹盖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明重甲步兵,心头满是不安,自己想要跟着哈里立功,将来回到故乡可以迎娶美丽的姑娘,可现在看来,美丽的姑娘还在故乡,而自己怕已经回不去了。 大明这支军队的杀意很重,战马都已经受惊了,何况是一向敏锐的骑兵!漫天的杀气将周围的温度降到更低了,詹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冲!” 州北、艾努占等人见军心有些涣散,当即大声喊了起来。一声呐喊,惊醒了失魂而畏惧的骑兵。 冲锋! 詹盖咬紧牙关,自己是战士,苏丹的战士,是不会后退,也不会畏惧的! 我将生命许给了苏丹,我是他最忠诚的军士! 战吧!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近了! 詹盖看着对面的铁甲步兵,一翻身下了马,瞬时滚向前,越过了陌刀的距离,近身之后,手中的短剑刷刷刷便砍在大明步兵的铠甲上,可只听到了叮叮几声响动,几点火星之后,对方没有半点的损伤。 这是什么战甲,如何厚重? 詹盖很是不理解,自己之前作战的时候,打其他国家的兵,三剑也切伤了对方!血喷在了詹盖的脑后,沉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落地了,不用看,詹盖也清楚那是战马的脑袋! “眼睛是弱点!” 詹盖刚想再次动手,就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目光,连带着一双大大的铁拳头。詹盖用剑挡去,却根本挡不住这股强大的力道,挨了重重一拳,倒在了地上。 刚想起身,詹盖就看到了从星光里劈下来的长刀,然后就看到星光一阵摇晃,星空乱了…… 噗噗噗! 陌刀军的攻击手段并不多,往往是一招斜劈,一旦劈中,人与马俱碎! 事实上,陌刀军在作战之前与作战之中,阵型是有所变化的,作战之前,形成一道洪流,而在作战之后,便快速结合,形成了三排战阵。 当第一排陌刀军士斜劈斩敌之后,第二排陌刀军士快速向前两步,从第一排军士的缝隙处穿上前,然后下蹲,以刀杆顶住地面,锋芒的刀锋斜着朝上。随后第三排向前补位,取代第一排,将陌刀高举,作劈杀动作。第一排的陌刀军士则收招蹲身,刀杆顶住地面,锋芒的刀锋斜着朝上,与第二排一样,形成一道人为的钢铁栅栏! 马头飞起,鲜血喷薄,战马与骑兵不断摔落在地。一些骑兵甚至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已被陌刀斜劈而过,被分了两断! 一些战马没透,借着惯性向前冲,然后扎在了陌刀栅栏之上,直接被切开! 当然也有一些陌刀军士没有配合好,导致骑兵直接撞了过去,将陌刀兵撞翻在地,躺在地上哀嚎着。即便有厚重的铠甲,也很难抵消强大的冲击力。 第一批骑兵被斩杀! 第二批骑兵被斩杀! 第三批! 州北看着一个个如同战神一般的大明重甲步兵,慌张至极,虽说艾努占找到了他们的破绽,但近身不了啊,这些人实在是太过生猛! 当破碎的马尸与人的尸体占据了陌刀军前进的路,也挡住了后续骑兵冲锋的路时,州北、艾努占的战马已经不听使唤,纵是骑兵再怎么催促,也只不过是前蹄腾空,一声声哀鸣,似乎是在向主人求饶! 既然骑兵不主动来,那就自己找上去吧。 段云、王万、赵华等人带着陌刀军,再次喊道:“进!” 踩踏着尸体,脚下的鲜血直接飞溅出去! 陌刀军不断前进,而没有得到撤退命令的骑兵只好硬着头迎战,可距离大明军士还有一丈距离,他们的大刀已经斩了过来! 一些骑兵甚至连人带剑都被劈断了! 陌刀军一步步前进,所过之处都是残尸,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尸体! 刀光、血影! 段云挥舞起陌刀,大喝一声,劈开而去,一名骑兵连带着马鞍都被劈开,陌刀深入马脊背数寸,一声哀鸣,轰然倒地! 州北、艾努占等人彻底慌了,顾不得哈里的“有进无退”,下达了撤退的军令。只不过这里的撤退,并非是撤出战场。 艾努占等人清楚无令撤离的下场,只带骑兵脱离了与大明陌刀军的接触,这群人虽然厉害,但毕竟凭的是一时血勇之气,当这股气泄了,冷了,他们就不会那么强横,而且他们身上的铠甲那么沉重,又是步兵,不可能追得上骑兵。 艾努占抽出一根箭,瞄准了大明重甲兵的眼睛,弓弦拉满,骤然松开,箭咻得飞出,箭矢在星光之下闪烁着光芒。 叮! 艾努占见对方竟抬手,借助手臂上的铠甲挡住了眼睛! “怎么办?” 艾努占询问。 州北、庞布施尼等人也没了半点,面对如此强横的步兵,除了与其保持距离,等其力量耗尽之外,好像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可这是战场,左翼、右翼与后军都在作战,唯有最精锐的中军被挡在了外面,没有投入到作战之中,如何称得上精锐,如何对得起哈里的重托? 迪亚斯从军阵中带人冲到了前线,找到了一筹莫展的艾努占等人:“哈里看得清楚,此战失利不是你们的责任。但不能打败他们,就无法配合作战。眼下巴启山、羌支历都被缠住,卡拉奇那边动作很大,却也没有进展的消息传来,很可能也被挡住了,眼下只能依靠我们打开局势,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打败大明军队!” 艾努占、州北等人不说话,大家都是武将,这个关头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军情分析、战斗动员了吧,你倒是给出解决的办法来,这才是最关键的。 迪亚斯是有办法的。 很快,骑兵都下了马,战马被捂住了眼睛,通过马缰绳两两绑在一起,加上前面路上的陷马坑基本上被填出了几条路,完全可以跑马。马尾把上绑上了头巾。 迪亚斯看着不断走近的明军,冷冷地笑了:“点火吧。” 段云很快就发现了变故,脸色陡变,喊道:“是火马阵!” 火牛阵有,火马阵自然也可以有。 迪亚斯发了狠,既然大明骑兵这么厉害,那就试试到底能不能抗住疯狂的战马,看看他们的铠甲厉害,还是战马死亡的撞击厉害! 即便是战马撞不死你们,一旦被缰绳缠住身子,拖也能拖死你们! “撤!” 段云当机立断,选择了撤退。 重甲陌刀军不是无敌的,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之前已经耗了不少力量,再对付发疯的战马就不太容易了。即便是斩杀一批战马,那之后的战马呢? 有骑兵控制,战马不至于太过密集,三排陌刀军足以从容应对。可失去控制的疯狂的战马,他们很可能是一蜂窝跑过来的,大家又能杀几个? 诸葛塘看到了前面的状况,也听到了中军朱棣着急的催促! 朱棣紧张起来,如果这一批重甲陌刀军折损在这里,回去之后朱允炆不得心疼坏了,这可是他十分器重的一股力量! 诸葛塘不敢怠慢,下令车阵加速向前! wap. /65/65076/21000749.html 第八百八十三章 同生共死(一更) 战马没了视线,躁动地摇着头,马尾也不安地晃动着,似乎也感知到了附着着东西,甩动了几次,都没有甩下去。 突然,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尾巴处传了过来,战马顿时变得狂躁起来,甩动尾巴抽打在身上,不料火势不仅没有被拍灭,反而越发疼痛起来。 迪亚斯抽出一根箭,长弓引动,虽未满月,却在如此近的距离瞄准了马的屁股,随着一声令下,一根根箭扎在了战马身上,战马在灼烧与扎痛之下,再也顾不得缰绳的约束,疯狂向前奔跑! 因为看不到,所以战马不会因为前面有许多残缺的尸体而畏惧。也因为看不到,一些战马连避让都没有办法,半途之中就倒了下去,因为有缰绳连接的缘故,一匹马倒下,另一匹马也被牵连,直接打个了转,重重摔在地上。 州北、艾努占、庞布施尼等人没有了战马,只好接过了后续军队送来的战马,继续着没有完成的冲锋使命,追在火马阵之后,朝着大明进军。 段云、王万、赵华等人带着重甲陌刀军匆匆后退,好在追出的距离不算远,加上诸葛塘的攻城车提前出动,给陌刀军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 只是,这点时间还不够!重甲步兵根本跑不快,何况是耗费了大量体力之后! 段云回头看了一眼,见一群战马发了疯的跑过来,浑身一颤,厉声喊:“加快速度!” 战马的冲击力太强,谁被撞一下估计很难再站起来,而且这后面还紧紧跟着一群疯狂的战马,根本来不及斩杀。 撤,快撤! 诸葛塘见战马已到了三十步内,连忙下令停住攻城车,军士有条不紊地安装着保护桩与支撑柱,一根根手臂粗的木头支撑在攻城车后侧。 “动手!” 诸葛塘传令,伴随着命令的传达,攻城车上的弩箭军士开始了攒射与狙杀火马,三十座攻城车,车内合计虽只有一百二十军士,但因为弩箭改良的缘故,其射击速度显著加快,加上攻城车的主力也并非是弩箭手,而是跟随在弩箭阵后面的长枪兵与盾牌兵,他们才是真正的战斗主力。 段云看着陌刀军的一些陌刀军开始退到攻城车后面,可依旧有不少人来不及进入! 不行,这样不行啊! 段云止住了撤退的脚步,转过身去,直面冲锋而来的疯狂火马! 王万刚撤到攻城车一旁,就看到了段云没有撤回来,不由着急起来,喊道:“段云,快回来!” 段云听到了王万等人的声音,但没办法撤退,还有兄弟来不及进去,必须有人给他们争取一些时间,若不能阻挡一二,后果不堪设想! 后方军阵中抛射出了箭雨,但这些箭雨都是朝着火马阵后方的,不可能打击距离攻城车太近的区域,而攻城车的弩箭不断射击,并不能阻挡成白上千疯狂的战马! 段云握紧了陌刀,如一去不复返的死士,他身后的黑色洪流,如潇潇易水。 “进!” 一声喊,惊动了段云。 只见左右不断出现陌刀手,排成一个长队!三排陌刀手,各出一人,顶在了最前面,而撤退中的兄弟争取时间! 段云看向一旁,那双眼睛认得,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陌刀刀——陈鲲。 陈鲲上前,举起了陌刀,看着奔跑过来的战马,厉声喊道:“斩!” “斩!” 寒光闪,马头落! “斩!” 段云挥刀! 这就是战友,同生共死! 这就是超越一切的情谊,陪你一起赴死! 死了一匹烈马,还有一群烈马。骤然,一根强劲的箭射入烈马的头颅,而巨大的惯性让战马无法停下来,继续前进! 千钧一发,段云横过陌刀猛地一挡。 砰! 段云直接倒飞出去,直砸在了一丈后攻城车一侧的刀锋上,强劲而厚重的盔甲折断了三根刀锋,段云才跌落在地上。 若没有重甲防护,段云此时怕已经被切分为几段了。 王万等人将段云等抢至后面,可依旧有三十几位陌刀军来不及撤退,挥舞着陌刀斩杀飞扑而来的火马,一些军士被撞倒在地,疯狂的战马踩踏而过…… 一些军士来不及斩杀,被缰绳直接缠住,被拖行起来,硬生生挂在了攻城车上!攻城车的刺刀虽没有刺穿其身体,却刺穿了其脚与手,加上巨大的拉扯力,让其几乎被勒死…… 一匹匹烈马撞在了攻城车上,尖锐的刀锋直接洞穿战马,而强大的力道也让攻城车剧烈摇晃了下,里面的弩箭手也被撞得失了准头,幸是后面有木头支撑,将巨大的力道传入地面,否则被疯狂的战马来回撞击,所谓的攻城车怕也会被撞倒。 陌刀手站在攻城车与攻城车间隙的后面,不需要他们出手,漏下的战马就被长枪兵刺杀。惨烈的战场让无数人心惊肉跳,一匹匹战马被杀,时不时也会疯狂地撞向大明军士。 在后方观阵的朱棣脸色很是凝重,何福、唐云、丘福、陈文等也倍感压力。 帖木儿的骑兵能纵横几十年,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其成功绝对不是侥幸,而是真有实力。就这种火马阵,他们怕不止一次用吧! 最让朱棣感觉到心惊的是,敌人紧随着火马阵就发动了新一轮的冲锋,衔接的天衣无缝,就这一手连环招式,就罕有敌人能破! “命朱荣带三千神机营上前,支援诸葛塘。” 朱棣没有慌,而是镇定自若地安排着。 虽说眼前战场有些被动,但大明有的是底牌,也有的是力量与哈里耗下去。徐辉祖能扛得住羌支历,杨荣也拦住了巴启山,宋晟此时正带人抄哈里的后路,只要拖住哈里的中军,胜利就属于大明。 稳稳打,慢慢打。 被动防守的大明,实际上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而主动冲锋的哈里军队,却是被动的一方。 添油战术嘛。 朱棣熟悉的很,先派重甲陌刀军,再派攻城大车,然后再添点火铳兵。哈里错误估计了大明军队的人数,他面对的不是四五万明军,而是十几万。 情报上的严重失真,加上一路东征的顺利,卡拉奇的汇报与无奈出卖,都让哈里以为大明不过如此,战斗很快就会取得胜利。 可他们不会想到,大明的军阵远比他们看到的要漫长的多,换言之,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大明军阵的尽头! 你们继续来,我继续添。 朱棣打定主意,打算将这里成为新兵的训练场。军人不见敌人的血,不亲手射杀与斩杀敌人,很难成长起来。 新兵与老兵一个巨大的差异就在心理素质上,老兵可以坦然面对落在脸上的血肉,可以看着敌人哗啦啦流血,肠子一地,依旧冰冷而镇定,哪怕是给他吃顿花花绿绿的饭菜,他也不会食不下咽。而新兵做不到,他们会吐,会畏惧,会惊慌失措,甚至会恐惧到忘记战斗,几天吃不得肉,几天都要做噩梦。 让新兵成为老兵,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亲自上战场,打几次,看习惯了,心变冷了,他们也就成长了,蜕变了。 新兵如未曾开刃的刀尖,而战场就是巨大的磨刀石。 艾努占、州北带骑兵冲至攻城车之前,朝着缝隙处猛冲,一匹匹骑兵掠过攻城车,又被长枪给刺下战马,一些厉害的骑兵,身手矫健避开伤害,翻身下马就与大明的长枪兵格杀在一起! 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活了过来,站起身看着前面混战的战场,下令陌刀军上前,帮助攻城车步兵作战! 陌刀军的加入,让岌岌可危的攻城车阵型稳定了下来,长枪兵也逐渐站稳阵型,两名长枪手、两名盾牌手,两名短刀手,组成了一道可怕的杀阵。 长枪兵刺马与骑兵,盾牌手负责抵挡骑兵砍杀,短刀手防护,避免骑兵下马近战袭杀长枪手。可即便如此,步兵对抗骑兵依旧存在着诸多劣势,时不时会有损伤出现。 诸葛塘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拿起弓箭支援作战,不愧是京军中的射箭高手,箭无虚发,一个个骑兵应声倒地。可即便如此,诸葛塘等少数人的勇猛并不能改变大局。 就在此时,朱荣带三千火铳手赶了过来,刺刀已然上好,先是一轮猛扎猛刺,帮助攻城车兵从防守转向反击,又在陌刀军的配合之下,将战线直推出了攻城车以外。 陌刀军再一次迸发出力量,杀了出去,与此同时,火铳兵已取下刺刀,填装了铅子,站在陌刀军之后射击,攻城车里的弩箭也没有中断。 艾努占所带领的骑兵军队一时之间损失惨重,州北、庞布施尼等人也是满头大汗,这一群大明兵也太过彪横了一些,竟然凭借着步兵打败了骑兵,扼住了骑兵的冲势! “为了苏丹,杀啊!” 州北听到了后军的催促,也清楚再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杀过去。可面对弩箭、火铳射杀,面对长枪兵与陌刀军拦住,想要重新杀过去又是何等的困难? 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骑兵的死伤,州北心都在滴血,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竟然没有重开大明看似薄弱的军阵! 别看对方是步兵,自己是骑兵,可偏偏骑兵骑不起来速度,步兵却能从容战斗。 没有退路,那就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州北组织了自己的军士,以必死的决心冲向大明的长枪兵阵,这一次,州北没有选错,长枪兵虽然厉害,也有火铳兵掩护,但终究还是挡不住冲击强大的骑兵。 在付出了八十几骑的代价之后,州北一跃而出,战马直踩死了两个大明步兵,马刀居高临下,又砍死了两个火铳兵! 缺口,打开了…… 州北成功了,一个个骑兵冲入阵型,长枪兵、火铳兵不断倒下,其他地方的骑兵见已打开了突破口,当即改变了方向,机动支援州北。 诸葛塘、段云等人想要支援,却根本来不及。步兵的速度,跟不上骑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突破…… wap. /65/65076/21015456.html 第八百八十四章 雇佣兵:铁鹰骑(二更) 刺刀滴血,红缨也不再飘逸。 战场的变化只在瞬间之间,艾努占、州北等终于凿开了大明的外围军阵,站在队伍后面的迪亚斯把握住战机,当即带三千骑兵前来助阵,扩大战果。 如洪水溃坝,一旦被打开缺口,就很难堵上。陌刀军机动不过去,长枪兵与火铳兵被冲得东倒西歪,他们的损伤再一次证明了骑兵的强大。 虽然州北、艾努占等人冲进来只有六百多骑兵,却凭借着这股力量打了进来,便扩大了缺口。 朱棣皱了皱眉头,对于现场上突然的变化很是不满,如此看来,稀疏的车阵虽然能大量毁伤敌人,却并不能挡住精悍的骑兵军队。 众将看向朱棣,等待着朱棣的命令。 朱棣凝眸,见远处敌人的援兵已在途中,对唐云下达了命令:“让铁鹰骑出手吧。” 铁鹰骑,三千营中最精悍的骑兵,也是三千营最骨干的力量,他们并不是大明人,而是大明的雇佣兵,是蒙古人,即有臣服于大明的朵颜卫、福余卫,也有战场上俘虏的鞑靼、瓦剌人,还有一些内迁的蒙古人。 三千营组建之初,朱棣就曾请求朱允炆以蒙古骑兵为师,将这些精悍的力量招至京师,包括其家人一起内迁,给他们良好的待遇。 不得不说,这些蒙古人在长期的汉化过程中,逐渐认同并成为了大明京军的一部分,加上大明给他们的远比自己部落要多得多。 以鞑靼来说,整天待在山沟里或草原上放牧,除了这些之外,业余活动都少得可怜,看看太阳,挥下鞭子,看看月亮,挥下鞭子,骑骑马,吃吃肉,有时候还得为了一个脸盆去打劫,弄不好就折损在路上,哪里有大明舒坦,吃的花样无数,玩的花样无数,只要付出忠诚,就能得到良好的生活。 正是因此,铁鹰骑逐渐归入大明,在照身帖发行时,这些雇佣性质的骑兵看到照身帖上写的是蒙古族都不乐意,说什么都要改为大明子民,估计他们回京师之后,就可以重新领取新的照身帖了。 指挥史阿尔斯郎,同知拉克申、湖日查一干人早就等不及,现如今终于得到军令,三千蒙古精锐直奔出营地。 可以说,三千营中大明骑兵,基本上是铁鹰骑这些蒙古骑兵手把手教出来的,三千营强,而这些作师父的更强。 朱棣的中军并没有多少骑兵,大部分骑兵都给了宋晟、徐辉祖,铁鹰骑无疑是朱棣的杀手锏,也是朱棣倚重的王牌军队,将他们派出去,自然是为了解开眼下的僵局。 阿尔斯郎出身朵颜卫,对于朵颜卫的背叛很是不满,曾公开与朵颜卫决裂,当然,这种政治作秀是有目的的,那就是彻底取得大明的信任。 大明相信了他,将铁鹰骑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返回朵颜卫,包括他的家人,他唯一的可能就是跟着大明。 阿尔斯郎精于骑射,作战勇猛,在训练中以严苛著称,不少人挨过他的马鞭子。自律的阿尔斯郎始终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四十岁,正值壮年,战力巅峰。 艾努占正在砍杀大明军士,陡然感觉大明军士在撤退,不由大喜,还以为他们被击溃了,刚想下令冲击大明的中军本部,抬头却看到了大明的骑兵。 骑兵?艾努占冷笑,大明的骑兵能有什么本事? “坚持住,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艾努占高声喊着,纵马冲在最前,迎战大明骑兵。 迪亚斯也看到大明出动了骑兵,并没有多少担忧,只要艾努占、州北等人坚持一会,自己的主力就会加入战斗,到时候,明军必败! 铁鹰骑阿尔斯郎抽出弓箭,咻咻两箭射出,射杀两名哈里骑兵,然后挂上长弓,拿起弯马刀,就迎上了艾努占,两马相错之际,阿尔斯郎的弯马刀以极快的速度出手,挡住艾努占的长剑之后,便猛地近身,弯马刀切过艾努占的腰部! 艾努占不成想对方的速度竟是如此快,招式是如此凌厉与狠辣,一交手就受创,刚回头看了一眼,就感觉面前一黑。 一个满是刺的狼牙棒直接砸在了艾努占的脸上,铁刺毁掉了艾努占的脸,带走了两个眼珠子,湖日查根本就没在意死去的艾努占,也不知道这是一名大将,催马跟着阿尔斯郎冲锋,不断清扫拦在面前的所有骑兵! 州北瞪大了眼睛,庞布施尼也惊骇不已,这一支骑兵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只两三个呼吸,自己军阵中的骑兵就倒下了二三十骑兵,而剩余的骑兵也根本挡不住这批人,不断地倒下去! 阿尔斯郎、湖日查与拉克申等人采取的是进攻型的箭矢阵,最强大的骑兵居在最前面,负责开路,两侧骑兵负责清扫,大骑兵负责殿后、巩固与跟进。 一次冲击阿尔斯郎等人直接凿穿了州北等人的骑兵队伍,原本只剩下六百余骑兵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三百余,而这些人也正在陷入绝境。 阿尔斯郎并没有回头找州北、庞布施尼算账的意思,而是纵马狂奔,直冲着迪亚斯的骑兵杀了过去。在阿尔斯郎看来,被陌刀军、车阵、火铳军打成残废的州北等骑兵已不值得铁鹰骑二次出手,真正要对付的,是哈里先派来的精锐! “杀!” 阿尔斯郎没有任何停顿,杀穿之后,直接对着迪亚斯的骑兵冲杀过去。迪亚斯咬牙切齿,州北、庞布施尼用三千骑兵的代价打开的缺口,又被这一群人给堵上了! 容不得多想,迪亚斯便组织军队冲锋,可谁知刚一接触,迪亚斯就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股骑兵的战斗力丝毫不弱于自己的骑兵,不,甚至于更强上一线! 怎么可能? 迪亚斯满脸的不可思议,但不断倒下的骑兵,被冲散的军阵,被人穿入中部大砍大杀的现实,足以证明大明骑兵的强大! 朱棣看着前方的战况,就在此时,陈文带着一封急报,送给朱棣,连忙说:“宋晟将军已封锁了哈里的退路!” 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确系是宋晟所书,朱棣原本凝重的脸色变得轻松下来,看了看众将,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来对付帖木儿!来人,擂鼓,进军!” 鼓声一起,众军振奋! 军士挥舞起朱棣的帅旗,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的将旗也被打了出来,齐川挥舞着日月旗居在最中央前侧,赵铁、梁杰站在齐川左右护着。 鼓声雷,传荡十里! 进军声,震彻长空! 无论是右翼的徐辉祖,还是左翼的杨荣,都听到了进军的鼓声。 这是决战的进军鼓,是收割哈里的最后的战斗! 徐辉祖鼓舞着士气,大喊着“哈里败了”、“活捉哈里”的口号,谭渊、瞿能等一干人砍杀着敌人的骑兵,一直在后面的李德听到了战鼓,连忙下令军士发起总攻! 羌支历眼见这种阵势,颤抖不已,自己只有七千骑兵,先被弩箭阵射杀近半,又遭遇了大明的精锐骑兵,对方虽然实力上相对差点,但数量更多! 沙卡洛夫、阿赫塔姆两人都战死了,是被一群骑兵砍杀的,眼下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两千骑兵,折损过大! 哈里败了吗? 羌支历不清楚,但大明确确实实发动了攻击,他们的后备力量已经冲了出来。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再打下去,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撤!” 羌支历虽然不甘心,虽然也清楚一旦撤走会给哈里的左翼带来致命威胁,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了! 与其死在这里,不如和哈里兵合一处,说不定还能离开! 羌支历撤退的命令,让军心大乱,他们真的以为哈里被明军打败,战斗的意志顿时瓦解,连忙调转马头就要逃走,甚至慌不择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逃! 徐辉祖见状,当即改变战术,决定以乱打乱,以散追散:“各部追击,不得放走一人!” 谭渊、瞿能等人听令,各带骑兵分散追击,而徐辉祖、雄武成等则带主力,尾随追杀羌支历,不断射杀背对着大明的骑兵! 羌支历很是痛苦,自己纵横沙场多年,如此惨烈的失败是第一次经历,而给自己耻辱的,是一个名为大明的国度!可怜自己带出来的精锐,大部都折损于此!在逃跑中,他们也变得慌乱起来,忘记拿出自己弓箭去阻滞追击的敌人,只拼了命的想要逃走。 “杀!” 追击的大明骑兵终于杀出了最强气势,纵马长奔,弓箭在手! 李德大喊着冲锋,带着一群步兵追着跑,却也只能被远远吊在后面,不过却追得很开心,很轻松,只喊口号,向前冲就行了,遇到敌人还没死透的,给补上一刀。 见实在是追不上去了,李德索性也不带人追了,安排军士帮助医疗兵救治伤员,收拢无主的战马,打扫战场。 京军之中早就成立了医疗军与救护队,甚至于每个军士都需要掌握伤员的抬动与担架使用。医疗兵皆是医者出身,其中许多年轻人是国子监里出来的,他们虽然没有掌握太多的中医学问,却熟练掌握了外伤救治,缝合,上药,绑扎,固定骨头,截肢等。 每一次战争,伤兵都是十分珍贵的,他们经历过生死,经历过战场,一旦康复,就是顶天立地的老兵,一个老兵的战力至少可以比肩五名新兵。 徐辉祖不想放走羌支历,这个家伙杀了不少大明军士,让他跑了实在是心有不甘,这种人的脑袋只能留在战场之上,告慰死去的军士! 雄武成带人冲锋在最前,砍杀追上的骑兵,徐辉祖拿起弓箭,强忍着肩膀上的伤,瞄准了逃跑中的羌支历,羌支历压低身子,将屁股留给了徐辉祖。 徐辉祖愤然射箭,既然你拿屁股当挡箭牌,那我就试试它能不能挡箭! wap. /65/65076/21015457.html 第八百八十五章 擂鼓,总攻(三更) 哎吆! 羌支历浑身一紧,眼泪几乎都要疼下来了,但不敢停下,催促着战马快跑,也不顾屁股上插着的一根尾巴…… 徐辉祖死追不舍,羌支历求生心强,双方在平原之上不断追赶。徐辉祖发了狠,让你跑,你能跑到哪里去!整个北山以北,你们的人手除了远在孛罗城的,还有几个不是在包围圈之内的,拼了命,让你跑出个三百里,我也要把你抓住! 明军左翼。 文人杨荣亲自上阵,极大鼓舞了士气,哈密卫的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人更是杀得起劲,娘的,文人都不怕死,我们这些大老粗还能怕吗? 干死他们! 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等人大喊着杀敌,火铳兵与盾牌兵精妙的配合,给了巴启山骑兵重大杀伤。徐膺绪左冲右突,杀敌多人,周大志大喊着,让火铳兵别挨太近,太近了容易被人打死…… 突然之间,一声沉闷的战鼓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战鼓的声音越来越近,直至杨荣等人所在的军阵也敲起了战鼓! 杨荣高声喊道:“冲锋的战鼓已经擂起,哈里已经失败,大明的军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胜利就在眼前!杀!” 一众军士大喊:“杀!” 强横的气势与冲锋的鼓声,让大明军士发了疯一般进攻,刺刀不断扎入敌人的战马与骑兵身上,哈密卫骑兵虽然折损近四分之一,但还是死死缠住了巴启山的军队。 巴启山看着这一幕,心头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大明全面进攻,说明他们已经解决了进攻的人,不再需要防守,莫不是卡拉奇失败了,羌支历失败了,哈里也失败了? 不可能,一定是明军的诡计! 巴启山不相信卡拉奇会输给大明,更不相信哈里会失败!可面对哈密骑兵、大明步兵的联合进攻,巴启山扛不住了,手下已是折损过半! 人数越来越少,大明又不断靠着人数来进行分割围歼,自己的每一个部下,几乎要同时面对三四个大明军士与一个大明骑兵! 再这样耗下去,自己手里的家底要彻底打没了!没了兵,没有了手下,自己还怎么在哈里面前立足? 撤走,自己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可如果没有得到军令而私自后撤,岂不是将哈里置于危险境地?一旦大明从这里杀过去,攻击哈里的右翼,而哈里没有提防,岂不是陷入绝境? 巴启山有些挣扎,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死战不退! 作为军人,服从命令就是最大的职责。既然哈里没有传来命令,那自己就一定要守护到底,防住哈里的右翼! 巴启山下达了死战的命令,原本想要逃走的军士皆是面容惨淡,在这一刻,帖木儿骑兵体现出了超绝的素质,他们明知会死,竟没有一人后退,也没有人质疑巴启山的命令! 杨荣、周大志、徐膺绪、哈密卫等无数军士不断进攻巴启山的军队,巴启山的军队也杀疯了,以伤换命,丝毫不顾及折损,为了杀一人甚至不惜受伤数创! 杨荣见对方如此坚韧,意志顽强,便命令周大志找了一些火铳兵,专门守着巴启山,这个待在后军之中的武将,正在指挥着军士反击,迎面飞来了一串铁珠子,打在面甲之上,不巧的是,一颗珠子命中了巴启山的右眼。 痛苦的巴启山跌落马下,杨荣见状,大喊:“对方的主将死了,杀啊!” 巴启山的骑兵四处观望,确实没有看到巴启山坐在马上,顿时慌了。主将都死了,大家还拼什么,跑吧。 军心一旦涣散,一支军队就完了。 大明趁势猛杀,再杀敌千余,只有一千多骑兵跑了出去,哈密卫的人也不打算将他们放走,一路追赶而去。 杨荣看着被活捉的巴启山,命人摘了其盔甲,对瞎了一只眼的巴启山说:“你不必因为被大明活捉而沮丧,因为你并不孤独,用不了多久,帖木儿就会和你住在一起。” 通事将话翻译过去。 巴启山眯着另一只眼看着杨荣,故里吧唧一大堆。 杨荣看向通事。 通事很简单地总结了一句:他在骂你。 杨荣哈哈大笑:“告诉他,我们要去活捉哈里了,到时候给他们举办一个团聚的宴会。” 通事说完,巴启山唾沫更是横飞,若不是军士抓着,怕要找杨荣拼命了。 巴启山骂完之后,愤怒地喊道:“小小大明也敢如此放肆,你们抓不到哈里,即便是抓到了,你们也将面对恐怖的苏丹,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杨荣不在乎这些威胁,对巴启山说:“苏丹恐怖不恐怖,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还远远没见识到大明的恐怖。” 巴启山听过之后,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杨荣挥了挥手:“将巴启山带走,送至中军,也该见一见他的老朋友了。” 巴启山不知道杨荣说的老朋友是谁,但很明显,大明很可能俘虏了另一名大将,不知道是羌支历还是卡拉奇。 杨荣不打算告诉巴启山,而是命人收拾战场,救治伤员。至于哈密卫追杀的那些骑兵,跑就跑吧,反正跑得出十里,跑不出百里。 战场是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每个人都是圈内的人物,就别想着跑到圈外快活,大明不允许。 中军战场! 迪亚斯被大明精锐骑兵的冲击打得措手不及,军阵都被冲散,根本发挥不出实力。 铁鹰骑的阿尔斯郎、拉克申、湖日查等人杀出了气势,以强横的姿态直接凿穿了迪亚斯的骑兵军阵,将其一分为二! 迪亚斯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面对大明第一次出战竟然是这种结果,连忙组织军士反击。可就在此时,大明的军队发动了总攻,这一幕让迪亚斯浑身颤抖。 什么情况发动总攻?决定胜负的时刻! 可现在中军战场远还没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大明竟然就直接开始了总攻?莫不是其他战场出现了问题,羌支历、巴启山与卡拉奇被打败了吗? 存在着同样疑惑的还有哈里,大明直接发动总攻的举动透着诡异,不符合常理。 就在哈里准备带骑兵加入战斗,与迪亚斯一起打败大明的中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了过来。 斯拉木脸色惨淡,跑了过来:“不好了,大明的骑兵出现在了我们的背后,就在三十里外!” “大明的骑兵?” 哈里瞪大眼,一把拉过斯拉木:“你说什么?” 斯拉木指了指后方:“斥候来报,后方出现了无数大明骑兵,数量至少一万,正在向我们包围而来!先锋,再不撤我们就要被封死在了这里!快走吧!” 哈里喊道:“不可能!大明的骑兵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我们背后,我们可是控制了昌吉,控制了西准噶,封锁了所有的道路!” 自己带兵从西而来,一路占领,一路封锁,卡拉奇还带人抢占了要地,可以说此时的昌都剌就是一个三面被封的地方,大明想要活动,只能向东,不可能来西面啊! 斯拉木很是不安,对哈里道:“我们的消息不可能错误!再不撤出去,我们就真的被包围在了这里!还请先锋速速作出决断!” 哈里脸色很是难看,征战这么多年,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被人包围了却浑然不知? 这就是大明发动总攻的底气吧? 他们想要用主力拖住自己,然后等待军队合围,彻底将自己包围起来! “可我们现在撤的话,其他人该怎么办?” 哈里接过苏丹帖木儿的军令时,可是带了五万精锐骑兵,在亦力把里来回损耗了近万,又在其他城中驻留了少量军队,投入到对大明作战中的军队为四万骑兵! 可卡拉奇带走了一万五千骑兵,羌支历、巴启山各带走了七千骑兵,自己只有一万一千骑兵,在对阵朱棣时,又折损了三千多,眼下手中有的,只是五千骑兵与战场中迪亚斯带着的三千骑兵! 一旦现在自己撤退,那其他人必然不支,这些人该怎么办?难道说,自己要放弃他们,丢掉自己的军士与将领,苟且偷生? 哈里自问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斯拉木见哈里犹豫不决,站起身来,看向多夫冈,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带先锋撤退!我们死在这里没有关系,可哈里是苏丹的孙子,他不能落在大明手中!” 多夫冈深深看着斯拉木,目光看向西面,虽然看不到远处的敌人,但可以感觉的到,敌人已经来了!不能再迟疑,不能再拖延,必须要走了! “带哈里先锋走!” 多夫冈厉声下令。 哈里大怒:“你们谁敢,这是以下犯上!” 斯拉木顾不得什么上下关系,一把抓住哈里,以蛮力将其丢到了一匹马上,让军士抓紧哈里,然后对哈里的近卫军喊道:“送哈里回去!无论如何,都必须将他送到苏丹那里!” “是!” 近卫军也明白事情紧急,抓紧哈里,带两千精锐骑兵开始向西撤退,而斯拉木、多夫冈等人也纷纷上马,跟着哈里撤退。 至于战场上的迪亚斯,则被人遗忘了。这种遗忘,是故意的,也是必要的。 迪亚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可哈里的军队确确实实在撤退了,他们已经离开了这里,而没有给自己打个招呼,一句话都没有。 大明的主力到了,如同张口血盆大口的野兽,吞了过来。迪亚斯挡不住,也不想再阻挡,无数没有战意的骑兵纷纷跳下马,成为了大明的俘虏,而一些坚持战斗的骑兵,则被人砍下马,头颅都被摘了去。 当铁鹰骑的阿尔斯郎等人杀到哈里原来的营地时,营地已是空无一人,哦,也不完全是,至少顽强的羌支历带着几个尾巴跑到了营地里…… 羌支历投降了,阿尔斯郎还没说出接受的话,徐辉祖就用一刀回答了羌支历: 投降? 不行! wap. /65/65076/21015458.html 第八百八十六章 逃跑的哈里(一更) 哈里在逃,战马的速度已经被催到极致。 斯拉木、多夫冈回头看了一眼,大明军士已经占据了之前哈里的营地,并有骑兵追了出来! 徐辉祖斩杀了羌支历,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带着谭渊、瞿能、瞿陶、雄武成等继续追击哈里的骑兵,铁鹰骑的阿尔斯郎、拉克申也不甘心放走一块最大的肉,紧追不舍。 朱棣走入哈里的大营,这里还有着不少的物资,包括大量的干肉,还有没有带走的八千多母马。对于哈里有如此多战马,朱棣并不感觉惊讶。 别说帖木儿的军队了,就是瓦剌与鞑靼,他们的精锐都是双骑配置,甚至有些时候会有三骑。羌支历死了,朱棣没说什么,反正这是在战场上***掉的。 杨荣进入营地,对朱棣禀告了具体战事,脸色有些悲伤:「虽然现在还没有统算出来,但我们折损了不少军士。」 朱棣看着杨荣,凝重地说:「你是不是认为我们应该动用火器,直接消灭这些骑兵,而不应该用人命来填,用步兵去抵挡骑兵?」 杨荣低着头。 从战略层面来说,雪藏一部分力量,不过早暴露明军所有的底牌,是对付帖木儿的最佳之策,也是确保能彻底打败帖木儿的关键!况且这里是西域,火器弹药的补充十分困难,一旦过量使用,很难在十天半个月内实现足额补充。 军中有火药匠人,但他们更多的精力是负责提供神机营火铳兵火药,而神机炮、虎蹲炮所需要的特殊火药弹,补充的时间周期更长,容不得肆无忌惮地使用。 有一种问题,叫做火药焦虑。 当然,雪藏火器,更多的是服从于战略需要,大明不可能因为帖木儿的一个先锋,就必须拿出全部的底牌。 再者,正因为来的是哈里,不是帖木儿的主力,大明才有机会,也有可能来训练新兵,锤炼京军。如果里的是帖木儿的主力,朱棣怕是连训练新兵的机会都没有,也无法检验各种新式战法,没有可能发现战法中的问题。 哈里相对更弱,大明才需要一场血与火的试炼,以确保京军从新兵状态,从不知道战争是什么的状态中走出来,成为老兵! 只有这样,朱棣才能放心地去用这一批人,才能更好去迎战比哈里强大数倍的帖木儿! 死了人,朱棣也心疼,谁不心疼? 可这是战场,没有不死人的时候! 无论是步兵时代,还是骑兵时代,亦或是火器时代,最关键的还是人,不是吗?朱允炆不一直都强调这一点? 既然最关键的是人,那这些人就必须经历生死考验,必须迎接战场的洗礼! 如果他们只懂得站在远处射击,没有了冲锋的血勇之气,那当敌人真的冲锋到面前时,他们一样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如果他们只懂得挥舞马刀,却从来没有砍杀过敌人,那他们在面对敌人时,将会被敌人的气势威慑到不敢动弹,成为任人屠戮的羔羊! 如果他们只懂得战场是纸上的写写画画,是沙盘上的推演,是京军训练时的打打闹闹,从来都没有感触过血溅到脸上的温度,没有看到过死人的狰狞,残尸的恐怖,那他们又拿什么来杀敌立功? 这是战场,也是大明京军的实战场! 朱允炆需要一支强悍的京军,需要一支真正的老兵京军,足以支撑起大明未来二十年的和平,担负起未来二十年帝国守护的重任! 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朱棣冷着心,将军士一批批送到战场之上。 代价是沉重的。 但这些代价将用血来浇灌大明的土地,开出风雨不褪色的花。 「全力救治伤员,包括俘虏。」 朱棣下达了军令。 大明现在很缺人手,各种挖矿都需要人,人就是金钱,就是利益。可朱允炆管得太严苛了,不允许各地苛责百姓,更不准买卖人口,贩卖人口至矿场,并据此发布了律令,严查矿场。 因为这事,没少死人。 在朱棣出征之前,各藩王府都发了话,希望朱棣能少杀点人,多带点活人回去。大明的法律管大明百姓,管不了奴隶,奴隶死了,也没人心疼。 代王朱桂给朱棣写信,直接开出了价码,军中不是卖人头吗?一颗人头二十两,那什么,带活人回来,一个奴隶三十两…… 这个价码朱棣很动心,朱允炆也很动心,真要干掉帖木儿十五万大军,朝廷可就要拿出三百万两去赏赐军士,以朝廷目前的财政,朱棣不太肯定户部能拿得出来。 既然如此,倒不如多弄点俘虏回去,卖给藩王、矿场与商人,朝廷还能从中赚一笔,弥补下西征的庞大开支。 俘虏也得救啊,那都是钱。 哈里跑了,带走了五千骑兵,那可就是行走的一万多两银子啊,不把他们留下来怎么行? 宋晟自在北塔山俘虏卡拉奇之后,便安排人清理战场,自己带袁岳、刘启夏、朱高煦等骑兵出了北塔山,一路迂回二百余里,绕到了哈里的大后方,切断了哈里的退路。 袁岳决定亲自会会哈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战无不胜。 对于北塔山的战斗,袁岳是有些不满的,因为神机炮与火铳太抢风头,导致骑兵没有发挥出太大的作用,而峡谷地形的钳制,让无处可逃走的卡拉奇仓促投降,袁岳苦心经营与训练的骑兵都没发挥出战斗力,战争就结束了,这样不好。 宋晟欣赏袁岳,再一次给了他机会。 袁岳看着前方滚滚而来的骑兵队伍,磕打了战马,战马缓缓向前跑去。刘启夏放下了望远镜,对袁岳到:「没错,是哈里的军队。」 袁岳提起长枪,高高举起:「征西大将军有令,不准放走哈里军队任何一人!如今哈里带兵逃遁,是狼狈之师,我们岂能容他离去?兄弟们,跟我杀!」 骑兵雷动,喊杀声四起! 宋晟看着袁岳带了五千骑兵冲出,对一旁跃跃欲试的朱高煦道:「你还是莫要参与进去的好,困兽犹斗,哈里知道,逃不出去就会死,这群人必会死战,我不想你负伤。」 朱高煦拉着马缰绳,很是不满地说:「若是怕的话,我也不来西域了。」 宋晟淡然一笑,看了看朱高煦,又看向徐凯:「哈里一定会拼尽全力突围,你们二人各带两千骑兵准备拦截吧,记住了,哈里能活捉就活捉,若果不能,那就只能送他去见安拉。」 「遵命。」 朱高煦、徐凯领命。 朱棣可不会下一句「不要伤害哈里」的命令,哈里是敌人,能活捉就活捉,不能活捉就***,活捉是为了刺激帖木儿,引帖木儿进入决战之地,同时换回大明使臣,***纯碎是因为他找死…… 哈里中途换了战马,总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也不是个事,看着前面众多的大明骑兵,哈里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果然是大明的军队,而且数量超出了一万! 这一路奔逃,让哈里终于想明白过来,大明军队出现在后方,唯一的解释就是卡拉奇战死了或被俘虏了,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万五千骑兵已经被大明打败。 卡拉奇的弟弟阿丹报古信,当时他身上有伤,自己并没有多想。可现在回忆起来,阿丹就是一个骗子,他撒了谎! 要知道阿丹是卡拉奇的近卫,卡拉奇又是一个稳重的将领,他几乎没有冲锋在军阵最前面的时候,往往是处于中军位置或后军位置指挥作战。 既然卡拉奇不会冲锋陷阵,那身为卡拉奇近卫的阿丹凭什么脸色有伤? 哈里恨得牙痒痒,卡拉奇出卖了自己,或者是阿丹出卖了自己!怪不得大明的东北方向始终没有明显的骚乱,怪不得朱棣的中军始终稳如磐石! 现在的局势已经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大明的俘虏! 哈里催马冲锋,厉声喊道:「跟我杀出去!」 斯拉木、多夫冈根本不听从哈里的,斯拉木看着多夫冈,咬牙喊道:「后面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哈里回到苏丹身边!」 多夫冈心头沉重,痛苦地说:「你放心去吧!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保护哈里。」 斯拉木笑了,带走了一千骑兵,迎战袁岳! 而多夫冈则带着哈里的近卫与哈里,强迫其改变了行军路线,直奔西北而去。多夫冈没有选择西南,西南方向是沿着天山北麓向西。 多夫冈几乎可以肯定,大明一定会在那里安排军队阻拦哈里撤退,所以出其不意选择西北,大明一定预料不及,不至于陷入前后堵截的境地。 宋晟看着哈里军队中出来一千骑拦住了袁岳等众多骑兵,这些人拼了命的阻拦,让袁岳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身去追击哈里。 朱高煦见状,大笑着带骑兵追击哈里的军队。多夫冈留下了五百骑殿后,拦住了朱高煦猛烈的进攻,然后带着哈里与三千五百骑奔跑而去。 宋晟拨转马头,和徐凯分多路追击哈里,多夫冈知道不甩掉明军,哈里就不可能离开这里,只好再一次分兵! 一路疾跑,在看不到明军影子的时候,哈里回头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了一千多骑兵! 意气风发时,五万精锐战天山南北! 星夜落难时,一千逃兵泪凄冷风草! 多夫冈回头看了看,不敢耽误:「我们还不够安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哈里哀叹,悲伤着点头。 事已至此,只能回到爷爷帖木儿那里了,丢人总比丢了性命好。 「走吧。」 哈里带骑兵继续西逃,甚至都不敢进入前不久占领的石城,生怕有明军抵达了这里。 天渐渐亮了。 哈里看着疲倦至极的军士,还有筋疲力尽的战马,只好找了一处草场,暂时休整下来。 一匹马从远处的草原上冒了出来,缓缓地走向草场。哈里并没有介意,一个人而已,到近前就把他给杀了,绝不能让他泄露自己的位置。 索靖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日头,不由自言自语了句:「说好的晚上,怎么改成白天了,朱棣你言而无信啊……」 wap. /65/65076/21024335.html 第八百八十七章 战神索靖(二更) 一人,一马。 孤独地行走在荒原之上,在天地之间,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哈里警惕地看着来人,只见其包裹着头巾,手中拿着一块粗麻布料,时不时捂住嘴咳两声,腰间没有看到武器,倒是他身后的红棕马,相当俊美。 索靖看了看哈里等人,没有说什么,就牵着马走向一旁碧绿的小湖。这一座不知名的湖,孕育了周围的绿洲,它是一条河流的终点,水到了这里,就抵达了归宿之地。 多夫冈走到哈里身旁,低声说:「我们的战马太过疲惫,一旦大明追兵到了附近就危险了。此人有好马,脚力尚在,我们不妨……」 哈里看着多夫冈抬手在脖子前做了个「杀」的手势,然后环顾四周,不见明军,不见行人,这就是一个落单的行客。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吧。」 哈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原因经过这里,这都是他的悲哀。在这个世上,有些人总是走背运,直至在某个位置丢掉性命。 多夫冈看了看左右,昂了下头,道:「安兹兹,萨比特,你们两个去。」 安兹兹嘴角透着狞笑,萨比特检查了下短剑,两人对视一眼,朝着索靖走了过去。 索靖俯身湖边,双手掬出水,品尝了一口,很不错,甘甜可口,马也渴了,在一旁低着脑袋饮水,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直起身来,索靖看着宁静的湖,对身后走近的人说了句:「想牵走马,我没意见,别惹我,我在这里等人。」 安兹兹与萨比特听着熟悉的察合台语并没有感觉到惊讶,在西域也好,帖木儿帝国也好,包括更广袤的区域,许多人都说着察合台语,包括一些行商,为了更好的贩卖货物,也会学习这一门通用的语言。 萨比特停下脚步,冷冷地说:「马,我们要了。你的命,我们也要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希望安拉能原谅迷失的你!」 索靖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再一次说道:「我的兄弟正在来的路上,你们要走,我拦不住你们,如果要动手,你们可能就永远也走不掉了。」 安兹兹看了看周围,不见任何异动,不屑地抽出了剑:「你一个人,就不要再伪装强大,威胁我们了。即便你的兄弟来了,也只能给你收尸,去死吧!」 话落,安兹兹握着短剑便刺向索靖,直指胸膛!索靖侧身,抬左手抓住安兹兹的手腕,猛地抓住脉门,骤然发力,安兹兹手腕顿觉没了力气。 索靖伸出右手,接住从安兹兹手中掉落的短剑,干净利索地刺入安兹兹的胸膛,右手一旋化掌,一拍剑柄,短剑直穿透了安兹兹厚重的胸膛,剑尖从背后冒出,滴着浓稠而鲜红的血。 萨比特瞪大眼,刚刚对方的动作太快,自己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索靖抬手,推开安兹兹,顺带着将剑抽了出来,一脚跨步,手腕一动,剑已横过萨比特的脖颈。 短剑落下,插在了地上。 索靖看着两人,冷冷地说:「我不是伪装强大,而是有着强大的伪装,告诉你们的安拉,杀掉你们的是大明索靖,如果你们的安拉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大,大明……」 安兹兹、萨比特很想跑路,很想告诉哈里快跑,大明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可身体是如此的沉重。 远处的多夫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哈里也是很是震惊,自己百战余生的猛士,就这么倒在了地上,连对方的毛发都没有伤一根? 「他,他要干什么?」 哈里有些紧张起来。 索靖牵着马,丝毫不顾身后的死人,一步步走向多夫冈、哈里等人,正在休息的骑兵见 状,纷纷打起精神,护在了哈里身旁。 近卫达赫带四人上前,拦住了索靖:「站住!」 索靖目光冷厉地看着达赫等人,微微摇头,又看向被军士护卫在当中的年轻的哈里,喊道;「听说你想要我的马,还想要我的命。」 哈里推开了身前的护卫,上前喊道:「没错!我要抢走你的一切!」 索靖笑了,哈里虽然有些土匪,但还是敢作敢当,是一个真小人:「我很不理解,你们该休息就休息,该离开就离开,为何非要招惹一个过路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你惹不得的?」 哈里瞳孔一凝:「惹不得,是说你??」 索靖嘴角透着邪魅的笑,高声喊道:「是,你们实在是不应该惹我,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在那里休息,相安无事不好吗?非要动手!既然你们开了头,那就只能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呵——」 哈里满是不屑,看了看周围,冷笑:「就你一个人?」 索靖偏了下头:「一人,足矣。」 哈里摇头,抬手:「杀了他!」 达赫等近卫上前就要动手,索靖看着达赫等人,双手探在后腰处,双手骤然甩出两枚飞镖,直中面前两人眉心,飞身上前,从一人眉心处拔出飞镖,飞镖在手底旋转几圈,又被握紧,直刺入一人心脏,另外两人刺了过来,索靖抬手,飞镖再起! 五人,当场丧命,只在呼吸之间! 哈里满是震惊,多夫冈也止不住拉着哈里后退,眼前的人如同猛虎,动作凌厉,招招致命,绝非是泛泛之辈! 索靖傲然而立,手中掂着两柄飞镖,对目光有些躲闪的哈里说:「让我来领教领教,看看你们强大的精锐到底有多强大!来,战吧!」 「杀,杀!」 哈里愤怒了,几个人连一个人都收拾不了,还被人给干掉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丢尽颜面? 几个近卫冲上前,挥舞着武器,当即应声倒下两位! 可哈里的近卫也绝不是毫无战力,只不过一路逃命,几个时辰都被颠簸,早已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想要休息会,喘息恢复***力,结果索靖又出现了。 但人是有潜能的,何况是面对生死的时候,哈里近卫纷纷出手,索靖一个翻滚,从自己战马的马肚子下钻了过去,抬手,在战马身上取下长枪,一个探龙之刺,长枪已是见血! 哈里、多夫冈被震惊得有些麻木了,眼前的男人浑似一个战神,以一己之力抗住了三十几位近卫的进攻,不断有近卫倒下,而他却只是受了几处轻伤,不,只是衣服破了,连轻伤都谈不上! 「世上竟有如此悍勇之人?」 哈里脸色有些苍白。 无数次征战,帖木儿帝国中涌现出一批批优秀的将才,可没有一个如眼前的人如此精通战斗与格杀技巧,他就像是一个杀人魔王,是地狱里最凶猛的恶鬼! 多夫冈也感觉到了一股压力,堪称精锐中精锐的近卫,竟都不是此人一合之将!被几十人围攻,依旧有进有退,而那一杆长枪,如同毒龙翻动,每一次摆动,都能带走近卫的生命! 「上马作战!」 多夫冈看着近卫损失惨重,当即喊道。 步战不是帖木儿军士最擅长的,骑战才是!虽说现在人马困乏,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杀掉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军士翻身上马,刚刚举起长剑,一支箭便射在了其胸口,当即掉落下去! 「谁?!」 多夫冈震惊不已,哈里也有些毛骨悚然。 在这附近,竟还有未知的敌人埋伏着!箭从西面来 ,可西面只有茵茵草地,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咻! 一根箭又飞了过来! 多夫冈瞪大眼,指着远处的草地喊道:「那里有人!」 哈里也终于看到了,在对方射箭的时候,那人浑身披着草衣,整个人与草丛浑然一体,若不是其射箭动作,一眼扫过去,根本就看不到人。 可怕的伪装! 哈里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清楚对方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但很清楚,他们必须死!骑兵纷纷上马,一百余人朝着草丛的方向奔跑而去,几十骑朝着索靖杀去。 咻! 一声哨箭飞出,在天空中炸开。因为阳光的缘故,没有焰火的华彩。 哈里心头有些不安,这似乎是一种信号。 果然! 在草场的周围,不断出现骑兵。从最初的几个,很快便成了几十个,渐渐,已有三百余。 「是大明的骑兵!」 多夫冈厉声喊道,催促哈里上马快跑。 杜渐、房崇端坐在战马上,呸了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娘的,为了拦截、追踪这些人,侦察兵算是吃够了苦头。 要知道这天地茫茫,想要找到一群特意躲避行踪的骑兵是何等的困难,哪怕侦察兵一人三骑,也很难锁定住他们的踪迹。 好在哈里带兵太过深入东部,又是骑兵,哪怕他们累死战马,也跑不出去五百里,又考虑到他们不可能把战马累死,自己两条腿跑剩下的千余里路,最多只能跑出个三百里,也就是在石城附近。 可即便如此,侦察兵为了侦察他们的踪迹,也累得够呛,八百余侦察兵加安全局五百余人,分散出去数百里,这才找到他们。 幸亏索靖发现了他们,并以身涉险去拖住他们,这才让侦察兵有机会调动周围的力量,将其合围在这里。 三百人虽然不多,但对付哈里不足千人的队伍足够了! 侦察兵有侦察兵的骄傲,也有侦察兵的力量,作为大明最神秘、最强大的特种军队,每个人都精通各种战法,经历过堪称苦难的磨练,铸造了一身杀人技,不敢说如项霸王一人连杀百余人,但一人斩敌十首还是没问题的! 「俘虏哈里,正在此时!」 杜渐高呼。 多夫冈上了战马,催促哈里快走,哈里朝着大明骑兵的薄弱处冲了过去,那里只有三骑! 杜渐有些兴奋,自己还没找上哈里,他就自己凑过来了。没错,自己身旁是只有两个人,不好拦三百人,但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 只见杜渐肩膀上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铁管子,对准了哈里的骑兵,一双手抓着管子下面「虎爪」支撑,军士吹起了火折子,点绕了杜渐肩膀上的虎蹲炮…… wap. /65/65076/21024336.html 第八百八十八章 捷报:俘虏哈里(三更) 虎蹲炮,如虎蹲蹲于地,本需要固定于平稳之处,哪怕是不打上地钉,也需要有个支撑面,以抵消火药的后挫力。 拿虎蹲炮当火箭炮用的,杜渐是头一个。 侦察兵早已将这周围摸索了几次了,能处理的耳朵都处理了,只要将这批人彻底留住,就不存在泄密强大火器的可能。 杜渐相信侦察兵的力量,这里的任何一个敌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虎蹲炮骤然抽动,杜渐感觉双手一麻,肩膀如同被人重重锤了下,双手更是从身前收到肩头! 「好强的后力!」 杜渐脸色一变,这玩意果然不好直接用,力气小一点估计能掀翻出去!目光中,一枚拳头大的火药弹飞了出去。 哈里与多夫冈看到了飞来的铁球,但都没怎么注意,甚至有人还在嘲讽,要知道帖木儿大军中的回回炮丢出去的都是一百多斤的大石头,明军竟只是一个拳头大的小铁球。 丢人啊! 可当铁球落地之后,骤然发出了巨响,两侧的三四匹战马直接倒地,骑兵也摔在地上,而因为这一声突兀的巨响,战马受惊,不受控地四散奔逃,原本密集的冲击阵型变得疏松起来! 侦察兵虽然战力非凡,可以用几个人冲锋几百人,但不太可能用几个人拦住几百人,只能让他们分散开来,交给周围的侦察兵一起来收场。 哈里回头看了一眼哀鸣倒地的骑兵,大惊失色,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点像是火器,但从来没有听闻过会爆炸的铁球式火器! 好在对面的明军应该没装备几个这样的火器,对方也只发射了一枚铁球。可即便如此,自己的骑兵还是乱了,战马受惊之下,已不受控方向。 哈里脸色有些苍白,因为自己的战马是冲着刚刚发射铁球的家伙跑去的…… 杜渐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是如此好,将虎蹲炮丢在地上,活动了下肩膀,取来长弓,刷刷刷三箭,看也不看哈里身旁倒下的骑兵,便催马上前,伸手将长枪抓在手中。 多夫冈很想去救哈里,可战马陷入了狂躁之中,哪怕是被勒住了缰绳,也叫唤着向其他方向跑去。 战马也委屈,跑到要吐血,好不容易吃口草休息休息,结果还没缓两口气,你们又骑了上来,身体和心理都扛不住啊,加上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还不让马跑了? 多夫冈见如何都控制不住战马,便咬牙拔出短剑,直刺入战马的脖颈,让战马慢了下来,然后跳下马,跑向哈里。 咻! 一根箭插在了多夫冈脚前,一名侦察兵冷冷地看着多夫冈,手中举着弓箭,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已很明显,再动一步,下一箭就让你死。 多夫冈不敢动,被威慑不敢动弹的还有许多骑兵骑兵。 别看大明来人不多,却极有战力,西面只六十余人,便击杀、追杀了近一百三十余骑兵,竟没有一人、一马能越过他们十分薄弱的防线! 多夫冈看到大明的一名将领手持长枪,一个冲锋便将哈里打下马去,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收回脚步,但已是来不及,箭已飞至! 噗! 多夫冈瞪大眼,踉跄两步倒了下去。 这天空,好蓝。 哈里吐了一口血,目光中透着阴狠之色,抽出长剑便杀了过去。杜渐翻身下马,长枪狂舞,直逼得哈里步步后退! 叮叮叮! 密集的金鸣声令人心惊肉跳。 杜渐深吸一口气,长枪骤然收回,大喝一声:「一枪七朵梅!」 哈里目光陡然一寒,眼前出现了七个枪头,哪一个都是如此的逼真,哪一个都是如此的锐利!但只有一个是真实的,只有一个是致 命的! 残影! 哈里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将镔铁长枪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抬手,满是豁口的长剑只一击,就被打断,胸口处更是接连挨了数击,叮叮声大作! 杜渐一个侧身,长枪收回又绕身而过,呜地一声,直砸在哈里的胸口,哈里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翻滚了四五次,才堪堪停下。 「本来是不想砸你的,谁让你穿了如此厚实的铠甲。」 杜渐手持长枪,一步步走向哈里,见哈里还想挣扎,便用长枪抵在哈里的胸前,冷冷说道:「没必要再死人了,让他们投降吧!」 哈里吐了一口血水,深深呼吸了两口,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谁?」 杜渐收回长枪,傲然道:「大明天子近卫,京军侦察,百户杜渐。」 「大明天子近卫?呵呵,输给了你们的皇帝吗?」哈里苦涩地抬起手,下达了命令:「投降吧。」 声音虽然不大,但附近的骑兵却还是听到了,纷纷下马,垂泪哭泣。 越来越多的侦察兵出现了,安全局的薛夏也从更远处的封锁线赶了过来,看着被俘虏的哈里,不由大笑起来。 活捉了帖木儿的亲孙子,先锋哈里,还收拾了帖木儿的五万精锐骑兵,不知道帖木儿知道了之后,他的脸色是怎么样的。 「快点报告大将军,另外写一封文书,奏报给皇上!此番大捷,足以振奋人心!」 薛夏激动不已。 索靖走了过来,看了看周围,对薛夏说道:「哈里虽然被抓了,但我还有一批兄弟没有回来。我想带人前往接应。哈里等人,就由安全局送至大将军从处吧。」 薛夏知道索靖说的人是沈宸、王姚等人,凝重地问:「你是不是在怨恨袁岳自作主张,让你的兄弟冒险?」 索靖淡然一笑:「你想多了,沈宸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懂得判断局势,也明白轻重。袁岳只是提出了想法,他并不能左右与决定侦察兵是否执行。何况袁岳说得十分有道理,哪怕是我,我也会去冒险一搏。」 薛夏皱眉:「你果真这样想?」 索靖微微点头:「虽然我们还没有掌握详细的战斗结果,但可以肯定,没有大量使用火器的我们损失不会太低。一个哈里就已经让我们如此大费周章,筹划良久,这才将其击败,俘虏。若帖木儿真的参与进来,那我们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沈宸他们深入亦力把里城,为的是给大军争取足够的时间。即便是帖木儿没有太早进入天山以北,可我们依旧需要大量的时间,总结经验,救治伤员,重新编排阵型,他们的冒险是值得的,是为了整个战局。战略是对的,牺牲就可以被允许。」 薛夏明白,侦察兵的政治觉悟很高,他们不是愚忠、呆板的死士,而是强大的侦察兵,是有智慧、有远见的。 薛夏眉宇之间有些担忧:「你现在带人去接应,也未必能接应的到,我们现在失去了与他们的联系。而且你也知道,孛罗城并不在我们手中,进入亦力把里城再想回来就太难了。」 索靖点了点头,严肃地说:「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薛夏沉默了,看了看远处的哈里等俘虏,说:「去的人不止是侦察兵,还有安全局的人。哈里是杜渐俘虏的,让他带人回去,我和你一起去孛罗城附近!」 「不可!」 索靖连忙阻拦。 侦察兵是隐秘的,虽有名声在外,但具体是谁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在明面上的人也都是名声不显的,如索靖,也只是一个千户,说到底,折损在西域,对外可以直接说死了个千户,不会影响军心。 可薛夏是安全局的指挥同知,高级 官员,是许多人闻风丧胆的安全局牌面人物,他要是折损在西域,那影响就太大了。 薛夏平静地看着索靖:「我没有资格命令你,同样,你也没有资格约束我。事情就这么定了,要么我们一起去接应,要么我们分开上路。」 索靖知道很难说服薛夏,这是一个执拗的人,只好找来杜渐,安排其回去,杜渐想反对,却挨了索靖一顿胖揍,老子管不了薛夏,还管不了你这手下? 杜渐走了。 索靖对这一行人很是放心,因为用不了多久,宋晟的大军就会前来接应。何况整个天山以北,除了孛罗城之外,就没多少帖木儿的军队,不存在被人截走的可能。 至于半路逃走,索靖倒很想看看,谁能在侦察兵与安全局的控制下离开,如果真能,那要恭喜他了。 侦察兵房崇带人率先抵达昌都剌的大本营,奏报朱棣:「侦察兵与安全局联手,已将哈里所部俘虏,哈里也已经被活捉,正在前来的路上,宋将军已带人接应。」 朱棣、徐辉祖、杨荣等人大喜。 哈里被抓,对于吸引帖木儿的主力前来作战极有帮助,大明也可以从容布置阵型,坐等帖木儿的大军,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战! 「太好了!」 朱棣踱步,兴奋溢于言表。 徐辉祖当即道:「大将军,我们需要马上给皇上写报捷文书,皇上这些日子里一定担忧太多了。」 朱棣连连点头。 虽然朱允炆几次发来文书,都是从战略层面考虑问题,甚至考虑的还是战后重建西域的问题,但字里行间,依旧透着对战局的担忧,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杨荣,我来念,你来写!」 朱棣看向杨荣。 杨荣连忙摊开纸张,提笔蘸墨。 朱棣沉吟一二,肃然道:「臣朱棣顿首于天山之北,自八月二十一日亦力把里城为哈里所破,哈里率四万精锐骑兵进入孛罗城。袁岳奉命引战,战斩敌将木图卢……为吸引哈里进入昌都剌决战,我军先后放弃西面、北面、东北诸地……」 「北塔山之战,火器雷鸣,敌将丧胆,卡拉奇臣服,一战俘虏敌军八千余,军威大振!即破卡拉奇,布阵昌都剌,兵列左、右、中,迎敌三路!右翼徐辉祖战迎战敌将羌支历,弩箭阵发威,三千营战而胜之,徐辉祖冲锋于前,身负箭伤而不退……」 「左翼杨荣、徐膺绪与哈密卫一干将领,以火铳兵伤敌,以骑兵拖敌,以刺刀手、盾牌手主战,败敌将巴启山,俘虏之……」 wap. /65/65076/21024337.html 第八百八十九章 朱允炆很难(一更) 笔端流转,遒劲刚劲,力透纸背! 朱允炆提笔,将毛笔一端轻轻搁置在砚台之上。 解缙看着朱允炆的文墨,不由眼前一亮,赞叹:「好一句「追汉唐之汤汤,兴华夏之泱泱」,皇上志在高远,乃是大明子民之福。」 郁新鄙视了一眼奉承的解缙,进言道:「皇上苦心练字,可是想要效仿宋徽宗,自成一家?」 解缙脸色一变,就连一旁的杨士奇、夏元吉、梅殷、铁铉等人也感觉郁新的话有些过分,谁不知道宋徽宗什么货色,什么结局,朱允炆不过练了半个月的字,你至于把两个人比对在一起吗? 朱允炆看了一眼郁新,并没有呵斥,而是摇了摇头,叹道:「西域之事未定,朕难以安心。舞文弄墨,不过是求个心静。既然你们都在,就说说西域之事吧。」 「昨日的西征是文书你们也看过了,帖木儿的先锋军攻破了亦力把里城,沙米查干被我军俘虏于阿拉山口,哈里趁胜进入天山以北。燕王布阵昌都剌,其与哈里的对决到今日也该落下帷幕,分出胜负了吧?」 铁铉也有些隐忧,但面对朱允炆,却不得不说:「皇上,燕王善战,统军经验丰富,又有十万京军,五万边军,随行之中更是猛将如云,定能一战灭哈里。」 梅殷不敢说出如此豪情壮志的话,自接手五军都督府之后,梅殷才深入了解了帖木儿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解到了其真正的强大,朱棣到底能不能打败帖木儿,打败帖木儿的先锋,梅殷都很是担忧。 火器? 梅殷没有亲眼见识过火器的战斗威力,不知道凭借着火器大明能不能取胜。如果火器靠不住,朱棣还有什么本领来战胜帖木儿? 前景堪忧! 可作为臣子的,梅殷需要分担朱允炆的压力,只好宽慰:「军士气势威武,战意旺盛,又有诸多火器,赢下哈里应不是太难。」 朱允炆多少有些无奈,八月下旬的奏报,九月下旬到,隔着一个月的时间,想要了解个最新的情报都不可能。 对于哈里,朱允炆真的没有太过担忧,而是担忧哈里背后的帖木儿,这个瘸子是一个战争天才,他有着极强大的统治力,也有着极厉害的作战天赋。 大明敢于出嘉峪关,放弃城关固守的方案,选择到西域与帖木儿决战,最大的倚仗就是火器。 可火器是无敌的吗? 不,并不是! 对付火器的方法有很多,如坑道,如巨铁盾,如重骑兵。 听说哈里在攻打亦力把里城的时候,动用了威力巨大的回回炮,这玩意可以将一百多斤的石头丢出去二百五十步,未必不能将脑袋大的石头丢出个一里,而这种巨木装置,靠着一两个火药弹的碎片根本无法完全破坏。 如果帖木儿将一堆回回炮拉到阵前,大明这边扔火药弹,帖木儿那边扔石头…… 战场的变数太多,帖木儿的手段到底有多少,没有人能摸清楚。 朱允炆担心帖木儿过早知道火器的秘密,给最后的决战带来困难,也担心过大的损失,导致大明在打败帖木儿之后,无法将其彻底扫出西域,被迫打一场持久的战争。 速战速决,这是必须要做到的! 可帖木儿是强大的,想要实现速战速决需要太大的难度。 朱允炆背着双手,走出屋外,如今已是深秋,马上进入冬日,西北的后勤运输压力会越来越大,哪怕是朱棣将驼城雪藏,转去帮助运输大量的物资,可西域需要的物资又岂是一点半点! 从眼下来看,冬日决战将是定局!这也意味着征西大军需要在西域过冬,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战胜帖木儿之后继续进军,继而安全控制整个 西域! 换言之,大军需要的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粮草,而是四个月的粮草,至少要坚持到大军明年开春所需用度! 现在陕西、山西、四川都很困难,为了筹集粮食,调动民力运往西域,不少地方出现了问题,如四川一些土司趁势杀了送粮队,拉走粮食准备自己过冬享受,一些百姓畏惧送粮,甚至还有人半路逃走。 而陕西百姓更是疲惫,为了保障西北军粮,这里的百姓被征调的时间最长,任务也最是繁重,虽然许多百姓理解朝廷,但还是有些人不满,甚至还有人借机宣传白莲教,直接拉了几百人杀掉官兵,跑到山里到土匪去了。 百姓难,当官的难,朝廷也难。 可再难,也必须考虑到冬日大雪封路,无法向西域运粮的问题,必须筹备足够多的粮食送到哈密去! 朱允炆担忧的事绝非只是西域一地,而是大半个大明。虽说茹瑺坐镇山西,黄观坐镇四川,刘贞坐镇陕西,可保地方问题不大,但这些小问题都在积累,都在发酵,若不能早点结束西域战事,小问题很可能会演变为大问题。 内阁、户部、吏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都在全力支持西北,派遣了一批批官员,协调物资,安抚民心,国子监甚至还抽调出先生去西北抚慰百姓。 可这些办法坚持不了太久,百姓需要的是现实的安稳而不是无休止的征调送粮,许多人并不关心什么帖木儿、铁木真,他们只在乎自家的二亩地。 给他们说民族大义,说保家卫国,说句不太好听的话,颇是有些对牛弹琴,百姓的觉悟还远远不够,他们还缺乏对华夏,汉人,国家的深度认可。 所以,才有了臣服蒙古铁骑。 所以,才有了尚未发生但历史上发生了的剃头编辫子。 但朱允炆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了解决民怨,已经下了血本,甚至还给征调送粮百姓免除了一半的农税,如果这样还做不到稳定的后勤,那朱允炆只能动用最后的暴力机器,逼迫他们去送粮了! 西域不容有失,大军后勤不容有延误! 梅殷看着凝望西北的朱棣,提了个醒:「皇上,西北事自有大将军与十五万军士,不必太过担忧。倒是水师请战的事……」 郁新皱眉,对梅殷道:「眼下西北出了诸多问题,水师请战的事不妨拖延一二。朝廷不宜在此时再起兵戈之事。」 解缙也有着重重担忧:「臣也认为,水师暂留琴岛整训为最佳,朝廷需要腾出更多精力去处置西北与西域事。若此时命水师出征倭国,兵发对马岛,说不得会激怒倭国,大举进兵我沿海诸地,届时想要收拾残局就不太容易……」 朱允炆没有说话,依旧看着西北。 梅殷很是不满,面对解缙、郁新两位阁臣,发怒道:「出兵对马岛是早就定好的军策,我们的将士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为了这一战,他们日夜训练,如今朝廷要无限期拖延,我如何给他们开口,如何给他们解释?」 郁新板着脸:「军士听命行事,有何必要解释?西北事最重,能不折腾其他事,就应该力求安稳。荣国公,这不是无限期的推延,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一旦西北事了结,再出兵对马岛也不迟。」 梅殷脸上挂不住:「什么轻重缓急!阳江船厂被攻破,军士被杀,船匠被掠走,这事如何能说不重?我大明对倭国宣战日久,却迟迟没有真正的行动,只是拦截一些倭国船只,若长期以往,岂不是成了笑话?」 「南洋诸国在看着我们,朝-鲜也在看着我们,怕是倭国的足利义满已经在嗤笑我们无能了!皇上,臣请给琴岛水师命,准其出征对马岛!」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严肃地说:「燕王必然会打败帖 木儿,西域事一定会在开春时结束!快马传令陕西、山西、四川三省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务必在十一月之前送完最后一批粮食,若自认不能,立即辞官,无需朕批复,副手接任,副手不能,次接替!哪怕是将整个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的官员都换了,朕也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按期送粮!」 听着朱允炆不容反对的命令,解缙、郁新、夏元吉等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就是不惜代价了!不过事已至此,战争已经开始了,不把帖木儿打败,大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哪怕是委屈下百姓,委屈下地方,也必须去做了。 朱允炆看向铁铉:「你领兵部,如何看待琴岛水师请战一事?」 铁铉犹豫了下,看向郁新与解缙。 朱允炆冷厉地呵斥:「是朕在问你话,不是他们再问你!怎么,你一个堂堂兵部尚书,已经成为了阁臣的僚属不成?!」 此话一出,解缙与郁新顿觉浑身发冷。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是在说内阁结党,控制六部,操控朝臣? 铁铉打了个哆嗦,平日里内阁处理诸多政务,六部地位俨然低于内阁。可在内阁设置之初,包括运作至今,也没有任何人说过内阁是凌驾于六部之上,更没有谁说过六部需要向内阁负责。 当长期以来,内阁把持着一些政务处理权,加之又在宫内,与皇帝接触过多,话语权又重,导致朝廷官员往往认为内阁大臣是「丞相」,自觉向其负责。 现在听朱允炆的意思,内阁就是内阁,还不是丞相,六部是六部,也不是内阁之下的衙署与附庸。或许,朱允炆是对内阁中诸多行事有些不满了吧…… 铁铉见解缙、郁新请罪,连忙解释:「皇上,臣之所以看两位阁臣,只是因为臣之意见与其相左。臣以为,进军对马岛之事早已敲定,不宜拖延,以免让水师将士寒心,也徒让朝-鲜看了笑话,失了国威。」 朱允炆脸色缓和了一些,看向杨士奇:「你认为呢?」 杨士奇分析道:「西北事之忧,忧在后勤,而后勤又侧重于陕西、山西、四川等地,与山东琴岛水师并无多少干系,且水师相应粮草早已到位,不存在额外增加负担之事。加上军策已定,宣战日久,是时候用一场战争告诉倭国与藩属国,大明不是好惹的。」 wap. /65/65076/21060046.html 第八百九十章 艰难前进的大明(二更) 杨士奇反对内阁的保守与过度谨慎,西北事虽然繁多,出现了诸多不足,但整体大局依旧可控,只要再坚持两个月,征西大军的后勤就足够囤积至明年开春所需物资,百姓自然也会在元旦前后回到家中,一切矛盾也就迎刃而解。 因西北繁杂的事而束手束脚东面的手,这是不合适的。 自二月阳江船厂事件之后,大明始终都没有给倭国一个真正的教训,水师空前的搜寻与动作,也只能是清剿一干海贼、少量倭国船只,即没有找到陈祖义,也没有让倭国付出代价,再这样下去,南洋诸国与西洋诸国会产生一种错误的认识: 大明也不咋滴,你看,海贼和倭国都欺负了大明,这不没事的嘛。 难道我们还不如海贼,不如倭国?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笑嘻嘻的老好人,文官可以去当,武将不能!内阁可以去当,皇帝不能! 如果大明是一个是人,那必须是一名威风凛凛,不可亵渎、随意招惹的战神,他可以脱下盔甲,穿上儒服,可以手持书卷,书写春秋,但他必须有强壮的体质,有敢于亮剑与作战的血性、勇气。 杨士奇很清楚,这个世界除了帖木儿之外,已经没有人是大明真正的对手,更没有人可以迫使大明选择蛰伏、韬光养晦,既然不需要忍耐,既然拥有战而胜之的力量,就没必要让敌人看笑话。 朱允炆看着沉稳又不失锐气的杨士奇,这些年他的变化很大,尤其是受国子监新学的影响,他已经不再是纯碎的儒士,而逐渐蜕变为一个成熟的、具有高度洞察力与远见的政治老手,加上他本身的经历与磨练,多年打下的人脉,他已然站稳了朝堂。 朱允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解缙与郁新,抬手道:「起来吧,内阁有诸多功劳,朕是知晓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们确实劳心劳力了。然眼下茹瑺在巡抚山西,陈迪在督造北-京城,张紞又在交趾,他们一时半会都无法回来,不妨就由内阁、六部商议,自尚书中选一人进入内阁吧。」 解缙、郁新正是惊魂之中,如何都说不出反对的话。 梅殷看向杨士奇与铁铉,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杨士奇身上,心想: 此人,当入内阁! 自建文登基之后,梅殷就低调起来,安稳过自己的日子。若不是徐辉祖执意跟随大军西征,梅殷怕也不会主事五军都督府。 但置身朝堂之外的梅殷,并不是没有关注过朝局,国子监革制如此之大的事,梅殷自然也知道,毕竟长子梅顺昌就在国子监,杨士奇能将庞大的国子监管理得井井有条,风生水起,并让国子监从下坡路一举成为大明至关重要的学府,其能力非同一般。 之后杨士奇进入礼部,并取代黄观成为礼部尚书,这已经告诉了所有官员,朱允炆正在给杨士奇铺路,而这一条路通往的方向,就是内阁。 梅殷与杨士奇打过交道,知道此人心思缜密,做事沉稳,顾全大局,对待问题又极有主见,不趋炎附势。虽然与解缙等人私交不错,但论国事,更坚持自己的政见。 他若能加入内阁,对于解缙、郁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对于大明,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毕竟,人才难得。 铁铉也明白,这一次进入内阁之人非杨士奇莫属。虽说自己领兵部,也是朱允炆一手提拔的,但这些年来,自己的工作都放在了军策之中,对于朝政的处理并没有太多关注,最重要的是,西域战事正是紧要关头,朱允炆也不会允许兵部自乱阵脚。 夏元吉只淡淡看着,没有任何悲喜。朱允炆说过,无论谁上谁下,都应该人尽其用,自己的特长是处理财政,管理繁杂的户部事宜,不是进入内阁。 既然轮不到自己,也不是自己的专长,实在 没必要在乎谁入内阁。户部管的是钱粮,内阁人员再怎么换,户部该怎么审核财政,怎么分配钱粮,还是该怎么做。 郁新暗暗叹息,杨士奇的崛起已势不可挡,若不再压制他一二,他日内阁之中定没有自己位置。 解缙并不希望其他人加入内阁,每多一个人,就意味着手中的权利少一分,自己在朱允炆心中的地位也弱一分,如果哪一日朱允炆认为自己已经没有留在内阁的价值,很可能会像黄子澄一样,「发配」到像青州那个的小地方,多年都无法翻身。 幸是多年前就看到了这一幕,自己与杨士奇的关系不错,他进入内阁,好过其他人进入内阁,至少杨士奇是一个正派的人,哪怕他日自己落了难,他也不会落井下石。 朱允炆暂时放下西域的事,转而将目光投向山东琴岛,那里六千五百名军士早已准备就绪,西北风也已吹了起来,是时候出兵对马岛了。 「传令在琴岛的水师,命陈挥为主将,耿璇、徐安为副将,广海卫刘谆、赵春,阳江所郑淮等为游击将军,带兵进剿对马岛倭贼!一应作战事宜,临机决断!」 朱允炆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梅殷、铁铉安心下来。 这场战事拖不得,水师将士们都在等着,都在看着。在西北出现乱局的时候,大明更需要表现出强势与力量。 朱允炆看着想要离开的铁铉、梅殷,补充了句:「告诉水师,对马岛一战,朕不需要倭国的俘虏。」 铁铉与梅殷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命令就意味着战端一开,不留活口啊!不过梅殷感觉这句话有些多余了,以广海卫、阳江所军士、水师的复仇情绪来看,留活口的可能性真不大。 大臣退去,朱允炆坐在了长亭中,思考着最近几个月的事。 自二月二日大军西征,至今已过去了七个多月,在这期间,大明出了不少问题。 三月,广西出了两起土司叛乱,张辅当机立断,带兵砍了他们的脑袋,男女老少都没放过,合计一千八百多人,人屠的名声是彻底坐实了。 四月,江西伐木场出现了白莲教传播事件,幸是安全局及时发现,抓了二十几个人,枭首示众。 五月,海水倒灌,淮安灶户受灾,伤亡近二百余。 六月,酷暑之下西北运粮,一批百姓造反。 七月,四川土司闹事。 八月,东北女真部落内斗,人少事还不少,死了二百多,都派遣了使臣来大明,希望大明主持公道。于是朱允炆让辽东都司杨文带兵主持主持。 九月中旬,也就是在前不久,镇守大同的郭英来报,瓦剌的马哈木在八月时带人联合了鞑靼鬼力赤、阿鲁台,杀掉了一直流浪的哈什哈。 哈什哈虽然死了,但其儿子额色库却带一部分人逃了出去。还有消息传来,说马哈木带走了哈什哈的那位妣吉,包括妣吉与哈尔古楚克的遗腹子阿寨。 朱允炆真为马哈木捏了一把冷汗,那个妣吉在谁身边,谁就活不长,跟着哈尔古楚克,哈尔古楚克被买的里八剌杀了。跟着买的里八剌,买的里八剌死了,跟着哈什哈,制霸瓦剌的人物,也算是够命硬了,结果还是被马哈木给杀死了。 虽然朱允炆不太相信克命一说,但这个妣吉还真是惹不得啊。一个台吉(类似太子)、一个大汗、一个瓦剌王,还别说,这三个人的死,都与她多少有关系。 马哈木这个家伙带走妣吉,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对于瓦剌与鞑靼的联手,朱允炆很是警觉,不清楚马哈木、鬼力赤等人是摒弃前嫌,开始重整旗鼓,还是一次简单的军事合作,目前还没有消息进一步传来,无法判断。 无论如何,都必须 对草原给予警惕,避免瓦剌与鞑靼联手进入西域,威胁朱棣的后路。 纷繁的事,让朱允炆疲惫不已。 但在一桩桩烦心事背后,也出现了一些积极的变化,足以让人欣慰。 比如北平城在有条不紊地营造,整个工程管理高效且卓有成效,一切都在按预期进行。 京杭大运河的畅通带来了极大的综合收益,因运河之利,通州、临清、徐州、淮安、扬州等诸地越发繁华,商税大幅增长。 混凝土道路修筑得到了更多支持,朝廷财政、地方财政都在倾斜基建,南京至北平线已基本贯通,大明不仅拥有了向北的水运,还有了一条坚固的,不再泥泞的混凝土道路。 西北方向的混凝土道路建设也取得了巨大进展,并在河西走廊上打造了三座混凝土城,积累了经验,现在已经有一批匠人出了嘉峪关,准备前往西域,筹建新的城关。 大明要控制西域,嘉峪关就不能再成为天下第一关,它将成为一座内城关,至于外城关,至少也应该修到阿拉山口、伊犁河附近去。 最让朱允炆安心的还是今年的收成,夏粮丰收,秋粮丰收,这也让大明这艘船有了压舱石,不畏风浪。虽然秋税还没有收入国库,但朝廷明年的压力已小了许多。 经过几年的努力,中央钱庄的稳定运作,商人的配合与广泛的宣传,银、铜钱在市面上的流通占比得到了有效控制,大明宝钞确定了自己的信誉与价值。 像南京、苏州、杭州、北平、开封等地,大明宝钞的流通占比已达到八成,一般城镇,也达到了五至六成,哪怕是乡野之地,也有四成之多。 宝钞的广泛流通,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银慌、铜慌制约经济的问题,也为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朝廷能在打仗、兴建新都、大推基建的同时还没有加赋,最大的功劳就是商税。 朱允炆收回心思,还是叹了一口气,问题太多,但真正影响全局的问题,还是在西域,西域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一切的变数都太多。 朱棣啊朱棣,你可别让朕失望。 你想要成为大明的守护者,想要成为万民敬仰的战神,现在是时候了,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去战胜帖木儿! wap. /65/65076/21060047.html 第八百九十一章 真主之鞭—帖木儿(三更) 西域,亦力把里城,西门。 迈尔带布鲁图斯、图希门等将士迎接帖木儿。 帖木儿骑着马,身旁是他的儿孙米兰沙、沙哈鲁、***,而在这些人身旁,又是盖苏耶丁、木孙、失利哲、尤里不元等威名赫赫的名将。 十五万大军,在伊犁河畔扎下营寨,连绵二十余里,一眼看不到尽头。山谷的草场里,有着数不清的牛羊马。还有军士在收割已经枯了的羊草,准备为战马提供充足的马草。 帖木儿看着有些破败,却依旧难掩坚固、壮观的城墙,对身旁的人说:「看吧,这世上就不存在攻不破的城,无论城有多高大,守军有多少,无论他们意志多顽强,都逃不过城破人亡的结果。听说大明修筑了不少城关,他们的明日,岂不是这城的昨日?」 ***见帖木儿意气风发,笑着附和:「城墙只能给他们提供一时的安稳,但地狱却可以给他们提供死后的居所。安拉一定会赐福苏丹爷爷,给爷爷惩罚之鞭,去教训大明,让他们臣服,归入我道。」 帖木儿听闻之后,心头大喜,连连点头:「惩罚之鞭?哈哈,在打败奥斯曼帝国之后,有人说我是他们的上帝之鞭,不,他们错了,我是***之鞭。我奉的是***的旨意,去解救那些愚昧而被压迫的人。」 ***听闻,高举起右手,喊道:「***之鞭!」 「***之鞭!」 「***之鞭!」 山谷之中,城门之外,声音四起! 帖木儿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看着迎接自己的迈尔,道:「如何,城中布置可都妥当?」 迈尔恭敬地行礼:「谨遵苏丹吩咐,将亦力把里城作为东征据点,目前城中已存有粮食二十万石(此处以大明计量单位为准),足以支撑大军东征两个月所需。若辅以牛羊马,东征三个月物资都已齐备。」 帖木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迈尔,你是我忠诚的部下,一向办事谨慎稳重,有你来负责后勤,我是放心的。虽然你不能跟我上前线,但你的功劳,没有人可以抢走,安心办好你的事吧。」 迈尔肃然道:「定不负苏丹重托。只是,我还有个请求。」 帖木儿饶有兴趣:「哦,说说看。」 迈尔指了指东面:「我听说大明的河西走廊水草丰足,希望在不久之后,我能到那里去充当苏丹的后勤军官。」 帖木儿哈哈大笑,其他人也不由地乐了。 这个迈尔将军还真是会说话,以自己的请求当做祝福,这是盼着帖木儿早点把前线打入大明的关内去啊。 「准了!走,入城!」 帖木儿心情舒畅,带人进入城中。 迈尔早已为帖木儿准备好了宫殿,里面堆满了沙米查干来不及带走的战利品,以金银器物为主。 帖木儿看着这些宝贝,拿起了一个金质高杯,端详了会,问道:「沙米查干跑了,至今还没找到吗?」 迈尔解释道:「回苏丹,城破之时,沙米查干早就带人跑了,哈里先锋派了一批人找寻,却没有找到其踪迹,推测其很可能已经跑到了钦察汗国,故而没有再派人追索,而是引兵东进,寻找大明军队进行战斗。」 帖木儿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沙米查干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又经营亦力把里多年,他不死迟早是个祸患。派人去给钦察汗国传话,就说我要沙米查干的脑袋。」 「是。」 迈尔连忙答应。 帖木儿指了指堆积在一起的宝物,道:「记得将这些宝物造册,待我凯旋的时候,我也带它们回撒马尔罕。」 迈尔笑着拿出了一本册子:「已记录清楚。」 帖 木儿接过之后,仔细看了看,笑道:「果然还是你用心。把哈里最近的情报送过来,我要看看他到哪里了。」 迈尔指了指里面的桌案:「哈里送来的所有情报都已备好,不过这些情报皆送给过苏丹。最近五日,哈里先锋都没有送情报过来。」 「五日都没情报?」 帖木儿不由皱眉。 按照帖木儿的军队制度,将军在外打仗,一旦分兵,两日之内至少应该送来一次情报,不利情况下,或分兵太远,则允许七日传报一次,非极端情况下,奏报时间不得超出半个月。 哈里东进,一路所向披靡,先后占据了要地孛罗城、库尔喀拉乌苏城、石城,稳稳向昌都剌方向推进,按理说,哈里的后路畅通无阻,别说两日一报,就是一日三报,他也能安排的过来。虽然消息可能会延迟那么几日,但至少每天可以得到他的行进方向,所处大致位置。 这都过去五天了,哈里竟都没送情报过来,莫不是遭遇了什么麻烦? 「沙哈鲁,把舆图挂起来。」 帖木儿下达了命令。 沙哈鲁拿出舆图,挂在了一面墙上。 ***整理着情报,询问再三,确系最近几日都没有新的情报送来,便拿出了最后一封情报,递给帖木儿:「哈里-发来的最近情报是五天前,于昌都剌以西,玛纳斯河以东的营地所写。」 帖木儿知道这一封情报,内容是哈里的作战部署,决定在昌都剌与明军主力作战,并详细讲述了从大明军队西面与东北两线夹击的作战意图。 米兰沙早就看哈里不顺眼,加上此人又辱没了帖木儿家族的名声,和黑奴混在一起,耽误了作战时机,不由道:「到底是哈里在忙着军务,对抗明军,还是在某一座城里逍遥快活,我们可是不知。苏丹,哈里任性胡为,现在又不遵守军令,连情报都懒得送来,可见他没有将苏丹放在眼里。」 帖木儿微微皱眉。 盖苏耶丁见状,帮着哈里说话:「玛纳斯河以东距离昌都剌不过三百里,以是哈里骑兵的速度,无需两日。之后便是与明军对峙、作战,而这都需要时间,这五日没有消息,想必正在与明军交锋,来不及奏报。苏丹不妨再等一等,一定会有哈里的捷报送来。」 米兰沙愤怒地看向盖苏耶丁,咬牙说:「处处维护哈里,你还是不是苏丹忠诚的属下?」 盖苏耶丁面色一变,米兰沙这顶帽子有些大,立马反驳:「哈里先锋带兵作战,几万军士厮杀,为苏丹开疆拓土,他们本就已是流血,我们在后方的人却还在揣测、中伤先锋,岂不是让他们心寒?军报不及时,定是有原因,难道米兰沙忘记了自己也曾八日没有送来情报的事?」 米兰沙喊道:「我当时是因为被敌人围困……」 盖苏耶丁反问:「你有被围困的原因,难道哈里就不能有其他原因?」面对争吵的两人,帖木儿阴沉着脸喊道:「够了!」 米兰沙怨恨地看了一眼盖苏耶丁,盖苏耶丁暗暗忧虑,哈里啊哈里,你到底再搞什么,倒是送来消息啊。越是关键的时候,越不能给他人攻击的借口啊。 ***用不大却十分清晰地声音说:「苏丹爷爷,哈里作为先锋,许下诺言,自进入伊犁平原之后,两个月内占领亦力把里全境。眼下还有时间,不妨再等一等,他一定会送来消息的。」 帖木儿抬头看着舆图,指了指昌都剌的位置,说:「按照最后一封情报来推算,哈里此时应该已经对大明的军士发动了进攻,大明在昌都剌布置了多少兵力,战力是强还是弱,我们都不清楚,此时不能再继续等待,而是应该主动派遣人员,去昌都剌看看,若哈里与大明作战陷入僵持,我们也好另寻对策。」 盖苏耶丁并不认为大明能挡住哈里四万骑兵,这四万骑兵足以砍杀大明十几万军队,一支以步兵为主的军队,实在是没必要担忧,说不得此时哈里已经占领了昌都剌,打下了委鲁母,此时已经在哈密吃瓜了。 ***点头:「那孙儿派两百人前去打探消息。」 帖木儿满意地看了看***,夸赞道:「哈里是你的兄弟,兄友弟恭才是美德。去安排人看看,哈里是在追击明军,还是遇到了困难。」 ***领命。 帖木儿接着安排军策:「无论此时哈里将战线推到了哪里,我们都需要进入天山以北的平原地带。十月初,我们应该住在哈密,在冬日穿越沙漠,虽然风沙大了一些,总好过酷暑难熬。一定要在十一月之前,打开嘉峪关,进入大明的河西走廊。」 ***指了指敦煌:「这里是一个佛教之地,应该毁掉。」 帖木儿点了点头,没错,佛教徒信仰的是释迦摩尼,不是***安拉,既然不利于安拉的旨意传达,毁掉也是应该的。 「自明日开始,军士自取粮草,北上!」 帖木儿与将士商议之后,下了决断。 当日晚间,亦力把里城中挤满了无数的军士,到处都是杀羊宰牛,庆贺来到了亦力把里城池。 一个院子里,李宗印、沈宸等人也在吃着羊肉。 李宗印将缠着粗布的腿伸出去,丝毫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没办法,不找个合适的理由留在亦力把里城说不过去,要不然迈尔肯定会怀疑。 「帖木儿已经进城了,你们现在想离开,还来得及,一旦行动起来,所有人都可能走不掉。」 沈宸撕咬下一口肉,用力地说。 张牧咀嚼,吞咽之后,严肃地说:「如果大伙不同意,早就离开这里了,何必等帖木儿来这里?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东西都准备好了,若不给帖木儿一个教训,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 李宗印点头:「退路也已经找好了,只要我们的动作足够快,就能离开亦力把里城。」 沈宸侧过身,看向一旁的鲁迁:「你制造的东西没问题吧?」 鲁迁呵呵笑道:「要相信我的手艺,我可是鲁班的后人。」 沈宸无语,好像鲁班姓鲁不姓公输一样,不过鲁迁确实是一名匠人,他制造出来的东西虽然很多时候不靠谱,但现在没其他办法了,只能赌一赌了。 wap. /65/65076/21060705.html 第八百九十二章 烧粮,烧马草(四更!) 天上的星光在清冷,城中的篝火在热烈。 宅院内,沈宸、李宗印、张牧、鲁迁等一干人检查过伪装与行装后,各自带一批人先后离开。 城东,有一座枯草场,专门存放战马草料。 帖木儿的主力军队是骑兵,马草也就成为了战略物资,这些马草主要是苜蓿(xu),不过此时已枯萎,且被铡刀铡成了差不多相等的长度,一捆一捆地绑扎在一起,堆叠出一座座草山。 枯草场配有大量骑兵巡逻,并设有营寨,每一个进入的人都会被盘查,严防火种带入,引了火灾。 张牧带人抵达了枯草场外围,打量了下距离,为避免被巡逻的人发现异常,至少隐藏在三百步开外的位置,而距离营寨最近的草山,也有二百步之远,这也就意味着,张牧距离最近的草山有五百多步。 五百多步,一里多路,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弓弩的射程,在没有携带火器的情况下,想要远程点燃草山是不可能的事。 张牧并没有着急,而是检查着弓箭,箭头上已缠上了粗布,这些粗布都浸泡过黑油,一旦点燃射出去,完全可以引燃草山,身旁的二十几名军士也在做着准备,每个人都没有说话,一脸的坚毅与决绝,丝毫没有将死亡放在眼里。 城内,一座简易府邸内,布鲁图斯正在与下属商议明日粮草调拨事宜。 布鲁图斯挑选了这一座不起眼的府邸,是为了告诉帖木儿自己的廉洁与忠诚,没有私心,更没有骄奢,是他一如既往的优秀属下。 就在此时,李宗印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进入了府邸,迈尔看着李宗印,对此人很有好感,正准备寒暄两句,李宗印却紧张地凑到布鲁图斯耳边,低声道:「将军,不好了。我刚刚偷听到有人勾结了城北第一仓的军士,想要烧掉第一仓的粮食,很可能是大明派来了细作。」 布鲁图斯陡然一惊:「你,你说什么,大明细作,在哪里?」 大军行军,大家也是需要吃饭的,大明吃馒头、米饭,帖木儿的军士吃大饼、手抓饭,这都需要小麦与稻谷,没了粮食,多少军士要吃不了饭。 虽说吃牛羊肉也能饱肚子,可谁能一天天光吃肉不吃饭啊。再说了,全都吃肉,带的牛羊肉又够吃多久…… 布鲁图斯盯着李宗印,伸手一把抓住,着急地说:「你跟着我去找迈尔将军,此事不可耽误。」 「好!」李宗印连忙答应,突然打了个酒嗝,打了个哆嗦,有些慌张地说:「不妥啊。」 布鲁图斯问:「有何不妥?」 李宗印急着解释:「将军,我只是偷听来的,做不得准。万一告知了迈尔,被证明是一场闹剧,岂不是有损将军的名声与地位?何况第一仓的军士是迈尔的部下……」 布鲁图斯皱了皱眉,确实如此,谁都不会喜欢一个谎报军情,不辨是非的下属,更没有人喜欢诬陷自己上级的下属。 李宗印咬了咬牙,劝说:「依我看,不如将军带我等去第一仓,若是消息属实,大明的细作一定会进入第一仓闹事,我们就带人守在里面,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再报给迈尔将军,让他清理门户,这样即可以不得罪迈尔将军,还能立下大功一件,说不得将军还会因此得到苏丹的赏识,自此成为一名大将……」 布鲁图斯赞叹地看着李宗印,这个家伙不愧是哈里的兵,贼精明,得,就按你说得办。 对于「自己人」,布鲁图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加上布鲁图斯本身确实没多少亲兵,只有二十余,只好让李宗印带了五十人跟自己一起进入城北第一仓。 盘查之人自然是不敢阻拦布鲁图斯,一行人轻松进入。 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李宗印多少有 些舍不得,这要是给大明军队吃,那岂不是可以节省许多民力? 只不过这种想法不太现实,这里可是有十五万大军,如果此时不烧了,减弱帖木儿的战力,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即便是帖木儿被打败了,十五万大军,朱棣也不太可能全部吃掉,这些人跑路的时候,一样会烧掉所有粮草,不给大明用的可能。 既然如此,只能在这里结束一切了。 布鲁图斯赶走了仓库内围的守卫,自己带人亲自把控。李宗印看了看时辰,估摸着沈宸应该布置完毕了,便看了看身旁的自己人,走向布鲁图斯,说了声:「烧粮草的人来了。」 「在哪里?」 布鲁图斯连忙警惕起来,看着外围,静听动静。 李宗印抽出短剑,走到布鲁图斯身后,抬手捂住布鲁图斯的嘴巴,背刺而入,看着挣扎的布鲁图斯,低声说了句:「抱歉,我不是哈里的兵,我是大明的兵。」 布鲁图斯呜呜地,无力地躺了下去,跟随布鲁图斯的军士也被侦察兵解决。 李宗印没有犹豫,将一块金属板子放入布鲁图斯怀中,然后将这些人的尸体藏了起来,又将从城中找到的少量火油拿了出来,分散在不同粮仓之中,一声令下:「点火。」 火缓缓燃烧起来。 李宗印站着没有动,只是火势燃起来,才带人向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布鲁图斯背叛了苏丹,他和大明勾结,少了粮仓!快来人救火啊。」 外面的军士听闻之后,大惊失色,连忙进来查看,只见此时到处都是火光,虽然火势不是很大,但少说也有四五十处着火的地方,不好,火势起来了! 这可是粮食啊,易燃物! 「打水,快点打水!」 李宗印还不跑,继续指挥着,见军士四处跑去找水,这才趁乱跑出北城。 说来也奇怪,迈尔也好,帖木儿也好,似乎都很自信,虽然打下了亦力把里城,但都没什么关门的习惯,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给大明提供方便的,还是嫌弃自己的军士进出麻烦。 出城之后,李宗印就停留在了山脚下,等待着众人回来,大家一起来了,就要一起回去! 北城粮仓的大火终于还是燃烧了起来,火势冲天,无数睡梦之中的人也被惊醒。 原本已是沉睡的帖木儿也骤然醒来,透过窗户也看到了这一幕,***、米兰沙、沙哈鲁等人纷纷前来,告知帖木儿这个不幸的消息。 「迈尔何在?!」 帖木儿愤怒了,军粮如此重要,为何会突然起火!负责粮草看管的迈尔若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让他去找安拉解释! 迈尔跑到了北城第一仓,看着已是无法救出的粮食,瘫痪在了地上,。这一把火不只是烧掉了无数人的口粮,还烧掉了自己的前途,甚至是生命! 军士跑了过来,拖出来了布鲁图斯的尸体,然后将一块金属板交给了迈尔,迈尔看过之后,顿时浑身充满了力量,连忙拿着金属板去找帖木儿。 帖木儿听闻损失粮食无数,大怒之下就要杀掉迈尔,迈尔连忙喊道:「苏丹,臣是冤枉的啊,都是布鲁图斯,是他点燃的粮仓,是他勾结大明细作干的这件事,我有证据啊!」 「你胡说什么?!」 米兰沙大怒,要知道布鲁图斯可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将,他出了问题,自己又如何交代? 迈尔连忙拿出金属板,递了上去:「这是在布鲁图斯身上找到的,是大明写的册封文书。布鲁图斯出卖了我们啊!」 米兰沙一把夺过金色的大铜板,看着上面敲出了一串串的文字,确实是大明册封的文书,不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帖木儿看向木孙。 木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智者,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拐杖,接过铜板文书看了看,冷笑一声:「这伎俩也太差了一些,大明册封文书怎么可能会用察合台语,不过是有人诬陷布鲁图斯罢了。」 迈尔脸色惨白,连忙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在布鲁图斯身上找到的!」 米兰沙愤怒不已,抽出剑,上前就刺死了迈尔,狰狞地喊道:「没有看好粮草,已是死罪,现在还诬陷忠良?」 木孙看了一眼死去的迈尔,对帖木儿继续说道:「迈尔很可能也中了别人的女干计,这铜板定是大明人制造的,想来布鲁图斯是死于大明人之手,城中应该混入了大明的细作,苏丹应立即封城,同时派人封锁山路,不准任何人离开。」 帖木儿微微点头,看向***:「还愣着干什么,按木孙所言去办,我要你们找出大明的细作,在天亮之前!」 ***领命,带人匆匆离开。 城东。 张牧等人看到了城北燃烧出来的大火,趁着巡逻军士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潜入营地附近。 巡逻军士都在担忧城中变故,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北方向,就在此时,摸至营地附近的张牧等人点燃了火箭,然后抛射了出去。 一根根火箭划破夜空,在巡逻军士瞪大的目光之中落到草场之中,火呼呼就燃烧了起来。 「抓人!」 巡逻军士看着燃烧起来的大火,顿时吓得丢了半条命,眼看着对方放火几次,这才下令抓人。张牧带人一边跑一边射箭,点了十几座草场之后,敌人也已经近了。 张牧等人丢下长弓,对追杀过来的帖木儿军士呵呵笑了笑,转身带侦察兄弟们跳入了冰冷的伊犁河。帖木儿的军士见状,直追下游而去,可谁也不会想到,张牧带人潜泳到了上游区域,找了个地方上岸,换了干爽的衣服,然后拉出早已备好的战马,匆匆向北面跑去。 几乎在同时,城南、城西也出现了大火,一时之间,整个亦力把里城浑似被大火包围。帖木儿愤怒之下,带人出了宫殿,指挥着众军士救火。 此时,一个推着水的车子经过了主街,看到了帖木儿的身影,然后车子停了下来,对准帖木儿,一人砍掉了车子上约束的绳索,一根如手臂粗大的削尖的木头便骤然从水车上弹射而出,直奔帖木儿而去! wap. /65/65076/21060706.html 第八百九十三章 大明人干的(五更,求票) 弩箭! 粗大的弩箭,破空而去! 沈宸与鲁迁根本看都没看弩箭会不会击杀帖木儿,翻身就钻入了幽暗的巷道之中。 帖木儿察觉到了危机,锐利的目光看到了致命的黑芒。 在千钧一发之间,一名高大的军士大踏步而出,将厚重的盾牌一边放在左肩膀处,右手握着盾牌放在胸口,整个人侧立着。 砰! 盾牌发出了一声沉闷地声响,这名勇敢的军士感觉肩膀的骨头都要碎了,整个人蹬蹬后退,直撞倒了两人,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有敌人!」 ***紧张起来,重骑兵连忙护卫在帖木儿周围,警惕着周围,轻骑兵已冲了出去,可远处只有一个简易的弩车,再无其他人的踪迹。 帖木儿看着地上的粗大的木头,尖锐的一端撞在盾牌之上,已不再尖锐,但其巨大的力量还是令人吃了一惊,若没有军士阻挡,这一击若落在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给我抓出来,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帖木儿厉声喊道。 沈宸、鲁迁正在逃命,为了更安全,两人明目张胆地在街道上骑着马,大喊着抓刺客,然后直奔南城门而去。 北城门失火,控制太过严密,西城门外都是大军,不好跑路,东城门刚刚点了草场,也不好离开。只有南城门相对安全点,虽然也起了火,但只是一堆帐篷与棉物,过冬物资,数量还算不得多,情况相对轻松一些。 可即便是如此,南城门处也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军士在封锁道路,城门也被关闭起来。 沈宸并不惊慌,催马上前,对盘查的军士喊道:「奉命出城!」 军士上前查看,沈宸拿出了迈尔早就拟好的文书,这是给哈里的一封回执文书,信使送完文书之后,总是需要带回去回执文书复命,同时这也是一份通关文书。 军士见状,果是迈尔的命令,盘问几句,像是为何不走北门,为何不明日走之类的话,都被沈宸怼了回去,最后发了狠:「你们再不开城门,我这就回去找迈尔将军,让他亲自请你们来开门!」 见此,军士再不好阻拦,只好命人开门,送其出城。 在两人离开城门之后不到一刻钟,南门的军士就收到了命令,布鲁图斯、迈尔已死,任何手持两人手信之人想要出城,都必须抓起来,不准放任何人出城。 军士听闻之后,顿时吓得打哆嗦,连忙告知军官。 帖木儿听闻大明细作竟大摇大摆出了城,拿着的还是迈尔的手信,气得直哆嗦,命人追击。 沈宸、鲁迁、张牧、李宗印等带人顺利于山脚下会师,看着一片火海的亦力把里城,听着震天的喊杀声,沈宸脸色有些难看:「我们惹了大-麻烦,快走。」 一行人当即向山而行,开始时山路还能骑马,可越向上,道路越是难走,只能牵着马登山。就在沈宸、张牧一干人行走的山道向西十余里,帖木儿的军士正在封锁山道,并派遣军士严查过往。 眼前的山名为博罗科努山,这是天山的支脉,自亦力把里城向北,只有翻过这一座山,才能进入宽阔的盆地地带。 翻山的道路虽然并不是只有一条,但最好走的却只有一条,那就是亦力把里城西面的山道,向上就是赛里木湖,那里绿草如茵,鲜花繁茂,湖水清澈湛蓝,周围还有一座大型的草场,从那里出天山进入孛罗城,是一种享受。 可沈宸等人暂时是没机会享受了,走那里很可能会被人逮住,只好冒险走另一条更为危险,难度更大的山路。 好在侦察兵也好,安全局的人也好,体力相当出色,加上攀爬这种事也没少训练,耐 力也足,爬山也不算什么大事。 沈宸等人冒险一搏,烧掉了帖木儿近六万石的粮食,总共就二十万石,直接烧掉了四分之一还多。但这并不是最让帖木儿痛心的,有十万石粮食,配合牛羊,也足够大军作战近两个月,真正让帖木儿心疼的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马草被烧了! 人可以吃粮食,可以吃肉,有吃的总归饿不死,实在不行还可以吃马。但马呢?它们主要吃的就是草啊…… 大军行进,需要大量的马草,如今马草被烧去近一半,战马又如何行远?总不能每到一个地方,先不列阵,也不扎营,先去放马吧? 如果要追击大明军队呢,追着追着马累了,周围又没有马草,又该怎么办?而且在战场上,战马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牧草的! 没了大量的马草支持,骑兵就很难保持十足的战力,很难毫无顾虑的深入追击与作战! 帖木儿的咆哮之声传出许远! 一座宅院里,被军士看押着的傅安、郭骥看着亦力把里城四起的大火,两个人也不禁欣喜起来。 最初城北着火时,傅安只以为是一场意外,正在感谢苍天开眼,结果城东又起了大火,随后多处大火腾腾升起…… 即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人为纵火。 郭骥看着烧红的夜空,对傅安笑道:「这一定是沙米查干的死士做的。」 傅安皱了皱眉头,问了句:「这亦力把里城中,哪里来沙米查干的死士,只有死人。」 郭骥想了想也是,哈里破城之后,可是屠城两日,将城中的人都给杀光了,哈里走了之后,迈尔、布鲁图斯来了,又搜刮了一遍,找出来幸存的人,再一次屠了。 这座城,可以说已没了亦力把里的原住民,至少是没活人了。死人,自然是不可能站出来放火的。 郭骥疑惑不已,问:「难不成是帖木儿家族内讧,有人想借此反对帖木儿东征,这样做下的血本也太大了吧?」 傅安也拿不准,亦力把里的人死光了,不太可能,帖木儿家族内讧,这倒是一种可能,听说米兰沙是反对帖木儿出征的,甚至几次不满先锋哈里。 但米兰沙是帖木儿的儿子,他可以反对帖木儿的军事行动,但不可能愚蠢到背叛帖木儿。 傅安沉思了会,低声问:「你说,会不会我们大明的人干的?」 郭骥听闻,顿时笑了起来,之后又连连摇头,对傅安满是苦涩地说:「这是个笑话,不过,也只能笑笑而已。若咱们大明的人能深入到亦力把里城,那他们就已经打败了哈里的先锋。傅兄,不是我郭某看不起咱们的武将,而是我们没有一支力量足以深入西域,赢下哈里的骑兵,没有啊!如果蓝玉案没有发生……」 傅安叹了一口气,如果蓝玉还活着,大明将不会再畏惧什么哈里,或许连帖木儿也可以斗上一斗。可惜蓝玉没了,无数开国武将都没了! 洪武年间积累下来的富有经验而又善于带领骑兵的,呵,找不出来一个将领。 嗯,宋晟勉强算一个吧,但他并没有统帅过大规模骑兵,也不懂得大规模骑兵的战法。别看他威震西域,也不过是因为瓦剌、哈密等都虚弱的缘故。 傅安掰着手指算,也不知道朱允炆能选谁为主将。 大门被打开了。 一脸杀气的沙哈鲁走了过来,看着闲谈的傅安、郭骥,厉声喊道:「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杀了!」 傅安站起身来,不畏死亡地上前,喊道:「想要杀,那就来动手!我傅安何曾怕过你们的马刀!帖木儿说让我们回大明,看着大明山河破碎。不过让我说,你们现在是寸步难行,无力东征,这才想要杀我了吧?既然如此,那就动手 吧!」 沙哈鲁抽出腰刀,瞪大眼睛:「大明,大明,都是你们派来的细作,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今日不杀你们,如何平我心头怒火!」 「这火当真是大明军士点的?」 傅安连忙问。 「莫不是你们点的?」 沙哈鲁呵斥。 傅安拉着郭骥的手,感动不已:「你听到了吧,是我们大明的军士做的,是他们!他们已经走出了沙漠,走到了这里!他们变得强大了!」 郭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傅安,大明军士强大了吗?只不过是派人潜入城池,放了几把火,就叫做强大吗?如果真的强大,又怎么会用这种办法来拖延帖木儿…… 在郭骥看来,真正的强大应该是战场上击败敌人,堂堂正正! 但在傅安看来并非如此,强大是弱小却懂得借助一切的办法与手段,削弱敌人的力量,最终实现战略目的。哪怕这种手段是下作的,不干净的,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兵者,诡道也。 战争就是不择手段的争取胜利,懂得这一点就是强大。像是那种让人先过河,先布阵,先站稳,先打招呼的,不叫强大,也不叫仁义,那叫蠢货。 沙哈鲁见两人叽叽喳喳,提着刀就上前砍去! 这次损失如此之大,竟然一个人都没抓到!更可恶的是,大明军士竟然敢袭杀苏丹帖木儿。既然没找到其他大明的人,那就先解决了这两个大明人吧! 总要出一口恶气! 「让开!」 郭骥猛地推开傅安,背后就挨了一刀,鲜血顿时直流! 傅安看着扑在自己身上一脸痛苦的郭骥,连忙喊道:「郭兄!」 郭骥呵呵惨笑,强忍着剧痛:「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为你挡刀,我是想当你大哥,先你一步闯闯黄泉路。」 傅安痛苦不已,知是在劫难逃,冲着沙哈鲁喊道:「先杀我!我才是大明正使!」 沙哈鲁听不得「大明」两个字,决定彻底结果了两人,屠刀刚起,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急忙跑了过来,喊道:「不要杀了,刚刚收到情报,大明派了使臣前,现在应已经过了库尔喀拉乌苏城!」 「使臣?他们还敢派使臣来?是谁如此有胆量,就不怕我们将他碎尸万段!」 沙哈鲁暴怒。 ***握了握拳头,看了一眼傅安,咬牙道:「据悉,大明正使名为傅霖!」 「傅霖?」 傅安如遭雷击,愣在当场,这,这不是自己儿子的名字吗? ps: 五更,这是《大明》以来日更最多的一次。 十一月结束了,十二月开始,月初的票对《大明》、对惊雪很重要,有票的兄弟还请支持下。 十二月更新安排,我尽量维持日万,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大明》,惊雪谢过。 wap. /65/65076/21060707.html 第八百九十四章 俘虏打架(一更) 寒风从天山之上卷过,飘落在昌都剌的河畔。 一座军帐里,哈里看着篝火,烟气熏了过来,双眼瞬间湿润起来,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就滚到了脸颊,如变幻匆匆的际遇,泪珠急慌慌地到了嘴角,又跳了下去。 失败! 彻底的失败! 军帐门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看着擦眼角的哈里,连忙喊道:「哈里先锋,你,你……」 巴启山急忙走到近前,抓着哈里的胳膊,忍不住哀痛。 哈里见巴启山头上缠了一层白色的纱布,遮住了一只眼睛,难免痛苦,安慰了句:「巴启山,你受苦了。是我指挥不当,低估了大明军队的实力,是我连累了四万战士。」 巴启山哽咽道:「我们死光了都不打紧,只不过哈里你,你可是苏丹的孙子,帖木儿帝国未来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你怎么能落到明军手中,斯拉木、多夫冈他们为何没有将你送出去!」 哈里更是痛苦,多夫冈死了,被人一箭射死的,至于斯拉木,自己也不清楚他是死是活。但负责断后的他,怕是没希望活下来了。 「我们输了。」 哈里承认失败,没有任何借口,很是坦荡。 巴启山满是苦涩,连哈里都被俘虏了,这一战是输得彻彻底底。 寒风又吹了进来。 卡拉奇走了进来,一脸神色不定地看着哈里与巴启山。巴启山看到卡拉奇,眼神中顿时冒出怒火,冲上前一拳就打在了卡拉奇的脸上,将卡拉奇打得踉跄不已,又挨了一脚,跌出账外。 哈里连忙走出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巴启山与卡拉奇,喊道:「巴启山,你做什么!放开手!」 巴启山将卡拉奇压在身下,举着拳头,气息急促:「哈里先锋,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背叛了你,他背叛了苏丹,是他投降了大明!我们在战斗的时候,大明军阵在东北方向根本就没有任何战事!」 砰砰! 巴启山一拳砸在了卡拉奇鼻梁骨上,卡拉奇顿时鲜血直流,却只是躺在地上,承受着巴启山一次次重击,没有还手。 「够了!」 哈里伸手,抓住了巴启山带血的拳头,看着鼻青脸肿的卡拉奇,问道:「你投降了大明,是真的吗?」 卡拉奇侧着脸,吐了一口血水,然后看向哈里,嘴角动了动:「没错,我投降了。」 巴启山拳头突起食指,瞄准了卡拉奇的脖颈就落了下去! 砰! 巴启山翻了个身,滚落一旁,连忙翻身看去,只见一名大明军士站在卡拉奇身旁,腿已收回。 索靖冷冷地说道:「卡拉奇已经投靠大明,是大明的人。你只不过是一个俘虏,有什么资格对他出手?再乱来,我不介意杀掉你!」 哈里看着索靖,眼皮打颤,连忙呵住想要动手的巴启山,不能动手!一想起索靖连杀数十军士的狂悍之姿,哈里就发憷。 巴启山揉了揉肩膀,看着躺在地上的卡拉奇,呸道:「无耻的败类!」 卡拉奇深深吐了一口气,坐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哈里,开口道:「我和你一样,别无选择。」 巴启山还想大骂,卡拉奇却已站了起来:「你们不知道大明对我和我的军士做过什么,你们不知道我为何要投靠大明。没关系,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明白。」 闭上眼,卡拉奇一想到那冲天的火光,炸开的碎片,震地的响动,无数的兄弟与战马顷刻之间丧命,就再也升不起对抗大明的心思。 自己没有办法告诉哈里,没有办法告诉巴启山自己的遭遇,朱棣对付他们的时候,没有用那 神秘而强大的武器!大明隐藏力量,是想要更好对付帖木儿! 哈里瞪了一眼巴启山,对卡拉奇道:「你没有必要投靠大明,跟着我,我一定会将你带回去。」 啪啪。 杨荣击掌而至,对哈里笑道:「带他回去,恐怕你还做不了这个主。」 哈里看向杨荣,听清楚了一旁通事的翻译,反问:「莫不是大明还敢杀我不成?」 作为帖木儿的亲孙子,身份高贵,如此高级人物即便是当了俘虏,通常也不会被拉出去砍了,甚至出于缓和关系的需要,双方还会将高级人物放回去。 比如曾盘踞辽东的纳哈出,当了大汗的买的里八剌,他们都当过朱元璋的俘虏。再比如历史上的战神皇帝,在瓦剌打猎了几年,最后还是被送了回去,经过一番折腾,又当了皇帝。 只要战场上没一刀杀了,这些高级将领有相当一部分是可以活下去的,身份越尊贵,地位越重要,活下去的概率越高。 当然,会不会关到井底养着,那就是两说了。 这一套逻辑是通用的,帖木儿在俘虏了奥斯曼帝国的闪电巴耶塞特之后,也并没有杀掉他,甚至传闻中的羞辱都没有,而是让巴耶塞特活得好好的。 贵族有贵族的尊严,可杀不可辱。贵族辱没贵族,和自贱身份没什么区别。 哈里相信,大明绝不会杀自己。 杨荣摇了摇头,很干脆地告诉哈里:「只要不做找死的事,大明是不会伤害你。毕竟,大明需要用你来换一些人回来。」 哈里皱眉:「拿我换人,换谁?」 杨荣正色:「大明使臣,傅安、郭骥、孙良等等,当年被帖木儿羁留的大明人,我们都要带回去。」 哈里看了看通事,听明白之后怒了,朝着杨荣大喊道:「你们拿我去换微不足道的使臣?你们这是羞辱我!」 巴启山连忙拉住哈里的胳膊,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你管大明拿你换谁,只要能回到苏丹身边不就好了? 又不是换一条狗,你激动啥? 哈里当然激动了! 自己可是堂堂苏丹的孙子,身份高贵!这种交换不就相当于把使臣抬高到了与自己等同价值? 他们凭什么? 那些该死的落魄鬼怎么能和自己相提并论! 杨荣的目光变得有些阴冷:「在你眼里,大明的使臣微不足道。在我们眼里,你哈里连给大明使臣牵马坠蹬的资格都没有!另外告诉你,大明与你们的战争,是从帖木儿动手扣押大明使臣的那一天开始的!现在大明西征而来,是为了给持续多年而没有结果的战争,作一个了结!」 「你是说,大明是为了那几个使臣出兵西征的?」 哈里反问。 杨荣凝重地点头:「是!你可以将这个消息带给帖木儿,带给所有人,大明的子民容不得任何人欺辱,更容不得任何人扣押!当大明的子民从你们的国家路过的时候,你们最好祈祷他们不要摔倒,因为他们受的每一处伤,每一个委屈,大明都会将账记在你们头上!」 哈里不由地后退两步,好强势的大明!自己的爷爷帖木儿灭国无数都没如此霸道过,小小的大明竟然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哈里指着杨荣,对通事喊道:「告诉他,苏丹来时,大明覆灭,我一定会砍掉他的头颅来饮酒!」 杨荣听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背负着双手,淡然地说:「若是大明输了,把头颅给你又何妨?只不过哈里,你可想过,如果你第二次沦为大明的俘虏后果是什么?」 哈里看着转身离开的杨荣,嘴角有些哆嗦,喊道:「去告诉朱棣,苏丹是战无不胜的,没有任 何人能挡住苏丹前进的脚步!」 「不巧,我们的主将朱棣也是战无不胜的。」杨荣边走边说,临到外门时,转身说了句:「对了,有几个熟人想见你们,希望你们能聊得开。」 卡拉奇深深看着哈里,很想告诉他,不要让帖木儿来,不要让帖木儿来,不要让帖木儿来! 可压在心口的话,如何都说不出来! 大明的人就在这里,一旦张嘴,自己没有活路不说,那些被俘虏的军士都可能会因此而被连累,甚至于连哈里都可能再也回不去! 罢了! ***会安排一切。 卡拉奇转身离去。 哈里等到了杨荣说的人,这一次要打架的不再是巴启山,而是亦力把里的沙米查干、马哈麻。 沙米查干、马哈麻在阿拉山口沦为了大明俘虏,对大明恨之入骨。可大明毕竟没有将他们赶出亦力把里城,也没有帮着帖木儿他们,顶多是背叛了盟约,背后里占了领土,就这些。 可哈里、巴启山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沙米查干的死敌,是毁灭亦力把里的刽子手,听说这些疯子屠戮了亦力把里城中的所有军士与百姓! 这些恶魔为什么还活着? 沙米查干和哈里扭打在一起,马哈麻也和巴启山摔跤起来。一旁的索靖、杜渐等人也无语,感情拿着看管俘虏的工钱,还得附带干劝架的活? 朱棣走入长长的帐篷里,看着躺成一排排的受伤军士,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军士见主将来看望,不由纷纷想要起身,一声声喊着「大将军」。 「都躺好,莫要起来。」 朱棣连忙喊道,走到最近的一个受伤的军士面前,见他大腿都被绑扎着,纱布里隐隐透着点红,关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我叫耿牛。」 「耿牛?我听说你啊,杨参将说你一把火铳,刺了五个骑兵,是当之无愧的好汉,怎么样,腿上的伤势如何?」 朱棣拉着耿牛,让其躺下。 耿牛憨厚一笑,活动了下腿,嘴角抽动着,还嘴硬说:「腿上的伤并不要紧,只不过是被战马踩断了骨头而已,我给军医说了几次,我不需要来这里,可军医就是不准。大将军来了,不妨找军医说说,其他兄弟比我更需要进入这暖帐伤兵房。」 朱棣安抚着耿牛:「军医答应我也不答应啊。你们都是为国征战,杀敌立功的英雄,受了伤,就得来这暖帐伤兵房里休养。你们放心吧,这种暖帐伤兵房足够用。」 耿牛嘟囔了一句:「我可听军医说了,大将军帐里都没暖炉,全都送到了暖帐伤兵房。」 朱棣侧身找人:「军医在哪里,敢谎报军情,本大将军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wap. /65/65076/21090414.html 第八百九十五章 进步的医术(二更) 暖帐伤兵房,是大明医学进步的证明。 为了解决军队医官问题,朱允炆曾命令太医院、国子监医学院联手,在京师大小教场设置了军医院,院使由太医院太医、医学院博士陈常担任。 陈常是松江府上海人氏,虽只有四十出头,却医术精湛,闻名于外,更兼此人善于博采众长,心思活络,对朱允炆所提出的新医学推崇备至,还曾参与过盛寅的解剖小组,对人体学有颇多见解。 盛寅研究的是人的生命是如何运转的,而陈常研究的是却是人体是如何康复与治愈的,比如骨头错位,是到底怎么个错位法,有没有其他的手法接回去,比如碎骨头该怎么开刀拿出来,比如血流不止,应该怎么处理,伤口如何缝合…… 军医军医,自然以战场伤为研究重点,而战场之上,又多是兵器造成的外伤,陈常主攻的医学,就是服务于战场伤病治愈的。 经过几年的建设,京师军医院已经有了五百人,除了一百余人来自国子监,大部分都是陈常从军队中遴选出来的。 五百人,平摊到京军之中,每八百名京军配一个医官。这个比例相对于建文初期一万名士卒配一个医院,一个京师就只有四十几个军医进步太多了。 可即便是陈常一口气带了三百名军医跟着朱棣到了西域,平均五百军士配一名军医。按理说这个数据已经极是出色,可战争一起,三百军医根本就不够用! 与哈里的作战,大明取得完胜,杀敌两万六千余人,俘虏一万三千九百余,可付出的代价也不轻松,不说战死在的降将降兵,就说大明军士,战场之上阵亡两千三百余人,重伤近四千,轻伤也有三千余。 一战下来,直接减去战力六千多。 陈常不会听宋晟说什么拦截哈里时遭到了哈里近卫拦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不会听杨荣自责火铳兵投入早了,军士配合还没到位,更不会听徐辉祖嚷嚷什么骑兵不是练出来的,是杀出来的话。 作军医的,不需要听那么多道理,只知道军士受了伤,抬了过来就需要治疗。可战场的惨烈程度,超出了陈常等人的预期。 平时在京师,每天也就零散处理一些军士受伤问题。可战争来了,伤员不是一个来了再来一个,而是一口气送过来几百个,几千个! 三百医官,如何能一口气照顾好几千人? 先救治谁,后救治谁,都是问题! 每个人都需要急切的治疗,这个军士呼呼流血,再不止血就完了,那个军士肚子都被打开了,肠子都露出来了,再不塞回去缝合也该死了,还有这个,小腿骨被马蹄子踩碎了,他已经疼痛到了极限…… 有军士刚刚抬了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救治就已经死了,还有些军士为了自己的兄弟先救治,直接咬舌自尽了,结果舌头断了,人也没死成。还有的将领抱着伤兵,威胁医官一定要救活这个,救不活如何如何。 从寥寥无几的伤员到一瞬间充满伤员,只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而这三百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幸是在这之前,军医院就考虑到了这点问题,设置了四个区域:轻重鉴别区,重伤区,轻伤区,暖帐伤兵房。 不管是谁送来的负伤军士,一律先从轻重鉴别区进入,有二十名军医判定,然后将重伤军士安排到重伤区,将轻伤军士安排到轻伤区,先作分流。 轻伤区的可以等待,安排三十名军医。重伤区急切,安排二百四十军医。 每个军医负责三十床,伤员满之后,治好一个进入一个。为了避免等待中军士失血过多,伤口过于严重,安排了十名军医在门口照管,安排一批军士听指挥,该怎么绑扎伤口的暂时绑扎好,该固定的暂时固定,实在是疼的要死要 活的,先给他们服下麻药汤。 大明太医院、国子监医学院调查了诸多古籍,也没找到华佗剖腹探心所用的「麻沸散」配方,好在宋人窦材留下了一些记录,给大明研究麻指明了方向。 窦材言:「汉北回回地方有草名押不芦,以少许磨酒饮,即通身麻醉如死,加以刀斧亦不知……不芦即曼陀罗。」 曼陀罗与酒,这就是麻醉的配方。 曼陀罗原产佛国之地,据说是跟着佛教徒传入中国的,也说不准是唐还是宋,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大明初期,长江以南就有曼陀罗。后来的李时珍还吃过两口,亲身体验了曼陀罗花的麻醉作用。 即便是没有曼陀罗,还有其他麻醉之物,如羊踯躅、大-麻、乌头、附子、莨若子等,唐代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药方》、王焘的《外台秘要》、元代危亦林的《世医得效方》,都记述了一些***物。 ***物,对于大明医学已经不是什么难题。虽然这里是西域,军士也找来了不少曼陀罗,可缺乏制备的人手,加上随军带来的高度酒精极是有限,只能分配给少量、重伤人用麻醉,根本无法实现普遍应用。 陈常带人奋战了两天两夜,才将所有的伤兵处理好,轻伤的直接让回营地休息,重伤的不能走路的,安排到暖帐伤兵房,这里配有火炉与暖气,清洁、干爽。 这种待遇,原本只有高级将领,像朱棣、徐辉祖、宋晟等,还有重伤军士享有。只不过伤兵的数量超出了预期,导致朱棣不得不临时多建出三座暖帐伤兵房,为了不让受伤军士挨冻,便将自己大帐里的火炉等送了过来。 朱棣看向疲惫的陈常,他还没有休息过来:「本将军有的是暖帐,可不敢和军士撒谎。既然你犯了过错,那就领罚,今日准你休息一日,找地方睡觉去吧。」 陈常没有接受朱棣的好意:「大将军,今日需要检查军士伤口,我需要在场。这对于研究伤口愈合极是重要,医学院与太医院都在等着我的文书。」 多大的伤口,缝合效果如何,消毒之后伤口是否感染,愈合速度,有没有其他病症,都需要记录下来,作为后续医学研究的材料。 朱棣看着陈常等人,摇了摇头:「你们是越来越厉害了,我可是听说了,医学院还在研究一种以命换命术,可是真的?」 周围的军士瞪大眼,这种神仙法术竟也有得研究? 以命换命? 大明子民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自然是不好换的,但抓几个俘虏,是不是以后自己也不用死了? 陈常白了一眼朱棣:「大将军说笑了,这世上哪里有以命换命的事。不过皇上说起过,人身上流淌的血液有几类,如果血型相同,可以抽取一个人输给另一个失血过多的人,便可以人救回来。不过这种学问医学院也好,太医院也好,都没有半点头绪,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判定血型是否相同,而且如何抽血、输血,我们也没有工具……」 朱棣双目炯炯,起身道:「你们一定要研究出来,皇上说有,那一定是有的!」 陈常没有反驳朱棣,虽然朱允炆一些话很多时候都听不懂,但医学越来越研究,朱允炆的话一个个在得到验证,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虽然目前还找不到血液的秘密,也找不到输血的工具,但医学院已经在秘密研究了,一旦有了成果,将是改变医学历史的大事件! 朱棣相信朱允炆掌握着一些未知的事,他总是能洞察到未曾发生却即将发生的事,他可以看到很远之后,他的主张、见解、施政、发明等等,都证明了他卓越而非凡的智慧。 他说能输血救人,那一定能。 朱棣深信不疑。 安抚、探访重伤病之后, 朱棣又带人去看望轻伤兵,鼓舞士气。 离开伤兵营之后,朱棣对徐辉祖、宋晟、杨荣等人说:「动用了诸多手段,对付哈里四万骑兵,我们就减员六千多军士,若是帖木儿再带十五万大军而来,我们又要战损多少?兵练过了,惨烈的战场他们也见识了,是时候拿出所有的力量,对付帖木儿了!」 徐辉祖露出了狰狞的面容:「无论帖木儿带多少人来,我们都要让他有来无回!只不过对付哈里,我们多少有些取巧,吃他大意。帖木儿恐怕不会让轻易出手,也不会分兵太多。若他一直耗着我们,我们会很难。」 宋晟凝重地点了点头。 帖木儿兵力众多,想要打败他并不容易,一旦陷入长期作战,这对大明来说并不利。而且冬日即将到来,严寒也是一个问题。 听说这里最冷的时候,一场雪下来,就足以将牛羊马人一起冻死。若是在严寒之日作战,那军士冻伤的数量怕不在少数。 朱棣目光看向西方,严肃地说:「帖木儿不会与我们长期作战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尽早与我们决战。」 「为何?」 宋晟不解。 帖木儿虽然损失了先锋军,但主体兵力并没有折损太多,数量依旧庞大,战力依旧很强,他完全没有必要冒险,过早寻找明军进行决战,可以徐徐作战,一点一点的蚕食大明军士的力量。 徐辉祖想了想,赞同道:「没错,帖木儿不会与我们打长久战。」 朱棣笑了,看了看徐辉祖,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将领,经过这一次战场的磨练,也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 面对宋晟的追问,徐辉祖笑着说:「因为帖木儿失败了一次,而且还是惨烈的失败,他急着需要证明自己的强大与不可战争。无论他想还是不想,都会投入最精锐的力量,在开战之初就打一次胜仗,重振军威。0」 宋晟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孙子都人给俘虏了,还折损了四万精锐,没跑出去一个,说出去都丢人。帖木儿如此英明神武,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败仗了,他习惯了胜利,也将重新用一场胜利来告诉所有人,他是真的战无不胜。 「这是我们的机会。」 宋晟了然,笑了起来。 wap. /65/65076/21090842.html 第八百九十七章 绝命的突围(三更) 机会?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沈宸、李宗印、张牧等人看着周围两千骑兵,不由地苦笑起来。 这该死的运气,一路爬山好好的,下山也好好的,可谁知道刚到山脚下,竟然遇到了地龙翻身,山上乱石翻滚而下,为了不被砸死,沈宸一行人催马跑出十余里,正好碰上了帖木儿搜索的军队。 骗人的把戏被识破了,再拿出什么文书也没用了。 估计是火点的太大了,帖木儿生了气,这才派了几千骑兵出了天山不断搜寻,看他们的架势,这是不把自己等人抓回去砍了是不会罢休了。 两百人,对付两千人,若是在丛林,在山中,沈宸等人不怕,有的是周旋与袭杀的余地。可现在被一堆石头赶到了草原上,又被人给合围了,这丫的就不好办了。 看远处,有一股沙尘卷起,怕是有一支军队赶来,应该是帖木儿在孛罗城里的骑兵,看样子不会太多,但在这个关头,每多一百个骑兵,都是让人头疼的事。 基力抬起手,军士纷纷举起长弓,对准了包围中的沈宸等人,高声劝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也没任何出路可走,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李宗印扯着嗓子问了句:「跟着你走,送到帖木儿那里去,能不能活?」 基力无语,就你们这群家伙办的事,不说烧掉了那么多粮食与马草,就是袭杀帖木儿这一条,就足够你们死翘翘了,还想活,想啥呢! 沈宸活动了下脖子与手腕,左手抓起盾牌,右手持剑,对众人道:「兄弟们,我沈宸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当真是幸事!哪怕前面是地狱,也让我帮你们开路吧!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战!」 「战!」 沈宸催马,直带人冲击基力东面的军阵,想要从这里撕开一条突破口! 可基力又怎么会轻易放他们离开,挥手之间,箭雨飞起! 沈宸、张牧等人拿着盾牌打落长箭,身后有两三骑中箭倒下,沈宸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安全局的几位兄弟,眉头中箭,怕是活不成了。 不能停! 必须回到大明,将烧了帖木儿军粮与马草的事通报过去!这对于朱棣筹划作战,选择策略极为重要! 若帖木儿马草军粮充分,大明就需要积极作战,主动作战,寻求快速决战,大明处于被动。 若帖木儿马草、军粮不充分,大明完全可以掌握主动,稳扎稳打,等待帖木儿来攻,帖木儿会更积极寻求决战。 要知道已经快入冬了,这里的冬天冷得能要人命。帖木儿想要在大冬天从撒马尔罕送来足够的军粮、马草,不太现实。 一条情报,关乎军策,干系全军! 必须有人活着回去! 「杀!」 沈宸冲锋在最前面,甩手将手中的盾牌丢了出去,直砸下马一名军士,然后用长剑击杀掉挡路的另一名骑兵! 这种帖木儿骑兵短剑、长剑、弓与盾牌的配置,对于沈宸来说多少有些不适应,为了伪装,这些人手中并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凭借着长剑战斗。 可即便如此,侦察兵与安全局骑兵依旧强大。 基力几乎不敢相信,只有两百人的小股骑兵竟然冲垮了六百多人的骑兵军阵,而他们所处之处,不断有自己的骑兵被杀! 「大明骑兵竟有如此战力?」 基力难以置信。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大明是没什么骑兵的,说起大明骑兵,都是嘲讽与不屑。可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大明不止是有骑兵的,而且他们的骑兵很 厉害,至少比寻常的帖木儿骑兵更强大! 堪比赛马尔罕重骑兵的战力! 基力有些颤抖,眼见军阵都要被他们凿穿,立马调动兵马支援东侧。 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只要阻拦对方一点点时间,骑兵就可以机动过来,封住其退路!沈宸丢下满是豁口的长剑,有捡起一柄长剑继续作战,几乎被突破的阵型又变得厚实起来。 「三路冲锋,只要有一路回去,就是胜利!张牧、李宗印,带人走!」 沈宸砍杀一名骑兵之后,厉声喊道! 「不走!要死一起死!」 张牧喊道。 这个时候分兵,确实有可能从基力出现破绽的军阵中冲出去,可那样一来,缠住基力主力的沈宸就再也没有活路! 「这是命令,带人走!」 沈宸高声喊道。 张牧用盾牌撞掉一名骑兵,喊道:「我宁愿违抗你的命令!」 沈宸喊道:「这不是我沈宸的命令,是侦察兵百户的命令!执行!」 张牧看着沈宸,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侦察兵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拥有极强的战斗力与执行力,服从命令是每个人必须遵守的根本法则!抗拒与违背命令,将会被安全局所舍弃! 「你等我来救你!」 张牧砍杀一名骑兵之后,冲着拼杀的李宗印喊道:「带人走!」 李宗印眼睛有些通红,刚想说安全局不受侦察兵差遣,就看到了沈宸毅然决然、向死从容的脸,当即调转马头,嘶哑着嗓子喊道:「第三路,跟我走!」 张牧、李宗印各自带了六十骑,分南北两个方向突围!基力没想到这些人竟还敢分兵,而南北两侧的骑兵已经大部分机动到了东面,阻挡沈宸去了,南北正是薄弱,各有二百余骑兵! 「不能让他们跑了!」 基力连忙调兵去阻拦。 便在此时,沈宸大笑起来,高声喊道:「掩护我们的兄弟回家!战!」 「战!」 跟在沈宸身后,还剩下的四十余军士齐声呐喊,冲势再起,直将东面阻拦自己的骑兵军阵打得东倒西歪,基力大惊失色,又连忙撤回了命令,让骑兵继续围堵沈宸这一伙人。 两千多骑兵,竟然被二百多骑兵打得如此狼狈,进退失据,这让基力很是愤怒与不安!南面、北面大明的骑兵突了出去,杀了自己一百多骑兵! 娘的,这群人都是什么妖孽,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战力! 基力心寒,若是不留下沈宸等人,自己想给帖木儿交差都交不了!不,即便是留下了他们,自己也没办法交差啊! 怎么给帖木儿说? 说自己带了两千人,杀了大明五十余人,然后自己损失了都近四百了? 这不是邀功,这是找死! 无论如何,杀掉他们自己还有得解释,放跑他们,那自己就真的完了。 「杀掉他们!」 基力不断指挥军士。 副手丁莱指着东面,连忙喊道:「不好,突围出去的大明军士又杀了回来!」 基力不敢相信,这群大明骑兵当真不怕死吗?既然冲出去了,那就滚远一点,还敢杀回来?既然如此,那就全部留下吧! 「你带五百骑拖住他们!」 基力命令丁莱。 丁莱吞咽了下口水,脸色很是难看,你为了围困这四十多人,动用了一千多人,我去对付一百多大明骑兵,你让我只带五百骑? 这是玩我呢? 可丁莱无法反对,也不敢反对,只好从西、南与北面 调动骑兵,迎击大明骑兵! 李宗印不想走,张牧也不放心沈宸,两人突出去之后,合兵于东面,决定杀一个回马枪,里应外合,将沈宸等兄弟接应出来! 「阻我者死!」 张牧弯弓,满月射出! 丁莱看着悍勇的大明骑兵,根本不敢靠前,只招呼军士向前冲,可军士也畏惧眼前的骑兵,他们就如同猛虎一般,根本无法阻挡! 张牧带人一个冲击,就打垮了五百骑兵的军阵,直接穿阵而过,顺带着还将站在最后聒噪的丁莱给杀了。基力暗骂丁莱无能,一面安排军士阻拦张牧等人,一面下令快速斩杀沈宸等人! 「援兵来了!」 基力见张牧等人冲锋的厉害,正愁兵力不够,就看到了飞奔而来的骑兵,二百多骑,速度很快。 越来越近。 基力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刚抬起手招呼,就感觉到一丝异常,来的骑兵拿起了弯弓,然后对准了自己的骑兵射了过来…… 「我们是自己人!」 基力看着无辜被杀的军士,高声喊道。 「谁跟你们是自己人!沈宸,张牧,李宗印,鲁迁何在!我来接你们了!」 索靖雷喝一声,纵马冲入敌阵! 薛夏大刀挥舞,连杀三人,直带人逼近基力。 基力终于看清楚了,这是大明的骑兵! 这怎么回事? 哈里不是占据了东面的诸多要地,大明的骑兵为何会出现在孛罗城附近! 沈宸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大喜道:「兄弟们,我们的千户……」 声音戛然而止。 沈宸看着周围,身旁只剩下了十名兄弟,其他人已是战死在此!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浴血奋战,战至力竭,被围殴而死! 这都是熟悉的兄弟,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爬泥坑,一起钻山沟,一起训练,一起…… 他们走了! 这世上,再没有与他们的一起! 「杀!」 沈宸脖子露出青筋,长剑断了,换短剑,短剑断了,用弓砸! 围杀沈宸的基力骑兵被他们杀怕了,加上外围不断有大明骑兵杀来,根本没有时间再剿杀沈宸等人,基力怕死,已经带人跑路,众骑兵开始溃散。 索靖杀透军阵,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沈宸,此时张牧、李宗印等人也杀了过来! 沈宸抢过索靖战马上的大刀,也不给索靖打招呼,催马就追基力而去,此人不死,对不起自己的兄弟! 三百余骑兵,追杀一千余骑兵! 基力回头看了一眼,见大明骑兵竟追了过来,不由胆寒,催马跑向孛罗城,那里有帖木儿五千骑兵,只要入城,就是安全的! 薛夏、沈宸一路追了三十余里,沿途射杀基力骑兵二百余,可依旧没有抓住逃跑的基力,让他跑到了孛罗城。 「走吧,仇等后面再报!」 薛夏清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用不了多久,基力又要带人从城中杀出来了。 沈宸痛苦地点了点头,咬牙道:「他的脑袋,记在我身上,我不准任何人插手!你最好是把这句话告诉朱棣!」 薛夏咳了一声:「注意措辞,他毕竟是大将军。」 ps: 谢谢读者v臭不要脸v兄弟的大力打赏,感动不已,惊雪谢过! wap. /65/65076/21090843.html 第八百九十七章两朝使臣,一代父子(一更) 薛夏、沈宸返回,与索靖等人带走了大明侦察与安全局兄弟的尸体,等到基力带几千骑兵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的死尸,皆是基力的部下。 看着这一幕,基力从马上摔了下去,这算是彻底完蛋了,怎么解释都解释都难。在基力装死的时候,一旁巴结基力的孛罗城守将穆塔帮住了基力一把。 穆塔想的是,基力一直都是帖木儿的得力部将,还与帖木儿的孙子穆罕穆德关系密切,如果能帮助基力脱离困境,说不得自己可以成为穆罕穆德的僚属,等到苏丹帖木儿走了,穆罕穆德一定会大力提拔自己。 于是穆塔挥退左右,对基力说:“这件事若直接告知苏丹,恐怕会影响将军的地位,甚至可能连累穆罕穆德。” 基力如何不知这一点,两千人,包围了两百人还被人干翻了,里里外外这损近千人,还最终被人跑了,这要让帖木儿知道了,一定会先大骂自己无能,之后就两个选择: 沦为囚徒送回撒马尔罕等待审判。 用脑袋祭旗,约束军纪,警示他人。 无论哪个选择,基力都接受不了,可又能怎么办? 穆塔凑到基力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基力先是震惊,而后沉默,最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不损害帖木儿骑兵的威严,基力决定听从穆塔的建议,撒一个谎。 这个谎言的真谛,在于夸大大明的兵力,掩盖自己的失败。 原本两百加两百的大明骑兵,到基力口中,却成了两千加两千的骑兵,原本围困大明的一方,成为了被大明围困的一方。 基力说自己遭遇大明伏击,带部下如何英勇作战,如何杀敌,最后面对越来越多的大明军队,不得已被迫突围,最后付出近千人的代价撤至孛罗城,乞求援兵。 虽然基力撒过无数的谎言,但他这个谎,却是最有水平的一个。因为他的这个谎言,让帖木儿错误估计了大明的力量。 库尔喀拉乌苏以西二百里,日月旗飘扬,一支二百人规模的使臣队伍缓缓而行。 傅霖看着远方,心情激荡。 父亲傅安还活着,他还活着!现在,自己要去见他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抗争,都在坚持,他就是大明的苏武,一个忠诚、坚定的大明忠臣。 傅霖想过无数次找到父亲时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以建文朝使臣的身份,去见洪武朝使臣的父亲。 两朝使臣,一代父子! 王全臻哼唱着小调,很是得意。 在朱棣与哈里的战争之前,王全臻可从来没想过大明会以俘虏哈里的方式结束这一场战争!大明威武啊,吃掉了四万帖木儿的先锋军,连帖木儿孙子都给抓了,啧啧,想起来就提劲,不由哼得大声了一点:“刘寡妇她把花窗挑啊,夜间留门待我来啊……” 霍邻与宣青书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摔死,大哥,你可是文官,文官啊,四书五经啊,礼义廉耻啊! “王副使,这里是西域,没刘寡妇。” 霍邻很是不满。 纯净的使臣队伍里,怎么就出现了这么一个龌龊的老色批。 王全臻哈哈大笑,白了一眼霍邻:“你小子懂什么,这是风流!眼下我们大胜,扬眉吐气,威震四方,我不得想想刘寡妇?” 宣青书插了句:“你就不怕这事传到京师,毁了名声啊?” 王全臻拍着胸膛,笑道:“真要传到京师,这也是一桩佳话。说明我王全臻在群狼恶虎之中,也能泰然自若,丝毫不把帖木儿放在眼里。你们还年少,不知道寡妇,呸,不知道文臣们的想法啊……” 霍邻鄙视王全臻,不过此人能在去见帖木儿的路上,还如此淡定从容,丝毫不见紧张,倒也是一个有胆魄的人。 宣青青不认为王全臻有胆魄,明明就是靠着刘寡妇那点好壮胆子。 “如此大胜,西域指日可待啊!” 傅霖喊道。 霍邻摇头,严肃地说:“不可有这种想法,我们只是战胜了哈里,帖木儿的先锋,仅此而已。折损一个先锋,对于帖木儿的主力来说并没有多少损失。” 宣青书也保持着高度的理智:“没错,想要定西域,唯有彻底打败帖木儿这一条路可走。而就眼下所得情报来说,帖木儿依旧有十几万兵力,其中包括至少一万的重骑兵,甚至可能是两万或更多!若小看了他,我们会吃大亏。” 霍邻瞥了一眼宣青书,对傅霖说:“虽然你不是军士,也不是谋士,但我还是希望你看清楚,帖木儿是西面的霸主,想要赢下他,我们需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胜利的背后,每一寸脚下的土地,都是军士拿命拼杀出来的,不是想当然的轻松获胜。” 傅霖看向霍邻、宣青书两人,郑重其事地说:“我为我的鲁莽道歉,西域还不在我们手中,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帖木儿!” 霍邻哈哈大笑:“那当然,必胜的信念谁都需要有,哪怕是被敌人包了饺子,咔嚓掉,到死咱们也要相信,大将军会带着军士战胜帖木儿,我们牺牲的地方,是在大明的土地上!” “少来,我还要当官呢,要牺牲你牺牲去。” 宣青书对豪情满满的霍邻很是不满,他就喜欢把自己抬高,让人敬仰,看,傅霖已经有些崇拜他了。 “警戒,有骑兵!” 一直沉默的安全局千户郑大成突然喊道。 众人停下马,仔细看向前方,郑大成驱马于前,身后六十余骑兵左右分列,虽然没有拿出武器,但在马鞍左右都挂着手-弩与箭壶。 这是使臣队伍,并没有安排多少防卫力量。不主动动手,也是为了避免对方直接杀过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远处的骑兵冲了过来,郑大成眯着眼,歪了歪脑袋,那不是薛夏、索靖等人吗? “自己人。” 郑大成喊了一嗓子,上前迎接。 薛夏、索靖等人见来人是郑大成,也不由有些惊讶。薛夏勒住马,问道:“你们这是?” 郑大成看了看身后的傅霖、王全臻等人,对薛夏解释道:“大将军决定派我们去找帖木儿,商议用哈里换回傅安、郭骥等人。” “哈里?” 沈宸、张牧等人惊呼起来。 郑大成郁闷地看了一眼索靖:“他们还不知道?” 索靖耸了耸肩,不负责地丢了句:“只顾着跑路了,忘记说了。” 沈宸、张牧等人连忙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得知哈里四万骑兵全部覆灭,哈里本人也被俘虏时,原本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 抓了哈里,赢了啊,好,太好了! 李宗印、鲁迁等人也露出了笑意。 沈宸看向身后的军士,他们的战马上驮着战死军士的尸体,伤情地喊道:“兄弟们,你们可都听到了,哈里被咱们的人给俘虏了!你们可以笑着走了。” 郑大成这才看到悲戚的一幕幕,握着拳头问:“为何会这样!” 沈宸擦了擦眼角的泪,叹道:“没什么,执行任务总会有伤亡,我的兄弟们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任务?” 郑大成凝眸。 傅霖、王全臻、霍邻、宣青书等人跟上前来。 薛夏解释了句:“他们潜入了亦力把里城,烧掉了帖木儿的军粮与马草。” “啊?” 郑大成两眼放光。 傅霖、王全臻深吸一口气,这么猛? 宣青书瞪大眼珠子。 霍邻激动起来,厉害啊,这不就是自己要追寻的英雄吗? 薛夏继续说:“还袭杀了帖木儿本人,不过看样子,帖木儿应该是没死。” “袭杀帖木儿?!” 霍邻等人惊呆了! 这,这也太牛了吧,竟然敢在亦力把里城动手袭杀帖木儿,他,他们还活着跑出来了?帖木儿身边必然有大军保护,他们也敢去干袭杀的事? 这胆量,这胆魄! 薛夏叹息道:“跑出来之后,二百兄弟被两千骑兵包围,虽然打败了帖木儿的骑兵,但还是有一些兄弟战死了。” 二百打两千? 霍邻吞咽了下口水,当即上前,抓住沈宸的手喊道:“霸王,霸王啊。” “滚!” 沈宸虽然没多少学问,但还是知道霸王是自杀的,谁想当霸王谁去当。 霍邻不介意,连忙说:“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大哥,我叫霍邻,让我加入你们吧,我们再去一趟亦力把里城,这一次一定把帖木儿给干掉。” 薛夏无语,你知不知道帖木儿现在的防备力量有多强,还再去一趟,真要是让沈宸等人去了,估计帖木儿会把他先给砍了。 “不要乱说!” 薛夏呵斥,然后询问出使情况,见傅霖等人已有安排,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叮嘱一行人注意安全,然后就带人继续向东。 傅霖、王全臻感觉前路有些黑暗,原本哈里被俘虏,大明这边派遣个使臣,沟通沟通,然后交换下人质,也不是不能办成,可现在沈宸他们刚刚大闹了亦力把里城,此时的帖木儿想来很是生气,万一他大怒,不想谈判,决定把所有人给砍了…… 宣青书看出了两人的紧张,笑道:“我们安全与否,不在于帖木儿的情绪是好是坏,而在于帖木儿在不在乎他孙子哈里。情报显示,帖木儿的儿子不成器,只有两个孙子最是优秀。一个是穆罕穆德,另一个就是哈里。无论如何,帖木儿都不可能不顾哈里的死活。” 傅霖听闻后安心一些,确实,哈里才是众人此行最安全的盾牌。 “走吧,让我们去见见这个强大的苏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霍邻甩起马鞭,啪地响声传出许远。 在孛罗城中的基力正心神不宁,穆塔跑来通报:“发现大明人,二百骑。” 基力打了个哆嗦,目光中透着一丝恨意:“他们还敢来?集结军队四千骑兵,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灭掉他们!” 穆塔看着被打出恐“明”症的基力,连忙解释:“这个,打不得,他们是大明的使臣队伍,是去见苏丹的……” /77/77178/31469337.html 第八百九十八章 强硬的使臣(二更) 亦力把里城。 灿烂的阳光,带不来一丝暖意。西风呜呜地吹来,温度骤然下降。 帖木儿坐在宫殿深处,目光盯着巨大的舆图,这一幅备受珍视的舆图,此时却插着一柄短剑,而短剑刺入的位置,正是昌都剌。 “木孙,你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里当真败给了大明吗?” 帖木儿阴沉的声音响起。 木孙拄着拐杖走了两步,略是沉吟:“按照哈里之前的情报来看,他一定会在昌都剌与大明作战。而时间过去已经近半个月,却始终不见他的消息。而基力又奏报大明数以千计的骑兵出现在孛罗城附近,甚至在阿拉山口还有一支明军,可见大明的力量已经走出了昌都剌。” 帖木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看了看木孙,冰冷地说:“大明走出昌都剌,那一定是哈里输了,否则他绝不会让出道路,大明的使臣也不会来。” 木孙沉默了。 “你说哈里是生是死?” 帖木儿询问。 木孙肯定地回答:“一定还活着。” 帖木儿追问:“只是因为大明派遣了使臣?” 木孙微微摇头:“大明派遣了使臣,确实足以证明哈里还活着,否则他们不敢派使臣前来。但更多的是,哈里近卫很强,哪怕哈里输给了战争,近卫也不会允许哈里出意外。” 帖木儿冷笑一声,并不认可木孙的话:“如果哈里真的败在朱棣手下,那他的近卫也该消失了。不过哈里还活着,这一点应该是对的。我猜想,大明此番派遣使臣而来,是想借助哈里,来说服我退兵。” 木孙微微眯起双眼。 挟持哈里,让帖木儿退兵? 大明若真如此的话,帖木儿会怎么做? 退兵? 那帖木儿将会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打了一辈子的胜仗,临到老了,反而成了一个失败者?这对于好强与寻求伟大的帖木儿而言,是不可接受的选择。 可如果不退兵呢? 大明可是捏着哈里,如果帖木儿见死不救,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保不了,那整个帖木儿家族会怎么想?世人又如何评价帖木儿,他的威望还能保持吗? 都是难题! 不过! 木孙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便低声对帖木儿说:“或许,可以放弃哈里。” 帖木儿猛地看向木孙,眼神中爆射出杀机:“木孙,你放肆!那可是我的亲孙子!” 木孙点了点头,严肃地说:“你不是只有一个孙子,但帖木儿帝国只能有一个苏丹。” 帖木儿顺手拿起一旁的凳子就丢了过去,怒斥道:“你给我出去!” 木孙避开了凳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帖木儿坐在毛毯上,目光中满是愤怒,自己身边的这群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盖苏耶丁支持哈里,木孙支持穆罕穆德,自己还没死呢,他们就开始盘算着未来谁掌控帝国了? 这群目光浅薄的人,只要打下大明,顺带着用本雅失里控制瓦剌、鞑靼,那帖木儿的版图将扩大两倍,到时候争执谁当苏丹还有意义吗? 过于广袤的领土,势必需要安排子孙分别去管理不同的领地。苏丹只能是坐在撒马尔罕城中,管理着现在的土地,仅此而已! 无论怎么说,苏丹确实只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有哈里、穆罕穆德。 哈里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善于猛打猛冲,开疆拓土,这一点和自己很像,他是一个最理想的人。本想着让他借东征的机会,巩固力量、增强权威,可谁曾想,他很可能输给了大明! 这么久了,一个消息都没有人送来,最大的可能是全军覆没了,如此惨痛的失败,即便是哈里被大明送了回来,他也将威严扫地,失去了成为苏丹的机会。 穆罕穆德虽然不如哈里善战,却是一个稳重和善的人,他有解决敌人的手段,也有着治理疆域的权谋,虽然骨子里不愿意太多征战,但守成还是绰绰有余。 没有人理解帖木儿的苦心,都在盯着帖木儿的皇冠。 十月初七。 大明使臣傅霖、王全臻、霍邻、宣青书等人抵达了亦力把里城外,看着破坏严重的城墙,霍邻等人也不由地惊讶,足以看得出来,亦力把里城确实是被强硬攻破的! 沙米查干能阻挡哈里近一个月的时间,证明了他与他军士的强大。若是大明先清理亦力把里,后与帖木儿决战,不知道要损耗多少战力。 现在挺好,亦力把里被帖木儿消灭了,原本亦力把里的人怎么记恨都不会记恨到大明身上,而且他们将会感谢大明,因为是大明将他们从帖木儿的屠刀下拯救出来的。 这对于大明控制西域有着极大的帮助,毕竟这里再没有任何一个强大的力量可以威胁大明的统治。只要打败了帖木儿,这里足以平定,霍邻相信自己的判断。 迎接大明使臣的是帖木儿手下的名将盖苏耶丁,还有武装到牙齿的三千重骑兵,威风凛凛,希望给大明使臣一个下马威。 可这一套又能吓唬谁呢? 大明是战争胜利的一方,不是失败的一方,掌握着主动权。 傅霖是为了自己父亲来的,刀山火海都会闯。王全臻就是一个色批,光想着寡妇了,顾不上害怕。霍邻恨不得在这里干掉帖木儿留名青史,热血沸腾的,更不会害怕,宣青书也不是个胆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跑出来投奔大军了。 至于安全局的郑大成,倒是在盯着帖木儿的重骑兵看,不过这不是害怕,而是在琢磨怎么才能将这些重骑兵打败! 浑身都是铁甲,寻常的刀剑弓弩对这些重骑兵都造不成任何伤害,可谓是骑兵之中最强的力量。但就是这种难以对付的敌人,偏偏又是大明的敌人! 一定会有解决重骑兵的办法,一定会有! 郑大成就是一个细作,不是护送傅霖他们的,而是负责观察帖木儿军队,调查情报的。 盖苏耶丁抽出了剑,挡住了傅霖等人的去路,厉声喊道:“你们为何来这里?哈里在哪里?” 傅霖清楚自己来到这里,代表的是大明,必须强势,一旦露怯,自己不仅带不走父亲傅安等人,还会连累跟着自己的这两百人! “你想要知道哈里的消息,是不是太过急切了?你不是帖木儿,缘何能比帖木儿更先知道消息?莫不是你想想要我在这里喊出来,哈里被大明俘虏了不成?!” 傅霖高声喊道。 霍邻、宣青书瞪大眼珠子,你这是说了,还是没说…… “你胡说!” 盖苏耶丁听过通事的翻译后,顿时大怒,剑指傅霖:“哈里是绝对不会输给你们大明的!” 傅霖从腰间解下一柄剑,高高举起,看着盖苏耶丁惊慌的脸色,沉声道:“相信你很熟悉这一把剑,让开道路,大明使臣是来找帖木儿的,不是找你的。若你想要动手伤害我们,我们无力反抗,但你们加在我们身上的一刀一剑,都将报应在哈里身上!” 盖苏耶丁自然认识这柄剑,那是哈里的佩剑! 剑落在大明手中,说明哈里真的被俘虏了!可这怎么可能,哈里可是带了四万精锐骑兵,他本人又是善战之辈,怎么会输给没有骑兵的大明! “你若不动手,就让开道路!” 傅霖直面盖苏耶丁。 盖苏耶丁不敢也不能伤害大明使臣,只好收回剑,脸色阴沉地让开了道路。 傅霖、王全臻等人带队伍继续前进,进入了帖木儿所在的宫殿,不久之前,这里还是沙米查干的家。 帖木儿微微斜着身子坐在大殿正北,米兰沙、沙哈鲁、穆罕穆德等帖木儿家族的人在左,木孙、盖苏耶丁、失利哲、尤里不元等大将在右。 傅霖并没有带所有人入殿,只带了王全臻、霍邻、宣青书与郑大成。当然,随身的武器被收了去。 帖木儿阴沉着脸色,看着走来的大明使臣,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听说我的孙儿哈里被大明俘虏了,可是真的?” 傅霖拿出了一份文书,上前两步:“俘虏?不,哈里只是在大明军营里做客。这是我们大将军写给苏丹的文书。” 木孙脸色很是难看,大明使臣一定会要挟帖木儿,让他撤兵的。 帖木儿命人接过文书,交给通事翻译,通事很快就写好交给帖木儿。帖木儿仔细看着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三次,才抬头看向通事:“你是不忘记写什么内容了?” 通事愣了下,连忙接过文书又看了一遍,确定没错啊。 帖木儿依旧不信:“你一定漏写了,大明不会没有提出拿哈里让我退兵的条件。” 通事看了看,没有,大明真的没有写。 傅霖听闻后,当即回道:“大明没有想过拿哈里作为苏丹退兵的筹码,只想用哈里换回被苏丹扣留多年的大明使臣!” “没有想过?” 帖木儿皱眉。 木孙也大吃一惊,大明握着如此重要人物,竟然没有威胁帖木儿收兵?他们到底是在想什么? 帖木儿冷冷问道:“为何不想?” 傅霖愣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霍邻见状,上前一步:“因为苏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强敌!对待强敌,唯有倾力一战。苏丹等这一天,大明也在等这一天!” 帖木儿哈哈大笑起来,大明啊大明,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王朝,他们竟然放下了逼自己离开的机会,选择换取一些不起眼的人,然后继续与自己决战! 看来他们因为赢了哈里太过狂傲,已经有了战胜自己的信心与勇气。只不过朱棣啊朱棣,你还没有见识到我的恐怖,也没有见识到帖木儿军团的真正实力! 既然你想要决战,那就满足你,这一次,我将为哈里与死去的军士一雪前耻,这一次,我将以强横的姿态碾碎你们的大军,这一次,我将要让你们所有人成为我的奴隶! “你们的主将在哪里?” 帖木儿放下文书,冷森森问。 霍邻看着帖木儿,淡淡地说:“在昌都剌,在哈里的失败之地!” /77/77178/31469338.html 第八百九十九章 九年别后父子逢(三更) 昌都剌! 帖木儿脸色很是难看,那里是哈里失败的地方,大明在取胜之后,没有大举西进,反而留在了昌都剌,想要将那里作为最终决战的战场! 好,很好! 既然你朱棣想要在那里决战,那我就去会会你!让你知道,打败哈里只不过是你的侥幸,不是你真有本事! 霍邻也曾疑惑,既然消灭了哈里的四万精锐,朱棣就应该乘胜追击,收回失去的诸多城镇,将战线向西推进,最好是向西个六百余里,将主力摆放在库尔喀拉乌苏城,那里水网密布,河道较多,不利骑兵。 可自己“英明”的建议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连聪慧的杨荣、大儒郭三省都不支持,宣青书还说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后来将此事说给大督官王景彰,王景彰才告诉了自己朱棣的考虑。 朱棣也不是没想过将主力放在库尔喀拉乌苏城,可问题是每向西前进一百里,大明军队的后勤线就会延长一百里,而这一百里的距离,是需要无数百姓用两日时间来弥补的。若向西六百多里,后勤就会延长十几日的时间,而且还增加了诸多变数与风险。 反之,驻扎在昌都剌,背靠委鲁母城,则可以降低后勤压力,以逸待劳,且昌都剌处在东西通道之上,南北通道又相对狭窄,大明完全有能力控制这附近的通道,不需要担心帖木儿的骑兵机动到军队的背后去。 此外,此时已经入冬了,天真的很冷,顶风行军,有损士气,万一路上遭遇暴风雪,还可能会折损一批军士,断绝后勤,将军队葬送在库尔喀拉乌苏城。 霍邻才清楚,军略考虑的远远不是军事作战一个方面,必须考虑天气、地形、后勤、士气、意外等等。军略是复杂的,不是单纯的作战一个因素。 最主要的是,大明驻扎在昌都剌,帖木儿却不能一直驻扎在亦力把里城,他是一个进攻者,而且还是一个遭遇了先锋败落的进攻者,他的目标是征服大明,这决定了他不可能一直干耗着。 加上沈宸等人的行动,帖木儿已经不太可能短时间内解决所有军士长期的粮草问题了,他急切地需要打败大明,拿走大明的物资,甚至还可能会进入吐鲁番、哈密、别失八里,抢掠供应他们使用的一切物资。 一旦帖木儿东进,他的后勤将会变得尤为薄弱,即便他随军带了一个多月的军需用度,他也需要千里行军,一点点消磨军队的锐气。 此消彼长之下,大明将更有希望、以更低的代价打败帖木儿! 帖木儿冷冷看着霍邻,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已经做好了与我战斗的准备?” 霍邻毫不畏惧地回道:“我们不仅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还做好了战胜之后的准备。不过我倒是想以个人的名义建议苏丹,千万不要去昌都剌,因为我们大明将会消灭哈里的军队9一样,彻底消灭苏丹的军队,到时候,在座的每一位,都将回不到撒马尔罕。” “放肆!” 米兰沙暴怒,站出来指着霍邻:“大明实在是太猖狂了!” 霍邻冷对:“胜利者的猖狂,总好过失败者的哭泣,你有多少滴眼泪,到时候大明会帮着你数清楚。” 米兰沙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恨不得冲上去砍死霍邻。 帖木儿呵斥道:“下去!大明的人猖狂是猖狂了一点,但话说的没错,胜利者是有资格猖狂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明,霍邻!” 帖木儿看着意气风发的霍邻,呵呵点了点头:“在打败大明的军队之后,我会留下你的性命,让你一直哭,哭到死为止。” 霍邻不以为意:“既然苏丹如此客气,那我回去之后,会打一副棺材,当做礼物送给苏丹。若苏丹不死,也可以临时躺上一躺,有个住处。” 帖木儿被气笑了,不再理会霍邻,而是看向傅霖,指了指一旁的文书:“你们的大将军提议用哈里换走为我扣押多年的大明使臣,这件事我答应了。” “苏丹!” 米兰沙着急起来,哈里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让他回来,反而多出许多风波。 穆罕穆德站了出来,公开支持苏丹的决定:“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应该将哈里带回来。既然大明开出了条件,又是我们不难做到的,我们应当尽早安排。” 帖木儿深深看着穆罕穆德,这个孙子识大体,有大局观啊,至少不会对自己的兄弟见死不救,好吧,等哈里回来,等打下大明,就让穆罕穆德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吧。 “好了,送他们下去吧,准他们见一见傅安、郭骥等人,但不准人出城。” 帖木儿吩咐下去。 傅霖谢过帖木儿,带人离开。 见大明使臣离开,帖木儿当即发了怒:“白痴!四万精锐都能折损,哈里是做什么吃的!换回哈里之后,将他囚禁于撒马尔罕!我帖木儿自起兵征战以来,从来没有过如此惨烈的失败,从来没有过被敌人的使臣羞辱!今日,我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穆罕穆德见状,请令:“苏丹,孙儿请命,带兵出征,定要为死去的军士报仇!” “我等请战!” 木孙、失利哲、尤里不元等连忙喊道。 盖苏耶丁也站了出来请令,只不过脸色有些难看。长期以来,盖苏耶丁都是支持哈里的,是哈里派系的人,可现在哈里失了势,而穆罕穆德成为了唯一的可能人选。 自己能怎么做? 放弃哈里转而成为穆罕穆德的人? 穆罕穆德未必会收自己! 哈里啊哈里,你也真是,为何就不能争一口气! 帖木儿下达了动员令:“调动所有军队,不分昼夜,自今日开始出天山,进入孛罗城,然后东进库尔喀拉乌苏城,在那里设置后勤中转,我要在半个月之后,亲自带兵抵达昌都剌,去解决朱棣!” “遵命!” 众人领命。 帖木儿一脸阴狠,时不时咬牙切齿,目光看向舆图,盯着昌都剌的位置,对身后的木孙说:“在进军之前,朽给我占卜,说此行出兵不利。我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朽是对的,哈里的失败与四万精锐的折损,说明大明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木孙皱着眉头。 朽的名声自己听说过,是一个极厉害的占卜大师,他的话通常都会应验。哈里的失败,或许就是朽的语言。只不过,朽到底还说了其他话吗? 木孙不知道,帖木儿也不想说。 帖木儿恢复了冷静与沉着,指着舆图,严肃地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想尽办法,调查明军的情报,大明到底来了多少人,是如何战胜哈里的,一定要调查清楚。” “是,我去安排。” 木孙答应。帖木儿没有再说话,陷入了让人不安的沉默之中。 一座宅院。 傅安、郭骥正在回味洪武年的往事,两人刚说到朱标去世,感叹苍天,就听到门外一阵动静。 “让我起来!” 郭骥因为后背挨了一刀,这几天只能趴在床上养伤,眼见有人来了,鬼知道会不会再有人过来砍两刀,郭骥想要起身保护傅安。 傅安连忙安抚郭骥,转身看向门口,只见一年轻人站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傅安的手有些颤抖,双眼看着走来的年轻人。 自己不认识这张脸,真的不认识,但傅安可以感觉的到,他与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似乎是,血液的共鸣! “父亲,孩儿傅霖,给父亲请安了!” 傅霖噗通跪了下来,两眼通红,眼泪直往下掉。 傅安心头一颤,俯身看着跪在地上行礼的傅霖,一把抓住,仔细端详着,嘴角哆嗦,想要说话,可开口几次,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终于,傅安更咽:“你,你真的是霖儿?” 傅霖拿出一枚玉佩,对傅安道:“父亲,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出使帖木儿帝国时留给母亲的信物。在你离开的前一天,你还带我去买了十串冰糖葫芦,还叮嘱我,若是想父亲想的苦,就吃一串……” 傅安泪眼婆娑,拉起傅霖,看着这个个子比自己都高的孩子,傅安有些恍然:“爹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啊,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傅霖痛苦不已:“父亲,你走了九年啊!九年!我们一直都在等你回家,现在,我来接你了!” 傅安抬起袖子,给傅霖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何会来这里,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帖木儿的营地,这周围有十五万的大军!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孩子,你不应该来啊!” 傅霖更咽道:“父亲,这里危险,所以我必须带你回家!母亲等你等得头都白了。” “你母亲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傅安很是想念。 傅霖犹豫了下,终还是说:“母亲让我转给父亲一句话。” “什么话?” “母亲说,你若不回家,我不敢死,怕黑。” 傅安浑身一颤,这个守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竟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自己的爱意与在乎!九年来,她到底是如何养大孩子的,又如何照顾好自己的? “你们若是不介意,我能不能先进来?” 王全臻站在门口,动容不已。 傅安看向王全臻,一眼就认了出来:“王兄,是你!你怎么来了?” 王全臻走向傅安,两人重重抱在一起,旋即分开,彼此看着,王全臻泪中带笑:“我现在可是大明副使,当初没有跟着你一起去西域,是我的遗憾。现在,我与傅霖来接你回家,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可不是来看你的。” “哈哈,还是老样子。” 傅安看着嘴硬的王全臻,大笑起来。 “我说王全臻,你丫的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郭骥很是不满,怎么说自己才是受伤最深的一个。 “郭兄!” 王全臻看去,哎呀,这里还活着一位,熟人,熟人啊,张口就来:“郭兄啊,我来之前,刘寡妇可是说起过你……” /77/77178/31469339.html 第九百章 二十减去五(一更) 刘寡妇…… 霍邻很郁闷,不知道这位姓刘的寡妇为啥这么招人惦记,莫不是说在京师,就只有她一个寡妇?不对啊,听说京师青楼点点,秦淮河畔可是莺声燕语娇娇醉,酥香雪臂销人魂…… “你流鼻血了。” 宣青书看着霍邻,提醒了下。 霍邻抬手摸了摸鼻子,我去,这,这,天干燥,绝对是天气太干燥的缘故,水土不服啊…… 宣青书鄙视,肮脏的灵魂啊。 傅安看到门外还有几位,连忙邀请进来,郑大成命人送来了酒肉,摆了一大桌。虽然看守傅安的军士很不满意,但帖木儿不希望为难他们,也只好忍着不作声,只当看不到。 郭骥推开了王全臻,嚷嚷道:“九年不见汉人家,九年不闻汉酒香,九年没有故人音,我们等了九年啊!你他娘的告诉我,因为这点伤不让我喝酒?” 傅霖、王全臻、霍邻等人刚到动情深处,感慨傅安、郭骥等人九年来在异国的生存艰辛,突然听闻最后一句话,差点被口水噎死,这话转的也太急了…… 傅安看着一桌的肉,看着傅霖满了酒,对起身想要敬酒的傅霖摆了摆手,严肃地说:“坐下!” 傅霖不敢不从。 傅安严肃地问道:“四年前,帖木儿曾告诉我洪武爷走了,你们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傅霖、王全臻等人沉重地点了点头。 王全臻脸色肃穆:“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日,洪武爷驾崩,庙号太祖。皇太孙朱允炆继承大统,年号建文。” “太祖爷!” 傅安、郭骥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想起出使时朱元璋那有些苍老的身影,想起他曾为大明付出的无数心血,想起他拯救万民,恢复了汉家江山的伟大功业,想起再也见不到,回不去的洪武年代! “我的太祖啊!” 傅安一嗓子哭了起来。 郭骥也是嚎啕大哭。 霍邻、宣青书看着这一幕,不由地有些心酸。 因为洪武四大案的缘故,世间难免有不少人说朱元璋的坏话,说他是个屠夫,杀人狂,万人屠,恶魔,虽然这些话都是指着桑树说的。 可除了这些杀人案以外,朱元璋难道不是一个好皇帝吗? 他一辈子没有过什么锦衣玉食,没有过骄奢淫逸,没有过好大喜功,从一而终,始终不改本色,不落歪道。就这几点,哪个帝王做到过? 历史上不是没有登基之初的贤君,可他们到晚年之后,很多都难保晚节。 说朱元璋残暴嗜杀,可他杀的不是当官的,就是当将的,他没有将屠刀对准百姓,没有给百姓一次次加赋税,一次次要钱啊。他一辈子致力于轻徭薄赋,致力于恢复民力,致力于保护大明,他难道不是好皇帝吗? 大明天下,他杀了几万人,可他保了六千万人,给了大明无数百姓一个太平天下,无需再被人奴役,无需再被人贬低为下等人,无需再受到游牧民族的侵扰,这难道还不值得尊敬吗? 或许他不是一代明主,但他绝对是一代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呕心沥血、耗尽生命的帝王,他前半辈子为生存,他后半辈子为华夏,他走了,值得人去哭,去凭吊,去缅怀! 傅安与郭骥是真的痛哭,真的伤心,和死了亲生父亲没什么区别,最后见宣青书里衣是白色的,然后,然后衣服就成了布条-子,直接就成了披麻戴孝。 宣青书哆嗦着穿好衣服,这鬼冷的天扒人衣服,不地道啊,以后说什么也不穿白色的衣服了。 “这一杯酒,敬太祖爷。” 傅安端起酒,撒在地上。 “这第二杯酒,敬建文皇帝。” 傅安端起第二杯酒,放在了东面的桌案上,可不敢撒地上,那是给地下的人喝的…… “第三杯酒,敬大明故友,久别重逢。” 傅安看向王全臻与傅霖等人,众人碰杯同饮。 傅霖又是敬酒,气氛热闹起来。 傅安放下筷子,脸色又严肃起来:“说吧,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难不成是送岁币的?若是如此,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希望看到你们!” “岁币?” 傅霖愣了下,王全臻呵呵笑着。 所谓岁币,即朝廷给外族输纳钱物。通俗解释来说,就是一年给一次钱,这笔钱不是老子给儿子的压岁钱,而是老子给远处邻居的平安钱。 比如宋辽时期,檀渊之盟后,宋给辽岁币绢银合计三十万匹两,后来增加到五十万匹两。 定期缴纳,拖延了不仅有滞纳金,还有暴力催缴。 不过大明没岁币,朱元璋是很生猛的,连带着一干洪武武将都不弱,让大明交岁币?呵,你先等等,我召集十五万大军,分三路去送,别走啊,不是要岁币吗? 傅安这是以为大明羸弱,生怕帖木儿带大军占西北,威胁关中,继而图谋中原,所以建文皇帝朱允炆便派遣了使臣前来,商量商量如何用钱来买平安。 霍邻啧啧了两口酒:“我说傅苏武,咱们大明可没岁币一说,只有其他人给咱们朝臣纳贡的份,哪里有给他们送岁币的,就算是拿出来岁币,搁到大同,嘉峪关,你看看谁有本事拿走?” “哦?” 傅安见霍邻满是豪言壮语,神情之中透着骄傲与自信,不由皱眉:“年少轻狂是好事,可也不应该无知。这天底下的强敌有很多,瓦剌和鞑靼一直都是大明的威胁,这一点我还是有耳闻,而这帖木儿,更是霸主,他横扫了无数国家,因他而死的人,不下百万啊。你们知不知道,他这次带了二十万大军,足足二十万精锐啊。” 霍邻笑着纠正道:“是十五万。” 傅安摇头:“你知道什么,是二十万!我可是亲眼看到他们的骑兵,连绵数十里,亲眼看到无数的骑兵纵横驰骋!” 傅霖连忙拉住傅安挥舞的手,安抚道:“父亲,如果帖木儿从撒马尔罕出兵东征的时候带了二十万大军,那霍邻说的没错,他现在就是十五万大军。” “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傅安皱眉。 王全臻敲了敲桌子,压抑着激动:“傅兄啊,你筹算还是过得去的,二十减去五,可不就是十五……” “减,减去?” 傅安愣住了,似乎明白过来。 郭骥手中的筷子掉了,瞪着溜圆的双眼,喉结鼓动了下,起身对王全臻问:“你刚刚说什么,二十减去五?” 王全臻潇洒地喝了一杯酒,舒坦地说:“怎么,郭兄连最基本的算术都不会了吗?” 郭骥踢开身后的凳子,走到王全臻一旁,一把抓住:“老子当人会,哎哟,我的伤口,呸,我是问你,谁做的减法!” 王全臻翻白眼,然后正色道:“你认为可能是帖木儿自己吗?这种事,只有大明,唯有大明,才能让帖木儿被迫做减法!” 傅安也激动起来,起身道:“你们是说,大明阵斩了帖木儿五万兵马?” 王全臻摇头:“不是五万,是四万,那一万是被亦力把里干掉的……” 傅安不敢相信,郭骥也是恍惚不已。 大明阵斩帖木儿四万兵马? 这可能吗? 傅安清楚帖木儿骑兵的强大,也看到过帖木儿屠城的恐怖,知道其国土的广袤,走过无数路,听过无数话,唯独没听说过帖木儿的失败,如此惨痛的折损! 傅霖见两人不敢相信,起身将两人拉到了座位上:“父亲,郭叔,这种事是做不了假的。你们不知道,大将军朱棣带领军队,不仅在昌都剌大败哈里先锋军,还生擒了哈里。” “啥?” 郭骥猛地又站起来了,这下子扯动后背的伤口更厉害了,疼得直掉眼泪。 傅安张着嘴,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哈里,那可是帖木儿的亲孙子啊,听说帖木儿有意将哈里选为接班人,这下好了,打个仗还把接班人给弄没了……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大将军朱棣?燕王朱棣?” 傅安想起来,这个消息比哈里被抓更让人震惊。 “没错啊,怎么了?” 傅霖坦然。 傅安与郭骥对视了一眼,顿时失魂落魄,什么哈里被抓都不重要了。 完了! 这下子彻底完了! 建文皇帝朱允炆啊,你这是糊涂啊,怎么能启用藩王带大军对付帖木儿呢?你知不知道陈桥驿兵变,你知不知道朱棣是你叔叔,知不知道他在藩王之中的影响力,知不知道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哪怕你用朱棣赶走了帖木儿,那大明也难免一场室内操戈的浩劫啊! 年轻,还是太年轻了! 朱棣是最合适的西征人选,可他也是对皇权最有威胁的人啊。 原本他的威望就很高,现在你让他再立下不世之功,他该如何自处?你朱允炆又如何封赏? 藩王之上,就是皇上啊! “朱棣,不,大将军他带了多少兵马?” 傅安心怀侥幸。 王全臻直言:“京军十万精锐,边军五万精锐,加节制陕西行都司之权。” “十五万大军?!” 傅安苦涩。 这么多兵马,足够朱棣打一个天下了!何况还有陕西行都司里面的几万兵马,若再抓点壮丁,完全可以组建二十万大军啊。 羸弱的朱允炆,拿什么去对付朱棣? 霍邻、宣青书看着忧心忡忡的傅安与郭骥,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在担忧,只不过他们担忧的不是帖木儿,而是朱棣。 不过,这种担忧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宣青书咳了咳,对傅安、郭骥说:“两位先生多虑了,你们离开大明九年,不知如今的大明风貌。你们的担忧,只不过是杞人忧天。直说了吧,主弱臣强,强枝弱干,自有喧宾夺主之忧。可是两位,谁告诉你们,燕王朱棣强,就强得过建文皇帝了?” 傅安皱眉,郭骥叹道:“建文皇帝我们是知道的,他仁善温和,是一守成明主。” 什么仁善温和,什么收成,你直接说朱允炆文弱,干不过武行朱棣不就好了,呃,还不行,这里有个安全局的细作郑大成,他只顾着吃肉,根本不搭话。 霍邻吟诵:“两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们需要重新了解大明了……” wap. /65/65076/21112233.html 第九百零一章 大明如此强大了?(二更) 建文皇帝强? 傅安、郭骥对视了一眼,满是怀疑。 两人出使时帖木儿帝国的时间是洪武二十八年,当年朱允炆已经年满十八,性情已定,他就是一个文质彬彬,喜欢儒家学问的书生,满嘴的儒学经典,仁孝治国,文弱的脸上,还透着一丝畏惧的苍白。 他当皇上,想来只能是倚重方孝孺、黄子澄、齐泰、李景隆这些与他亲近的人。李景隆是个没文化的白痴,方孝孺等三人都有文化的白痴,他们拿什么和朱棣对抗? 四书五经? 仁义道德? 真到朱棣拥兵自重,起兵谋事的时候,孔子孟子帮不上任何忙。 傅霖见傅安、郭骥不信,便笑着说:“建文皇帝文韬武略,治国有方,安民有策,革军有法,兴军有纲。眼下大明已非是洪武时的大明,国力之盛,军力之威,胜过往昔。” 傅安紧锁眉头,问了句:“你说的建文皇帝,当真是建文皇帝?” “咳!” 郑大成差点噎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也说得出来。 傅安见傅霖连忙使眼色,也想了起来,似乎这话不太对,万一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可是会遭遇杀身之祸。不过他们嘴里的建文皇帝,怎么和自己认识的建文皇帝相差那么大? 说他文韬自己相信,武略就算了吧。 说他治国自己相信,革军就算了吧。 一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你指望他去改造军队,想啥呢。 难道说,朱允炆一直都在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直至登基之后,走出朱元璋的影子,这才开始展露自己的雄韬伟略? 傅安想了想,决定仔细听一听:“给我说说吧,说说建文皇帝,说说大明!” 傅霖等人彼此看了看,王全臻举了举酒杯,开口道:“就由我来说吧。” 没有比王全臻最合适的。 傅霖是临时当的使臣,平日里就出苦力去了,知道的不多。霍邻、宣青书知道不少,但人是西安的,不是京师。郑大成是安全局的人,让他说,他也懒得动嘴。 王全臻一口酒下肚,肃然道:“此事需要从洪武三十一年六月说起,建文皇帝在调查京军之后,突然下旨裁撤十万京军,犹如巨石落湖,惊出骇浪。自此,建文新政拉开……” 傅安、郭骥听得很入神。 建文新政,远远超出了两个人的想象。裁撤京军只是一道开胃菜,是朱允炆表达淘弱留强的信号与意志,随后开启的新政,才是真正的事关国家根本,事关无数人利益的大事件! 尤其是农税革制,一条鞭法与遏制田产兼并,傅安、郭骥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朱允炆敢在登基之初就做出如此得罪人的事,着实令人敬佩。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面也有朱元璋的一份功劳。若没有朱元璋处理掉洪武一干文臣、武将,满朝文武之中已没有了举足轻重、一呼百应的人物,朱允炆想要破除阻力,一力推行革新恐怕并不容易。 正是因为敢闹事的,有能量闹事的,都不存在了,朱允炆才拥有了一个施行自己新政的绝佳条件,才有了新政不留余力的贯彻至地方而没有引起多少问题。 或许,朱允炆也是想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没有人摸清楚自己的执政风格之前,不敢擅自反对。万一朱允炆再举起屠刀…… 建文新政的推动,激起了无数农民的热情,没有了苛捐杂税,没有了各种盘削,大明的根基就此变得生机勃勃。 新商之策的出现,让傅安、郭骥又有些紧张,商人不是好东西啊,怎么能解禁,什么,还开了海禁,大航海? 我们大明竟然去了几万里之外,还去过帖木儿帝国的背后,大明的船队有这么厉害吗? 二炮局? 那是什么东西,火器? 哦,这个东西不能详细说啊,保密,好吧,那继续说,安南没了,成了交趾郡,这是好事啊,早就看安南不顺眼了,无论陈氏还是胡氏,都不是啥好人。 大兴教育? 国子监新学,医学院、兵学院、匠学院、数学院…… 好吧,朱允炆也够疯狂,格物学是什么东西? 物理? 物也会有理? 对,是有的,朱熹不也说了理在物里面,格物,不就是格出物的道理嘛。不过你们说的格物和物理,为何与朱熹的不一样…… 拼音是啥,阿波词德额佛歌? 听不懂,傅霖,你确定他不是在骂我? 社学,这东西又建起来了啊,好事啊,好事,文教大兴有望! 啥,齐王造了反,白莲教闹了事,朱允炆削了藩,朱棣这个燕王不住在北平了,迁居南京了? 疏浚会通河? 天啊,这,朱允炆也太敢做了,难道他忘记了元朝是怎么灭亡的?修河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去做?他当真以为朱元璋不想修大运河?朱元璋也不敢做这种超级大事啊,元末的熊熊大火就是从河堤旁点燃的。 什么,大运河已经畅通了? 运河修成了? 傅安、郭骥很是震惊,这些年来,朱允炆办了也太多的事情吧。 王全臻尝了一口吃,已经是凉透了,继续说道:“运河之事,利在当代与后世,自不必多说。要说最有争议的,还是迁都之事。” “迁都?” 傅安揉了揉腮帮子,有些抽筋了,一个接一个的震惊,让人根本无法消化。 郭骥难以置信:“迁都,迁到哪里去?为何要迁都?” 如此劳民伤财之事,建文帝是怎么想的? 王全臻喝了一口酒,笑道:“迁都北平,你们不知道,现在的北平新都正在营造之中,常年有民力三十万人在做工,等到秋收之后人更多,最多的时候有五十多万人……” 傅安很是担忧:“皇上就不担心征调民力过甚,引起祸端吗?” 王全臻摇了摇头:“祸端?你可知道朝廷为了新都耗费了多少钱钞,就那些匠人,一年所得堪比我的俸禄都多,若不是身子板扛不住,我都想去当匠人了……” 傅安皱眉:“你是说,这些民力都是拿钱做工的,不是朝廷免费的徭役?” 傅霖帮着说了句:“父亲,这都是真的,朝廷虽然没有下旨取消免费徭役,但无论是运输粮食,还是征调做工,无论是修河,还是土木,朝廷都会给钱。儿子我还在金川门外的粮仓干过,一个月一结,一文钱都没短缺过。” “这,这要耗费多少钱啊!” 傅安很是忧愁。 傅霖笑着说;“虽然我也不太懂,但我听当官的说过,朝廷给了咱们做工的钱,我们用做工的钱去买东西,东西卖出去会交税,交税国库就有钱了,有钱了就又能喊人干活。如此循环,钱还是那个钱,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所以,朝廷现在颇为重视商业。” 王全臻连连点头:“你也不用担心官府盘削、克扣了,现在没有人敢伸手贪污这些款项,这些钱都是有定数的,而且需要户部、都察院、安全局、工程主事、中央钱庄几方负责人一起审核账册,出了问题,大家一起倒霉。” 傅安恍惚,只六年时间,建文皇帝竟然做了如此多的事,军制革新,农税革新,商税革新,文化革新,官场治理,各项大工程,他竟然还想要迁都北平…… 只六年时间,大明浑似翻天覆地,换了一个容貌! 王全臻笑呵呵地说:“这不算什么,还有许多事没说,像是教材编写,山西五十万大移民,对倭国宣战,瓦剌称臣,谋划西域……” “等等,谋划西域?!” 傅安惊讶起来。 霍邻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道:“没错,建文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要大明军士借帖木儿西征的大好机会,顺势收回西域,承继汉唐之领土!” 傅安、郭骥惊呼起来:“建文皇帝将帖木儿东征当做大明收回西域的机会?” 宣青书咳了一声:“帖木儿想要东征,建文皇帝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生怕帖木儿不发兵,还支援了亦力把里不少武器装备,鼓励亦力把里与帖木儿冲突。帖木儿东征是他的意愿,但他提前东征,却是大明的安排。” “这,这……” 傅安难以想象,世上还有不怕帖木儿的? 郭骥问:“那你们来这里,是让我们回去,并让帖木儿退兵,是吗?” “退兵,为什么要他退兵?” 霍邻很是不满。 郭骥皱眉:“那你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霍邻看了看王全臻与傅霖,这不都说几次了,为啥他还不信,不得不再一次强调:“为了促成你们回家,这是我们最重要的使命。” “你们拿哈里换我们回去?” 傅安突然明白过来。 傅霖、王全臻连连点头:“是啊,正是如此。” 傅安顿时不乐意了,起身道:“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我等死且死了,如何能因我们放走俘虏的最重要敌人!我不回去,你们回去告诉朱棣,我傅安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希望他做出如此牺牲!” 傅霖着急起来,连忙说:“父亲,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明军士都盼着你们回去呢。” “我不回去了!” 傅安大怒。 郭骥看向傅霖、王全臻等人,叹息道:“若用哈里来换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实在是没这个必要。我们被困留撒马尔罕九年了,家里人就当我们死在外面就行了。回去不回去的,算不得什么事。可哈里不能放回来,此人善战,极为勇猛,若他回来了,多少大明军士都将遭难?我们不答应交换!” 霍邻、宣青书对这两个淡然面对生死的人充满了敬意。 郑大成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沉声说了一句:“你们以前是太祖爷的臣子,现在是建文皇帝的臣子,回不回去,如何回去,由不得你们抗命。建文皇帝说了,要带你们回家,那就一定要回家,这是圣旨,是任何人都不能反抗的旨意!” 傅安、郭骥看着郑大成,心头被震得温暖,这是感动,被人守护的温度。 wap. /65/65076/21112234.html 第九百零二章 打一场大的吧(三更) 西伯利亚的寒风吹动,被巨大的阿尔泰山阻隔,寒风转向东南,直吹至山东琴岛,将船上的日月旗吹的猎猎作响,海水泛起重重波纹,荡向远海。 无论是巨大的宝船,还是相对较小的大福船,上上下下都有军士在忙碌,一批批物资储备到位,一箱箱火药送至船舱。 郑准磨着刀,双眼冷厉。 刘谆走了过来,对郑准说:“这把刀你都磨了半年,就不怕磨断了?” 郑准看了一眼刘谆,冷哼一声:“刀若是不锋利,如何砍掉倭人的脑袋?我与他们交过手,他们的倭刀很是锋利,长度也比我们的刀略长,在近战中,我们作战是吃亏的。” “那你为何不换长枪,或长一点的刀?” 刘谆疑惑。 郑准握着刀,看着映出的自己的脸:“因为我是用这把刀许下誓言,一定为我的兄弟报仇雪恨。若不用他,我如何兑现承诺,我的兄弟如何能听得到?” 刘谆叹息:“你也莫要太过偏执,你的军士守住了阳江所,他们完成了使命,朝廷给了厚恤,他们的名字也被留在了碑刻之中,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你让我如何放下!那可是我的兄弟!”郑准怒目圆睁,咬牙道:“时至如今,你也没有告诉我,当初阳江船厂为何被劫,阳江外围的船只为何刚离开,陈祖义的船只就来了!半年多了,你到底在调查什么?又有什么结果,为何不告诉我?!” 刘谆看着发怒的郑准,这个家伙爱兵如子,自己的兄弟爱惜的很:“我告诉过你,这只是一次巧合。” 郑准喊道:“巧合?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陈祖义不可能巧合到如此地步!他被水师打怕了,如果不知道水师的撤防时间,他一定不会进攻阳江船厂!” 陈祖义混迹大海多年,一直都没有死掉,他有他的聪明,有他的狡猾!他敢于冒险进攻阳江船厂,一定是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没有人配合他,他不可能突然杀出,在阳江船厂最薄弱的时候! 刘谆抬手,对郑准保证道:“据我所知,据我调查,是陈祖义勾结了倭军与庆元海贼团,三方势力联手,这才敢于进犯阳江船厂。至于游弋船只的换防,只是因为大雾天,广州的水师没有及时进入,致使陈祖义钻了空子。我句句属实,没有对你有任何隐瞒,若我隐瞒,当万箭穿心!” “千户!” 赵春听闻之后,连忙呸呸两句:“何必给他发什么毒誓,他总以为陈祖义的人渗透到了我们的情报之中,他也不想想,若陈祖义当真有这个能耐,他为何不直接去刘家港,那太仓州多少船没有,多少货没有?” 郑准坐了下来,又磨刀两下,才平缓了气息,对刘谆说:“抱歉,我只是不甘心,也不想让兄弟们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一次。这件事,我不会再追问了,如果有人当真隐瞒了什么,那也不是我们所能了解到的,也不是我们所能查到的。” “你该不会是怀疑安全局的人吧?” 刘谆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问。 郑准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磨着刀,低声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杀了我的兄弟,我就找谁报仇!进犯阳江船厂的倭军虽然死了,但倭人还活着,派遣倭军进攻阳江船厂的足利义满还活着!若不能将他们杀光,我死不瞑目!” 刘谆看了看岸边,轻声道:“放心吧,你会有机会的。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东征对马岛。朝-鲜李从茂已经在济州岛等待我们。” 郑准知道这个消息,这里的六千五百军士都知道。不得不说,就对外强硬这一点上,朱允炆确实让所有军士心服口服。 谁都知道现在朝廷很难,朱棣正在带十几万大军与帖木儿的军队打仗,西北后勤还出了不少问题,许多人都担忧朝廷会不机会因此取消东征对马岛的军事行动,以节省花销。 这种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按照最初的军略安排,琴岛的水师应该在九月底出发。可朝廷在十月初的时候还没有传来旨意。 就在军心不安,请战声日盛的时候,朱允炆的圣旨到了,他终还是克服了众多困难,选择了出征! 王绥走在宝船上,听着陈挥、徐安下达扬帆出航的命令,见宝船在大海上行进宛如平地,并没有多少起伏,暗暗惊叹匠人的手艺。 “王主事。” 陈挥对王绥行礼。 王绥连忙避开:“副总兵,我一个小小主事怎么能受你的礼,这是折煞我啊。” 陈挥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王绥是朱允炆派遣过来的,在军中充当大督军一职,加上他本身又是兵部职方司的人,有着参赞军事之权,这样的人物虽然官职不高,却不好惹。 “我们商议下作战方略吧。” 陈挥严肃地说。 王绥笑着点头:“一切都听副总兵的安排,皇上说了,我只有提出建议的权利,但军中军略到底如何选择,一切都听副总兵与诸位将领的。说实话,我只是一个文臣,并不通兵法。” 陈挥见王绥如此坦率,也放心下来,朱允炆安排如此一人,着实让陈挥有些担心。任何军队作战,都忌讳双头指挥,这边刚下令向东,那边忽然改了向西,军士不知道听谁的,不用敌人打,兵的战斗力就没了。 好在朱允炆也清楚这一点,只给了王绥说话的权利,没有给他做主的权利,自己依旧是这支水师的最高指挥官。 陈挥召集了徐安、郑准、刘谆、赵春、周涯等诸将,摊开舆图,指了指对马岛的位置,严肃地说:“如何作战,我们已有过多次讨论,今日王主事在,大家就将具体方案说一说,让王主事评判一二。” “不敢,不敢。” 王绥很是谦虚。 徐安看了一眼王绥,这个家伙崛起的速度有些快啊。自从此人在朝-鲜王宫里一顿忽悠,吓坏李芳远,什么辽东不辽东的条件也不提了,直接答应与大明军事合作,共同对付倭国。 之后又被朱允炆调入京师,成为了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这个位置虽然不如郎中杨荣,但也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现在大明正在打仗,能进入职方司并站得住脚跟的,都不简单。 何况此人还有着国子监兵学院的背景,兵学院多少人都是他的同窗好友,鬼知道兵学院未来会出现几个指挥,几个指挥史,几个侍郎,几个尚书,得罪不起啊…… 徐安拿起一旁的竹棍,点在了对马岛位置,看向王绥:“目前水师攻略对马岛有三个方案,每一个方案,都是以济州岛为出发点。” 王绥看着舆图,点了点头。 虽说朝-鲜南部有不少地方可以停靠船只,也有不错的港口,但真正适合大明的,也只有这个济州岛了。不是因为没有选择,而是因为其他港口距离朝-鲜本岛太近,李芳远不放心。 假道灭虢的典故,李芳远还是知道的。 济州岛孤悬海外,又处在朝-鲜的控制之下,出点事也不会影响太大,何况济州岛曾经作为元朝进攻倭国的一个跳板,有存储粮食的地窖与仓库。 以济州岛为出发点,这对大明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利,只不过多走一段海路罢了。 徐安继续说道:“第一个方案,自济州岛补给之后,水师船队全部北上,沿长兴,南原,晋州,抵达昌原,之后在巨济岛整顿船队,自北向南,动员所有兵力,直切对马岛的浅茅湾,自浅茅湾登陆,一部向东,一部向西,至全部歼灭岛上倭人!” 王绥看了看,这个方案是准备沿着朝-鲜南部岛屿群向东,之后抵达对马岛北部,发动战斗,采取的是中央突破战术,一刀两断,继而分兵歼灭。 看得出来,这个方案很得人心。 “第二个方案是什么?” 王绥问道。 徐安指了指对马岛南部:“第二个方案,是自济州岛之后,不向北,直接向东,自对马岛的南部登陆。这种方案意在出其不意,可以直接出现在对马岛守军的背后,而不必要先进行浅茅湾攻坚战。” 王绥皱眉:“对马岛山险,多深林,道路狭小,直接出现在背后,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对马岛的主力,若在岛上迷了路,失去了方向,如何是好?” 刘谆帮着徐安说道:“水师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提出了第三个方案。” “哦?” 王绥看向刘谆。 刘谆指了指对马岛南北,严肃地说:“兵分两路,一路在北面直击浅茅湾,吸引对马岛主力调动。另一路则在对马岛南部登陆,斩其退路,避免对马岛上的倭人四散而逃。” 王绥陷入沉思。 这第三个方案是不错,水师此番东征动用了两艘宝船,五十艘大福船,合计六千五百军士,考虑到对马岛上的倭人数量不会太多,战力最多不会过三千,水师完全可以兵分两路作战。 陈挥见王绥长时间不说话,便询问道:“王主事,你认为这三种方案如何?” 王绥盯着舆图上的对马岛,低声说:“我们是不是先不打对马岛?” “啊?” 陈挥顿时呆住了。徐安、刘谆等人也纷纷皱眉。郑准是个暴脾气,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呵斥:“你若是怕死,可以留在船上!不要让我们水师蒙羞!” 陈挥也有些难以置信:“王主事,你忘记了,皇上下的旨意是攻打对马岛,收对马岛为大明领土。若是不进军对马岛,我们如何给皇上交差?” “没有骨气的文官!” 赵春也忍不住骂了句。 王绥看着群情激奋的水师众将,笑着说:“你们骂不骂我,我不介意。但我需要先说清楚的是,我说的是先不打对马岛,而不是说不打对马岛。只不过,在打对马岛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办点事?你们不是要复仇吗?区区一个对马岛,能复仇几多?兄弟们,既然出来了,就打一场大的吧。” ps: 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有些朋友在不同地方打赏,还有打赏连名字也不显示的,惊雪没有办法一一感谢,但还是需要在这里说一声,谢,谢谢谢有你们,让惊雪能坚持写下去,我努力写好,努力爆更。 wap. /65/65076/21112235.html 第九百零三章 备战,决战帖木儿(二更) 展翅而飞的苍鹰俯瞰着天山,苍茫的山林与冰川连成一条线,蜿蜒东西,而在这一条线上,如同睁开了一只眼,透着晶莹的目光。 呼! 苍鹰收翅而下,俯冲向这神秘的眼,白云散去,视野越发清晰。这是一座极为美丽的湖,清澈碧蓝。湖水很是宁静,如同铜镜,毫无波澜。 一群群马匹,一个个人出现在鹰眼之中,人马很多,从湖的南面延伸到湖的北面,在湖边的草场中,还有无数的牛羊。 这座湖里没有鱼,但这里有羊。 苍鹰盘旋,旋即直冲一匹羔羊而去,这只羔羊才出世不到十天,虽已蹦蹦跶跶,身子骨却显得柔弱的很,听到疾风声,羔羊抬起了头,然后咩地叫了一声,就感觉身体一沉,然后骤然起风…… 咩咩! 底下的羊群看着腾空而起的苍鹰与羔羊,只能无助地叫唤着。一声惊空遏云的鹰戾传出许远,似在回应羊群。 “聒噪!” 帖木儿拿起弓箭,朝着苍鹰便射了出去。 箭破空而至,苍鹰受惊,松开羔羊,翅膀尚未发力,便感觉受到重击,翻滚着坠落。 “苏丹威武!” 穆罕穆德恭维。 米兰沙、沙哈鲁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暗暗惊叹。别看帖木儿现在已是六十八,腿脚也不好,但他依旧是强大的而不可战胜的,他人虽老,但杀人技还没有老! 盖苏耶丁看着军士驱马去捡取猎物,目光微微一寒,看向帖木儿的目光也变得更为敬畏。多年不见帖木儿亲自出手,几乎忘记了他曾也是一个神箭手。 帖木儿侧过身,对身后不远处的傅霖、王全臻等人问:“你们大明的皇帝,也有如此本领吗?” 傅霖看着老当益壮的帖木儿,微微摇头:“我们的皇帝并没有苏丹精通骑射,在大明来看,打仗是臣子的事,不是皇帝的事。” 帖木儿冷笑,这是绕着弯说自己矮了朱允炆一头:“我听商人说起过,曾经有个宋朝的皇帝当了俘虏,最后死在了井底。我想你们的皇帝不敢亲征,是怕住在井底的缘故吧。” 傅霖了解过帖木儿,这个人很是博学,喜欢听闻远方的故事,看来他对中原王朝还是有些了解,知道宋徽宗被关五国城的事,便笑着说:“苏丹博闻强识,倾国东征,想必也知晓,大明城池修的都很坚固,其中不乏有钓鱼城那样的城。” 穆罕穆德、米兰沙等人恨不得将这群大明使臣给砍了,钓鱼城是蒙哥汗死去的地方,这是所有蒙古部落挥之不去的伤疤。帖木儿以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如何不知道这回事。 帖木儿并没有大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大明的人口舌都这么厉害啊,不知道你们的军士是否也如此厉害。” 傅霖指了指东面:“相信在不久之后,苏丹会知道这个答案。” 帖木儿看着碧空白云,扬鞭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傅霖、王全臻等人无奈,这批使臣被“扣留”,走不掉了。帖木儿打算阵前换人,索性拒绝了傅霖使团先回去的请求,干脆让这对父子多聚聚,跟着大军一起行军。 帖木儿的这个要求对傅霖、王全臻等人来说有些不安,但对于霍邻、郑大成来说,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虽然被限制活动区域,但举目就可以看到帖木儿的轻骑兵、重骑兵、步兵,可以研究帖木儿的行军进度,军队驻扎,后勤保障,军中传讯,战士士气等。 让郑大成多少有些惊讶,虽然哈里被大明俘虏,四万大军一朝毁灭,但帖木儿的主力士气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他们不是没听说这件事,帖木儿很磊落地允许消息传播,可这些军士眼中没有畏惧,更多的是复仇的凶狠。 看得出来,决战时,这些人会化作狼兵,不畏生死的作战,帖木儿治军是有一套的。 经过一日行军,帖木儿带主力抵达孛罗城,听闻基力说阿拉山口有一支明军,立即派遣米兰沙带一万骑兵作战。 孛罗城距离阿拉山口也就百余里,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大后方,帖木儿是不会允许大明军队存在的。 可当米兰沙带兵抵达阿拉山口时,这里只剩下了呜咽的黑风,滚动的砂石,根本就不见大明军队的影子。在彻底搜查依旧无所获之后,米兰沙带兵撤退。 毛整哈着冰冷的双手,咒骂着西域的鬼天气,对一旁拿着望远镜的蔡熊英踢了一脚:“看清楚没有?” 蔡熊英回过头,蹲在一处石头后面:“看到了,娘的,一万骑兵,我们才来了三千人,他们就派遣如此多的骑兵,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陈茂哆嗦着,呼着气息:“还不是大将军惹出来的麻烦,四万精锐都被一口吃了,一个都没跑出去,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偏偏大将军做到了。帖木儿这是生怕中了埋伏,这才动用了大军。” “哈哈,不得不说,这阿拉山口确实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也是一个对付骑兵的好地方,只可惜啊,大军根本没办法开过来。” 毛整将手都塞到袖子里。 蔡熊英看了看山底下的阿拉山口,摇头道:“这里可不适合作战,守都难守。黑风天天来,沙土满天飞。敌人睁不开眼,我们也睁不开眼啊……” 陈茂看了看远空,感叹道:“无论如何,阿拉山口都是一个战略要地,作为东西门户,我们想要控制西域,就必须牢牢控制住它。” 毛整跺了跺脚,这里天气太冷,为了躲避帖木儿的军队跑到山中,这里更是阴冷,眼见对方撤走了,便说道:“等打败了帖木儿,咱们就给皇上写封奏疏,言明阿拉山口的重要性,给朝廷要一批水泥过来,将这二十里的山口给修上一堵城墙,中间设一个城关,谁想打这里过,不留下买路钱可不行。” 蔡熊英咳嗦起来,大哥,你是大明军士,不是土匪啊…… “我们下山吧,这里太冷了。” 陈茂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快没知觉了。 毛整摆了摆手:“再等两日,让军士们找个避风口好好休息,千万别冻坏了,我可不想砍掉他们的手或脚。” 陈茂、蔡熊英很想离开,可又不得不听从毛整的命令。 事实证明,毛整是对的,米兰沙是一个狡猾的猎物,他并没有真正撤退,而是在撤离一日之后,杀了一个回马枪,再次突入阿拉山口。 陈茂惊出一身冷汗,蔡熊英也不由的打哆嗦,真要是下去了,还不被米兰沙给包了。 对这一幕毛整并不感到惊讶,早在大宁附近戍边的时候,就经常看到这一套把戏,他们会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打完一次,还能再来一次,看似向东面撤退了,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背后。 米兰沙试探了三次之后,确定阿拉山口没有大明军士,这才真正撤回孛罗城,而此时帖木儿已带军队前往库尔喀拉乌苏城。 帖木儿的行动并不慢,但也谈不上快,每日百余里,抵达库尔喀拉乌苏城就花费了五日,之后驻留库尔喀拉乌苏城,派遣沙哈鲁、盖苏耶丁各带两万骑兵前往石城,整个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空无一人的石城落入帖木儿大军手中。 十月二十日,帖木儿带全部主力抵达了石城,隔着三百里的荒原与昌都剌的明朝大军遥遥相对。 明军帅帐。 朱棣坐在火盆旁,烤着双手,深邃的双眼看着橘黄的火。 宋晟走了进来,对朱棣道:“安全局、侦察兵奏报,帖木儿全部主力已进入石城,合计十五万大军。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棣平静地问。 宋晟笑道:“只不过石城的水源可不如库尔喀拉乌苏城丰富,不够他们十五万大军用的,听说帖木儿正在派人到处打坎儿井。” 朱棣眼神一亮,示意宋晟坐下:“看来帖木儿还是有些谨慎啊,他并不打算仓促作战,而是先看看形势。不过这样也好,他来一趟,给大明留下一堆坎儿井也是好的。” 宋晟点头:“还有一个消息,帖木儿打算在两军中线,即一百五十里处放回使臣,换回哈里,具体文书还没有送过来。” 朱棣沉默了会,问道:“没有提巴启山、卡拉奇等人?” 宋晟摇头。 不说帖木儿知不知道这些人还活着,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这些失败者在帖木儿眼中已经没了价值。 朱棣起身,拿过舆图看了看:“一百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那里换俘,对帖木儿有利,对我们不利啊。” 隔着一百五十里,大明主力想要救援根本来不及,若贸然带主力前往,那目前所有的布置都需要重新来过,也不符合昌都剌决战的战略安排。 朱棣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等等文书吧,想要换俘虏,就不能带太多人去。先传下命令,自今日起加强戒备,所有军士做好战斗准备,安排好防务,提防帖木儿军队劫营。若有人擅自脱离指挥位置,让对方突入中军,指挥与副官斩。” 宋晟明白这一战的重要性,也清楚绝不容有失。大明能不能站稳西域,就看这一战了。解决了帖木儿,西域至少能有三十年的太平! 明军经过了二十几日的休整与锻炼,军队的气质变得更为沉稳与厚重。 战争的惨烈,生命的戛然而止,满是鲜血的大地,残肢断臂的修罗场,给了无数新兵噩梦。但与此同时,同生共死的豪情,杀敌立功的热烈,保家卫国的激昂,开疆拓土的伟业,舍生求死、直面死亡的震慑,也让所有军士得到了蜕变与成长。 这是战场,身后是父母、妻儿,身前是战马,是骑兵,是敌人,而身旁,则是兄弟,是战友,是大明永不褪色的日月旗! 战争是残酷,赢得战争却是军士最大的光荣。 战争如地狱,大明军士愿意从地狱里杀出一个火红的人间! 备战,决战帖木儿! wap. /65/65076/21125233.html 第九百零四章 土司乱?捷报至(二更) 日月旗迎风飘展,西风烈,旗也猎猎。 文武百官立于旗杆两侧,等待着奉天殿的开启。 解缙、郁新站在文官之首,而在两人之后,则是杨士奇。 不到七年的时间,杨士奇从一个寂寂无名的编修,历任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终进入内阁,成为了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些官员对于杨士奇升迁内阁颇是不满,认为此人未有显功,不足以入内阁。还不等朱允炆发话,郁新就直接发了话:“你有什么功劳,站出来说说,若能比得过杨士奇,抬你入内阁如何?” 杨士奇没有功劳吗? 不,他有! 杨士奇参与编纂了《太祖实录》,推动了国子监革制,将数学、医学、兵学、匠学、商学……引入国子监,大推新式教育,主导了社学、县学、府学、国子监四级制教育模式。 社学教材、县学教材、府学教材,国子监各学院教材,都是杨士奇一手牵头,组织安排的,这些影响深远、波及广泛的教育举措,不是功劳是什么? 在担任礼部侍郎与尚书时,杨士奇更是屡屡献策,力主大教育战略,大明这几年的文教兴盛,杨士奇居功至伟。 南征、西征、迁都、招抚与安置外国使臣,册立太子等等,哪个大事件背后没有杨士奇的智慧与心血付出? 他入内阁,当之无愧。 奉天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百官入殿。 朱允炆从礼乐声走来,落座于龙椅之上,威严地扫视过众人,沉声:“平身奏事吧。” 百官谢恩。 郁新出班,陈言:“皇上,接四川布政使奏报,嘉定州(乐山)犍为县有盐井,可开采煎盐,当地百姓私自开采,年入盐十万斤,贩卖牟利。因参与百姓超千户,牵连数千人,布政使司不敢定夺,特请奏朝廷。” 盐执行的是专卖制度,百姓有权吃盐,没权自己私自煎盐,更不能拿出去贩卖。 自洪武以来,大明最主要的就是两淮盐场与两浙盐场,四川盐虽然也有,但数量并不多,有时候还需要从外地输盐。 但这两年,大明不断开矿,煤矿要开,铁矿要开,铜矿也要开,开着开着,钻井、深挖技术就提上来了,这些技术在匠人的带动下进入四川,盐井技术突飞猛进,这才有了犍为县之事。 虽说洪武时期成都、简州一带也出现了盐井,但受制于固井技术、深挖技术,始终没有实现规模量产。而犍为县盐井的出现,则解决了这些问题。 当然,这也与煤炭的广泛应用有关,四川煎盐用的就是煤炭。 对于此事,朱允炆并没有追究,反而是乐见其成:“盐井煎盐,产出量高,可谓是大喜之事,即可解西南盐困,又可解运输之难,两便之事,何必再去惩罚百姓?依朕看,四川、云南布政使司,可以鼓励民间开凿盐井,不设灶户,但所产盐当折为盐引贩给官府、钱庄、商人,不可私自发卖。” 郁新欣然笑道:“如此以来,当地百姓也多了一条营生,皇上圣明。” 朱允炆颔首:“继续奏事。” 郁新刚退至是班序之中,户部尚书夏元吉便走了出来:“皇上,按照朝廷规制,广西、云南、湖广、贵州等地土司应足额缴纳夏税。然户部自七月递发文书催问各地,至今已有三月。广西、云南、湖广土司是闻命,已补交夏税。然是贵州,当地土司抗命不从,不给钱粮,臣请给予重视。” 朱允炆皱眉,不给钱粮,不听调遣,这是想要闹事的前兆。 梅殷走了出来,冷着脸:“皇上,贵州虽没有改土归流,但依旧是我大明管辖之地,当地土司臣服朝廷,理应给足相应钱粮,若放任不管,广西、云南、湖广等地土司必会纷纷效仿。臣请旨,命贵州都指挥史顾成带兵弹压!” 不等夏元吉反对,吏部尚书蹇义便站了出来:“皇上,不可动用大军。” 朱允炆看着蹇义。 蹇义肃然道:“眼下朝廷正在西域用兵,又在修筑混凝土道路,营造新都,民力已是疲惫,此时又正值冬日,百姓正需休养,若冒然征调民力,再起战事,岂不是更让百姓承压。到时土司事尚未平定,将再起风波,臣请皇上三思。” 梅殷反问:“莫不成朝廷要对贵州土司之事视而不见,任由其胡来不成?” 蹇义摇头:“贵州土司之事,自不能坐视不管。只不过贵州土司向来听命,突然发难,必有隐情。皇上,臣请派官员深入土司,调查清楚,若确系土司想要造反,当动大军则动,若另有缘由,则应给土司一个公道,而不应冒然兴兵。” 解缙出班:“臣附议。” 郁新、杨士奇等人也站出来支持蹇义。 朱允炆没有办法,因为西域战事、营造新都,在征调民力已不下八十万。若在贵州再动兵,势必会引起当地土司抱团,战争到底会打多大很难说。若大打,就需要诸多民力作为后盾,可朝廷很难支撑起一次大的战事。 只能按下此事,等待西域战事尘埃落定。 “就依蹇尚书之言,先行调查,再作定夺。”朱允炆吩咐之后,又感觉缺了点什么,补充了句:“命令张辅于庆远府练兵。” 郁新、杨士奇等人暗暗吃惊,朱允炆这是在做两手准备啊。 庆远府在广西北部,距离贵州的贵阳不过五百里,急行军五日内可以抵达,而以张辅的名声,这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打不长久…… 就在朝臣议事时,大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全局指挥史刘长阁带领十八名红翎信使站于殿外,刘长阁求见。 朱允炆听闻之后,心头有些紧张,刘长阁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他不会在上朝的时候来奏事,刚想让刘长阁入殿,就听到皇宫外锣鼓喧天,一阵阵欢愉声传出。 刘长阁也等不及允许,站在大殿之外,气沉丹田:“皇上,西北大捷,大军于昌都剌阵斩帖木儿先锋军四万精骑!”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炆听到了这洪亮的声音,文武大臣也听到了这豪情的壮语! “让他进来说!” 朱允炆连忙喊道。 刘长阁入殿,匆匆行礼,再次喊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初战大捷,阵斩四万!” “信使何在?” “就在殿外。” “速速入殿!” 朱允炆激动不已,脸有些红润。 解缙、郁新、杨士奇、铁铉、梅殷等一干文臣武将听闻后,更是喜形于色! 十八名征西军士入殿行礼。 朱允炆看着风尘仆仆,一脸倦容的军士,问道:“前方战事如何?文书何在?” 为首的总旗孙丰从怀中拿出朱棣的文书,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皇上,昌都剌大捷,阵斩四万精骑,俘虏帖木儿之孙哈里!征西大军完胜!” “大捷!” “大捷啊!” 解缙激动,有了这一仗的胜利,朝廷的压力骤然减轻了许多,这对于多事之秋的朝廷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夏元吉深深松了一口气,朱棣打赢了,征西大军打赢了,户部就能支撑到底了,怕最怕战争陷入僵局,大明奈何不了帖木儿,帖木儿也奈何不了大明。 毕竟帖木儿虽然后勤也不短,但他们赶着马牛羊过去,总比大明推着小推车过去要方便快捷的多。一旦陷入僵持作战,大明很难承受。 好在朱棣打出了漂亮一仗,不仅打败了帖木儿的先锋军四万精锐,还活捉了哈里!好啊,这说明帖木儿军队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决战也不会持续太久,大明有希望在春彻底控制西域。 一旦掌控了西域,就可以设置卫所,屯田开荒,后勤压力自然而然便会下降。听朱允炆说,西域那一片地盛产石油,还可以大面积种植棉花,若那里真能产出大量的棉花,那边军的冬日棉衣、棉被便无需再由内地递运,还可以反哺河西走廊诸地。 铁铉也止不住地拍掌,红光满面,连说三个“好”。朱棣打了胜仗,兵部脸上也有光,毕竟刘儁、杨荣等可都是兵部的代表,这都是有军功在手的,自己作为兵部尚书,他日论功行赏,咱也是有筹划之功的。 梅殷连连点头,朱棣不愧是太祖的儿子,继承了太祖的英勇与天才的军事才能,他带兵出征,确实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只不过…… 梅殷看向朱允炆,心中暗想:建文皇帝啊,朱棣回来你该如何封赏,他可是燕王,藩王之首,你的四叔。功高震主,你就不担心他? 朱允炆仔细看过朱棣的文书,详细记录了昌都剌作战的整个过程,看到徐辉祖受伤,不由地心头一紧,看到杨荣都冲锋了,也不禁热血沸腾,看到哈里逃走时近卫的死战,也不禁感叹这些人的强大。 但,哈里输了,大明赢了。 这是结果,无可争议的结果! 朱允炆需要这一场胜利,需要这一针强心剂! 半年以来,各种问题扑面而来,如山压抑着自己,以致于开始怀疑图谋西域的战略,开始思考这战略到底能不能实现。 现在,自己确信了,西域战略一定会实现! 哈里被打败了,大明却没有动用最强大的底牌。 帖木儿来了,最终的对决将要上演!不,或许这场决战已经拉开了序幕,帖木儿一定不会坐视自己的失败,他将会更有进攻欲望,他将会用战争的胜利来证明他的伟大。 可他终将不再伟大,因为他遇到的是大明伟大的征西军! 朱允炆大喜,下旨:“命光禄寺准备酒宴,朕要与百官同庆!另外,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传到大明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军士与百姓都知道大明军士的强大。传到南洋、朝-鲜,西洋,让所有人清楚,大明军威赫赫,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张扬! 霸气侧漏! 朱允炆打算用这一战的胜利告诉所有人,这个时代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大明。 wap. /65/65076/21125234.html 第九百零五章 吓破胆的哈里(三更) 昌都剌。 薛夏找到索靖,面色严肃地说:“帖木儿派来使臣,要求在一百五十里外交换哈里,各带兵三百骑。大将军希望由你来负责。” 索靖微微摇头:“这种事不需要侦察兵出手,随便派三百人就可以接傅安、霍邻他们回来。” 薛夏不信,帖木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妙的陷阱。 帖木儿只索要哈里一个俘虏,没有其他人,带走哈里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顾忌,完全可能动手。而大明被帖木儿羁押、扣留的新旧使臣有两百四十余人,这么多的人,即便是拉上战马,也需要时间,帖木儿的骑兵会给大明这个时间吗? 若没有精锐挡住帖木儿的骑兵,这些使臣刚被放回来,怕就会血洒西域,彻底回不去了。 索靖看着薛夏,指了指身后的营寨:“放心吧,哈里会帮我们拦住帖木儿的骑兵。” “为何?” 薛夏不理解,哈里怎么可能会帮助大明? 索靖嘴角带着一丝阴笑,低声对薛夏说:“杜渐最近研究出了点东西,可以确保哈里会帮我们。” 薛夏不相信,拉着索靖去看。 哈里看着杜渐直打哆嗦,喊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骑兵追杀大明使臣!” 杜渐在竹筒里塞了火药,然后又写了一张符纸,塞入竹筒里面,对求饶的哈里白了一眼:“我修习符箓天雷之术尚未大成,总要多试试才可。万一你不听话,我可于远处引动天雷,毁你身体!” “我听话,我听话。” 哈里直打哆嗦。 这几日来,哈里几乎都再做噩梦,眼前的家伙竟然通晓阴阳,可以沟通天神,直接降下雷罚,这不是说书人的杜撰,不是神话,而是自己亲眼所见。 五天前,杜渐也是如此,在竹筒里塞了符箓,然后将竹筒绑在了一只鸡身上,他站在五丈之外,点燃了手中的另一张符箓,念念有词,一声令号之后,之后那只鸡就炸死了,血肉模糊。 三天前,杜渐如法操作,又炸死了一只肥硕的野猪,只不过这次距离更远,有百步开外。 两天前,杜渐再次拿出了符箓,对着三百步开外的一根木头念动咒语,木头瞬间崩碎! 昨日,杜渐准备拉一个俘虏实验,结果被另一个将官给打了一顿,还警告他不准在营地里修习符箓,不准伤人性命。 今日,那个厉害的将官不在,杜渐又拉了自己来,这次他打算拿自己当试验品,看他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大腿,似乎想要将这符箓可以引爆的天雷绑在自己大腿上…… 哈里知道这鬼东西的厉害,不确定一旦炸开,自己会失去几条腿,万一在两条腿之外又少了点什么,这还怎么活。 “我配合,积极配合。” 哈里不想死,越是接近回去,越不想死。 杜渐可不想听哈里的解释,拿着绳子就把哈里给绑了,刚将一个竹筒绑在哈里的右腿上,就感觉到手上一阵湿润,杜渐竟然还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你竟然敢攻击我,太上老君……” 杜渐怒不可遏,拿出了一张符箓。 哈里顿时急了起来,这,这是紧张过度引起的生理问题,不是自己胆小,真的不是:“别杀我,你们需要我来换你们的使臣,杀了我,你们的使臣都回不来了。” 杜渐喊道:“使臣死活关我什么事,太上老君……” “救命啊!” 哈里有些崩溃。 索靖匆匆走了过来,冲着杜渐就是一顿打,末了将哈里腿上的竹筒取了下来,然后丢到了一旁的水缸里,笑呵呵地对哈里赔罪:“那什么,他都是吓唬你的,什么符箓,什么天雷,都是假的,假的啊……” 杜渐气急败坏,拿起符箓就开始对着水缸念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赐我天雷取尔狗命!疾!” 轰! 一声爆响,水缸顿时炸开,水流腾空,还有碎瓦片飞了出去。 哈里想哭,娘的,不是说着是假的嘛,假的能这样? 索靖瞪了一眼杜渐:“这里是军中,不准动用这些歪门邪道之术!” 薛夏看了看被炸碎的水缸,又看了看杜渐与索靖,微微摇头,这两个人还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啊,什么符箓,什么天雷,不就是一火药嘛,不用说,杜渐一定在竹筒里面弄了延时装置,比如一根无烟香,当香点至火药的时候,自然会炸开,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精准的时间判定,然后喊出“太上老君”罢了。 不过杜渐怎么做到火药入水缸而香不灭?薛夏走上前,拿起了一个竹筒,掂量了下,不由笑了,头重脚轻,无论怎么丢,轻的一头总会浮在水面之上,不影响无烟香的燃烧。 一个小把戏而已,看把人家小王子给吓的都已经失禁了,他可是经历过战场与生死的,从死人堆里爬了几次的人物,这要说出去谁信啊。 “报!” “讲!” “大将军令,后日将哈里送至东面一百五十里的乌伦堡,换回大明使臣,事不宜迟,当提前安排哈里先行。” 索靖、薛夏了然。 二十三日,乌伦堡。 盖苏耶丁带三百骑兵率先抵达,而在乌伦堡以西二十里外,则隐藏着一支五千规模的骑兵,由沙哈鲁带领。 明军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由薛夏、索靖带三百侦察骑兵至乌伦堡外,同样在身后二十里处,是三千铁鹰骑与两千五军营骑兵,由指挥史阿尔斯郎、袁岳带领。 哈里很害怕,时不时打哆嗦,因为那该死的杜渐给自己身上绑了十八个竹筒,小腿、大腿、小臂、大臂,胸前、后背、肚子……到处都是,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穿上了铁甲,并用铁丝将铁甲连成一个整体,没有一刻钟的时间,别想脱下来这个铁甲。 一刻钟? 就他拿出符箓,念完咒语,也不过是一个呼吸,自己根本就坚持不了一刻钟啊! 爷爷啊,你千万千万不要对大明的人动手。 两军在沙丘旁相对,隔着二百步的距离。 盖苏耶丁带了五骑上前至百步,看到了哈里,他虽然穿着铁甲,但没有头盔,看样子手脚多在,没受重伤。 薛夏磕马上前,对盖苏耶丁道:“哈里你见到了,送回来我们的使臣吧。” 盖苏耶丁稳着战马,看了看被明军控制的哈里,对薛夏点了点头,挥手之间,大明的使臣便出了乌伦堡。 傅安、郭骥、王全臻、霍邻等人看着远处的明军,心头放松了许多。 “这就是大明的骑兵吗?” 傅安已经多年不见大明骑兵的风采,这些人比印象中出关时的骑兵更为彪悍。 郭骥止不住的泪目。 阔别九年,终遇大明的军士!走出这两百步,就将回到大明的军营,回到大明控制的领地。 郑大成看了看周围的帖木儿骑兵,见他们各个警惕,手时不时准备探向马鞍上的弓箭,不由皱眉,低声提醒:“可能会有恶战,一旦过了中线,加快速度跑,切记不可停留!” 傅安、郭骥等人顿时清醒过来,这里还不安全! 霍邻、宣青书有些紧张,暗暗警惕。 郑大成摸了摸腰间,抓了个空,忘记了,武器都被帖木儿的人收走了。 杜渐送哈里,盖苏耶丁也没有阻拦大明使臣,军队在远处对峙,都没有任何动静,但空气中凝聚着紧张的气氛,一点意外的出现都可能引发一场战事。 大明使臣队伍到了中线,哈里也到了中线。 薛夏看着盖苏耶丁,平和地说:“让他们都回去吧,这里不是我们决战的地方。” 盖苏耶丁刚想说话,哈里已急慌慌喊道:“千万不要对大明动手,这是我的命令,盖苏耶丁,看在苏丹,看在真主的份上,带我回去吧!” 路过的霍邻、宣青书一脸茫然,这哈里莫不是被打傻了,竟然帮着大明说话? “俘虏竟然帮着劫匪说话,这个现象很有趣,回去之后研究研究,说不得是一门学问……” 霍邻张口就来。 宣青书恨不得踢霍邻一脚,什么劫匪,你全家都劫匪,出现这种情况,怎么看都像是哈里被威胁了。霍邻被宣青书瞪了一眼,错失了“哥德斯摩尔综合征”的发现机会…… 盖苏耶丁脸色很是难看,看着哈里被送至身旁,安排军士护送哈里回去,薛夏也安排身旁的人护送大明使臣回去,中线之上,就剩下了盖苏耶丁、薛夏与两个通事。 “帖木儿会毁掉你们所有的自信,准备好吧,战争将要来临,而你们已经活不过这个冬日。” 盖苏耶丁威胁着。 薛夏并没有恼怒,回头看了一眼,大明使臣已被索靖安排军士接应,一些人开始上马,便回头对薛夏说:“告诉你们的苏丹,他能活到多久,取决于他什么时候与大明作战,当然,这句话也奉送给你们所有人。” “狂傲!” 盖苏耶丁冷笑。 薛夏哈哈笑了笑,拨转马头,对盖苏耶丁喊道:“狂傲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必胜,帖木儿必败,只在一战之间!” 盖苏耶丁调转马头离开,回到本部军阵,看着远处的大明骑兵依旧没有离开,离开的只是那些使臣,不由微微皱眉,对哈里问:“为何不让动手?你知不知道,苏丹已经下了命令,在接回你之后,立即发动进攻,不准这些人活着回到大明营地!” 哈里正在急着让军士给自己解开铠甲,万一杜渐不守信用,把自己给爆了,岂不是冤枉?取下胸甲之后,哈里拿着一个竹筒对盖苏耶丁说:“明军之中有精通天神武器的人,他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将这里面的火药引爆!” 盖苏耶丁接过之后,摇晃了下,不顾哈里的阻拦,抽剑就砍开了竹筒。哈里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这,这竹筒是空的? “快,看看其他竹筒。” 哈里着急起来。 十八个竹筒找出来,全都是空的,而此时,盖苏耶丁的对面也已是空无一人。哈里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暴怒起来:“大明欺我太甚,给我杀,杀了他们!” wap. /65/65076/21125235.html 第九百零六章 我回来了(一更) 纵马,疾风! 意气,风发! 霍邻哈哈大笑着,虽然被冷风吹得眼泪直流,却不妨碍心情舒畅,止不住喊了出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天山!」 宣青书白了一眼霍邻:「帖木儿已经过天山了,好歹动动你的脑子。」 霍邻甩了下马鞭:「我说的是不让他们再一次度天山,大将军列阵昌都剌,一定会彻底留下他们。帖木儿远道而来,深入千里,他若是失败了,可就没机会回去了。」 傅霖听着宣青书、霍邻的斗嘴,眼中充满了笑意,看向一旁的父亲,九年的囚禁生涯,他虽瘦弱许多,但还是骑得了马。不过郭骥可就苦了,这个家伙是哭着前进的,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伤口扯动的…… 傅安没有看傅霖,只眼睁睁地看着东方,任凭风吹沙来,也不改方向。 洪武遗臣,再归来时已是建文朝。 听说建文皇帝仁爱天下,又有文韬武略,更难得的是,就连太子朱文奎都已名扬天下,一篇少年说,振奋无数少年。 我回来了! 当年,我穿过茫茫沙海,我历经生死,我出使撒马尔罕。 当年,我水土不服,我想要回家,我再没有回去。 当年,我被禁如囚犯,我被折磨审问,我被拉去观览帖木儿的强大与威严。 当年,我不屈,我站着,我心无畏惧,大声对帖木儿喊道:「我是大明天子使臣,岂能臣拜蛮夷之王!」 当年,我坐在黑暗里,想着家人,想着孩子,想着大明,想着漆黑的道路尽头是光明还是深渊。 当年,我站在绝望的面前,告诉它,苏武牧羊十九年,我在这里二十九年又如何!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一定要回家,回大明复命,完成朝廷交给我的使命! 现在,我回来了。 大明,我回来了! 我是九年前离开的傅安,你们还记得我,没有把我遗忘,对不对?! 天山,你记得我! 沙丘,你记得我! 河流,你记得我! 西风,你记得我! 大明军士记得我,大明百姓记得我,大明天子记得我! 「我傅安回来了!」 傅安扬起马鞭,高声喊了起来,似是想要宣泄心头的压抑,又再一次喊道:「我回来了!」 薛夏、索靖等人看向傅安,严肃的人也露出了笑意。 无论接下来的决战如何,傅霖西域寻父、建文使臣交锋帖木儿,洪武使臣安然回归,这就是大明的胜利,而这些事,终将成为建文六年,不,是建文朝,乃至整个大明最精彩的华章之一,为万民传颂。 袁岳、阿尔斯郎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抬头看了看天空,没有发现任何示警的讯号,远处的斥候也没有回报,不用说,前面无战事。 阿尔斯郎多少有些失望,原想着与帖木儿的骑兵先交交手,看看这些人与哈里的骑兵有什么不同。 袁岳并不着急:「机会总是会来,帖木儿不可能在这里度过整个冬日,他的后勤不允许他这样做。走吧,去迎接我们的使臣。」 五千骑兵雷动,迎接傅安、郭骥、孙良、赵海等一干洪武使臣,只不过当年出使的一千多人,眼下也只剩下了四十几个,而那些消失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奴役,被流放到很远的地方。 能不能找回来这一批人,就需要看能不能重挫或俘虏帖木儿,只有让帖木儿彻底臣服,才能让帖木儿帝国动员起来,去找寻九年前被拆散的大明使团人员。 傅安看到了前面的骑兵,刚担忧起来,就看到了骑兵中挥舞出来的日月 旗,这是大明的标志,是大明的国旗! 看到这一面旗帜,就说明安全了。 袁岳、阿尔斯郎等人至近前,端坐于马上给傅安等人行礼。袁岳肃然道:「傅苏武,我等为骑兵,不便下马行礼,还请谅解。」 「不敢,不敢。」 傅安等连忙还礼。 袁岳一指身后:「大将军已在营地候着,诸位可还能跑马?」 傅安有些担忧地看向郭骥,郭骥淡然地说:「自然没问题!」 郑大成走出来,对袁岳等人说:「郭骥后背有伤,在帖木儿那里可没人给他医治,一路颠簸,不处理下怕回不到营地。」 一百多里路,不是短时间可以到的。 袁岳听闻,挥手之间,一名骑兵就拿出了药箱,有人将郭骥劝下马,一群人围着就挡住了风,在寒冷的天,众人看着郭骥背后的伤,也不由地暗暗吃惊,刀口虽然不深,但很长,几乎纵穿整个后背。 军士看着有些殷红的伤疤,有些庆幸此时是冬日,这要是在夏日,如此草草处理伤口怕早就化脓了。郭骥刚刚还谈笑风生,当酒精撒至伤口时,整个人顿时青筋直冒,紧咬牙关,双手抓住一旁霍邻的大腿,死命的掐着。 两声惨叫…… 霍邻叫得比郭骥还大声,你妹的,好歹你有心理准备,知道会疼,我呢,我这是无妄之灾啊…… 纱布缠上伤口。 这里的条件与环境无法缝合伤口,只能回去再处理。 郭骥打着哆嗦:「这到底是什么药,为何如此疼痛。」 「那不是药,是酒精,酒之精华,有消肿去脓的功效,也是军备物资。你不知道,自从有了这个东西,无论是征战安南还是对战哈里,我们的伤兵出现伤口恶化的只有百分之三四,珍贵的很。」 袁岳解释道。 郭骥不由称奇,更是感慨:「有了这东西,咱们的战力就更强了。」 伤兵就是老兵,老兵就是战斗力。 「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薛夏看了看有些阴沉下来的天空,很是担忧。 「走!」 众人再启程,这一次没有耽误,奔走半个时辰后休整,之后再次上路,直奔昌都剌的大军营而去。 日月旗下,军营热烈。 杀猪宰羊,炊烟袅袅。 朱棣带徐辉祖、宋晟、刘儁、杨荣、瞿能等一干人员出大营十里,迎接傅安、郭骥等人。 此时风起,天欲雪。 傅安、郭骥等人驱马而至,看到朱棣、徐辉祖、宋晟等人,更是热泪盈眶。 朱棣走上前,要给傅安牵马坠蹬,傅安哪里敢受如此大的礼,连忙翻身下马,对朱棣行礼:「傅安见过大将军与诸位。」 朱棣一把抓住傅安的手,仔细打量着,微微点头,开口道:「皇上可是给我这个当叔叔的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带你们回家,知你归来,皇上定会欣喜。傅苏武,辛苦了,诸位,你们辛苦了!欢迎回家!」 傅安、郭骥、孙良一干人感动不已。 九年阴霾,一朝散去! 朱棣与众人上马,直入营地,无数军士齐声高呼「傅苏武」之名。 大帐之内,傅安、郭骥等人再次行礼,感谢诸位将士,朱棣大笑着安排酒宴,并下令除轮值军士外,三军大庆。 徐辉祖嘘寒问暖之后,转而问道:「帖木儿可有过多为难,这九年来是如何熬过来的,可与我等说上一说?」 傅安自是应下,时光回到九年之前,帖木儿突然撕掉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屠刀…… 众人 聆听,仿若置身撒马尔罕,与傅安等人一起经历那跌宕起伏的岁月。 酒也温了七八次,菜又热了六七回。 朱棣耐心听着傅安、郭骥等人的讲述,不时关切,当听闻郭骥被人砍伤,不由大怒:「帖木儿竟如此欺大明使臣,早知道就应该给哈里也补上一刀。朱高煦,去把巴启山拉出去,给他一刀!」 朱高煦正在喝酒,突然听闻此话,不由愣住,还没来得及起身答应,就听到徐辉祖、宋晟在一旁助威:「对,砍他!」 杨荣、刘儁、郭三省等人一脸苦相,你们这是喝高了还是装糊涂啊,巴启山已经作为俘虏押送到哈密去了,这个时候很可能已经在前往嘉峪关的路上了,那么多俘虏总不能在大营里,万一前面在打仗,俘虏这边出点事,可能会影响全局,如此风险朱棣是不会冒的。 傅安思虑再三,还是问道:「大将军缘何不用哈里逼退帖木儿,这样不就可以免于一场战事?」 朱棣呵呵摇了摇头,严肃地说:「以哈里让帖木儿退兵?呵,傅苏武,我答应,我的将士们也不会答应,朝廷也不会答应!」 「为何?」 傅安很是不解,不打仗就能解决问题,不是一件好事吗? 朱棣看着徐辉祖等人,威严地说:「为何?因为本将军带大明最精锐的力量而来,带十五万大军而来,朝廷多少财力,多少民力支撑这一场战事,若不能一战撼动天山,打出百年和平,我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再说了,哈里区区四万人,这点军功如何够十五万军士分的?」 傅安哀叹一口气,是的,帖木儿不死,帖木儿帝国的力量不减弱,难保他们不会再次东征。 罢了,这些事,不是自己所能想。 这一场酒宴,诉说入夜,才在风雪之中结束。 朱棣、徐辉祖、宋晟并没有休息,而是召集了薛夏、索靖、郑大成、杨荣、霍邻等一批人分析取得的情报。 郑大成很是严肃地说:「虽然掌握的情报有限,但可以肯定,帖木儿手中的重骑兵数量超出了一万,但不会有三万之多,很大可能介于一万五千至两万三千之间。这些重骑兵遮蔽全身,人与马皆无漏洞。想要对付他们,寻常弓弩,包括火铳,都没有任何作用。」 「重骑兵吗?这倒是一个难题。」 朱棣微微皱眉。 徐辉祖、宋晟也不由深吸一口气。 重骑兵从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担负着破阵、碾碎阵型、击溃先锋军、毁灭士气的作用,受限于高标准、高要求、重装备,重骑兵的数量通常并不多,也无法成为主流,只能作为杀手锏,像帖木儿这种直接打造出一两万重骑兵的王朝,可谓是大手笔。 杨荣开口道:「重骑兵难克,杀伤力巨大,我们不能直接硬碰硬,像是对付哈里时候的便宜,怕是没机会再遇到了,是时候拿出我们真正的底牌,动用一切力量打败帖木儿了。」 霍邻期待地看着朱棣,自己听从了宣青书的建议,现在可是一名合格的神机炮操作手,面对哈里的时候,没轮到自己出手,想要一炮立下军功,只盼着帖木儿来了。 wap. /65/65076/21141790.html 第九百零七章 阴暗的图谋(二更) 啪,啪! 鞭子抽打在哈里赤裸的背上,一道道血痕显现出来,哈里紧咬着牙关,任凭鞭子抽打而不发出一声哀嚎与求饶。 ***见哈里已是痛苦不堪,连忙拦住行刑之人,对帖木儿求情:「苏丹,哈里败给大明,实非其所愿,况大错已铸成,再惩罚下去也无法挽回死去的军士,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商议如何对付明军。」 帖木儿阴沉着脸,对哈里森然地说:「我打你,不是因为你输给了大明,而是因为你输掉了战争,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输在了哪里,连一点有用的情报都带不回来!」 哈里也委屈,自己是当真不知道啊。 兵分两路,卡拉奇带人走了,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卡拉奇稀里糊涂臣服大明,他也没说为啥啊。至于后来作战,命巴启山、羌支历带兵攻朱棣两翼,然后中军突破,三路配合,完全可以击溃大明。 可谁知道羌支历遇到了什么,听说被砍掉了脑袋,而巴启山也瞎了一只眼,还是被步兵用火铳打的,那玩意能打中他,他也真够倒霉了…… 自己攻击受挫,是因为遭遇了大明的大车与陌刀军,之后还没来得及冲锋,人家又派了骑兵出来,再后面,大明就发动了全面反攻,自己也收到背后有大批明军骑兵的消息。 这场战事打得不清不楚,自己输得不明不白,你现在问我怎么输掉的,我哪里知道,卡拉奇没告诉我,羌支历没告诉我,巴启山就说是被步兵和骑兵打败的,我哪里知道为何输得如此稀里糊涂,我也想知道啊。 「把整个作战过程详细说一遍!」 帖木儿免去了哈里的刑罚,却也没让他养伤去。 哈里将作战部署、中军作战过程说了一遍,然后为自己开脱:「我的失败,都是因卡拉奇的背叛!若他能在东北方向给明军压力,促使朱棣调动中军,我的部署绝不会出问题!」 帖木儿分析着军策。 失利哲在一旁推演过,对帖木儿道:「哈里作战,考虑并非不周祥。卡拉奇的背叛,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若卡拉奇的力量在,明军不可能如此集中力量对付哈里。」 米兰沙听闻之后,很是不乐意:「连自己的部下都驾驭不了,失败也是理所当然。」 失利哲皱眉:「卡拉奇是一名宿将,追随苏丹十余年,从未有过背叛!他出人意料地臣服大明,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帖木儿冷哼一声:「不知道的原因?什么原因都不应该臣服于敌人!卡拉奇不再是我们的人,他是我们的耻辱,是背叛我们的人!击败大明之后,我将砍下他的脑袋!」 哪怕是穷途末路,也应该抗争到底! 投降? 那是背叛者的选择,真正的勇士会选择战至最后一滴血,战至生命最后一刻! 米兰沙见失利哲退下,接着说:「苏丹,哈里的失败只在于没有统一的指挥,战线拉得太长,攻击的时机也没有选择对。我们应集中所有精锐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大明,而不应再寻求分兵。」 盖苏耶丁皱眉:「不分兵?我们有十五万大军,正面作战,一次又能投入多少战力?苏丹,哈里在布阵上并无不妥,应分兵攻大明左右两翼,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中军压力,同时迫使明军分散力量,为突破明军军阵创造机会。」 帖木儿看向木孙:「你认为如何?」 木孙进言:「苏丹,明军能在正面打败羌支历、巴启山,能迫使卡拉奇投降,并留住哈里,想来其战力并非如我们预想中不堪。若分兵作战,不宜过于单薄。而一旦分兵过多,又会致使中军力量不足。」 「不妨先列阵于正面,全面施压明军,迫使其将主力集中于 正面,然后派遣军士试探明军,察其虚实。若发现大明左翼或右翼空虚,则可临机决断,调动骑兵机动左右,给明军致命一击。我相信,我们的骑兵在抵达明军左右两翼时,他们的步兵还来不及调动。」 ***、盖苏耶丁等人不由吸了一口气,木孙不愧是苏丹的影子,智谋第一,这种作战方案即保证了主力安全,也照顾了整个战局,且所有作战安排都将出自帖木儿之手,以他丰富的经验与敏锐的洞察,一定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给大明毁灭性的一击! 帖木儿点了点头,赞同了木孙的安排,看向哈里:「你刚刚说起巴启山被一种火铳击伤,那种火铳比你在马哈麻手中缴获的更厉害?」 哈里连忙点头:「巴启山是如此说,而且火铳击发时的声音很大,容易惊住马,最不可思议的是,明军还在火铳前端安装了短剑,这些剑可以刺马,也可以刺骑兵,若骑兵失去机动,很容易被他们刺下战马。」 帖木儿呵呵冷笑:「大明也就只剩下这点伎俩了,可他们妄想以步兵对付骑兵,拦住骑兵,那是痴心妄想!明日进军,去昌都剌!」 哈里连忙喊道:「苏丹,苏丹爷爷,让我跟着一起去吧,我一定要洗刷身上的耻辱!」 米兰沙着急起来,***也有些不安。 以哈里的本事,苏丹的主力,若给哈里一次机会,他定不会再失败。一旦他重整旗鼓,立下军功,苏丹的接班人是谁就很难说了。 帖木儿也清楚这一点,沉默了下,终还是拒绝了哈里:「你给了你机会,连同五万精锐,可现在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要机会?去吧,去亦力把里城,在我打败大明的军队之后,你将带着我胜利的消息,去撒马尔罕的牧马场。」 哈里脸色铁青,看着绝情的帖木儿,并没有申诉。他现在是苏丹,不是爷爷。 走吧,回去吧。 哈里落魄地走出营帐,盖苏耶丁送行。 盖苏耶丁叹了一口气:「事情怎么会成为这样。」 哈里目光中透着哀伤,对盖苏耶丁说:「我遇到过卡拉奇,他似乎很想告诉我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你与他很是熟悉,知道他为何会背叛我吗?」 盖苏耶丁摇头:「卡拉奇是一个心性坚韧的人,多少年了,恶战他经历过不少,从未有过动摇。若他选择投降,那一定是因为他遇到了无法抵抗,连***都绝望的事。」 哈里看向盖苏耶丁:「如果是这样,那苏丹岂不是很危险?」 盖苏耶丁摇了摇头:「卡拉奇带的是轻骑兵,又要经过北塔山,很可能遭遇了明军大批力量,被封在了战场之中,力战而竭,不得不投降。你也知道,那种带短剑的火铳对狭窄区域的骑兵是很有威胁的。苏丹带有重甲骑兵,又要正面作战,自然不存在这种危险。」 哈里想想也是。 盖苏耶丁拉着哈里,见左右无人,便低声说:「在你出兵之后,苏丹曾去找过朽。」 「朽,那个占卜师?」 哈里有些惊讶。 盖苏耶丁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朽给苏丹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的消息。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苏丹如你一样遭遇惨败,你可要担负起大局,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里瞪大眼,一脸的震惊。 盖苏耶丁紧紧抓着哈里的胳膊:「在亦力把里城驻守的是黑骓,他是我的老部下,我已经给他交代了,一切唯你是从。」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哈里无法从震惊中走出来。 盖苏耶丁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营帐,低声说:「哈里,去吧,等待消息,一定要听准消息。若苏丹大胜,你 回去放马,若是……你自己决定,千万记住,不要心慈手软!」 哈里看着离去的盖苏耶丁,嘴角微微抖动,难道说,战无不胜的盖苏耶丁会认为苏丹输给大明? 不可能! 苏丹是***之鞭,是安拉的化身,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战士,他是不会输给大明的! 可! 或许! 不,不行,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野心而对不起苏丹。 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不能…… 哈里面露挣扎之色,终跟着一群人,离开了石城,前往亦力把里城。 盖苏耶丁望远,目光凝重,自己是哈里一派的人,***不会收留,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自己家族的未来,只能再赌一把,这一次,就赌苏丹是胜利还是失败! 胜利了,找机会给哈里说情。 失败了,机会找到哈里。 木孙走到盖苏耶丁身旁,以深邃的目光看着盖苏耶丁,冷冷地说:「你就不要指望哈里了,他虽善战,却不懂得治理,若他成为苏丹,对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帝国征战多年,是时候休养生息了,***是最佳人选。」 盖苏耶丁看了一眼木孙:「我一直以为你只会忠诚于苏丹,而不会选谁。现在看来,我错了。」 木孙摇了摇头:「人站在大地上,两只脚就不能分得太开,否则会走不了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是***的人,我是苏丹的人,他走的时候,我会陪他一起走。我只是希望你记住,帝国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打理,否则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盖苏耶丁凝眸不语。 木孙移动了拐杖:「自私的人庸庸碌碌,难成大事。能克服自私、欲望、情绪的人,才能成为伟人。这个世上,我只遇到了苏丹,也只有他,配得上我的辅佐。」 盖苏耶丁看着这个神秘的老人,他的存在被抹杀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是苏丹的影子,在无数关键的战争背后,都有着他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但任何人都不能忽视他。 帖木儿的军队终于移动了,十五万大军如同一道洪流,浩浩荡荡压向昌都剌。 这一日,吹着西北风,东风渐消。 一日后,朱棣收到了帖木儿出兵的情报,传召征西大军主要将官,开始了最后的部署。 这一日,阳光正好,旗帜鲜亮。 wap. /65/65076/21141791.html 第九百零八章 观阵,布战(三更) 日月旗在飘舞,风云在变色。 在帖木儿谨慎行军的同时,大明将士也没有闲着。 为了保护后军不遭遇骑兵袭扰,避免兵力过于分散,朱棣早在结束哈里之战后就下令军士挖壕沟,在后军五里内,挖出了三十余壕沟,壕沟内布置了木锥、竹枪,无论是人还是马,掉进去都没活路。 重骑兵是不可能连续跳三十余壕沟的,就那一身装备,累死了也跳不过去,轻骑兵随便来,反正有几道壕沟之间只有一道宽不足三尺的土堆,马蹄子都放不开。 无需担忧后军,朱棣只安排了一万五军营军士防守。 左翼、右翼与中军,这才是作战的主力,也是面对帖木儿攻击的主要方向。 朱棣经过慎重考虑,命令徐辉祖守右翼,宋晟守左翼,兵各三万,中军由朱棣统帅,兵七万,并做好了防守与进攻等各项准备。 帖木儿终还是来了,带着自己的全部主力,停在了大明军阵的十里之外,安营扎寨。 盖苏耶丁、沙哈鲁等人带了五千多精锐骑兵,陪着帖木儿至前线观阵,看着远处旗帜猎猎的大明军阵,帖木儿微微皱眉。 「大明的主将叫朱棣,是吧?」 帖木儿沉声问。 沙哈鲁点头:「没错,主将朱棣,副将宋晟与徐辉祖。据回回商人与瓦剌那边传来的情报,朱棣善用骑兵,曾打败过鞑靼大军,是一个出色的将领,此人也是大明皇帝的叔叔,洪武皇帝的四子。」 「那两人呢?」 帖木儿继续问。 沙哈鲁知道这是帖木儿的习惯,朱棣是什么人,他早就调查清楚了,只不过在每次不确定的时候,或深度思考的时候,帖木儿总会再一次询问。 身为苏丹,不可能不掌握明军的基本情报。 沙哈鲁继续介绍:「宋晟,善骑兵,勇猛过人,威震西域,曾攻克过哈密,打败过哈什哈的军队,让瓦剌曾经不敢深入。」 「徐辉祖的情报一直都没有,是吧?」 帖木儿观察着远处的军阵。 沙哈鲁肯定:「没有他的情报,只知道他是大明开国时名将徐达的长子。」 帖木儿面色如常:「将门之后,又担任副将,想来是有些本事的。听说羌支历面对的就是他,最后连性命都没保住。」 沙哈鲁没有搭话,羌支历怎么死的,没有人带出情报。 帖木儿纵马,远远观察着大明的军阵,不由皱眉:「中军厚实,左右两翼也有重兵。这个朱棣并不简单,大明来到这里的兵力,也绝非哈里预料中的八万左右,至少有十三四万,哈里轻敌了啊!」 盖苏耶丁见状,连忙帮着哈里说话:「按照回回人提供的情报,大明并没有如此多的兵力,加上哈里一路行军并没遭遇多少抵抗,这才有了轻敌心思。如此厚实的军阵,即便是哈里带人冲进去,只要大明不自乱阵脚,哈里也难取胜。」 帖木儿点了点头:「我搜寻了大明诸多情报,但都局限于地形、河流、物资等。我低估了大明皇帝的决心,也低估了大明的后勤,他们竟动员了如此多的兵力进入亦力把里。回回人的情报并不可信,倒害了哈里与四万精锐。」 沙哈鲁哀叹。 哈里是先消灭的亦力把里,之后不久便与大明决战,最终以失败告终,而这也意味着帖木儿根本来不及构建自己的情报网,诸多情报来源,都是来自于回回商人、伊-斯兰教徒,可这些人掌握的情报不仅少,而且主观性太强,根本就没多少可用的信息。 帖木儿指了指远处的大明军阵:「你们说,哈里落败,羌支历落败,巴启山落败,为何连一个人都没有逃出去!他们可是骑兵,大明拿 什么阻拦逃散的骑兵?」 盖苏耶丁犹豫了下,开口说:「哈里说,他在撤退途中遭遇了众多大明骑兵,近卫战死之后,才带千人离开,之后又被一个名为侦察兵的骑兵力量给俘虏,并说那里面有些人如同战神,十分厉害。想必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封住了所有骑兵的出路,以致于无人送信。」 帖木儿凝眸,侦察兵,战神,极厉害的骑兵?哈里到底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撒了谎,夸大了明军的战力,还是果如他所言,明军中当真有一批精锐骑兵? 可即便如此,哈里也不应该败的如此彻底,彻底到一个活人都没跑出去! 这不符合常理! 无论多彻底的屠杀,总会有几个活口,无论多惨烈的战斗,总会有人从死尸里爬出来。一个人都没有活着回来,属实过于诡异,他们毕竟是骑兵啊! 「回去吧!」 帖木儿看过了大明军阵,一度深入至五里的范围内,却没有找到破绽。 中军。 朱棣站在高台上,拿着望远镜看着来了又去的帖木儿。 杨荣已经动员了神机营军士,霍邻都已经站在神机炮后面了,就等帖木儿再近一点,只要他敢跑到三里范围内,大明不介意早点火力覆盖一次,直接将帖木儿送走。 一旦杀了帖木儿,没了主将的帖木儿军队必会军心大乱,大明可一鼓而胜之胜之! 可惜,帖木儿没给大明这个机会,远远观阵之后便撤了回去。 朱棣对失望的杨荣、霍邻等人说:「若能如此简单的击杀帖木儿,是对一代名将的侮辱。我们要在战场上,以真正的实力打败他。」 杨荣瞪眼,刚刚激动起来,让我推神机炮的人不是你朱棣,当时咋没说侮辱不侮辱的…… 揉了揉冰冷的脸,杨荣对朱棣说:「战场就是解决敌人,大将军擅用骑兵,神机营的兄弟善于神机炮,无论是近身肉搏,还是远距离炮火,都是对敌人的尊重。」 朱棣幽幽说了句:「可帖木儿不给神机营尊重一下的机会啊……」 杨荣将目光看向正前方的宽阔地带,笑着说:「等他们来了,不给我们尊重的机会,我们也会尊重尊重他们。」 朱棣沉重地点了点头。 如何打重骑兵,这是一个极难的问题。 虽然刘启夏也打造了三千重甲骑兵,袁岳也训练了三千专门对付重甲骑兵的重甲骑兵,可这些力量不能轻易使用,他们必须确保本部军阵的安全。 帖木儿死六千重甲骑兵,他还有很多,大明死了,可就彻底没了。这笔生意不划算。 对付他们,只能转变策略了。 朱棣看向眼前有些荒凉的土地,微微眯起的目光透着杀机,这一片区域,将成为地狱。 帖木儿回营之后,将大明军阵简单画了出来,与众将商议:「我们的后勤坚持不了太久,眼下天气越发寒冷,后勤运输也越是困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说说吧,如何打开是大明军阵,如何作战。」 面对龟缩主力,设置重营的大明,帖木儿最善战的部将也有些沉默。 虽然朱棣在平原扎营,虽然大明以步兵为主,但就从阵营上来看,大明布阵一环接一环,彼此关联,无论是击哪一处,都会同时遭遇至少两处的围攻。 而在大明的左右两翼,还建造有高大的木塔,木塔之上有军士把控,可以居高临下射箭,想要拔掉其左右两翼,若非重骑兵,就必须先砍掉大明的木塔。倒是大明的中军,虽然厚实,但周围并没有木塔、木车等。 米兰沙坚定地说:「苏丹,大明军阵森严,任一方都不好打,不妨直取中军,只要中军被打开,其左 右无法兼顾,我们便开凿中央,切割两翼,聚而歼之!」 「中央突破的战法是可取的,我赞同。」 ***认可了米兰沙的提议。 失利哲有些担忧地说:「大明主力大半都在中军,若直接进攻中军,必是一番苦战,是否应该分兵策应,以减缓中军作战的压力。」 盖苏耶丁摇头:「分兵不妥,眼下大明军阵稳固,一时半会很难出现破绽,即便是分兵进取左右两翼,也会为其军队阻拦,一旦陷入僵局,只能后撤,徒增伤亡。想要进攻大明军阵两翼,必须让朱棣感觉到中军已经扛不住,他需要调动两翼的力量来防守,一旦露出破绽,我们才可用兵南北!」 帖木儿倾听着众人的商讨,见众人依旧坚持中央突破的战法,便点了头,说:「哈里折戟昌都剌,四万骑兵毁于一旦,这是我平生少有之败仗,是我自成为大埃米尔之后唯一的败仗,也是我成为苏丹之后最大的污点!」 「这次我亲自带兵而来,同样是在昌都剌,同样是对面大明朱棣,我要用胜利告诉所有军士,他们的苏丹是战无不胜的,我要用胜利告诉朱棣,他的胜利只不过是因为哈里的轻敌,而非是大明军士的实力!明日,谁来首战?」 米兰沙、盖苏耶丁等众人纷纷请令。 作为首战,即是最艰难,也是最光荣,赢下来就是首功! 帖木儿看着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失利哲身上,严肃地说:「失利哲,你可愿意接过我的马鞭,毫无畏惧的杀向大明军阵,不胜不收兵?」 失利哲走出,以洪亮的声音喊道:「愿为苏丹刀,斩杀不顺人!」 「好,给你六千重骑兵!明日作战,务求必胜!」 帖木儿站了起来,命人将自己的马鞭拿过来,然后郑重交给了失利哲。 失利哲接过帖木儿的马鞭,恭敬地行礼:「我受***之鞭旨意,必破敌阵,杀敌酋!」 「去准备吧!」 帖木儿欣慰不已。 六千重骑兵,这是帖木儿自征战以来,少有的一开始就投入重骑兵的战争,这也意味着帖木儿并没有小看大明! 翌日,清晨。 失利哲点了六千重甲骑兵,黑色的洪流出了军阵,而帖木儿也亲自带五万大军压阵于五里之外。 阳光照射在重甲之上,黑色的铠甲闪烁着森然的光泽。 战马如同穿了一件厚重的铁衣,除了四肢与腹部外,全部都被铁甲覆盖。 坚不可摧,锐不可当。 wap. /65/65076/21141792.html 第九百零九章 第一板斧:八牛弩(一更) 西风紧,温度变得很低。 朵忽安抚下身下的重甲战马,哈了下双手,目光盯着前方的大明军阵,然后双腿一夹,磕打着战马,低声说:「红泥,准备好了吗?」 红泥,是朵忽所骑战马的名字。 战马似乎听懂了朵忽的话,打了个响鼻,抬起右面前蹄,大腿掀动身前的铁甲,马蹄落下,踏了踏地,一些泥土被翻起。 失利哲驱马,从六千重甲骑兵面前缓缓走过,检阅着这一支强悍的力量,他们曾在众多战场撕破敌人的战阵,赢得一场场胜利。 现在,他们将去赢得更大的光荣。 「苏丹在看着我们,***在保佑我们,大明的军队就在前方,你们的荣耀就在前方!谁能破阵取敌酋,谁就是苏丹最伟大的战士!拿出你们的长枪,拔出你们的长剑,去战,去杀!」 失利哲高声喊着,鼓舞着士气。 六千重甲,齐声震天:「战,战,战!」 失利哲握着长枪,指向东面的大明军阵,厉声喊道:「冲锋!」 轰! 大地震颤,气浪席卷。 远在五里之外的朱棣感觉到了一种肃杀之气,对身旁袁岳、刘启夏、谭渊、瞿能、杨荣等一干人说道:「不出所料,帖木儿首战动用了重甲骑兵。」 杨荣、袁岳等人看向远处,敌人还没来,烟尘已是卷起。 对于帖木儿的作战,征西将领有过推演,朱棣、宋晟等人的看法是一致的,哈里的被俘与四万骑兵的覆灭,必然会激怒帖木儿。 别看帖木儿如何镇定,将大量辎重与后勤放在石城,甚至还将带来的百姓派去开凿坎儿井,一副长期驻留、永久占有的架势,但他确确实实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士气。 纵览帖木儿的大军,最精锐的,最能保证胜利的,只有他最强的撒马尔罕重甲骑兵,他容不得首战失败。 刘儁感觉到大地都在颤抖,凝重地说:「帖木儿需要首战必胜,我们也需要,只有挫败了帖木儿的重甲骑兵,敲掉帖木儿最强大的力量,才能彻底瓦解帖木儿的军心。」 「没错!」 谭渊肃然道。 朱棣看着远处的黑甲洪流,对杨荣与李德说道:「你们还坚持要试试吗?」 杨荣与李德点了点头。 朱棣微微摇头,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执着,既然如此,那就准了他们吧:「那你们就准备吧,刘儁、段云,压住阵脚,周大志,以虎蹲炮为后盾。」 众将领命。 失利哲催马冲锋,身旁不断有重骑兵超越而过。卡尔文、泰勒、巴特等一干副将宋各带重骑兵冲锋在前,朵忽为了取得首功,更是催马而出,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大地如同战鼓,被无数木槌敲打,无数的轰鸣声交汇成一股逼人的气势,压迫着眼前的空间,强大的威压掠过苍茫的草原,冲起红缨! 高忠光凭借着军功,一跃成为了神机营的千户,指挥着一千名火铳手,百户胡瑞、乔芳一脸坚毅,站在高忠光身旁。 「准备!」 高忠光的声音很是响亮,一千杆火铳哗啦啦举起,对准了前面冲锋而来的重甲骑兵,然后看向杨荣,等待着杨荣的军令。 咔嚓,咔嚓—— 密集的声音传出,两千弩箭兵拉好弓弦,扣在扩机之上。李德传出命令:「准备!」 一具具强弩端起,与火铳兵联合,构成了三道兵阵。 刘儁走上前、对杨荣、李德说:「何必呢,对方来的是重甲骑兵。」 杨荣目光盯着前方:「正因为对方来的是重甲骑兵,才有价值。二炮局的匠人说了,火铳与 火器能走多远,必须有真实的数据。帖木儿派了重甲骑兵,我们完全可以用实战的方式检查下火铳兵对战重甲骑兵的效果。」 李德抽出了一根铁箭,冷森森地说:「我也想看看,弩箭阵对重甲骑兵到底有多少伤害,实在不行,回去之后就需要改进弩箭了。」 刘儁知道劝不了这两个人,虽说之前也有过火铳、弩箭穿透重甲的测试,但那毕竟不是战场,瞄准的也不是高速移动的骑兵。 反正有机会,就给他们试一次吧。 朵忽催促着身下的战马,手中握着长枪,风呼呼地吹着,透过面甲,看清楚了远处的大明军阵,他们最前面的军士正端着一种奇怪的武器,还有一些人拿着弩箭。 呵,这就是大明的军队吗? 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是重甲骑兵,难道看不到自己身上穿着的重甲,想要凭借这些武器来作战? 可笑! 但凡哈里有一支重骑兵,也不会落败被俘虏吧? 朵忽叫喊起来,第一步冲进了二百步! 近距离地感觉重骑兵,与轻骑兵有着截然不同的感知。 轻骑兵冲击,更令人头疼的是他们的骑射、速度与拼杀,给人的压迫感并不过于强烈,而重骑兵则不然,他们浑身黑甲,如同一片黑云,一道钢铁洪流,沉如万钧之势,猛如洪水爆发,席卷而来,这种威压,震慑人的灵魂,给人一种无可匹敌的无力感。 若是寻常军队,若只是一般新兵,若没有强大的军纪、军心与意志,面对这磅礴的冲锋,恐怕军士连武器都拿不稳,更不谈作战! 杨荣、李德看着重甲骑兵越过了一百五十步处的石灰线,同时喊了声:「射击!」 轰! 火铳骤然击发,强大的声音传出,压住了机扩扳下,弓弦弹动的声音,铅子与铁箭形成密集的攻击,刺破西风,直击重甲骑兵! 朵忽、巴特等人突然听到声音,就看到了飞动而来的箭雨,同时还有细小的铅子! 叮叮! 朵忽感觉到一些东西打在了身上,甚至还感觉到了一支强有力的箭打了过来,可浑身没有半点不适,战马没有损伤,自己也完好无损。 「大明就这点本事吗?呵,该着自己立下战功!」 朵忽根本不在乎这些毫无杀伤力的打击。 叮叮—— 周围不断传出声音,突然一声惨叫传出,一个重甲骑兵坠马,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后面的重甲战马踩踏而过。 这是意外,怕是击中了眼。 「杀!」 朵忽没有在意身后,身旁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重甲骑兵,自己要做最厉害的战士,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 一百步! 快,再快一点! 发生了什么? 朵忽凝眸盯着明军军阵,刚刚发射弩箭与铅子的军士都后撤了,摆在最前面的虽然依旧是步兵,但这些步兵脚下是一堆小臂粗的木头,木头前端是尖锐的铁头,而在这些步兵身旁,则是一座座奇怪的木床。 这些木床之上,挂了三张弓,两张弓向前,如同四个巨大的牛角,一张弓向后,三张弓挂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在三弓之上的木头槽口中,则放着一根长三尺五寸的木箭。 这是什么东西? 刘儁嘴角在火铳兵与弩箭兵撤出后,得到朱棣的许可,当即下达了命令:「放箭!」 「箭?」 朵忽似乎听懂了这个异域的语言,然后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无数粗大的木头瞬间飞出,一片木头的影子几乎遮蔽了大地,留下的全是阴影! 朵忽看着一 根木头在瞳孔中骤然放大,下意识地向一旁躲避,木头擦身而过,只听身后一声惨叫,朵忽看到身后的骑兵直接从战马上飞了出去,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在空中乱舞,然后重重地撞在了另一名骑兵身上,两个人翻滚着掉在地上。 「冲!」 朵忽刚喊了一嗓子,就当到一声沉闷的重击,一根粗大的木箭直击中了战马红泥的脑袋!战马的头部虽有钢铁是保护,但强劲的冲击力却没有任何缓冲,直砸入了战马的脑袋里面! 哀鸣的战马甩着脖子便倒了下去,朵忽握紧长矛,插向大地,借势翻滚出去,看着自己的红泥一头栽在地上,后身猛地翘起,整个马向前滑动,而后便砸在地上,哀鸣的看着朵忽。 「红泥!」 朵忽上前,伸手抚摸马头,红泥看着朵忽,很想站起来,可蹄子挣扎,怎么都起不来。 「你在这里等我,我杀掉明军就来找你!」 朵忽刚说完话,后背就感觉遭遇了一记重锤,整个人直趴在了战马脖子上,嘴里不由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地翻过身,躺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 好大的力量! 朵忽艰难地站起来,感觉整个后背都裂开了,虽有重甲抵挡刀枪,可抵挡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道! 向前! 我要立下军功,我要为苏丹为战! 一根粗大的箭撞在了朵忽的胸口,尖尖的铁箭头凭借着强大的力道,直刺入铁甲!原本坚硬的铁甲顿时凹陷下去,巨大的力道直击飞了朵忽! 重重,砸落在红泥身旁! 红泥战马挪动着渗着血的马头,哀鸣地叫喊着,伸出舌头舔着朵忽冰冷的手,一颗大大的泪珠,从马的眼睛里流淌而出。 朵忽看着蓝蓝的天空,云不再飘动,就此定格。 卡尔文被重枪直击中了面门,不太坚硬的面甲瞬间破碎,粗大的箭枪直带走了卡尔文的半个脑袋,冲锋在最前面的骑兵,被强大的八牛弩彻底遏制住了攻势! 八牛弩,又名三弓床弩。 世人给它的名字是:一枪三剑箭。 箭用木,铁羽。 这类武器是宋代的超级弓箭,射程足可以达七百步之远,原是用于攻城作战,凭借着巨大的力量,直接射入城墙之上,士兵踩着粗大的弩箭爬上城墙,史书记载五百步外,一箭足「洞贯三四人」。 但真正的八牛弩需要的操作士卒太多,需要三五十军士以轴转车张弦开弓,操作复杂,速度太慢。大明匠人改进了八牛弩,如弩箭一样,引入了滑轮,降低了所需力量,只需要五名军士,便可以操作一台八牛弩,威力虽不如宋时八牛弩,但保证二百步内罕有敌手还是没问题的。 朱棣早在挂帅之前就给朱允炆列出了武备清单,其中一项就是五百八牛弩、二百床弩,而这些武器,也成为了征西大军克制重骑兵的第一板斧。 wap. /65/65076/21156729.html 第九百一十章 第二板斧:虎蹲炮(二更) 这一斧头挥下去,很重。 失利哲眼神通红,重甲骑兵是可以防备火铳,可以防备寻常弓弩,刀枪不入,战力非凡,可大明的这种弩箭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识范围。 小臂粗的箭,还能叫箭吗? 这玩意是不是也太生猛了,不以尖锐破敌,但以力量杀人啊,这挨上一箭,重骑兵根本就受不了啊,直接从马上飞出去的不再少数,还有些战马挨了几箭,脑袋都已经要不得了…… 「冲锋,冲锋,敌人的弩箭不够密集!」 失利哲眼看前锋损失了五百余,心都在滴血,为了这些重甲骑兵,帖木儿付出的心血可是巨大的,积累了二十多年,劫掠了数十国家,才攒下两万家底,这一战刚开始竟然就出现了数百死伤! 可恶的大明! 但这种强大的武器也并不是没有漏洞,操作速度并不算快,数量也不算多,看,已经有重骑兵冲到了三十步内,哎,又倒下了! 冲,唯有冲过去才能解决掉明军! 「苏丹在看着我们,冲锋!」 失利哲挥舞着马鞭,指挥着重甲骑兵加快速度,不得停留。 刘儁看着疯狂而来的重骑兵,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杨荣、李德等人也不由地皱眉。 重骑兵的防御还是太厚了,如此多的八牛弩与床弩配合作战,并没有做到一箭必杀,其中不少重骑兵摔下战马之后并没有死掉,反而成了重甲步兵,一步步朝着军阵杀过来,直至近前时才被弩箭给送远。 八牛弩的数量还是不够多,没有办法制造出完美的封锁线,加上操作确实耗费一些时间,导致大量重甲骑兵突入至百步以内。 刘儁看向朱棣,事实证明,火铳、弩箭对重甲骑兵的伤害极为有限,八牛弩虽能对抗重甲骑兵,但也仅限于一部分,无法对抗骑兵兵团的规模冲击。 朱棣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重甲骑兵依旧是世上最强大的骑兵兵种,他们凭借着过强的防御、强大的机动,可以抵消绝大部分伤害,他们近乎没有弱点。 但,重甲骑兵的时代,就到此为止吧。 朱棣厉声下令:「周大志,该你们神机营出手了!」 神机营指挥史周大志狞笑着,冲着杨荣、刘儁等人喊道:「记得把你们的脑袋压低点,挡住了我的炮弹,可不会管你们死活!」 杨荣、刘儁等人用凶狠的目光回击周大志。 千户邹鹏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虎蹲炮,目光中充满了期待,接到周大志的军令之后,便高声喊道:「再次检查角度,谁若是敢把火药弹丢自己人头上,老子饶不了他!角度六十五,距离三百步至四百步,最大火药用量!」 「已检查完毕!」 参与过征安南之战的百户张子华、魏振、蔡骞等人纷纷来报。 周大志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战场,重甲骑兵已经突入到三十步内,再让他们逼近一些距离,陌刀军该出手了,这些家伙已经有军功了,现在的军功属于我们虎蹲炮兵营! 「兄弟们,世人说重甲骑兵不可战胜,说骑兵是主流,但我周大志不信,神机营不信!这个时代,属于火器,属于我们神机营!来吧,兄弟们,让我们用虎蹲炮的炮火,终结重甲骑兵!点火!」 「点火!」 千户邹鹏喊。 百户张子华、魏振、蔡骞等齐声喊! 一千名虎蹲炮操作手,点了引线,随后便是大地猛地震颤,震耳欲聋的声音如雷滚动而出,一枚枚火药弹腾空而起,从二百步外八牛弩军士的头顶飞过,掠过一百步惨烈的战场,坠向地面。 失利哲抬头看着空中飞来的铁疙瘩,和当初看到神机 炮火药弹的卡拉奇一样,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情,隔那么远,丢这么小的铁球,又能伤到谁? 我们可是重甲骑兵! 看,铁球落在了地上,也就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坑,仅此而已。 失利哲抬起长枪,指挥着身旁的骑兵:「给我……」 轰! 先是一声巨响,随后是震天彻地,接连一片的响声! 一枚火药弹炸开,强大的能量破碎了铸铁,一片片铸铁碎片刹那纷飞,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向上,向下,向一切可能的方向! 一匹匹重骑兵的战马顿时哀鸣倒地,火药弹的铸铁碎片击伤、切断了战马的小腿,甚至一些火药弹在战马的身下炸开,直钻入到战马的腹部! 重骑兵,战马几乎全面披甲,可终究没有全面,比如小腿就无法披甲,比如肚子下面也没有任何防护,包括马嘴、马鼻子,也没有铁甲! 但凡一点铸铁碎片炸中重甲骑兵的薄弱处,战马不重伤失去战力,就会因巨大的声响而陷入癫狂,面对乌烟瘴气的环境,失去控制的左冲右突。 失利哲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给惊呆了,旋即整个人被战马掀翻下去,再看战马,已哀鸣倒地,腹部血流不止,又一枚火药弹落在了失利哲身旁。 这一次失利哲再没有敢小看,刚想躲避,就听到一声巨响,随后身上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齿发酸的撞击声,一股气浪冲来,失利哲再次被掀倒在地,若不是身后骑兵驭马有方,失利哲已被战马踩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失利哲难以置信,看向周围,此时视线已被无数烟尘遮挡,看不甚远,但百步之内,无数重骑兵失去了战马,还有一些无主战马疯狂奔跑,踩踏着落地的骑兵。 一名军士被战马压住腿,怎么抽都抽不出来,就在此时,一枚火药弹落在其身旁,军士一把手抓住火药弹就想要丢出去,可还没来得及,火药弹就炸开,军士惨叫着,看着自己不见了的手掌,小臂骨头森森,血不断喷薄。 「救我,救我!」 军士惨叫着。 从天而降的火药弹无情地坠落,无情的炸开,无情的烟雾茫茫! 冲锋在前面的重甲骑兵没有遭遇打击,但他们却失去了后续的援兵,成为了冲锋在前面,深入阵前的孤军,刘儁没有客气,九百床弩点射,将这些重骑兵击下战马。 重甲陌刀军与五军营军士纷纷杀出,五军营军士负责将那些失去控制的重装战马俘虏,陌刀军则负责俘虏发懵的、斩杀清醒的重甲骑兵! 阵前安静了,但阵前一百步至三百步的区域内,已被火药弹彻底覆盖,一轮,接一轮,再一轮,虎蹲炮真正如猛虎,不断张口,吞噬着战甲骑兵的战马。 事实证明,虎蹲炮对付重甲骑兵还是有些吃力,受限于火药弹的用量、这种火器对付轻骑兵几乎一打一个伤,但对于重骑兵,虎蹲炮的威力还是被大大削弱,甚至于火药弹就在重甲骑兵身旁炸开,重甲骑兵的损伤也十分有限,除了一些运气不好的,基本上并没有遭遇重创。 但重骑兵的战马就没这么好的命了,因为防御的局部缺失,给了虎蹲炮火药弹足以毁伤战马的机会,而重甲骑兵一旦失去了战马,那就不再是什么重甲骑兵,而是沦为了重甲步兵。 大明对付重甲骑兵的手段不多,但对付重甲步兵的手段多的是,而且没了骑兵的速度,他们这些人想要威胁大明军阵,实在是有些不够资格。 站在阵后的帖木儿、盖苏耶丁、沙哈鲁等人已是惊呆了,木孙的手有些颤抖,咬牙说出了两个字:「火药!」 帖木儿眼神中透射中不安,指着前方:「火药有如此之威吗?」 木孙重重点头:「当年蒙古大军横扫极西诸国,曾使用过大量火器,一些火药匠人、火器匠人也因此留在了那里,现在诸多火器,都是来源于那个时代。只不过……」 帖木儿脸色阴沉。 多年征战也并非不见火器,只不过这些东西要么数量有限,要么没什么作用,射程有限,还不如轻骑兵的弓箭,而且重甲骑兵完全可以防住一切火器。 即便是遇到铜管火炮,那也没关系,石头嘛,砸不死多少人,到近前干掉他们就是了。可大明这种从天而降,又突然炸开进行毁伤的火器,这是头一次见。 「哈里没有提到这种火器。」 沙哈鲁咬牙切齿,认为这批重骑兵之所以被打得如此狼狈不堪,就是因为哈里隐瞒了情报。 盖苏耶丁连忙说:「大明对付哈里很可能并没有使用这种火器,自然无从提起。」 帖木儿相信哈里不会在这种事上隐瞒,看了看前面的战场,再这样打下去已没什么意思,徒增损失,只好下令:「让他们撤回来吧,我们需要找到对付大明这种火器的对策。」 沙哈鲁有些着急:「苏丹,若此时让他们撤下来,我们岂不是首战失利,这样的话,对军心影响太大,不如我带一批人支援失利哲,让他再组织一次冲锋!」 帖木儿坚定地摇了摇头:「没必要了,等你过去之后,大明依旧会用这种火器,一旦将骑兵截断,冲上前多少骑兵都不可能是大明的对手。首战失利并不是没有价值,至少我们清楚了大明的最大底牌。只要我们找到了应对之法,他们就将失去活下去的机会。」 呜呜地军号传出,失利哲听到了撤退的信号,不甘心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而此时,虎蹲炮停止了发射火药弹,而陌刀军、五军营军士正在一步步接近失利哲残败的重骑兵。失利哲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大明军阵的方向,最终咬牙下令:「撤!」 来不及带走损伤的战马,来不及带走战马之上的护甲,来不及带走受伤的军士,失利哲带着剩余的四千多重甲骑兵撤退了,丢下了近两千重甲战马、一千五百重甲骑兵。 陌刀兵俘虏了一批重甲骑兵与战马,看着离去的失利哲等人,冷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人终究是要折损在大明手中,帖木儿也将不再是霸主。 这是朱棣与帖木儿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大明的胜利暂告结束。可最为惨烈的战事远没有到来…… wap. /65/65076/21156730.html 第九百一十一章 全重甲骑兵(三更) 军帐。 帖木儿看着败退而归的失利哲、泰勒等人,并没有发火怒斥,也没用指责。 失利哲的指挥没有问题,冲锋也没有问题,他的失败,只是因为大明出现了厉害的火器,重创了重骑兵的战马,导致重骑兵无力继续前进。 沙哈鲁将所见告诉诸将:「大明火器可以从三百步外击发,落入军阵后炸裂,重创战马。若派的是轻骑兵,损失很可能更大。」 盖苏耶丁看过失利哲身上的重甲,至少有十二处被击出的白点,若是换做轻骑兵,这样的伤恐怕早就死几次了。 轻骑兵面对这种火器,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全军覆没,六千能跑出来一千都算是好的了。 盖苏耶丁突然想到,卡拉奇带了一万五千轻骑兵,突然就投降了大明,这是不太正常的事,或许第一个遭遇这种火器的人不是失利哲,而是卡拉奇,他恐怕是面对绝境,不得不选择了低头。 北塔山有峡谷,很适合这种武器啊。 盖苏耶丁猜对了一半,卡拉奇确实是因为火器而投降,只不过迫使卡拉奇投降的火器并非是相对近程的虎蹲炮,而是远程一些的神机炮。 看着帖木儿阴冷的面容,盖苏耶丁不敢再提卡拉奇这个背叛者的名字,失利哲痛苦地喊道:「苏丹,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打开大明军阵!」 帖木儿摆了摆手:「够了,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我们不能用军士的性命来试探如此危险的火器。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应对这种火器。」 失利哲指了指军帐之外:「苏丹,我们的军士在撤退途中,有人捡来了一些火药弹,如何应对这种火器,更多需要听听军士的声音。」 「有火药弹?」 帖木儿激动起来,带人走向账外。 米沙兰、沙哈鲁等人拿着厚重的盾牌挡在帖木儿身前,生怕这种诡异的火器突然炸开。 木孙则径自走了过去,看着地面上堆放着的七个铸铁火药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弯腰捡起一个,在手中掂量了下,回头看向帖木儿:「这种火器只有三斤重。」 帖木儿推开沙哈鲁等人,看向周围的军士,询问:「你们中许多人都从这类火器中活了下来,说说吧,它到底有什么威力,如何应对?」 一名军士站出来,喊道:「苏丹,这种火器并不能击穿重甲,只要穿着重甲,就不太容易受伤。」 帖木儿夸赞了这一名勇敢的军士,嘴角却很是苦涩。 重甲? 积累几十年才打造了如此多的重甲,你指望我去哪里造更多重甲给十几万大军用? 另一名军士站起来,告诉了帖木儿一个秘密:「苏丹,我看到一名军士被战马压住无法起身,在他身边炸响了三个这种火器,可他都没有受半点伤。」 「哦,当真?快,让他过来。」 帖木儿当即喊道。 达如听到苏丹传见,匆匆赶至,面对帖木儿的询问,达如感叹地说:「这都是***的安排,苏丹的庇护。」 帖木儿此时不相信***,也不相信自己可以保护他了,让达如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境,众将听闻之后,不由陷入沉思。 木孙开口:「显然这种火器一旦炸开,击伤的都是有一定高度的,像是低矮,贴着大地的,火器很难击伤。」 达如想起什么,连忙说:「是的,我看到火器炸开之后,地上有一个坑,而我就在旁边,安然无事。」 帖木儿盯着那几枚火器,很是郁闷。 趴地上打不着吗? 难道说在进攻途中,一旦遭遇大明的这种火器,军士都先趴在地上?这,这成何体统…… 好吧,军士趴地上,那战马该怎么办? 在战场之上,你总不能指望战马也躺地上吧,即便是战马躺地上,以战马的体型也根本无法避开伤害,没了战马,难道用步兵给大明去拼? 泰勒回忆着战局,反省道:「苏丹,大明火器的覆盖范围有限,只要速度够快,我们的重骑兵是有希望冲过去的,当时前军与后军没有形成紧密配合,衔接存在空隙,这才导致作战失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次务求衔接,快速突破,哪怕是遭遇对方火器,也要一往无前,直冲敌阵,定能一战而胜!」 失利哲承认这是自己的指挥失误,希望借助两千先锋率先打开大明军阵,之后重兵压上,这才没有在一开始投入全部战力猛冲,而是将主力相对密集的控制在了较为后面的区域。 巴特并不认可泰勒与失利哲,而是严肃地说:「无论如何,大明拥有这一类我们不曾见过与应对过的火器,它们威胁着我们的战马,也威胁着我们的军士,应该想尽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帖木儿询问:「若是可以将战马的下腹包裹上重甲,大腿也加以防护,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种火器的毁伤?」 失利哲与众人讨论之后,给了帖木儿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要重甲战马防护更加全面,定能避开绝大部分伤害,重骑兵也可以长驱直入,直抵大明军阵之前。」 帖木儿沉思之后,看向米兰沙:「命令匠人日夜赶制,三日内,他们需要武装起六千重骑兵战马,这里缺乏铁器,不够的话,直接从其他重骑兵上拆下部分重甲,我们需要一支不畏惧火器的重甲骑兵!」 米兰沙答应下来,将命令传递给随军的匠人。 为了报复大明,帖木儿还下令匠人砍伐树木,打造回回炮,为避免大明偷袭,不断有骑兵在五里之外巡视。 一天,两天。 帖木儿很是疑惑,大明竟没有任何动静,找来负责巡视的尤里不元询问:「大明军阵可有什么变动?」 尤里不元摇头:「并无多少变动,只不过因为上次使用火器的缘故,导致许多地面不平整,明军出了不少人挖土、填平了坑洞。」 「填平了坑洞,你确定大明不是挖了陷马坑?」 帖木儿疑惑不已,朱棣是个傻子吗?大明以步兵为主,多几个坑不要紧,自己带的都是骑兵,坑多了才是麻烦。 尤里不元摇头:「我曾远远看到有大明军士在那一片土地上走过,不像是有陷马坑。」 帖木儿相信尤里不元。 经过三日整顿,帖木儿终于打造了一批防护无死角的超级重甲骑兵,战马的大腿、肚子都被重甲包裹,甚至战马的嘴鼻也被罩上了一层铁质的防具,只留下了一些小的缝隙,包括战马的尾巴,也卷着一层铁皮! 如此疯狂的武装,如此全面的防护,堪称完美的杀人机器。 帖木儿依旧将作战的重任交给了失利哲,由他带领泰勒、巴特等人发动对大明军阵的冲锋。面对失利哲,帖木儿用一句话鼓舞了士气:「输掉,就不要再回来了。」失利哲、泰勒、巴特等人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上了战马,一干重骑兵纷纷上马,缓缓离开了军阵。这一次,帖木儿依旧带了五万精锐压阵。 面对重新整顿的重甲骑兵,失利哲并没有过多动员,只简短地喊道:「作为最精锐的重骑兵,若我们二次失败,又有什么颜面再见苏丹?今日战,唯有向前,死不后退!冲锋,落在队伍最后的人,将***上狐狸尾巴!」 军士凛然,插上狐狸尾巴意味着是一个胆小鬼,怯战者,将会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没有人愿意夹着尾巴活着。 这一次战斗没有退路,不胜,则死。 为了避免大明粗大的弩箭杀伤前锋,失利哲采取了相对分散的军阵,命令泰勒带两千重甲骑兵开路,并要求巴特所带的两千骑兵紧随其后,不允许出现超出三十步的空隙,无论泰勒是成功突破了大明军阵,还是遭遇了迎头重创,巴特必须毫不犹豫带兵力投入作战。 失利哲虽然依旧选择压后,但这一次却紧紧跟着巴特的骑兵,并没有落出多远的距离。 朱棣看着帖木儿的冲击阵势,不由皱眉:「帖木儿不是善于作战,他为什么非要选择正面与我们死磕?就不能去侧面找找徐辉祖、宋晟,这两个人要埋怨自己了……」 刘儁、杨荣等人忍着笑。 杨荣也有些奇怪,按理说帖木儿应该是一个机动、善变的征服者,不拘泥于一个地方作为突破点,他至少应该在其他地方也试上一试。 可此时的帖木儿表现出来的军阵安排,倒像是一个赌气的偏执者,那意思是说:我孙子在这里跌倒,我偏偏要在这里站起来,我在这里跌倒一次,我一定要在这里爬起来,证明给所有人看,这个地方,摔不了我第二次。 杨荣看向神机营的周大志:「都布置好了吧?」 周大志拍着胸脯保证:「动用了如此大的血本,不把他们这些人彻底留下来,二炮局的匠人怕是不会再理我。」 杨荣转身看向军阵中央,那里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周围都为安全局与侦察兵封控,那是二炮局匠人的所在地,他们此时应该拿着望远镜看着帖木儿冲锋的骑兵吧。 这一刻,没有人会愿意错过。 李德放下望远镜,咒骂道:「这个帖木儿真疯狂,他娘的竟然把马鞭也给保护起来了!」 「咳咳,你妹的,那叫马尾!」 霍邻跟着一群粗汉混,逐渐也变得有些粗鲁,仗着与李德经常勾肩搭背的关系,张口就来。 李德白了一眼霍邻,马鞭和马尾我还分不清楚,用你教? 周大志看着冲锋中的全重甲骑兵,啧啧不已:「有了这一批铁甲,咱们京军也可以打造出一万重甲骑兵了,等下次征沙漠的时候,也让鞑靼、瓦剌开开眼。」 杨荣凝重地说:「战争的形式已经改变,等到对付鞑靼、瓦剌的时候,恐怕用不着重甲骑兵了。你要知道,现在的鞑靼、瓦剌,可没本钱打造重甲骑兵,而对付轻骑兵,呵呵,火器完全可以送走他们……」 宣青书很不满,嚷嚷起来:「先别管鞑靼、瓦剌,先解决了帖木儿再说吧,重骑兵已经到了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朱棣拿出了两团棉花,向耳朵里塞去,对周大志下令:「这一次,来多少,收多少!哪怕帖木儿亲自上阵,这六千重甲骑兵我也要收走!」 wap. /65/65076/21156731.html 第九百一十二章 第三板斧:火药(一更) 高台望远。 二炮局教匠孙有福、万庭、王处玄等正紧张地看着前方的战场。 王处玄脸色稍显黝黑,双手满是厚粗的茧子,抓着栏杆,一脸严肃:「杨荣他们送来的帖木儿重甲骑兵重甲都看了三天了,你们有头绪没有?」 瘦高的万庭摸了摸胡须,感叹着:「头绪,你指望我们能有什么头绪。从重甲上留下的打击斑点、凹深程度、破伤大小来看,火铳在一百五十步时,对冲锋的重甲骑兵根本就没什么杀伤效果,给他们挠痒痒都不够。」 孙有福揉了揉过度发育的肚腩,走了一步,高台似乎都在摇晃:「火铳没有效果,铁弩箭的效果也不大。八牛弩虽然很有效果,可就重甲来看,八牛弩杀伤重甲骑兵,主要靠的是强劲的力道,大部分重甲都没有被洞穿,只留下了不浅的凹槽。」 王处玄示意孙有福不要乱动,你这体格实在是应该待在京师,干嘛跑这么远来,再说了,一路之上也不见你瘦一点:「不止是八牛弩,就连虎蹲炮的杀伤都很有限,现在压力到了我们二炮局这边,若不能拿出个章程,我等就有负皇上重托。」 万庭、孙有福都沉默了。 二炮局派人跟随征西大军,并不只是负责提供火药、火药弹、火器维修这些事,更需要从战场之上真正检验火器的杀伤效果。 既然火铳的杀伤不够,虎蹲炮的杀伤不够,二炮局只能另辟蹊径,找出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大,足以消灭重甲骑兵的办法! 孙有福寻思着说:「皇上曾提起过,陶增光、胡元澄等人也研究过,若是把火铳的铅子作调整,换成三寸长的尖锐铁弹头,能提升杀伤效果,不知道对重甲骑兵会不会有效果。」 万庭摇头:「那种弹头确实可以加大损伤,但距离穿透铁甲还有很大差距。对了,你们听说过索靖独斩四十哈里近卫的事了吧?」 孙有福不解:「听说了,这个时候你提他做什么,我们是在讨论火器。」 万庭严肃地说:「火器并不是孤立的,我们需要在他处借鉴智慧。」 王处玄不太相信万庭:「索靖是一个兵,手中的武器不是飞镖、就是长枪,他很少动用火器,唯一配的火器,也只是手榴弹,对眼下之事无益啊。」 孙有福点头,他一个粗汉怎么可能给火器带来灵感。 万庭看了看远处,帖木儿的全重甲骑兵已越来越近,开口道:「索靖说,他之所以能连杀四十人,就在于一个快字,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孙有福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王处玄凝眸,明白了万庭的意思,他认为铅弹、铁弹头不能破穿铁甲,是因为速度还不够快,不够猛。或许,这是二炮局未来研究的方向。 「敌人近了!」 孙有福转了话题,王处玄、万庭紧张地看向远处战场。 泰勒紧锁眉头,自己带骑兵都已经进入大明军阵百步,他们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即没有发出轰鸣的火器,也没有弓弩,那强大的床弩也没有布置在阵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重甲步兵,这些步兵是手中的武器多是重斧、重锤、重刀。 天空中没有飞起火药弹,既然如此,而巴特、失利哲的队伍也已经跟了过来,既然大明没了应对举措,那就该轮到我们了! 「冲锋!」 泰勒不相信在如此距离之内大明军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即便是他们动用火器也来不及了,全重甲骑兵已不再畏惧火器! 咚! 一声鼓声从大明军阵中骤然升起。 随后便听闻战鼓咚咚咚地响起,声音响彻苍凉的天地!这是战意的鼓,这是战斗的鼓声。 三千重甲步兵迈着沉重的步伐,轰然踏出。 泰勒、巴特等人面罩的脸上已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拿重甲步兵来对抗冲击之中的全重甲骑兵,这是找死! 鼓声忽然停止,天地仿若陷入一刹那的宁静。 周大志下达了命令,一根根粗大的火药引线被点燃,引线呲呲地冒着火星,深入到地层之中,在某一个节点上,火焰的引线向不同方向延伸,向不同方向燃烧,当一根引线燃烧至一个凹坑内的火药包时,陡然消失了火光。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面的泥土之下翻卷而出,如同一条浑身岩浆的巨龙,喷薄着暗红色的火舌直冲天际!强大的能量撕碎了泥土,掀起了巨浪,看似沉重的全重甲骑兵就如同布偶,便恐怖的能量抛至半空,战马的四蹄当即被撕碎,骑兵的双手也浑似燃烧一样! 泰勒惊恐地看着一个个骑兵飞起,重重是砸落在地上,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重甲战马只剩下了哀鸣!眼睛陡然一热,血喷了过来! 「这,这是?」 泰勒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还带着残留的黑甲!大地在颤抖,一声声巨雷的声响从大地中传出!泰勒耳朵一震,看到一旁的土地里钻出一股火光,一股巨大的力量直将自己吹落马下,刚落地,地面之下就喷出一股力量! 飞,飞了起来! 泰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鸟一样的飞起来,只觉得后背满是火辣辣的痛,似乎黑甲的碎片扎入了体内,又似乎隔着黑甲就被一股能量震碎了五脏六腑! 巴特看到了泰勒的死,看到了前面如地狱一样的场景,身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了致命的畏惧,连连减慢了速度。 「冲,不要停下来,冲过去,敌人的火药在地下,不能停!」 巴特敏锐地察觉到大明将火药埋在了地下,而且是从东面开始爆炸,一路蔓延至西面,而炸过之后的区域,已没有了火药爆炸! 只要冲出这一片还没有炸开的大地,到已经是地狱的前面去,就一定可以杀过去! 可在震天的响动中,在战马与骑兵惊慌失措的叫喊中,巴特的声音传不出多远,众多的骑兵都只能死死停在原地,连战马都催不动! 巴特扯着嗓子大声冲锋,带动了一旁骑兵,任凭大地不断炸开,无论身旁死了多少人,巴特都勇猛地冲了出去,而身后已是密集的爆炸声,无数烟尘伴着血雨飘荡。 天地之间,剩下的是灰蒙的红。 巴特回头看去,看到有些骑兵没了半个脑袋,花花白白的东西流了一地,看到一些骑兵身上的重甲被强大的力道给撕开,连衣服也被破碎,黑乎乎地只剩下了浓稠的血洞,看到一些骑兵倒在地上,脚在地面,头在坑里,瞪着满是血丝的眼…… 饶是见过惨烈的战场,经历过无数战争,巴特依旧感觉到心惊与不安,远处的失利哲这一次没有选择撤退,冒着烽火与剧烈的爆炸,他带着残兵冲了过来,但因为地上出现了太多坑洞,加上全重甲骑兵的重量又过大,战马一个不稳,就摔在坑中,骑兵要么被甩出去,要么被压在马下。 失利哲重重地摔在地上,努力用长枪支撑着身子,摘下面罩,环顾着周围,满是疮痍的血与火,刺鼻的味道呛人。 「***啊,为何我们要遭遇如此惨烈的牺牲啊!」 失利哲仰头看天,泪流满面。 巴特止不住地想哭,但这里不是哭泣的地方,这是战场,于是冲着还幸存的骑兵与军士喊道:「看,天空还在,光明还在,这里不是地狱啊,跟我冲锋,完成苏丹交给我们的使命!」 冲! 巴特红着眼,看向大明军阵的方向,毫无畏惧地冲了出去,战 马灵活得避开大坑,朝着大明的军阵前进。一些失去战马、已是重伤的重甲军士也纷纷站了起来。 一条腿的军士,端着长枪一步步向前跳去,断腿不断地在流血。鲜血渗入泥土,军士却咬着牙前进。一些军士敲打着脑袋,巨大的冲击与响声瞬间摧毁与弱化了他们的听觉,发红的眼睛看到了冲锋的军士,纷纷站起身,朝着大明军阵的方向前进。 朱棣从耳朵里取出棉花,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幕,二炮局倾尽力量打造的火药包,极大重创了帖木儿的这支全重甲骑兵,眼前稀疏冲锋的军阵就是最好的证明! 六千全覆盖重甲骑兵,如今只剩下了五百骑不到在冲锋,在这五百骑之后,还跟着八百名重甲军士,不过他们也已是强弩之末,更多的重甲骑兵不是当场被火药炸死,就是被冲击波震死,亦或是重伤无力作战。 三十万斤火药,换帖木儿近五千重甲骑兵! 平均下来,六十斤火药毁伤一名重甲骑兵,这笔生意相当的划算。 朱棣抬起手,刚想下令解决眼前的残余骑兵,就感觉大地一阵颤动,目光掠过战场,看向远方,不由地脸色一变:「帖木儿竟在此时发动了冲锋,他疯了不成?」 刘儁、杨荣、周大志、丘福等众将也有些错愕,按理说,如此惊天动地的战斗足以摧毁帖木儿的军心,惨烈的下场,足以瓦解帖木儿的进攻意志! 可帖木儿偏偏在此时,下达了攻击的命令,而且还不是一路,是三路,帖木儿的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动而来,两支万人规模的骑兵分至左右两翼,两万多的骑兵队伍直奔着中军战场而来! 杨荣也无法理解帖木儿的心思,此时此刻,面对损失惨重的重甲骑兵,面对未知的火药力量,帖木儿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退回去,不说想办法再来攻阵吧,至少应该回去开个动员大会,鼓舞鼓舞士气,用死人激励活人,是奋勇杀敌。 可帖木儿没有回去,等都没等,直接就发动了大规模进攻!而且看着阵势,行动的恐怕不止是帖木儿带来的这五万多人,其后军大营方向也传出了烟尘。 「大帅,帖木儿想要借此机会进行决战!」 杨荣连忙喊道。 朱棣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远方的帖木儿军阵,喊了句:「好一个帖木儿!」 wap. /65/65076/21184186.html 第九百一十三章 突发的决战(二更) 战场西十里,帖木儿大营。 ***突然收到军令,简单扼要,就四个字: 率部决战。 命令来的很是仓促,以致于***几乎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可负责通报决战命令的是帖木儿的近卫首领乔勒潘,他绝对忠诚于帖木儿,不可能传错命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命令大将尤里不元、塔伯先行带五万骑兵先行支援帖木儿,一边传令柯林安等整顿营地所有军队,准备决战。 乔勒潘阴沉着脸,摇头道:「不清楚,但局势对我们不利。失利哲的军队损失惨重,近乎全灭。苏丹在木孙、盖苏耶丁等人的建议下,下令所部投入战斗,决战已是开始。」 ***一脸的震惊:「你说什么,失利哲失败了?怎么可能,他带的可是全重甲骑兵!哪怕是大明动用火器也不可能重创失利哲!」 乔勒潘沉默了下,说了句:「安拉来了,也会哭泣。」 ***艰难地看向东方,那一片战场到底经历了什么,苏丹为何要突然发起决战! 突然? 帖木儿不认为作出这个决断是出于突然,当大军抵达昌都剌的那一刻,决战已经开始了,这几日的停留与休整,只不过是出于谨慎,摸准大明的手段罢了。 可是,帖木儿下令总攻,依旧是仓促的,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总攻往往发起于前线取得胜利,然后压上大军以取得最终的胜利。可失利哲没有胜利,也没有动摇大明的军阵,反而是损兵折将,一干精锐,几是殆尽! 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最理智的办法是撤退,收兵再战,而不是投入更多的力量进行战斗,徒增伤亡。可偏偏,帖木儿反其道而行之,在前锋出现重大挫败的情况之下,投入了主力进行战斗。 米兰沙不理解帖木儿的军令,认为自己这个老爹是被失利哲的失败给刺激疯了,为了挽回两次失败的颜面,为了重塑自己的威严,这才不顾实际,偏执地下达作战的命令。 沙哈鲁也认为帖木儿作出的决策不妥,从左翼连忙跑到中军找帖木儿商议,结果被帖木儿一鞭子抽了回去。 帖木儿想过在失利哲带全重甲骑兵撕开大明军阵的那一刻发动冲击,一举破开龟缩的大明军阵!可大地突然裂变,无数火龙喷薄而出,一口吞掉了自己最精锐的重骑兵力量! 如果只是损失一部分精锐,帖木儿不会下达大规模作战的军令,改变帖木儿决策的是木孙,是大明。 木孙仔细观察了失利哲的失败过程,联想到尤里不元说起大明军士填坑的事,忽然明白过来,大明不是在埋坑,他们明明是在挖坑啊! 不得不说,大明充分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借助第一轮火药弹炸出的坑洼,索性将坑又挖大了一些,埋入新的火药,然后成为了失利哲的噩梦,成为了撒马尔罕重骑兵的噩梦! 木孙告诉帖木儿,若是现在不趁战场上没了火药,不踩着死去的军士尸体前进,大明将很可能会在今晚又一次埋上炸药,到时这六千重甲骑兵全白死,还需要更多的人拿命来清出道路! 火药! 大明有多少火药,木孙不知道,帖木儿也不知道,但大明能将火药埋入方圆三里区域,又怎么可能会缺少火药? 若当真让大明再埋一次,那岂不是又要折损众多精锐? 最重要的是,帖木儿注意到大明的中军军阵最前面依旧是步兵,两翼虽有骑兵,却都是轻骑,而这些人似乎并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一些骑兵甚至都没上马。 帖木儿作出了判断:朱棣做好了应对与毁杀自己重甲骑兵的准备,但没有做好全面作战的 准备,他只在谋中军,没有谋全局! 既然如此,那就打朱棣一个措手不及! 帖木儿作出了决断: 沙哈鲁为左翼,带一万兵力进攻朱棣的右翼——徐辉祖所部。 米兰沙为右翼,带一万兵力进攻朱棣的左翼——宋晟所部。 自己领中军,兵三万,命令盖苏耶丁带三千重甲骑兵与一万骑兵冲击朱棣的中军。 三路突然进攻,确实出乎朱棣的预料。 朱棣没有去担忧右翼与左翼,徐辉祖与宋晟都不是泛泛之辈,帖木儿想要依靠这点兵力撼动两翼,多少还是有些妄想,最麻烦的还是中军,是帖木儿。 一种无形的压力袭上心头,朱棣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帖木儿不会再轻易收兵! 「周大志!」 朱棣厉声喊道。 周大志看了看前军已与冲锋上来的重甲骑兵缠斗在一起,而帖木儿本部军阵也已在冲锋,当即下令虎蹲炮兵营将士做好准备,一个个火药弹的箱子被打开,第一枚火药弹已落入虎蹲炮的炮筒之中,锁定的距离依旧是三百步至四百步。 大明的重甲步兵是由边军组成,穿着的重甲多是来自前几日缴获,边军人力气大,下手狠,经验丰富,心理阴暗,又有着比京军更彪横的脾气。 张稻用的是重斧,还是两个,每一个都有十五斤重,比人头大,眼看着帖木儿的重甲骑兵将至,侧身避开长枪,斧头直冲着马腿就砍了下去! 无论多重的护甲绑在腿上,战马也挨不住如此猛烈地一击,顿时马失前蹄,骑兵被甩了出去,不等骑兵站起来,张稻抡起斧头就冲着骑兵的脖子砍去,这里虽有环甲防护,但却很是薄弱。 叮咔! 沉重地斧头劈开了护甲,锋芒切入脖颈,拿出斧头,一道血线直喷了出来,看着抽搐的骑兵,张稻没有再补一斧头,没这个必要了。 「叮!」 长枪刺来,张稻身体一个踉跄,转过身手臂就抓住了长枪,斧头猛地砍,长枪骤颤,帖木儿的骑兵再也握不住长枪,松开手就准备抽出长剑,可张稻丢下长枪,一斧头就劈在了这名骑兵的大腿上,锋芒而沉重的力道,让骑兵惨叫着坠下战马! 张稻刚想解决了这名骑兵,却发现自己一骑极是厉害,配合战马踢翻了三名重甲步兵,长枪乱舞,打落多人面罩,直朝人脸上招呼,甚至还扎入了自己兄弟的眼眶里,又猛地刺入脑髓! 「啊!」 张稻大怒,借跑两步,双脚一发力,整个人弹跳起来,半空中便丢出去一记斧头! 巴特听到声音,拿长枪格挡,刚磕飞斧头,就看到了一个大块头扑了过来,长枪太长,根本来不及收回,只好撑开试图挡住对方! 张稻双手握着一个斧头,大喝一声:「杀!」 叮! 张稻的重斧与巴特的长枪砸在一起,巴特脸色一变,整个身体几乎歪出去,拼尽全力,将张稻的力道抵消,推了出去。 「好大的力气!」 张稻没想到对方竟接住了自己一斧头,顿时发了狠,不等张稻的长枪刺到面门,就侧身砍向马腿,巴特失去战马,手中长枪依旧极是厉害,直逼得张稻连连后退,一个不留神,被身后倒地的战马绊倒在地,巴特双手握着长枪,就要扎向张稻的面门! 叮! 一声牙酸的声音传出,粗大的弩箭直钉飞了巴特! 张稻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八牛弩的军阵又移动到了前面! 李德冲着张稻等人大声喊:「快点解决这些敌人,敌人来增援了!」 张稻看了看远处,果是烟尘滚滚,这群 人倒是厉害啊,敢在满是凹坑的区域内横行,就不怕从战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兄弟们,时间不多了,给我杀!」 张稻厉声喊道,冲上前,冲着刚刚站起来还发懵的巴特就是一斧头,劈开了头盔,连带着半个脑袋!张稻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斧头下去,杀掉的是帖木儿的重要部将,多年征战沙场的英雄巴特,只以为是一寻常军士。 失利哲看到了巴特的死,看到了冲到大明军阵面前的重甲骑兵也被扼住攻势,看到了不多的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虽然他们斩杀了一些明军,但他们的阵型越来越薄,越来越稀疏! 噗! 失利哲吐了一口血,爆炸的余波似乎伤到了内脏,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军,对身旁的战士喊道:「我们的使命,就是给苏丹开辟道路!现在是时候了,用我们的命,去帮助苏丹赢得胜利!杀!」 在失利哲悍不畏死的鼓舞之下,一批批失去战马的重甲兵朝着大明军阵奔去,与大明的重甲步兵战斗在一起! 面对不怕死的失利哲等重甲兵,大明的重甲兵缺少一种血勇与死的决心,三千的队伍,硬是被敌人冲出了一道口子! 李德、段云、袁岳、瞿能等都在紧张的注视着,帖木儿的后军已经冲了过来,这些人的骑术很是精良,沿着坑洞与坑洞的边缘处不断跳动,虽有一些战马因体力不支而摔倒,但大部分骑兵还是冲了过来。 朱棣对周大志下达了命令,周大志指挥着虎蹲炮军士再次出手,无数的火药弹特腾空而起,随后炸开,不少骑兵被炸伤,战马折损,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打击效果明显不如第一次。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火药包炸开了一个个坑洞,而不少火药弹就落在了这些坑洞之内,火药弹炸开之后,许多碎片都洞穿到土壤之中,毁伤范围与效果大大减弱。 盖苏耶丁带战马掠过一个坑洞,看着坑里面死去的军士,心头满是愤怒。大明啊大明,你们只能依靠这些火药了,没有了这些火药,你们算什么东西! 「杀!」 盖苏耶丁充满愤怒地喊道。 这一次,自己要为死去的军士报仇,要为伟大的苏丹而战! 再没有退路,再没有什么试探! 这一次,就是决战,就是不死不休的胜负场! 一批批骑兵冒着虎蹲炮的炮火冲了出去,不少骑兵折损在路上,摔在坑中再也没站起来。 无疑,这群人都是勇敢的战士,抛开生死地冲锋向前。 盖苏耶丁笑了,大明的火器失去了作用,他们将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wap. /65/65076/21184187.html 第九百一十四章 朱棣的错误(三更) 日月旗下,朱棣安稳地端坐着。 火器并不是无敌的,真正面对战场厮杀的时候,火器也是有局限的,想要赢得战争的胜利,没有血与火的拼杀是不可能的。 「杨荣、李德,现在看你们的了。」 朱棣下令。 杨荣、李德分别带火铳兵、弩箭阵,搭配最前面的八牛弩,形成了三道防御网,弩箭阵率先发动,瞄准的是盖苏耶丁重甲骑兵身后的轻骑兵。 帖木儿虽然重甲骑兵数量不少,但经过两次损耗,他也只派给了盖苏耶丁三千重骑兵,主力还是轻骑兵。 盖苏耶丁见后面的轻骑兵遭遇明军弩箭阵压制,根本没在意,只催促着军士冲锋。现实已经容不得在意后方,改变战场的关键,在于前方! 眼见盖苏耶丁支援的军队已进入一百五十步内,李德下令与帖木儿重骑兵颤抖的重甲步兵撤回本部军阵,张稻等人虽很不甘心,但也清楚,已被耗过一轮力气的重甲骑兵很难扛得住盖苏耶丁重骑兵的冲锋。 失利哲眼见大明军士要撤退,拼了命的阻拦,顷刻之间,十几名大明军士击倒在地,旋即被人撤掉面罩,一枪刺入口中! 「杀!」 失利哲冲锋在前! 张稻命令一批人跟着自己断后,掩护其他兄弟撤退。 战马雷动的声音传了过来,失利哲更是兴奋不已,喊道:「我们的骑兵到了,杀掉明军!」 张稻身旁的两名军士都被长枪砸飞了面甲,失利哲的骑兵凭借着过长的长枪,不断击杀着大明重甲骑兵!而一记呜声传来,张稻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旋即是一阵冰冷的风。 「卧倒!」 李德的声音喊破了音! 张稻等人听闻之后,直接趴在了地上,失利哲一愣神,看到了一排排粗大的弩箭! 「八牛弩,放!」 嗡! 一排粗大的弩箭飞出,在不到十丈的距离中,刹那飞出! 失利哲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用大锤子直砸了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然后翻了几个跟头,脑袋猛地撞在了一个斧头之上! 这是一名战死的大明重甲骑兵,它的斧头杀掉了失利哲。 盖苏耶丁冲至近前,看着已没了半点动静的失利哲,眼神中充满了痛苦,这可是自己多年的战友,无数战争都没有将他留下,竟然折损在了与大明的战争之中! 「失利哲,等我为你报仇!」 盖苏耶丁看向大明军阵,他们的主将朱棣在短短的时间内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而这些错误,将决定他们不可能赢得胜利! 第一个致命的错误,朱棣只准备了应对重甲骑兵,没有预料到帖木儿会紧随其后发动大规模战斗,他错误地将重甲步兵摆在了前面。 第二个致命的错误,朱棣使用了重甲步兵,却没有能解决掉失利哲,而是动用了八牛弩。可他似乎忘记了,这种武器不适合近战,哪怕大明改良了这种床弩,它依旧需要不少的时间,而自己已经到了近前,不会再给朱棣任何时间! 冲! 只要冲杀进去,大明中军前锋必然崩溃! 正如盖苏耶丁预料中的那样,八牛弩的战斗力虽然很强,确实对重甲骑兵构成了致命威胁,但八牛弩发射一次之后,需要至少三个呼吸的时间快速转动轮轴,拉开床弩! 三个呼吸,对于重骑兵而言,已经足够走过十丈! 帖木儿的重骑兵冒着被床弩给弩死的风险,第一次以相对完整建制的兵力杀到了大明军阵之前,长枪已是接近八牛弩! 以步兵为主的前锋暴露在最前面,俨然是找死的阵势,可朱 棣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布阵方式! 负责指挥的李德没有撤退,杨荣也没有撤退! 在局势突变时,八牛弩这种三弓床弩突然被军士立了起来,一根根粗大的木桩顶住了床弩中的凹槽,原本躺着的床弩,突然成为了站立的一面墙,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盖苏耶丁等人目瞪口呆。 床弩,还能这样玩? 李德认为没问题,大明步兵为主,自然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条件去构筑防御工事,床弩都是木头打造的,类似于一张床,立起来当门板用用也不是不可以。 元末时期大乱,多少人家为了躲避兵灾不是把床搬出来挡门的,大明步兵借鉴下民间土办法有什么不可?只要能牵制一下骑兵,那就没问题。 盖苏耶丁带着重甲骑兵冲锋,火铳、弓弩大作,却对眼前的重甲骑兵没多少损伤,眼看着床弩不断被骑兵踢得不断摇晃,已是坚持不了多久,杨荣、李德终于带军队向后有序撤退,重甲陌刀军上前掩护。 咔嚓! 重骑兵踏碎了支撑床弩的木头,杀入大明的军阵,只不过刚刚的步兵正快速后撤,留在最前面的是一排身材高大、手握长刀的铁甲军士! 盖苏耶丁回头看了一眼,因为火铳兵、弩箭兵的撤退,后续轻骑兵得到快速进入,距离明军大营已不足五十步! 「杀入明军大营,活捉朱棣!」 盖苏耶丁大喊着,指挥军士不断冲锋。 段云、王万、赵华等陌刀军再次发威,显示出了古代特种兵的强大威力。 一声「进」,威震敌胆! 一声「斩」,人马两分! 盖苏耶丁看着自己的冲锋被遏制,见有些骑兵想要撤退,下令:「有敢撤退者,斩!敌人就在面前,杀掉他们!」 一面冲锋,悍不畏死! 一面黑墙,坚不可摧! 双方在中军阵营前鏖战! 大明军队右翼! 徐辉祖、雄武成、徐凯、华聚、诸葛塘、郭三省等看着突然杀过来的沙哈鲁军队,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雄武成放下望远镜,一脸凝重地说:「我们的布置恐怕有些吃不消。」 「为何?」 徐辉祖有些诧异。 雄武成将望远镜交给徐辉祖,徐辉祖仔细看了看,脸色变得十分凝重:「沙哈鲁竟然也带了重骑兵,还混杂在军队中间!真够狡猾的!」 徐凯盯着前方的烟尘:「如此一来,我们就需要直接对上重骑兵了,可我们缺少足够的手段。大将军有令,不得动用神机炮,只能使用虎蹲炮,而我们的虎蹲炮数量只有五百,怕是拦不住这些重骑兵。」 徐辉祖知道朱棣军令的意思,那就是给帖木儿一个错觉,大明的火器最多只能打到三百步至四百步,绝对不会超出一里,而且威力就这么大。 右翼只有三万兵力,其中一万轻骑兵,两万五军营、神机营军士。若沙哈鲁仅仅来的是轻骑兵,徐辉祖很想去会一会,可这家伙也带了重甲骑兵来,这就是故意阴人了。 徐辉祖看向徐凯等人:「在轻骑兵探路之后,对方的重骑兵就会显露出来,集中所有的虎蹲炮,给他们一次重击!华聚、陈文,你们各领三千骑兵,若重骑兵被重创,则出战,若重骑兵损伤不过半,则不出战。诸葛塘,你的大车该拿出来了!」 「领命!」 徐凯等答应,各自去准备。 徐辉祖看向中军的方向,紧锁眉头:「大将军没问题吧?」 雄武成呵呵笑了笑:「中军可是有七万主力,远比我们右翼强大的多,一两万骑兵的冲锋想要击溃中军是不太可能的,帖木儿 亲自来也不行!」 徐辉祖知道朱棣还有底牌,也知道朱棣在露出破绽引帖木儿不断加码,可战场瞬息万变,军心随时可能动摇,朱棣能不能承压,中军将士能不能抗压,这都是很难掌控的事,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大军很可能会崩溃! 沙哈鲁指挥着众军士冲锋,出于对大明火器的畏惧,沙哈鲁选择待在军队的后方。 整个行军过程很是顺畅,前方一里就是大明右翼军阵! 越是接近,沙哈鲁的心越是紧绷,战马的速度也越是缓慢,到了最后,就带了一群人待在最后面督战。前面的轻骑战马奔跑的飞快! 马蹄重重踏过土地,沉重的力道压下,燧石剧烈碰撞,火星点燃了药室的火药,火药骤燃,强大的能量汇聚成一团,骤然城破铸铁,轰地一声炸开! 前马蹄过,后马蹄飞! 战马被掀起,骑兵没有提防,直接甩了出去,然后被沉重的战马砸在身上! 轰! 轰! 战马不断走过,不时有爆炸声传出! 沙哈鲁来看着远处的一幕,心头有些发憷,大明到底制造了多少类火器,先是从天而降,后是直接埋在土壤里的火药,再到现在,战马跑过去,就突然爆炸,一个还只炸一个坑,不再是一起的连环的爆炸! 火器,是大明对抗帖木儿帝国的底气啊! 沙哈鲁不允许轻骑兵撤退,哪怕是都死绝了,也必须前进。 可无论轻骑兵走哪里,似乎都能触发火器,这些火器好像是被大明控制的,走到哪,炸到哪! 沙哈鲁不知道,这种火器名为地雷,踩到就是炸到。 征西大军携带的地雷数量并不算多,无法即照顾中军又照顾两翼,朱棣将地雷全部分配给了两翼,以确保徐辉祖、宋晟的压力不会太大。 地雷火器给沙哈鲁的骑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慑,尤其是那些被炸残而不死的军士正在哀鸣、呼救,血淋淋的场面、断了的脚飞出老远,让人浑身发冷。 「冲,冲过第一轮,就是安全的!你们的牺牲,是为了苏丹,为了***,冲过去!」 沙哈鲁大声怒喊,催促着军士用命来扫雷。 冲锋在最前面的轻骑兵收到了后军的催促,加上重骑兵已挥舞了长枪,再不冲锋,他们就会动手! 前进! 轻骑兵不断奔跑,一枚枚地雷被触发,血雾一片! 沙哈鲁的重甲骑兵不断跟进,虽偶然也会触动一些地雷,但数量已是少了许多,当三千轻骑兵只剩下一千二百余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徐辉祖的军阵面前,弓弩开始拉起,身后的重甲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徐辉祖看着几乎没多少损伤的重甲骑兵,止住了想要冲出去作战的徐凯等人,看向诸葛塘:「你可以为大军争取更多时间,对吧?我们需要吸引帖木儿投入更多兵力,现在这点兵力,还不到暴露它的资格!」 wap. /65/65076/21184188.html 第九百一十五章 信仰之下的死士(一更) 诸葛塘善防,主大车。 一个多月前,诸葛塘的大车阵面对哈里的火马阵时出现纰漏,以致于艾努占、州北带人冲入阵中,若不是陌刀队的殊死搏杀,朱棣又投入了铁鹰骑,结果不堪设想。 考虑到中军必然会面对帖木儿的重甲骑兵,朱棣将诸葛塘的车阵调拨给了右翼的徐辉祖。徐辉祖与诸葛塘等人商议,认为大车阵虽然在初战中出现问题,可并非没有可取之处,真正影响大车阵威力的,是大车阵的数量。 基于这一点判断,徐辉祖带了一大批军士进入天山云杉林,就在委鲁母附近,算不得远。 因为西域本身的人口数量与生活方式,天山云杉被没有遭遇大规模的砍伐,这倒是便宜了大明军队,营寨、床弩、大车、担架、木塔等,多取自天山云杉。 徐辉祖没有环境保护意识,也没人找他商量碳平衡的事,本着多多益善的心思,几万人在山里砍了七天。至于大车的制造也简单,大头兵基本上建造过营寨,都会削木头,劈木头,如二炮局的匠人一样,把粗活交给大头兵,细活交给匠人,效率相当的高。 此时的诸葛塘手中可不只是三十座大车了,而是一百座大车,三百小车,外加二百突刺型一人高栅栏。面对沙哈鲁杀过来的重、轻骑兵,诸葛塘没有犹豫,下令将大车、小车、栅栏推出,排成一线。 一条防御线显现出来,不少军士站在这些栅栏、大小车前后,不断夯实着木桩与地钉,在敌人接近的时候,前面的军士从有限的缝隙中回到车与栅栏之后。 打木桩、地钉,用木头支撑,皆是出于加固的需要。比如栅栏,一些勇猛之人凭借着长枪与蛮力,可以直接挑开,现在打了地桩,你再挑一个试试…… 艾布纳带着重甲骑兵,看着前方的车阵头皮有些发麻,大明的车阵都带着长长的尖刺,栅栏绑扎着一根根削尖的木头,如同一排排粗大的长枪,小车如同刺猬,大车更是令人不安,那上面安装的就不是木头,是长矛、是短剑,看大车高度,里面肯定是有人的。 轻骑兵在抛射,大明军阵中升起了一面面盾牌,虽也射伤了几个防护不周的军士,但根本没有瓦解车阵之后的长枪手! 艾布纳看向轻骑兵的指挥官霍利,喊道:「带人冲锋!」 霍利几乎暴走,射出一箭,毫不客气地怒斥艾布纳:「你疯了,我带的是轻骑兵,你指望我的军士去冲击车阵?他们可是血肉之躯!」 艾布纳见霍利不傻,只好命令自己所带的重骑兵冲锋,同时命令轻骑兵跟紧随其后掩护。 拉金是一名优秀的撒马尔罕重骑兵,身强力壮,勇猛过人,手握长枪冲向车阵,弩箭打在铁甲之上,只发出了叮叮声,虽然有些冲击力,但根本没有办法伤到自己与战马。 眼前是一个栅栏,一人高,若是轻骑兵的崽子们敢冲锋,未必不能连人带马直接跳过去,可惜自己是重骑兵,战马承重之下无法越过,只能杀出一条通道。 拉金靠近栅栏,手中长枪伸出,枪头勾住木头,猛地发力,长枪顿时出现了弧度。 「嗯?」 拉金差点摔下战马,栅栏只被抬起五寸高,就被拉住了。拉金瞪大眼看了看,该死的,啥时候栅栏都被绑住腿脚了? 就在拉金一愣神的时候,栅栏之后的明军透过栅栏空隙直刺出两杆长枪! 噗噗! 箭落,两声惨叫传出,两名大明军士倒在了栅栏之后。 拉金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后军骑兵抛射掩护,自己恐怕就被刺中了面门。长枪乱舞,可隔着栅栏根本无法伤到后面的明军,大明的军阵中也开始攒射,后面的轻骑兵一度被压制。 艾布纳看着前面的重甲 骑兵被阻挡,不由地着急起来,若不能短时间突破大明车阵、杀入内营,自己这些人恐怕是没有活路的,沙哈鲁也不会允许在这个时候撤退! 仓促,实在是太仓促了。 苏丹应该等一等,至少等回回炮建造好,拉过来之后再总攻,现在这个情况,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不是逼死人吗? 可战场之上,没有办法也必须找到办法出来! 艾布纳组织了三百重甲骑兵,瞪着发红的眼睛喊道:「现在,我需要你们献出生命!带着你们的战马,你们的长枪,你们最后的忠诚,给我突入到大明的军阵之内!有尖刺就给我砍断,实在不行,你们就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挡住,给后面的兄弟们开出一条路来!你们敢不敢?」 「敢!」 三百重甲骑兵明白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咬着牙,目光中满是决然之色! 为苏丹而死,为***而死,死后是会进入天堂的! 「冲锋!」 艾布纳亲手送走了自己的部下。 三百敢死的重甲骑兵纵马奔腾,眼看着接近了大明军阵的栅栏、小车竟没有丝毫减速,临到跟前,战马腾越而起,然后被尖锐的木头扎入马的腹部,整个战马瞬间毙命!重甲骑兵却借势翻过栅栏,结果腿脚被挂住,一头栽下,重重落在阵后,不等起来,一个大锤就敲碎了脑袋! 一名重甲骑兵跌至明军栅栏之后,挥舞长剑格杀两名军士,刚回头砍掉栅栏地桩绳索就挨了重击,整个人趴在了栅栏上,看着自己的战马插在栅栏之上,一脸的血水,不由地心疼,刚转过身,一个大刀就砍在了脖子上,咔嚓一声,脖骨折断,脑袋耷拉着躺在栅栏上,一滴滴马血滴落在脑袋的眉心…… 一匹匹重甲骑兵如同发疯了一般,不顾生死,不顾损伤地撞在栅栏、小车之上,如此疯狂的一幕,让徐辉祖、徐凯等人面色发白,大明军士也被深深震撼。 这些撒马尔罕重骑兵如同死士,没有将死亡放在眼中,似乎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超然的使命,一种光荣的解脱!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吗?」 郭三省凝重地说。 作为河西大儒,他本应该待在后军,与伊玛目等人研究如何归化回回人,让他们接受大明的统治,可郭三省认为,帖木儿军士多是伊-斯兰教教徒,他们有着不可忽视的信仰力量,若不亲眼见识见识,想要解决西域信仰问题只是妄想。 眼看着这些重骑兵抛却生死的战斗,郭三省的内心被触动了! 大明军士虽然勇猛,但实事求是地说,很多军士不具备视死如归的精神,他们是在军令、在报国、在军功等因素的推动下杀敌的,不是为了某一种信仰,也不是为了具体的某一个人。 郭三省与大督官王景彰、陈洽、陈浚三人探讨过,大明军士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错,军士的士气很高,战斗意志也很顽强,但大明军士没有信仰,他们说不出来信仰谁,如果非要找出几个字来说,那就只能是「精忠报国」。 但这种信仰的力量,并没有被深度挖掘出来,以致于许多军士虽有「精忠报国」的心,却缺乏一种大无畏、大牺牲的素养。 郭三省并不是贬低大明军士,而是诉说一种现实,但对于帖木儿的这些军士,他们将这种信仰发挥到了极致,极致到死也不害怕,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当然,这种极致的信仰也并不是常态,帖木儿骑兵里也有贪生怕死的不是,看,刚刚就有几个骑兵冲到最前面了又硬生生停下来了,在那里责怪战马不给力,明明就是自己勒住了战马啊。 但无论怎么说,信仰给战士的鼓舞是巨大的,大明是不是也可以借鉴这种力量? 郭三省沉 思,可大明人应该信仰什么? 佛祖? 阿弥陀佛,僧兵,上阵之前先别打,敲几个木鱼,念一遍佛经,再贴几个「佛」字保佑自己?不行,朱允炆会砍死这些人的。 太上老君? 道友,贫道这里有长生之术,只需要你是拼死作战,太上老君丹炉里的仙丹就有你一份,保准你死后进入天庭,和嫦娥见个面?不行,朱允炆不会同意的。 ***安拉? 西方的玩意,想都别想…… 孔子? 孟子? 总不能把朱元璋拉出来供成神吧? 信仰个什么才能让大明军士生龙活虎,不畏生死,拼杀作战? 这个答案不好找,看来需要回去再和伊玛目学习学习,看看他们的思想有没有可以借鉴的。 徐辉祖、徐凯等人面色严峻,艾布纳绝命的重甲骑兵冲锋,用战马的尸体、军士的尸体铺出了一条路!后续的重甲骑兵竟直接踩着一具具战马的尸体、军士的尸体越过了栅栏! 诸葛塘的大车阵再一次失败! 而重甲骑兵杀入阵营,便很快肆虐开来,连杀二十余人,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得以让更多的重甲骑兵进入。大明的长枪兵、重刀手、盾牌手开始与敌人近战,殊死搏斗! 艾布纳看到了这一幕,惊喜不已,连忙派人告知沙哈鲁,沙哈鲁早就看到了这一幕,一边安排军士通报帖木儿索要增援,一面催促军士冲锋抛射! 因为杀入大明军阵的是撒马尔罕重骑兵,后面轻骑兵的抛射对其影响不大,更多杀伤的是大明军士!眼看着局势有些危险,前线就要崩溃,徐辉祖哀叹一声,对徐凯下达了命令:「让虎蹲炮覆盖车阵之前五十步区域,弓弩手与火铳手压制对方的轻骑兵!」 徐凯无奈,原本想要将虎蹲炮保留在更重要的时刻,可现在被撒马尔罕重骑兵一顿折腾,前线已是出现了漏洞,再这样打下去,顶在最前面的军士怕就要拼完了。 虎蹲炮已是准备就绪,随着一声声震彻天地的巨响,五百火药弹腾空而起。 诸葛塘在前线指挥,想要稳住车阵,可随着一处处缺口被打开,军队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为了保存实力,诸葛塘下令大车中的军士撤出,指挥前线军士集中兵力,围剿突入的重甲骑兵! wap. /65/65076/21184189.html 第九百一十六章 帖木儿的总攻(二更) 明军左翼。 宋晟遭遇了米兰沙军队的冲击,与沙哈鲁一样,米兰沙也带了三千撒马尔罕重骑兵。 可以看得出来,帖木儿针对这次作战下了大本钱,将多年积累的重骑兵几乎全压了上来,这种疯狂与孤注一掷的打法,确实超出了朱棣、徐辉祖、宋晟的预判。 宋晟带领的三万兵力,一万京军、两万边军,即有瞿陶、朱高煦、徐膺绪等带领的骑兵,也有唐云、朱高燧带领的五军营军士,还有郑大成、吕毅带领的五军营军士。 米兰沙的军队与沙哈鲁一样,都遭遇了地雷,只不过宋晟的地雷埋的有点远,当米兰沙用战马、军士「扫雷」之后,才突近到宋晟的军阵前线四百步,没有大车,也没有栅栏。 宋晟端坐在战马之上,对瞿陶、朱高煦、徐膺绪、柳朝宗等骑兵将领喊道:「传闻帖木儿的骑兵是天下一绝,纵横数十年未尝一败!可哈里四万精骑一朝被灭,哈里被俘!现在帖木儿又送来了米兰沙,听说这是哈里的叔叔,帖木儿的儿子,你们可敢随我将此人俘虏过来,献给皇上!」 「有何不敢!」 瞿陶、徐膺绪等大声喊道。朱高煦虽然没说话,却也提起了长枪。 宋晟抽出大刀,指向前方的骑兵,高声喊道:「来,让他们见识见识大明骑兵的厉害!杀!」 「杀!」 军令落,万马奔腾! 宋晟身经百战,坐镇西北多年,没少与骑兵打交道,清楚打骑兵的奥秘就在于: 敌强我更强! 大明的骑兵真的弱吗? 不! 宋晟不相信这一点! 洪武年间,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赫赫名将,哪一个不带着骑兵将蒙古骑兵追得到处搬家?谁敢说大明骑兵弱? 没错,当第一代骑兵老去,当战争不再成为大明的常态,骑兵这个兵种衰退了,他们的战斗力不再如第一代骑兵! 可这些骑兵只是老了,而不是死了! 当年的骑兵将领,还有人活着,至少,我宋晟还活着! 骑兵强大与否,在于训练,在于意志,在于勇气,在于狂热的渴望!宋晟给了他们这些,大明给了他们这些,他们已经不再是退化的骑兵,而是从退化之中蜕变,成为了一支精锐! 经过与哈里的生死拼杀,经过战场的磨合与锻炼,大明骑兵已有了精气神,现在缺少的,只是一场更大的胜利! 冲锋,其赢得胜利,去赢得光荣! 为家人! 为军功! 为我们守护的大明,战! 战! 战! 骑兵雷动,宋晟一马当先! 米兰达先锋艾弗正带着轻骑兵冲锋在前,突然之间看到大明骑兵冲了出来,不由地错愕起来,心想:他们竟然发起了冲锋? 不是说大明无骑兵,只有骑马的军士吗?就这样的军队也敢对战功赫赫的帖木儿骑兵发动冲锋? 找死! 艾弗很是不屑,但毕竟是一大群骑兵冲来,还是下达了军令:「准备……」 咻咻咻! 破空声传出,一阵黑雨漫空而来。 艾弗惊讶地看向明军,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放箭有什么用? 不好! 这是弩箭! 你妹的,强弩什么时候上骑兵了? 宋晟不是傻子,知道弓不如弩,也知道李德那里有不少弩箭,索性讨要过来当做了第一轮先手。 弩箭的射程与威力比寻常的弓箭可强太多了,一轮下去,原本艾弗就已是半残废的 轻骑战阵更薄弱了!艾弗心痛不已,刚想要反击,宋晟的骑兵已近至一百五十步,弓箭满月,一轮抛射飞至。 艾弗侧身藏在马一侧,躲过一轮箭雨,刚起身,一根箭就射中了艾弗的眉心,箭矢钉入脑袋! 沉重地跌落! 米兰沙看到了艾弗的死,也看到了突然杀过来的大明骑兵,当即命令后面的重骑兵跟上,同时派人通报帖木儿,请求支援!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大明竟然派遣了骑兵主动出战,好啊,只要将他们缠斗在这里,大明的左翼将彻底被自己砍掉,没有了左翼,朱棣的中军也将再无坚持的可能! 轻骑兵对阵重骑兵,很吃亏,但也并不是不能敌对! 为了这一刻,宋晟特意在军队中安排了一支三千人规模的特殊骑兵,他们的武器很特殊,并非主流,就是大铁棍与流星锤这两种。 大铁棍子很沉,西瓜大的流星锤落谁身上谁都很疼。 宋晟根本就没有主动找重骑兵的麻烦,而是直接带人饶了过去,直奔米兰沙而去,剩下的重骑兵自然由瞿陶、唐云、朱高燧等人带人对付。 面对宋晟的主动出击,米兰沙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跃跃欲试,带着骑兵对射几次,都没有理睬死去的军士,直接对冲了过去! 宋晟直对米兰沙,一人大刀,一人长枪! 朱高煦、徐膺绪等骑兵迎住米兰沙的部将,郑大成则带人守在宋晟身旁作战! 中军的帖木儿收到了米兰沙、沙哈鲁的请求,却没有第一时间派出援兵,而是在观望。盖苏耶丁带人杀入了朱棣的中军战阵,但推进的速度很是缓慢,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一些代价! ***看着迟疑的帖木儿,连忙劝说:「苏丹,现在是我们的机会,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要失去!」 尤里不元看着已经突入到明军阵营的盖苏耶丁,着急地看着帖木儿:「要快速决定,一旦后军不继,他们都将陷入绝境,苏丹,犹豫不得啊!」 帖木儿凝眸看着前方的战场,朱棣使用了火药,使用了弩箭,使用了火铳,使用了陌刀队!徐辉祖使用了大车阵,使用了天上的火药弹,地上的火药弹,宋晟使用了地上的火药弹,使用了骑兵! 大明层出不穷的手段,至此应该全部暴露出来了吧! 他们还能有什么依仗吗? 没了,也不可能再有了。 大明不过是掌握了更厉害的火药的秘密,将火药用作战场之上。 仅此而已! 他们的手段也就到此为止了,该用的,都用了,该出的,都出了。看吧,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大明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既然沙哈鲁杀过了车阵,徐辉祖的前线已经逐渐崩溃,那就给沙哈鲁一支决胜的力量! 既然米兰沙对上了骑兵,宋晟亲自出头,那就让他有来无回,彻底留在战场之上! 既然盖苏耶丁凿入了朱棣的中军,那就让朱棣沦为俘虏吧! 帖木儿看清楚了战场局势,只要加一把火,再加一把力,大明的军阵就将彻底崩溃! 决战的时刻到了! 帖木儿没有再犹豫,下达了威严的军令:「尤里不元,带两万骑兵,支援沙哈鲁,务求击溃徐辉祖的右翼!」 「领命!」 尤里不元调转马头,带走了两万精骑。 帖木儿继续说道:「达颍,带两万骑兵,支援米兰沙,务求击杀宋晟,斩去朱棣的右翼!」 「领命!」 达颍也带精骑离开。 帖木儿看向***,还有身后的 数万大军,然后指向朱棣的中军,简单扼要地下令:「***,带五万骑兵支援盖苏耶丁,冲锋!」 ***肃然领命,然后组织军士一批批地冲锋! 三里战场,根本就容不下五万骑兵一口气的冲锋,但帖木儿依旧给了***五万兵力,说明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决战,是压上自己的全部主力! 帖木儿威严地看着一支支军队调动,冲锋,目光中透着无比的自信!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切都将逆转! 最初的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再也不敢站起来。 多少年了,自己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战争,即使是面对闪电巴耶塞特,也从未有过如此挫败,哈里被俘,四万精锐被消灭,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失败,而是耻辱! 无论多少损伤,无论多少意外,都将结束了。 帖木儿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个以步兵为主的军团,一旦被骑兵撕开口子,他们就会沦为羔羊,再无反抗余地! 木孙牵着马缰绳,安抚着有些躁动的战马,目光中有些隐忧,对帖木儿说:「现在投入主力作战,是不是为时太早一些。」 「早吗?」 帖木儿不以为然。 木孙看着前方,无数骑兵冲向大明的军阵,但在这些骑兵的前方,在朱棣的中军中,似乎并没有看到崩溃的迹象。 盖苏耶丁、沙哈鲁是冲入了大明军阵,可他们并没有真正击溃明军,而是正在与大明前军在缠斗,在战斗!大明军队没有显现出疲态,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军士的慌不择路,各自逃命! 在这种情况下,冒然投入所有的兵力作战是存在极大风险的,若朱棣当真还有后手,那帖木儿又该如何面对? 帖木儿看着担忧的木孙,沉声说:「放心吧,大明若还有手段,早就该使用了。军阵军阵,就在于一口气。若他们的前军都守不住了,谁又会继续留下来作战?你要知道,兵败如山倒,个人是没有办法在力挽狂澜,独立支撑的。」 木孙点头。 是的,军队作战,一旦前锋溃败,必会损伤整个军队的气势,气势一软,战力锐减,再经历一轮冲锋,他们就会四散而逃,如鸟兽散! 大势之下,谁都难救! 朱棣啊朱棣,我还是高看你了啊。情报说你是一个厉害的人,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战场容不得错误,你错了,连累的不止是你一个人,你和这里的十几万大军,都将被葬送! 因为大明俘虏了哈里,因为大明毁灭了众多重骑兵,帖木儿将对你们没有半点的仁慈与怜悯,哪怕是你们跪着投降,他也会毫不留情地下达屠杀的命令! 人头落,将是你们最后的命运。 木孙坚定地相信帖木儿的判断,将拐杖横在腰间,突然之间,拐杖毫无征兆地从中间断裂开来,看着这一幕,木孙脸色陡然大变,灵魂的不安逼扼出颤抖的嗓音:「这,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wap. /65/65076/21184190.html 第九百一十七章天象异变,唐云战死(三更) 沙哈鲁等来了支援,徐辉祖军失去了大车屏障,节节败退! 达颍率部与米兰沙合兵一处,宋晟军拼杀一阵,留人断后,有序撤退! 段云等重甲陌刀兵挥刀不断,身前的死尸堆如小山,但也已是筋疲力尽,无力再战,在强弩、长枪兵的掩护下向后撤退,盖苏耶丁带兵终于杀入明军大营,一举突入二百步,彻底站稳了脚跟! 帖木儿军士气大振,后援不断跟进,兵力得到补充,不断朝着明军军阵的中央杀去! 朱棣在收缩,徐辉祖在撤退,宋晟在逃命! 战场瞬间转变,原本通过火药解决了一大批撒马尔罕重骑兵的朱棣占尽上风,把握主动权,面对兵势威武的帖木儿保持着绝对的自信与沉稳,可当帖木儿动员了大量兵力,分三线全力进攻大明军阵时,大明军队的脆弱便显现出来! 没有了火药,没有了火器,大明再也不是帖木儿重骑兵、轻骑兵的对手! 帖木儿终于看到了大明军阵的崩溃,看到了将后背留给帖木儿的大明军士,他们只顾着逃跑,他们已经没了战斗意志,这些人,不配作自己的对手了。 「这拐杖陪了你二十年了吧,断了也就断了。」 帖木儿看了一眼木孙。 木孙嘴角颤抖,双眼中透着浓浓的恐惧,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帖木儿,吞咽了下口水:「没错,它太老了,坚持不下去了。」 帖木儿哈哈大笑:「等赢下明军,我送你一副更好的拐杖。」 木孙牵强地点头。 大地之上出现一团移动的阴影,木孙抬起头,看着一片乌云飞来,西风此时也变得尤为凛冽刺骨,蓝天不见了,白云不见了,太阳也被遮蔽了。 命杖折,天地变色。 巫师哭,鬼神易容! 竟出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大明京师,钦天监。 钦天监的监正杨峥正在研读历法,突然听闻屋外狂风大作,瓦片纷飞,坠落于地,狂风骤起,又骤然消失,持续的时间很短! 杨峥走出门,看着门外破碎的瓦片,刚想命人清理掉,抬头就看到西面乌云重重,浓郁如漆黑的夜,正在朝京师滚滚而来! 「此时是什么时刻?」 杨峥厉声大喊。 「回监正,差一刻午时!」 钦天监周章连忙回道。 杨峥掐着手指推算,一脸凝重:「入宫,快随我入宫。黑煞食日,天地有巨变!传闻上一次出现如此天象,还是白起坑兵四十万时!」 周章脸色苍白,随杨峥匆匆入宫求见。 武英殿外。 朱允炆背负双手,傲然迎着西风,一旁的双喜着急不已,连连劝说朱允炆入殿,却没有半点效果。 解缙、郁新、杨士奇见此天象异变,也纷纷从内阁跑到武英殿,见朱允炆正在看着西北方向,连忙上前行礼。 郁新很是担忧,对朱允炆说:「皇上,此等异象自西北而来,该不会与征西大军有什么关系吧?」 解缙眉头锁出一个疙瘩,一边着急,一边安慰:「西北事多了去,不一定与征西大军有关。兴许是哪里地龙翻身(地震),引动了天象。」 杨士奇见朱允炆不说话,也没有开口,看向这惊人的一幕,这团黑云太过凝重,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这转眼之间竟成了黑云压城,出现的匪夷所思,尤其是其方位,直是西北方向,让人不由地联想到征西大军。 西风吹起衣襟,吹冷脸颊。 朱允炆突然开口:「杨士奇,国子监有没有人对风雨雷电感兴趣的监生?」 「啊 ?」 杨士奇愣住了。 解缙、郁新也是一脸茫然,眼前的天象与风雨雷电有什么关系,与国子监有什么关系? 「这,臣倒没有听闻过。」 杨士奇拿不准朱允炆什么意思。 朱允炆抬手指了指黑云,平静地说:「风是怎么产生的,雨是如何降落的,雷电是怎么劈开虚空的,这都是学问啊。国子监不是主张格物致知吗?有人格物,为何没有人格风雨雷电?」 杨士奇不解地看着朱允炆,格物格物,是研究寻常事物的道理,风雨雷电归老天爷管,人怎么可能研究,又怎么格得出? 「皇上,这是天地异象啊。」 郁新连忙拉回正题。 朱允炆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这不是天地异象,这是气象。」 「何为气象?」 解缙又被带歪了。 朱允炆解释道:「气象便是天气之象,可晴,可阴,可雨,可雷。天气之变化,本就无数,突然出现乌云,也不过是水蒸气凝聚太多的缘故。」 解缙、杨士奇有些迷糊,郁新连忙道:「天气之象不就是天象,这非是人力可测,非是人力可为,定是上天给皇上的启示,给大明的启示啊!」 朱允炆笑道:「气象便是气象,非是天象。你说不可测,郁新,你难道不听百姓说,老牛抬头朝天嗅,雨临头;马嘴朝天,大雨在前?不曾听说云向东,有雨变成风,云向南,水涟涟,云向西,下地披蓑衣?百姓家尚且知晓气象之变化,缘何你们这些内阁大臣却被一小小乌云吓得魂不守舍?」 郁新看向乌云,这都要盖住半边天了,还叫小小乌云?再说了,什么时候阴天不是慢慢来的,像是这突兀出现,转眼变天的,实在是几十年不曾见过啊,再说了,这个时候不是夏天,而是冬天,谁大冬天见过如此浓郁的黑云? 钦天监的官员求见,嚷嚷着说有大灾,被朱允炆一脚踢了出去,刘基刘伯温都有算不准天气的时候,你们这些人也敢瞎说? 大灾,再敢胡说八道,先让你们受灾! 咚! 咚咚! 宫墙之外远远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朱允炆微微皱眉,听着这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距离皇宫不远。 刘长阁匆匆求见:「皇上,百姓看到黑云朝着皇宫压来,都在敲锣打鼓,驱赶黑狗,争夺太阳。」 「这不是食日吧?」 解缙郁闷。 阴天和食日是两码事啊,怎么现在敲锣打鼓起来了?不过就这一点来看,朱允炆在百姓中是很得民心的,他们愿意去守护皇宫,守护朱允炆。 朱允炆抬头看了看不断飞来的乌云,道:「有万民在,有人心在,纵天象异变又如何?解缙,郁新,杨士奇,你们看着吧,乌云必然散去,朱棣必然胜利!这些小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商讨商讨下北平营造新都事宜,有大臣上书要求朕暂停新都营造,以节省财力保障西域用度,内阁怎么看,百官中又有多少人存在这种心思……」 咔嚓! 一道闪电从乌云中炸开,蔓延开来,如同一条不规则的光剑,又如同白色的神龙,撕碎了虚空! 木孙看着一条闪电劈向天山,随后天空中就开始飘雪。 帖木儿看着伸出手接雪花的木孙,威严地说:「盖苏耶丁、***已经带军队突入到明军阵营一里,明军失败已成定局,走吧,跟着我去前面,去看看大明军队的覆灭!」 木孙看着雪花从手心化作冰冷的水,深深看了帖木儿一眼:「在你接纳我这个巫师的那一天起,我就答应过你,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去哪里。」 帖木儿哈哈大笑:「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只在意你的忠诚、智慧。走吧,等我们征服大明,征服瓦剌与鞑靼,我将给你最尊贵的荣耀,让你带大军前往大不列颠,回到你的国度。」 木孙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帖木儿投入了主力加入作战,极大加强了三线攻势。 右翼。 徐辉祖下令军队一批批接续后退,可因为有些军士没有配合好,导致撤退出现混乱,导致三百明军被沙哈鲁的骑兵一口吃掉! 若不是火铳兵与盾牌手拼命的支撑,撤退很可能演变为逃走! 可即便是如此,明军的损失还是不小,步兵面对骑兵的优势不大,豁出命去阻挡,也只能是赢得一点时间,根本无法坚持多久! 宋晟更惨,原本与米兰沙对战,两人正不分高下,达颍带大军冲了过来,还是两万兵力! 人多打人少,宋晟自然不会继续打下去,当即下令撤退。 米兰沙、达颍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宋晟与这一支骑兵,死死咬在后面,不断抛射箭雨,一个个大明骑兵坠马! 唐云见状,带三百骑兵断后! 宋晟、朱高煦、徐膺绪等人得以脱身,可回头看时,唐云与那三百骑兵已陷入混战,被无数帖木儿的骑兵包围起来! 唐云连杀五人,看着身前越来越少的骑兵,厉声喊道:「我是大明唐云,大明威武!杀!」 米兰沙目光喷火,好不容易有了截杀大明主力骑兵的机会,竟然被这些人给拦住了! 唐云是延庆卫指挥史,从跟随朱棣北征,尤为悍勇,面对三名重甲骑兵,手中长枪呜地砸在对方的太阳穴处,虽有头盔保护,但这重击也让其跌落战马! 但人已被包围,来不及闪避,背后就挨了几刀,战甲也被划破!米兰沙一个偷袭,用长枪直将唐云捅下战马,唐云翻身落地,长枪砸断了米兰沙的马腿,刚想上前结果了米兰沙,却感觉后背一痛! 「杀了他!」 米兰沙摔掉了头盔,披头散发,愤怒地喊着,抓起长枪就刺入了唐云的胸口!五六杆长枪从不同方向刺入唐云的身体! 唐云抓着米兰沙的长枪,嘴角滴着血,咧着嘴,鼻子抖动着,猛地上前,任由长枪穿透胸膛,抽出腰间的短剑,对着一脸惊愕的米兰沙就刺了过去! 噗! 咔嚓! 一个大刀砍断了唐云的手臂! 「啊!」 米兰沙捂着脸,一道血淋漓的口子从眼角直划到下巴,鲜血直流!这一剑若是在向上一点点,眼睛就没了! 「给我大刀!」 米兰沙接过一旁军士的刀,冲着已是死去唐云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咕噜! 人头落地,身不倒地! 米兰沙抓起一把沙土,直接抹在脸的长长伤口上,提起唐云的脑袋,厉声喊道:「给我杀!」 wap. /65/65076/21184191.html 第九百一十八章 大明有座城……(一更) 徐膺绪看到唐云与一干兄弟被杀,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喊住自己的军士就想杀个回马枪,找米兰沙决战,可宋晟一鞭子就抽在了徐膺绪的战甲上,厉声喊:「不要让唐云和兄弟们白死,撤!」 「我不甘心!」 徐膺绪脖子直冒青筋。 甘心? 谁又会甘心?! 可这就是战场,这就是真实的战场。 我们杀敌人,敌人杀我们,他们不是金刚不坏之躯,我们也不是有十八条命! 战场残酷,生死顷刻之间,刚刚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兄弟,下一刻就很可能是一具无头尸体!每个人都必须学会与承受失去,并做好自己是一具尸体的觉悟! 「撤!」 宋晟强令军士撤退。 军令之下,唯有服从。 米兰沙如同战争疯子,催马冲锋,无数军士被米兰沙带动起来,狂叫着冲锋,战马踩踏过的,不是自己人的尸体,就是大明军士的尸体。 因为唐云的阻拦与争取,宋晟带人撤到了军阵之中,火铳兵、弓弩手纷纷出手,阻击着米兰沙军队!米兰沙命令重甲骑兵居前,继续推进。 郑大成看着眼前的一幕,凝重地喊道:「撤吧,再打下去也拦不住了。」 宋晟回头,看向站在高台上瞭望的赵初年。 赵初年放下望远镜,高声对宋晟等人喊:「盖苏耶丁已经杀入中军,大将军的前锋已在撤退,右副将军也在撤退!」 宋晟雷声滚滚:「帖木儿的主力可投入作战?」 赵初年连忙回:「帖木儿已投入所有主力,他的本部军阵只剩下不到两万步、骑兵!」 宋晟了然,看了看冲锋之中的米兰沙军队,下令:「撤后一里,放他们进来!」 最先撤退的是火铳兵,随后是弓箭手! 眼看着米兰沙的军队越来越近,宋晟的骑兵却纷纷下马,从地上拉起一根根绳子,然后上马,拉紧绳子向后退,绳子受力骤然绷直,掀起一阵阵泥土,随后便是人马合力拉,一根根削尖的木栅栏从泥土之中被拉出,在栅栏拉至八十度左右时,绳子松开,栅栏向下落,此时一根根木桩从栅栏前端垂展,落在泥土之中,成为了栅栏的支撑! 一排排向前近六十度、齐脖高的栅栏拔地而起,形成了近二十道密集而恐怖的防御。米兰沙的重骑兵突然看到这一幕,几乎吓死,连忙勒战马,可快速奔跑中的重骑兵怎么可能说停就停得下来,即便是减速了,也保持着巨大的冲击,一头装在了栅栏之上! 战马的腹部瞬间被洞穿,军士随有重甲,但面门直冲着栅栏尖砸去,整个人也已被撞得只剩下半条命,还没来得及起来,一匹 战马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坠落,巨大的力道直将军士的头砸入到栅栏削减的木头之中,鲜血直流! 一匹匹战马哀鸣,栅栏太密集,战马根本就跳不过去,怎么跳怎么死。不少重骑兵因为收不住速度直接跳下战马,可他们控制不了速度,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骑兵又怎么能控制速度? 一群战马踩踏,掉下马的重甲兵也被踩成了肉泥! 等米兰沙的军士从一团乱麻中调整过来,下马清理掉栅栏之后,宋晟的军队已撤远了。米兰沙看向远处,一阵沙尘茫茫,只能看到宋晟骑兵模糊的背影! 「敌人已经败退,给我追!」 米兰沙下令追击,想要趁势彻底消灭宋晟所部! 与此同时,沙哈鲁也凭借着尤里不元的支持,一举击溃徐辉祖的先锋军,不断前进,徐辉祖带人不断撤退。中军的朱棣似乎再也坚持不住,被盖苏耶丁、***的主力死死压制,不断向后撤退! 陌刀军没了作战力量,撤了出去! 铁鹰骑冲锋,掩护撤退! 强悍的铁鹰骑虽抗住了盖苏耶丁的冲锋,但***带了无数骑兵支援,有限的铁鹰骑很难抗住!鸣金声传出,铁鹰骑纷纷撤退,盖苏耶丁死死咬住,让其无法脱身。 周大志再次动用虎蹲炮,直接在盖苏耶丁军队的中部区域炸响,重创了一批骑兵,这才让盖苏耶丁的前锋被铁鹰骑击退,得以脱身! 盖苏耶丁没有善罢甘休,而是指挥着骑兵,与***的军队合兵,分成八股力量,齐头并进,朝着中军的核心区域杀去。 ***拿着盾牌,挡住了一根箭矢,对盖苏耶丁喊道:「大明的火器只能在远距离使用,绝不能让他们与我们拉开距离,必须贴上去!」 「我也发现了!这也是大明使用火器打击我们后军的缘故,刚刚一轮火器看似猛烈,但数量比之前少了许多!」 盖苏耶丁甩动了下长枪。 ***面露喜色:「你是说,他们的火器已经不多了?」 盖苏耶丁呵了一声:「你要知道大明的京师距离昌都剌极为遥远,他们的后勤压力比我们大得多。能运来吃的喝得,饿不死他们就已经是不错了。现在他们的火器又耗费了那么多,定不会有多少了,只要我们贴上去战斗,定能一举获胜!若是可以找到火器的秘密,对于苏丹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对你,也是大功一件。」 ***深深看了看盖苏耶丁,这个哈里的死忠派似乎已经在转向了。哈里已经没有了成为苏丹的希望,剩下的只能是自己,他若不臣服,呵,在他面前的就是死路! 「那就全力进攻吧,苏丹已经跟上来了。」 ***严肃地说。 盖苏耶丁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帖木儿已经带着最后的兵力前进 了。 「我去督战!」 盖苏耶丁没有再停留在***身旁,而是带人杀上前去。远处是大明军阵的核心区域,那里灰蒙蒙的,烟尘不断升起,外围还有栅栏,无数旗帜给挡着,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大明的军队已经败退了! 朱棣再厉害,也不可能将一支失败的被追赶的军队重新整顿起来!现在就差最后一口气,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活捉朱棣! 「杀!」 盖苏耶丁鼓舞着士气,***下令军士跟上。 一个个好消息不断传入帖木儿的耳中,米兰沙在追击,沙哈鲁在追击,盖苏耶丁也在追击,大明左翼溃败,右翼溃败,中军也已溃败! 胜利在望! 帖木儿端坐在战马上,看着前面冲锋的军队,满是不屑地评价道:「依靠火器,无法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大明将因此而陷入黑暗,他们的日月,再无光亮。」 木孙看着不断追击的军队,沉重地点了点头。 雪在飘落,虽是不大,但看这天气,想来用不了一个时辰,山川河流与荒原,都将成为冰雪世界。 冒雪作战,别有意味。 突然,帖木儿瞳孔微微一凝,止住战马,冷厉地问道:「为何前面的军士不动了?」 木孙手搭凉棚望远,似乎前锋突然停止了追击,后军正在催促前军,更有不少军士驱马上前,想要争夺功劳,导致前面的战阵越发厚实,越发拥堵。 可前军并没有再前进,在那一片灰蒙蒙的半空之下,似乎飘舞着大明的旗帜,茫茫的,看不真切。 拖着树枝,激起尘土的哈密骑兵收到了朱棣的军令:「撤回阵中。」 马哈麻火者、哈剌哈纳、辜思诚等头上包裹着头巾,用湿漉漉的手帕捂着嘴鼻,眯着眼看着掀起的灰尘之外,喊杀声越来越近! 不用说,那是帖木儿的主力,他们杀了过来。 就在不久之前,一批批的军队都退了下来,一些人受了重伤,一些军队整个编制都被打残了,看得出来,前线的战斗极是惨烈与辛苦! 「撤!」 马哈麻火者指挥骑兵后退。 随着数千围着内阵奔跑、掀起尘土的骑兵缓缓撤退,灰尘开始被偶尔吹来的西风吹淡,被雪花附着缓缓下落,视野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盖苏耶丁冲锋在前,指挥军士冲过沙尘区域,刚想发动进攻,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不由地勒住战马,脸色极是难看! 有几次大明军士通过望远镜发现了帖木儿,可帖木儿并没有深入到神机炮的射程之中,加上西风时不时吹起,神机炮的最大五里射程必须修正到四里半甚至是四里。 朱棣知道帖木儿深入过战阵,俘虏来的军士说过,帖木儿带兵跟了上来。 但帖木儿极为狡猾,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连衣着打扮,几乎与军士无异,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隐藏在军队之中,而这也就加大了明军找寻的难度,加之下雪天,视野并不好,根本就拿不准帖木儿具体的方位。 神机炮作为大明最后的筹码,最有威力,最有攻击距离也是最出其不意的武器,不应该用在小兵小将身上,应该给帖木儿,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瓦解帖木儿军士,才能让这一支庞大的兵团彻底失去战力! 杨荣走入大帐,跺了跺脚:「这鬼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帖木儿的军士也不知道休整,又一次发动了进攻,这次应该是他们最后的疯狂了,我看到了回回炮,小型的,怕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朱棣嘴角抖动了下,如此战损,如此寒夜,如此大雪,帖木儿也不知道顾惜军士,竟白天打了晚上接着打,死了一批又送来一批。 周大志跑了进来,快速说:「帖木儿这次进攻投入的兵力很多,至少万人!」 朱棣皱了皱眉,问:「虎蹲炮还有多少火药弹?」 周大志担忧地说:「已经不多了,每一个虎蹲炮只剩下二十发左右,算上二炮局匠人正在赶制的,怕也不会超出三十,这一天用掉的量实在是太多。」 朱棣威严地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帖木儿看穿我们的虚实,给我用,哪怕是打光了,也必须把这一轮给我顶回去!」 周大志忧虑重重,若真用光了,虎蹲炮就将成为摆设,再想对付帖木儿的骑兵可就有点难了。 杨荣赞同朱棣的看法:「一定要坚持过这一轮,给帖木儿与他的军士一个认识,那就是大明的火药弹是用之不竭的!只有这样,他才能顾忌重重,他的军士也将畏惧不前!我们必须坚持住这一口气!」 周大志看向杨荣,嘴角动了动,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疑问很明显了。 杨荣挥了挥手,肃然道:「听大将军的,哪怕打没了所有火药弹,那也无妨,将压营帐的石头都拿出来给砸碎,用碎石头当炮弹!帖木儿的军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耗下去,一旦雪停,天气将会更冷,他的军士扛不住的。坚持过今晚,我们就会胜利!」 周大志听杨荣如此说,见朱棣点头,转身就去安排。 朱棣看向宋晟与徐辉祖:「去吧,守护好两翼,我们的反击将会很快到来,让军士们坚持住!」 宋晟、徐辉祖领命离开。 朱棣命人找来大督官王景彰、陈洽、陈浚,并特意将杨烽火喊了过来,对几人说:「眼下军士连续作战,又有大雪西风,天寒地冻,军士们都很疲惫,也很困难。 你们务必告诉所有军士,敌人远比我们更困难,他们损兵折将,已经坚持不了多久!让我们的军士熬下去,拼下去,我们一定会打败帖木儿,我也会带他们回京师,享受至高无上的尊荣!」 王景彰等人作为军队大督官,自然是以身作则,军士不吃饭,他们也不吃饭,军士在驼城内值守、战斗,他们也会巡视、督查。 没有一个督官会躲在军帐里面,享受安宁。 不说督官与军士同生共死的话,至少他们是真的做到了同甘共苦,这也是维护军心的一种方式。 王景彰答应道:「大将军请放心,目下军心稳定,士气如虹。虽有天寒雪冻,可军士们都很有必胜的信念,他们一定会坚持下去!」 朱棣重重点头,看向杨烽火:「你跟着杨荣,负责前军士气鼓舞!」 杨烽火愣了下,前军可是最重要的区域,自己不过是一个小督官,大将军竟然让自己负责? 「怎么,不能胜任?」 朱棣微抬眉头。 杨烽火连忙应道:「能!」 朱棣深深看着杨烽火,此人虽没多少文化,但在鼓舞军心上着实有一套,加上他本身就是军士出身,对军士的心理、心思了解颇多,将此重任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杨荣走向杨烽火,笑着说:「既是搭档,那就跟我走吧。战场瞬息万变,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wap. /65/65076/21204952.html 第九百二十二章 回回炮,希腊火(二更) 轰! 虎蹲炮的火药弹密集炸响,一个个军士被当场炸死或炸成重伤,马内扎回头看了一眼,西风一吹,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后续支援的军队再一次被火器给重创,不少人躺在了雪地里,再也没有站起来,而几个站起来的军士,还没走几步,就遭遇了又一轮火药弹。 大明的进攻手段十分单调,十分枯燥,就是丢火器,可偏偏这种火器要人命! 回回炮在缓慢推进,不时有火药弹在回回炮周围炸开,一个个军士受伤,幸运的是,火药弹并没有炸毁回回炮,粗大的木头挡住了火器的小碎片。 因为是小型回回炮,其最大抛射不到四百步,想要打击驼城内的明军,至少需要将回回炮移动到距离驼城三百五十步的位置。 「掩护回回炮!」 马内扎喊着,发起了冲锋,只有猛烈的冲锋才能吸引大明的火力,哪怕是用命,也必须保住回回炮,这是最后的希望。 杨荣、谭渊、瞿能、周大志等人坐镇前军高台,看着风雪之中的帖木儿军士不断进攻驼城,又被手榴弹、长枪、弓箭击杀,驼城依旧稳固。 似乎在一瞬间,帖木儿军士的进攻停止了。 杨荣心头浮出一抹不祥的预感,瞭望军士连忙来报:「雪下大了!」 周大志脸色一变,谭渊、瞿能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霍邻站起身,看向外面的大雪,担忧地说:「雪比之前大多了,已经看不到五十步开外,这对我们极是不利,一旦帖木儿的军士大规模冲至驼城之下,他们必会翻过驼城,到时我们就危险了!」 周大志着急地看向杨荣、谭渊等人:「火器打击需要方向指引,若看不到敌人,虎蹲炮总不能走空吧,我们的火药弹本就不多了!」 杨荣盯着前方,驼城的影子都有些模糊。 这一场大雪来的不是时候,它极大的影响了明军的视线,而一旦成为「瞎子」,虎蹲炮就很难再精准打击,盲目地抛射根本就无法给敌人重创,更无法形成区域封锁,这也就意味着,帖木儿的兵力随时可能直接出现在驼城之外! 「叫停虎蹲炮,五军营军士上前,加厚前线,务必保驼城不失,传令驼城军士,让驼城露出驼锋,务必防住敌人!」 杨荣严肃地说。 谭渊、瞿能没有意见,虽说杨荣是参军,并无直接指挥作战的权利,但朱棣给了杨荣这个权利,打哈里巴启山的时候,杨荣更是表现出了不凡的才能,最后亲自冲锋,经历了战场的生死考验。而谭渊、瞿能自认都是粗人,冲锋打仗、听命行事可以,做决策,谋布局,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传令官领命,将杨荣的命令传了出去。 驼城军 士听闻之后,纷纷打开了骆驼之上的长方形「箱子」,从狭窄的空间里取出六把三棱锥,然后按照一尺七的间隔,将长约一尺的三棱锥插在了器具的铆接凹槽之内,卡紧,三棱锥每一个面都透着锋芒。 风雪之中,原本的驼城忽然改变,从「城墙」的布置,演变为了一扇扇「锥墙」,不仅高度增加了,还让 驼城变得无法攀爬、翻越。 盖苏耶丁趴在一具尸体上,目光中透着兴奋。帖木儿果然是***在人间的化身,也只有他才能让这大雪变得纷飞! 雪越大,人的视线越短。这对于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而对于帖木儿军士来说,则是一种解脱,不需要再顾虑漫天飞的火药弹。 无需大喊着冲锋,只需要一点点潜伏到驼城五十步外,清理出道路,集合好军士,便可以一举翻过驼城! 伊林小心翼翼地走到盖苏耶丁身旁,低声道:「后面的道路正在清理,回回炮也已到位,大明的火器没了动静,是否现在发起进攻?」 盖苏耶丁伸手将尸体的眼睛合上,对伊林说:「让兄弟们潜藏好,等回回炮先动,扰乱驼城内部之后,我们再动手。」 伊林了然,去传达命令。 一轮箭雨从空中坠落而下,盖苏耶丁翻过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其他军士不是用盾牌就是用尸体遮挡。庞大的箭雨,竟没有造成多少杀伤。 ***收到消息,回回炮已推到预定位置,且道路正在快速清理出来,不出一刻钟,骑兵就可以前进。***亲自上了战马,命令骑兵准备。 回回炮指挥官萨耶夫审视着眼前的操作手,威严地指向驼城方向,对众人说:「不破开驼城,我们的军士都要折损在这里!为了苏丹,为了帖木儿帝国的荣耀,我们也必须将驼城打开!来,上希腊火!」 希腊火! 这是帖木儿最底牌、最神秘、最强大的武器。 一个近乎密封的黑陶罐子放在了回回炮的兜囊之中,有军士点燃了罐子边缘垂着的、沾满黑油的布。随着萨耶夫一声「放」,回回炮巨大的木杆便抛动起来,黑陶罐子带着火光飞了出去,穿过雪空,越过盖苏耶丁等人的头顶,飞过驼城,落入了驼城内的弓箭手方阵内! 轰! 一声炸响传出,火光瞬间腾升起来,一个个军士被溅上黑油,火随之而至!无论军士怎么拍打,都无法灭火,加上冬日为了保暖,军士里面穿的可都是棉衣,这种衣服虽然御寒,但遇到一点火星燃烧的速度那是相当快。 军士惨叫着,有人拿来了水,一泼之下,火竟只微弱了一些,但依旧没有熄灭!两个军士更是在火焰中活活被烧死! 杨荣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也看到了不断抛射过来的「火器」! 「你去哪里?!」 谭渊见杨荣要冲出去,连忙拦住。军队里出一个逞英雄的霍邻就够了,你杨荣可不能这样! 杨荣推开谭渊,连忙跑去,看着在火中挣扎,哀求杀掉自己的军士,心头满是痛苦,地上有一小撮火,杨荣一脚踩下去,火熄灭了,弯腰碾了碾燃烧过的泥土,闻了闻,喊道:「这是石油,用水灭不了,用土埋!快!」 「用土埋!」 谭渊不知道什么石油,但杨荣可以说出这物的来历,想来是知道办法的。 幸运的是,这里虽是草原,不缺土,加上匠人、军士工具也多,烧伤的军士躺在地上,泥土盖住了火焰燃烧的皮肤上,一阵钻心的疼之后,火油的火焰终是熄灭了。 「你为何知道?」 谭渊很是好奇。 杨荣没工夫告诉谭渊这是朱允炆梦寐以求的石油,这些年来,朝廷大量需要医用纱布,随之而来的就是石油短缺,大明全国石油产量都撒可怜的让人想哭,朱允炆不止一次要求扩大石油产量。 朱允炆一说起石油,多数会说起西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收回西域了。朱允炆说的没错,西域有石油,哈密、吐鲁番的人肯定地告诉过朱棣,只不过忙于军略,战事未平,朱棣没工夫派人去开采石油。 杨荣见识过石油,也知道石油的特性是不溶于水,只能用泥土覆灭。 帖木儿出征竟然携带了石油,这倒是让杨荣很是惊讶,莫不是说,撒马尔罕还有几口油井?不过那里实在是太远了,不好过去啊。 「小心!」 谭渊看着再次飞来的罐子,不由地将杨荣拉至身后,军士纷纷用盾牌接阵,将黑油罐子接住,石油散开,到处都是火光。 周大志见到这一幕有些后怕,帖木儿的回回炮幸是只将石油罐子丢到了驼城前线区域,这里的军士以五军营为主,多是弓箭手、投弹手、长抢手,着起火来,最严重是几个军士的伤亡,可若是靠后一点,丢到了虎蹲炮区域内,一点引燃了火药弹、火药,那虎蹲炮兵营的损失可就大了,后果不堪设想。 「敌人来了!」 瞿能听到了动静,连忙喊道。 杨荣看向谭渊、瞿能:「那就拜托两位将军了!」 谭渊下令:「弓箭手,覆盖驼城外百步!投弹手,准备好手榴弹!火铳手上刺刀,防守驼城!长枪手,准备作战!」 瞿能厉声喊道:「兄弟们,守住驼城,我们就赢了!战!」 托城外! 盖苏耶丁下达了攻击的命令,马内扎带军士冲入到五十步以内,朝着驼城就杀了过去,可透过大雪,马内扎似乎看到了驼城上出现了一些尖锐的东西。 「这是什么鬼?」 钱! 朱棣不是不想一刀砍掉帖木儿,吹起冲锋的号角容易,毁杀帖木儿的大军也容易,可在这之前,是不是需要解决钱的问题? 西域距离京师太过遥远,一直依靠京师输送物资太难。趁着帖木儿无力反抗的时候,找他要点钱,让他写一个城下之盟总可以吧。 当然,自己不仅想要钱,想要一份有效力的文书,还想要帖木儿的人头,以及收服西域的赫赫军功! 「控制军士,不可妄动!现在我需要一个使臣,去说服帖木儿投降,并写下臣服文书!谁有胆量去?」 朱棣看向众将。 将领没人说话,帖木儿现在已经走入绝境了,损失巨大,有没有发疯、发狂很难确定,万一暴怒之下,一刀砍死了,那实在是委屈。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这话说的轻巧,可来使死掉的不再少数啊…… 霍邻走了出来,问道:「大将军,你是不是想要放帖木儿走?」 朱棣深深看着霍邻:「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他走吧?杨荣,我说过吗?」 杨荣摇头。 霍邻不解:「大将军说让人去劝降帖木儿,不是放他走是什么?」 朱棣森然一笑:「劝降是劝降,放人是放人,这是两码事。小子,你不是府学出来的吗?文字怎么用,怎么解释,难道不懂?」 霍邻有些迷茫地看着朱棣,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朱棣指了指前方,对霍邻说:「帖木儿出动十几万大军东征大明,我们损失了如此多的军士,耗费巨大,难道不应该找他要点赔偿?」 「赔,赔偿?」 霍邻看到了朱棣老狐狸的笑,打了个哆嗦。 朱棣安排着军策,一方面安排军士抓俘虏,救治伤员,一方面命人通报索靖、薛夏等人,带兵绕至帖木儿军队之后,并对霍邻面授机宜。 风雪中大营。 帖木儿颓丧不已,打了一辈子仗,征战无数,却折损在了昌都剌,折损在了大明的手中!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 达颍死了,尤里不元死了,盖苏耶丁也死了! 米兰沙脸上受了伤,沙哈鲁的脑袋差点被碎片打穿,***倒是好好地跑了回来,可他带走的精锐都留给了大明! 派出去十二万大军,结果只回来了不到三万!九万大军,超过一半折损在驼城之前,剩下的都没跑出来,被大明军队给俘虏了去! 明军就在风雪之外,他们已经堵住了除西面的所有通道!&a mp;lt;/p> 作战吗? 拿什么去作战?手中这四万多毫无战力,毫无战心的军队? 「苏丹,大明的使臣来了。」 木孙低声禀告。 帖木儿冷着脸:「给我杀了,事已至此,我们还要听大明的说教不成?杀!」 众将听闻,却没有任何动静。 米兰沙、沙哈鲁、***、萨耶夫等,都没有答应。 现在大明发大军而至,无论是军士数量还是军士士气,都远远超出了自己这方,杀掉大明的使臣容易,可这样会触怒朱棣,到时候他必然会下令军队冲锋! 以目前的兵力,不能和大明交锋啊,再打下去,这些人都要死在这里! ***劝说:「苏丹,大明有心合谈,不妨听一听他们说什么。」 米兰沙、沙哈鲁也在一旁附和。 帖木儿知道,大明的驼城、火器已经毁掉了自己儿、孙的骄傲与意志,他们已经不再愿意与明军交手了,他们想回撒马尔罕,想撤退了。 霍邻一大步,一大步地走到帖木儿所在的营帐,面对一脸杀气的帖木儿,霍邻表达了自己的友善:「尊贵的苏丹,我们又见面了,虽然现在战争尚未分出胜负,但我们大将军相信,帖木儿帝国的军士将会撤出亦力把里的所有区域,返回撒马尔罕过自由、富足的日子,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亦或是东征大明。」 通事翻译过后,帖木儿没有说话。 ***盯着霍邻,咬牙说:「说吧,大明想要什么?」 骨气、脸面,都没命重要。 霍邻看着***,询问了其身份,也没想到他是如此直接,既然你们连谈判桌上的脸面都不想要了,那就直说吧:「如今形势已很是明显,只要苏丹同意大明几个条件,那大明军士将再不会对你们动刀剑,并撤后四里,摒弃包围。」 ***眼神一亮,若大明当真可以不再动武力,并后撤出四里,那安全撤出并不是不可能,毕竟是大雪天,一头钻入到风雪之中,大明想要追击都难。 沙哈鲁问:「大明想要什么条件?」 霍邻伸出右手:「五个条件!」 ***等人心头一颤,帖木儿冷眼看着。 霍邻肃然道:「第一,九年前进入帖木儿帝国出使的洪武使团,合计有一千六百余人,可苏丹只给了大明四十几位,还有一千五百多人没有放归大明。大将军说了,这些人都需要放回大明,哪怕是他们已死去多年,尸骸也应送归大明。」 帖木儿皱眉,这个条件不算苛刻。 当年的那 些人被自己拆散,一些人沦为了奴隶,九年过去了,这些人还在不在,到底在哪里,确实不好找,但也不是找不回来。 霍邻继续说:「第二,以苏丹与***的名义许下承诺,帖木儿帝国的大军永世不得侵犯亦力把里所属地界,因为这里将成为大明的国土。」 帖木儿凝眸,大明竟然要占据整个亦力把里?他们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点头,即便是大明不说,相信经过这一次战斗,帖木儿帝国也不会再一次东征了。 火器的威力,已经让人颤抖。 霍邻接着说了第三个条件:「帖木儿帝国需要开辟通道,允许商人自由进入大明西域,同时也应该允许大明的商人前往帖木儿帝国,自由做买卖,保证他们的安全。」 帖木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商人?」 霍邻重重点头:「没错,就是商人,不是军士,不是刺客,只是商人。大明欢迎你们的商人进入河西走廊,进入大明京师,我们也希望大明的商人能进入撒马尔罕,互通有无,买卖自由。」 帖木儿看着霍邻,明白过来:「如此说来,大明是想要重新恢复汉唐时期的丝绸之路,让西域再一次兴盛起来?」 「没错。」 霍邻答道。 帖木儿叹了一口气:「你们的皇帝看得有些远啊,说吧,剩下两个是什么条件。」 霍邻清楚帖木儿已经承认了失败,但使命还没有完成:「第四个条件,苏丹接受大明册封,帖木儿帝国成为大明的藩属国。这一点对苏丹来说并不算什么吧,洪武年间苏丹曾答应过大明,这才有了傅安大使团进入撒马尔罕!」 帖木儿脸色一白,当初只是为了迷惑朱元璋,刺探情报,争取时间,没真想过臣服大明!现在大明旧事重提,摆明了是故意的。 「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 帖木儿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问道。 霍邻嘴角含笑,前四个条件都只是小事,最关键的还是最后一个条件,直视帖木儿,沉声说:「给大明两千万两白银,作为战争赔偿!」 wap. /65/65076/21204993.html 第九百二十五章 不平等条约(二更) 两千万两?! 帖木儿心头一颤,米兰沙、沙哈鲁目瞪口呆,***也是一脸惊愕,其他将士更是感觉荒唐。 虽然帖木儿帝国流通的是银币、金币,不同于大明的银锭、金锭,但成分都是近似的,金银这玩意到哪里都是硬通货。 两千万两白银,这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不可能被接受的数字。 沙哈鲁冷着脸对霍邻说:「大明前面几个条件都还好说,可这最后一个条件,属实答应不得。」 霍邻看向沙哈鲁,严肃地说:「两千万两白银很多吗?据大明所抓俘虏交代,帖木儿帝国人口有两千八百五十万。只要每个人拿出近一两银子,就可以做到。莫不是你们认为,这里所有的将士,贵族,包括苏丹在内,还不值两千万两?!」 ***郁闷地想要吐血,帖木儿帝国是有两千多万人口,可许多地方都是羁縻之地,人口归当地的首领所管。 若苏丹大胜而回,给他们要钱要物要人,没人敢不听,可若是让他们知道苏丹被大明打败,而且还折损了绝大部分主力,帝国不分崩离析才怪! 木孙看着帖木儿,见帖木儿嘴唇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便走了出来,对霍邻说:「请你转告朱棣大将军,这些条件我们都答应了。但这两千万两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凑齐,还请给我们十年时间。」 霍邻摇头:「明年四月,先行送来六百万两白银或等价之物。明年年底,再送来二百万两。剩余的一千二百万两,每年年中、年末,各送来一百万两,分六年还清。若你们不送,大明不介意去撒马尔罕拿。」 沙哈鲁愤怒地喊道:「莫要咄咄逼人!」 霍邻冷对:「若大明失败,你们愿意接受两千万两,还是愿意屠杀我们殆尽,进取河西走廊?!今大明饶恕你等,只需两千万两白银便可以救赎你们这些人,保住你们的国与子民,你竟然说我咄咄逼人?那不妨我们开战,打到最后,看看大明能不能占领撒马尔罕!」 沙哈鲁被怼得哑口无言。 霍邻从袖子里拿出了三份文书,展开了告诉帖木儿:「这三封文书,皆有中原文字与察合台文字,记述了以上五个条件,大将军已是用印。只要苏丹答应,大明就如约撤兵,若苏丹不答应,大可试试在天亮之前能不能离开这昌都剌!」 「为何是三份?」 米兰沙问了句。 霍邻白了一眼米兰沙:「一份留给苏丹,一份交给大明皇帝,还有一份自然是要留在这西域,成为西域都司之物。」 「西域都司?」 帖木儿眼神中透着寒气。 霍邻看着帖木儿,这个苍老的人已失去了亦力把里城时的锐气与锋芒,他像是一只受伤跌落的雄鹰,此时只剩下了垂垂老矣的哀叹。 帖木儿 明白了,大明将在收走亦力把里领土之后,设置都司进行管辖与控制,他们要长期驻留军队在这里。如此一来,当大明想要进攻撒马尔罕时,则需要沿着自己来时的路走过去…… 不答应也得答应吗? 帖木儿看着那三份文书,通事在检查、勘验,这里面的其他条件都好说,唯独两千万两白银是个麻烦,不过,相对于这些军士的性命,帖木儿帝国的生死而言,莫要说是两千万两,就是五千万两,自己也得答应! 不平等条约! 耻辱! 可又能如何? 大明已经将刀架在了帖木儿帝国的脖子上,大雪天是容易离开,可大雪天也一样容易迷失方向,一样容易冻死人,一样无法行远! 如果不能与大明达成协议,让他们放弃追击,那自己这几万人是走不掉的! 木孙将文书拿给帖木儿,含泪说:「若苏丹愿意,我愿带兵与大明血战到底!」 帖木儿苦涩地看着木孙,摇了摇头:「算了木孙,我们输了战争,不是输给了大明,而是输给了火器。骑兵的辉煌时代要落幕了,让我们一起返回撒马尔罕吧。」 木孙痛苦地点了点头。 帖木儿看向***、米兰沙、沙哈鲁,他们一个个都想回去了,苍老的手微微颤抖。 老了,沦落到耻辱的泥潭。 呵,这是对自己一生战斗的讽刺吗? 帖木儿取下印章戒指,火漆烤落在文书中,印章戒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安拉为证,以帖木儿帝国的名义,帖木儿写下了名字,然后让人将文书交给霍邻,沉重地说:「我们将履行约定,希望大明也能说到做到。」 霍邻没有想到帖木儿会如此爽快,这可是两千万两啊,虽说分期付款,但这毕竟不是小数目,他们连个还价都没有,难道说,要少了? 不应该吧,金国给宋国要岁币,一年才几十万两,大明一口气要了四十年的岁币,能算少吗?何况西征耗费军饷不会超出五百万两,要个两千万两已经很多了。 霍邻咬牙,还是情报没摸清楚,早知道帖木儿有钱,要他个五千万两了。 「大明会如约退兵四里,撤出包围。但我需要给苏丹与诸位一个提醒,这份合约若是没有履行,大明的军士是可以翻过高山、草原,去欣赏撒马尔罕的落日。」 霍邻给了帖木儿一个忠告。 帖木儿保证之后,让米兰沙送霍邻离开,便带人侦察大明军队的动向。< ;/p> 霍邻带着两封文书回到了明军前线。 朱棣、徐辉祖、宋晟、杨荣等人看着完好无损的霍邻,不由有些敬佩,别说,这个书生很有胆量。 「怎么样?」 宋晟连忙问。 霍邻交出两份文书,一脸骄傲地说:「不辱使命。」 朱棣看着文书中的帖木儿印信与文字,大笑着称赞:「好,很好!有了这些文书,皇上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宋晟瓮声:「大将军,若是放走帖木儿,军士们恐怕不会答应!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大将军怕也承受不住。」 朱棣摇了摇头,对众将下令:「按照约定,大军后撤四里!」 「大将军!」 宋晟着急起来。 徐辉祖不甘心:「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能活捉帖木儿啊!只要抓了他,多少财富我们不能取得,为何非要这一纸空文?」 朱棣笑而不语。 杨荣走了出来,对徐辉祖、宋晟等人说:「首先,帖木儿主力虽是折损严重,但他毕竟还有四万多人,若把他们逼至绝境,定会给我们军士造成巨大损伤。莫要忘记,帖木儿的近卫还在!」 宋晟脸色有些难看。 一个月前阻拦哈里时,哈里的近卫就给大明军队造成了巨大损伤。帖木儿的近卫想必不会输给哈里近卫,一旦拼死作战,大明损兵折将是不可避免的。 赢得胜利没有问题,但付出的代价有些惨重。 杨荣继续说:「你们莫要小看这一纸文书,若帖木儿帝国未来的苏丹按照文书送来银两,朝廷可以缓解多大压力?诸位不会不知道,皇帝为了给百姓修水井,已经给百姓借钱了!我们为了皇上,也应该想尽办法,弥补下西征的损失!」 谭渊不解:「若没有人给我们送来银两呢?我们还能打到撒马尔罕去不成?」 杨荣坚定地说:「能!」 谭渊摇头。 以大明现在的后勤与步兵为主的军事力量,根本没办法去遥远的撒马尔罕。 杨荣补充了一句:「五年后,我们完全可以打造一支十万铁骑!若没有人给我们送来银两,五年之后,我们去拿,而这一份文书,就是我们的通行证,就是我们开战的理由!」 谭渊、瞿能等人瞪大眼,感情朱棣已经在筹划战后再战的事情了? 是的,步兵为主的大明军士去不了撒马尔罕,但凭借着祁连山附近的马场,加上西域马场,五年打造十万铁骑,是完全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