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双谐》 第三十一章 龙吞六艺 姚锵的落败,出乎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料。 毕竟他“震天虎”可是比“无影剑”名声还响的人物,而那“吴代”是何许人也?大家听都没听过。 但结果摆在眼前,在场的其他高手也都没有看出“吴代”使了什么阴招,所以这胜负是没有争议的。 可怜那祖听风祖帮主,上一届就是因为那帮叔父辈们想“搞平衡”,他才输给了龚连浚;隔了这么些年,他好不容易熬到龚连浚挂了,自己又有机会了……嘿!人家不选了,改比赛了。 比赛就比赛吧,祖听风的人脉和财力也不错,短时间内就请到了姚锵这种好手来替自己出战。 打到八强时,单看账面实力,这姚锵无疑是第一啊。 谁能知道,那“账面”之下,“吴代”的身份背后,还藏着个晁亢呢? “哼……”看着自己的斗技者被打昏抬走,台下的祖听风脸色明显不悦,他当即冷哼一声,口中轻念道,“‘吴代’……‘吾代’是吧?好你个昊璟瑜,找个高手来,整个假名字,好扮猪吃老虎?” 祖帮主身为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其智略自不会太差,所以到了这会儿,他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吴代”这名字,本身就是身份有假的线索。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初昊璟瑜提出让晁亢用假身份替他出战时,让晁亢自己随便想个假名字报上去,晁亢随口就道:“我代替你出战,又不能用真名,那干脆就叫吾代好了。” 昊璟瑜一听,稍加思索后,又提出“吾”是稀有姓氏,用了可能会生出什么枝节来,不如改为吴。 晁亢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于是就有了“吴代”这么个名字。 当然了,这其中的细节如何,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即便祖听风现在跳起来拿这“假身份”说事儿,也没有意义,因为名字是假的,功夫是真的。 对方今天叫吴代也好,叫晁亢也罢,姚锵一样是赢不了;且不说刚才的较量中姚锵根本也没有轻敌,就算他真是因为轻敌而输的,那也是活该啊。 所以,祖听风气归气,但并没有暴起抗议之类的举动。 他知道,现在去盯着“对方用了假身份”这种没所谓的事情咬,只会显得自己输不起;你闹了半天,让你闹“赢了”,又如何?逼人家把身份亮了,对你这个已经淘汰的人来说,也没啥好处啊。 “唉……罢了。”祖听风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叹了口气。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释然了。 可能他此生就是与“龙头”之位无缘,那就算了吧,反正“绿林道陆路总瓢把子”也不差,想想龚连浚的下场,或许当不上龙头也未必是件坏事。 长话短说,比赛还是一场接着一场。 这边八进四的第二场打完,转眼后边儿第三场的选手就上台了。 这两位,一个是龙门帮现任的“第一打手”,鱼头标身边的亲信——飞鸡。 另一个,乃是江南绿林道老字号“六艺会”的第一高手,绰号“妙指灵犀”——陈阿财。 这飞鸡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出场,不过列位对他的武功应该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这么说吧,他那一身,基本都是“刀尖上滚出来的功夫”。 你可以说他是实战派,也可以说是野路子。 论“打架”的天赋,他肯定是一等一的,说“天生神力”吧,他的体质也确是强于常人,但论武学造诣,他就不太行了。 要类比的话,你们把飞鸡想成一个懂一点内力的丁蟹就差不多了。 而那陈阿财呢……和飞鸡也是半斤八两。 您可别以为他的绰号跟那陆小凤有点像,就很有实力,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此处咱就得提一下“六艺会”这个帮派的渊源了…… 您听这名儿应该就能想到,这跟“四书五经六艺”的那个六艺有点关系。 不错,当年创立这“六艺会”的初代帮主,就是个书生。 可能有人要说了,书生到帮会里当个师爷还好说,但他们真能在绿林道开宗立派吗? 害,梁山泊的首位寨主,不就是“白衣秀士王伦”吗?后来的宋江不也是读书人吗?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其实书生真被逼急了,别说落草为寇,造反他都敢呐。 只不过呢,这六艺会传到了第二代,就跟读书人没啥关系了,从“二代目”帮主开始,就全是混混出身,至今也没再出过一个书生帮主。 直到多年后,除了“六艺会”这个名字之外,他们帮就只有一个传统被保留了下来,那便是……在帮中只要是小头目以上级别的人,都会有专人给他们起花名。 这传统打哪儿来的呢?那自然是由初代帮主那儿搞起来的。 事实上,当初六艺会的初代帮主能招揽到那么多的手下并壮大帮派,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很喜欢、并擅长给每一个加入他这个帮的混混“起花名”。 就好比现在来一地痞流氓,甭管多大能耐啊,他只要看看你的相貌,再跟你聊上几句,就敢给你来个“赛武松”这样的名头,那你想……能不受欢迎吗? 要知道,朙时《水浒传》在中下层百姓中尤为流行,当时的地痞流氓就爱这个,受用得很。 同样是混帮会,我在你这儿就是“赛武松”、“赛林冲”、赛完林冲赛花荣……而我去隔壁帮派,我就是“大头”、“火牛”、“长毛”、“飞鸡”……那我去哪儿混不是混啊? 看到这儿您应该也明白了,这“妙指灵犀”陈阿财,为什么有一个看起来这么飘逸的绰号,但名字却是如此接地气。 说白了,他也就是个打手,会点拳掌和指上功夫,仅此而已。 简短结说,这两人一上来,这比赛的场面立刻又被拉回了八强之前那种水平…… 看着是腿纵拳横,有来有回,实则也没啥惊人的操作。 这种水准的话……孙亦谐确是一个人也能解说得下来。 “我回来啦!诶~孙哥,打得怎么样了?”不多时,黄东来也从茅厕归来了,他一坐上解说席,就习惯性地对孙哥来了这么一句。 “吴代和姚锵都打完啦,现在是飞鸡对陈阿财。”孙亦谐回道。 “哦?已经完啦,那是不是姚锵赢了嘛?”黄东来做出了一个在第二场开打前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判断。 “哼……再猜猜?”孙亦谐见黄东来没猜中,便笑了起来。 “啊?难道是吴代赢了?”黄东来愣了一下,“你不要骗我呀孙哥,这怎么赢的嘛?” “我跟你说……这个吴代,很强。”虽然孙亦谐并没有看明白吴代的真实实力,但他还是装出很懂的样子并吹了起来,“下一场你自己看,多的我就不说了。” “真的假的?”黄东来也是本能地就开始跟孙亦谐抬杠,“该不会是你看不懂形势,想说也说不出什么吧?” “毛~”孙亦谐道虽是瞬间回毛,但也没更多的解释,毕竟对方说中了…… 再看观众席那儿,此时都是一脸的莫名。 本来黄东来没回来的时候,孙亦谐还在解说场上的比赛,此刻黄东来回到解说席后,任凭场上那两位打得挺激烈,场边这俩货却没再解说半句了,而是开始扯起了上一场的事情。 当然,你要说观众对此很反感吧……倒也没有,因为眼前这场比赛跟前两场比起来,是没啥看头;谁都知道台上这两个人无论那个胜出,都不太可能最终夺冠,大家都在盼着早点结束看下一场呢。 好在,这场较量确实没持续太久…… 由于被场边那两个看不起自己的解说给激怒了,场上的飞鸡化怒气为动力,一波猛攻之后,顺利将陈阿财打下了擂台。 到这时,孙黄二人才把话题聊回了比赛,宣布了一下结果。 而紧跟着这之后即将开始的第四场胜负,便是“无影剑”赵迢迢,对阵“马上阎罗”董骁。 第三十二章 两败俱伤 赵迢迢和董骁站上擂台后,全场的气氛都为之一紧。 和前一场的“菜鸡互啄”不同,这场,无疑是强强交锋。 虽说赵迢迢在账面上的实力是高于董骁的,但由于之前姚锵和吴代那场“爆冷”带来的影响,现在大家对这比赛的胜负也变得不那么确信了。 而擂台上赵董二人,也皆是表情肃然、神经紧绷,俨然已进入了战斗状态。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在简单地互相施礼后,便双双暴起发难。 在这场胜负的一开始,他们的选择就是一致的,他们都选在第一个瞬间就全力冲向对手…… ………… 时间,稍稍倒退。 一刻钟前,两条街外。 在距离这个比武会场不算太远的一间民宅里,有个人,正坐在屋里喝茶。 她的名字,叫凌声儿。 凌声儿虽没有亲临现场观战,但凭着听风楼那些探子不断传来的消息,她一样对擂台那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所以,此刻的她,已推测到了……在下一场比赛开始前,很可能会有一个人前来找她。 而那个人,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凌楼主……知道李某会来?”李崇达推门进来的时候,压根儿也没敲门,他就这么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开口就问。 当然了,他这么说话,也是有原因的——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听风楼的帮众一见李崇达就说了:“楼主已吩咐过,李大人若是来了,无需通报,直接请大人进屋便是。” “呵……”而面对李崇达的提问,凌声儿只是笑而不答,待这一笑过去,她还装模作样地接道,“民女参见大人~” 凌声儿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挪动她那庞大的身躯,摆出一副想从座位上起身并下跪请安的架势。 “哎~行了行了,免礼。”李崇达瞅着她那比邓天林还夸张的体型,以及那缓慢的动作,便明白人家也只是客气客气。 “谢大人。”凌声儿说这声谢时,已然是安安稳稳地再度坐定了。 这么说吧,从她前一句话出口,到这句话讲完,她那屁股都没完全离开过凳子。 李崇达呢,也不在乎这些,他也不等对方请他坐,就自己迈步上前,在凌声儿对面坐下,紧跟着就道:“既然凌楼主已料到李某会来,想必也能猜到李某所为何事吧?” 凌声儿听罢这句,心中当即冷笑,并暗想道:“这个老狐狸,自己找上门来,却要我先说他的来意,真是处处都在试探别人……也难怪那帮大老粗斗不过你啊。” 想归想,她表面上还是用自己那满脸的横肉,挤出一个笑容:“呵,小女子若是没有猜错,李大人前来,应该是想让我手下的赵迢迢……配合你‘做出戏’吧?” “嗯……”李崇达点点头,沉声道,“素闻听风楼主凌声儿神机妙算,看来确是不假啊。” “好说……”凌声儿笑道,“跟李大人比,我也不过是有一点点小聪明罢了。” 李崇达没接她这茬儿,而是继续说道:“那好,你清楚的话,本官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眼下的时间也不宽裕,那飞鸡和陈阿财随时都会打完,我直说吧,希望你能帮个忙,让……” “……让赵迢迢故意和董骁打成两败俱伤,双双淘汰?”还没等李崇达把话说完,凌声儿就已接出了对方的下半句。 “哦?”李崇达闻言,一挑眉毛,“这你都算到了?” “这有何难?”凌声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了一声,再道,“我知道,以李大人您的立场来说,自是希望昊璟瑜能继续赢下去的,毕竟他是‘向着朝廷的’嘛……他若当上龙头,您定是喜闻乐见。 “然,吴代下一场的对手罗渝,却是个难以收买之人;也别说在短时间内了,就算您能提前几天就算到他会在四强与昊璟瑜的斗技者对上,抓住他的亲人对他威逼利诱,他都不一定会就范。 “所以,下一轮吴代和罗渝的这场,必须‘来真的’……” 凌声儿说到这儿,稍稍一顿,举杯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当然了,来真的也无妨,因为那个‘吴代’……虽然我尚不知他是哪位高手假扮的,但已知他的武功至少不弱于姚锵,让他跟罗渝真打,胜算也很大。 “您现在担心的无非是两件事…… “其一,吴代的实力如今已经暴露,罗渝自知对方武功在其之上,必会有所准备,万一这‘定远第一狠人’在下轮整出点什么幺蛾子,导致吴代在决赛前受到过重的伤,那可不妙。 “其二,与吴代不同,赵迢迢这边……一旦过了董骁,下一场他只需打赢飞鸡和陈阿财之间的胜者便可进入决赛,这无疑要比吴代那场轻松多了,所以赵迢迢进决赛时,很可能是毫发无伤之姿;再加上赵迢迢的功力本就和姚锵不相上下,‘无影剑’又是一门可以以弱搏强的武功,吴代栽在他手上的可能并不算小…… “因此,为保万无一失,您必定会来找我…… “您也知道,我跟罗渝不一样。 “我这个人……凡事都可以商量。” 凌声儿话至此处,李崇达脸上的表情已是变了好几番儿。 数秒过去,李大人略加思索,才回道:“你说的这些,只能解释你是如何推测到我会来找你,但你还是没讲明……你是怎么‘准确的’知道,我想让赵迢迢在这轮就来个两败俱伤退场的。” 凌声儿微笑:“因为换作是我,也会做一样的谋划……” 很显然,她已在心里把对方的账都给算清楚了。 “决赛和之前的那些场不同,这最后的一战,擂台上的一举一动、一纤一毫……都会被盯得死死的。”凌声儿接着道,“若是让赵迢迢在决赛时再‘演’,那风险太大了……一旦他被看出马脚,整个比赛的结果都可能被质疑、被推翻……所有败者都会借机表示不服,到时候这‘龙头杯’就成了白忙活…… “再者,万一到时候出现‘吴代已身受重伤,而赵迢迢状态甚佳’的情况,怎么办?你要他怎么演? “同理,让他先打赢董骁,再故意输给飞鸡或者陈阿财,也是行不通的。 “因此,不如早作计较,就在八强这一轮里让赵迢迢‘意外失手’,和董骁来个两败俱伤,双双淘汰。 “如此一来……吴代就算是下轮惨胜罗渝,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决赛的对手只是飞鸡和陈阿财之间的胜者罢了,以他的武功修为,打那种货色,单手足矣。” 听到这里,李崇达也笑了:“呵……好,很好。”他顿了顿,“凌楼主果然聪明过人,李某佩服,只是不知……这个忙,你帮不是不帮?” ………… 时间,回到现在。 擂台之上,赵迢迢和董骁双双倒地。 两人的搏杀甚至没有超过十秒,就已然结束。 赵迢迢可真是个好演员,他起手那几招,端的是又猛又恶。 只见他在冲向对方的过程中,抬手便祭出数道超高速的无形剑气,瞄着董骁的四肢关节就去了。 乍看之下,其出手丝毫没有留情,但实际上,赵迢迢这时是故意来到了一个和对方比较近的距离上,并将剑气射出的方向都调整到了恰到好处……生生是蹭着对方的身体扫了出去。 要形容的话,就好比一个人在自己的右手上戴了一个全是刀刃的手套,然后用“十指交错”的手势,去握自己的左手…… 赵迢迢这样出招,使得董骁避无可避,但同时又不会把攻击吃正——每道剑气都是蹭过董骁的肢体,扫向了董骁后方,并且在擂台和附近的墙壁上留下了道道狰狞的剑痕。 不管是当事人董骁,还是旁观者们,看到这些剑气扫在其他东西上的威力,都会感觉赵迢迢这几手是奔着杀人来的。 所以董骁也是拼了,手中碧玉宝刀狂卷而出,想以对攻的形式扼制对方进一步的攻势。 而这……也正遂了赵迢迢的心意。 老赵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跟董骁“两败俱伤”,对方要是怂了他还不好办了呢。 于是乎,当时就听得噗呲一声,赵迢迢肩上被对方那宝兵刃剐去一块皮肉,刀口直压锁骨,血迸如泉。 而赵迢迢也在中招之际,以右手快速再出“三剑”,直指对方少府、曲泽、肩井三穴。 本来赵迢迢第一波攻势里“蹭”到董骁各个关节的攻击已经导致对方有所损伤,再加上此刻这“真正没有留手”的三剑,董骁自是失去了战斗能力。 两人这一轮招对完,一个错身,双双倒地。 董骁还行,就是短期内站不起来,也没法儿再拿刀了。 赵迢迢呢……先是自己封住穴道止血,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这结果,连解说都傻眼了。 在之前的几轮里,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双方同时失去战斗能力并一起淘汰的先例,但在八进四的较量里发生这事儿,还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但意外归意外,该判的还是得判。 这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且都没有再战之力,也不可能再去打下一轮了,所以就在此宣告一同淘汰。 这下子,风云突变。 随着赵迢迢和董骁携手退场,另一个半区……罗渝和吴代的那场半决赛,便被视为是“冠军提前决出”的一战了。 ………… 同一时刻,比武会场外。 “大人,查到了,昨日午时,下游的陈家村里有人在河中捞起过一具尸体,当地的地保随即就报了官,只是衙门这两天人手紧张,暂时没差人去管那事儿,那尸身现暂放于村中祠堂,听他们对死者体貌的描述……应该就是邓天林。” 李崇达站在街上,听着柏逐龙的汇报,抚须不语。 思索了片刻后,他才冷笑一声:“哼……肥邓啊肥邓,这就叫‘出来跑,迟早要还’啊。” “大人,依我看……这跟弟兄们早上在河堤那里查到痕迹也对得上,想来肥邓是在遛狗的时候被人从堤上踹了下去。”柏逐龙这时还在用他那“办案”的思维思考着问题,所以又补充了一句。 “呵,他怎么死的,不重要。”但李崇达的思路跟他并不一样,“重要的是,谁该对他的死负责?” 柏逐龙闻言,立刻抱拳:“属下这就去……” “不。”李崇达还没等他说完就抢道,“没那个必要。”他说着,抬眼看了看前方那人头攒动的会场,笑道,“咱们只需等里面那‘龙头杯’打完,凶手自会浮出水面。” 第三十三章 构陷 “各位观众,经过了短暂的休息,本届‘龙头杯’的半决赛现在即将开战。”在暂停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黄东来通过“麦克风”讲出了这段话语,再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场比赛是由临濠帮的罗渝罗帮主,对战沧渡帮的斗技者吴代。”孙亦谐也是顺势接道,“诶?黄哥,这场你怎么看?” 趁着两名选手各自上台的这会儿功夫,作为解说两人自是要没话找话,先把会场中有点冷下来的气氛重新炒热起来。 “嗯……这个嘛……”黄东来也没怎么思考,张口就来,“刚才八进四那场吴代打姚锵的比赛我正好没瞧见,不过既然他能胜姚锵,那就说明他在前几轮中很可能都是保留实力,罗帮主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那岂不是说,吴代要夺冠啦?”孙亦谐接道。 “很有可能。”黄东来道,“毕竟另一边如今只剩下飞鸡一个人了,不是我不看好这兄弟,但以他的实力对上这边任何一人都够呛。” “那有没有可能……吴代和罗帮主也打出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让飞鸡渔翁得利呢?”孙亦谐接道。 “这怎么可能嘛?孙哥你这是说书呐?”黄东来一撇嘴,“刚才那场的那种情况已经算是少见的了,哪儿会连续两场都……” 咚—— 黄东来的话还没说完,已然在擂台上就位的罗渝便用刀柄剟了下台板,以一记颇为响亮的敲打声打断了他。 咱前文也提过,罗帮主是一个急性子,当初他上茶楼询问双谐报名规则的时候,也是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后扭头就走,可说是半句废话都懒得多听。 所以,在这强敌当前的时刻,他自是多一秒钟都不想再等了。 “呃……好了,我们看到双方选手现在都已就位……”闻声后,黄东来也是瞬间就领会了罗帮主的意思,于是他立刻停止了闲聊,并接道,“二位没什么问题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他话音未落,台上的罗渝就立刻对吴代说了个“请”字。 且还未等对方回话,罗渝便已踏出一个四平大马,横举偃月刀,将架势都给摆好了。 “请。”而吴代呢,只是一脸冷漠地抱拳拱手,应了一声。 这一刻,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这届“龙头杯”实质意义上的决赛了,不管吴代和罗渝谁胜出,都能在决赛中轻松战胜飞鸡。 也就是说,新的龙头,将是昊璟瑜和罗渝这两人之一。 然…… ………… 片刻后,两条街外。 还是那间民宅。 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凌声儿便知罗吴二人的胜负已经揭晓。 咚咚咚—— 门外的探子敲了三下门。 他本想轻轻敲的,但因为手在抖,导致声音忽大忽小。 “进来吧。”凌声儿道。 “是。”那探子得令后,便推门而入,紧跟着就单膝跪地,抱拳道,“禀楼主,擂台那边……” 他才说了个开头,凌声儿就接道:“是那个吴代赢了吧?” 她的心里,早已有了结论,而且她对这个结论胸有成竹,此刻她只是想通过对方的嘴再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 “呃……不……”谁知,那探子却吞吞吐吐的,给了个否定的回应。 “什么?”凌声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又问,“难道赢的是罗渝?” 这是她想到的第二种可能,可能性虽小,但并不是没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罗渝会不会使出什么压箱底的杀手锏来个越级反杀。 “不……”探子接道,“他们……双双淘汰。” “什么?”凌声儿很少在短时间内重复这两个字,但这会儿她已连续说了两遍,“怎么会这样?” 既然楼主问了,那探子自也是一五一十地回禀道:“那吴代……貌似在上一场就受了内伤,只是怕被对手发现,所以一直隐忍着;这场打了没多久,他就伤势发作,口吐鲜血……罗渝见状,也并未手下留情,立刻趁势猛攻,但吴代也未放弃,纵然内伤吐血,他仍能和罗渝斗得不分轩轾,两人缠斗许久后,罗渝率先被打伤落台,而那吴代终于也是不支……” 探子的这段话说到一半时,凌声儿已经没怎么在听了。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别处。 她开始回忆…… 回忆不久前李崇达来找她“帮忙”时的一言一行。 此时回想起来,她便发现,对于她做出的种种推测,对方虽然嘴上一直说着“神机妙算”、“聪明过人”,但眼神和态度上,却从未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这位锦衣卫的副千户,就好似一个可以算到十步以上的棋者,在听一个只能算到三步的孩子炫耀着自己的棋艺,并时不时的、不动声色地给出一些让后者听着很受用的赞许。 “哼……”念及此处,凌声儿不禁冷哼,她的脸也因羞耻和恼怒涨得微微发红,“好一个李崇达,看来跟你比,我还真的只是‘有一点点小聪明’罢了。” ………… 午时二刻,龙门帮堂口。 有道是拆台容易搭台难,方才还立在那儿的擂台以及解说台,这会儿已经被拆得影儿都没了。 此时,这堂口的大院儿中,以及院子四周的各个屋内,已是摆满了桌椅;那碗筷、酒具、还有一些凉菜小吃,也已陆陆续续上了桌。 很显然,这就到了绿林好汉们喜闻乐见的请客吃饭环节了。 “赛后聚餐”嘛,这也是孙黄二人自己最喜欢的环节之一,尤其是在他俩自己不用掏钱请客的前提下。 因为在筹备阶段准备得很充分,所以事到临头,“工作人员”们也都很靠谱——哪些人,在什么时候,干什么,可说是井井有条。 如何快速拆掉擂台,快速布置酒席会场,搬东西时从哪儿进打哪儿出,把观众们安置在哪里等候等等,这些都是事先要开会交代好的,且现场还要有几个负责人来协调指挥。 假如没有这种周到的安排,只是拟个大概的计划然后临时看着办,那这顿饭别说午时了,到未时都不一定吃得上。 到时候这帮从早上饿到现在、看完了打架又没事儿干的绿林好汉们,在混乱的场地里干等着,还不得闹起来? 正是因为预见到了这点,所以双谐不单是比赛筹备得妥当,从比赛转到吃饭的这个环节……也筹备得很细致。 总之,下酒的凉菜儿和酒先上了,这帮货也就安分了。 毕竟都是出来混的绿林同道嘛,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吹吹牛逼,大多数人都是乐意的。 至于新“龙头”是谁,两碗黄汤下肚后,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反正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位置本来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就是来凑凑热闹而已,这段日子在广州也呆够了,今日来个一醉方休,明儿该去哪儿去哪儿得了。 就连双谐也没预料到,这“龙头杯”结合这“赛后酒”的效果,出奇得好……至少比以往叔父辈们选完人之后胜利者只宴请自己派系的人的氛围好很多。 一来呢,这人有“见面之情”;哪怕是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两个人,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真见着面了,也得客气客气,再一来二去多聊两句,说不定就会发现其实也没啥说不开的,按孙哥常用的讲法,这叫“都是误会”。 二来呢,这回因为不是“选举制”,而是“比赛制”,所以这结果的争议就比较小;正所谓“武无第二”嘛,选出来的你可以说黑幕,然后根据你的理解举一举二举三……举出一百来个理由证明另外一个没选上的人更合适。但比武就没啥好说的了,大家都是手上过,你说谁谁应该赢,但因为他运气不好、分组不佳、跟别人拼个同归于尽了之类的,那他也怨不得谁啊,有些比赛,还有人进过几十次决赛,十次里八次拿亚军的呢,跟谁说理去? 简而言之,这顿酒,大伙儿喝得还挺欢。 后续那热菜上来了,气氛就更热烈了,已经有不少相谈甚欢者,开始就地拜把子了。 当然你要说谁最高兴,那肯定是鱼头标。 他本来只是一个龙门帮的中层头目,主要负责龙门帮势力范围内各种水路上的买卖,虽说从辈分上来讲,鱼头标还是大啲和阿仂的前辈,但财力和人手方面他肯定是不如大啲和阿仂这两人的。 谁能想到,如今他一步登天,一朝就当上了中原绿林道龙头。 而其手下悍将飞鸡,既是龙门帮第一金牌打手,又是龙头杯冠军,更不用说前些日子飞鸡还亲自手刃了“杀死前龙头的凶手”师爷苏。 在场的人里,见风使舵的也不少,就这场酒席开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不少人趁势拜在了鱼头标门下。 这么说吧,这顿酒还没喝完,鱼头标的队伍就壮大了三倍不止,已是把大啲和阿仂都给比了下去。 看这个趋势,接下来那“龙门帮帮主”之位,他也很有机会了。 不过,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 在酒席进行了数个小时后,约申时初刻,大门那儿,忽然就闯进来一队人。 这群人一现身,院儿里的绿林好汉们酒都醒了大半。 因为这群人……是官差。 带头的两人,列位应该也都猜到了,一个是李崇达,一个是柏逐龙。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那群官差,除了把守住大门外,还抬了具尸体进来。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见过河里捞起来的尸体啊,一般来说,这种死了几天后的浮尸,因为体内气体膨胀,再加上河里的各种物质附着在身上,味道会很大。 而邓天林的这具尸体,显然是没做过什么防腐和去味处理的,这会儿抬进来,光是那味儿,就让好多人把刚吃完的给吐地上了。 “二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此刻,站出来跟李崇达和柏捕头讲话的人,是鱼头标。 因为现在的他,已是龙头,这阵仗,理应是他出面交涉。 “嗯。”李崇达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身旁的柏逐龙使了个眼色,吟了一声。 柏逐龙闻声,当即回身两步,用腰间佩刀的刀鞘将盖在死尸上的布角挑起,继而轻巧地掀开了整块布。 您想啊,这没掀开时味儿已经很大了,掀开还得了?当时就又有好些个人没忍住,哗啦啦又是吐了一片。 而这时,李崇达才开口道:“今天早上,本官发现肥邓没来看比武,我觉得蹊跷,便带人前去他家里查看,结果发现他那屋已好几日没人住过了。”他不紧不慢地停顿了一下,并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数米外的一张桌子那儿,停留在了大啲的身上,再道,“我们四下打听,并从街坊邻居那里得知,三天前的傍晚……有个双臂绑着矫木(大啲骨折还没好)的人,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混混去拜访过邓天林,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他这话刚说完,唰唰唰……全场几百双眼睛就全都盯住了大啲。 大啲倒也不怂,因为他真没干啥呀,因此,他立马就站起身来:“咩啊?都看着我干嘛?”他说着,就瞪住李崇达,“你想诬赖我杀了邓伯?” “你没杀?”李崇达可一点都不激动,他只是很平静的,用一种介于疑问和反问之间的口气问道。 “我呸!”大啲现在拍不了桌子,也只能喷口水了,“你少血口喷人!我那天是去见过邓伯,但我带人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哼……”这一瞬,李崇达还没接话呢,坐在另一桌上的阿仂就发出一声冷笑。 他的笑声不算太响,但在这相对肃静的情景下,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大啲。 “妈的……你笑你老母啊?”大啲这人啊,确是有点容易上钩。 阿仂就等着他问这句呢,所以大啲话一出口,阿仂就接道:“谁能证明?” “啊?”大啲没听懂。 于是阿仂又用更具体的方式问了一遍:“你说你走的时候邓伯还活着,谁能证明?” “肏!”大啲这性格,被人骂两句或许还能忍,但被冤枉他可忍不了,再加上各种新仇旧怨,大啲的情绪一下就有点失控了,他一脚把自己面前的桌子踢翻,冲阿仂大吼道,“你个狗日的!平时就处处跟我作对,现在还想乘机诬陷我?老子为什么要杀邓伯?” “呵……”阿仂再度冷笑,既然对方问了,那他自是要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因为叔父辈们唯邓伯马首是瞻,如果不是他点头,‘选龙头’也不会被改成‘打擂台’,那样的话……这届龙头就很可能会是你。所以,你对邓伯怀恨在心,去找他理论,并想让他出面再把规矩改回去。遭拒后,你就恼羞成怒,杀人泄愤……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你这……”大啲听到这里,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很想上去跟阿仂拼了,可惜双手受伤不好整。 而就在大啲思考着自己靠咬的有没有可能搞定阿仂之际…… “堂主——堂主!大事不好啦!”一阵疾呼又从门口那儿传来。 这来的是谁啊? 也不是谁,就是阿仂的一名部下而已,而他口中喊的“堂主”,自是指阿仂。 这人呢,无疑是阿仂事先安排好的,阿仂本来是想等到鱼头标过来跟他提了“龙头棍”之后,再派个小弟借着上茅厕的时机朝院子外面发个信号,随即这个“演员”就会登场,在众多同道面前演一出戏。 但阿仂没有想到,鱼头标从酒席开始就一直忙着应付各路英雄的敬酒,还要不停收小弟,根本都没空过来搭理他。 阿仂也不可能自己主动过去提这事儿,因为考虑到后面的“戏”,他要是主动去提起棍子,就有点太刻意了。 于是,这事儿就僵住了…… 鬼知道还等多久阿仂才能找到节骨眼儿,万一鱼头标喝高了,今儿压根儿就想不起来提棍子的事,阿仂还真难办。 好在……李崇达这会儿突然带队闯了进来,打破了僵局。 阿仂安排的那名部下呢,既然能被安排做这个事,自然是个挺机灵的人,他远远瞅见这边的变故,便自行判断如果再不登场可能就没机会了,因此他就见机行事地入场了。 “让他进来。”李崇达只回头朝门那儿瞥了眼,就示意门口把风的官差把这喽啰放进来。 那喽啰也是迅速锁定了阿仂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的堂主老大面前,扑通一跪,并用全场都听得到的声音、带着哭腔、喘着粗气道:“堂主!不好啦!龙……龙头棍……被人偷啦!” 此言一出,举目皆惊。 “什么!”而阿仂呢,先是假装震惊了一下,然后表情变了几变,又假装思考了一下,最后,他再缓缓转过头,看向了大啲。 “你又看我干嘛?”大啲被他饱含演技的深沉眼神盯得都有点虚了。 “知道龙头棍藏在哪里的人,除了龚爷、我、以及我手下负责秘密看守的几个人外,就只有邓伯。”阿仂这句,还只是开了个头,“哼……我就说,之前你手下的长毛在擂台上落败后,你怎么一声都不吭,这不像你大啲啊,原来你是早有打算,想搞事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在场的很多人也都想起了大啲当时的“异常”,这让本就萦绕着大啲的那种怀疑的空气,现在已变得越发接近于“确信”了。 “你胡说八道!”大啲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因为情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他也知道光是发火并不能洗脱嫌疑,“邓伯为什么会知道龙头棍藏在哪里?就算他真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知道?我真要逼人说出棍子下落,我直接来砍你好了!我找邓伯干嘛?” 列位,这就叫情急之下,越描越黑啊。 虽然刚才阿仂的那句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但终究是没说出“抢棍子”这三个字来,而现在大啲自己几乎是说出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去逼阿仂说出棍子藏在哪里,而是去胁迫邓伯并灭口,这问题就是废话……一个是身边有众多小弟保护的现任大佬,另一个金盆洗手多年,除了一条狗之外没半个手下的退休肥佬,哪个比较好对付,这不明摆着吗。 “龚爷死后,我担心会有人打龙头棍的主意,万一我哪天被那人做了,联络不上我那几个看管龙头棍的手下,会很麻烦。”阿仂这边,说辞则是早已想好,“此事事关重大,我再三考虑后,便决定把藏龙头棍的地方告诉邓伯,我以为……邓伯金盆洗手多年,且德高望重,再怎么也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告诉他是最妥的,唉……没想到却害了他。” 阿仂悲天悯人地感叹了这么一番后,眼中还闪起了泪光。 他这话看似说得通,并且又一次暗示了大啲就是杀死邓伯的凶手,但是他对大啲这一连串问题中那唯一一个他无法解释的逻辑点,即“大啲为什么会知道邓伯知晓棍子的下落”,却是避而不谈。 但这……也足够了。 这种情形下,不会有人在意那些细节的。 气氛到这儿了,那大家觉得你吃了几碗儿粉,就是几碗儿。 就算上了公堂,那年头……也不会有多少老爷跟老百姓讲什么逻辑,对付大啲这种绿林匪类就更不讲了,把你打到招了不就完了嘛。 “我看……已不必再说下去了。”李崇达似乎也觉得他们这场戏也差不多了,所以他适时开口,并朝手下官差们挥了挥手,指向大啲道,“带回去,有什么话,到了衙门再说吧。” “我……我没杀邓伯!我是冤枉的!”大啲见人家上来拿人,也只能喊冤。 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对面又有柏逐龙这种高手在场,逃跑是断然不可能的;他要真去逃跑,那在旁人眼里,这就跟认罪没区别了,万一被柏捕头来个“就地正法”,那他就是赔了性命又背锅。 而大啲身边的手下们呢,也都不敢去阻拦官差,毕竟现在全场都觉得大啲是杀邓伯、盗龙头棍、试图搞事的真凶,且这家伙平日里的性格作风和今天的一些反常举动也都使他看起来很符合这一推论,这时候大啲的小弟们若去帮大佬阻挡官差,挡不挡得住另说(肯定挡不住),事后他们还可能会被认为是帮凶连坐。 就这样,在这“龙头杯”落幕之际,又生出一番新的波澜。 龙头棍下落不明,鱼头标这龙头之位还能不能坐得稳? 在此之前,鱼头标究竟是如何坐上这位置的?他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阿仂又能否如愿,在构陷大啲之后,顺利争得龙门帮帮主之位,并在今后以“找到龙头棍”为功劳,再图大计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章 收网(上) 黄昏,郊外。 两个人,两匹马。 “我就送到这儿吧。”出得城外,又行出了好几里地,姜暮蝉才停了下来。 龚经义闻言,也即刻拉住缰绳,调转马头,看向姜暮蝉:“姜兄……”这一刻,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此前我……对混元星际门的诸位,多有得罪……” “哎~”姜暮蝉知道他要说什么,遂打断道,“都过去了,就甭提了。” 他说得没错。 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很多话,其实是不用说出来的,心里明白就行了。 况且,方才在出城的路上,龚经义已经问过姜暮蝉为什么要帮他了,姜暮蝉也如实告知龚经义,他只是代师父向龚爷报恩,实际做的事情呢,也不过就是“扶了一把,送了一程”,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你那行囊中,除了孙兄塞的盘缠,还有一小瓶黄兄亲自调配的丹药,你每日服下一粒,能让伤势好得更快些。”临别前,姜暮蝉又提醒道,“今后的路怎么走,看你自己了,咱们江湖有路,有缘再会。” 说罢,他便与龚经义抱拳相别,扯过马头,回城去了。 到此为止,对姜暮蝉来说,便算是了却自己对师父的承诺。 而已经孑然一身的龚经义,也正如小姜所言,此后何去何从,全凭他自己志向了。 ………… 话分两头。 是夜,镇云帮所驻宅邸。 “二位贤侄,这就见外了吧。”看着双谐送上门的一堆“薄利”,祖听风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世伯才是客气了,这只是我们小辈的一点点心意,孝敬长辈嘛,这点东西是应该的,再者……”黄东来言至此处,语气微变,“这也是家父的意思……还望世伯莫再推辞。” “嗯……”祖听风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好,那祖某便应承下黄老哥和贤侄的这番美意了。” “哈哈……好说,好说。”黄东来见对方上道,便也露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 待祖听风差人将礼品带下堂去,并上了茶水之后,双方又寒暄了几句。 过了片刻,祖听风感觉气氛不错,便适时地用玩笑般的语气来了句:“二位贤侄,你们俩……可不好请啊,之前祖某想给你接风都接不着,没想到今日你们倒自己登门了。” “呃……呵呵……”黄东来知道祖听风这话有责怪的意思在里面,所以立刻赔笑道,“世伯见笑了,此前我俩被官府拉来查这‘龙头案’……说句难听的,相当于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我们要是一来广州就去到您的府上,那以黄家与镇云帮的关系……到时候外人若有个会说不会听的,反倒对您不利不是? “因此,为了避嫌,咱们只能与您疏离些。 “眼下,事情都已尘埃落定,那咱自是不用再避了,所以小可便与孙兄一同登门请罪来了。” 黄东来这个话呢,半真半假,说白了就是借口,不过从逻辑上来说呢,也圆得过来。 关键是,这话跟之前祖听风在“请神”那晚自己推测出来的部分结论不谋而合…… 那祖帮主还能不信吗? 人都有这毛病,当别人说的一件事,跟你之前的猜想是一致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自己“对了”的成就感,你就会很愿意去相信……那个人说的事,就是对的。 “哈哈哈……”所以祖听风也是当时就乐了,“贤侄这是哪里的话,二位这是为我着想,何罪之有啊?祖某不过玩笑罢了,来来……喝茶,喝茶。” 他这么一应,这事儿便算是揭过去了。 此后的刻把钟,双方是相谈甚欢,孙亦谐也借机拍了几句祖帮主的马屁,算是跟对方“搞好了关系”,今后说不定可以互相利用一下之类的。 又过了一会儿,黄东来见时机成熟,便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儿上:“世伯,今日……其实除了送礼和请安之外,我这儿还有封家父的手书……”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将手伸进了怀中,“我临行前,他老人家交代过,要我亲自交到您手上。” “哦?”祖听风闻言,脸上虽是摆出一副轻松随意的表情,但他心里自也明白,这事儿才是黄东来的真正来意。 二人坐得也不远,一息过后,祖听风就伸手从黄东来那儿接过了信封,且拆开便看。 在其观信的过程中,孙黄二人也都用余光瞧着他,观察其神情的变化。 “嗯……”祖听风很快就看完了信,并不动声色地回望黄东来,问道,“贤侄,这信里的内容,你可知晓?” “信,东来自是没有看过,不过这信大致的意思,出门前家父有跟我讲过。”黄东来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总之就是……”他顿了顿,冲祖听风笑笑,压低了声音道,“一切照旧……” “呵呵呵……”至此,祖听风也是会心一笑,“嗯,祖某也是这意思……一切照旧……” 他俩这会儿说的是啥事儿呢? 害,就是黄家和镇云帮合作私盐买卖的那点事儿呗。 至于看没看过信,黄东来是说谎了的——其实他看过信,而且看过不止一封…… 一个月前,也就是刚得到龙头丧报的那个时候,黄老爷连夜便写了三封信,都是当着黄东来的面写的,写的时候还现场跟儿子对好了数个版本的说辞。 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三手准备。 如果祖听风选上了龙头,那黄东来就会给其看第一封信,在合作条件上做出些让步;如果祖听风没选上龙头,那黄东来就给他看第二封信,也就是现在这封主旨是“一切照旧”的信。 而如果祖听风被证实是杀死龚爷的凶手,那黄东来就会出示第三封信……当然了,这第三封信,就不是给祖听风看的了,而是给接替祖听风的那个人看的。 祖听风哪怕死了都无所谓,黄家去跟镇云帮的新帮主合作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你们这些做私盐买卖的,无非是流水的帮主,而坐拥富顺近三成盐产资源的地头蛇“蜀中黄门”,那才是铁打的老爷。 如何送这三封信,以及确认这门生意今后的利益划分,才是黄东来到广州走这一趟最主要的目的。 ………… 话分三头,同样是在这晚…… 夜色正浓时,阿仂回到了家中。 今天这一天,阿仂过得很累,但他觉得值得。 大啲现在已经被他构陷入狱,且人人都以为是大啲杀了邓伯,还夺了龙头棍。 就让官府慢慢去审大啲吧,反正他们什么都审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审不出什么,等审完之后,这人就算还能活着出来,也多半被整成废人了。 鱼头标虽登龙头之位,但没有龙头棍在手,终究是个隐患,加上他本来实力也不够稳固,这事儿还有转机。 等到时机成熟,阿仂再以“夺回龙头棍的英雄”的姿态把东西拿出来,届时,就算他当不上龙头,也至少能用棍子跟鱼头标谈谈条件,换个龙门帮帮主坐坐。 想到这些,阿仂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因此,今晚他的心情非常好,他打算先去看看儿子,然后便去休息。 人都是复杂的,林淮仂这个人呢,虽然在外头不是个好人,但在家里,他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的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子,此后多年,阿仂也未再娶,且对儿子很是关心。 阿仂从没想过要让儿子走自己的道,而是给儿子请了很好的教书先生,教其读书认字,欲让其考取功名。 今年,他儿子也已十三四岁了。 不管每天在外面奔波忙碌有多累,阿仂只要是能回家睡觉,便一定会在就寝前先去书房看看秉烛夜读的儿子,或多或少聊上几句。 今夜,也是如此。 阿仂的宅邸不算小,他在一名提着灯笼的下人(其实就是小弟,因为他没功名不能请下人)陪同下,穿过了两进的院子,才来到了书房。 按往日来说,阿仂身为一家之主,进儿子房间也不怎么敲门,都是推门就进。 但今天,他走到门口,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当他站到那儿时,突然间嗅到……那门缝中,似是透出了些许的血腥味。 这一刻,阿仂的脑子完全懵了。 他本是一个很冷静、很残酷的人,也是一个见惯了血的人。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可能出事了的时候,他却和一个普通人一样,陷入了慌乱。 此处得说明一下,阿仂的宅邸并不是没有看家护院的人,只是那些人不怎么厉害,最多能防范一下普通的蟊贼。 当然,一般来说,这也够了。 因为无论绿林和江湖,都有“祸不及家人”的规矩,除非那家人属于“家族企业”,本身所有成员都是江湖/绿林中人,否则坏了这规矩的人,是会为天下人所不齿的。 而阿仂的儿子,显然不是什么绿林中人,他只是个普通的、读过几年书的少爷而已,对他出手,那肯定算是“祸及家人”了。 阿仂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种连他也干不出来的事,居然有别人对他做了。 两秒后,阿仂怀着恐慌的心情,用颤抖的双手推开了自己面前的书房大门。 结果,并没有奇迹发生。 映入他眼帘的,是残酷的现实。 他的儿子已倒在书案上、倒在血泊中,且早已停止了呼吸。 阿仂瞪大了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猛然回头,试图叫人。 但当他回头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可怕的景象——一个“无头人”,正提着灯笼,站在他的背后。 人无头,自是活不了、也站不住的。 所以阿仂的那名小弟,并没有站太久。 他能以无头状态在那儿站上几秒,也无非是因为砍他头的那个人,出手非常得快…… 而这个出手极快的人,其下一个目标,就是阿仂。 叱—— 就在阿仂即将惊叫出声的当口,其右肩忽被人一把攫住,紧跟着就有一截冰冷的刀锋捅入了阿仂的腹中,让他的喊声又噎了回去。 这短短的几秒,对阿仂来说,无比漫长。 他感到冷。 被死亡拥抱的那种寒冷。 恍惚间,他已分不清……究竟是他的心痛,还是他那正在被搅动的肠子更痛。 而此时,凶手的脸,自也已清晰地映在了阿仂的瞳孔中。 “你……”阿仂看着眼前之人,心中涌起的是懊悔和绝望。 “仂少,还记得我刘桦强吗?”刘桦强一脸冷漠地看着阿仂,用讽刺的语气缓缓说道,“兄弟来报你之前的‘收留之恩’了。” 阿仂,无言以对。 眼前的报应,无疑是他自己做过的孽……之一。 当初阿仂为争龙头,拉拢刘桦强这“衡州人屠”之时,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 站在刘桦强的角度,他无论是“纳投名状”,还是酒楼一战,都已尽力而为,没有对不起阿仂,但当他被柏逐龙生擒之时,阿仂却毫不犹豫就把他给卖了。 此仇不报,他还能叫刘桦强吗? 他不但要向阿仂复仇,还要用让对方最痛苦的方式来完成。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其实以刘桦强的武功,要偷袭并杀死阿仂,一刀足矣。 只是他觉得,一刀断头这种路子,太便宜对方了,不能让对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断气——他就是要让对方先目睹唯一的亲人惨死,然后慢慢感受什么叫“肝肠寸断”,最后再咽气,这才解恨。 而阿仂呢,他杀邓伯、监守自盗、嫁祸大啲……可谓机关算尽;本以为今夜过后,自己便反败为胜,此后大事可图,没想到,却死在了此时、此地……死在了一个因私人恩怨而不计后果的狂徒手中。 这便是—— 从来天运总循环, 报应昭彰善恶间。 信是冥冥原有主, 人生何必用机关? 当然,有些时候,天运,也是要靠人为来推动的。 或许阿仂的死是报应,但促成这报应的,除了他自己种下的因果外,那将刘桦强从狱中放出的李崇达,也是不可或缺…… 第三十五章 收网(下) 同是这夜,锦衣卫卫所内。 飞鸡走进来时,李崇达和柏逐龙早已在座位上恭候多时了。 当然,实际要与他谈话的人,还是李崇达;柏逐龙这位“天下第二神捕”,今天只是来给李崇达当保镖的。 因为李崇达接下来要跟飞鸡讲的话,有一定几率会激怒对方,甚至是让对方失去理智……所以,李大人自是得事先做好防范。 “草民……参见李大人。”飞鸡说这句时,无论语气神色,都带着几分倔强和冷漠。 看起来,在他心中,对于“跟当官的合作”这件事,终究是有所抵触。 “嗯……”而李崇达,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随即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坐吧。” “谢大人。”飞鸡道谢之际,已然移步。 话音落时,他便坐到了李崇达看向的那个座位上。 其实呢,就算对方不用眼神示意,飞鸡也知道自己该坐到那儿,因为他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只有那个座位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包袱。 果然,飞鸡刚落座,屁股都还没摆正呢,李崇达的下一句话就来了:“桌上的包袱,你替我带给鱼头标,就说是我送给他的贺礼。” 闻言,飞鸡犹豫了一下,并瞬间产生了一个怀疑:“大人,敢问……这包袱是……” “哈哈哈……”李崇达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此刻的想法,当即笑道,“放心,我没打算取他的性命……至少目前还没有。” 这句自是实话,因为他没必要撒谎——凭他李崇达的智谋,要弄死一个鱼头标,何需用“在盒子里藏个暗器送过去”这种法子? “呃……”飞鸡也是在被对方打断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提问,都太多余了,“是在下多问了……” “无妨。”李崇道也不跟他计较,只是用很轻松的口气接道,“这包袱的东西是什么,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他顿了顿,“那里面有个盒子,盒子里呢……装的是龙头棍。” 这句在李崇达说来轻描淡写的话,灌到飞鸡耳朵里,却如一声惊雷。 飞鸡的眼神当时就变了,他立马转头看向桌上那个包袱,仿佛想要透视一般,死死地盯着瞧。 这是他人生中首次距离这绿林道最高权力的象征如此之近,难免会有些激动。 但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实际离他还很遥远…… “你告诉鱼头标,这棍子,让他不要着急拿出来……”李崇达把飞鸡的反应尽收眼底,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着说自己要交代的事情,“可以稍微等上几天,找个合适的节骨眼儿再拿,这样……很多事情你们解释起来,会显得更‘顺’一些。”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飞鸡的目光已经从包袱上移开了,表情也恢复如常。 这在李崇达看来,是个好兆头——一个人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如果不能迅速冷静下来,那他的器量便也不过如此,难堪大用。 “到时候你们就说,这龙头棍是‘你们’花了数日的时间,从阿仂的手下那里追回来的。”李崇达的话还在继续,他必须讲解得周到一些,免得鱼头标他们到时候出什么疏漏,“而阿仂做下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由‘你们’查清楚的,且鱼头标已经以龙头的身份,替龙门帮、替绿林道……清理了阿仂这个败类。” 话至此处,他又抬手朝自己身边的柏逐龙示意了一下,“随后,柏捕头会配合你们再演一出戏,让你们‘出钱出力’、‘费尽周折’,终将那已经被折腾成残废的大啲从牢里弄出来,成为他的‘大恩人’。 “待把这些事全做完了,同道们才会真正认可你们的‘实力’、你们的‘仗义’,继而……也会认可鱼头标这个新龙头;他也能顺理成章的,登上龙门帮帮主之位,没有人会再有微词。 “从今以后,你们……名,正,言,顺。” 他讲完了这些,端起了手边的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一方面,他是真需要润润嗓子,另一方面呢,他也是给飞鸡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而飞鸡呢,听完这些话,冷汗都已经下来了。 “呵……”过了几秒,飞鸡不禁发出一声冷笑,“我究竟该说大人您神通广大,还是该害怕呢?” “呵……”李崇达也笑了,“你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俯视着飞鸡,那眼神,和五年前他在那艘船上俯视着对方时一样,丝毫未变,“当年你对我说,‘你也可以谈,你也可以向着朝廷’,我答应了你……你看现在,短短五年,你已是绿林道龙头身边第一猛将,再过几年,等时机成熟,鱼头标的位子,舍你其谁?” “是啊……”飞鸡苦笑道,“谁坐这个位子,还不是李大人您一句话?”他耸耸肩,“说起来,我是真没想到,除了昊璟瑜之外,连祖听风也是您的人……” “嗯?谁说的?”李崇达略带戏谑地接道,“祖听风,可不是我的人啊。” “什么?”飞鸡闻言,神情一变,他想了想,又道,“那……那个‘东瀛法师’贺茂隼人……” “他也不是我的人。”李崇达接道。 “啊?”飞鸡心中一惊,“这么说来……当初那‘请神还魂’之事,难道都是真的?” “呵……大概是吧。”李崇达回道,“其实当时祖听风突然搞这一手,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所幸那龚连浚的亡魂道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凶手’,结果上来看,反倒替咱们省了不少事。” “不对啊!”飞鸡这可就听不懂了,“龚爷……是我杀的啊!若那还魂之法为真,那龚爷的亡魂……为何不说出真相,而是去指证师爷苏呢?” “呵……哈哈哈……”李崇达听到这里,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不禁大笑出声。 笑了一阵,他才接道:“虎毒不食子,这话你总听过吧?” “什……”这一刻,飞鸡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猜测闪过了他的脑海。 “龚连浚这一生有过很多女人,不过……替他生下过孩子的,只有两个。”接下来的这段话,是李崇达本就想好了要在今天跟对方挑明的,所以他此时也是顺势娓娓道来,“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另一个……则是个多年前被他强暴过的村姑。 “那龚连浚的正妻,是个远近驰名的大美人,然而,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据我所知,这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几乎和龚连浚身边所有的‘好兄弟’都有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师爷苏。 “那龚经义究竟是谁的儿子,恐怕连他娘都不知道,龚连浚就更不知道了;但……不知道,他也得养着:一来,这档子事儿若是公开了,他面子上挂不住;二来,万一这儿子真是他的呢? “当然,龚连浚也绝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的人,几年后,他当上了龙头,就慢慢地把自己老婆和那些跟他老婆通奸过的‘好兄弟们’一个一个都处理掉了…… “只有两个人,他没下死手。 “第一个,是他多年来过命的兄弟,姓姜名珣。 “这姜珣算是个讲道义的人,但某日他喝多了,也没禁住嫂子的诱惑,事后他十分后悔,就去找龚连浚坦白谢罪;当时姜珣是唯一一个绿了龚连浚之后主动对其交代的人……本来龚连浚对自己老婆的事还蒙在鼓里,但就是在这之后,龚连浚才意识到后院早就遍地起火了。 “最终,龚连浚放过了姜珣,但姜珣还是因无颜面对兄弟,放弃了自己在龙门帮的地位,远走他乡,从此归隐。 “而那第二个没有被龚连浚解决掉的人,就是师爷苏。 “师爷苏能活下来,一是因为他的确是个很好用的人才,二就是因为他嘴紧……很能保守秘密。 “其实像龚连浚这种喜欢玩弄‘帝王之术’的人,从来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女人被人睡了,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面子和利益而已;杀了师爷苏,他只能泄愤,但留下师爷苏,他就能得到一个对自己心怀愧疚和惧意、又能力不俗的副手……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 “而师爷苏除了帮龚连浚处理帮中事务之外,还可以如管家般帮他处理很多外人所不知的私事,比如……那个给龚连浚生下了另一个儿子的村姑……也就是你娘的事。” 李崇达说到这儿时,飞鸡的思绪已经跟上了,但情绪还没有缓过来。 凭这段话中透露的信息,飞鸡已经基本能确定,师爷苏早已被李崇达搞定,所以后者才会知道这么多陈年往事的细节。 但还有一些事,是他短时间内难以接受的…… “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龚连浚是我爹……你却让我去杀他?”飞鸡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其实已经隐隐地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龚连浚贵为龙头,却会单独出来见他这个在帮中连中层都算不上的打手,且对他毫无防范。 此处咱书中暗表,那时候呢,也是李崇达让师爷苏去传的话,他告诉龚连浚——你那个私生子飞鸡,已经知道你是他爹了,想约你出来单独谈谈,可能是要跟你相认。 那龚连浚自是得去啊,毕竟这个才是实打实的亲儿子,比龚经义那种“薛定谔的儿子”要靠谱啊。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时候飞鸡都多大的人了,他们怎么才相认呢? 这事儿就得往回捯饬几句了…… 龚连浚当初强暴飞鸡的母亲时,还不是什么龙头呢,只是龙门帮里的小头目,事后对方虽也报过官,但像龚连浚这种地头蛇,自是有办法脱罪的。 本来事情可能也就到此为止,谁知被害人后来有了身孕,龚连浚这时候再想去接触对方以示好,人家跟他拼命啊,那他也只能作罢。 后来,飞鸡顺利降生,小孩终究是无辜的,当母亲的终究是想将孩子好好养活,但由于飞鸡的母亲非常恨龚连浚,所以从来也没告诉过飞鸡他亲爹是谁,哪怕后来他们家穷困潦倒,也不收龚连浚送来的一分钱……龚连浚要是来硬的,她就以死相逼。 于是,龚连浚也只能派师爷苏时不时来看看这对母子,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 一晃过了些年,龚连浚已娶妻生子,并在不久后发现自己头顶了一大片青青草原,正妻生的儿子都不一定是自己的。 这时候,他再去看那飞鸡母子,两人的日子虽是苦巴巴的,但过得是俯仰无愧,堂堂正正,这便让龚连浚心中不断生出愧意和悔意。 但这世间很多事情,并不是恶人想悔过,就该被原谅的。 这些年来,随着龚经义这二世祖越来越二,龚连浚看飞鸡这个亲儿子是越看越顺眼,但相认的事,他却始终不敢提,因为他也明白,他不配。 就这样,到了五年前,即永泰十五年。 彼时,广州府贪官当道,民不聊生。 飞鸡的母亲在这年亡故,而他也在这年遇到了李崇达,遂踏入绿林,并辗转加入了龙门帮。 这时龚经义也已成年,龚连浚再想去认飞鸡这个私生子,就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 但……他不认,不代表外面就没人知道。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李崇达第一次见到飞鸡的时候就对他说过:“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地上躺着的那十四个,我也全都知道。” 现在诸位看官应该也品出来了,李崇达会在行动前做这么周密的调查,显然不只是为了打击区区的私盐贩子……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那一船人,偏偏就剩下飞鸡这么一个活口……绝非偶然;李崇达会与飞鸡“谈”,也不是一时兴起。 从那个时候起,飞鸡和龚连浚这两父子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什么爹不爹的?”此时,面对飞鸡的问题,李崇达的声音透出了十足的不屑,“不过就是个打着绿林好汉旗号的地痞流氓,当年强暴了你的母亲,然后意外有了你。”他顿了顿,“你长这么大,他尽过什么当父亲的责任吗?你管这种人叫爹?对得起含辛茹苦将你带大的娘吗?” “我……”飞鸡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接收了太过惊人的变故,有些神情恍惚,“我……”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 “你杀的人,的确是你的生父,但也是你的仇人。”李崇达又接着道,“龚连浚一生作恶无数,当有此报;至于他那‘亡魂’归来时,不指认你,而是将师爷苏拖下水,无非是他想帮儿子铲除掉最后的知情人……哼……确是符合他那性格的做法。”他微顿半秒,笑了笑,“当然了……这事儿就算他不做,我迟早也会做的。” “看来……”飞鸡稍稍定了定神,语气,渐已变得绝望,“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大人安排好了。” 飞鸡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已然是明白了,被设计背上了“弑父”这一把柄的他,从今往后,永远都将被掌握在李崇达、或者说朝廷的手里。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只能跟对方合作,没有其他的选择。 “李某,也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而李崇达却是悠然地接道,“‘我们’并非不给绿林道生存,只是有些人,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不懂得适可而止……所以,‘上头’不希望龙头之位再落入龚连浚或是林淮仂这样的人手中……这样,方可国泰民安。” 李崇达说到这儿,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飞鸡面前,伸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飞鸡,你是我们信得过的人,等你在鱼头标身边再站几年,把资历攒够了,我自会设法让他‘退位让贤’,届时,你便是新的龙头,而且……这个位子,你可以坐很多年。”说着,他又抬手轻抚了一下桌上的包袱,“可能的话……这支棍,将来我希望一直留在你那里,你的儿子、孙子,也可以坐你的位子,也可以‘向着朝廷’……我们之间,永远以和为贵。” 尾声 各奔东西 阳春三月,萦绕了广州府许久的“绿林道龙头危机”,终于是尘埃落定。 在揭露了阿仂的阴谋,并重夺龙头棍后,鱼头标这龙头的位置便算是坐稳了;而他身边的头号悍将飞鸡,也因“手刃了杀死前龙头的凶手”以及“在龙头杯上夺魁”这两桩事迹……在绿林道上声名大噪。 眼看这形势稳定了下来,不再有浑水摸鱼的空间,当初闻着血腥味儿聚集而来的各路人马便也纷纷散去。 多年以后,其实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这一个多月里在广州发生的种种细节,事情的真相终会在人们的传言中渐渐失去本来的面貌,最后能留下的……无非是一些标志性事件给人的印象、以及其结果。 人们只会记得,谁赢了擂台,谁当了龙头,谁杀了师爷苏,谁拿了龙头棍。 至于这背后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曲折,有多少虚假,还有多少被深埋的秘密……实已不重要了。 而这“混元星际门”的七人呢,在解决了事态后,也是又一次面临了离别。 毕竟……他们这个“门派”,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个连根据地都没有的、半捏造性质的门派,你要让他们找个统一的地方回,他们也没有。 于是,众人在一番商议后,便决定再次分开,各奔东西。 姜暮蝉素来是独来独往,所以这次他也打算一个人走,说起来……他也好久没干自己的“本行”了,手都有点痒了。 令狐翔和秦风,都是那种比较喜欢“走江湖”的类型,两人都想趁着春夏时节到北地走一遭,便决定同往。 而黄东来呢,肯定是得先回富顺一趟、把送信的事情跟老爹回报一声的,另外他还得顺带把泰瑞尔也带回去,想想怎么安置这位黑叔叔…… 当然,说是“想想”,实际上他已经有了个保底的计划——实在不行,就把人送去玄奇宗呗。 反正有困难就找老道们,他们总归有点办法的…… 再说了,上次众人在烟灯坡意外放出“十三死肖”的事情,还没完呢,也不知道那赶尸人梁景铄是否顺利联系上了玄奇宗,黄东来即便只是为了给孙哥干的事情“擦屁股”,也得再去瓦屋山跑一趟。 那既然泰瑞尔跟着黄东来去了,林元诚自也得去啊;在泰瑞尔可以靠自己毫无障碍地跟中原人交流之前,林元诚这个“翻译”还是得帮帮忙的;小林本来也是随遇而安,故也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麻烦。 最后……就剩孙亦谐了。 从去年夏天离开杭州去山东参加“七雄会”时算起,孙哥又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眼下他人在广州,刚好可以选择从东南沿海一带走水路回家,因此,他在和兄弟们道别后,便独自乘船上路。 众人这一散,到再聚的时候呢,那就得是这年七月,即中元节前夕,十三死肖闹京城的时候了。 而在那段故事前呢,还有那…… 孙亦谐东海遇倭寇,幸生还拜师二仙岛。 黄东来智取假神医,西安府得建旭东庙。 西湖畔豪摆鱼头宴,孙小刀大战赌霸王。 林元诚醉酒打金枝,令狐翔粪坑杀驸马。 等等等等,这些光该陆离的故事。 咱们待下卷……再讲! 第一章 坠海 黄昏,海上。 风激雨烈,怒浪惊涛。 此时,在那风浪中,有一艘错过了靠岸时机的货船,正如一片孤叶般飘荡着。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在那个没有天气预报、且航海基本靠风的年代,有船在海上被坏天气“追上”是常有的事。 眼前这的这艘货船,情况还算可以,因为这是艘大船,一般的风浪还不至于使其翻覆,只是对船上的乘客们而言,在船舱中随着浪涛摇来摆去的感觉有些吓人。 当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大约半个时辰后,风雨渐小。 就在船家和乘客们都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却不料,甲板上忽又传来阵阵疾呼。 起初,人们都想当然地以为,是有人落水了。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那喊声的内容是:“不好啦!是倭寇!” 在我们所熟知的世界,明代的倭患大致有两个活跃期,第一次是在洪武、永乐年间,于辽东、山东、浙江等地以小规模骚扰的形式出现,第二次是在嘉靖年间,倭寇曾集中力量大举进犯过我国东南沿海地区。 按说到了十七世纪初,倭寇就越来越少,慢慢绝迹了,但是……在这“大朙”,情况又不一样了。 咱前文书也说过,在这个时空之中,“朙朝”已延续了三百多年,并没有走向衰亡,而日本的“战国时代”,也晚来了差不多一百年。 所以,在咱这个故事里,大朙东南沿海一带零星的倭寇活动还是存在的。 眼下,这艘货船就是倒了霉了,风雨未尽,他们便遇上几艘轻快的倭船乘风而来,追上了他们。 船越大,就代表船上的货物越多,且在海上更容易被发现,说白了……在倭寇们的眼里,这就是块肥肉啊。 长话短说,一时半刻过后,那几船倭寇就登了上来。 这帮海盗,那叫一个杀人如麻,他们不但要抢船上的货,连船都想整艘抢去,所以上来之后,基本是见人就杀。 能被一刀砍死的,还算痛快,有些抵抗的,被他们砍断手脚,慢慢折磨致死,更是凄惨。 到了最后,这船上连船家带工人带乘客,几乎都被杀完了,所幸这是艘货船,船上皆是男子,没有妇孺来乘船,否则恐怕会有更加令人发指的惨剧发生。 “老大,发现两个日本人,怎么处置?” 在完成了屠杀后,几名倭寇喽啰将两名幸存的乘客拖到了甲板上,扔在了他们头领的面前。 这两位是谁啊? 咱这儿也不卖关子,他们一个叫贺茂隼人,另一个……就是咱们的主人公之一,孙亦谐。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以孙哥那“世界级的前五分钟”战斗力,加上神兵三叉戟,以及他的智谋,他怎么会被这帮普通的倭寇给抓了呢? 这事儿啊……咱就得往回说一点了。 且说那上一卷结尾时,孙哥打算从广州回杭州,这回呢,他为了防止“反向高铁事件”再次发生,选择了走水路。 这大朙的航海技术可不算差,从广州沿珠江口入海,然后顺着东南沿海一路北上,至杭州湾登陆,这条航线是有的,而且有不少船在走。 当然,绝大多数都是货船,极少有客船。 不过在那个年头,货船上捎带几个乘客,也是很正常的事,遇上好说话的船家,有时候钱都不收你的,你只要肯卖把力气,在船上帮忙搬搬货、搭把手,没准就能捎上你。 于是,孙哥就挑了一艘船况看起来不错,船家也挺好说话的货船,跟人谈好了价钱,就准备“一站到位”,直接乘回杭州去了。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他在谈这事儿的时候,刚好,就遇上了贺茂隼人。 这位贺茂法师,本来是在“召魂”的工作结束后就打算拿钱走人的,没想到,那祖听风压着尾款,就是不给他……一直拖到了选龙头一事全部尘埃落定了,才给他结了账。 当然了,祖帮主这样做,也不是因为小气,只是谨慎而已——万一后面又发生什么变故,比如贺茂这小子搞得那一套被证明是骗人的怎么办?到时候这小子已经跑路了,难道他祖听风来背锅啊? 简而言之吧,被镇云帮强行留下又“招待”了一段时日的隼人,这天终于是拿到了报酬,准备离开广州了,而他的目的地呢,正是江南。 他去那儿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他在中原已过了许久的流浪生活,这回身边终于有了点钱,他便想趁着春天到江南这富庶之地好好玩儿一玩儿。 于是,在找船的时候,他就遇上了孙亦谐。 两人一对眼就发现,这人我认识啊! 这不是那“东谐”吗? 这不是那“损人”吗? 他俩此前虽没有说上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姓名和身份,再说也没啥过节,聊上几句后,又发现目的地一样,那不如……就一块儿呗? 常在外头跑的人应该都明白,长途旅行时,身边有个认识的人,就算不熟,那安全感也是和一个人时完全不同的。 就这样,两人便上了同一艘船,孙哥还挺大方的替隼人把船钱付了。 在孙亦谐看来,花这点小钱,能买个人情,结个善缘,那是赚的,万一这个隼人将来能派上用处呢? 在隼人看来,孙少侠这么热情,他也不好意思不承情啊。 船启航后,又过了几天,两人慢慢熟络起来。 正所谓靠海吃海,彼时,已将孙哥当作朋友的隼人,很热情地向他展示了一手家乡的料理——鱼片刺身。 而孙哥吃完之后也是很激情地展现了一门流传于世界各地的绝活——痛风。 孙亦谐这回痛得可厉害,全身关节剧痛不说,还伴随发热;加之这船上一没大夫二没药,日夜摇晃觉都睡不好,他这病情好几天也没见好转。 幸好这隼人还算仗义,几天来一直给孙哥送饭递水,让他除了上厕所外能少下地。 一晃眼,又过了两天,当孙亦谐的病情终于有些好转时,得,这船被倭寇给劫了…… 以孙亦谐目前这身体状况,活动都困难,抵抗显然是必死无疑,他也只能听从隼人的建议,冒充一下日本人,看看有没有一线生机。 于是,就有了他和隼人一同被擒的这一幕。 且说他俩被押到那倭寇老大跟前,往甲板上一扔,也没人打算上来捆绑他们,因为周围这帮倭寇都明白,就算是面对日本同胞,他们的老大也未必会放过,所以绑了也很可能是白绑。 “你们是日本人?”那倭寇老大一边开口,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隼人的长相和跪坐的姿势都很“日本”,可信度很高,但孙亦谐……就不好说了,尽管他瘫在那儿一脸痛苦,好像没人碰他都在全身疼痛的样子,但还是很难掩饰自己身上的那些中原人特征。 “是的,在下贺茂隼人,旁边这位……是我的表弟。”隼人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临危不乱,冷静回应。 “哦?”这倭寇老大也不傻,中原人和日本人他都见过不少,其实有很多细节可以分辨出两国人的不同,所以他冷笑一声,冲孙亦谐道,“喂!那边的‘表弟’,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列位,他这话,以及刚才隼人还有倭寇喽啰说的话,可都是日语,孙哥自是不懂的。 然,孙亦谐见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又不能不应,于是他就在情急之中,开始飚那仅有的几句他会的日语:“啊!雅蠛蝶!哪路或多!搜跌死涅!” 再看那倭寇老大,连同周围的喽啰们,当时就惊了啊。 主要是孙哥这几句……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发音还真没啥大问题,最多算个大阪方言吧……这就让对方陷入了迷茫。 “呃……”隼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捂住了孙哥的嘴,并抢道,“我这表弟,从小身体就不好,总是发烧,所以烧坏了脑袋,讲话都是这样语无伦次的。” 他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因为此时的孙亦谐确实在发烧,也确实看起来像是脑子有问题。 “好吧。”那倭寇老大思索了几秒,随即撇了撇嘴,抬头冲手下道,“小的们,把这个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少爷的命留下,说不定还有用,至于旁边那个傻子……就宰了吧。” “不!不可!”隼人这下可就急了,赶紧扑在孙亦谐身上,“请……请再考虑一下。” “啰嗦!”倭寇老大不耐烦道,“你觉得你还有余力去管别人吗?” 两人对话之际,周围已有几名喽啰走上前来,准备拔刀砍人了。 “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这一瞬,隼人急忙又喝道。 其实到了这会儿,贺茂隼人已然是打算放弃孙亦谐了,毕竟两人的友情也就那么回事儿,几天的朋友罢了;能做到眼前这个份上,至少在隼人的心里,自己已算是仁至义尽,他若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因此,最后的最后,隼人能做的,就是给孙亦谐再留下一线渺茫的生机。 “请把他丢到海里吧!我不想看到亲人的血!看在大家都是日本人的份儿上,拜托了!”隼人没等对方答应自己前一句话,就快速把这个请求说了出来。 “行行……小的们,赶紧把这傻子扔下海去吧。”那倭寇老大显然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在那个连救生圈都没有的年代,坠海这事儿本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此时海上的风浪也没完全平息,风催浪卷,还飘着细雨,谁下去都会在几分钟内玩儿完。 “孙兄,抱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在孙亦谐被拖走前,隼人压低了声音,用汉语对他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 紧接着,孙亦谐就被几名喽啰拖走,随手从船舷那儿抛下了海。 他坠海的动静,几乎被风浪声完全掩盖,他的身影,也只是在一眨眼间,就已被大海吞没。 第二章 考验 孙亦谐醒来的时候,是清晨。 他并不是被某种在他脸上爬行的小动物痒醒,也不是被初春的冷空气冻醒,而是很普通的、在睡足了的情况下苏醒了过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已经升上了天堂,而是因为此时的他正待在室内,躺在一张床上,其身上还盖着被子。 睁眼后的孙亦谐缓缓坐起身来,开始回忆自己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尽管他遇难前发着烧,但记忆并没有什么缺失的情况,他很清楚地想起,此前自己和隼人所搭乘的货船被倭寇劫了,只有他俩幸存了下来,最后隼人被倭寇抓获,而他则被扔下了海。 念及此处,孙亦谐又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烧已经退了,而且全身的关节也都不痛了。 于是,他便掀开被子下了床。 床边就有双鞋,他试了试,很合脚。 就像此时他身上穿的那套干净的新衣裳,也很合身。 在这种情境下,孙亦谐自然能猜到自己应该是被某个人或某些人给救了,毕竟衣服和被子是不会自己跑到他身上来的,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个人问问自己的处境,顺便感谢一下对方。 他所待的房间并不大,几步便能到门口,孙亦谐推门出去后便发现,外面还有一间更大一些的房间,正中摆着桌椅,桌上还有茶水。 没看到便罢,看到茶水后,孙亦谐忽然就觉得好渴,他也不管那么多,拿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就用壶嘴喝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自是不会再去考虑水里有毒之类的事情,因为这屋子的主人若要害他,趁他昏迷的时候早就下手了,没必要去搞这些。 孙亦谐一边往嘴里灌着茶水,一边就开始打量四周;他发现,这栋屋子,除了这间“客厅”和他刚才所在的那间卧房外,另外还有好几个房间,只是,除了厨房没有门之外,其他几间的门都关着,也不知道分别是做什么的,以及里面有没有人。 扫视一圈后,孙亦谐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这间屋子对外的大门上。 为什么他能知道这扇是出屋子的门呢?很简单,门旁边的两扇窗户此时都是斜支起来的,透过屋外照进来的光便知道那边就是出口。 “有人吗?”放下茶壶时,孙亦谐冲屋内高声喊了起来。 可是他连喊了几声,并没有人回应他。 孙亦谐想了想,在没人的情况下,把救命恩人的屋子搜个遍似乎不太妥当,所以他便走向了大门,决定去屋外看看。 这不开大门还好,一开他就吓一跳。 这屋子的门外就是台阶,而且是那种没有扶手、非常陡峭的石阶,要是他想都不想就朝外迈步,没准一个踩空人就滚下去了。 孙亦谐顺着石阶往下望,只见得一条朝斜下方蔓延的道路,被两边的山壁夹着,曲曲折折地通向远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出去,拾级而下。 走了片刻后,前方终显豁然之色,在那台阶的尽头,一片沙滩映入了他的眼帘。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孙亦谐一眼望去,只见在几十米开外的沙滩上,有两道人影,正站在两个挺大的木头架子边上捯饬着什么。 他走近几步便看清了,原来那是两个少说也有七十多岁的伛偻老翁,在海边晒鱼。 “二位老丈!”孙亦谐走到附近,扯开嗓子叫了他们一声。 那俩老头儿闻声回头,看了看他。 随后,个子较高的那个老头率先说道:“唷,年轻人,你醒啦。” “嗯。”孙亦谐应了声,“请问是您二位救了我吗?” “算是吧。”这时,另一个较矮小的老头也回过头来,说道,“我俩看你被潮水冲到沙滩上,还有一口气,就把你捡回去了。” “哦!原来真是二位,在下孙亦谐,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孙亦谐说着,当即作揖,深施一礼。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孙哥这会儿怎么这么有礼貌呢?按说以他的教养和性格,哪怕今天是武林盟主救了他,他也最多是抱拳拱手,再来几句“他日一定报答”的场面话吧? 为什么他现在面对两个寻常的老翁,倒是如此客气呢? 其实您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正因为这是两个普通的老头儿,根本不认识他,和他也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所以他们救他的举动,才是最纯粹的善举。 如果今天救孙亦谐的是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或者孙亦谐在被投海之前身上的钱没被抢光,那对方反倒有为名为利的嫌疑。 “哎举手之劳,没啥好谢的。”高个儿老头随口回了一句,连看都没怎么看孙亦谐,就接着捯饬鱼去了。 “是啊,咱们正忙着呢,有啥事等我们忙完了再说吧。”矮个儿老头也接道。 “那我也来帮忙吧。”孙亦谐这人察言观色能力很强,一听这话就知道顺杆儿爬。 话音落时,他已然上前两步,挽起袖子,麻利地抓起了一条鱼,跟那俩老头儿一块儿捯饬了起来。 “嘿!小子,没看出来啊,手脚挺利索嘛。”矮个儿老头见孙亦谐上来搭手,显得颇为意外,“你家里也是打鱼的?” “那倒不是。”孙亦谐嘴上回着话,手上干活儿的速度也是不减,“不过跟水产沾边的活儿我多少都会点儿。” “哦”矮个儿老头听罢,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那高个儿的一眼。 两秒后,这两位便停下了手。 “既然这样,那眼前这点活儿你替咱老人家干了呗。”矮个儿老头接着说道。 “啊?”孙亦谐也是没想到,这两位还真不跟他客气,但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他救命恩人,年纪又这么大了,现在对方开了口,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呃行吧。” “嘿!那敢情好!”高个儿老头闻言,当即冲矮个儿的那位呵呵一笑,“那咱俩回屋歇着去呗。” 说罢,两人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二位恩人,我还有话想问你们呐。”孙亦谐刚才主动提出帮忙,就是想趁着跟两位老人一起干活儿的功夫顺带问他们一些问题,谁知眼下这俩货一甩手就要走,这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等活儿干完了你再上来屋里问嘛,还差这一时半刻不成?”对方回他这句话的时候,人已走出了老远,显然是没打算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来也奇怪,这俩老头儿走路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但晃眼之间,就已跟孙亦谐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最初的几秒,孙亦谐对这一幕也没多想,可当他看着那两位老者走上山壁间的台阶时,有一个疑问忽然闪过了他的脑海——那石阶路这么陡、又这么长,这俩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头儿是怎么把我从海边抬到半山腰上的屋子里去的? 这个问题呢,有很多种解释。 比如说,那间屋子里的住客,其实不止这俩老头儿,还有其他年轻力壮的人在,只是孙哥暂时还没遇到。 又比如说,这两位老爷子的身子骨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孱弱,尽管是弯腰驼背的样子,但力气可不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俩老头儿,其实都是隐世的高手。 这样考虑的话,结合他们“一眨眼就走远”的情景,孙亦谐便有点倾向于最后的一种假设了。 “妈个鸡难道老子遇到了传说中的‘大难不死然后捡到老爷爷的梦幻情节’?”孙亦谐紧跟着就在心中自言自语起来。 产生这个念头之后,他再去品品刚才那俩老头的言行,就越品越觉得像。 因为他们两个的态度有点过于淡定和嚣张了 按常理来说,从海里救起别人的一方,应该比被救的一方更加迫切地想要询问对方才对。 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救起来的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救了个落水的海盗、或者逃走的犯人呢? 你救了他,他转手杀你全家怎么办?就算他还没有丧尽天良到这个地步,趁夜偷了你家的钱跑路又怎么办? 这世道,这种事不是没有啊。 然而,刚才一高一矮那两名老者,对孙亦谐这个陌生人的兴趣,似乎还不如晒鱼来得多,而且跟他讲话的态度也始终都很从容。 就冲着他俩这份“不疑”和“不怕”,孙亦谐也高度怀疑他们是世外高人。 想到这里,孙哥可就来劲儿了。 虽然他没看过几本书,但武侠的影视剧还是看过一些的,所以他明白,这八成就是那种能让江湖小子一飞冲天的“奇遇”啊! 机会来了他可得把握住,要不然追悔莫及,所以他二话没说,赶紧麻利儿地干起了手头的活儿。 这种事孙亦谐懂得很,晒鱼只是一种形式,实际上这是俩老头儿在“考验”他,想看他答应了干活儿之后会不会真的信守承诺把事情做完。 就这样,孙亦谐在那儿全力以赴地忙活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把活儿干完了,而且他还留了个心眼儿,故意藏了两条鱼没弄偷了一丢丢懒。 为什么呢?因为他担心自己真把活儿全部干完、一点儿都不偷奸耍滑的话,对方又会觉得他太憨直、不够聪明,到时候不教他什么了。 搞定这些后,孙亦谐再思再想,在脑中构建了那两位“高人”可能询问他的各种问题以及相应的答案后,这才转身朝着山上的那间屋子走去。 啪啪啪—— 这回因为屋里有人,孙亦谐先敲了三下。 “这地儿就咱们仨人,有啥好敲的,快进来吧。”一息过后,门内响起了矮个儿老头的声音。 孙亦谐听到这句,便推门而入。 不出他所料,那俩老头儿这会儿正坐在厅里喝着茶等他呢,看那杯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想来这壶茶是他们刚刚新沏的。 “二位恩人,活儿我已经干完了,不知现在可否向二位请教两句。”孙亦谐说这话时,态度仍是很恭敬的,他不但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意思,还在那儿抱拳拱手。 谁知,他话音未落,坐得离门口较近的矮个儿老头就突然抄起手边的一杯热茶,朝着他的脸泼了过来。 这一手,让孙亦谐始料未及,但他的反应还是快的,当即就是侧步闪开茶水,并做出了防御的架势。 然那老头儿的速度快到他难以置信,还没等他架势摆好,对方便已趁着他做闪避动作的空隙,切入了他身后,并且给他上了一个裸绞。 列位,您可注意了,这是“裸绞”,不是一般的勒脖子。 中招的孙亦谐心中大惊,他一是惊叹于对方竟然会用这种他以为只有自己才会的锁技,二则是惊叹于这老头儿的体格。 由于对方一直弯腰驼背,又穿着挺厚实的衣服,所以孙亦谐此前并没有看透这俩老头儿真正的身材,此刻被对方贴身锁住之后他再感受一下,这么形容吧他感觉就像是被肌肉爆发形态的龟仙人给锁住了一样。 “小子”矮个儿老头一边用他那对儿力大无穷的手臂锁住孙亦谐,一边用一种大气都不喘的状态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俩是傻瓜?说!你有什么企图?” 孙亦谐这回是真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他涨着那张因缺氧渐渐变色的脸,奋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前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呵呵”此时,仍坐在桌边喝茶的那个高个儿老头冷笑一声,说道,“年轻人,像你这样身怀上乘内功的人,方才在沙滩上看到我俩施展的轻功后,难道会看不出我俩的能耐?”他顿了顿,“按常理说,你怎么都应该立刻追上来问我们几句啊但你居然隐忍了下来,还诈作不知的样子,先把我们交代给你的活儿干完了,你这绝对是有阴谋啊” 听到此处,孙亦谐在心里已经骂开了:“靠!老子像预判galgame选项一样算计了半天,结果在那个地方我就选错分支了吗?原来那时候我直接追上来问才对吗?” “老夫这一生,别的能耐不敢吹,但这‘谨慎’二字,还是当得的。”这时,矮个儿老头又接过了话头,在孙亦谐耳畔言道,“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能说一句话,只要你愿意实话实说,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和企图,也许你还能活。” 话都顶到这儿了,孙哥也没办法了,他是一口恶气提上来,说了句真正的心里话:“妈个鸡的!死就死了!老子就是刚才猜到了你们两个狗逼都是世外高人,所以想装一下孙子让你们传授我些本领或者好处!” 他吼完这句,立刻就因脱力而跪倒在地,大口喘息起来。 当然,矮个儿老头儿并不是到这一刻才松开他的,而是在他说出这句话开头的那四个字时,就已经松手了。 很显然,对方在听到开头的那声骂街后,就明白他接下来的整句话必然是实话,至于后边儿他说出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反倒是无所谓的,因为无论他有什么企图,都对这俩老头构不成什么威胁。 “哈啊——哈啊——” 就在孙亦谐跟狗一样跪地猛喘之际,那矮个儿老头已坐回了桌边,若无其事地拿起了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高个儿老头此时则是微笑着冲矮个儿道:“呵看到没有,我猜对了吧。” “行行,我又欠你二两。”矮个儿的那个撇了撇嘴,一脸不爽地喝了口茶;却也不知,他口中的“二两”是金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另一边,缓过来一些的孙亦谐也重新站了起来。 这回,他可没再客气了,一起身就朝前走了两步,扶住桌边的一条板凳,跨坐上去,跟那俩老头儿坐在了同一张桌边,并自说自话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二位还真是好兴致啊。”孙亦谐喝了口茶水,并语带讥讽地接道,“只是打个赌,就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那下回二位要想再玩儿点别的,我怕不是得被你们当下酒菜吃了?” “嚯?”高个儿老头看着孙亦谐,挑眉道,“好小子,还坐下了是吧?你是不是觉得眼下咱们松开了你,就是放过你了?” “要不然呢?”孙亦谐反问道,“既然你们现在已经信了我的话,那最多就是不教我、把我赶走嘛,已经没理由杀我了吧?” “呵”矮个儿老头闻言便笑了,“那万一我俩是纯粹以杀人为乐的魔头呢?” “哈!”孙亦谐也笑,“那我怎么都是个死了,就更没必要再装孙子了吧?” “好!”高个儿老头又接道,“有胆有识,而且刚才晒鱼的时候还知道故意偷偷懒儿,连我俩的性子都算计过了,说明你小子城府也挺深我还真有点儿想教你了。” “爱教不教。”没想到,这会儿孙亦谐却是撇着大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喝茶。 “可以啊。”但矮个儿老头儿一眼就看穿了他,“演得也不错啊,还知道用激将法呢?行这徒弟我收了。” “师父在上!受徒儿”孙亦谐的动作那叫一个快啊,前一秒还一脸嚣张地端着茶杯呢,下一秒已经跪地上改为双手奉茶状,准备顺势拜师。 “哎哎”但高个儿老头在千钧一发之际又出声阻住了孙哥,“小子,你连师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拜什么拜啊?” “哦,敢问二位师父高姓大名?”孙亦谐借坡下驴,顺嘴就问。 “呵好说,我叫赵云龙,他叫陈海皇,三十年前,江湖人称‘云海二仙’的就是”高个儿老头,也就是赵云龙把这话回了一半,忽又意识到了什么,“诶?怎么就‘二位师父’了?是老陈说要收你,我还没说要收呀。” “那赵师父您还有什么要求吗?”孙亦谐又问道。 “我”赵云龙想了想,眼神朝旁一瞟,“那要不这样,我正好饿了,你现在先去厨房给我弄碗炒粉,我们再聊。” “诶,好嘞,您二位稍等啊。”孙亦谐一边答应,一边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奔那厨房去了;刚才那个一脸傲气地说着“爱教不教”的家伙,仿佛是另一个人 待孙哥步入厨房,留在厅里的赵云龙和陈海皇两人方才对视着,异口同声地给了他一个评价,而这个评价,也是这云海二仙想要从孙亦谐身上测试的最后一项品质:“好,够无耻” 第三章 七日 七天了。 这是孙亦谐向那“云海二仙”拜师后的第七天,也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痛苦的七天。 七天前,当孙亦谐给赵云龙端上那碗热腾腾的炒粉时,他以为,凭自己的厨艺应该能让对方满意、甚至是刮目相看。 不料,那老头儿只尝了一口,就嫌他做菜太辣,还让他自己把那碗儿炒粉给吃了。 孙哥有求于人呐,没办法,只能照办。 当然了,当孙哥含泪把那碗辣炒粉吃完后,赵云龙也的确是答应了收他为徒。 就这样,孙亦谐正式成了这云海二仙的弟子,并开始了自己在这“二仙岛”上的修炼生涯。 第一天,也就是孙亦谐拜师的当天。 他吃完辣炒粉的时候,也只是上午而已,而他的修行,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这天,两位师父给他布置的任务是“干活儿”。 从打扫屋子、洗衣服、做菜这些家务,到跑去附近的水源处挑水回来,再到劈柴生火反正孙亦谐是把这屋里屋外能干的活儿全给干了。 干的时候呢,孙亦谐也琢磨:这可能就跟他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一些练功桥段差不多,师父们看似是让你干杂活儿,其实在这些杂务之中,已包含了硬功、软功、掌法、腿法等各种武学的基础,顺带还能磨练人的耐力和心性。 因此,他也就忍了。 晃眼就到了晚上,当已经累得直不起腰的孙亦谐坐到饭桌上,开始吃俩老头儿的剩饭剩菜时。 那赵师父忽然问道:“小子,今儿这一天忙下来,你有什么收获吗?” 孙亦谐一听,心说秀智力的机会来了呀,于是他就把自己琢磨的那套东西趟趟趟这么一说。 赵陈二位师父听了果然哈哈大笑。 可笑完之后,赵师父却来了句:“错了。” 孙亦谐疑道:“哪儿错了?” “哪儿都错了。”赵师父回道,“你也不好好想想,如果干杂活儿也算是在练武,那么那些常年以打杂为生的杂役和长工,岂不是个个儿都成武林高手了?” 说罢这句,他看了看孙亦谐,见对方若有所思,便接着言道:“我就直说了吧,‘干杂活儿也是在练功’这档子事儿,本就是江湖上最扯淡的几个共识之一;要我说,那就是以少林为首的诸多黑心门派为了盘剥弟子们的劳力才想出来的招儿只要他们以‘磨练心性’、‘打基础’之类的说辞为由,就能名正言顺地让新入门的弟子给他们白干好几年的杂活儿,若有那坚持不下来的,他们便用你‘没耐性、吃不了苦’作借口,连入门的功夫都不教你,就把你赶走。” 孙亦谐听罢这句,心里也在寻思:好像有点道理啊 那么这真有道理吗? 真有。 咱们作为现代人,其实一想就明白了,若只论“练身体、打基础”的话,那干杂活儿所能达到的锻炼效率显然是非常低下的。 你真要练心肺功能和耐力,那你跳绳、蹬自行车、游泳呗;你要练臂力,那有引体向上、哑铃;你要练腿,可以负重深蹲,腿举 现代健身房里基本已经把最高效率地锻炼身体各个部位的方式方法都给总结出来了,就这,如果姿势不当、或者练得过猛,还容易受伤呢。 而在很多武侠世界中,人们还在迷信用什么挑水、劈柴、扫地之类的活动来实现锻炼的目的这你跟谁说理去?天天这样搞,整出个腰肌劳损才是正常现象。 “那”孙亦谐想通了这点之后,便问道,“二位师父今天让我干了这么些杂活儿,究竟是为什么呢?” “咱们就是看看你能不能想通自己在白费劲啊。”赵师父接道,“结果呢,你果然是想错了”他顿了顿,吃完自己碗里最后一口,放下碗再道,“得罚!” “对对。”陈师父也附和道,“罚他洗碗。” 啪—— 孙亦谐当时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蹭一下站起来:“妈个鸡的!老子伺候你们一天,结果就来句白费劲?还因为我‘没发现这是白费劲’要来罚我?” 这人啊,火气一大,嗓门儿也就跟着大,嗓门儿一大呢,就容易让人感觉你很有攻击性,而你一旦让赵陈二人感觉你有攻击性呢你可能就要遭遇一波防卫过度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孙哥这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出口之际,他的双脚已经被赵云龙从桌下踩住,同一瞬,陈海皇已经一拳轰在了他的肝区上。 孙哥当时就闷哼一身躺地上了,紧跟着,那一拳的冲击力又层层渗透到了他的胃部,使他的胃里一阵痉挛,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又都给翻上来了,顺嘴流了一地。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好歹。”赵云龙说着,也是缓缓站起身来,“咱们今天为你揭破了江湖上这么重大的一个骗局,好让你今后能少走些弯路,你却要发脾气?” “就是,你自己躺那儿好好反省反省。”陈海皇也起身说道,“等你反省完了呢,就起来把碗洗了,顺便把地擦干净,我俩先去歇着了,你收拾完了也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新东西教你呢。” 俩老头儿各自说完,便各回各房。 而孙亦谐呢,在地上缓了足有两三分钟,这才缓过气来,爬起身抹了抹自己脸上的尘土和呕吐物。 接着,他坐在那儿,思考良久,终究还是照着那两位师父说的,擦了地、洗了碗,随后回自己房间歇着去了 第二天。 天才蒙蒙亮,孙亦谐就被人一脚踢在了屁股上。 这一脚的发力可讲究,不算重,也不疼,但却足以把孙亦谐整个人从床上踢得翻飞而起,在半空自转个七百二十度,然后bia唧一声摔到地上。 当然了,如果只是摔在平地上,那对孙亦谐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也是身怀上乘内功的习武之人,莫说是从床上被踹下来,哪怕是从三四层楼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死不了。 然踹他的陈师父,可不是直接就来踹他的,而是事先在地上放了一堆形状和大小各异的杂物才踹的。 像什么葫芦、木勺、砧板、筷筒、脸盆儿、搓衣板儿反正是一堆压不坏或者说压坏了也无所谓的物件。 孙亦谐摔上去的时候呢,因为人是横着的,受力比较分散,所以也不至于受什么伤,但疼是肯定的这就跟你不穿鞋踩到那种铺满鹅卵石的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意思差不多。 “啊——” 由于孙亦谐是在熟睡之中被突然踹醒,毫无防备,所以就算他的身体在半空时本能地一个激灵、稍稍绷紧了肌肉,他摔在那堆杂物上时还是疼得要命,不禁大叫出声。 “你干什么!杀人啊?”孙哥紧接着吼出的这句话,与其说是起床气,不如说是惊恐大于愤怒的嘶吼。 “哎亦谐啊,你也太松懈了。”而陈师父则是站在他床上,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并抬手指了指地面,淡定言道,“如果这下面是刀,你已经死啦。” 孙亦谐听到这话都惊啦:“废话!我睡觉的时候能不松懈吗?你怎么不说你刚才直接拿把刀来砍我,我也已经死了呢?” “是吗?”陈师父说着,顺手一掏,真就从身后摸出一把菜刀来。 “你你你还真带着?”孙亦谐这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啊。 他本来以为,对方下一手就真要砍他了,没想到,陈师父却是反转刀身,将刀柄伸向他:“来,拿着。” “干嘛?”孙亦谐一愣,“让我去做菜?” “不是。”陈师父顿了顿,“我是让你去砍人。” “啊?”孙亦谐脑子都跟不上了,“砍谁?” “这里除了你我,就剩一个人了,你说砍谁?”陈师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什嘛?”孙亦谐的小眼睛都给瞪大了,“您这啥意思啊?借刀杀人?” “杀什么人呐?”陈师父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还能杀得了赵云龙?我是让你去‘砍他’,懂不懂?” 孙亦谐陷入了迷茫。 “我可能是不太懂。”数秒后,孙亦谐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嘿!”陈师父道,“这还不懂?”他只能解释道,“你刚才不是说,睡觉的时候势必会松懈,还说那时被刀砍就死定了吗?那趁现在老赵还没起,你去砍一下试试啊。” “哈?”孙亦谐道。 “你别慌啊,我让你砍的,有事儿我兜着。”陈师父说着,又一次把手里的菜刀往前递。 而孙亦谐呢,总感觉这有阴谋:“不是我刚才喊那一嗓子,可能已经把赵师父吵醒了吧。” “不能”陈师父立刻摇头,“他睡觉睡得可死了,打雷都不醒,就你那嗓子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孙亦谐还是犹豫,“那万一我真把他砍死了呢?” “哼那咱一块儿把他埋了呗。”陈师父冷笑道,“多大事儿啊?” 看起来,他是真不觉得孙亦谐能对赵云龙构成任何威胁。 “好!你说的!”孙亦谐这时也是恶向胆边生,他顺手就接过菜刀,转身就出门往隔壁赵师父的房间去了。 瞅他那意思,昨儿个就想砍死这货了眼下正好有个节骨眼儿,陈师父让他动手,那他不干白不干呐。 长话短说,孙亦谐蹑足潜踪,推门进屋,转眼就到了赵云龙榻前。 那赵师父还真如陈师父所说,正呼呼大睡呢。 不过,孙亦谐也不傻,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装睡啊?因此,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把菜刀藏在身后,将脸凑到赵师父面前,轻轻冲对方的眼皮吹了口气。 如果对方是装睡的,那用上这个方法,其眼皮就会抖动,而真睡的人,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反应的。 结果,赵云龙的眼皮确是没动。 这下孙亦谐就放心了,当时他就抄起了刀背,冲着对方的胸口抡了下去。 动手的同时他还发自肺腑地轻喝了一声:“逆师!受死吧!” 嘭—— 下一秒,孙亦谐只觉眼前一黑。 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这便是他今天接触到的课题——如何在松懈中自然而然地躲过危险乃至进行反击。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吐槽了,这么特么自在极意功吧?不科学啊。 是的,是不科学,不过我也没有打算多解释什么。 另外,孙亦谐这天的课题还不止如此,当他缓醒过来之后,就被陈师父要求把散落在他房间地上的所有杂物全部“归位”。 孙亦谐起初还不明白这个“归位”的意思,以为就是“收拾”。 结果他收拾好之后就被陈师父念叨了:“什么叫‘归位’啊?归位是指,昨天这些东西都是摆在哪里的,今天你还得把它们摆到一样的位置去,朝向都不能变。” 孙亦谐听到这话就不服了:“我来这儿就一天,我能记得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昨天分别都放在哪里吗?” 陈师父就反问:“你昨天干了一整天的杂活儿,在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服的时候,理应是用过我今天所拿出来的所有物件的吧?这就隔了一天你便忘了?你是瞎还是傻啊?少废话!去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再拿出来,重新归位,摆不对你就别吃晚饭。” 孙亦谐这可就傻眼了:合着昨天的那堆家务活儿,是考我“记忆”和“眼力”的伏笔?所以说我在这里不管吃喝拉撒睡还是干活儿的时候全都得动脑子?稍微松懈点我就又错了呗? 简而言之吧,经过了几番尝试,孙亦谐这天终究还是没能吃上晚饭,不过他成功把屋子里的各种细节都记熟了。 第三天。 前一晚,孙亦谐基本没怎么睡好,他始终提防着被人从床上踹下去。 然而今天陈师父并没有来。 天亮之后,孙亦谐听到外面有动静,这才顶着黑眼圈走出了房间。 “嗯?什么情况?”当孙哥看到客厅的桌上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饭时,他又疑惑了。 “愣着干什么?来吃饭啊。”已然入座的赵师父朝孙亦谐招了招手。 陈师父从厨房端来最后的一道小菜后,也撤掉围裙坐了下来。 孙亦谐将信将疑地入座,战战兢兢地开吃。 整顿早饭的过程中他都在提防着那俩老头儿会不会突然用热粥泼自己或者用扫堂腿扫掉自己屁股下的板凳之类的。 但一直到他紧绷着神经把饭吃完,也没发生什么。 “难道经过前两天的折磨,他们今天终于决定要好好教我了?”孙亦谐正这么想着呢。 “亦谐啊,今天跟前两天可不一样。”赵师父便开口了,“今儿我要好好教你一招。”说话间,他便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向了门口,“我看你吃得差不多了吧,来,随我到海边来一趟。” 孙亦谐一听,好啊,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去海边那是真要开始练功了啊。 “好!”所以他立刻答应了一声,一个箭步就来到门口,点头哈腰地帮赵师父打开了门,“师父,您请。” 嘭—— 门刚开,赵云龙就一个回旋踢,把孙亦谐从门里踢飞了出去。 而门外,就是那陡峭、狭长的石阶 第四天。 因为受了点轻伤,孙亦谐从昨天上午一直躺到了这天的早晨。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这俩老头儿不会是假借着教徒弟的名头故意在整人吧?都被折腾成这样儿了,孙哥还能忍? 但孙亦谐很清楚,这并不是恶意整人,因为他的确能感觉到自己每天都在学到新的东西,且都是那种非常宝贵的、在一般的师门绝对学不到的东西。 比如昨天赵云龙教他的那招,虽然各位在看到时八成会吐槽是“无敌风火轮”,但其实不是那是一种段位很高的、有长线铺垫的“心理战术”。 孙亦谐这个人,或许在很多方面的天资都不咋地,但在“歪门邪道”这方面,他无疑是个天才——举一反三、一闻千悟的天才。 正因如此,他能在这云海二仙的身上强烈地感受到一种非常适合自己去精修的气质。 根据这几天的经历,孙亦谐心中已悟:这赵师父和陈师父,都是“狗逼中的狗逼”,若能得到他们的真传,对自己今后行走江湖助益无穷。 别的不说,就说此前孙黄二人在登州城的客栈里被常友风暗算的那回,若那时的孙亦谐已经在云海二仙这里修炼过,还用得着黄东来“冥土追魂”去救吗?他就根本不会中招了。 第五天。 休整了一天后,清晨的偷袭再次到来。 这回,孙亦谐可是有所准备了睡下前,他弄了一根在黑暗中基本无法看到的细线,将一头绑在自己的小指上,另一头连接着门角。 今儿陈师父一进门,孙亦谐就醒了。 对方刚靠近床榻,孙哥就从床上横撑而起,一招龙狗拳法中的“飞狗在天”突袭而至。 陈海皇被他这么一偷袭,那是惊中有喜啊,他登时便是展臂一架,用一股巨力将对方从空中摁下。 孙亦谐一看自己力量上吃亏,立刻又是变招,在半空中抓住陈师父的手腕,两脚朝前一抻一夹,来了个凌空三角固。 陈海皇见这小子要跟自己玩儿这套,也是来了兴致,便暂收了内力,不以力量碾压的方法破招,而是配合着孙哥进入了地面战。 紧跟着两人就开始了一番寝技的互角。 按说呢,“谐拳道”是孙哥在孙门绝学中练得最勤也最精熟的一门功夫了,比起“龙狗拳法”和“捶门神拳”这些招式,这才是孙哥的看家本领。 然,和陈海皇相比,他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咱们前文也说过,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因为内力的存在,使用这种类似综合格斗的战斗方式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而且真到了高手较量时,这手段便没什么用了;孙亦谐当初也只是用这套东西欺负了一下少年英雄会前几轮的那些对手,到他遇上宋芷秀这种真正的高手时便根本碰不到对方了。 但是,陈海皇这个人,却将这套战斗方式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个内力高强的人,如果也用这种方式战斗,那么他便能让许多综合格斗里的招式发生质变;许多原本需要一定时间成型的降伏技可能就成了瞬间成型、乃至可以承接瞬杀的招式。 当然,此刻对付孙亦谐时,陈海皇没用这种招式,他也故意没用内力,只是靠普通的拆招互角,就在短时间内搞定了孙亦谐。 “小子,今儿的应对还不错。”将孙亦谐制伏后,陈海皇才悠然开口道,“不过我要是你,会在怀里揣一把沙子,先迷了对方的眼再动手。” “哼那你等着。”孙亦谐道,“明天我可能就准备点比沙子更有意思的东西。” “我明天又不一定来。”陈师父笑道,“反正你就防着吧,等你习惯了‘防贼千日’,你也就成了熟睡时被人用刀砍都死不了的主了。” “好啊防就防。”孙亦谐嘴上也是不输。 第六天。 凌晨,静谧的屋内,孙亦谐一手怀抱着一个装满小石子儿的布袋,一手轻轻地、慢慢地推开了陈师父的房门。 孙哥虽不会暗器,但凭他那膀子力气,加上内力加成,这一大把石子儿甩出去威力也够对方喝一壶了。 关键在这室内的狭小空间里,这种攻击怕是比霰弹枪的散射还难躲。 孙亦谐对自己的这个计划非常有信心,今天誓要让老陈吃瘪。 一步、一步孙哥非常小心地迈进了门内。 可他才朝前走出两步,黑暗中,一个冰冷的物件,就顶在了他的太阳穴那儿。 “我就知道,今天你要反客为主。”下一秒,门背后就传来了陈海皇的声音。 孙亦谐缓缓转过头:“师父,你用什么东西顶着我脑门儿呢?”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根据他的刻板印象,在这个时代,他是不会受到热兵器威胁的,所以他本能地以为抵住自己太阳穴的只是某种钝头的冷兵器。 “短铳。”但陈师父的回答,简短,却又恐怖。 “短”孙亦谐一边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边就斜眼瞥见了那金属和木头所制的枪管在月关的照射下反射出的一抹冷色。 “卧槽?”孙哥看清对方拿的是把枪后,顿时大惊,赶紧往旁边一闪,“师父你可别开玩笑啊!这东西走火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呵”陈师父笑了笑,把枪口缓缓挪开,“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我就知道你认得这玩意儿。” 孙亦谐这时已经快停止思考了:“师父,这短铳你是哪儿弄来的啊?” “害,那些倭寇、海盗的身上,什么扒不到?”陈师父回道,“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漂流到这岛上的就你一个吗?” 他这么一说,孙亦谐才反应过来:“对啊这屋里有不少东西根本不是用荒岛上的原材料就能做出来的,那说明这里不但来过人,还有船来过啊。” 念及此处,孙亦谐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些别的,他随即又道:“呃师父,那么那些曾经来到过岛上的人” “放心,我俩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不可能把人全杀了对吧?”陈师父知道孙亦谐在想什么,他很坦然地回道,“杀呢,是杀过一些的,而且都是坏人,你看你这样的好人,我们就没杀对不对?” “那以前那些好人呢?”孙亦谐又问。 “乘船走了啊。”陈师父回道。 “啊?原来这个岛跟外面是通船的吗?”孙亦谐惊道。 “不通啊。”陈师父回道,“不过有时候会有大船从附近过,那时候我和老赵就可以划岛上的小船靠过去,把漂流到岛上的人送上大船,我们则跟对方交换点物资再划回来。” “哦”孙亦谐听到这里,倒是让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原本他还在担心自己在这里学成之后是否还能回到中原,现在听到这话,他就安心多了。 “行了,别问长问短了。”陈师父很快就打断了孙亦谐的思绪,“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拿这个出来制你,而没有徒手偷袭吗?” “您是想告诉我,武功再高,也不如洋枪,只要是能弄死对方的手段,便都是‘武’?”孙亦谐接道。 “嚯居然说对了。”陈师父也有点意外,“行啊小子,悟性很高啊,那我看是时候让老赵教教你‘那个’了。” 第七天。 这天上午,孙亦谐终于是以吃饱喝足且未受伤的状态,“走着”来到了海边。 如陈海皇所说,今天赵师父是真的要开始教孙哥武功了。 而这门武学,也将成为将来孙亦谐纵横江湖、独此一家的成名绝技。 第四章 门规(上) 三月二十九,富顺。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旅程,黄东来终于带着林元诚和泰瑞尔又回到了蜀中黄门。 和此前赶去广州时不同,因为返程的时候没有那么赶,而且他们的人手也没去的时候那么多,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仨稍微绕了点路,避开了苗疆一带。 当然了,所谓“安全起见”,也是相对而言。 有道是人在江湖漂,岂能不挨刀啊?他们这一路过来,那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事情自也没少干,不过因为这段儿里面也没什么大事儿,咱说书的呢,也就讲究个详略得当,给它略过去了。 而这一“略”呢,还有个好处,就是以后我要是突然说出一段儿您没见过的玩意儿比如林元诚和令狐翔第一次上京时,小林在杳梦楼独挑十大高手、得到“混元神剑”名号的那种段落那我就可以说了,是在略过的部分里发生的事,是不是很合理? 言归正传 这次回到黄府后,黄东来和黄老爷之间,各给了彼此好几个“惊喜”。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什么叫他妈的“惊喜”啊? 那我说说你听听 对于黄老爷来说,让他“惊”的事情,无疑就是泰瑞尔这位异乡来客了;纵然黄老爷见识广博,但这毕竟是在朙朝,家里来这么位客人,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 让黄老爷“喜”的事情,则是黄东来完成了广州之行的主要目的,即“与镇云帮谈妥了在绿林道龙头更迭后的新时期的合作协议”。。 而对于黄东来来说呢,他的惊喜就一个——他留在家里的那个“匣子”,打开了。 想来列位看官中也还有人记得,当初兰若寺遇险后,双谐得了那“四盗之遗”,这其中,“诸葛盗”蓝朔离的遗物,便是一个装着他毕生研究成果的机关匣子。 这玩意儿, 自打黄东来前年冬天回家时(上瓦屋山拜师前)就顺道给搁下了, 他自己其实也快把这东西给忘了。 没想到, 今儿个他回来,黄老爷告诉他,这匣子上的机关已经被破解了。 您还别觉得这是我给黄老爷开挂, 其实这事儿您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那是应该的;黄门本就是武林中的暗器大家, 对机关方面的知识素有涉猎, 再加上黄门在蜀中的人脉, 找些精通周易数术的先生,或是擅长格物的能工巧匠一起来讨论讨论, 怎么可能解不开区区一个机关匣子呢? 事实上,这匣子直到最近才被解开,主要原因就是黄老爷此前一直没有特别认真地去解而已, 他只是把解开这匣子当成是我们现代人玩魔方一样的消遣活动, 想到了就玩玩, 想不起来可能个把月都不碰;假如他一开始就很迫切地想要去破解这匣子, 那可能十天半拉月就搞定了。 无论如何吧,匣子是打开了, 那里面的东西究竟有多大价值呢? 价值还真不小。 这个蓝朔离,能得“诸葛盗”之诨号,显然是有些真能耐的。 他藏在这匣子里的设计图纸, 皆是些独门的“实用发明”,什么烟幕弹、隐袖箭、毒药囊、飞钩锁还有各种各样障眼法及其配套工具的制作和使用方式这么说吧, 怪盗基德要是生在朙代,也就这样儿了。 更关键的是, 这些东西不同于“道术”,使用它们是不需要任何修炼的;只要简单了解一下用法, 哪怕是一个武功很差或者没有武功的人,也能用这些东西办到一些武功高强者未必能办到的事、甚至是威胁到一些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高手。 因此,在看到这些图纸后,黄老爷也是十分重视。 黄东来回到家后,黄老爷立即就跟他商量,这些该怎么处置,而黄东来则是不假思索地就建议他爹先对这些图纸上的东西进行小规模的样品制造, 等有了实物后就展开实验,在累积了足够的实验数据并做出一定的改良后,就进行量产。 当然了,在走到“量产”这一步之前, 黄东来会先利用自己与朝廷的关系,去有关部门做一些“报备”和“交易”,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有人拿这个事儿给他们家扣一顶“私造军火意图谋反”的帽子,另一方面还可以让他们黄门作为“专利方”兼“制造商”,与朝廷的一些机要部门比如锦衣卫达成长期合作关系,今后为锦衣卫提供独门的特殊装备之类的。 这买卖要是成了,那他们这“家道中落”的蜀中黄门,不说重回巅峰,至少也能来个大翻身吧? 黄老爷在听完儿子侃侃而谈的这番规划后,当时就惊啦。 在古时候,这种级别的画饼,给人带来的震撼堪比“隆中对”啊,有那么一刻黄老爷都想管这儿子叫爹了;跟黄东来的格局相比,黄老爷与祖听风合作的那点儿私盐买卖还能算个啥呀?也就勉强让“家道中落”的情况缓一缓而已了。 长话短说,在了却了上述这些事、并在家歇了几日后,黄东来便带着林元诚和泰瑞尔再度出了门,而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便是黄东来修道的师门——玄奇宗。 按说呢,黄哥擅自带两个“非道门中人”上山,并不是很妥。 不过他也是没办法,想让老道们帮他安排泰瑞尔今后的出路,就必须把泰瑞尔给带上,而带上了泰瑞尔,他就得带上“翻译”小林。 但其实呢,有两件事,此刻的他并不知道。 其一,老道们并不需要什么翻译,他们是有办法和外国人交流的。 其二,泰瑞尔,严格来说,也算是他们的“同道中人”,只不过他不属于东方道门,而属西方的相关组织。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道缘、或者说命运吧。 四月初一,晌午,黄东来领着林元诚和泰瑞尔进了玄奇宗的山门。 因为有他施法带路,所以三人自是不用去登那“天梯”,便直接到了山顶,站在了玄奇宗的大门前。 林元诚和泰瑞尔都是头回来这道门清修之地,见到这云中仙境,奇山异景,两人皆是啧啧称奇。 但他俩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一个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小道”便从山门中行出,一眨眼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唷!这不是‘老仙’吗?”渺音子的样貌虽是仙风道骨、仪表不凡,但说起话来可是“贫”得很,他跟黄东来也是丝毫不客气,“现在能耐大了啊,在外闯了大祸不说,还私带外人上山是吧?” “呃师父,东来给您请安了。”尽管对方开口就是抬杠,但黄东来面对师父,还是先恭恭敬敬作了个揖,才回道,“您有所不知,这两位都是” “‘自己人’?”渺音子都没等黄哥把话说完,就把那仨字儿接上了,并立即冷笑一声,“呵‘老仙’啊,咱玄奇宗你说了算是不是?你的‘自己人’,就是咱全派的自己人了呗?” “那我哪儿敢啊”黄东来讪讪一笑,“不过以咱们玄奇宗这济世为怀的门风,以及师父您义薄云天的性格,我估计您是不会介意对这位泰瑞尔兄弟略施援手的吧?” “嚯给我戴高帽?下暗套?让我想推也推不掉?”渺音子挑眉歪嘴,连发三问,问完又道,“你小子吹牛逼的时候就不在自己脑子里先过一遍的吗?咱们门派是你说的这种门风吗?师父和师兄们有多懒你还不清楚吗?我告诉你,咱们玄奇宗的底线,就是不到雷快要劈脑袋上的时候,不主动管闲事儿。” 渺音子这话说得实已十分露骨,但黄东来脸皮甚厚,仍在软磨硬泡:“不是师父,这人我都已经带上来了” “嗯黄哥,如果不方便的话,其实我们”这会儿,林元诚却是有点待不住了。 虽然在上山之前,黄东来也跟林泰二人说过一些关于玄奇宗、以及他师父的情况,但在实际领教后,这场面仍是有点太过震撼。 别的不提,就这俩货一见面,一个管对方叫师父,一个管对方叫“老仙”,还三句一下套,两句一抬杠的,啥玩意儿啊?你们这儿到底是学道还是学相声的? “诶?你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啊?”没想到,这渺音子还不干了,转头冲着林元诚就道,“哼!来了还想走?” 林元诚这可就慌了啊。 瞅这意思我和泰瑞尔还走不了了呗?这是要干嘛呀? “别以为我不知道,捅‘十三死肖’那篓子的时候,你俩也有一份儿吧?”渺音子随即又接了一句。 一听这句,林元诚就明白了,看来那赶尸人梁景铄过来告状的时候说得还挺细,至少没把他俩的名字给漏了。 “师父,您这话可不对啊。”而黄东来这时纠正道,“那篓子是咱捅的吗?说白了都怪孙亦谐那个狗逼,胆小如鼠,稍微遇到点情况便如惊弓之龟,一回头就痛击我们这帮队友啊” “行行,这话你留着跟掌门说,不用跟我啰嗦。”渺音子打断道,“我这会儿来门口接你们,就是奉了掌门师兄的命令,要带你们去见他。” “啊?掌门要见我们?”黄东来也知道那不动子能掐会算,但突然说要见他们,他还是有点虚,“师父什么情况?透露一下呗?” “不知道。”渺音子立刻就用很不耐烦的口气说了这三个字,他一边说着,一边已转过身迈开了步子,并招手示意三人跟上他,“不过要是我的话”但师父毕竟是师父,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徒弟一声,“对你这种闯祸的弟子,自是要‘门规’伺候。” 第五章 门规(下) 在古时候,“门规”、或者说“家法”这类东西,是普遍存在的。 无论江湖也好,道门也罢,很多门派对“家法”的重视,甚至要超过“王法”。。。 因为任何一个门派或者家族若想将他们内部独有的某种价值观传承下去,并让弟子们对门主的权力怀有足够的敬畏,就一定需要一部至少看起来还算公正严明的门规或家法,且最大限度地保证其执行。 当然了,既然是“法”,必有巨细,法须问责之事,亦有大小。 小的呢,就比如干活儿时偷个懒儿、饿了在厨房顺一烧饼这种事……虽然也是犯门规,但并不会闹大,最多就是由犯事者的师父或师兄口头警告一下,然后给出一些额外劳动之类的惩罚。 但大的……比如故意致人伤残、偷盗门内贵重物品、或是和同门乱搞男女关系等等,这些,可就得大张旗鼓地办了。 对绝大多数宗门来说,一旦发现这种“闯大祸”的弟子,那必定得跟开公审大会似的,让派内所有的弟子都到某个大殿里集合,然后以门主为首的一众长辈当着大家的面对那犯事的家伙进行审讯和处置,以示其公开公正、纪律严明。 然,在这一点上,玄奇宗……又是个例外。 大家对玄奇宗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个门派的人呢,就讲究四个字:一切从简。 谁闯祸了,掌门您抽空把他给办了就是了,有必要把大家都叫过来看您“审判”的过程吗? 难道我们还会质疑掌门您办事的公正性吗? 如果我们真的连掌门您都信不过,那我们就算到场,又有什么意义呢? 以上三句基本就是玄奇宗的弟子们在听到“公审大会”的集合命令后会做出的反应…… 因此,玄奇宗的历代掌门也都懂,遇上犯了门规的弟子,我也甭到处找人围观了,我自己干净利索快地把他搞定,然后给大家发个通知,告知一下处置结果就行,反正八成也没人会来质疑这个结果。 综上所述,“在外闯下大祸”的黄东来,今天要面对的也是这样一个“从速从简”的处理流程。 ………… 进山门后不消片刻,渺音子便带着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来到了掌门不动子的房门口。 那门,是开着的,老远就能看到有俩人在屋里面对面坐着下棋。 而这下棋的二位呢,一个,正是这玄奇宗的现任掌门,渺音子的师兄——不动子。 另一个,咱前文书也出现过,乃是这玄奇宗的督管,渺音子和不动子的师叔——椿辰子。 “师兄,师叔,人带到了。”渺音子来到门口,也不施礼,开口便道。 “进来吧。”不动子也是看都没看没门口一眼,便随口应道。 那四人进屋后,渺音子当即就往旁边一站,好似已经事不关己。 而黄东来则是赶紧跪地一拜:“东来拜见掌门师伯、师叔祖!” 他这儿话音未落,一旁的林元诚也是双手抱拳,用不卑不亢的态度作揖行礼:“晚辈林元诚,见过诸位仙长。” 泰瑞尔也是学着小林的样子做了一遍。 “嗯……”不动子点点头,应了一声,但仍是没看向他们,好似他们的事情尚不如眼前的棋局重要,“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师伯,您有所不知啊,其实这个事儿……”黄东来刚想声讨一下孙亦谐的种种罪状。 不动子便打断了黄东来:“你想说都是孙亦谐那小子惹的祸,跟你们其实没什么关系对吧?” “师伯果然神机妙算。”黄东来给出肯定的答复时,还不忘拍一下掌门的马屁。 “呵……”不动子闻言,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你跟孙亦谐,是不是好兄弟?” 这个问题,黄东来是没有想到的。 说实话,那一瞬,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地把一个“滚”字给喷出去了。 因为一般来说,会用道德绑架般的语气对他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只有刚闯完祸或是被仇家找上门的孙亦谐本人。 谁能想到不动子居然也会问这么一句? “呃……”黄哥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是……” “嗯。”不动子点点头,“不错,至少不是个为求自保、卖友忘义之人。” 他这句“不错”加“至少”,可是让黄东来惊出一身冷汗,鬼知道如果黄东来回一句“不是”会有什么结果。 “那我再问你……”不动子的下一个问题,也很快来了,“你的好兄弟现在闯了大祸,而且当时你这个‘道门中人’也在场,你就没有半点责任吗?” “妈个鸡啊!这老道套路有点深啊!”黄哥当时就在心里骂开了。 但嘴上他还是只能念叨:“这么说来……孙哥这锅,我也得背一份儿?” “哎~你明白就好嘛。”不动子说着,便抬头瞅了椿辰子一眼,“师叔,他犯的哪几条,你给念念?” “啧!”椿辰子一脸嫌弃,“你是掌门,为什么要我念?门规你背不出来啊?” “啧!”不动子也咋舌道,“您不是本门‘督管’吗?这门规的事儿可不得您督您管吗?” “好好好……那你等等。”椿辰子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完这句,随即就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儿,并站起身来。 一息过后,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面朝黄东来,负手而立,拿腔拿调地开口道:“根据本门门规……门中弟子,凡纵助妖魔祸乱世间者,五雷诛灭……” “啊?”黄东来一听就傻了。 这可不是绿林道上那种嘴上说说的“五雷诛灭”啊,道门里跟你说“五雷诛灭”,那是真有办法用雷劈死你的。 而且现在看来……他们这门规有点猛啊,起手就是要人灰飞烟灭的惩罚,这谁遭得住啊? “但……”没想到,椿辰子还有后半句,“……若是无心之失,或愿戴罪立功、追伐妖魔者,可酌情宽赦。” “害!这尼玛说话大喘气喘的,吓死我了。”黄东来心中暗叹。 但他这儿刚松了口气,椿辰子那儿又接道:“另有一条门规……本门弟子,凡私带外人上山者,逐出师门……” “啊?”黄东来这心情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但……”而椿辰子这第二段也有后话,“……若是为了助人行善,或是一时权宜、情有可原,亦可酌情宽赦。” “什么玩意儿啊?”黄东来被来回涮了两次,心中又暗道,“怎么咱这玄奇宗的门规‘可操作性’那么强呐?动不动来个转折,条条都能‘酌情’处理……那到了最后,不就是掌门为所欲为?” 他这想法,也不能说错。 这世上最可怕的律法,并不是细致严谨到极点的那种律法,而是看似条条都有据可依,实则处处皆可自由发挥的那种…… 这,才是能将“权力”最大化的游戏规则。 从这点来看,玄奇宗这个谁都不想当的掌门,实比那些仙门大宗的掌门更具权能。 “哦……”另一边,不动子听椿辰子说完后,又转头看向了渺音子,“师弟,要依你看,东来这情形……” “诶?师兄,这你怎么能问我呀?我可是他师父,得避嫌~”渺音子这就开始装孙子了。 “那我还是他师伯呢,都是同门有什么避不避的?”不动子跟渺音子说话时的口气,那就显得更加接地气了,“行了,师兄相信你能秉公直言,你就说吧。” “好吧……”渺音子顿了顿,再道,“那要我说呢……刚才那两条儿,算他各犯一半吧。” “那咱把他切开,一半儿扔出山门,一半儿用雷劈?”不动子这捧哏顺杆儿就上。 “跟你脑袋里那俩脑仁儿一样料理是吧?”渺音子抬杠岂能输啊。 “嘿!那你说明白点啊。”不动子道。 “行行行。”渺音子撇了撇嘴,接道,“放出妖魔那事儿,算‘戴罪立功’那一半儿,带人上山这事儿呢,就算‘情有可原’那一半儿,至于这两半儿加起来怎么处置……还是你说吧。” “好!”不动子等的就是这句话,显然他也是早就想好了处置的方法,故很快便看向了黄东来,接道,“东来啊。” “弟子在。”黄东来应道。 “师伯我欲罚你做三件事,你可担得?”不动子道。 “莫说三件事,三十件事,东来也担得。”黄东来看完眼前这出戏就明白,老道们实不会为难他,所以自己也得做足了姿态。 “嗯,那事不宜迟,现在你就去做第一件……”不动子道,“到后山‘无相窟’里先面壁个七七四十九天再说。” “哈?”黄东来都愣了,“这么久?” “少废话。”不动子眼神一凌,“你去不去?” 他这表情看着像要跳起来打人,黄东来能不怂吗? “去去去,当然去。”黄东来赶紧点头如筛,“不过……师伯啊,既然时间这么久,要不您把第二第三件事儿一块儿告诉我,我在这四十九天里一并做了呗?” “不行。”不动子摆了摆手,“那两件事,都得等你面壁完了才做,等你出来我自会告诉你的,去吧去吧。” “哦……”黄东来听罢,也无可奈何,只能遵从掌门命令,不过起身前,他还不忘看向一旁的小林和泰瑞尔,并问道,“对了,师伯,我这两位朋友……” 不动子知道他要问什么:“你去你的,他们俩……我自有安排。” 第六章 海归 永泰二十年,五月,上海县。 朙时的上海,属于松江府治下,自十三世纪末从华亭县分出后,此地就一直就沿用着“上海县”这个建制。 说起来,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似乎全国都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即“在十九世纪中叶被列强侵占之前,上海就是一小渔村”这个印象,但其实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 据明弘治年间学者唐锦所修的上海志中记载——“松江一郡,岁赋京师至八十万,其在上海十六万有奇。重以土产之饶,海错之异,木棉之绫,衣被天下,可谓富矣。” 另外此志中还有“至元二十八年,以民物繁庶始割华亭东北五乡立县于镇,隶松江府”、“百余年来人物之盛,财赋之伙,盖可当江北数邑,蔚然为东南名邑”、“属松江府,百五十年于兹,益繁益茂。天下之以县称者,自华亭而下,莫能先焉”等等评价。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唐锦会不会因为在给家乡立志,所以全是彩虹屁啊? 那我可以比较确定地回答你:应该不是。 首先这书共八卷的内容,绝大多数都是各种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的干货,还有各种地图之类的资料,其实没有太多可以看作是“彩虹屁”的东西;其次唐锦这人在修志这方面还是口碑不错的,他自己也常在卷前小序,里面有提到些修志的原则和理论,比如“褒贬兼备,详褒略贬”,也就是说他本身也不太待见方志之时尽搞彩虹屁的行为;再者,这本书在当年有刊行过,志前序还是王鏊给写的,书里内容要是胡说八道各种吹毛,这唐锦怕是活不到八十一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 古时候大部分被邀请、或有志向去修志修典的人, 除了史官(这个问题展开说太长了, 算了)反正搞人文地理这一块的,都是比较有水平,且态度比较严谨的;一般他们不懂的, 就不写,或者在文中写明了这块我没查明白, 我只知道大概有某几种说法, 他们要不写, 说不定后朝还会有人给他们补上旁注。。 毕竟,修志这事儿, 不是在晚会上说相声啊。 看到这儿一定有人吐槽,你写那么长一段,原来搁这儿等着咱呢? 害, 我也不仅仅是为了铺垫这么个笑话嘛, 同时我也是借着这段儿小科普带出个结论——明时的上海, 就算不如那些苏杭重镇来得繁荣, 但也绝对是个富县,绝非什么小渔村。 那么“朙”永泰二十年的上海县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也差不多。 此地主要是纺织业和航运这两块尤为发达, 另外城中还有我们前文中提到过的大朙最著名的青楼“星辉楼”。 清晨,海边。 一艘海船,正从海面上缓缓驶来。 远远看去, 便可发现这船的帆已然是破破烂烂,基本已失去了远航能力, 此刻它能朝海岸线靠近,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涨潮之势。 “列队!招子都给我放亮一点儿!”海岸边, 一队负责海防的兵丁已在此戒备等候,为首的兵头儿扯着嗓子大喝, 好让身后的兵丁们都打起精神。 对他们来说,这种不走港口,直接往海岸来的大船,是巨大的潜在威胁,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船上会不会藏着倭寇,甚至可能整船都是倭寇。 上海县这地方,抗倭也算是有经验的, 这儿的城墙就是嘉靖年间倭寇最猖獗的时期建起来的,百年前大朙海防启用的那套“烽燧”和“驿路”系统至今也都还完备,所以今天值守的官兵在瞭望塔上看到一艘来历不明、而且还挺大的船欲在海岸登陆时,立刻就发信号通知了就近的卫所派兵前来。 随着那艘船的靠近, 兵丁们也越发紧张起来,不过,他们的紧张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看清了,眼前这艘破帆船船舷边站的十几个人,都和他们穿着相同的军服。 当然了,仅凭这点,他们也不会掉以轻心,毕竟倭寇杀死官兵乔庄改扮后登陆的事也不是没有真正让他们放心的原因还是,此刻船头站的那一位,他们是认识的 数分钟后。 当船头的那位走下了船,来到了沙滩上时,在海边带队的那个兵头儿便上前单膝跪地,抱拳一拜:“属下参见将军!” “哦?你认得我?”那位被称为“将军”的一边扶起对方,一边就道。 “将军哪里话?咱这里的老兵,谁人不识您范大将军?”那官兵用一种十分尊敬的口气回道。 “呵”范大将军苦笑一声,“既然认得,就别叫什么‘将军’了,我早已不是将军了。” “不,不管您现居何职,您永远是我们的将军。”那官兵又道。 这两人的话,周围的兵丁都听得懂,因为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在这一带当兵的基本也都知道。 这位“范大将军”呢,本来确是一位将军,而且是位战功显赫的名将,然因其说话心直口快,脾气火爆,亲士卒而慢上吏,于是就被人设计诬告,最后被贬来这上海县附近的海防卫所干基层了。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他一个将军,就算得罪了人,至于会落魄到这个地步吗? 害,那个年头,在朝中你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能“落魄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比较好的结果了,那更惨的有的是;说到底,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对老朱家来说,你不过是一个外姓之人罢了,娘娘家被满门抄斩的事儿都有,你算个球? 若不是这范大将军在士兵和老百姓之中口碑不错,声望颇高,他连现在这士官的位置怕是都保不住,命还有没有都难说。 “唉你想叫就叫吧。”范大将军叹了口气,回身便去指挥船上那些兵丁把伤员先抬下来。 “将军,这艘似乎不是咱们朙军的船啊,而且船上的弟兄们怎么会”那兵头儿见此情形,不禁疑道。 “哼!”范大将军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三分,“还不是咱韦大人出的好主意,让那姓乔的率领弟兄们去追击倭寇,你看看,去了五船人,就回来一船而且就连这艘船,都是从人家那里抢来的。” “姓乔的?”那官兵听到这三个字愣了一下,再道,“‘拤马乔’?” 列位,别误会啊,这位“拤马乔”,并不是真叫这个名字,他其实就是一个姓乔的人,因为骑马的水平很烂,姿势很怪异,所以士兵们就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 这位呢,虽然没什么治军和带兵的实力,只会捞好处,但因为他“上头有人”,所以仕途颇顺,曾经还带过边军。 后来,他由于能力渐渐暴露,在边军那儿待不下去了,便被调到水军这边来,混了个总捕督司的官衔儿。 此处呢,咱还得提一下,在这个平行宇宙,因倭寇之势已衰、日本战国时代又延后了,所以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大朙王朝在长期缺乏强力海上威胁的情况下,其水师也已逐渐没落,于是很多像拤马乔这样在陆军混不下去的家伙,都会走关系到水军这边接着混。 前两天,这拤马乔就是奉了上命,领了五船兵出海去追击一船倭寇。 本来这事儿应该就是一次“刷战功”式的行动,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朙水师再不济,你也是正规军啊,兵力还比人家多,在家门口的海上灭一船倭寇也叫事儿? 谁想到,追完就成这样了。 “可不就是他吗?”范大将军并没有对那兵头儿喊拤马乔绰号的行为有任何意见,只是回道,“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他人都已经在海底喂鱼了。” “这”那官兵听了这话,脸色就变了,“这般损失,该如何跟上头交代啊?” “上头?他们还有脸要交代?”范大将军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你说这海防总兵,一届一届一届换了多少个总捕督司了?改过伐啦?换汤不换药啊! “人家拤马乔也有理由说的,我以前带的什么人啊,边军啊!你这批人是什么人啊?你叫我带?大朙水师现在什么水平?就这么几个人,那小赵啥的也在当船长,他能当吗? “当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再下去要输给朝鲜人了,咦倭寇输完输朝鲜人,再输越南人,再下去没人输了。” 话到此处,范大将军已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两手一摊。 “嗯”那兵头儿被他说的也是很无奈,同时他又生怕范大将军这直言直语被某些人拿去打小报告,所以他赶紧递上一台阶,“那另一方面来说咱这船回来的弟兄便是经历过大阵仗的过来人了,今后若再有战事” “哦唷!谢天谢地了!”范大将军都没等对方说完,就双手抱拳冲其拜了拜,“就这船人,包括我在内今天能侥幸活着回来,全仰仗‘贵人相助’,要不是运气好,正好遇上了孙少侠,咱早就死海上了。” “孙少侠?”那兵头儿听到这仨字,再次面露疑惑。 也正巧在这时,船上走下一位看着二十岁左右、小眼睛的小伙子。 “呶,就是他。”范大将军也是顺势指向孙亦谐,并将其拉过来给那兵头儿介绍道,“这位江湖人称‘东谐’的孙亦谐孙少侠,便是弟兄们的救命恩人。” 孙亦谐也挺客气,走过来便笑呵呵地冲范大将军道:“不不不,您才是我的恩人,前日若不是诸位军爷的船刚好经过,把我从海里捞起来,我已经跟着那艘小破船一块儿沉了。” “哎那不叫事,我们那只是举手之劳。”范大将军道,“但孙少侠你献那招‘换船之计’,又用那奇门兵刃助我方突围,才真是帮了大忙了,要不然咱这船人怕也都交代在海上了。” “原来是孙亦谐孙少侠,久仰久仰!”这兵头儿可不是在套词,他是真的听说过孙哥,所以他语气也显得比较诚恳,“既然少侠有如此义举,应当向上禀报,予以嘉奖啊。” “多谢这位军爷美意,不过”孙亦谐却婉拒道,“我此番漂泊海上,实是意外,本来我一个月前就当归家的,书信也早就送去,想来现在家人们都急了,我得即刻启程赶路,不便多留。” 他这话也是实话,按说他三月初就从广州出发,走的还是水路,早该到杭州了,如今他在海上失踪了近两个月,孙府的人不可能不急。 这朙军的嘉奖啥的,说实话孙哥也不是很在乎,他又不想参军谋个一官半职,那人家最多就是赏点银子嘛那点儿钱对他来说无所谓。 因此,虽然范大将军之后又挽留了他几次,但孙亦谐还是谢绝了,双方又说了些“山水有相逢”、“大恩必图报”之类的话,便就此别过。 这上海县距离杭州也不算太远,孙亦谐入城后便直接买了马匹,快马加鞭就踏上了返乡之路。 此时的他尚且不知,这次他回到杭州,面对他的将是一系列的惊天剧变! 第七章 变故 五月的杭州,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江南之美景,尽盛于此季。。。 但赶路中的孙亦谐却丝毫没有放缓脚步欣赏风景的心情,因为他基本也能猜到自己在海上失去音讯那么久家人会有何反应,所以他一到杭州地界就快马加鞭地进了城,毫不停留的就跑回了孙府。 一直到了家门口,孙亦谐才勒马急停,翻身而下。 而他刚一站定,门口正在扫地的一名家丁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少……少少……少……”这个家丁呢,前文也出现过,就是那个“腿脚很利索、但嘴特笨”的孙十三。 孙亦谐看着那已经激动成结巴的孙十三,知道跟对方说太多也没用,便笑了笑,吩咐道:“行了,别‘少’了,快开门吧。” “诶!”那孙十三得令,当即就扔下扫帚,用袖子抹了一把激动的泪水,转身就从小门进了宅,然后从内侧把孙府的大门给打开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孙亦谐跟家丁一块儿打小门进去不就完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个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一般来说,按当时的规矩,像这种大户人家,家主人和有身份的客人要进宅子,都是得开大门的,那大门边上的小门是给下人和“闲杂人等”用的。 眼下这孙亦谐都到了家门口了,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所以他还是按了规矩来。 “少爷回来啦——” 一分钟后,那孙十三帮孙亦谐打开大门后,便回头一嗓子,声嘶力竭地把他憋了半天的这句话给喊了出来。 这下宅子里可轰动了,先是前院附近的下人们听到了这声吼,于是许多人将信将疑地朝这儿探视,正好就看到孙亦谐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然后那喊声就开始此起彼伏,全孙府上下都在奔走相告。 大伙儿是活儿也不干了,饭也不吃了,甚至有茅厕蹲了一半夹断跑出来的……总之是所有人都来迎接孙少爷。 孙亦谐呢,也是目的明确,甭管别人怎么忙活,他得先奔爹娘那屋去,报个平安。 结果他刚走到孙员外那院儿里,就看到二老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迎出来了。 “哟!爹,娘,你俩出来干嘛呀,我正要进屋里去呢。”孙亦谐见此情景,第一反应也是说了句实在话。 “我的儿啊——”那孙员外还没出声呢,老夫人已经哭着扑了上来,给孙哥来了句,“你没死啊!咦——哈哈哈哈!” 但见那老夫人上来就拽住孙亦谐,开口就提“死”,然后是又哭又笑,边打边抱,活像个疯子。 不过也可以理解,人在面对极端的大悲大喜时,是有可能变成这种情绪和行为失控的状态的。 孙员外本来也是非常激动,但一看到夫人这模样,他倒是冷静下来了,不过脸上也早已是老泪纵横。 长话短说,在这番骚动过后,孙亦谐便与爹娘一同进了里屋,三人聊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孙亦谐把自己“失踪”时的经历简单讲了一下,而两位老人更多的是在发泄情绪。 待大家都冷静下来时,差不多……也就该聊些别的了。 老夫人可不掺和这些,所以差人将自己扶去了别屋,留下孙亦谐和孙员外父子俩去谈。 而他俩,又吩咐人去叫来了薛推薛先生。 这薛先生的住处离孙府不远,拍马就到;他进得屋来,一见孙亦谐还活着,也是百感交集,喜极而泣。 但孙亦谐见着他时,却是直皱眉头,因为此时薛先生的头上正包着布,俨然是有伤在身……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那咱还得往回说说…… ………… 早前,孙亦谐是在三月初打广州那儿登船出海的,而他寄出的家信差不多在三月中旬就已到杭州了,那个时候啊,杭州这边还一切安好,家人们也都盼着已离家半年多的孙亦谐能早点平安归来。 然后等啊等……等到了三月下旬,人还是没到。 按说走水路的话,这么些天怎么也该回来了,难道他半途下船,又到别处玩儿去了? 可能吧……那就再等等吧。 结果这一等呢,四月份了,还没信儿。 不但是没有孙亦谐归来的消息,就连他在其他地方出现的消息也没有,这……就有些让人担心了。 于是,孙员外就拜托薛先生去外头找人打听打听,孙亦谐当初在广州上的是哪艘船,那船现在何处?船上又有没有人知道孙亦谐的去向? 那个年头可不比现在,只需打几个电话或者敲敲键盘,很多事情就查清楚了;当年要查这些,哪怕是用飞鸽传书去托人办事,这一来一去加上查证的时间,至少也得半个多月。 结果就这么到了四月下旬,薛推给孙员外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孙亦谐上的那艘船,在海上失踪了。 说是“失踪”,其实谁都明白,那时候的船若在海上不见了,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就是遇上风浪沉了,另一种就是被海盗(海盗不一定都是倭寇,也有来自本土或其他地区的)给劫走了。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船上乘客的生还几率都微乎其微。 这个消息,对孙员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也别说孙亦谐现在算是个挺有出息的儿子了,哪怕他没什么出息,对孙员外来说也是唯一的儿子啊……这丧子之痛,谁受得了? 老夫人就更别提了,“六千母爱”都舍得给的主,得知这事儿还不得抑郁了? 本来孙员外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夫人实情,准备继续拖着,但孙亦谐一直杳无音讯,加上孙员外自己也是终日愁容满面、精神恍惚……夫人和他过了那么多年,能看不出点儿什么吗? 终于,在两人大吵一架后,事情还是被翻到了台面上,府里的下人们也全都知道了。 尽管薛推和孙管家都嘱咐过底下人不要把这个事情声张出去,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不可能要求所有孙府的下人都有影帝般的演技,在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后还若无其事吧?他们又不是皇宫里的太监宫女,说错一句就要杀头,怎么可能给你防得那么严密? 于是,就在那四月底五月初,一些关于“孙亦谐已然命丧海上”的风言风语,在杭州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 当然了,您也别觉得,孙亦谐一“死”,孙府马上就会沦为人见人欺的角色……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在孙亦谐出生前孙家就已是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了,只是家里所掌控的产业没有现在那么多而已。 即便确实有些本地的势力在得知“孙亦谐已死”的消息后想去打孙家买卖的主意,这事儿他们也得从长计议。 然,巧就巧在,四月底,刚好有这么一位非杭州本地的大鳄来到了此地,想在这里闯出一片名堂。 此人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籍字,因想蹭那楚霸王项籍的热度,故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赌霸王”。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说了,自己起的外号管什么用?我还敢管自己叫“齐天大圣”呢?别人不认可有毛用啊? 那您还真说到点子上了……这慕容籍的外号虽是自己给起的,但在他开始“打天下”之后,他这个称号也的确是很快就得到了业界的认可。 您问哪个业界? 那当然是博彩业了。 咱前文有说过,大朙朝大部分赌坊都是各地绿林道的地头蛇在运营的,但显然还有小部分是例外。 慕容家,就是这“小部分”;他们的背后……是官场。 请注意,不是“东厂”、也不是“锦衣卫”、更不是“朝廷”,而是“官场”,即那些在朝为官的大员们自己搞的小九九。 本来嘛,像赌博这种油水如此丰厚的买卖,那些当官儿的怎么可能不眼红呢?但是光从绿林道经营的赌场里“扒皮”,他们显然还不满足,于是,部分朝中大员就联合起来想了个主意:既然朝廷可以扶持“飞鸽帮”和“高铁帮”,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类似的方法,在博彩业扶持一股类似的势力呢? 就这样,慕容世家,这个和朝廷、江湖、绿林……都有着很深的渊源、但如今早已家道中落的普通地方土豪,被选中了。 双方在达成合作协议之后,一家名为“欢弈阁”的赌场很快就在河北开业。 名义上呢,慕容家只是普通的买卖人,也不知怎么就弄到了官府的批文,愣头青似的就杀进了这“博彩业”。 但实际上,没过多久,那些企图上门教训一下这群“不懂规矩的同行”的绿林帮派就发现了……这欢弈阁、或者说这慕容家的背后,是他们万万惹不得的存在。 消息传开,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去惹慕容家这买卖了。 不到十年,这欢弈阁已在长江以北所有较大的府县遍地开花;如果把全大朙各地的涉赌场所视为由不同的绿林地头蛇控制的五花八门的饮食店,那么慕容家旗下的“欢弈阁”便是所谓的品牌连锁店。 这些赌场的收入,也成了大朙部分官员(能不能分到、以及分成的比例,得具体看你是谁的门生)的一笔十分可观的灰色收入。 综上所述,如今的慕容世家,可说是已经由衰转盛,迅速崛起。 慕容籍身为家族的大少,心态上自然也比较膨胀,这才会给自己起了“赌霸王”这么个外号。 恰在这永泰二十年的四月下旬,慕容籍来了个“猛龙过江”,意图将家族的业务拓展到江南来,而其第一站就是杭州府。 可他一到这儿,耳朵里就灌满了……什么“孙家大少”、“孙半城”、“鱼市巨子”、“东谐”……总之他不管跑到哪儿,要办点什么事,似乎都得跟那孙少爷“罩着的”人打交道。 那您想……他肯定不爽啊。 你孙少爷充其量只是杭州一霸,但我慕容少爷可是整个长江以北都赫赫扬名啊,凭什么我好似比你低一头啊? 再说了,你现在人都不在这儿,只是靠名声镇着,就搞得我举步维艰,那你要是回来了还得了?简直岂有此理啊! 他正气着呢,得,就听到了孙亦谐在海上殒命的传言。 慕容籍能放过这机会?他当即便行动起来:就是挑在那五月初一,西湖雅座开张两周年之际,带人上门找事,直接把酒楼都给砸了。 负责看场的唐维之对孙哥可是忠心耿耿啊,当时就顶了上去,结果却不敌对方派出的高手,过了大约二十来招,便被打伤震晕了过去,躺了三天才刚能下床走路。 那薛推则甚是机敏,他一看情况不对,便在唐维之拖住对方之时,赶紧去后厨让袁主厨、张二厨和其他的小二、杂役等统统从后门跑路;因为他很清楚,这里谁被伤了都没事,两位前御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比如被人残了手、断了腿什么的,那将是不可挽回的。 把人都送走后,薛推再返回大堂内,试图控制局面,但那显然无济于事,结果他也被打了个头破血流。 当然了,薛先生毕竟是读书人,对方也不至于追着他暴揍,看他被推搡在地无力再抵抗也就不去管他了,所以他倒只是轻伤。 事后,虽然薛先生也去报官了,但知府卢大人也是官场中人啊,知道慕容家背后都是他上级,他敢放个屁吗? 而孙员外此时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根本没有心力去跟官府的人斡旋这些事情。 于是,那慕容籍就觉着:原来这孙家少了孙亦谐之后只是纸老虎啊,行,那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慕容籍就带人去把鱼市场给冲了。 简而言之吧……五天过去,这位“赌霸王”可说是把孙亦谐在杭州那点买卖搅闹得天翻地覆,而孙家那边似乎完全没有能反击的迹象。 再加上“孙亦谐已死”这个传言,城中其他各个势力便都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孙少爷的时代已经过去,慕容少爷的时代要来了。 但也就是在慕容籍开始兴风作浪的第七天,来自大阪……哦不……杭州的怪物,返回了他的故乡。 ………… 听着父亲和薛先生把最近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说完,孙亦谐那火气是蹭蹭往上涨啊。 他当时就在心里骂开了:妈个鸡的,哪里来的狗逼,趁老子在外面练级,居然敢偷我家?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毫无疑问,孙哥这是准备跟慕容籍干上了。 这便要引出那——西湖畔豪摆鱼头宴,孙小刀大战赌霸王。 第八章 承诺 申时,府衙。 杭州知府卢文,正在后衙的一间屋中喝着茶。 这两天啊,也不知怎么的,卢老爷的右眼皮老是跳,一阵儿一阵儿的,时好时坏。 按咱们现代人的理解呢,这叫眼睑痉挛,原因多种多样,一般过几天就能自愈;但在古时候,人们比较迷信,有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所以卢文这两天便一直心神不宁的,总觉着最近会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来。 “大大人——”忽然,屋外传来了一声叫喊。 那声音由远及近,穿庭过院,转眼喊叫之人就到了近前。 卢文身侧的房门是开着的,他很快就看到了那名边跑边喊的衙役,后者跌跌撞撞地行到房门口,看到卢知府后便噗通跪地,随即喘着粗气、抱拳行礼道:“哈啊哈啊卑卑职参见大人!” “何事如此惊慌啊?”卢文在这衙役面前,自得端着老爷的派头儿,所以他说话不紧不慢的,还边说边拿起了茶杯,从容地抿了一口。。 “回禀大人,孙亦谐孙公子求见。”衙役答道。 “噗——”下一秒,卢文这口茶就喷了一墙。 咳嗽了两声后,卢文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那衙役道:“你再说一遍?何人求见?” “孙孙亦谐,孙公子。”那衙役二度回答时,鬓角的冷汗也下来了。 “他不是死了吗?”卢文也是受到的惊吓有点大,一时没过脑子就接了这么一句。 其实他这句是废话,甭管孙哥是真死假死,你跟眼前这个小小的传话衙役说得着吗?你还指望他给你出谋划策不成? “呃属下刚才亲眼看到他了,想来那传言为虚啊。”那衙役也只能如是回道。 “呼——”下一秒,卢文便来了一次深呼吸, 似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吧, 你去请他进来吧” “卑职遵命。”那衙役诺了一声,转身就去。 两分钟后,他便领着孙亦谐回来了。 “大人, 孙公子带到。”衙役说这句话时的口气,透出一种强烈的、想要交完任务就离开的感觉。 卢文也确实不觉得他留在这儿能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故挥了挥手:“嗯, 你下去吧。” 闻言, 那衙役如获大赦,应了声就赶紧走人。 而他身旁的孙亦谐这时则是自说自话地朝前迈了两步, 进得屋内,面带微笑地单膝跪地,抱拳道:“草民见过卢大人。” “哎贤侄太客气了, 你在我这儿何需行此大礼啊, 快快请起!”卢文一边说着, 一边已经从椅子上崩了起来, 亲自弯腰去扶孙亦谐。 很显然,这卢老爷也是识抬举的人呐, 面对孙亦谐,他可不敢继续坐在椅子上拿腔拿调地让对方自己起身,毕竟他只是“流水的知府”, 人家才是“铁打的孙少”。 “谢大人。”孙亦谐面带笑容,装模作样地谢了声。 “来来, 贤侄快坐。”卢文也是装出很热情的样子示意对方同他一起坐下。 两人坐定后又稍微客气了两句,卢文才道:“贤侄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今天上午刚回。”孙亦谐回道,“我在家跟爹娘絮叨完了, 就立刻来这儿跟大人您请安了。” “哦贤侄有心了,有心了!”卢文表面上是很感动,但那心里话说啊——“你小子能是来给我请安的吗?你这八成是来问罪的吧。” 他的猜测没错 “呵呵应该的。”孙亦谐笑里藏刀,紧接着下一句就是,“我不在的时候,我们孙家可是全仰仗知府大人您的‘照顾’了。” 卢文听到对方在“照顾”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登时心里就慌了, 他立马用很诚恳的语气道:“贤侄,你可别误会啊,慕容籍干的那些事可与我无关,本府并非不想管, 实在是唉有心无力啊。” 看他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孙亦谐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撒谎,故进一步试探道:“哦?这慕容公子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卢大人您这堂堂知府都束手无策?” 卢文听罢心说:害,你不也能让我束手无策嘛?这很奇怪吗? 但这槽他嘴里是不会吐的,只是答道:“贤侄你有所不知啊,这慕容世家,即是‘欢弈阁’背后的老板,而他们的背后”卢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头环顾左右,隔了几秒,再压低了声音道,“这么说吧,大半个朝野的文官,都是他们的靠山。” “哦?”孙亦谐一听,这来头还真不小啊,故又接着追问下去。 卢文呢,不敢、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因为这事儿基本就和“高铁帮”、“飞鸽帮”的情况一样,在大朙的黑白两道上都属于半公开的秘密。 于是,接下来那一盏茶的功夫,卢文便将我们上回书中说的关于慕容家和朝廷的那些设定给孙哥科普了一番。 孙亦谐听到一半儿时,也是直嘬牙花子,心想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待卢老爷把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孙亦谐才微皱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这个慕容籍,我把他“沉湖”肯定是不行了对吧?” 卢文那汗当时就下来了啊。 他卢老爷是什么人呐?按咱们现在的概念来说,他这个知府,就相当于杭州市市长、兼杭州市检察院检察长、再兼杭州市公安局局长 你在他面前问这个问题,你让他怎么回答你? “贤侄”数秒后,卢文经过一轮思想斗争,方才沉声接道,“不是本府不给你面子,只是按照这个大朙律来说呢,你把谁沉湖都是不妥的。” “那按照大朙律,这慕容籍带着人在我的买卖口儿寻衅滋事,还打伤我的人,就行了吗?”孙亦谐反问道。 “这个”卢文神色微变,想了想,回道,“贤侄,要不我这么跟你讲吧,只要别‘闹出人命’,你俩之间的事儿,你想怎么解决都可以若真闹到我这里来了,我肯定也是向着你的,毕竟咱俩有交情不是?” 卢老爷说出这句话来,基本便算是摊牌了。 他那意思说开了就是——底线我已经给你划分清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你俩最后别惊动衙门最好,万一惊动了,我也可以承诺给你这地头蛇拉一下偏架。 至于“交情”什么的,那就是场面话说说而已了,卢文之所以选择偏向孙亦谐,无非是因为他已经在心里把自己那笔账算清楚了。 那慕容世家虽说是背靠官场,但说到底只是给主子们挣钱的奴才。 奴才在外头吃了亏,并不能直接指挥主子去帮自己报仇,只能先去主子那里告状,然后让主子自行判断要不要帮他出头;而主子在动手前往往也要权衡利弊,看看这事儿值不值,不值的话那就算了,反正吃亏的只是奴才而已。 也就是说,那慕容籍也并不是为所欲为,只不过是在别太过分的前提下,各地的官员都会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但孙亦谐就不同了,他背靠的可是锦衣卫,且从他此前对云释离的态度来看,那是真有“交情”。 得罪了慕容籍,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他回去告状,在朝廷的大员们那边参你一本,影响你的仕途,且是否真能影响到还不一定。 而得罪了孙亦谐,搞不好你就去诏狱旅游了,还是单程票。 这风险成本的差异换谁来都会选。 况且,即便不考虑锦衣卫的事,孙家在杭州这地方的根基也比慕容家深得多。 再再退一步讲眼前这事儿,客观上确是慕容籍不对,是他先去搞孙家的买卖的,那被人反搞也是活该啊。 综上所述,卢文做出这番判断,也属于正常合理。 “好,有大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孙亦谐在稍作思考后,也是重新露出了笑容,“呵对了,我忽然想起家里灶上还炖着东西,若无他事,我就先告辞了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孙亦谐也就不在卢文这儿多耽搁了,已然心生毒计的他,这就要马不停蹄地回去进行布置。 而他要对慕容籍做些什么,且看咱下回分解! 第九章 邀约 “喝!喝!咳!” 晌午,杭州某处,一庄园内。 一声声男子的呼喝在院中反复回荡着。 与其同时响起的,还有阵阵衣袂拂空的倏倏声。 很显然,这是有人在练功。 但见那练功的男子,二十多岁年纪,身高足有一丈挂零,长得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脖子粗的跟树根儿似的,脑袋大得跟倭瓜似的;不过他那五官,生得却是剑眉星目,鼻直口方,耳若宝扇,唇似朱丹堪称不俗。 您问此人是谁? 他不是旁人,正是那慕容世家的大公子,慕容籍。 此刻,慕容籍正着一身紧趁利落的劲装,在一处空地上移步弄拳;别看他那身型肥胖,但行动却非常灵活,且招招式式皆是有板有眼,拳劲破空之声亦是虎虎生风。。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既然慕容籍是个武林世家的习武之人,而且也不像是个庄稼把式,那他怎么会“肥胖”呢? 这个嘛,我只能说,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有些人就是天生易胖,只是正常吃饭,就能疯狂长膘——慕容籍就是这种体质的人。 你说慕容籍练功不刻苦吧,其实他比家里那几个兄弟都努力多了,可他就是每天挥汗如雨地猛练,也不见瘦;那就没办法了,你总不能说为了瘦、“好看”,就饿着肚子练功吧?那样是要把身体搞坏的。 况且,古时候的习武之人就算是这种身材,也并不奇怪;您看那些古代的画像就能明白,很多知名的武将都挺着“将军肚”,相貌不说肥头大耳吧,基本也都是圆脸说白了,这种体型才符合当时的实际需求,因为长期行军打仗的过程中挨饿挨冻都是常有的事,囤积点“脂肪铠甲”,扛饿扛冻还扛揍。 慕容籍就属于这种身材, 看着是个胖子, 但并不是普通胖子的那种“虚胖”, 若真打起来,他可以很敏捷,而且就力量和扛揍能力来讲, 他比那些体重更轻的人要强许多。 “喝——” 眼下,一套拳法演练下来, 到了最后的一击, 慕容籍长喝一声, 释力而出,重重地打出了一发实拳, 啪一声便打断了一根练功用的木桩。 待断桩落地,慕容籍收势站定,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时, 方有一名男子近他身来, 冲他抱拳禀道:“少爷, 出事了。” “哦?”慕容籍看了那人一眼, 语气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何事竟需刘先生亲自来报啊?” 他口中的这位“刘先生”, 是他们慕容家的得力干将:此人姓刘名明,今年四十出头,擅使一副赤铁打造的大钢钳, 故人赠外号“火钳”。 这刘明呢,虽然相貌平平, 身材中等,但着实算个人才。 他本是草根出身, 家里和武林、官场都没有什么关系,因幼时家境尚可, 父母便供他读了几年书,但后来他爹沉迷赌博,以致家破人亡,他便在十三岁时被一个亲戚卖到了慕容家,成了个家仆。 看到这个“卖”字时,肯定有人觉得,这亲戚不是东西啊, 但实际上呢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刘明已经父母双亡,房契啥的也早就被他的赌鬼老爸押给别人了,家里的东西也都被债主们搬了个空;而那个亲戚, 自己家也不富裕,当初还借给刘明老爸不少钱,到最后,那亲戚钱也要不回来了,还多了刘明这么个拖油瓶。 你让他把刘明带回自己家去养着他自家老小都快揭不开锅了,再来一个半大小子,让他全家陪你挨饿? 这么一合计呢,这亲戚便想到:要不就找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把刘明卖了,一方面呢,他老爹欠我的债能挽回来一点,另一方面,也算给这小子找了口饭吃无论如何,给人当家仆,总比饿死强吧? 人呢,就这么回事儿,你说刘明这亲戚是大好人吧,那肯定不是,说他丧尽天良呢,也不至于,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做出的选择,也是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会做的。 就这样,刘明被卖进了慕容家,他在杂役的岗位上干了不到一年,就因为识字而被调到了账房。 又过了一年,他人生的转折点就来了——他被调去当了当时的慕容家二少,也就是慕容籍二叔的书童。 因刘明聪明勤谨,双商不低,很快就得到主子赏识,对方不但允许他一同伴读,还让他学习一些慕容家的外门功夫;就这样,日复一日,刘明从最底层一路往上爬,经过了二十多年,如今他已成了类似慕容家“家臣”的存在。 文武双全的刘明,不但武功在江湖上能算二流顶尖,关键他还能担任“参谋”的角色,在很多事情上能给主子提个醒、帮着拿个主意啥的。 因此,这次慕容籍“猛龙过江”,家里便让刘明作为慕容少爷的保镖兼参谋,一块儿跟着来了。 前些日子,那慕容籍带人大闹“西湖雅座”时,就是刘明打败了负责看场的唐维之,当时如果换成是慕容籍自己上,面对唐维之这个“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恐怕还未必能胜。 至于扫荡孙家的各种买卖口和鱼市场,那更是少不了刘明的参与。 说起来,有件事还是挺讽刺的——刘明当初家破人亡,就是因为他父亲赌博,虽然他父亲本身是主因,但那些开赌场的一步步的诱导也“功不可没”;可如今,随着慕容世家渐渐发展成了大朙的赌业巨擘,刘明也站到了当初迫害他家的人的立场上,而且干得还尽心尽力,没有半点纠结只能说,人的适应力还是强。 “少爷,确有大事。”此时,刘明听得慕容籍的疑问,沉声回道,“据说,那孙家的少爷孙亦谐回到杭州了。” “嗯?”慕容籍神色微变,“他不是死了吗?” “这想来是消息有误。”刘明解释道,“此前他一直都是失踪,只因时日已多,又是在海上,故就有人推测他已死,谁知他昨日忽然现身杭州不到一天功夫,他归来的消息已激得满城风雨。” 慕容籍听到这儿,想了想,随即便发出一声冷哼:“哼好啊活着更好。”他顿了顿,“这几天,城里那帮墙头草,不都在传什么‘因为孙亦谐死了,我慕容籍才能在杭州横行霸道’吗?”话至此处,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变得凶恶起来,“我呸!本少马上便让他们明白,就算那姓孙的活着,也不是我慕容籍的对手。” 他话刚到这儿,就听得:“报——” 一声呼喊后,一名下人便飞奔而来,呈上一物:“少爷,适才孙府的家丁送来一封请帖,请少爷过目。” “嗯?”闻言,慕容籍和刘明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色。 两秒后,还是刘明上前半步,接过了请帖,挥了挥手差走了下人。 紧接着,刘明便拆开请帖查看,而慕容籍只是背着双手,站在刘明旁边,目视远方道:“说了什么?” 列位,慕容籍这个举动,可不是因为他不识字啊,这只是他身为大户人家少爷的习惯而已在古时,像请帖这种并非很私密的信件,由家臣帮着拆看并当着主人的面念一遍,然后再交由主人阅览,才是常见的流程。 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万一信封里面藏了暗器或者毒物,也是拆信的人先中招。 “呃”按平时来说,这种请帖,刘明应该是拿起就念,但这次,他看了一眼,表情就变得十分疑惑,“嘶这” “怎么了?”慕容籍见刘先生反应古怪,也不再端着架子,而是凑近了对方,歪着头朝那信纸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也傻了。 孙亦谐送来的请帖是这样写的: ———— 青艾的慕容籍: 你好,近來身骨可好? 我們雖然沒見過面,但你的大名我已經停了很多次。 我們之間可能有丶誤回,不要慌。 初玖晚上,西湖雅座,我做東,弄個魚頭宴,我們便吃便聊。 是兄弟就來吃魚! 不說了。 此致 敬理 孫亦諧 朙,永泰二拾年,伍月初扒。 ———— 慕容籍和刘明盯着这信纸看了半天,意思是大概明白了,但对于这信为什么会写成这样却很费解。 首先这格式他们就没见过开口就来句“青艾的”,某种角度来看算一种“直球”?还有最后的此致敬礼也莫名其妙。 错别字什么的也就不去说它了 遣词造句方面也很古怪。 最关键的是,你们孙家就没个能写东西的先生什么的吗?请帖这种东西,你完全可以找个人代写啊,不用你一个丈育亲自上阵啊! 但孙哥的想法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亲手写比较有“诚意”,所以他特意找来薛先生,在自己遣词造句的基础上,一边让对方指导字怎么写,一边在那儿涂考虑到那年头也没个修正液啥的,有时候他手比薛先生嘴快,最后这请帖就成这样了。 今早孙亦谐刚写完这请帖时,薛推血压都高了,扶着头就说自己头伤没好,赶紧回房躺下了。 孙哥也不管,就真敢把这玩意儿装起来往外送。 于是,慕容籍和刘明就看到了上述这些内容 “嗯”片刻后,慕容籍把这信的文笔问题抛开,品了品这请帖的目的后,便对刘明念道,“这摆明了是鸿门宴来者不善呐。” 而刘明则是微微颔首,抬眼看着慕容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少爷,咱们才是‘来者’。” 第十章 鱼头宴(上) 五月初九,戌时。 慕容籍乘坐的马车,已在向着“西湖雅座”进发。 这位慕容公子虽无大智,但也不傻,他自然考虑到了孙亦谐在半路上或是下车地点埋伏他的可能,所以,今夜他非但安排了刘明亲自为他驾车,还叫上了二十名精干的手下跟在马车的后面,一路护送而来。 列位,您可别小看了这二十人,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家丁或打手,而是慕容世家为了“远征”和“拓展业务”专门培养出来的一群“精英打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学过几手慕容家的皮毛功夫的。 当然了,也仅止步于皮毛功夫而已;慕容家并不会把这些人培养得太过强大,免得他们学到一定程度后就甩手不干,自己闯荡江湖去了。 “吁——”戌时初刻,刘明在西湖雅座门前丈许之地勒住了马,待马车停稳后,他便回头冲车舆中禀道,“少爷,咱们到了。” 话音落后,慕容籍便伸手挑开了车前帘布,探头往车外观望。。 淡淡的月色下,他一眼望去,只见前方的那栋酒楼内仍维持着一片狼藉的状态,宛如废墟一般,和一旁那西湖畔的美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很显然,自五月初一那天被慕容籍带人砸了之后,这西湖雅座到今天为止便没再营业过,连那块被摘下踩烂的招牌,此时也还静静地落在门旁的空地上呢。 “哼请人吃饭,也不事先收拾收拾。”慕容籍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得意之余,还用讽刺的语气念叨了一句。 说这话时,他已挪动自己那肥胖的身躯,跃下了马车。 待人到了车外,再抬头看,他便发现,眼前这酒楼除了最高的那层亮着灯之外,一到三楼都是一片黑。 “少爷,这黑灯瞎火的,怕是有诈啊。”这时,刘明也已从车上下来, 站在慕容籍侧后方一步之地, 如是提醒道。 “怕什么?”慕容籍自信回道, “咱们带的人也不少,还有刘先生您坐镇,再说了我也不是吃素的, 就凭他一个少年英雄会拿第四的货色,能把咱们怎么样啊?” 这话一说您就明白, 慕容公子这也是做过功课才来的。 “东谐西毒”在江湖上的名声虽大, 但大多的传说, 都围绕着他俩干成的事儿,以及他们的谋略、人脉和手段 至于武功这块, 还真没什么人吹过他们。 因为他们两个的确是没有在重大场合展示过什么高明的武学 少年英雄会的时候,孙亦谐虽是拿了个殿军,但他的武力上限在他输给女人的时候也暴露得差不多了, 黄东来则是手都没出, 来了个一轮游。 阴掉沈幽然的时候呢, 他俩干的事情并没有人看见;也好在没有人看见, 因为如果真被看见了别人也不会提高对他们两人武艺的评价,只会降低对他们人品的看法。 帮锦衣卫清除幽影余党什么的就不谈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江湖事。 七雄会上黄东来倒是露了两手,问题他当时用的身份是“旭东老仙”,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是他。 再往后“刀剑戡魔”的时候, 虽然双谐曾配合着使出过“闪电五连鞭”这样的手段,但这已经不是江湖中人认知的范畴了, 这一看就是“仙术”啊,所以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此前削弱了萧准的“四剑三刀”才是战斗的主力, 孙黄二人只是用旁门左道捡了人头。 而最近一次两人身处大事件的漩涡中心,就是在广州平定绿林道龙头选举的事儿, 那次他们留下的唯一单挑战绩就是孙哥在河边用流氓手段殴打了大啲一顿黄东来和其他人则都是联手出击,打的对手也就那样儿。 我这么一回顾您各位应该也明白了,事实上,双谐行走江湖至今,他们还从来没在公开场合下,以公平单挑的形式战胜过任何一位江湖大佬或成名高手。 他们留下的战绩和传说,基本都是用各种武功以外的、邪门儿或阴险的手段“执行了正义” 在这个前提下, 慕容籍经过一番分析,自是觉得自己不虚孙亦谐。 按他心中所想:今儿我在这儿要是遇上那“西毒”黄东来,我可能还会顾忌一下“黄门三绝”的厚重,但你孙亦谐又不是武林世家出身, 两年前还在擂台上输给女人呢,如今的武功又能强到哪儿去?我慕容籍身为武林名门的大少,年龄也比你大上几岁,且自幼苦练,能文能武,难不成我还怕了你这个在鱼市场发家、连请帖都写不好的文盲? 慕容籍的这番想法,确也有一定的道理。 只不过,他不可能算到孙亦谐是一名穿越者,而且就在不久前,还在那二仙岛上有了奇遇。 再加上慕容籍这几年仰仗着家族的崛起,在走南闯北的过程中可说是顺风顺水、攻无不克他还没遇到过搞不定的人呢,故有些膨胀了。 在这种低估对手、高估自己的情况下,慕容籍今晚敢来赴这“鸿门宴”,也是理所当然了。 “少爷,你看。”二人下车后没多会儿,眼尖的刘明便看到酒楼内隐隐光源出现。 不多时,便见得一人,二十上下, 四条眉毛,着一袭宽松的衣衫,提着个灯笼, 从酒楼内的楼梯上缓步而下,继而又穿过大堂,来到了大门外。 “呵呵呵”孙亦谐瞅见外面站了二十多人,而他自己就一人,却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眉开眼笑地就走到了马车旁那二人跟前,随手把手中的灯笼杆儿夹在腋下,再抱拳冲那比较年轻的一位笑道,“敢问这位兄台,是否就是慕容公子啊?” 虽然那个年头也没个照片啥的,但因为慕容籍的体貌特征比较好认,所以孙亦谐只是事先听了别人描述,再凭他的眼力劲儿扫一扫,便很轻易地从人群中辨出了慕容籍。 “正是。”慕容籍回这俩字儿时,语气不屑,神色傲然,明显就是一副要来吵架的样子,且回完他就立刻反问道,“你是孙亦谐啊?” 慕容籍也是初见孙亦谐,不过关于对方的形象,他那耳朵里也是早就灌满了,故有此一问。 “没错,就是在下。”孙亦谐仍旧是面带笑容,好似对方那不客气的态度一点儿都没让他不悦,“孙某久闻慕容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器宇轩昂幸会幸会。” “嗯?”听到这第二句,慕容籍就愣了。 他当时心里就在嘀咕:不对吧,我砸了他的酒楼、闹了他的鱼市、又坏了他们孙家那么多买卖他约我出来理应要兴师问罪啊,但这会儿他怎么跟我这么客气呢?我明明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啊? “呃啊,幸会,幸会”话都到这儿了,慕容籍又不能不接,于是他在稍微迟疑了两秒后,还是选择了客气回去。 这就是所谓“伸手难打笑脸人”呐,人家好端端跟你打招呼,说的又都是褒奖你的好话,你总不能回他一句“你才是人中龙凤,你们全家都人中龙凤”吧? “慕容兄,这外边儿风大,要不咱先上楼,坐下再聊?”孙亦谐说着,就侧过身,做出要引路的姿态。 慕容籍闻言,与刘明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才沉声回道:“行,孙兄请。” “请。”孙亦谐应了声,就提着灯笼走到前面,开始领着慕容籍、刘明、以及那二十名精英打手往楼上去。 这西湖雅座的布置,咱前文书虽有提过,但您多半是忘了,我这儿便稍微再提一嘴就是说呢,这酒楼的下边儿两层是给一般客人堂吃用的,上边儿那两层则都是雅间儿。 初一那天慕容籍带着手下来砸店时,并没有去动三楼和四楼,因为他很清楚,那天楼上雅间里坐的人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楼下砸店树威可以,直接上去跟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就没有必要了,毕竟他以后要把“欢弈阁”开到杭州来,还需要楼上这些达官显贵的捧场和支持呢,万一结仇就不好了。 也正因如此,眼下孙亦谐正带着慕容籍等人前去的四楼,还是完好无损、可以正常接待客人的。 “慕容兄,这边请。”不多时,孙亦谐便领着众人来到了那间名为“达芬奇密码”的雅间门口,随即就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慕容籍通过该房间那敞开的房门朝里看去,发现屋内已然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头上还缠着绷带的薛推。 另一个,则是脸上还有伤没痊愈的唐维之。 “哼原来如此,搁这儿等着我呢。”慕容籍见得此二人,心中反倒是安稳了一些。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刚才这一路上来时,慕容籍总觉得孙亦谐对他的态度实在太好了,这非奸即盗啊,故而他一直提防着楼梯和走廊的暗处会有人冲出来暗算自己。 跟在慕容籍身旁的刘明,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然而,两人提防了半天,神经持续紧绷着,却根本没等来任何的危险,这让他们越发不安起来 好在,此刻他们瞧见了薛唐这两名砸店事件的受害者,这下他们就“懂了”——原来姓孙的这小子并没打算跟我们开战,他就是想拿前些日子的那点事儿跟我们谈谈条件,然后让那两个被我们打伤的下人当场哭哭惨,以此多讹些利益罢了。 经常出去进行江湖谈判的慕容公子和刘明,对这种套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们瞬间就下了判断,觉得孙亦谐也是这个路数。 “本以为是‘鸿门宴’,结果却是‘和头酒’”迈步进屋时,慕容籍已在心中暗笑道,“呵也罢,至少算个识时务者,知道和我们慕容家作对没好果子吃那行吧,本少也看在你是个聪明人的份儿上,给你几分薄面,只要今后在这杭州地界你别挡咱们慕容家的财路,前几天发生的那些事,我也可以多少赔你几个钱。” 还没落座呢,慕容籍就已在心中把自己今天谈判的底线都想好了。 胸有成竹的他,还冲刘明看了一眼,仿佛是想用眼神炫耀一下自己已经看穿了一切。 “嗯慕容兄,外面这些位”孙亦谐见只有刘明跟着慕容籍进屋了,其他人都在门外走廊里站着呢,故试探着问道。 “啊?”而慕容籍也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晚自己这阵仗,有点丢人了。 人家孙亦谐请他来吃饭,处处以礼相待,完全没有要加害的迹象,而他却是带着二十多保镖,一路跟着他到了雅间门口,这会儿走廊里都给站满了,搞得店里的伙计都不好走动 慕容籍的这种表现,在旁人看来,就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还非常怕死。 “不是不给慕容兄面子啊,实在是没想到您会带这么些位来,今晚我那厨房只准备了一桌食材,怕是不够招待您那么多弟兄的”就在慕容籍愣神之际,孙亦谐又补了这么一句。 他说的这话,听着是客客气气的实在话,但落到了慕容籍的耳朵里,却让后者臊得慌。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谁让你们跟上来的?”急于挽回面子的慕容籍,下一秒便赶紧转头,冲着门口那帮手下喝道,“我就跟孙兄吃个饭,用你们这么保护吗?走!都走!到楼下等着去,都挡着人家上菜了!” 大声说完这段后,慕容籍还用余光瞟了孙亦谐一眼,似是想看看对方信了没有。 “慕容兄呃还有这位大哥,来来,咱先坐下说。”孙亦谐则是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抬手示意慕容籍和刘明入座,一边已亲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那两位倒上了茶水,“喝杯茶,消消气,别跟下人们一般见识。” 就在孙哥说这几句话的同时,慕容籍带上来的那帮精英打手都已遵照着少爷的命令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而慕容籍在接过孙亦谐递来的茶杯之时,嘴里还在念道着:“嘁这帮饭桶,真是不教训一下不行,孙兄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他们跟着我上来了。” 刘明在旁看着少爷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操作,也是哭笑不得,尴尬的冷汗都出来了。 “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幸好孙亦谐也是立刻就转移了话题,将视线投向了刘明。 “哦,这位乃是我们慕容家的家将,刘明刘先生。”慕容籍介绍道。 “刘明,见过孙少侠。”已然落座的刘明,此时再度起身,冲孙亦谐抱拳施礼道。 “诶先生客气了,快坐快坐。”孙亦谐虽没起身,但也抱拳回礼,并再度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明复又坐下后,孙亦谐便高声冲屋外道:“来人呐。” “少爷,有何吩咐。”本就在走廊上待命的店伙计几乎在孙哥话音未落时就已进门应话。 “跟袁师傅他们说一声,准备上菜吧,顺带把温好的酒也拿来。”孙亦谐吩咐道。 “好嘞。”伙计诺了声转身就走。 孙亦谐也趁着这时,将眼神缓缓扫过慕容籍和刘明的脸,随即又抬手朝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示意了一下:“慕容兄,刘先生,我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二位呢分别是我们西湖雅座的掌柜薛先生,和负责看场的唐兄弟。” “啊”慕容籍闻言,只是侧目仰头,随口答应了一声。 他这反应也没啥问题,因为按当时的礼数来说,慕容籍是孙亦谐这个主人请来的贵客,他的确是没必要跟对方手下的“下人”打什么招呼的,人家跟他介绍了,他也只需要知会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便可。 “二位,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而刘明,则是冲那两人看去,并给了句场面话。 这话,并不算道歉,语气上也听不出什么歉意。 刘明这只是同样以“下人”的身份,不卑不亢地替他们少爷做出个想要和解的姿态。 而薛推和唐维之呢,听到这话后,并没有吱声,两人仍是默默站在孙亦谐身后两侧,也不知是何用意。 “哎刘先生,你甭跟他们这么客气。”倒是孙亦谐,这时开口道,“我今天把这两人叫来,是让他俩给你们赔罪来的。” “什么?”慕容籍听到这儿又疑惑了,他心说,“这小子今晚安排这两人杵在这里,不但不是要兴师问罪,还要给我们赔罪?这未免也太贱了吧?” 还没等慕容籍把这事儿想通,孙亦谐便已回过头去,用训斥的语气对薛唐二人道:“你们说,是不是你们那天没把慕容兄他们招待好,这才引发了冲突?” “少爷说是,那便是”薛推回这话时的神色很微妙,看起来像是快要委屈哭了,但又有那么一丝丝像是在憋笑。 “我没啥好说的,我认罚。”唐维之说着,深深低下了头,好似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哼!好你们认了就好。”孙亦谐一挑眉毛,嘚嘚瑟瑟地接道,“那就按我之前吩咐的,去把‘那个’拿上来吧。” 第十一章 鱼头宴(下) 孙亦谐说完这句之后,薛推和唐维之便双双应承,转身出去了。 慕容籍和刘明虽不知道孙亦谐口中的“那个”是什么,不过听他那语气,应该是某种用来惩罚薛唐二人的东西。 这个路数嘛,慕容籍也是知道旳,大致流程就是:两个江湖大佬谈判,其中一方为了给对方施压,便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手下的小弟当着对方的面演苦肉计;被施压的那方要是肯就着这台阶下的,便先看上一会儿,然后在小弟们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再来上两句类似“算了算了,有话好说,别为难小的嘛”这样的套词,而施压的那方也顺势接两句“兄弟你真是宅心仁厚”这样的废话,随即再让小弟们停止自残,抬下去医治。 这么一来二去呢,双方此前的冲突便算是“化解”了,面子上也都过得去,接下来就能谈事儿了。 至于那些负责演苦肉计的小弟,您也别觉得他们有多委屈,这些人事前都是得到过承诺的——万一你把自己演死演残,安家费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了你,而如果你最后挺过来了,仍能继续为大佬效力,那等你伤一好立刻就能上位。 事实上,自古以来,这种“替老大上阵顶缸”的任务,是很多能力不足的喽啰上位的绝佳途径。 综上所述,这种基于混混文化的、绿林和江湖共通的陋习,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三赢”,每一方都在其中各取所需,并没有觉得自己亏了。 当然,眼下只是慕容籍推测孙亦谐要跟他玩这套,实际上是不是呢? 嗒嗒嗒…… 不一会儿,屋外的走廊上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屋内三人闻声,齐齐看向门口,结果,来得并不是薛唐二人,而是三名伙计。 “少爷,锅来了。”为首的一名伙计先在门外停步,禀报了一声。 “上桌吧。”孙亦谐随口回道。 “诶。”那伙计应了声,便迈步进屋,然后径直来到桌前,一边将手搭到桌布边缘,一边接道,“三位爷,劳烦请先撤半步。” 孙亦谐闻言,便将双手抬离了桌面,又将身子朝后挪了几分;慕容籍和刘明见状,虽有迟疑,但很快也都有样学样。 待他们的身体和手都离开桌面后,那伙计便抖腕一抽,将盖在桌面上的桌布给抽走了。 由于他的速度非常快,所以在桌布被抽离后,桌面上的那些茶杯茶壶愣是没倒,就连杯中的茶水都未洒出半滴。 这一手呢……说难也不难,大多数普通人经过练习就能做到,但一般来说,不太会有人在这种场合下使用,因为要是失败了,当着贵客把茶水打翻什么的,后果还挺严重。 可眼前这个普通的伙计,却是非常自信且淡定地就抽掉了桌布,这就让慕容籍和刘明也不得不高看了这西湖雅座一眼。 “列位请留神脚下。”收掉桌布后,那伙计又道了句,并俯身钻到了桌底下。 也不知他动了什么机关,反正三秒后,就听得“吱——”一声,这圆桌正中间一块盘子大小的桌板就降了下去。 搞定了这些之后,这名伙计便回头去招呼屋外的另外两人将一口上宽下窄、上扩下深的特制铜炊锅抬了进来。 很显然,这个锅的底座刚好能嵌入桌面的凹陷之中。 待伙计们把锅架好后,慕容籍和刘明方才看清,桌上这口炊锅内已经盛了大量的底料、配料,以及一个特大的、七分熟的鲔鱼头。 紧接着,这几名伙计又去拿来一个装满高汤的大铜壶,一边给炊锅的底座点火,一边就把热汤兑入了锅中。 下面炉火一起,上面热汤一浇,那食材的鲜香之气瞬间就在屋内荡开。 慕容籍和刘明虽然也都是吃过见过的主,但此刻闻到这香味儿,也是不禁鼻孔放大、口中生津。 “二位,这锅先炖着,一会儿咱先吃别的菜,待喝上三五杯,中间这锅料的味道也就出来了。”孙亦谐说话间,便又有几名伙计先后端来了几盘精致的冷盘和温好的酒水。 那些冷盘里的菜,也都是鱼,除了铺在冰上、彰显刀工的生鱼片外,其他几种鱼的做法和种类,慕容籍他们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然了,这也正常,以孙亦谐那穿越者的奇葩创意为基础,再以苦学了《太和公秘传食谱》的袁方治的厨艺来实现的这些菜色,在这个世界上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 想要镇住像慕容籍这样的人,就是得用这些“奇”的东西,毕竟“贵”的东西对方早已见怪不怪了。 长话短说,酒菜上了,三人便先吃喝了起来。 上过酒桌的都明白,酒桌上谈事儿,不先喝上几杯能谈么? 而当他们喝上几杯之后呢,薛推和唐维之便也回来了。 “少爷,我们来了。”薛推走到门前时禀道。 孙亦谐、慕容籍和刘明随即便都朝薛推看去,只见得,此时薛先生和唐维之二人正双双低头站在门口,两人的样子和离去时相比只有一个变化——他们的脖子上,各多了一条大金链子。 “孙兄,这是……”慕容籍不太明白,这是唱得哪出啊。 孙亦谐则是立刻给他解惑:“慕容兄这还看不出来吗?我让他们‘负金请罪’啊!” “负……”慕容籍刚想把这四个字儿重复一遍,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随即就在心中暗道:“这小子……金荆不分是吧……” “慕容兄,你别跟我客气,你刚才说得对,这些下人,就是‘不教训一下不行’啊。”孙亦谐一边夹上一口菜吃,一边拿筷子尖儿指着门口那两位,“今儿只要你不发话,我就让他们一直‘负金’负下去,谁来劝都没用!” “谁他妈会来劝啊?”慕容籍当时就在心里骂开了,“不就戴一金链子么?你戴到死去也没人管你啊!合着你姓孙的不单是文盲,还是一傻子呗?” 但是呢,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后,慕容籍又想到:“不对……若他真是傻子,怎么可能在生意场上做到那么大,又在江湖上闯出那番名声?别的不说……就说他这西湖雅座,从装饰布局、到人手菜色……这绝不是一个傻子老板能置办的,我看……他是在装傻。” 念及此处,慕容籍便也理解了薛推和唐维之二人的举动——说白了,孙亦谐这是舍不得用这两位使什么苦肉计,所以他就自己装傻,虚虚实实,想让对手自乱阵脚。 “呵……”一息过后,慕容籍喝了口酒,轻笑一声,“算了算了,都过去了,让他们摘了吧,戴着脖子不酸吗?” 他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对方浪费太多心眼儿,故轻描淡写地就将这篇儿揭了过去。 “慕容兄,真就这么算了?”没想到,孙亦谐并没有立刻下令,而是歪着头,朝慕容籍挤眉弄眼地又问了这么一句。 慕容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故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接道:“唉,当然是真的,再者……如今想来,纵然他们是有错,但我也有一点不对的地方嘛,当时火气上头,砸了孙兄的店面和招牌,我得赔偿你啊。” “唷!慕容兄,这是哪里话?”孙亦谐道,“我的人有错在先,怎么能让你再破费呢?” 慕容籍听到这儿,心中暗道:“你他妈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这假惺惺的话再说下去我都腻歪。” 不过表面上,慕容公子还是强忍着,又接了一句:“应该的,应该的……” 就这样,在一番虚伪的推诿过后,薛推和唐维之的大金链子也不用再戴了,两人退下后,慕容籍便答应择日会让人送上二百两纹银来赔偿孙亦谐。 或许有了解咱这本书里银两购买力的看官这时会说了,二百两是不是太多了? 但其实您仔细算算,除了酒楼的一二两层重新装修的钱和店员们的汤药费外,这西湖雅座还损失了从五月初一到今天为止的全部营业额呢,而且接下来这里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重新开张的……这么一算,二百两还是孙哥让了一步。 “慕容兄,我跟你说句心里话……”酒楼的赔偿谈完了,孙亦谐就准备转移到下一个话题,“我觉得咱俩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你看,你我年纪相仿,都是替家里分忧,出来求财而已……只不过我在杭州算有点底子,而慕容兄你是初来乍到,再加上你刚来的时候我不在,所以难免会有点误会和摩擦,其实误会解开了就好。” 慕容籍一听:得,这是要说我坏了他的鱼市场和其他买卖的事儿了吧? 而孙亦谐也如对方所预期的一样,接着便道:“我今天把话摆在这里,只要慕容兄今后愿与我交好,大家一起挣钱,那前些日子里……我那鱼市口和其他买卖上发生的事儿,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此言一出,就有点图穷匕见的意思了。 慕容籍借着喝酒的动作,心中疾思:“哼……‘一起挣钱’?瞧这意思,这小子是想跟我合作啊,你果然不是什么傻子,还精得很呐……知道傍上莪们慕容家这棵大树,远比与我们为敌要明智。” “哦……”慕容籍放下酒杯时,便开口道,“却不知,孙兄所说的‘交好’,是指什么呢?” 孙亦谐也喝了口酒,再道:“好说……我知道慕容兄想把欢弈阁开到杭州来,只是此地达官显贵甚多,势力也错综复杂,有很多琐事你暂时难以摆平……”他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我看不如这样,由我出面,帮慕容兄选个风水宝地,并搞定所有的阻碍……包你三个月内就能开张。” “那么……孙兄这样帮我,有什么条件吗?”慕容籍也是紧跟着孙哥的思路,抛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害~咱们好兄弟讲义气,还说什么条件呢?”孙亦谐先是脱口而出地来了句虚的,随即他就将话锋一转,接道,“不过嘛……若慕容兄的欢弈阁建成之后,能把赌场周边那些相关的买卖口儿……比如卖吃食的、卖酒的、还有当铺等等,都让给我来做……那兄弟我也算沾你点儿光是不是?” 慕容籍听到这里,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下了。 如果今天孙亦谐表现得过于聪明,或者过于愚蠢和疯狂,慕容籍都会觉得棘手,但眼下孙哥的表现,在慕容籍看来,就是“正正好好能被本少拿捏住”的那种水平。 慕容籍很清楚,“赌场周边其他买卖”的利润,虽不如赌场本身,但也同样很可观;孙亦谐作为一个商人兼地头蛇,会觊觎这一份利益,自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如果慕容籍抵死不让半分,那孙亦谐就会借着鱼市场和其他买卖被他冲击的事情继续做文章,等待他们的就是全面开战。 这一战,慕容籍纵使赢了,也不太可能把在杭州根基深厚的孙家彻底铲除,等他后续把欢弈阁开出来之后,也会不得安宁。 但如果慕容籍让出这块利益,和孙亦谐“交好”,那孙亦谐不但能在启动阶段帮他扫清很多障碍,今后欢弈阁的周边等于还长久拥有了孙家这个保护伞,能帮他们挡掉不少事。 这笔账算下来,是双赢。 慕容籍想通了这些后,便看向了身旁的刘明;刘明身为保镖兼谋士,自也能算清这些。 两人花了几秒交换了一下眼神,并相互点头示意了一番,慕容籍的底气也就到位了,于是,他立马就大笑起来,举杯冲孙亦谐道:“哈哈哈哈……好!孙兄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交你这个朋友,你说的这事儿……我答应了。”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孙亦谐也是面带笑容,顺势和对方干了一杯。 此后三人也是相谈甚欢,一盘盘精致的美食,伴着一壶壶美酒下肚,不知不觉他们就一直聊到了子时。 酒足饭饱后,早已放下戒备的慕容籍已有八成醉,就连刘明也喝了个半醉。 两人辞别了孙亦谐,便驾着马车,带着楼下那二十名已经饿了四个小时的精英打手回府去了。 在路上慕容籍还跟刘明吹呢:“你瞧少爷我是不是精明能干?一顿饭的功夫,就把这杭州孙亦谐收下当狗了。” 而刘明也是顺着少爷的意思拍了几句马屁。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便已回到了慕容籍居住的庄园。 这个庄园,是慕容籍来到杭州之后直接全款买下的,按现在的说法呢,算郊区,但因为当时“市中心”的范围也没多大,所以过来也不算太远。 刘明把醉醺醺的慕容籍搀下车时,他们手下的一名打手已经走到大门口去叫门。 但奇怪的是,那打手只是伸手一拍……庄园的大门,便被推开了。 “诶?”打手也觉得奇怪啊,这大半夜的,大门怎么虚掩着没关啊? 他正疑惑着呢,其身前的门已缓缓敞开,只见那门后的院落里一片漆黑,鸦雀无声,理应在附近值守的下人也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儿?”刘明这时已经扶着慕容籍走到近前。 那打手一听,立刻转头回道:“刘先生,不对劲儿啊,这大门没关,院儿里也没人,而且连盏灯都没给少爷留。” “嗯?”这一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刘明心中迅速升腾,让他的酒意都散了大半。 “你们几个……”下一秒,刘明赶紧冲周围几名正举着火把和灯笼的打手道,“快……快进去看看,看庄内还有活人吗……” 第十二章 上钩 刘明的担忧虽然不无道理,但“庄内所有的打手包括下人都已被灭口”这个假设还是有点夸张了。 诚然,孙亦谐并非什么善茬儿,可他也不至于一起手就把慕容籍这座别庄内的所有人统统杀光啊。 说到底,这些人也只是在慕容籍手底下打工的雇员而已,并没有犯下什么非死不可的罪过,何必要杀了他们呢? 再者,此前孙亦谐和卢大人之间已有过约定,本地官府在双方这场博弈中的底线就是“别闹出人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孙哥不会越界的。 长话短说,在一番搜索过后,那些精英打手们就回来禀报,说留守在庄内的五六名打手以及十来个下人都被捆绑起来关在了柴房里,并没有任何伤亡。 然而,人员没有损失,不代表财产也没有 在搜索过程中,打手便发现,庄内库房的门被破开了,库房里那些装满银子的银箱也都已不翼而飞。 听到这个消息,刘明面如死灰,慕容籍则是惊得连酒都醒了大半,那满脸的横肉都在抽搐着 这几箱银子,可是他拿来打点门路、开设赌场用的,那是几千两的巨款啊;这钱一丢,他还开什么欢弈阁?带着这几十个打手回老家的路费都不够了。 “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惊怒之下,慕容籍揪住一名刚刚松绑的打手领口便大声喝问。 “少少爷您息怒啊”那打手则是战战兢兢地回答,“事事情是这样”他略微思索了几秒,吞了口唾沫,再道,“傍晚时分,您和刘先生带人离开没多久,庄内便闯进来一伙儿蒙面的贼人,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还都抄着家伙什么木棒、麻袋、绳子、石灰粉要啥有啥您今晚把庄内大半的人手都带出去了,剩下我们几個实在是招架不住, 那些家丁丫鬟也都不顶事儿, 于是咱就被他们给擒了。” “然后你们就把库房的位置告诉他们了?”慕容籍恶狠狠地追问。。 “少爷!您这可冤枉咱了, 别说我们不肯讲,就算我们肯讲,对方也根本没问呐。”那打手委屈地回道, “他们把咱们绑起来、堵上嘴之后,就扔进了柴房, 没再理过咱们了, 咱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干嘛啊。” 听到此处, 慕容籍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看他那样儿, 好似下一秒就要把面前的打手揍一顿出气。 “少爷,我看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刘明看出了端倪,便适时劝阻道, “咱这庄子也就那么大, 再说对方人手众多, 只要搜一搜, 找出库房的所在并非难事,的确是没必要做什么询问。” 他这么一说呢, 算是稍稍压了压慕容籍的火气。 慕容籍想了几秒后,沉吟一声,便撒手松开了那名打手的衣领。 “哼真是一群废物。”但松开后, 他还是不忘骂上这么一句泄愤。 “少爷,依我之见, 现在再去责怪他们也无济于事,不如想想怎么追回失银。”刘明见少爷冷静了些许, 便接着言道。 “嗯”慕容籍从鼻孔里长出了一阵气,接道, “莫非刘先生已有头绪?” “那是自然。”刘明回道,“少爷您想啊咱来杭州的时日虽然不多,但谁都知道这间别庄已是您慕容大少的产业,试问一般的蟊贼,谁敢到这儿来打您的主意?”他顿了顿,“但今晚来的这伙人,人多势众、有备而来, 还正正好好挑在了您去赴那孙亦谐的鱼头宴时下手,您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种事还需要刘明点出来吗?慕容籍自己就想不到? 害,正所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嘛。 其实只要让慕容籍再多琢磨一会儿,他肯定也是能想到的,但当时当刻,他突遭剧变、又惊又怒、酒也没全醒,脑子肯定没那么快就转过来。 此刻被刘明一提醒呢,慕容籍立刻就想通了:“妈的!对啊!这姓孙的今夜原来是在跟我玩儿调虎离山呢?” “不错。”刘明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摆出‘鸿门宴’的架势,让我们觉得他不怀好意,从而不得不带上大量的人手前去,以防万一结果,他却好生招待我们,让我们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只用自己一人,便拖住了我们那么多人而另一方面,他又派出手下,埋伏在咱庄子附近, 待我们一走, 就来个釜底抽薪。”他说到这儿时,也是显出几分恼怒之色,“唉是我棋差一招啊, 按说我应该考虑到这事儿的。” “刘先生也别自责了。”慕容籍这会儿可是急得很, 他也并不想去追究刘明什么,只想快点把钱弄回来,“既然眼下已经知道是孙亦谐干的这事儿,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杀奔孙府找他算账!” “不不,少爷不可冲动啊”但刘明却是一口便否定了慕容籍这主意,“这孙亦谐诡计多端,能装会演今夜他既然已经做下这事,恐怕早已有了万全的对策,我们若立刻贸然前去,只怕又会中了他的后招。” “这”慕容籍脸都气红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属下的意思是不妨等到明天天亮,再做计较。”刘明接道。 刘明这建议无疑是正确的,他虽然并不知道孙亦谐究竟藏了什么“后招”,但根据他目前与对方接触下来的情况,他已明显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智谋和城府绝非等闲,这种人不可能没计算过今晚慕容籍回过味儿来立刻前去反扑的情况。 “等?”而慕容籍闻言,却是瞪大了眼睛喝道,“不行!这我怎么能等得下去?” “少爷”刘明还想再劝。 “刘先生不必说了,我意已决!”可刘明终究只是个参谋兼保镖,最终拍板的人还是慕容籍,“弟兄们!抄家伙!跟我走!去找那姓孙的小王八蛋算账!” 他这一嗓子吼起,周围的打手们自是纷纷呼应,只不过呢那呼喝声多少有点有气无力的,毕竟这群人已经五六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而刘明也没再说什么,他见劝不住少爷,便也只能跟着一同前去。 当然,他这番妥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明从孙亦谐并没有为难庄内这些下人这点判断,对方应该不是那种毫无底线的无赖、至少不会轻易杀人吧,所以再怎么样,慕容籍此去是没有性命之虞的,这就够了。 假如慕容籍此番前去有可能会死掉,那刘明肯定是宁可出手将其打晕也要将其拦下的。 丑时将至,也就是凌晨一点不到那会儿吧。 这个时间,在朙时,基本上是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刻了。 但今夜,杭州的大街上,却有那么几十个人和一辆马车仍在跑着。 那正是慕容籍率领着刘明和自己手下的几十名精英打手,抄着火把、棍棒、砍刀风风火火地在往孙府赶。 这一回啊,慕容公子可是干脆把除了家丁丫鬟之外的所有打手全部带上了,反正他那庄里已经被抢劫过了嘛,也没啥好守的了。 啪啪啪—— 来到孙府门前,慕容籍都不用打手们上前,他自己就直接从马车上冲了下来,直奔门口,抬手就拍。 边拍还边骂:“孙亦谐!你这偷鸡摸狗的混账东西!快给老子滚出来!” 咔—— 他这边第一声叫骂刚出口,旁边的小门居然就开了,就好似有人早已在那儿等着他来似的。 “唷,这不是慕容兄吗?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呢?”出来应话的,正是孙亦谐本人。 “你还敢明知故问?”慕容籍血管都快爆了,登时就撩起袖子要冲上去打人。 “少爷!”刘明赶紧从旁将其拉住,“切莫冲动啊” 被他拦住的慕容籍,虽停下了脚步,但两眼还是死瞪着孙亦谐:“姓孙的!你调虎离山,劫我钱财!快把老子的钱还来!” “啊?”孙亦谐闻言,瞬间露出一脸的贱气,似笑非笑地应了这么一个字儿,随即他停顿了几秒,再道,“慕容兄这话是从何而起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你他妈”慕容籍跟要咬人似的,又往前莽了几步。 刘明都快拉不住他了,只能边拽边扭头对孙亦谐快速说道:“孙公子,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了一句话,你若还愿与我们慕容家交个朋友的,那就把银子还来,我们只当这是场玩笑,今夜在西湖雅座所谈的那些条件依然作数!” “呵呵呵玩笑?”孙亦谐的确是笑了,不过是冷笑,“砸了我的酒楼、打了我的人、冲了我的鱼市、闹了我的买卖也都是玩笑吗?” “孙公子,之前那都是误会”刘明还想和平解决。 但此刻孙亦谐却是直接打断了他:“是不是误会,或者是不是玩笑,你们说了可不算” 他话至此处,突然,孙府之外,各条街巷的暗处,一下子涌出来一大队官兵,刀弩齐备,眨眼间就把慕容籍那伙人给围在了中间。 慕容籍手下的打手们尽管平时也挺跋扈,但见了这阵仗,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三更半夜的,怎么闹这么大啊?”一息过后,知府卢文便在师爷和胡捕头的陪同下粉墨登场了。 “草民参见卢大人!”而孙亦谐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装模作样地高声施礼。 “见过卢大人”慕容籍和刘明一看这情况,也只能先拜了再说。 不管他们慕容家的背景如何深厚,明面上也只是一介平民而已,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知府这种级别的行政长官无礼的。 “那个本府接到报案,说这里有人意图行凶,是怎么一回事啊?”卢文紧接着就道。 其实谁都明白,他此刻出现在这里,铁定就是和孙亦谐串通好了的,哪儿人家前脚刚到,还啥都没干呢,你就已经接到报案抵达现场的啊? 但装,他还是要装一下的 “禀大人,是草民派人去报的案。”下一秒,孙亦谐也是顺水推舟,张口就来,“大人您也看到了这位慕容公子挟一众家丁恶奴,手持凶器,欲闯我家门,且一开口就管我要钱我怕他们是想劫财杀人,灭我满门,故赶紧派人去官府呼救,幸得大人及时赶到,救我于危难之中,大人真乃我杭州百姓的再生父母,青天在世啊!” 慕容籍听完这段话人都傻了:这他妈还有王法吗?你先劫了我的庄子,现在还来贼喊抓贼、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你!姓孙的,你别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派人到我的别庄里劫了我几千两银子,我现在只是来要回去而已!”慕容籍赶紧给自己喊冤。 “哦?竟有此事?”卢文一边应着,一边就朝孙哥看去。 “大人,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孙亦谐先是面不改色地回了卢文一句,随即又摆出他那贱气逼人的表情冲着慕容籍道,“慕容兄家里若是遭了贼,那应该去报官啊,来找我做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派人劫了你的银子’?” “我”慕容籍一时语塞,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孙亦谐派去的人都是蒙面的,而且根本没有跟那些被制伏的打手们说过话;也就是说,打劫了慕容籍的这伙“贼人”无论长相声音都没有暴露,慕容籍的手下就算想指认孙府的人都不知道该指谁。 “那伙贼人是有备而来,专挑我们少爷今晚带人出去赴宴、庄内空虚之时下的手”这时,还是刘明接过话头,试图用逻辑与孙亦谐对抗,“而知晓我们少爷什么时候会去赴宴的,除了我们自己人,那就是孙公子你了。” “哈!”但孙亦谐丝毫不慌,“笑话!”他立刻诡辩道,“难道就不能是有一伙贼人一直盯着你们那庄子,然后正好今晚等到一个空虚的时机就出手了?再说了,我是请你们少爷吃饭,又不是请他来打群架,我怎么知道他会带多少人来?倒是你口中的所谓‘自己人’有可能知道,那他们串通外人、监守自盗的嫌疑更大不是吗?” “呃”这下连刘明也不知道怎么辩了,说到底,几乎毫无证据的他们本来就很难仅用推测去驳倒对方。 “姓孙的!你装什么蒜呢?”慕容籍这下又急了,“这整个杭州城,除了你孙亦谐,还有谁敢打我慕容籍的主意?有本事你现在让我去你府里搜,我的银子一定就在里面!” “呵”孙亦谐笑了,“这话说得什么叫打你的主意啊?我们孙家可是书香门第,我孙亦谐虽是不才,没有考取功名,只当了个买卖人,但做的也都是正当营生,赌场窑子这些我都不沾怎么到了你这个开赌场的人嘴里,我反倒像是个恶霸土匪了呢?”他顿了顿,“还有,我们孙家在杭州也算有头有脸,你现在无凭无据就诬赖我抢劫,还要私自搜查我家你这是不把咱们卢大人当人呐?” “嗯,孙贤侄言之有理啊。”卢文这时也附和道,“慕容公子,且不说你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孙贤侄劫了你的钱财,就算有这搜查之事,也该是我们官府的职责,你这样私带家丁前来闹事,我很难做啊。” 完了,彻底败了。 这是此刻刘明心中唯一的想法。 刘明是个有自知之明、且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事情到了眼前这般地步,他已很清楚,慕容籍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这个孙亦谐也别说慕容籍了,就算让慕容家的家主亲自前来,恐怕都够呛。 他也终于明白了,近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东谐西毒”为什么能靠着武功之外的那些东西便拥有如此的江湖地位。 “少爷今儿这事,不宜再辩,咱们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数秒后,刘明赶紧在慕容籍耳边轻声嘀咕,想在他说出更多会授人以柄的话之前让他撤。 慕容籍听到这话,那叫一个无能狂怒,他只能在临行前,瞪着孙亦谐再来一句:“孙,亦,谐!你给我记住,这事没完!” 说罢,他就起身冲卢大人抱了抱拳,想要带人走。 “且慢!”但孙亦谐岂会放他离开。 “你还想怎么样?”这一刻,连刘明都有点怒了;在他看来,孙亦谐今夜劫了他们几千两银子,又在智力上爆了他们,还让他们折了面子,之前损失的所有财产和场子应该都找回来了,再咄咄逼人,那可就过了。 “刘先生别动怒嘛。”孙亦谐道,“我是看慕容兄今夜仍有不服,所以想给他一个机会‘一把全赢回来’。” “不必”刘明刚要拒绝。 慕容籍却好像听到了某种关键词一般,回头就抢道:“什么意思?” “呵呵”孙亦谐见他上钩,便接着道,“我听说,慕容兄你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赌霸王’,想来在赌术上颇有些造诣而我呢,平时也好玩儿两手,不过我对自己的水平没什么概念,一直想找个高手切磋一下” “你想跟我斗赌术?”慕容籍问道。 “说的没错”孙亦谐回道,“今日正好卢大人也在,可以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俩不妨就在此约定个时日,公开赌上一场”他微顿半秒,再道,“我若输了,今夜慕容兄被那些贼人劫了多少钱,我就赔给你多少,而且先前在西湖雅座里我承诺帮你们办的所有事我都会照办;但慕容兄要是输了” “我要是输了,立刻离开杭州,不再踏足此地!”慕容籍还没等孙哥说完,就用充满自信的坚定语气,自己接上了这句。 第十三章 斗牌(上) 孙亦谐和慕容籍的赌约,短短几日间便已传遍了杭州城。 为了以示公平,两人约定:对赌的项目由慕容籍决定,而对赌的时间地点则由孙亦谐安排。 这也是挺合理的,因为慕容籍是“赌霸王”嘛,那关于对赌的内容交给他,自是比较容易服众;而孙亦谐身为地头蛇,由他操办场地、组织观众,也是事半功倍。 有道是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咱这一句话说到就到。 转眼,就来到了两人对决的当天。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 慕容籍和刘明按时地登上了西湖上的一艘游船。 今儿个慕容公子可就没有带那么多的打手来了,而是只带了刘明一人,毕竟当年的游船画舫本身就空间有限,纵然今天孙亦谐挑了一艘分上下两层的大船,但那一层的面积也就能容纳几十个人吧。 这几十人的名额,除去对赌的双方外,自然得留给那些前来见证的“观众”,而不是留给某一方带来的几十名打手。 反正今天能上这艘船观战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杭州的达官显贵,孙亦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些人的面前打慕容籍一个埋伏当场把他沉湖的。 因此,慕容籍也的确没必要带那么多人来。 上得船后,慕容公子和刘明即刻就被带到了二楼,他走进房间(即画舫的船舱)时, 便发现屋子的四周已经坐了一圈人,座位几乎都排满了。 而房间正中间空出来的一块地方, 已然摆好了一张方桌和四个凳子。。 对于这几样摆设, 慕容籍也并不意外, 因为今天和孙亦谐对决的项目——麻将,正是他自己挑的。 “刘先生。”慕容籍来到桌边, 并不急着坐下,而是轻声叫了刘明一声。 刘明也立刻会意,上前开始检查那些桌椅。 并没有人对他们的行为说三道四, 因为他们此刻做的事情是应该的。 上过赌桌的人都明白,当你去赴一场重要的赌局时,任何由对手提供的东西,你都要戒备, 因为任何东西上都可能被动手脚。 你喝的饮料里可能会被下药,你坐的椅子里可能有机关,还有你面前的桌子、乃至地板、天花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你在魔术里看过的绝大多数技巧, 无论是借助道具还是纯手法, 都有更加万无一失的老千版本。 其中有些技巧是可以临场用眼力或者经验看破的,但还有很多如果你不事先检查、有所防备, 那人家就算你当着你的面搞, 你也拆穿不了。 “少爷, 没问题。”刘明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桌椅以及周边的地板梁柱后,便对慕容籍禀道。 慕容籍这才点点头, 堪堪将要入座。 但就在他随意地走向其中一张椅子, 正欲坐下时,他又犹豫了。 因为这里有四张座椅, 他该坐哪一张呢? 想到这儿,慕容籍又将目光朝四周看去。 由于船内空间有限,坐在最前面的观众距离赌博者的后背也就两米多远, 只要伸伸脖子就能看到牌了, 那要是自己选错了位置,身后正好坐着个跟孙亦谐关系很好的生意伙伴, 给对面打暗号咋办? 刘明也很快看出了慕容籍的顾虑, 故接道:“少爷, 要不咱们等一等, 等那孙亦谐来了,先看他想坐哪儿,我们再做计较” 他话音未落,突然! 船舱外猛地爆发出一阵琵琶与唢呐的齐鸣。 以琵琶为伴奏,唢呐为主旋律,一段电影赌神的经典bgm赫然响起。 紧跟着就见舱门一敞 下一秒,一身华服、戴着墨镜、嘴里还叼着根咸鱼干的孙亦谐就伴着音乐登场了。 可能是因为这出场已排练了很多遍,所以孙哥想把过程拉长一点,于是他进门后便开始以慢动作缓步前进,反正就是很慢很慢地朝前迈着步子 在场的所有人当场就惊啦。 尤其慕容籍和刘明,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慕容籍当时就在心里念叨:“这姓孙的是疯了?他这是故布疑阵?还是看不起我?” 就在他疑惑之际,屋外的音乐已戛然而止,因为孙亦谐总共也就教了乐师们一小段,再久他们也吹不下去了。 孙亦谐随即就笑着迎了上去:“呵呵呵啊呀” 可就在他笑呵呵地准备开口搭话时,他居然脚下一绊,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当然这也不奇怪,您想啊,那年头哪儿有墨镜啊,眼镜倒是有的,所以孙哥的墨镜很显然就是一副他自己用墨染黑的眼镜了 “妈个鸡!”摔倒的孙亦谐本能地骂了声街,并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一边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嗯哼不好意思啊,屋里戴墨镜有点看不清路。”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顺手又把刚才摔脱的墨镜又重新戴上了且还戴反了。 看着对方那逗逼般的表现,慕容籍现在内心的想法就是:“我前几天就是被这么个玩意儿算计得死死的?难道我其实也是个傻子?” “那什么慕容兄,刘先生。”孙亦谐似乎想扯开话题掩饰尴尬,故马上便接道,“二位站着干嘛呀?快请坐啊。” “哦呵呵。”刘明回过神的速度稍快一些, 他当即抱拳干笑道,“今儿这‘局’是孙公子做东主人没坐,我们客人怎么好意思坐呢?” 这其实是句没什么道理的废话,只听过饭局有等主人先入座的,但没听过赌局有这规矩。 不过他这似是而非的理论,好像也没让孙亦谐察觉出什么特殊的用意。 “那行吧。”孙亦谐只是随口应了声, 便要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且慢!”而就在这一瞬,慕容籍出言阻止道,“孙兄,你是主人,理应坐北朝南啊,也就是坐那边的那个位置。” 慕容籍这回反应可快了,他认为孙亦谐这副“随便就坐”的样子一定是装的,所以孙亦谐选了哪个位置,他就要求孙亦谐坐到对面去,而他自己则去抢占孙亦谐选的那个。 “哈?”孙亦谐闻言则是一愣,“这特么在船上你还能分出东南西北呢?” 谷諦 吐槽归吐槽,但他依然是按照慕容籍的说法挪了位。 “行吧你说这是北就是北,反正我本来也找不着北。”孙亦谐这是实话,否则他怎么会“反向高铁”呢? “嗯”慕容籍见状,也没再接话,只是来到了那个自己争取到的位置坐下,并示意刘明坐到了自己的左手边,也就是能给其“喂牌”的那一边。 这些,孙亦谐全都看在眼里,但却是不以为意。 “二位,要喝点什么吗?”孙亦谐见两人坐定,便问道。 慕容籍和刘明被他这么一问有点懵,因为当年的赌徒一般没有在赌博的时候吃吃喝喝的习惯,更不会搂个美女在身边当花瓶。 也许一些王公贵族设的私人赌局里会搞这套,但一般民间对赌,尤其是玩麻将这种需要不停摸牌出牌的游戏时,不会这么搞 “不必了。”慕容籍犹疑了几秒,便表示不需要喝的。 “我也不用。”刘明自也一样。 正如前面说的,他们要尽量避免接受对方提供的东西,以防有诈。 “哦,那行”而孙亦谐则是转头冲一名在旁待命的侍从道,“伙计,给我来碗豆浆。” “是。”那侍从应了声就出去了。 慕容籍和刘明那是真的看不透孙亦谐那个年头来说,所谓的“饮料”,最常见的就是茶和酒了,而豆浆的定位则类似于“汤”,那一般是就着早饭喝的,可孙亦谐居然会在这场合要求来一碗?关键这船上还真有? 是的,有 今天这船舫的二楼是赌博场地,一楼就是“准备区”,那儿不止有豆浆,绝大多数的茶水酒水都有,各色的干果点心也是备了不少。 当然,除了用来备货,一楼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二楼那些贵客们带来的侍从有个可以待的地方,毕竟船上的空间着实有限,若二楼每个客人的身边都要站个人,那就太挤了。 “唐哥,你也过来坐吧。”孙亦谐点完豆浆后,便转头冲着早已在屋子一角待机的唐维之喊了声。 后者闻声,便迅速穿过观众席,来到了牌桌旁。 今日的唐维之,着一身劲装,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很显然,他此前的那点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下见过慕容公子、刘先生。”唐维之先是抱拳冲那两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又应向孙亦谐的目光道了声“少爷”,这才坐下。 慕容籍和刘明看了看他,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这时都在心中疑道:“居然是他?” 他们会感到意外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按常理推断,孙亦谐若要找麻将搭档,多半会找他的那个智囊薛推,或者就是干脆请一位本地的赌博高手来助阵却没想到,唐维之这个给西湖雅座看场的“打仔”能坐上来。 那么这唐维之的赌术究竟是什么水平呢? 一句话——老赌徒了。 可能各位都已经忘了,唐维之这个“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当年就是因为好赌、背了不少债,又失手将上门讨债的泼皮无赖打死,才被逐出了师门,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后来他在江湖上颠沛流离,自暴自弃时,也没少赌,只不过他这人还算有底线,他并不像红梅雀那样仗着武功就去为非作歹 唐维之哪怕是穷到要饭了,也没去祸害过老百姓。 再后来,他实在是饿疯了,跑到西湖雅座吃霸王餐,想被送去坐牢,结果被孙亦谐所收留而那之后,唐维之便戒赌了。 其实也并没有人去劝过他戒赌,只是他自己觉得好不容易遇上了贵人,有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千万不能再次堕落。 也正因如此,从一年前开始,唐维之就没有沾过任何和赌有关的东西,哪怕人家说不赌钱、只是让他到牌桌上凑个数,他都坚决拒绝。 但今天,是少爷有令,让他出手,那他自然得破个例。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说了,就算他是老赌徒,但也是一个曾经输到背债的老赌徒啊,这不就是菜鸡吗?有毛用啊? 那您不妨这样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久赌之下不输钱的吗? 说白了,赌博这事儿,只要长期进行下去,能保赢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开赌场的,一种就是出老千的。 就算有极少数能凭技术和运气在不作弊的前提下于某个技术含量还算高的项目里稳定实现六成以上胜率的人,这种人也只是凤毛麟角相当于现代的麻将职业选手。 眼前这生于赌博世家,号称“赌霸王”的慕容籍,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比这还高的,那就真得是超能力者、老千、或者赌神了。 因此,凭唐维之那“老赌徒”的技术,过来给孙哥打打辅助,实已足够。 与其担心他的赌术,不如担心一下他那“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毛病,毕竟他当初输钱的主要原因其实是这个“表情管理”的问题。 至于孙亦谐为什么不临时从赌场聘请一个“高手外援”来,也很简单——信赖问题。 你怎么知道你找的人不会提前被对方收买?你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托人买外围赌自己输,然后故意来演你? 看过香港赌片的人都懂啊,像这种重要的赌局,跟自己搭伙的人,技术是其次、忠诚才是首位。 “少爷,您的豆浆。”不多时,侍从就把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从楼下送了上来。 孙亦谐接过碗,马上就吹了吹,并浅尝一口,感觉温度还行后,他便提起嗓子朝屋中的众人言道:“诸位,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日诸位愿来为我和慕容兄的这场赌局做个见证,孙某深感荣幸,在此我以浆带酒,先敬各位一碗!” 他这句说罢,屋中宾客也都纷纷举起手边的茶杯或酒杯,七嘴八舌地客气了一阵。 接着,孙亦谐便一仰脖子干了一碗豆浆,那些客人们也都干了一杯。 放下碗后,孙亦谐就道:“那么事不宜迟,慕容兄,咱们就开始吧。” “嗯。”慕容籍闻言,即刻转头看向刘明,“刘先生。” 刘明得令,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木盒放到了桌上。 这也是双方事先说好的,除了赌博的项目由慕容籍选择外,当天的赌具也会由慕容籍那边准备。 所以,刘明这会儿拿出来的盒子里装的,就是今天要用到的麻将和筹码了。 第十四章 斗牌(中) 关于麻将的起源和演变史,有着众多的传说,只是其中绝大多数都难以考证或有编造讹传之嫌。 好在咱这书呢,也不必去纠结这些难以论证旳问题,就一句“这是大朙”,之后的事儿就是我这说书人说了算了。 因此,我们姑且可以认为,眼下孙亦谐和慕容籍对决的麻将,是一种规则接近于日麻,但不存在主动明牌和立直这类规则的游戏。 而他们要玩的局数,也就是一个“半庄”,即东场和南场各四局,共八局的较量。 胜负规则也很简单:四个人每人起始的筹码(点棒)都是2000点,至八局打完时,哪一方两人的点数总和更多,哪一方就赢了。 假如最后双方总分一样,那就再看孙亦谐和慕容籍这两名“主将”的个人分数对比;如果他们的个人分数也相同,那么再看他们两人在这八局中直接由对方身上取得的点数多少;而假如连这都一样……那最后就看他俩各自在这八局之中胡的最大的番种是什么。 当然,还有个特殊情况可以立刻分出胜负,那就是——八局还没打完时,孙亦谐或慕容籍中的一个就已然输光了所有的筹码(但唐维之和刘明作为辅助,输光也可以算作负数继续)。 从这些规则不难看出,慕容籍想要的是一场“具备一定容错率的、中短时间的较量”。 这也非常合理,因为无论从“赌博的环境是对方安排的”这点、还是“我方明面上的硬实力要更高”这点来看,慕容籍都不宜久战。 久,则生变。 虽然慕容籍认为:孙亦谐的水平再高,和他这种专门搞赌博的家族中的大少也不可能在一个层次,就好比业余和职业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这是一场关系到名声、利益、尊严的胜负,慕容籍绝不想输。 而且短短八局的流程,本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慢慢试探对手的实力,所以,慕容籍从第一局起,便本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原则,准备毫不留情地出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麻将这东西,说到底还不是得看牌?你“毫不留情”又能怎样?无非就是打得激进一点,更偷、更贪一些呗? 这个说法,在不违反“牌理”和“游戏规则”的前提下,是没问题的。 但……这可不是什么game,而是gamble,来到了“赌博的台面”上,若还局限于“牌理”和“规则”,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赌徒呢? 就算放在今时今日,你随便走进一间麻将馆或者棋牌室都有概率遇到出千的人(虽然手法多半都很拙劣,但大多数情况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那在真正涉及到巨大利益的赌桌上……若说没人耍花招,谁信呐? 慕容籍既然敢自称“赌霸王”,那么在出千这方面,他自是有点造诣的。 所以,他也一定会出千。 而麻将桌上最常见的、风险和收益的性价比最高的出千方式,大致能分两大类: 一,在赌具上做手脚,以此控制配牌或掌握对方的牌型。 要搞这个,最简单的就是利用自动麻将桌;这个法子的优点是全自动一步到位,你本人不用做任何可疑的事,甚至不用具备多高的牌技,只要找个同伙在远处拿着遥控器就能搞定,但缺点是用自动麻将机控制的配牌和牌山在开局之后就无法再调整了,要是被吃碰杠打乱了节奏还是可能翻车的。 而复杂点的方法,即在麻将上做一些只有出千者才能看出来的记号,然后在手动洗牌摸牌时利用手法来控制和微调牌局;这个法子的优点是在牌局进行过程中你也能随时掌握对方手里有什么牌,且可以知道牌山上的牌是什么,缺点就是对临场反应和技术的要求较高。 二,打暗号。 也就是牌桌上两个乃至三个人串通在一起,通过一些事先商量好的、旁人不易察觉的小动作或声音来交换信息,去榨干剩下那两人或一人的钱。 这是一门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深度的技术。 最浅显的“打暗号”,连小孩子都会;在麻将馆、棋牌室或者避风塘这种场合,经常会有二三成群的小老千用这招来杀路人,项目也不仅限于麻将,斗地主也行。 江湖黑话里管整这种活儿的人叫“老月”,跟“晃条儿的(一般指在街面上搞抽签类赌博诈骗的)”属一类;这帮人呢,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老千,因为真正的老千手上得有“活儿”,而老月和晃条儿的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且通常都得几人协力才能去使假耍赌。 这个级别的人所用的“暗号”,无非点烟、抓耳朵、摸鼻子这老三样,什么摸下巴、揉眼睛、挠额头也是差不多意思……细致点的就用手摆放的位置结合做小动作时看似随意伸出的手指根数来传递更具体的信息。 可能有人要问,这么简单的暗号,不穿帮吗? 那我前面也说了,至少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的。 比如你对面坐着一个用右手打麻将的人,他的左手平时只是自然地放在他面前那一排麻将牌的左侧,有时会在看牌思考时,将手指轻轻搭在靠左侧的几张牌顶上摸摸牌……像这种很多人都有的习惯性动作,你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但我如果告诉你,他这只手摆放的位置,靠前一点,靠后一点,或者和牌平行时,分别代表了三种花色,而他搭在牌上的手指,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以及这三根手指分别对应的靠左的第一到第三张牌,是对应一到九这九个数字……你是不是会突然发现原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打暗号?且仅仅是这一只手,就可以传递筒、万、条,一到九,合计3*9*4=108张牌的信息? 我说的这些,都只是较为常见和浅显的手法,真正高明的暗号,会隐蔽得多,能传递的信息也更复杂。 一名训练有素的赌徒可以瞬间将这些已经“拐了七八个弯”的暗号转化成原本的信息,并立刻做出反应,打出下一张牌,丝毫不露出观察和思考的迹象。 而“打暗号”比起其他千术来还有个最大的优越性——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你不认账,别人大概率也拿你没办法。 因为这个手法通常无须借助任何道具,传递的信息也是经过“加密”的,不管那些拙劣的暗号加密得有多粗糙,但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喜欢摸鼻子或者摸下巴,那就算被抓现行又怎样呢? 更何况,如果真有高手在场,那高手在看出你们打暗号后,根本也不会当场去拆穿你们,而会假装不知,等到破解你们的暗号后,于关键时刻反过来利用你们给出的信息给予你们致命的一击。 那么眼下……慕容籍和刘明用的是哪种方法呢? 答案是:两种都用了。 今天,慕容籍是既在带来的麻将上做了记号,又跟刘明事先对好了暗号。 暗号咱就不解释了,就说那记号吧…… 这副麻将的记号,藏于牌背面的花纹之中,虽不能细致到每张牌都明确区分,但已可以确认到每张牌的花色(使用做记号的出千方法,通常都不会把136张牌全部明确地标出来,因为如果做到了那个程度,那谁都能看出每张牌有所不同了,况且,对于麻将技术到了一定水平的人来说,能窥见对方手牌的花色,这优势就已经跟明牌差不多了)。 而这副“带记号的麻将”呢,显然也不是临时赶工的,这是他们慕容家的私人工坊中特制出来的“专用出千赌具”。 就像魔术师的魔术道具一样,慕容家这些经过精心制作的作弊赌具,也是——即便未必用得到,出门在外也会随身带上几件,以备不时之需。 由此可见,慕容籍这人也并非那么无智,他这次选的项目、规则……看似决定得很快,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东一局。 在这第一局开始时,唐维之的表情便显示出他的配牌极好。 而在慕容籍和刘明的视角看来,牌背后的记号也佐证了……这个姓唐的家伙在赌博时脸上是真的完全藏不住东西…… 倒是孙亦谐,端着碗豆浆,悠哉地喝喝打打。 他那双小眼睛,始终是似笑非笑,东扫西扫,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在“我知道你手上的牌有哪几种花色、各有几张”的前提下,也并非那么可怕。 就这样,数巡过后,这一局以唐维之的自摸告终。 慕容籍和刘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懊恼,其实这局他们已经尽力配合着进行了防守,二人通过各种吃碰改变摸牌顺序去阻止唐维之做出更大的番种,奈何这家伙的起手牌实在是好,在多面听的情况下,他们无法阻止唐维之胡牌,只能说这把让他少胡就算成功。 东二局。 唐维之的强运仍在延续,尽管仅从背后的花色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但结合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手上有九成是大三元的底子。 运势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有时它就是会莫名地跟着某一个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它跟多久才会离开。 但是,老练的赌徒都明白,赌桌上有所谓“破运”的说法。 当运者的一个抉择、一次犹豫、一局失利……甚至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有可能让幸运女神离他而去。 而一股好的“运势”消散后,随之而来的,往往就是惊人的霉运。 有人说这事儿是玄学,也有人说这现象在心理学和概率学上是可以解释一二的,这我们也不去细究,总之……此处,慕容籍和刘明选择了一个很简单的“破运”之法来对付唐维之——抢胡。 大三元虽好,但相对的,这牌型过于沉重了,要胡这种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在你的对手知道你大概要什么牌的情况下。 唐维之的手牌是大三元的底子没错,但距离听牌,至少还要连续三四巡都拿到有效牌才行。 慕容籍和刘明只要抢在他听牌前先胡,那唐维之那一手大三元便是镜中花水中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俩本来就知道每一张暗牌的花色,在这基础上,他们的“暗号”也可以更加隐蔽和精简(以上文那段用手摆放的位置打的暗号为例,如果交流的双方已然知晓牌的花色,便可以省掉一个步骤),于是,在简单的交流后,慕容籍便知道了刘明这把是可以速攻听牌的形态,随即他们就开始了操作…… 四巡过后,虽然运气不错的唐维之已摸到了两张有效牌,但刘明已经听牌了。 屁胡,两向听,且听的牌之一,就是瞄准了唐维之手上的一张无效牌。 结果,唐维之在摸到第三张有效牌时,果然打出了那张牌,给刘明放了铳…… 这把输的点数虽然不多,但唐维之眼看着手中即将听牌的大三元化为泡影,这种郁闷的感觉,就跟你做了一张满分考卷最后却因为忘记写名字被批了零分一样,比你从一开始就无法及格带来的打击还大。 东三局。 慕容籍和刘明所操作的“破运”无疑是成功的。 这把刚洗完牌,他们都还没开始看对手牌型,就看到了唐维之的一张苦瓜脸。 当一个人拿起一副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基本可以弃胡的牌时,多半都会想摆出这张脸的。 当然,也有例外…… 孙亦谐,就是一个例外。 从他嘴里出来的话,你得这么听—— 我吃亏了=我占了点便宜。 我受伤了=掉了一点血皮。 我被阴了=我去阴人可惜没阴到。 而且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神态表情还有肢体动作都是配套上的,比真的还真。 比如这会儿,他刚喝完第二碗豆浆,一边吩咐伙计去换一碗酸梅汤来,一边码好了手牌,但见他屈起一条腿踩在凳角上,歪身坐着,瞅着自己面前一副清一色的底子,撇着大嘴就嚷嚷:“妈个鸡!这什么东西啊!这还打毛啊?啊——” 很显然,当运势开始流动后,下一个被眷顾的人,就是孙亦谐。 看着这家伙的牌型,和那副嘴脸,慕容籍和刘明都快绷不住了……他们也算见过不少的赌徒,爱装蒜的和喜欢虚张声势的都有,而且挺普遍的,但真的很难见到像孙亦谐这么浑然天成且无比欠打的存在。 就仿佛……在这货的认知里,他是真的亏了;除了天胡牌之外,其他都是“很难打”和“打个毛”。 最终,这东三局以孙亦谐的胡牌告终。 和东一局一样,慕容籍和刘明在无法防住对手的局面下,尽量缩小了损失;当孙亦谐还差两巡就要自摸时,刘明便故意放铳,非但让孙亦谐胡的番数少了些,还防止了慕容籍的点数下降。 随后,便来到了东四局。 而这局……也是慕容籍和刘明开始碾压的一局。 第十五章 斗牌(下) 在接连破坏了唐维之和孙亦谐的几把好牌之后,东四局,场上的运势变得不再明朗。 这一局,四人旳起手牌都十分平庸,没有特别明显的可以做大的迹象。 而像慕容籍和刘明这样的赌场老手自然明白,此时正是“夺运”的好时机,能在风向不明的这局中胡牌的人,很可能就会乘势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此时,出千给他们带来的优势便再次体现。 靠着记号和暗号,慕容籍虽然危险牌频出,但全都有惊无险,很快便做出了三面听。 十二巡过后,他成功胡牌:平胡,门前自摸。 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牌型,但因为数巡前有刘明配合开过杠,慕容籍多了两宝牌,连这种牌也能胡上四番。 这一把让慕容籍的点数一下子就领先了一截。 随后的南一局。 运势果然被引导到了慕容籍这边,他的起手三暗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这局的孙亦谐,开始全力防守,他几乎把慕容籍逼到了流局的边缘。 眼看只剩几巡,经过一番权衡的刘明,最终给慕容籍送胡了。 尽管按照团体对抗总分获胜的规则,队友之间互相送胡并不改变双方的分差,且假如对手没听牌的话,流局还比送胡要划算点,但刘明已考虑清楚,他在这巡给慕容籍送胡,至少有三个好处: 一,避免在最后的几巡里对方靠狗屎运胡个小牌啥的。 二,保证慕容籍的个人分数尽可能高,这样万一之后的三局中有什么变数,可以增加他的容错率。 三,就是让慕容籍连胜的“运势”可以延续下去。 不得不说,刘明还是谨慎,比起在最后几巡留给对手些许胡牌的概率,他这手送胡可以说是用很小的代价将优势留在了己方。 南二局。 如刘明预料的一样,慕容籍的好运果真在持续。 而且这局轮到了慕容籍坐庄,在这个他势头最猛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连庄连胜,一举奠定胜局了。 “孙兄,打得不错啊。”慕容籍在看到这局的起手牌之后,已经开始笑了,因为他觉得到了这个阶段,自己哪怕不再作弊也赢了,于是他开始对孙亦谐展开语言上的挑衅,一方面是想给对方精神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一会儿的胜利做铺垫……可能的话,激对方再多加点赌注啥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在我看来,你已经比一般人强上不少了。” “哦?”孙亦谐挑眉,端起手边刚换上来的一碗赤豆汤,喝上一口后,回道,“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呵……”慕容籍冷笑,他当然看得出来,因为这牌背面有记号嘛,虽然只能分辨花色,但若再结合对方打出的牌,基本就能把对方出牌的思路看个七七八八,“我这个‘赌霸王’的名号……你以为是白叫的吗?”他顿了顿,“这几圈下来我早已看穿了……孙兄你的防守功力不俗,只可惜啊,进攻差了点,做牌过于保守,还总是执着于断幺九,凭这点能耐想赢我,实是难咯~” 他说话之间,孙亦谐刚好打出一张牌。 “哈!”慕容籍一看,这张放铳了啊,当即笑出声来,“胡了!” 这下,慕容籍就更是得意了,他觉得这一手是因为他的心理攻势立竿见影,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心就乱了。 因此,亮牌时,慕容籍还不忘膈应道:“多谢孙兄了,哈哈哈哈。” 直击,连庄。 糟糕的情况在持续着。 唐维之的脸色现在每一把都显得很严峻,不过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因为这样他的脸就等于失去参考价值了。 孙亦谐倒还是不动声色,一碗一碗地喝着各种不是饮料的饮料。 而慕容籍,则是越发地兴奋和快乐,他好似已经在享受胜利的果实。 倒是刘明心中仍有疑虑,不敢大意…… 刘明总觉得,有某种不安的因素就在他们的周围,宛如一把抵在他脊梁上的尖刀,但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 由于掌握着巨大的优势,又考虑到频繁使用暗号会有被识破的可能,所以从南二局连庄开始,慕容籍就减少了暗号的使用。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正常打”,打到孙亦谐的点数归零,或者平稳地过渡到牌局结束,他就赢了。 而这事儿,真不难……因为现在运势也在他的那边。 一刻钟后,当孙亦谐靠着防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慕容籍下庄之时,孙亦谐的点棒已经只剩下了20点。 虽然他的队友唐维之还剩了几百点,但如果孙亦谐的点数在下一局归零,那牌局就会提前结束,唐维之剩多少也没用了。 南三局。 “孙兄,事到如今,要不你还是认输算了,之前约定好的赌约,我们也可以再商量商量嘛。”慕容籍一开局就如是说道。 因为在之前连庄那几局里他的反复挑衅始终没有让孙亦谐“上钩”加码,所以这会儿慕容籍改变了策略:此刻慕容籍说这些,并不是他认为孙亦谐真的会乖乖认输,只是他想进一步在精神上对孙亦谐施压,同时还可以作出一副“得饶人处其扰人”的、宽宏大量的姿态。 而一旦孙亦谐被他激怒或者真的信了他的话,开始跟他打商量,那慕容籍更是可以肆意地去羞辱孙哥,之前丢掉的所有的场子一口气全能找回来了。 “哼……投降输一半咯?”孙亦谐闻言后,冷哼着道了一句,并立即否决道,“我看还是免了吧,只要我手上还有点数没输完,就还有机会赢不是吗?” “哈哈哈……”慕容籍又是大笑几声,“现在都南三局了,你就剩那区区二十点,还想翻盘?” “哈!”孙亦谐不屑道,“当年陈小刀可以用二十块赢到两千五百万,我现在用二十点筹码赢你个大几千有什么不行的?” 慕容籍一听,当即心说:“这陈小刀是谁啊?我咋从没听过赌坛有这么号人物呢?还有“块”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们慕容世家进入赌界也就这么些年,如果这陈小刀是多年前已经退隐的老前辈,他不认识也很正常;另外这“二十块”,甭管是指什么东西吧,能翻到两千五百万怎么说都是个离谱的倍数了,再加上孙亦谐那言之凿凿、脱口而出的样子,这段儿也不像是他信口胡编的…… 于是,慕容籍也来了个不懂装懂,愣充知道这事迹似的,回了句:“呵……孙兄还真自信啊,敢自比陈小刀前辈,却是不知,你这能耐是指嘴上过,还是手上过了……” “我要乐意,在你脸上过都行啊。”孙亦谐说着,已淡定地开始抓牌。 看对方滴水不进,施压不但无效还有点反噬的意思,慕容籍心中也是颇为恼怒,但此刻这屋子里坐的观众全都是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大鳄,慕容籍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说服自己:罢了,赢了就好,我赢了,这姓孙的也就无话可说了。 五巡过后,慕容籍的手牌已是“一气贯通”的底子,再换掉两张无效牌就能听牌。 他再抬眼去瞄孙亦谐的牌,从背面的记号来看,是三张万,四张筒,五张条,两张字牌,结合打在牌河里的牌推断,首先可以排除三暗刻这种隐藏的大牌,大概率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听牌的形状。 而且,孙亦谐手中最多的条子,是会给慕容籍放铳的危险牌,他是无法轻易打出手的,这就让他听牌更加困难。 “哼,就算你嘴硬脸皮厚,也到此为止了吧……”慕容籍见此情形,只觉胜券在握。 这场牌局,极有可能在数巡过后以孙亦谐的点数归零、“突然死亡”而告终。 但就在这时,就在慕容籍这“一气贯通”即将听牌前…… 啪—— 孙亦谐打出了一张极有可能放铳的危险牌。 这是一张只要知道一点牌理、会看对手牌河,就有九成几率不敢打出来的牌。 这张牌如果再晚两巡出手,就可能真的点炮了,但此刻出现,刚好可以安全过关。 “嘁……这小子是破罐破摔拼了啊,这张三条你居然敢打?”慕容籍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顺手摸了张牌。 是有效牌。 他离听牌又进了一步。 啪—— 但他打完还没几秒,轮到孙亦谐时,又是一张看起来很危险的筒子被抛了出来。 此刻再看,孙亦谐的手牌已成了三张万、三张筒、六张条,两张字牌。 也就是说,经过了这两张危险牌连打,以及两次摸牌,孙亦谐手牌的牌型已然很像听牌的样子。 “字牌是雀头的话,他是听条子吗……”慕容籍一边思考,一边将视线投向了孙亦谐面前的牌河,“他刚刚打过三条,而我手里的一气贯通是一到九的条子……从桌面来看除了我手上的两张之外,外面的三条四条现在都已经打绝了;九条我手上有两张,外面牌河里也已出来两张,且其中一张就是孙亦谐数巡之前打出来的……所以有点他炮的,八成就是五条到八条了吧。” 慕容籍正算着账呢,刚好,他摸到了一张五筒,这是他的第三张五筒。 现在他一到九条已经在手,筒子的暗刻也到位了,把多余的一张九条打掉就可以听“一气贯通”,且他的雀头是目前场上只出现过一张的白板。 从牌河推断,剩下的三张白板大概率都在牌山中,也就是说一旦慕容籍听牌成立,他接下来有三次自摸的机会,而且他还可以通过记号看到牌山上哪些是字牌,并发暗号让刘明设法吃碰来改变摸牌顺序,使其有更高概率摸到字牌。 “天助我也!”慕容籍观望一番后,一脸笑容地把自己手牌中的九条打了出去。 不料…… “胡了。”孙亦谐登时就把手牌一推,“三色同顺,谢谢啊。” 慕容籍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亮出的牌,下一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之前拆了三色同顺……打九条,然后末了又胡我一张九条?” “干嘛?不行啊?”孙亦谐说着,手指好似不经意般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你以为就你会‘玩儿花的’?” 他的这个小动作,让慕容籍和刘明神色陡变。 因为他俩都能看出,孙亦谐这个手指动作所隐含的信息,就是他们暗号中的“九”。 “好……果然有两下子。”慕容籍道,“是我小看你了。”他顿了顿,一边将输掉的筹码丢给对方,一边接道,“既然孙兄识得我的‘高明之处’,那我最后一局,就只好跟你拼一下‘实力’了……” 他这话,啥意思呢? 说白了就是,在孙亦谐给出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暗号”这一信息后,慕容籍便以“最后一局莪就堂堂正正跟你玩儿”来回应。 但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 首先,没了暗号,还有记号呢。 哪怕做最坏的打算,假设连记号也已经被看破了,只是孙亦谐并没有点破,那双方也不过是回到了同一起跑线,即大家都在知道对方花色的前提下打牌。 其次,暗号这玩意儿被人破译了之后,本来也不能用了,所以慕容籍给出的承诺就算是真的,也是句废话。 更何况,他的承诺也不是真的,因为他还有“第二手准备”,也就是……第二套暗号。 既然是专业的赌徒,自然会考虑到各种情况,这其中就包括了暗号暴露这件事,所以……慕容籍他们会事先准备另一套备用的暗号,也很合理。 综上所述,慕容籍这个“回应”,本身也是在骗,让孙亦谐以为自己已占了优势、或至少是均势。 但实际上慕容籍在这最后一局里拿出一套新的暗号来,他仍旧是棋高一着、领先半步。 “呵……这姓孙经过了这么多局,好不容易在这南三局时才读懂了我们的暗号,靠这赢了我一把,便立刻向我炫耀起来,暴露了他已经知晓暗号的事……只能说他技止于此啊。”慕容籍这时还在心中排遣道,“如果他佯装不知,没准我还不会换暗号呢……孙亦谐,你这是自掘坟墓啊。” 他这么想着呢,南四局,已然开始。 尽管孙亦谐在直击了慕容籍之后,点数已回升了一些,但距离对方还是差了许多,算团队分的话差得就更多了。 也就是说,他要追上并反超,只胡一把是不够的(除非他这把是天胡超级大牌)。 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在这场赌局一开始的时候,是慕容籍自己让孙亦谐“坐北朝南”的,于是到了这南四局,刚好就是轮到孙亦谐坐庄,这便让他有了连庄的可能。 “哈~哈!又胡了!” 就这样,事态开始发生变化…… 这把慕容籍和刘明的新暗号还没用上几次,孙亦谐已神奇地用一把速攻牌从刘明那里吸走了一番的筹码。 看来在南三局之后,运势的风向又一次回到了孙亦谐这边。 而这一把除了让孙亦谐连庄之外,也让他的筹码回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数字。 以此为契机,孙亦谐又用一次无法防守的“岭上开花”拿下了第二次连庄,并也让双方的筹码又回到了“一番决胜负”的区间。 这下,慕容籍和刘明开始急了。 他们从没想过在这南场的后几局里,形势会急转直下。 慕容籍不禁后悔:早知如此,南三局的时候他就不该想着靠自摸的一气贯通在这一局直接就把孙亦谐的点数清零,而应该早点做个多面听……以刚才两队的分数差而言,只要这最后两局慕容籍和刘明选择互送,拖完局数,那他们就赢了。 虽然这种赢法看起来是在利用规则逃避、不怎么光彩,但总好过陷入眼前这种窘境。 “怎么?二位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晕船了啊?啊?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孙亦谐开始精神攻击了。 慕容籍脸皮可没孙哥那么厚,内心也远没有孙哥那么老油条,他看着孙亦谐那无比嚣张欠揍的嘴脸,听着对方那尖细又不失骚气的嗓音,那心是真乱了,有好几手牌都因急躁而打错。 因此,他错失了数次听牌的机会,刘明也为了配合他把牌打成了早早弃胡的状态。 不知不觉间,这把牌便接近了流局。 这对慕容籍来说,反倒是因祸得福般的展开,因为如果这把流局了,且孙亦谐没有听牌的话,那孙哥就要下庄,也就是南四局会宣告结束。 而一旦牌局在此结束,点数领先的仍是慕容籍和刘明…… “还好,有惊无险。”眼瞅着牌山将尽,慕容籍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他觉得应该还是赢了。 可就在这时,孙亦谐摸起了牌山上的最后一张牌。 “各位观众!”孙亦谐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门外的乐师们好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登时又是琵琶唢呐一块儿吹起了bgm…… “请看!”孙亦谐一边喊着,一边已推开了自己的手牌,并将最后一张暗牌高高扬起,“自摸三万!海底捞月!” 啪—— 他把这牌往桌上拍去的时候,就好似是拍在了慕容籍的心窝子上一样,让后者有一种心脏骤停的感觉。 而最终亮出来的那张牌,竟也真的如他所说,就是三万,真就海底捞月。 “哈哈哈哈!”孙亦谐开始了汪汪大笑。 “等一等!”但一秒后,刘明便沉声打断道,“孙公子……你手边的那个碗,能否拿来给我看一下?” 此言一出,慕容籍脸上立现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如此!”慕容籍当即接道,“我早该想到了!难怪你喝的东西全都是带色儿不见底的,原来是为了在碗底藏东西!” “哼……”可孙亦谐看到这两人的反应,却是不慌不忙,“什么意思?你们是说……我出千?” “是不是,将碗拿来我验过便知。”刘明冷冷接道。 其实刘明并没有看见孙亦谐出千的手法,但他基本能确定对方一定是做了什么…… 这些局苦思冥想下来,刘明能想到的这张桌上唯一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还真就只有孙亦谐手边那个不断更换的、且总是装着不透明液体的碗了。 “嗯。”孙亦谐还是很淡定,“给你可以,不过……赌桌上的规矩,二位应该比我懂。”他顿了顿,神色阴沉下来,“我这碗给了你,你要验不出问题,怎么说?” “若验不出什么,那按规矩,刘某这对招子、还有舌头,孙公子任取其一。”刘明还是硬气,他对慕容家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他愿意为了少主的胜利赌上这么一赌。 “孙亦谐!”慕容籍见状,声音也大起来了,“若刘先生验出了问题,你又当如何?” 这话出口,这一屋子人,鸦雀无声,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孙亦谐,等着他的回应。 “我又当如何?”孙亦谐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秒后,他缓缓抬起手,拍了三下。 正当慕容籍和刘明以为孙亦谐这是要吩咐某个下人上前听令时。 这画舫二层船舱里,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来见证这场赌局的杭州大鳄们,这时全都站了起来。 然后,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地转身,一言不发地、井然有序地走出了这间屋子,下到了画舫一层去;包括唐维之和几名在舱门口听候吩咐的伙计,也都离开了。 转眼之间,这屋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这一刻,慕容籍和刘明的全身都被冷汗给浸了。 因为他们瞬间明白了,孙亦谐的确很可能出千了,但他出千、或者说作弊的方法,很可能和他手边的碗无关,那个碗或许只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或许单纯就是他真的喜欢喝各种汤汤水水而已。 孙亦谐要作弊的话,这整个屋子的人,都可以是他的同伙,他们每一个,都可以帮他偷看牌、都可以给他打暗号。 他坐在哪里,无所谓。 他看向哪里,也无所谓。 带上一个藏不住表情的搭档,无所谓。 对手做了记号和暗号,也无所谓。 今天你慕容籍就算赢了,我也会让你知道,这杭州……不是你的。 我输给你的东西,你敢拿,就拿去。 来我的地头插旗,你敢来,就试试。 这才是这场“赌局”举办的目的——真正的输赢,从来就不在这小小的赌桌上;真正的较量,在赌局开始前就已经开始了。 第十六章 三件事 孙亦谐和慕容籍的事儿,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慕容公子是怎么灰溜溜地离开杭州的,以及他和孙哥结下旳梁子在日后会有什么影响,这个咱后文书再表。 眼下,咱还是回头再看看黄东来这边的情形。 或许有人还记得,当初黄东来被掌门不动子惩罚要做“三件事”,其中的第一件,就是到玄奇宗后山的“无相窟”中面壁七七四十九天。 如今一晃眼已是五月中旬,他这面壁的日子,差不多也快到头儿了。 那么在这四十九天里,他到底干了什么呢? 害,练功呗,还能干什么? 这“无相窟”本来就是门中闭关练功的场所之一。 何谓无相? 《南本大般涅槃经》第二十三卷有云:无相者无有十相,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相、住相、灭相、男相、女相。 第二十二卷则曰: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大涅槃一字一句,不作字相,不作句相,不作闻相,不作佛相,不作说相,如是义者名无相相,以无相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两段儿什么意思呢? 我姑且翻译一下,第一段就是说,所谓无相的境界,是指不受到人类用来感知三维世界的五种感觉(即色、声、香、味、触五相)、以及性别(即男女二相)、和时间维度(生、住、灭三相并不是简单对应未来、现在、过去;生相有从未来到现在、灭相有从现在到过去的含义,也可以理解为分别对应生、老、死的循环)的束缚的。 第二段则是说:信奉佛法的男人和女人们,听完我这经文里的这些话后,如果你真的悟了,那我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这些东西,你便都可以无视、舍弃(这里对应了佛理中所谓“理绝众相”),领悟到这一层的你,就算是得到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无上的智慧和觉悟。 由这“无相”之名便可知,玄奇宗的无相窟,乃是一个“会对人的感官有所限制”的悟道之地。 当然了,它倒也并没有像《通灵王》里面那个“黄泉之穴”那么夸张,那个是给你限制得一点儿不剩,而在无相窟里还是能残留一点感觉的。 黄东来因为事先去丹房领了“归元露(前文中提到过,吃一颗可以保证七天不吃不喝不睡,不过数量有限,一般只发给闭关的弟子)”,所以这四十九天的时间也很好计算,他每次感觉到饿了渴了,那就是七天到了,以此类推,当他吃完自己带进窟内的七颗药,并再次感觉到饿时,面壁也就结束了。 ………… 呼—— 这日午后,一道刺目的阳光,伴随着石门开启的响动声,一并闯入了静谧的无相窟中。 盘腿坐在里面的黄东来从冥思中回过神来,顺着光亮回头一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父。”黄东来随即就起身,冲渺音子作了个揖。 “出来吧,四十九天已经到了。”渺音子回了他一句。 “是。”黄东来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丝毫没有那种重获自由的喜悦感,似乎他还没有从那种“入定”的状态完全脱离出来。 走出洞窟后,黄东来便发现,林元诚和泰瑞尔也都在洞外等候着。 “黄哥,可算等到你出来了。”林元诚的语气,关切中又带着些欣喜,显然他也为黄东来结束面壁而感到高兴。 “yo,黄哥,好久不见。”泰瑞尔的中文如今也说得挺溜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口音和奇怪的口癖也越来越多。 “诶?你们也来啦?这段日子你俩还好吧?”黄东来和这两位说上话时,才有点从“闭关”的那个状态缓过来,逐渐捡回了平时的语气。 不料,他这个问题,却让小林和泰瑞尔的神情变得有点微妙。 “掌门要见你们,有什么话边走边聊吧。”这时,渺音子适时地插了句嘴,并招呼着他们跟上。 三人跟上之际,林元诚和泰瑞尔也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跟黄旭东诉说这四十九天来他俩的遭遇。 且说四月初一那天,黄东来是下午进的无相窟,他进去之后呢,玄奇宗这帮老道就开始“安排”林元诚和泰瑞尔了。 不动子对林元诚说,他今日会来到山上,并非偶然,而是道缘所向。 林元诚听到这儿,还以为不动子要收他入门,于是赶紧表示自己并不想当道士。 不动子一看他误会了,便解释道,有缘并不代表要收你入门,只是说明你命中注定在此有一番奇遇而已。 接着,不动子又告诉林元诚,将来武林会有一场“大劫”,而你,是这场劫数中的关键人物;这一劫,既是全武林的危机,也是你人生中最凶险的一道坎儿,能不能渡过去,得看造化,也要看你能不能利用好自己所遇到的每一次“机缘”。 林元诚是聪明人,话点到这儿了,他能不懂吗? 因此,他也是赶紧谢过道长,等着对方给他“指点一二”了。 列位,您是了解玄奇宗的,谁他妈会来指导你啊?小林你想多了啊! 不动子才懒得去教林元诚什么呢,他只是让渺音子去书楼里“武功”分类的那旮沓随便抽本东西给小林练练,这就算是他们给了这“机缘”了。 至于会抽到什么,那就看小林的命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这还抽啥呀?这玄奇宗最次的入门剑法也是“望云剑”呐,前文书中的白如鸿靠着这套剑法便可位列江湖上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之一了,老道们直接教小林这个,凭他的资质,他还不上天? 那这里我就得给您提个醒了,白如鸿学的可不仅有望云剑,他还学了无奇功呢;要是没有无奇功这上乘内功的加持,单就靠一套望云剑法,白如鸿的武功可达不到今天的高度。 如果只论剑理、招式的话,林元诚自创的“伶俜叹”就比望云剑高明,所以教他这个,其实没有多少价值,也称不上什么机缘。 长话短说,渺音子随后在书楼里随手抽到并交给林元诚的武学,叫作——《神劋有缺》。 这名儿乍听之下,好像是某种残本一样,但其实不是,这是一本很完整的、附带内功的剑谱,名字里的“有缺”二字,不是说剑法有残缺,而是指向这剑法的起源。 由于“神劋”这玩意儿本身是一种超能力,不是一种武学,所以当有人创造了一种模拟这种能力的武功后,就将其称作了“神劋有缺”。 玄奇宗内的这本剑谱,据说是一位已经不知道姓名的前辈高人游历至此时留下的,至于这位前辈是多少年前来的,以及后来去向了何方,是不是飞升了之类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今天这剑谱到了林元诚手里,那就是缘分到了,给就给了,老道们也不心疼。 而小林这一个多月来也没干别的,基本都在苦参这本“神劋有缺”。 那么他学得怎么样了呢? 这么说吧……这门武功,让林元诚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过去的小林,几乎都是仰仗着天赋在成长着。 他系统地学习过的、最高深的一门武学,就是范正廷教他的七星剑法,其内功底子也是这套剑法自带的。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能学到这种自带一套二三流内功的一流剑法,已经足够在江湖上立足了,但对林元诚这种天赋的人来说,这点东西显然是不够用来填他的天赋的。 所以,他改良了七星剑,所以……他自创了伶俜叹。 至于后来他在沧州兴义门里学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功,就更不值一提了,还不如七星剑呢。 要说林元诚此生武学进步最大的一段时间,其实还得是“刀剑戡魔”前夕,和四剑三刀的其他成员一起交流进步的时候,但那终究只是碎片化地吸收各种武学知识,和“系统地学一套东西”不是一回事儿。 如今,得到“神劋有缺”的林元诚,终于是有机会去完整地学习一套绝顶级的武学了。 而创这剑谱的前辈高人也很实在,剑谱里附带的内功也是超强的;毕竟没有强大的内力,根本无法用剑模仿出“神劋”破坏力。 但……这武功学起来,难呐。 有多难? 这么说吧,神劋有缺的内功部分,比无奇功要难;而剑法的部分,虽然难度和伶俜叹差不多,但因为是别人所创、且剑理上与伶俜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方向,所以林元诚学起来很是艰辛。 小林这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竟感到武学天赋有点不够用了。 即便他现在已经能把整本《神劋有缺》里的内容一字不差统统背出来,每天修习参悟,但进步也非常缓慢,甚至可说是举步维艰。 林元诚练神劋有缺练得越多,就越有种自己“已经不会用剑”了的感觉,人都给整迷茫了。 另一方面,泰瑞尔的境遇和小林也差不多。 老道们借助可以跨语言沟通的咒法跟他聊了很多,并告诉他,他将来会是东西方两教“协力抗魔”的桥梁,以此又忽悠他学了不少东西,当然这个事儿牵涉到后文双谐西行时的故事了,这会儿还不用细说。 总之,这两人虽不用像黄东来一样被关在无相窟里,但在这四十九天里也都没闲着。 ………… 一时半刻过后,三人互倒苦水得差不多了,目的地也到了。 今天的不动子倒是没有一边下棋一边接见他们,而是早早站在了庭院内,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来啦。”不动子打招呼的方式也是这么随意。 “啊,带来了。”渺音子回道。 “那行,三位,咱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不动子还没等黄、林、泰三人开口打招呼,就来了这么一句。 “哈?出发?去哪儿啊?”黄东来疑道。 “啧。”不动子撇了撇嘴,“去灭那十三死肖啊。” “这……”黄东来愣了下,又道,“听这意思……掌门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这不废话嘛?”不动子接道,“我不去,凭你们自己能把这屁股擦干净?” 黄东来闻言,心里快速一琢磨,就觉得这是好事儿啊,有掌门在,那他们不是无敌了吗? 不过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便道:“诶?对了,师伯,之前您说要罚我三件事儿,那这下山除妖,算不算是第二件?” “算啊。”不动子回道。 “哦……那第三件事儿,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黄东来问道。 “能。”不动子接道,“本来也正要告诉你呢……”他顿了顿,接道,“罚你的第三件事就是,此番前去除妖的路上,不准你用道术。” 第十七章 龙门客栈 此去平妖,众人的目的地自是京城,毕竟咱这一卷旳卷名就叫“大闹京师”嘛。 若您要问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十三死肖将在京城出现,那也很简单,因为不动子能掐会算呗,这个咱前文书中也不止一次提到过了。 于是,这日的下午,黄东来、林元诚、泰瑞尔和不动子四人便一同离开了玄奇宗。 下了瓦屋山后,他们倒也并不急着直奔目的地,而是在黄东来的建议下,先回了趟蜀中黄门。 一方面呢,黄东来是想趁此机会让黄老爷跟不动子见个面,彼此认识一下。 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黄老爷去联络一下飞鸽帮,给远在杭州的孙亦谐、以及身在北地的令狐翔、秦风都带个信儿,让这帮家伙也都赶来帮忙。 至于那姜暮蝉,由于职业性质比较特殊,向来神出鬼没,且上次临别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所以这次也就不联系他了。 就这样,四人在黄门稍歇了几日,准备了一下长途旅行所需的行李,便正式启程,踏上了上京的旅途。 这富顺距离北京啊,哪怕是算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也得一千五百多公里;在那个没有高速公路的年头,还得算上一路上要翻的山、要渡的水、以及要绕的路……走上一个多月也很平常。 因此,这无疑将是一次漫长的旅途…… ………… 头一天,众人还没走出富顺地界时,旅途还是很惬意的。 黄东来身为本地的地头蛇,在这儿无论吃饭还是住店自都能得到vip级别的招待。 但第二天,当他们出了富顺,又走出三十里地去,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这日白天,四人一早便渡过了釜溪河的一条支流,后又穿过了十字岭和峨项岭的两段山路,到了入夜时分,堪堪来到了沱江边一个叫龙门镇的地方。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龙门”不是在广州吗?上一卷的龙门帮不就是那里的帮派么? 这我就得提一嘴了:首先,上一卷那地儿,叫“龙门县”,不是“龙门镇”;其次,中国叫“龙门”的地方,无论是县、镇、村、关,还是山、岭、河、湾……统统加起来,二三十处都不止,同名的可太多了。 眼前这龙门镇,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处而已。 且说此镇,临江而建,户不过百,铺不过十;镇上,自也只有一间客栈。 客栈的名字列位猜也能猜出来了——龙门客栈。 当然了,此间龙门客栈,和那部脍炙人口的武侠电影里的龙门客栈并没有什么关系,这里既没有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也没有刀法如神的厨子。 要说二者有啥共同点嘛,一就是有着相同的店名,二呢……都是黑店。 …………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了!” 敲门声第五次响起时,店内终于传来了应门声。 开门的伙计三十出头,相貌普通,个头儿瘦小,不过身材看着倒是很精实,此刻他一手端着盏油灯,一手拉开了门,满脸不耐烦地看着外边儿的几人,开口就凶道:“敲什么敲?没瞅见咱已经打烊了吗?” 您还别觉得他这态度有啥奇怪的,他本来就是黑店的成员,多少沾点儿匪气,再者……他们今天的“买卖”已经做够了,的确是没必要再接待新客人。 什么?您问“黑店还能嫌自动送上门来的肥羊太多吗”? 害,这种长期开在镇上的黑客栈,自然和前文中那“箸尖红”开在荒山野岭里的酒肆不同,他们再是黑店,按照他们的客流量,也不可能进来一个杀一个啊。 他们真要那样搞法,那镇上的老百姓早就发现异常前去报官了。 这间龙门客栈,一般就只挑那些看起来没什么背景的人、不会引来调查和寻仇者的人、以及身上有巨大利益可图的人下黑手。 假如没有合适的目标,他们就当作正常客栈这么开着。 如此,每隔十天半拉月才会有那么一个或几个客人在此失踪,且除了客栈的人之外,其他客人也并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究竟是在这里消失,还是在离开客栈之后不见的——这就好比你出门在外住酒店,一般也不会去关心其他客人什么时候、或有没有退房。 事后即便有部分被害人的亲朋来追查,按那个年代来说,一般也得是好几天、乃至个把月之后了,那时客栈的人完全可以回答:咱每天接待那么多人,你问的是谁,我怎么可能记得? 综上所述,这客栈的伙计打开门一瞧,三个男的,两个像江湖人士,一个是道士(不动子外表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这种组合,往往意味着没什么油水、又很麻烦,那他自是不太想做他们生意的。 “小二哥,您看这时辰,咱也没别的地方好投宿,您行个方便嘛。”黄东来也是懂事儿的人呐,当时就塞了点碎银子过去。 钱不多,不至于让人起歹心,但也足够起到“拿人的手软”的效果。 “啧……”那伙计接过银子后,边捏在手里掂量,边撇了撇嘴。 两秒后,他的脸色和语气便都有所缓和:“唉,行行行,进来吧……” 伙计让过门,将他们领进来时,才赫然发现,原来门外不是三位,而是四位,刚才泰瑞尔站在外面的时候,他手里这油灯的那点儿光亮没能让他发现对方。 “嚯~这位咋黑得跟碳似的?”这伙计也是口不择言,脱口而出。 就在黄东来他们几人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把这事儿简单快速地糊弄过去之际…… “施主莫要见怪,这是贫道座下的丹童,常年在丹房待着,就给熏黑了。”不动子立刻给出了一个听着挺奇葩,但又没啥好争竞的解释。 “哦……”那伙计也没炼过丹,抬不了这杠,于是就随便应了声,没再多问。 接着,他就把众人引到柜台前,翻开台上的账簿,顺嘴一问:“列位是要几间房啊?” “两间即可。”黄东来回道。 “哼……”伙计哼的这声,潜台词很明显,就是笑他们穷酸,没有一人一间嘛。 当然黄东来等人也不在意这个,行走江湖遇上这种事可太平常了,你要每每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都在心里计较一番,并骂上一句“狗眼看人低”,还想着找回面子啥的,那你没气死也累死了。 江湖儿女嘛,说得好听点,心胸要开阔,说得难听点,脸皮得厚,你若一点儿冷眼都看不得、一点儿气都受不了,不如呆家里别出来。 “行,留个名儿吧。”随后,那伙计又在账簿上刷刷点点,边写边问道。 “黄大。”黄东来不假思索便回道。 “呵……好。”伙计笑了笑,应这一声时,已在纸上写完了这俩字儿,然后就去柜后取了两把钥匙,递给众人,“自己上二楼,左拐走到底那两间就是。” “诶,谢过小二哥。”黄东来接过钥匙道了声谢,便与同伴们一同上楼去了。 那伙计知道,这位客人并不叫黄大。 黄东来也知道,伙计知道他不叫黄大。 但双方都没有点破这事儿,也没多说什么…… 这,也是当时很普遍的一种情况。 除了官府开的驿站外,一般的客栈并不会强求客人出示路引或是身份文牒之类的东西,更不会去纠结客人给的是不是真名。 你不报真名,是不想招惹麻烦。 我不去打听你的真名,也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多时,四人便根据那伙计所指,来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两间屋前。 黄东来只是使了个眼色,林元诚和泰瑞尔便心领神会,跟着黄哥和不动子进了同一间屋。 四人关起门来,林元诚点上油灯的同时,黄东来已低声开口道:“这小二不对劲儿啊。” “我也看出来了。”林元诚即刻接道,“他不但字写得不错,身上还带着功夫。” “不错。”黄东来点点头,“这样的人,却窝在这么个小镇上当个普通的店小二,肯定是有所图啊。” “难道……是因为这儿的老板娘非常漂亮?”泰瑞尔试着追上他们的思路。 “那他为什么不去干点儿别的,挣了钱,再以客人的身份来追求这儿的老板娘呢?”黄东来否定了泰瑞尔的推理。 “也许是因为老板娘已经有丈夫了……”没想到泰瑞尔的推理已然在更上面一层。 “我靠,你这一个多月都跟老道们学了啥呀?”黄东来听了都惊了,心说对方这逻辑有点严密啊。 但其实咱前文也讲过,泰瑞尔本来就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相当有天赋,他以前不说这些骚话,无非是因为对语言的掌握还不熟练而已。 “行了,别扯淡了。”听到此处,不动子可忍不住了,“什么叫‘跟老道们学了啥’?还有你这种把屎盆子往自己师门头上扣的?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能是我们教的吗?” 他顿了顿,再接道:“你们也别瞎猜了,我刚才一进门儿就看出来了,那个小二身上的血煞之气很重,不是什么善茬儿,再加上这客栈里怨气冲天,八成就是一间黑店。” “嗯,我猜也是。”黄东来附和道,“说不定这小二以前在江湖上还是叫得上名的高手呢。” “那……”泰瑞尔接道,“我们得管吧?” “道长,您意下如何?”林元诚这时又问了不动子一声。 要搁以前,以小林的性格,在确认了是黑店后,恐怕一转身就抄着剑杀出去了,但在玄奇宗待了一个多月,在那群老道的潜移默化下,如今的小林变得沉稳了许多。 “不用如何,你们甭管,去歇着就是了。”不料,不动子却回了这么一句。 “啊?明知是黑店,咱也不管吗?”黄东来疑道。 “管啊。”不动子回道,“我是让‘你们’去歇着,我又没说我要歇着。” 这倒是实在话,以不动子的修为,就算是赶了一天路,也完全可以不眠不休再战一个通宵。 “师伯,您一个人……行不行啊?”黄东来又道。 “你……不放心我?”不动子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可不是感动啊,而是类似“用你?”那种味道。 “那什么……我这不是怕您太久没下山了,不知当今江湖的险恶吗?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黄东来接道。 “呵。”不动子干笑一声,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你们踏实住了,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呢。” 黄、林、泰三人听罢这句,面面相觑。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耸了耸肩:“行,师伯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歇了呗。” 说完,他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奔旁边的床去了。 林元诚和泰瑞尔也在招呼了几句后,返回了隔壁房间。 很快,这间客房的外屋,就只剩下了不动子一人。 ………… 夜,深了。 在黄东来睡下后,不动子便吹灭了屋里的油灯,在黑暗中默默坐着。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没有睡着。 不但没有睡着,他还将自己的感知延伸到了这间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子时前后,不动子又一次睁开了眼。 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宛如一个幽灵,行动时可以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他却在一片黑暗中轻车熟路般走向了厨房,并找到了一扇藏在角落的暗门。 暗门后的密道一路通往地下,不动子拾级而下,依然是不发丝毫声响地前行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前方便出现了一个有灯光的房间,我们姑且可以把这里称为——“真正的厨房”。 此刻,在这地下厨房内,有五个站着的人。 四男,一女。 厨房的角落里,还有一对被绳捆索绑的夫妇,此时他们正在疯狂地嘶喊、哭嚎着……因为自己的孩子正被那五人中的一条壮汉拖向一个满是血污的石台。 “省省吧,到了这里,你们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那壮汉一边用左手将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摁在石台上,一边已用右手抄起了一把剁肉刀。 “别怕,老三下手很快的,不疼~”五人中唯一的女人则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冲那对夫妇说着风凉话,其眼中还露出一种看乐子般的欣喜,“再说了,你们马上也会跟他团聚了。” 也就在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她的余光扫见……门口有人! “谁!” 女人的轻喝立刻引起了她那四名同伙的反应,五人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门那边,“老三”举刀的动作也停下了。 “我。”不动子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哪儿来的道士?”五人中最胖的一名男子随即说道。 “啧……”下一秒,他身边一名瘦小精干的男子,也就是此前接待黄东来他们的那名伙计啐了声,应道,“戌时前后我给放进来的,跟这道士一块儿的还有三人,看着像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人物,我就没在意。” “哼……二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女人冲她那二哥冷笑着说完这句,便又转头看向了不动子,“罢了,既然已找到了咱们的暗道,撞破了咱们的秘密,那道长你今儿可走不了了……” “笑话。”不动子却是淡定得很,他还来了句反问,“不‘度了’你们几个,贫道会走?” “哈!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时,那胖子狞笑了起来,并大踏步地逼近了不动子,“知道我们五兄妹是谁吗?就凭你也想在此多管闲事儿?” 他看着是胖,动作可不慢,话音未落,人已来到了不动子身前。 “今儿五爷就让你开开眼!”胖子说着,便运起了十成功力,准备一招就将眼前这“青年道士”弄死。 就在这个瞬间…… 嘭—— 不动子的拳头,已是后发先至。 这一拳,将那胖子击碎成了漫天的肉沫、骨片、血浆…… 只一刹间,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堆糊糊,黏在了这屋子的墙壁和地上。 第十八章 放下屠刀,就地正法 十二年前,在蜀地曾出现过一个由五人组成的小团体。 这五人分别是—— 老大“赛麒麟”徐光,家财万贯,文武双全,乐善好施,侠义无双。 老二“锦判官”王驺,智略不凡,铁画银钩,能言善辩,眼力过人。 老三“斩恶屠刀”邹犇,膂力如牛,凶性如虎,爱憎分明,义字当先。 老四“蜀中飞燕”宁昭,轻功卓绝,英姿飒飒,惩恶除奸,女中丈夫。 老五“玉面生”杨辩,温文尔雅,风流倜傥,聪明绝顶,嫉恶如仇。 这五位,原本皆是各自为战的江湖侠客,彼此间并不认识,只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五人于成都相遇了。 那个年头的江湖儿女,遇到意气相投的同道,几杯酒下肚后就决定结拜是很平常的事,就这样……他们五个在相识后不久,就结为了异姓兄妹,并以“锦城五侠”自居。 此后,这“五侠”也确实在蜀中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可谓一时美谈。 然,日子久了,“美谈”也可能变成“怪谈”…… 就比如眼下,十二年后,同样是这五个人,竟成了一窝开黑店的土匪,干的尽是那草菅人命、丧心病狂的买卖。 你说这离谱吗? 其实也不算离谱,十多年的经历,足够把任何人转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曾以为自家的祖产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徐光,因在声名大噪后做的善事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家里那金山银山也给搬空了。 而当他的家财开始无法维持他那体面的生活时,他非但没有得到以前那些被他接济的人的报答和帮助,还被别人给怨恨上了…… 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啊。 自认为“智略过人”的王驺呢,因为喜欢当“法外判官”,用自己的“智慧”和“三寸不烂之舌”帮人解决麻烦、调停矛盾、辨明是非……所以在不久之后,他自己就惹上了一身的是非。 说到底,人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而王驺的智商和情商也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很多时候,他用那种“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思路去办事,到最后造成的结果却是引得“所有人都不满”,这些不满,慢慢也都算到了他的头上。 再说那邹犇,本就是个冲动的莽夫,出手也没轻没重,属于很容易一步踏错误入歧途的类型。 有时他听信一面之词,错手伤了乃至杀害了好人,最后只能让兄弟姐妹们一同给他擦屁股,帮他再去杀了另一方扯平,另外还得赔偿被害者损失。 这种事出多了之后,邹犇难免受到其他四人的指责;他脑子不好使、嘴又笨,很多时候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但又无法去反驳其他人,委屈之下他就借酒浇愁,而这……又让他的性格越发暴戾。 至于宁昭和杨辩这两人的转变,无他,只因他俩谈了一场恋爱。 杨辩这个人呢,简单说吧,就是个“渣男”,跟段正淳那个路子差不多——仗着自己英俊又有才华,四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 你若问他,在他心里这些女人孰轻孰重,他绝对咬死说一视同仁,意思就是“我全都要”呗。 这种人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就在于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一视同仁”,他在内心已经说服了自己,给自己洗了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滥情的情圣,女人们如果让他做选择,他还要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好像都是别人在逼他,他并没有错、而是无能为力。 宁昭堂堂的女侠能受你这气?你要做段正淳是吧?那我当回刀白凤不过分吧? 于是宁昭就去把老三给睡了。 因为老三整天醉醺醺的好下手嘛,再说老三这人重义气、脑子又比较笨,宁昭只要拿这事儿威胁他,那老三以后还不得对宁昭言听计从? 当然了,这事儿也没瞒太久,毕竟杨辩才是这五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能看不出蛛丝马迹吗? 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跟老三翻脸?还是用双标去谴责宁昭? 这时的杨辩忽然发现自己很心痛,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一视同仁”的,原来宁昭在他的心里确实比其他的女人分量要重一些。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覆水难收。 此后宁昭和杨辩虽然表面上没有翻脸,但芥蒂是永远留下了……杨辩他一面假装不知宁昭和老三的事,一面在外面变本加厉地拈花惹草,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宁昭呢,看杨辩一直不表态,内心的恨意和不甘不断翻涌,性格也日复一日地扭曲起来。 看到这儿想必列位看官也看出来了…… 这五名曾经怀着侠义之心的男女,假如他们从未相遇相识、也不曾结拜,也许他们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可正因为他们走到了一起,凭着“五侠”之名而声名鹊起,才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因急速膨胀的声望而迷失了自我,另一些则因爱生恨、自暴自弃。 他们每一个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经受那么多的痛苦,并逐渐沦落、乃至堕落…… 他们只知道,回过神时,“锦城五侠”这四个字,已是从有口皆碑,变成了声名狼藉。 那好,既然江湖负我,便不要怪我负江湖。 当不成侠,我们还做不成匪吗? 数年后,早已没再被当成“侠”的五人,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落草为寇。 而人一旦踏出了通过伤害别人来谋生的那一步,就很难再回头了,其泯灭人性的程度往往会伴随着作恶的时间以及能力的上限不断增加。 时至今日,这五人已经沿沱江一带作案多年,害人无数。 原本相貌英伟的“赛麒麟”,如今变成了个油腻的客栈掌柜。 那一脸正气的“锦判官”,现在是个一脸势利的店小二。 “斩恶屠刀”呢,成了“人肉屠夫”。 还有曾那个让不少江湖大侠也不禁要多看两眼的“蜀中飞燕”,已成了个浓妆艳抹的媚俗厨娘。 而最后的最后,变化最大的,还得属“玉面生”了…… 有些人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杨辩正相反,他是被“填满了”——经过这十多年的胡吃海塞,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玉面生”,竟变成了一个形容猥琐、言语粗俗的大胖子。 当然,这个胖子,此刻已成糊糊了…… 您还别觉得不动子打杨辩的这一拳是用了什么道法或者内力,都不是。 可能有记性好的看官还记得,咱前文有说过,不动子是一名“hyperion体质”者,属于基因突变出来的“天生神力”,这种人的力量即便不经过任何锻炼也在常人的几十倍以上,且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自然增长,通常于壮年时达到峰值。 而不动子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已经在“青年”到“壮年”的这个时期维持了一百来年了,就凭他现在的这个身体能力,如果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拳能打死什么东西那真不好说…… 眼下,在不动子这一拳过后,整个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那对正在惨嚎的夫妇和那个哭闹的孩子都给惊得呆住了。 徐光、王驺、邹犇、宁昭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要说江湖上有没有人能在弹指间用兵器把人砍成数十块的,那应该是有的,但这样的高手不会很多,且他们在非必要情况下也不太会这样操作。 但你要问有没有人能在一瞬间徒手把对方变成液态般糊个满墙满地的……这是真没人见过。 “你……你……”数秒后,第一个露出凶厉的神色并开口说话的人,是宁昭。 她对杨辩的感情是复杂的,即便两人已交恶多年,物是人非,但当杨辩真的死在她面前时,她还是第一时间感到了悲伤和愤怒。 “我杀了你!”宁昭说着,身形已动。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的体能在这一刻突破了极限,她几乎是催起了十二成内力,轰出了惊天的一掌。 嘭—— 但,在不动子反击的拳头的面前,这依然是徒劳的,宁昭马上就和杨辩得到了相同的下场。 “啊——”这下就轮到邹犇急了。 他当即撒手放开了石台上的孩子,持刀冲着不动子狂吼着猛冲而来。 同一时刻,也不知是不是被老三的吼声唤回了神,徐光和王驺也都出手了。 邹犇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徐光和王驺的出手显然是经过思考的,老江湖的战斗经验已让他们判断出眼前的道士战力非常,必须集众人之力快速全力格杀,方有取胜的机会。 因此,看到老三冲上去后,徐王二人马上跟进,分别轰出了两道掌风。 面对这番狂烈的攻势,不动子面不改色,他只是从容地向前迈出一步,避过两侧掌风的同时,便伸手握住了邹犇持刀手的手腕。 尽管邹犇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并不慢,其刀法亦是杀气十足,但在不动子眼里,这刀却是又慢又软,可随意拿捏。 下一秒,只见不动子死死扣住邹犇的手腕,将其整个人如链球般在半空甩了一圈,反手扔出,砸向了远处的徐光。 这一甩,还没脱手呢,邹犇整条胳膊的骨头就都碎了,他的意识也在其身体的加速过程中消失…… 而站在徐光的角度,这一刻,就仿佛有一个在0.5秒内由0加速到了时速400公里的人肉火车头朝自己飞撞了过来,别说闪躲了,他连喊一嗓子都来不及,就被砸进了墙里。 也不知道徐光和邹犇是哪个先断气的,但他们无疑都没能从这次撞击中活下来。 “你……你别过来!”王驺看到四位兄妹在短短十余秒间就相继去世,便彻底打消了正面对抗眼前这个道士的想法,事实上,他现在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怀疑这道士是不是妖怪之类的东西,“你敢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 王驺一边吼着,一边就抓起了石台上那个七八岁的男孩,挡在了自己身前。 男孩被他用胳膊钳起,勒住了肋部,吃疼之下,又开始哇哇大哭,孩子的父母也在哭声中回过神,一边继续挣着身上的绳索,一边苦苦哀求起来。 不动子不作声,盯着王驺看了几秒。 这几秒,让王驺头皮发麻,他只觉不动子的眼神好像一把尖刀,正将其剐心剖肝,曝尸于市。 “今天我饶你不死,你就会悔改吗?”数秒过后,不动子忽然开口问道。 “哼……”王驺冷哼一声,尽管极力控制,但他的说话声还是不住地颤抖,“我说我会,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不动子接道,“重要的是,你自己信不信?” 王驺没接这话,因为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在信不信之后,你又得问自己,能不能?”不动子接着道,“而在‘能不能’之后,就是‘配不配’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驺在惊疑之中,又生出了几分怒来。 “我想说的是……”不动子道,“你与其像现在这样……半人不鬼地继续活下去,不如就随你这四个同党一起痛痛快快地死在这里算了。” “我……我……”王驺的眼神中有了犹豫,他确实在思考,今天就算他活了下来,以后他的人生会是怎样? 是继续作恶为生,还是洗心革面? 继续作恶,他还会害死更多人,且自己迟早也是和今天一样不得善终。 洗心革面……他还能吗?他还配吗? 要知道,想要重拾良心,就要受良心的谴责,王驺想想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恐怕自己受不了那样的谴责。 “还是说,你现在还不想决定,只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之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不动子观察了他一会儿,又说道。 “别说了!”王驺喝了一声,便把手里的孩子放下了,“道士,你说得对……我们义兄妹五人,行善在一起,作恶也在一起,现在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王驺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什么宵小之辈!现在我沦落至此,自认也枉再为人,你就再伸伸手,把我一并‘度’了,给个痛快吧!” “好,总算你还有一丝人性,来世好好做人吧。”不动子说完这句,便抬指一弹,仅用指风就将对方爆了头。 到这会儿列位其实也能看出来了,不动子若想早点解决问题,完全不用跟王驺说这几句话,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在王驺杀死孩子之前于远距离上将对方瞬间毙命。 但……他还是给了王驺一次在最后时刻“放下屠刀”的机会。 尽管不动子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放过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但有些事情,如果是举手之劳、顺势而为的,他还是会去做的。 不勉强,也不动摇。 不虚伪,也不手软。 这就是不动子入世时遇到邪恶的做法,比起许多略显婆妈的同道来,不动子无疑是更倾向于“不给这世上留后患”的那种刚猛之士。 当年那峨眉太皞宗的“观珩子”要是遇上了他,怕是早就五雷诛灭了,哪儿还有可能再出来兴风作浪? 但是,不动子这种快刀斩乱麻、基本上不留余地的风格,也让很多其他宗门的同道对他颇有微词。 所以,若不是遇到特别严重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下山。 由此可见,此番“十三死肖闹京城”,实是一场空前的危机…… 第十九章 北地逸事 “出来吧。”收拾完了这曾经的“锦城五侠”后,不动子便提高嗓门儿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而他话音未落,黄东来和林元诚就从门外的黑暗中现身了。 “不愧是师伯,果然知道咱俩跟着。”黄东来一进门就先拍了个马屁。 “走出房门时我就知道你跟出来了,然后隔壁的小林听到你发出的动静便也跟出来了……”不动子头也不回地应道,“我心说既然你们那么不放心我单独行动,我也就不点破你们,让你们跟来看看吧。” “是是,师伯威武。”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强压住吐槽的欲望接道,“是我俩多虑了,以后只要您说能单干的……咱们绝对不跟来。”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林已经快步上前,用极快且精准的一剑劈开了那对被劫持的夫妇身上的绳索。 那二人呢,本就是普通老百姓,此番他们是带着孩子和细软准备去远处投亲的,白天正好途径此地,便来这客栈里投宿。 没想到,入了夜,他们一家先是被五名恶匪劫持,差点被做成了黑店里的伙食,然后又目睹了不动子那匪夷所思的一通操作,直到现在,他们才堪堪意识到自己是被救了……真可谓是经历了一轮大悲大惊大喜,情绪都快崩溃了。 这会儿林元诚帮他们松绑后,他们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要说声谢谢啥的,只是冲上去抱住了自家孩子,三人相拥、哭作一团。 不动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很显然,对这一家人,他早在出手之前就想好了该怎么安排。 只见他隔空一挥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就让三人昏迷了过去。 下一秒,这屋里便安静了下来。 “你俩先去睡吧,我会把他们扛回房间,清理掉他们身上沾到的血肉的。”不动子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至于今晚发生的一切……明天他们起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 听到这话,黄东来和林元诚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异口同声地回了句“好”。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会再去问不动子如何才能一个人扛着三个人上楼,并清理对方的衣物和记忆了……反正你说你行我们信就是了呗。 就像不动子也不会特意问他俩一句“泰瑞尔为什么没来”一样,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这哥儿们从一开始就听了不动子的话,所以他是真睡着了,没醒。 长话短说,第二天一早,当地县太爷卧房的桌上,莫名出现了一个包袱,包袱里有一封信,和一堆肉酱。 那信的内容大体就是:这包肉酱生前是开黑店的,那家店就在您的辖区之内,店里的暗道在厨房的角落,暗道底下都是罪证,现在这伙人已经被我端了,您也别问我是谁,反正您派点儿人去现场看着办吧。 那您说收到这包袱的县太爷他敢不办么? 今天这位大爷能往你床榻边送肉酱,明天就能在你睡觉时往你脸上浇一桶屎啊。 再者说了,如果信的内容查明属实,那去处理掉这黑店也是县衙的分内事,甚至是件功绩,于情于理县太爷都没理由不动作。 当然了,当这天上午,县衙派出的人赶到龙门客栈时,黄东来他们一行人早已启程,渡过了沱江,继续朝着东北方向进发了。 ………… 话分两头,同一天,塞北,大雪山一带。 同样是在一间客栈中,正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 江湖事。 三日前,这间“盛来客栈”里,陆陆续续来了百十来号江湖人物。 他们聚集于此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剿灭一伙儿名为“北地六凶”的江湖悍匪而来。 这“北地六凶”是什么来头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六个北地出身的、武功二三流的江湖败类而已。 这六人除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外,主要的特点就是:他们总是一同出动,且每次搞完一波大的之后,就会躲回他们藏于大雪山的老巢之中,靠着天然环境的掩护,让外来者难以追缉,等到风头过去了,他们就再出来作案。 要算起来,这六位活跃了也已经三五年了,这期间确也有少数几位头铁的大侠曾强行闯入雪山追杀过他们,但最后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就是永远都没能回来…… 按说,以这六人能造成的影响,不至于一次性引来百多个江湖人物一起围剿,然……不久前,他们好死不死地打劫了一支从塞外归来的商队;商队的成员无一幸免,而当地官府从现场某具死尸兜儿里的货物单据上得知,该商队的货品中除了许多奇珍异宝之外,还有一件东西,乃是中原武林失传多年的上乘内功——“两步登天”的秘笈。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便引发了今日的局面。 看到这儿大家应该也都懂了,今次来此的江湖人物,明面上打的是“围剿恶匪”的旗号,本质上大多都是奔着秘笈来的,所以这回来的人呢,也是二三流的角色居多,一流高手实没有几个。 不过这其中,倒也有那么几个江湖地位不低的存在,比如说……江守正。 列位或许记不清了,这儿我就提醒一下,这位是和当年的七星剑范正廷齐名的、在江湖上以“公平正义”而闻名、到处给人“主持公道”的超级伪君子,外号“大中至正”的江大爷。 这货在此前的“刀剑戡魔”事件中亦有登场,还在独孤永和狄不倦面前上演过临阵脱逃的举动,只不过这事儿因为看见的人少,后来也没人再去深究,被他给混过去了。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不用说也知道,也是在打那“两步登天”的主意。 只是……和此时待在客栈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江守正可没有亲自冒险进雪山的勇气和觉悟,他只是在等,等那些先去的人付出了代价、做出了牺牲,从而换回了一些情报,或是成功干掉了六凶之后,他再设法从中取利。 这种事,江守正干起来可谓轻车熟路。 比如,曾经有一个无名的江湖小辈,拼尽全力杀了一个武功高强的恶徒,夺了其身上的赃物,然后他来到一众江湖侠士面前,想着终于可以凭此役扬名立万了。 这时,江守正却站出来质问:为什么这么多成名的大侠高手都杀不掉的人,偏偏被你这么个小角色杀了?凭你真能办到这事?你杀的真是那个恶党吗?你有证据吗?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恶党的同伙?眼看情况不对,偷袭了同伙来我们这里邀功?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杀了个不相干的人,拿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冒充那个恶党,来掩护同党假死并逃跑? 您想,一个江湖小辈,明明是拼上了性命才干成了这么一桩义举,却被江守正如此的冤枉,那他肯定急了啊。 但他越急,就越是容易说错话,继而就被江守正更加进一步地冤枉;再加上武林中愿意去攀附江守正这种“大侠”的人很多,这些人众口一词,一起去歪曲那个小辈话中的本意,添油加醋地给他泼脏水,他就一张嘴,怎么跟他们斗? 到最后,一个做了好事的人,被冤枉到非但无功、还成了嫌疑人,结果他就怒火攻心,跟众人动手,被当场格杀…… 而他从恶党身上抢到的东西、还有杀死恶党的功劳,您猜最后都归了谁? 这,就是江守正的做法。 他这种人,虽是身在“武林正道”,但他身上反映出来的,却是比所谓“邪魔歪道”更令人痛恨的、江湖的黑暗面。 啪—— 呼—— 突然,客栈的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 整个客栈大堂里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门口那随风而入的十个人。 这十人,乃是两天前出发入山,去调查六凶巢穴所在的先头部队。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十位此去凶多吉少,作为炮灰,他们最后可能只会有一两个能活着回来,但没想到,眼前出现的这十人,一个没少、且看起来都毫发无伤。 “怎么回事儿?” “他们怎么全都回来了?” “莫不是在哪儿躲了几天,根本没进山吧?” 客栈里的众人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些不善的言论。 “诸位……”十人中领头的那个,名叫杜湃,绰号“断雪刀”,虽然其武功只居二流之末,但因为他江湖资历不浅,又是本地人、对地形较为熟悉,所以这“先头部队”便由他来带了队,“……久等了。” 杜湃一进来,就用略显微妙的神情和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居于众人中心的江守正看向杜湃,不慌不忙地开口接道:“杜大侠何必客气,大家都是为了一件事来的,却不知……你们此去有何收获吗?” “嗯……”杜湃闻言,没急着回答,只是回头冲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 随即就有三五人上前,把几个包在厚布中的球状物体从腰间取下,摆到了桌上。 想来诸位也能猜到了,这六个,就是那“北地六凶”的人头。 “这……” “什么?死了?” “一人未损,竟就将六凶铲除?” 堂内众人又是一阵鼓噪。 而江守正却是一脸沉凝之色,抓住了重点,接着问道:“杜大侠,这六个……真是‘北地六凶’吗?” 江守正这次倒不是有意想去冤枉杜湃等人,他是真有点不信……凭眼前这十个人,能一点损失都没有就在北地六凶的主场将后者搞定? “在座有不少英雄应该都识得这六人样貌,还请诸位同道上前一认。”杜湃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了,虽然他武功不高,但江湖经验可不少,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质疑。 杜湃说罢后,立刻就有好些人上前辨认,因为死得时候不长,而且这些头也没怎么被毁容,面目的确可辨,很快就有好多人证实了这些人头就是北地六凶的。 “呵呵呵……”见状,江守正当即变了嘴脸,他开始走另一套路线,“好!好!杜大侠,你们十人当真是厉害,竟能不损一人,便将这六个恶徒尽数诛灭!江某佩服!” 他这话,是一边进行虚伪的吹捧,一边强调此事的异常之处。 “不不,江大侠误会了……”但杜湃并没有窃功之心,所以他在对方带起节奏之前,就用真相堵住了江守正的嘴,“其实……在我们找到他们的老巢之时,他们六个便已经死了。” “哦?”江守正疑道,“竟有此事?” “不错,杜某也很奇怪……”杜湃回道,“我们在山中寻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他们的寨子,接着便看到了寨门外躺了四具尸体……为防有诈,我们在远处观瞧了很久方才上前查看……后来,我们又在寨内找到了另外两人的尸体,六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也不知究竟是被何种武功所杀。”他顿了顿,“另外,这六人在屋内藏了大量劫掠来的财物,因为太多了,我们实在无法带回,杜某便自作主张,让大家不要擅取一分一毫,只割了六凶的人头回来,先与诸位同道交代一声……待诸位与我们一同进山,再共同商议那些赃物该怎么处置。” 不得不说,这杜湃,是个真君子、真侠客,而且江湖经验老道,办事基本没留把柄。 他把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就算江守正仍有怀疑,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果姓江的现在就先急吼吼跳起来说三道四,三句不离“两步登天”,那他的吃相未免显得太难看了一些,以他的城府,不会如此。 于是,在一番短暂的休息和寒暄过后,这客栈里的一百来人便跟着负责侦查的十人一同返回了山中。 至于他们进山后的事,咱也不细说了,列位看官您只要知道……那秘笈,他们是找不到的,就行了。 那么这“两步登天”的秘笈到底去哪儿了呢?又是谁杀了这“北地六凶”呢? 此处咱也不卖关子了,就明说吧,是令狐翔和秦风干的。 这事儿呢……说来也巧。 咱前文书有说过,令狐翔和秦风在“龙头杯”之后,就打广州那儿一路北上到这北地观光来了。 因此,前些日子那六凶刚劫完商队没多久,身在当地的两人便立刻听到了风声。 他俩可没有那种遇事要“一聚二等三起哄,四问五责六邀功”的习惯……他俩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进山,跟这帮人干! 于是乎,当江守正那帮人还在闻风赶来“共商大事”的路上时,令狐翔和秦风便已经进雪山里对六凶下手了…… 令狐翔这个人大家是了解的,他那手剑法,不能把人捅死,也能把人累死;所以他事先就跟秦风定下一计,只要发现了六凶的巢穴,便由他单枪匹马作饵,引六凶出来缠斗,而秦风则伺机偷家,潜入敌后进行埋伏。 从结果来看,他们的战术的确也很成功…… 那日,北地六凶见令狐翔这么个看起来才二十左右的小伙居然“单枪匹马”到寨外叫阵,便将他当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江湖愣头青——对付这种人,也不用什么阴招了,咱兄弟六个一起上,肯定能搞定啊。 按说呢,他们这想法也没错,即便他们六个人的武功都是二三流,但年龄堆砌出来的功力以及人数优势摆在那里,且六人之间配合默契,武功上可以取长补短,达到1+1+1+1+1+1远大于6的效果;以前多少四十来岁的大侠都着了他们的道儿,何况一个二十岁的小子呢?二十岁就能有高强的内力、招式和战斗经验的人,整个江湖才几个啊?哪儿那么容易碰上啊? 结果他们出去这么一打呢……一个时辰,未分胜负。 这时候就看出年轻人的优势来了,体力好啊,那膀胱的韧性也不是你们这帮多半患有前列腺增生的中年人能比的啊。 六凶一看,这么打下去没完了呀,要不然……咱留下四人继续围攻,撤两个先回寨里去,搬点什么铁网啊、毒烟啊、链子镖啊之类的玩意儿过来,赶紧给他收拾了,别再耗了。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讲武德的人,简单交流之后,就这么执行了。 没想到,回去那两人,刚踏入寨中,便遭到了早已潜入的秦风的反偷袭,什么铁网啊、毒烟啊、链子镖啊之类的玩意儿直接就招呼上来了。 如此毫无损伤地削减了对方两个战力后,秦风觉得时机成熟,便冲出寨去,又从背后打了外面那四人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剩下的四凶又损一人,让场面变成了二对三。 和几乎满状态的秦风、以及有丰富憋尿经验的令狐翔比,另外那三位早已是强弩之末,被干掉也是顺理成章。 就这样,令狐翔和秦风仅凭二人之力就灭了这“北地六凶”,而且他们进去搜刮了一番,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本“两步登天”秘笈。 两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拿着“战利品”走出了雪山,刚回到下榻的客栈,就听掌柜的说有这两天有给他们的飞鸽传书(两人住在哪间客栈的事并非秘密,当地很多人都知道,所以飞鸽帮能找到客栈来也并不稀奇)送到;在看完黄东来的信后,他俩就马不停蹄地奔京城去了。 而令狐翔和秦风前脚刚走,那帮闻讯赶来“围剿六凶”的人便陆续到了……随后这帮人才开始“一聚二等三起哄”的流程,殊不知自己已经来晚。 至于那令狐翔和秦风此去京城将是祸是福,且听咱后文……分解! 第二十章 乌仁寺 有道是三伏始,温风至,转眼就到了六月小暑。 此时节,正是一年中最为潮湿闷热的时候,而黄东来他们一行人也恰在这几天越过了秦岭,踏入了西安地界。 且说这日黄昏,四人沿山路而下,行到圭峰山北麓时,天色已渐渐擦黑。 就在这时,远处影影绰绰,现出几幢建筑的轮廓。 尽管距离尚远,但四人都看得出来,那影子十有八九是间寺庙。 于是,他们便加快了脚步,想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过去碰碰运气,看看庙里的和尚愿不愿意让他们借住一宿。 此处咱稍微提一句,朙时佛道二教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一般来来说道士想去和尚庙里“挂单儿”那也是可以的;当然了,你要是能力允许呢,最好也“意思意思”,给人家添些香火,实在没有那便算了,反正你别既不给钱又赖着不走就成。 长话短说,黄东来他们几人脚程都很快,这点距离抬腿就到。 可当他们绕到那寺庙大门口儿时,却傻眼了…… 只见得,此刻那寺庙的门前人头攒动,一大群老百姓排成长队,一路从庙门处沿着山路往下、排到极远方,一眼望过去都见不到队尾。 “什么情况?这天都要黑了,还有这么多人排在这儿?这是通宵排队抢演唱会门票吗?”黄东来当即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也都是一头雾水。 而就在他们疑惑之际,一名穿着僧袍的僧人已提着灯笼朝他们过来了。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的?”那僧人一开口,便是一种训话般的口吻,别说“阿弥陀佛”了,连句“施主”都不给,“排队在那边儿,你们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呃……这位师父……”黄东来倒也不跟这和尚较劲,只是上前几步,客客气气地回道,“我们只是过路的,刚打山上下来,却不知那么多人排在此处是为……” “啊?过路的?”那僧人听到这儿,一挑眉毛,将灯笼举高了几分,把黄东来他们四人打量了一番,“哦……那你们不是本地人咯?” “不是。”黄东来回道。 “呵……那就难怪你们不知道了。”那僧人的语气这时缓和了一些,变为了有些得意的感觉,他转头示意了一下那些在庙门口排着长队的人,再道,“这些人呢,都是来‘求医’的。” “求医?”黄东来又垫了一句,想让对方接着说下去。 “是啊。”僧人趾高气昂地接道,“在这鄠县一带,人人皆知,每月‘逢九之日’,便是咱乌仁寺的神医雄奉山老先生的开诊之时,所以每到初八、十八、二十八的夜里,这里都会排起长队……人人都怕来晚了就见不上雄老先生了。” 就在这僧人说话的同时,黄东来已是悄然转头,跟身旁的三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显然,他们四个对这个所谓的“神医”都持强烈的怀疑态度…… 首先,这位“神医”若真是医术过人、想要悬壶济世,那他在城里开间医馆不就得了?跑到这庙里来待着,还整个啥“逢九开诊”的噱头……是为何意? 其次,眼前这名“僧人”的言行举止,丝毫不像是个修身养性的出家人,反倒像是土豪劣绅手下的家丁恶奴;事实上,嗅觉异常灵敏的黄东来早已从对方身上闻出了酒肉的味道,所以他很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和尚……那这种人的“主子”,会是什么好人吗? 其三,咱前文也有提过的,近二十年来,民间总共也就出过三个“神医”级别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医圣”卿非云、“邪医”岳欺诚、和“妙手仙子”扈宁儿。 黄东来尽管年纪不大,但作为一个立志要成为“江湖百晓生”的人,这三个名号他都是早有耳闻的。 然,这个什么“雄奉山”,黄东来可还是头回听说…… 综上所述,虽只是初来乍到,但黄东来基本已经判定这庙里的所谓“神医”是个骗子了,而眼前这“乌仁寺”是一个诈骗团伙窝点的可能性也很高。 “哦,原来如此……”黄东来稍微顿了顿,才再度开口,想要试探一下那僧人,“那……这位师父,我们几个不想瞧病,只想在此借宿一宿,不知贵寺能否行个方便……” “什么?借宿?”而那僧人的反应也和黄东来预测的一致,他还没听黄哥把话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行不行!没看到我们这儿忙成什么样儿吗?哪儿有功夫来招待你们这几个闲人呐?”他说着,就挥了挥手,一边做着驱赶的手势,一边接道,“去去去,要求医就排队,不求医就赶紧走,别在这儿鬼鬼祟祟碍手碍脚的。” 他这段话所用的措辞,在他自己看来,其实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按语境来说,这句“赶紧走”理应是“赶紧滚”才对,要不是为了维持一下“僧人”的人设,这家伙更难听的话早就出来了。 而听到此处,一直没吱声的不动子,可是听不下去了。 只见老道一个箭步上去,眨眼间就抢到了那“僧人”跟前,一脸不爽地瞪住了对方。 列位,这不动子说是一百多岁,但外表可是个二三十的小伙子,而且他身高一米八开外,道袍底下是一身的腱子肉、两条胳膊四棱子起筋线…… 这么一条壮汉往那“僧人”面前一戳,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死盯着对方,后者肯定有点儿发憷啊。 “你……你要干嘛?”僧人只被他瞪了两秒,便感到头皮发麻,本能地后退。 “你,真是和尚?”不动子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当……当然是。”那僧人因为害怕,都有点结巴了。 “我怎么觉着不像啊……”不动子说道,“要不你念几句金刚经给我听听?” 到这会儿,那僧人又有点从恐惧中缓过来了,可能他也有点惧中生怒的意思,脸上一下子就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怎么着?找茬儿是吧?我就说你们几个怎么鬼鬼祟祟的从山后边儿下来,原来是来捣乱的啊?”他说着,立马回头,提了嗓子喊道,“弟兄们!快来啊!这儿来了几个捣乱的!” 这货也是真急了,“弟兄们”这种不像是出家人会用的词儿都已脱口而出。 而他的“弟兄们”呢,也是反应神速,因为刚才就已经有好几个在别处巡视的“僧人”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所以此刻一听到同伴呼救,他们便都快速跑了过来。 但见这帮所谓的“和尚”,一个个儿都身手矫健、目露凶光,手上除了灯笼之外,多携棍挈棒,甚至还有抄着绳子的,俨然是一副经常跟人动手的画风。 这番阵仗一出来,附近排队的老百姓便也都朝这边投来了视线,看起了热闹。 “别别别……误会!误会!”不过,黄东来终究是没让这架打起来,“各位高僧!我这师……师兄他脑袋不好使,说话愣,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没别的意思,我们真是过路的,没想闹事儿,这就走!这就走……” 说话间,黄东来已是上前拉住了不动子,拖着老道就调头往山下走;林元诚和泰瑞尔见状,都没言语,只是顺势跟上。 黄哥这么一和稀泥呢,那帮“僧人”便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刚才不动子只是让那和尚念几句经罢了,这要求即便不合时宜,但也绝没有到要大打出手的地步,只是被他要求的这货自己心虚,才会反应那么大。 眼下既然黄东来他们一行人选择息事宁人,自行离去,那这帮本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僧人”自也没有理由再追上去把事情闹大。 于是,这次冲突便到此为止。 四人顺着百姓们排的长队一路往山下走去,走出挺远的一段儿后,不动子才开口对黄东来道:“东来,你这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吧?” 这老道也不笨,他自然是因为猜到了黄东来有所图谋,所以才配合着后者、没有继续跟那帮“僧人”纠缠。 若按不动子原本的想法,他刚才是准备让那伙人见识一下“(我)徒手和(你)持械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的。 “鬼点子倒也算不上……”而黄东来回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伙骗子到底做了什么,仅仅是打个照面就跟他们直接起冲突,容易办错事儿,或是留下一些漏网之鱼……所以我看还是先缓缓,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 “好!很好!”不动子闻言即道,“‘除恶务尽’乃大义也,东来你这种为了斩草除根而忍气吞声的谋略和心性,掌门我也该多跟你学学啊。” 这话,不动子说来是诚恳的,不过落到旁人耳朵里,总感觉有点像阴阳怪气,也不知到底是夸是损。 当然黄东来也不会纠结这些,他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道:“嗯,既然师伯明白,那不妨听我这一计……” 接着,黄东来就立刻向另外三人做了一番安排,这便要引出那—— 泰瑞尔大闹乌仁寺,黄东来智取假神医。 第二十一章 夜袭方知县 商议停当,黄东来他们四人便立刻兵分两路,展开了行动。 第一路,由林元诚搭档不动子;他们的任务是连夜直扑当地县衙,找县太爷“询问”关于本地这个大型诈骗团伙的第一手资料。 第二路,由黄东来搭档泰瑞尔;他们要做的……是即刻就杀个回马枪,潜入那乌仁寺中,趁夜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是黄东来自己去县衙呢?他们“东谐西毒”不是有锦衣卫罩着,在衙门口可以“便宜行事”吗? 这您就得换个角度想想了…… 如果眼下黄东来要对付的这伙人,是和本地的官府无甚多利益瓜葛的人,那他去找县太爷帮忙办事,的确是可以得到“便宜行事”的待遇。 但如果,这伙人和衙门口儿早有勾结呢? 那黄东来去县衙,岂不是就如同在要求对方“你能不能帮我对付一下那群给了你不少好处、一直被你包庇的同伙儿啊?” 那种情况下,对方会干出什么来,可就不好说了。 比如随便找个借口,给你来个缓兵之计,然后去给那伙骗子通风报信;又比如为了防止自己被拖下水,暗中给手下的官差下令,让他们一进乌仁寺就大开杀戒,杀人灭口;甚至有可能……会有那种胆子比较大的,企图直接把黄东来这个提出问题的人给干掉。 综上所述,在高度怀疑、却又没有证据证明本地官府有问题的前提下,黄东来亮明身份去和县太爷正常交涉,反而会让他们陷入被动。 那就不如……用不正常的方式,更高效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再者,乌仁寺这边的活儿,也确实是更适合让黄东来和泰瑞尔上,因为前者轻功好,后者潜行佳,跟另外两位比起来,他们执行这种夜间侦察任务,有着明显的优势。 此处咱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还是先来说说小林和不动子这边…… 两人顺着老百姓排的长队,一路朝着镇县方向行去。 经过了山脚下的队尾后,前面的一段路途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好在这晚明月当空,即便两人手中没有灯火,也不碍着他们走夜路。 又行了半晌,他们终于在一个土坡上望见了县城的影子。 那端的是,明明朗朗一轮月,低低矮矮一座城。 和那乌仁寺门口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的景象比起来,这鄠县的县内反倒是一片漆黑寂静。 片刻后,林元诚和不动子便进得城内,两人也没问路,直接就沿着主干道往城中去了。 列位您记住了,古时候的衙署,只要条件允许,一般都是建在城市中心一带的,这叫“择中立国”;除非是这县城的地理环境特殊,那才会按照风水格局,另选别址。 因此,小林和不动子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县衙。 他俩自也不会敲门啥的,到了门前,就直接起势、双双翻过了院墙,然后闲庭信步一般就奔着县太爷的卧室行去。 您也别奇怪他们怎么就知道县太爷的卧室在哪儿,其实很简单……和刚才说的“择中立国”一样,根据风水理论,这县衙还有“坐北朝南”、“中轴两分”、“前堂后寝”、“左文右武”等等一系列的布局规矩,尽管这并不算是当时所有老百姓都懂的“常识”,但对稍微有点文化的人、以及道士来说,这点儿知识肯定都是了然于胸的。 两人到了县太爷的卧房门口,那是推门儿就进。 林元诚在给桌上的油灯点火的时候,不动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老爷床前。 这位鄠县的县太爷,姓方名泮,这年四十有七;年轻的时候他也算一表人才,但随着他在宦海沉浮多年,面相变得越发奸恶,最近十年还有点中年发福。 此时的方泮,正躺在卧榻之上,搂着两个比自己小将近三十岁的小妾呼呼大睡。 他身上的绫罗绸缎,是贪来的。 他身边的小妾,是贪来的。 他每天吃的用的,也都是贪来的。 那么他晚上会睡不着觉吗? 并不会。 很多故事告诉我们,那些有钱有权的恶人们在享用自己作恶后得到的物质财富时,会寝食难安,惶惶终日。 但其实,那也就是安慰大家一下而已…… 虽然可能是有一小部分人会这样,不过大部分来说……他们那舒适的生活已足够抚平他们内心的压力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每天都在反省和纠结自己拥有的一切是不是用某种肮脏的手法获取的,那只能说明他还良心未泯、或者就是对法律和道德仍怀着足够的敬畏。 可大部分恶人,早就没什么良心和敬畏可言,他们早就在内心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了。 方泮就是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恶人,一个在大朙随处可见的贪官,而让他活得心安理得的理由也是烂大街的那种——这官场,不贪的有几个啊? “嗯?”在被人揪住衣领的瞬间,方泮便惊醒了。 口中呢喃之际,他那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已被整个拎了起来,并“甩”向了床外。 当然,不动子没想弄死他,所以手上的力道是控制好的,他只是把方泮从床上扔到了地上而已。 至于那两名小妾,不动子已施了手段,让她们暂时不会醒来。 “啊?你……”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凉飕飕的地上,方泮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在刚刚亮起的灯光下,看着眼前这高大健壮的道士,一时嘴里都说不出整话来,“……这……谁?” 不动子一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盯住方泮,一边已伸手拖过一张凳子,缓缓坐下。 “别叫。”这是不动子对方泮说的头一句话。 而方泮似乎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一样,立马就扯开嗓子,欲大吼一声“来人呐”。 可他那个“来”字儿才发出半个音节,一只大手已跟抱脸虫一样牢牢糊在了他的口鼻上,使他只能发出非常轻微的“emmm”声。 “不听话是不是?”只见不动子用一个单手抓篮球般的动作便轻松地钳制住了方泮的头,并望着后者悠悠言道,“我容你再想想,想通了你就眨眨眼。” 方泮自是很快就“想通了”。 刚才他脑子还是懵的,故才本能地想要呼救,但此刻他的思维稍稍清醒一点后就明白了:眼前这两人既然有胆量和能力在这深夜进入我的卧房劫持我,那就算我现在吼出声来,他们也可以在有人赶到前杀我灭口。 “嗯嗯。”几秒后,方泮就猛地眨眼,被捂住的口鼻也在哼唧着。 不动子见状,便放开了他。 解脱后的方泮没再企图叫唤,只是大口喘息了起来。 “贫道问你点事儿,你如实回答,可好?”而不动子待他呼吸平缓下来,便接着说道。 “好……好。”方泮自是只能回“好”的,说话间,他已在地上跪坐端正,活像个正要受训的学生。 “叫什么名字?”不动子道。 “方泮。”方泮回道。 “在这儿当了多久的知县了?”不动子道。 “快三年了……”方泮道。 “跟乌仁寺那伙儿人勾结多久啦?”不动子道。 答道这里,方泮就犹豫了。 对方根本没问他“有没有勾结”,而是直接问“勾结多久了”,这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对方已经知道他和那伙人勾结的事实,第二种则是虚张声势。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方泮自当如实回答,否则会激怒对方;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对方还并不确认方泮有罪,只会是诈他一诈,那他若答了真话,就等于是上当“认罪”了。 “这位道长……不知您是?”结果,方泮果然选择不答,因为这里头的事儿有点大,他轻易的不想认。 “嚯?这还反问起我来了,看来心里有鬼啊。”不动子是什么人,活了一百多年了,就方泮那点心思,想跟他打哈哈? “不不,道长,方某实不知晓您这是在说什么。”方泮仍未放弃,继续装蒜道,“乌仁寺是寺庙,我这里是衙门,我跟他们有什么好勾结的?” “你说什么?”不动子说着,便微微转头,瞥了眼站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林元诚。 林元诚见其眼色,当即会意,于是便冲着方泮道了句:“那个雄奉山跟庙里的那伙儿和尚一同唬骗百姓的事儿,你这个当父母官的,会不知道?” 方泮闻言,转头看了看林元诚,并根据对方的样貌打扮,决定了称呼:“这位少侠,我冤枉啊!那雄老先生不是给人治病的吗?什么‘唬骗百姓’啊?本官实不知情啊!” “哦?你真不知道?”林元诚是要唱红脸的,自然要装出一副信了的样子。 “千真万确!”方泮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回答。 而这时,负责唱白脸的不动子,也开始了…… “呸!狗官!你当道爷我是这么好骗的吗?”不动子说这句时,突然换上一副怒容,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紧跟着就一挥膀子卸开了衣襟,chuachua两下就把道袍褪下,裸出了上半身那精实的肌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第二十二章 暗盗蒙心方 话分两头。 就在不动子“收拾”那方知县的同时,黄东来和泰瑞尔这边也已有所进展。 二人仰仗着夜色的掩护以及黄东来的轻功,无惊无险的便翻墙进入了乌仁寺中。 这寺庙的墙内啊,可比外面冷清多了,一眼望去,偌大的寺院中,就只有两栋屋子有人在看守,其余的地方完全无人巡视,你只要随便往阴影里头一站,根本没人注意得到你。 很显然,由于今晚寺里绝大多数的人力都被抽调到外面去维持排队者的秩序了,所以寺内便只留了最低限度的守备力量。 黄东来和泰瑞尔也是不着急,他们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每隔十分钟左右,就会有一个“和尚”从“守备地点a”,拎着两个看起来盛满了液体的木桶,一路小跑着往“守备地点b”那里去,进去一分钟左右,他就会提着两个空桶出来,再返回守备地点a…… 看着对方这样“运送”了三次之后,黄东来和泰瑞尔稍作商议,便决定先去守备地点a一探。 两人说干就干,迅速便摸黑行到了那间屋的附近,紧跟着黄东来就施开轻功,带着泰瑞尔上了房。 那个年头,离地最高的人造光源就是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所以在屋檐的上方,即房顶上进行潜行……是很难被发现的;只要你趴低了身子,别发出什么动静,哪怕有人抬头往上看,八成也看不到你。 当然了,如果你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或者傻呵呵地在月光很亮的晚上挺起背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你暴露也是活该。 长话短说,蹑足潜踪一番后,黄泰二人便来到了守备地点a那栋屋子的房顶上,两人选了个位置双双趴下,随即便探手揭瓦,向屋内窥伺。 只见那灯火通明的屋里,有一名相貌慈祥、满面红光的老者,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老者身旁的地上,摆了一个大水缸,缸里尽是绿油油液体。 虽然隔了挺远,但黄东来这用毒世家的少主用他那经过训练的嗅觉一闻便知,那液体是由多种不同的草药熬制而成。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就要下判断了,首先可以断定这名老者的身份八成就是那位“神医”雄奉山了,其次,此刻他身边的这一缸,应该就是他准备卖给村民的某种“神药”,他在这里每调配完一批,就有人用桶运送出去,然后他再接着做下一批。 如果您是这么想的,那我可以说,您猜对了一半…… 就在黄东来和泰瑞尔也想当然地以为这老头儿是在缸里调配药物时,却见……那老者抄起了一个大瓢儿,舀了一瓢缸里的液体,就咕嘟咕嘟往自己喉咙里猛灌下去。 一瓢、两瓢、三瓢…… 他灌得那叫一个快,一眨么眼儿功夫,十大瓢药汤便已下肚,其肚子都被灌得鼓了起来。 黄东来和泰瑞尔看着也懵了,都暗忖道:“这是干嘛呀?试药?那也不用喝那么多吧?总不见得是渴了?”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突然,那老头儿双手掐诀,口中默念了几句咒语,念完后整个人又摇摇晃晃颠了一阵,再然后,他就弯下身子,冲着脚边的一个空木桶……吐了。 那吐得……与其说是吐,不如说是喷射。 就好似他喉咙里开了个水龙头一样,一股股绿色的黏液“呲呲”地往外猛喷。 这场面,看得黄东来和泰瑞尔都快跟着一起吐了。 不过,黄东来恶心之余,也的确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他毕竟是修道之人,尽管道法浅薄,认不出那老头儿掐的什么指诀,但大体能明白……对方那几手也不是乱来的。 因此,黄东来已基本可以确认,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是某种奇怪的癖好,而是真的在用“法术制药”。 念及此处,黄哥赶紧轻轻拍了拍泰瑞尔,待后者看向他时,他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跟上自己,并顺手放回了瓦片。 三分钟后,两人已从那间屋子的房顶上撤离,回到了远处的阴影中。 “bro,那啥情况啊?”泰瑞尔现在说话大体就是这么个味道,算是一种土洋结合吧,反正比他当初一张口就是“父马可亲”时要强多了。 黄东来呢,这一路也早就习惯了,只是很平常地回道:“他应该是在用法术给普通的草药汤上buff,但最终生成出来的东西有啥效果,这个我光看是不知道的。” “哦?”泰瑞尔可是聪明人啊,一听这话,立刻有了个想法,“那你……是想尝尝?” “滚~”黄东来的回答也很干脆,“谁会去尝那玩意儿?”他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远处那个守备地点b,再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去第二个地方再探探,可能的话偷一点那种药出来,拿去给我师伯瞅瞅,他兴许能知道是什么名堂。” “嗯……有道理。”泰瑞尔点点头。 二人说罢这几句,便又顺着阴影朝那守备地点b过去了。 那地儿呢,本是这间寺庙内的库房,如今被改造成了“制药仓库”,因为这间仓库很大,冲着院儿墙的背面也开了几扇窗户,所以这回黄东来和泰瑞尔并未上房,只是绕到了无人看守的后方,捅破了窗户纸往里面偷看。 此时,这仓库里面约有十来个“和尚”,个个儿都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在桌案前劳作着。 只见这些“和尚”如同和面一般,把那一桶桶运进来的“呕吐液”均匀地倒到砌好的面粉堆里,然后快速地揉成一个大面团,再从中搓出一个个比汤圆略小些的墨绿色小丸子。 搞定一批之后,他们就会以十个一组,把这些绿药丸用油纸包好、拿绳扎紧,再储存起来。 黄东来一看便知,这伙人是打算把这玩意儿当药卖给老百姓;因为这雄神医是“逢九开诊”嘛,所以他卖的药便以十颗为一包,让老百姓一天一颗这么吃着,等他下一次开诊时,患者的药也刚好吃完,就得再来买。 “嗯……得想办法进去偷一包出来。”黄东来一边念叨,一边就看向了泰瑞尔,“要不然,咱来个调虎离山……你先绕到仓库正面去,引开门口那些手上有灯笼的守卫,我呢……就趁乱先发几枚暗器到屋里,打灭里面的灯火,然后破窗而入,拿了药出来,再去接应你。” 黄东来本以为,自己这个计划挺不错的,泰瑞尔应该会一口答应,却不料…… “nonono……”一向很好说话的泰瑞尔,此时居然冲黄哥摆了摆手指,并用一种颇为暧昧的眼神看着黄哥,接了一句,“这样做他们肯定会意识到药被偷了,会打草惊蛇的……不如让我来,我有更好的方法。” “what?”黄东来说话的口风儿也被他给带进去了,他疑道,“你有什么法子?” “我可以站在这里不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面偷一包药出来。”泰瑞尔接道。 “how?”黄东来有点不信。 “上个月,在各位道长的启发下,我体内蕴含的潜力得到了激发,从而练就了几个skill,其中有一招叫作telekinesis的,应该可以用在这里。”泰瑞尔道。 “哦……”黄东来也没兴趣在这节骨眼儿上不懂装懂了,他直接问道,“那么这个‘抬了可尼塞死’用我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 “嗯……大概能叫‘心灵致动’吧。”泰瑞尔回道。 “哈?”黄东来这下更迷惑了,“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招能用心念去控制里面的人的行动,让他们自己把药扔出来给你?” 泰瑞尔摇摇头:“没那么厉害,但是我可以……”说着,他就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紧紧盯住了屋内一包无人注意的药,然后单手做出一个隔空抓取般的动作。 本以为他会很轻松地使出他所说的这个“skill”,没想到他愣是便秘一般在那儿僵了十几秒方才成功。 且当那包药从屋内瞬间移动到泰瑞尔手中时,他整个人都如一滩烂泥般软到了地上,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好似使出这招“心灵致动”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卧槽?”而黄东来看到这手后,也是相当惊讶,他立马蹲下,一边拍着泰瑞尔的后背帮其顺气,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有点牛逼啊,虽然我听师父说过道术里也有隔空取物的法门,但你这毫无道力之人居然能玩儿出这手?你莫不是有使用‘魔法’的潜力?” 黄哥这推测呢,确实也猜对了部分。 泰瑞尔以前的“主人”所在的组织,乃是欧洲某个专门对抗超自然邪恶力量的组织,所以玄奇宗的老道们才把泰瑞尔也当成是“同道中人”;泰瑞尔在跟随他那位主人期间,也曾在对方的点拨下对自身的潜力有了一定理解,可惜还没等到泰瑞尔觉醒为合格的战士,他和主人就双双遭遇了意外,之后他就流落到了大朙。 直到几个月前,来到了玄奇宗,泰瑞尔才算是在老道们的帮助下获得了重启“修行”的机会。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自然还只是停留在起步阶段,其掌握的“skill”着实很少,且因为“魔力”低下,用个心灵致动就搞得他快要抽过去了,半天才缓过来。 “先……不说了……东西拿到了,咱们撤吧。”泰瑞尔缓过气来,便如是说道。 黄东来见状,也没多说什么,他干脆就把泰瑞尔背起来了;反正以黄东来的力量和轻功,这也不叫事儿,此前在悟剑山庄他拖着孙哥跑了大半座山都行,如今只是背着泰瑞尔溜出寺院,自不在话下。 ………… 约一刻钟后,鄠县城外某处。 已经基本恢复过来的泰瑞尔与黄东来在通往城镇的唯一一条大路上小跑着。 就在城市的影子已经很近时,前方忽有两道身影快步迎了上来。 因为隔了老远双方就认出了彼此,所以四人很快就碰头了。 “怎么样?有啥收获?”不动子是长辈,且是个不喜欢多啰嗦的长辈,故他一开口就是直接问正事儿。 由此,黄东来便把方才在那乌仁寺中的所见所闻简短地讲了一遍,在他快说完时,泰瑞尔则把那包他们盗出来的药递给了不动子,任其查看。 不动子接过那包药,打开了外面的油纸,随手拿起其中一粒,看了看、又闻了闻,随即便冷哼一声,说道:“哼……我道那‘神医’究竟有什么神通呢,原来是‘蒙心方’啊……” “师伯,您果然识得此法?”黄东来接道。 不动子点头,即刻便向身边三人娓娓道来…… 第二十三章 智取雄奉山(上) 翌日天明,眼瞅着就快到乌仁寺开门的点儿了,却不料,又有意外之事发生。 只见得,从那城门方向,浩浩荡荡行来了一队儿人马。 这伙人,那是完全无视那些通宵排队的百姓,大摇大摆地就领着一顶轿子朝寺门口前进,一路上还吆五喝六、嚣张跋扈地驱赶着挡了他们道儿的人群。 百姓们呢,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那队人……都是衙门口儿的衙役。 那么他们身后那轿子里的,无疑就是县太爷了。 “诶?方大人怎么来了?” “是啊,神医来咱们县这半年,从来也没见衙门口有人来看过诊呐。” “莫不是……这乌仁寺出啥事儿了吧?” “咳,能出啥事儿?我看就是县太爷刚好也生病了呗。” “那倒也是,雄神医济世为怀,他能出啥事儿呢。” 衙役与轿子所过之处,百姓们是议论纷纷,不过谁都没往“坏处”想,大多人都觉得方大人也不过就是来瞧病的,然后仰仗着县太爷的身份插了个队而已。 在那个年头,达官显贵仗势欺人就跟呼吸一样,老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哪怕人家走在路上看你不顺眼抽你一耳光你都没处说理去,插队能叫个事儿吗? 长话短说,这轿子很快就畅行无阻地来到了寺门前。 而见了这阵仗的“和尚”们呢,也是有点儿措手不及——他们也没听说方大人要来啊。 不过,数秒后,还是有一人迅速出列,来到了带头儿的衙役面前,询问道:“赵头儿,这……咋回事儿啊?” 出言询问的这位,是这个盘踞在乌仁寺中的犯罪团伙的二把手,姓刘名二;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位也是穷苦出身,至少不是什么书香门第。 当然,就算是书香门第,估计刘二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个货呢,属于那种天生就“奸、懒、馋、猾、坏、贪、占、俗、虚、赖”的十项全能选手,十几岁时便误交损友,一天天的不着家,在外头打架、耍钱、偷鸡摸狗……从小恶开始,一步一步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父母和哥哥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每天在地里干活儿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根本管不了他。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刘二成功败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家当和仅有的一片田地,害得哥哥被追债的活活打死,父母也被逼得上吊。 那天,抹了几滴并不怎么走心的眼泪后,刘二便离了家乡,开始浪迹天涯、到处厮混。 一晃许多年过去,刘二在这些年里干过多少坏事,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尽管也进过几次大牢,但每次都能活着出来。 直到半年前,刘二和他手下的土匪兄弟们傍上了他现在的大哥“雄奉山”,让他走上了犯罪生涯的高峰。 您别看他现在窝在一个小小的寺院里冒充和尚,明天,也就是“初九”一过,他立马便会戴上假发,往隔壁县的青楼里一钻,七天七夜都不带出来的。 也不止是他,这个团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在“逢九”的间隙放个几天假,拿着诈来的银子去鄠县周边的几个县城花天酒地。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今儿就要到头了…… “什么咋回事儿?看还不明白吗?”赵捕头毕竟是衙门的人,就算他们老爷跟这伙人有勾结,他那身份也是高一等的,所以他对刘二讲话的态度并不客气,“方大人要见你们雄先生,还不开门放行?” “呃……”刘二闻言,脸上略显犹豫。 作为一个资深的犯罪分子,他对于这种事情很敏感,他当即就在心中暗道:“这方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开诊’的日子大张旗鼓地登门,怕不是来找事儿的吧?” “愣着干嘛?开门啊。”刘二思索出神之际,那赵捕头已是不耐烦了,故又催促了一声。 “哦,是是……诸位里边儿请……”刘二回过神来,还是得无奈照办,他终究是不敢直接去顶撞官府的人。 于是,在刘二的示意下,“和尚”们很快就将寺门打开,放那七八名衙役和轿子进去了。 待那帮人进寺之后呢,寺门便又重新关起。 很显然,不管方大人这次突然前来找雄神医要聊什么,反正在他们聊完之前,排了一夜队的百姓们也只能继续等着。 而刘二和那帮假和尚,也还得继续守在寺外,维持人群的秩序。 ………… 片刻后,雄奉山屋内。 大约两分钟前,这雄老先生就听见院儿里有些动静。 但那动静不大,他便以为……是“看诊”的时间已经到了,刘二陆续把百姓们放进来了。 所以,这会儿雄奉山便拿了拿他那神医的派头儿,摆出了一副两眼微闭、仙风道骨状,准备“接客”。 谁知,随即走进屋来的人,竟是方泮。 “嗯?方大人,你怎么来了?”雄奉山看到方泮,当时就是一愣。 “哼……”方泮冷笑一声,龙行虎步地便朝那雄奉山行去,边走边盯着后者的脸道,“大家那么熟了,我来找你聊聊不行吗?” 雄奉山一瞧,心说方泮今天这神情动作怎么跟平时不太一样啊?而且他怎么在我“看诊”的日子来了?他平时不都是初一和十五才悄悄来我这儿收钱的吗? 正所谓“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雄奉山当即急智一开,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这姓方的,怕不是想来找事……伺机敲我一笔吧? “方大人。”雄奉山心中有了计较,便定了定神,沉声道,“咱不是说好的吗?豪绅的钱尽数归您,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诶~”方泮打断了雄奉山,抢道,“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这钱那么好挣呢。” “大人……您这话……”雄奉山眼珠子转悠着,似乎已想到了什么,“是何意啊?” “呵……”方泮又笑了,“行了,雄先生,别装蒜了……我都已经查清楚了。”他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道,“当初你跟我说,你用的是什么家传秘方、以救人为本,只是顺便挣点银子……结果呢,我最近查到,你只是随便在后山上摘些乱七八糟的草药、乃至杂草……吃到自己肚里去,然后把自己的肚子当作炉鼎、施以妖法,再把东西吐出来,和面粉一起搓成丸子,当‘神药’卖给老百姓……而且你这药,除了能让吃的人感觉飘飘然、加之有些上瘾外,根本治不了病。” “你……”雄奉山一听对方把他老底都给揭了,也是有点儿急了,“方大人……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此刻,雄奉山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身边出了内奸,将他这最大的秘密出卖给了方知县,这才给了方知县来这里闹事并坐地起价的资本。 “很重要吗?”方泮顿了顿,“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认不认吧?” 雄奉山的面色沉了下来:“我若认了,方大人又要如何?” “好说。”方泮接道,“本官原以为,你是真神医,是真能帮百姓治病的,这才跟你说定了此前的条件,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你只是在诈百姓的钱而已,那这就是买卖啊!做买卖和救人,给的条件肯定不能一样啊。”他说着,摆出一副有些欠揍的表情,捻了几下手指,“所以今后呢……豪绅的钱,还是尽数归我,百姓的钱嘛,也还是三七分账,但是得我七、你三……” “哼!”听到此处,雄奉山登时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那“老神医”的慈祥面目此时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充满邪气和狠厉的奸恶之容,“姓方的!你他妈的以为在跟谁说话?你是真把我当成个好欺负的江湖郎中了?敢跟我狮子大开口?” “呵……你自然不是什么江湖郎中。”而方泮却是丝毫不惧,“你就是个妖道!仗着会几分皮毛法术,带着一帮土匪混混,宰了几个和尚,然后冒充僧人在这里占寺为王,冒充神医、用假药来骗本地的百姓……”他微顿半秒,斜视着雄奉山道,“本官现在是给你面子,才跟你谈这生意,你若给脸不要,我直接把你办了又如何?” “呸!”雄奉山被他说得火气也上来了,“你这贪得无厌的狗官!就你也配跟我谈脸面?你以为我手上就没几个你的把柄吗?”他也站了起来,昂首道,“前年旱灾,你把朝廷发下赈灾粮藏起一半,转手就拿去私卖,害得多少人活活饿死?去年张屠户和钱掌柜的官司,你收了后者多少好处?还有今年初,你看中了人家王秀才家的媳妇儿,趁人家王秀才不在家意欲行奸,谁知这女子性格刚烈,居然当场自尽……你恼羞成怒之下,反诬那王秀才杀妻,害得人家含冤死在狱中,家破人亡……哼,要说起祸害本地的百姓,我跟方大人您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啊。” “啊?”方泮脸上表情没变,但语气却是如同表演一般整得很夸张,“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雄奉山这时感觉像是找回了场子,神态又得意起来,“你以为就你会收买别人身边的人吗?” ………… 同一时刻,寺门外。 这里的气氛,已变得十分恐怖。 因为刚才“方大人”和雄神医的对话,被一种类似扩音喇叭的效果,公放给了外面的所有人。 那声音,是从寺院的院墙内传来的,原理不明。 尽管刘二和其他“和尚”在听见头两句话的惊讶过后,立刻就试图进寺阻止事态的发展,但他们怎么都打不开寺门,大声喊叫也得不到门内的同伴回应。 而等他们想到翻墙进寺时,周围的百姓已经把他们给围上了……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这帮老百姓就不会对这“隔空公放的对话声”有什么疑惑吗?毕竟那个年代扩音喇叭啥的可都还没发明呢,他们就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听得到这段对话吗? 那当然,也是会疑惑的。 但……这不重要。 其一,以当时大部分人的认知和受教育情况来说,面对一些他们不理解的事物时,你甚至不用主动去解释什么,他们就会自己脑补出一些与迷信传说相关的结论来,因为那几乎是一套能解释一切的万能体系。 其二,刚才那段对话的内容之劲爆,已经足够让百姓们忽略“我为什么听得到这话”,而将注意力都放到“姓方的和姓雄的居然干了这些事”这点上来了。 说实话,今天这一出好戏,就算是栽赃嫁祸,那对话内容完全伪造……方大人和雄神医都很可能洗不干净。 因为在外头听到的老百姓可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花样,他们只知道:方大人的声音,咱认得,雄神医的声音,咱也认得……我都亲耳听到他们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那么这事儿里有没有假呢? 当然有,想必列位看官也都看出来了——今儿这“方泮”,就是假的,是那不动子道长假扮的。 真正的方泮,此时正处于昏迷状态,被困在院儿里那顶轿子的座位底下呢。 以不动子的道行,施个障眼法,冒充一下方大人,自是不在话下,且他的手段,也不是那区区雄奉山能识得穿的。 而除了不动子之外,其余三人也各有准备。 那黄东来和林元诚皆是乔装改扮了一番,装成了“县太爷”临时喊来的轿夫。 为什么要他俩抬轿呢? 一是方便他们跟着一同混进来,二也是由于这轿子里除了不动子之外,还藏着个泰瑞尔,且座椅下还有个方泮,你要换俩真轿夫来……这一路上山,未必抬得动。 他们四个扮的扮、藏的藏,准备妥当后,便由不动子化身的假方泮叫来了衙役,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就从县衙那儿杀了过来。 适才进了院儿后,寺门一关,他们四人就行动起来。 先是林元诚突然袭击,只用了几秒就让轿子附近那七八名随行的衙役都躺下了。 接着,便见那轿中窜出了两条黑影…… 一个,是不动子化身的假方泮;另一个,是手持一把半透明锤子的泰瑞尔。 寺里留守的“和尚”本就不多,看到林元诚这“轿夫”的操作就已经懵逼了,紧跟着又看到方大人和一个黑大汉冲过来,那更是不由得惊呆在原地……很多人连声闷哼都未发出,就被这两人放倒。 而在同伴们“清场”的时候,黄东来则已在布置“广播”的事儿了。 想来各位也记得,早在“龙头杯”的时候黄东来就已经做出了类似“麦克风”的道具,所以东西都是现成的,这次他只要保证广播的声音只往外传,别返音到当事人的屋里即可。 就这样,仅片刻,四人便已布置完毕。 接下来,不动子就揣着个隐藏的“麦克风”进入了那雄神医的屋中,并根据他昨晚从方泮那里榨出的情报,来了番套话加“自曝”。 于是,就有了寺外的这一幕…… 事到如今,老百姓们跟这帮假和尚也没啥好说的了,没有人知道是谁先踹出的第一脚,反正回过神时……那帮冒充和尚的土匪皆已被淹没在了人群的拳山脚海之中。 也就是在这当口,只听得“吱——”的一声,这乌仁寺的大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这一开,老百姓还能忍得了?咵一下子就有人顶开了寺门,带头冲进去。 后面那乌泱泱人群也是争先恐后地往上挤,俨然是一副“去晚就没了”的状态。 您说他们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呢? 那可说不清楚了。 有想进去打死雄奉山的,有想要找雄奉山讨回被骗的钱财的,有意识到去晚了钱可能会被前面的人抢光的,还有想去打死县太爷给前几年死去的亲人报仇的。 当然,也不乏许多……想着或许能在寺中寻到一些“神药”先解解自己的瘾的。 总之,人群如决堤一般从这乌仁寺的大门口涌入,眨眼间就把倒在门口的那帮假和尚踩死了大半。 而另一边,听见外面的鼓噪,不动子自然知道事情已经进行到“开门”这一步了,他也不再啰嗦,当即就一个转身,一窜一闪就出了屋子。 雄奉山见状都傻了,心说这姓方的轻功如神啊? 他只是一个迟疑,待追出屋去时,不动子早已无影无踪。 而在外面等待着雄奉山的,是涌入寺院的、一大群愤怒的百姓。 “姓雄的在这里!”这第一嗓子,是已经混入人群的林元诚喊的。 “狗日的骗子!还我钱来!” “姓雄的你王八蛋!我就是吃了你那邪药脑子都不好使了,前几天赌钱全输了!” “你这狗骗子!我吃了你药,媳妇儿都回娘家去了!” “我们家母猪不下仔儿!都怪你!” “赔钱!赔钱!” “还钱!偿命!” 不久前还在寺外心怀虔诚通宵排队的这帮人,这会儿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正什么坏事儿都是因为这姓雄的给他们吃的假药闹的,跟他们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其实呢,这雄奉山给他们吃的“蒙心方”,自是没那么邪乎的。 诸位您从上回书末尾,不动子之前评价这术法的口气就不难听出,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要说这药的成瘾性嘛,也确实有,但大概就是比烟瘾强点儿有限的那个级别,真要不吃了,过个十天半拉月也就戒掉了。 雄奉山能在这里设局骗人长达半年之久,这“蒙心方”本身大概也就占三成功劳,实际上他扮演“神医”给这帮人看病时的话术、还有心理暗示等等,才是他真正的高明之处。 这事儿嘛,其实就跟传销差不多,卖什么产品是次要的,主要是洗脑的模式得有效,若是能和官府勾结,还能更加得肆无忌惮。 “怎么回事?”此刻,雄奉山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人群,虽然惊疑交加,但脸上却无惧意。 他的确是不用害怕。 刘二他们死了,没关系。 骗局破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能全身而退,那一切都可以重来。 而他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的依据也很简单——他会道术。 尽管雄奉山会的只是皮毛,但也不是眼前这帮普通人可以对付的。 “喝!”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几名百姓将要抓住他衣领时,雄奉山突然暴喝一声。 刹时,其身前一丈之地,绽开一道无形气场,若平地生霞,紫芒隐隐。 而他的这番施为,也成功掀翻了几名冲在最前的汉子,让围过来的人群为之一滞。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雄奉山这一手镇住,人群想要再上,可就没人敢当那出头鸟了。 “诸位,老夫来鄠县这半年,不说救人无数,对大家多少也算有些恩义吧?为何今日诸位要这般闯寺行凶啊?”这雄奉山并不知道他此前和不动子的对话已被“广播”出去了,他只是根据眼前的状况,推测刘二他们可能在那个“方大人”的算计下穿帮了,所以,他这时还是试图继续装一下,反正他有道术傍身、有恃无恐,实在装不下去了再跑便是。 “你还装什麼!你剛才跟姓方的说的話,我们全都听见了!” “是啊是啊!大伙儿都听见了!” 老百姓们这时又哄喊起来。 而雄奉山一听,心中也是一惊,他心道:我和方泮的对话怎么会被外面这么多人听见?难道今日有什么高人在场,在用某种我不知的术法? “哦?那就怪了,我和方大人在屋中说话,你们怎么会听得到?难道你们都有顺风耳不成?”雄奉山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立马就想到了反过来用对手所使的手法,作为疑点,来为自己狡辩,“怕不是……你们被什么人用妖法骗了吧?” “這……” “对啊……刚才我也奇怪,咱们怎么就能听见那两人说话呢?” 雄奉山见有人动摇,即刻又接道:“我刚才的确是和方大人说过话,但那个‘方大人’似乎是有人假冒,说的话也多是胡言乱语……”此时雄奉山已经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所以他把自己的猜测也作为辩驳的依据说了出来,“今日之事多有蹊跷,怕不是有什么妖人在捣鬼,引诱大家来此闹事……” 他这番推理,还真是猜对了七七八八,老百姓们听了之后呢,也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再加上雄奉山已在此经营了半年之久,很多人在这半年里对他可是深信不疑啊,所以不少人的内心又开始举棋不定了。 就在雄奉山觉得事情还有转机,正欲继续开口斡旋之际,突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边响起了一阵汪汪大笑。 笑声扬,人影随。 人群循声而望,便见半空飞来一人,如神仙下凡一般,飘然落下,降在了寺中的一处屋檐之上。 此人,一身道袍,鹤发童颜,个子虽是不高,不过身姿挺拔,在屋檐上金鸡独立,也是稳若泰山,赫然一派高人风范。 这个扮相列位看官应该有印象,正是黄东来曾在“七雄会”上扮过的“旭东老仙”造型。 眼下他再度扮上,那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用魔法战胜魔法”,在这些犹豫的百姓面前,跟这雄奉山好好斗上一斗。 第二十四章 智取雄奉山(下) 无论是一流的高手对决,还是普通的街头斗殴,“亮相”这档子事儿,都是很重要的。 半仙打架,现身时要先念诗号凹造型;拳手打擂,出场时还得先放段音乐走个秀;就算是那古惑仔出门谈判,谁不是身后跟几十个兄弟然后再双手插袋往前走啊? 毫无疑问,一次震撼人心的亮相,或多或少都会对你的对手心理上产生一定的影响,让你获得一定的优势。 即便对方真的心态稳如老狗,不吃你这套,你至少也能影响到旁观者,以此壮一壮自己的声势和胆气。 那么我们回过头来看此刻黄东来的这番亮相,便不难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先声夺人这方面,也是颇有一手。 首先,他没有用本相示人,而是特意扮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这个造型,与人们刻板印象中除魔卫道的世外高人形象很接近,这就让人们内心对他是“正面人物”有了个基本的认同。 其次,他从高处而来,又落在高处,能他人所不能,并让众人“仰视”,这就使得他从一登场起,就于人们的潜意识中种下了“此人并非常人、且高于常人”的概念,而这个概念,可以让他接下来说话做事都更加得大胆、且不需要对自己的言行做过多的解释,就能让人信服。 其三,他催动内力,让自己的大笑声回荡穿彻在这整间寺院的上空,这便是用声音来吸引人群的目光,让自己这酷炫的亮相不至于明珠暗投;这笑声与他的形象、站位、动作配合起来,便是一次立体的演出。 而在这短暂的登场演出过后,他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雄奉山,都将注意力投向了他,并仰视着他、等着他开口。 “妖道雄奉山!”而黄东来一开口,便冲着雄奉山怒斥,“见本仙驾临至此,还不速速跪下受降!” 他这句,可厉害了。 完全不讲什么道理,起手先给雄奉山扣上一个“妖道”的帽子,而他则以“本仙”自居,这就相当于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先把这“正邪对错”划分了出来,让自己此后针对雄奉山的一切行为正当化。 而雄奉山呢,方才就处于被百姓们怀疑和围攻的危机之中,他好不容易凭着手段和诡辩缓和了一下状况,却不料,眼下又被这“妖道”二字打回了原型。 老百姓们是很单纯的,他们本来就还没完全被雄奉山说服,此时听到这句,立刻便心说:这位从天而降的“大仙”一来就骂那雄奉山是妖道,那看来是没跑儿了,我就说嘛,刚才听他和那方知县的对话,方知县也说他会妖法……这不就对上了吗?还好这大仙来了,要不然咱差点儿又被这妖道给骗了。 “你!”雄奉山那气啊,眼瞅着要翻的局面,愣给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老道给搅了,他当即一指黄东来,“你是何人?敢在此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连本仙我都不认识?”黄东来闻言一笑,“吾乃谐教教主,混元星际门护教法王,旭东老仙是也!” 他这名号一报,下一秒,人群中立刻便有人惊呼道:“啊?他就是去年在那漕帮办的‘七雄会’上现身过的旭东老仙啊!”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谁的反应能那么快,一听到“旭东老仙”这四个字就能说出这句来啊? 害,还不就是林元诚嘛…… 这小子,这是混在人群中“翘边”呢。 而经过小林这么一提醒,还真有不少人想起来了: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个名号来着,那个什么“混元星际门”咱也知道,是顶替那“洛阳正义门”进入四门三帮的新巨头吧? 列位,您也别奇怪为什么这些普通百姓会知道这些,其实很好理解……在这个“武侠世界”中,江湖上的那些奇闻轶事,就跟我们这个世界的明星八卦性质差不多,大朙的百姓们茶余饭后串闲话,经常会聊起这些。 咱前文书中,也有过黄东来在小酒馆儿里跟人说书般聊别人打擂的段落,为此还给他惹上了一场是非。 当然了,百姓们对于这些江湖事,也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会知道得太过深入,这点也跟我们如今看娱乐新闻一样——一件事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和细节如何,外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对对对!我听说过,据说这旭东老仙能耐大着呢,连漕帮那狄帮主都得敬他三分。” “没错,我也听隔壁村的表哥说过,这旭东老仙和那混元星际门的掌门张保国在‘七雄会’的台上当场就把沧州兴义门的掌门邵德锦一顿胖揍,狄帮主站在边儿上也只当是没瞧见,都不敢去拦着。” “咳!你俩说那事儿都不算什么,这旭东老仙最厉害的,是当年一个人在台上以一敌十,力挫了十大门派的高手,要不然这混元星际门岂能一跃跻身四门三帮呢?” 一时间,这群吃瓜群众脑中关于“旭东老仙”那些传闻的记忆纷纷被唤醒了出来,毕竟这事儿距今也就一年不到,在那个娱乐活动比较匮乏的年代,老百姓记这种坊间传闻还是记得挺牢的,所以被林元诚随口一点,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而这样一来,雄奉山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在那些听过“旭东老仙”名号和事迹的百姓们的闲话声中,黄东来的身份相当于有了佐证;即便那年头没有照片,在场也没有哪个百姓真去过七雄会,但也完全没人怀疑黄东来是冒充的,因为他的形象和亮相后的言行也非常符合人们对于“旭东老仙”这个外号之下的人物的想象。 “怎么了?听到本仙的威名,说不出话来了?”黄东来见雄奉山僵在那儿了,赶紧乘胜追击,接着说道,“妖道,你要是识时务的,便赶紧束手就擒,本仙或许还会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你从轻发落,要不然……呵呵……” 雄奉山听见这话,也确实是犹豫了。 因为他的心里也很虚…… 诚然,雄奉山是会些道术,但其本领十分低微,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pvp游戏中天梯青铜组的实力。 如果他真有很大的能耐,也不至于和一帮土匪为伍,在这里搞什么诈骗的勾当,还要去和官府做勾结,看一个区区知县的脸色…… 所以,站在雄奉山的角度,从一群百姓的围攻中全身而退,那是没啥问题,但面对眼前这个自称“旭东老仙”的家伙,他就有点不自信了。 “听周围人所言,这个‘旭东老仙’似乎是个江湖人物啊……”这一瞬,雄奉山心中疾思,暗自村道,“按说江湖中人,不应通晓道术,除非武功高强,否则对我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这厮一身道袍,又以‘老仙’自居,且在知晓我会道术的前提下,也毫无惧意……那说不定他也和我一样,曾在某处拜过仙师、学过一些皮毛法术……再加上他本身又会武功,这么算来,我胜算不大啊……” 雄奉山这么一合计,便心生投降之意,但有意归有意,他也并不会立刻跪下受伏。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雄奉山还是想再试探试探,看看这“旭东老仙”到底是多厉害,若真是自己敌不过的大能,那他再投降也不迟。 “这位道长,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一见面就要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有什么误会?”雄奉山拿定了主意后,措辞和态度便都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这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万一待会儿他还是得投降,那他现在的态度可能就决定了对方处置他的方式。 “什么?误会?”黄东来听到这俩字儿都有点儿ptsd了,因为他身边经常有个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的狗逼,用“我干不死你的时候一切都是误会”的套路坑了不少人,所以黄东来听到别人跟他说这,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没安好心,“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雄奉山也傻了,心想:我说啥了?刚才说他血口喷人他都没动气,怎么我态度好点儿说是误会他反而暴跳如雷了? 但还未及他想明白呢,黄东来已然抽出了身上的“村好剑”,在屋檐上横踏了几步,挥臂舞了几个剑花儿,同时单手掐诀,口中朗声念道:“一气喝来飞金生!” 他话音未落,远处……寺庙边缘的院墙那儿,就泛出阵阵金光,虽不是多强烈,但已足够让此刻集中在前院儿那儿的百姓们看到了。 接着,黄东来又把剑锋一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杏黄符纸,以双指夹住。 一息过后,只见他交指一搓,用眼一瞪,那纸就被点着了。 “双目藏霄射火轮!” 这句出口,那四下的光芒又由金转红,如火烧一般。 “三清巽炁运吾手……”黄东来紧跟着又道了第三句,并把燃尽的黄纸抛掉,换上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捏在手里。 这回呢,远处的光变成了靓蓝色,且有一阵阵如雷鸣般的轰隆声响起。 “雄奉山!”而就在这个当口,黄东来却忽然停止了念咒,喝道,“本仙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后边儿那第四句出来,你怕是追悔莫及!” 他的这句恐吓,很管用…… 雄奉山这回是毫不犹豫就跪下了,并连连高呼:“大仙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您快收了神通吧!” 各位看官看到这儿或许会有不明白的,此处咱书中暗表,雄奉山之所以突然就怂了,是因为黄东来此刻念的这段儿他知道,或者说绝大多数懂一点道术的人都知道,这段儿叫“三行伐妖咒”,那最后的第四句“魑魅魍魉魄不存”一旦念出来,铜镜里就会射出一道金火天雷,将前方的目标劈个魂飞魄散。 这个咒呢……要比喻的话,就相当于是篮球中的“罚球线起跳灌篮”,基本上所有打篮球的都知道,但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因为要催动这个咒语,你必须得具备相当高强的道力才行,否则你就算会念也放不出来。 此刻雄奉山一看,对方前三句念完,四下已是金光涌动、火元澎湃、雷声隐隐……三行之力皆已就位,那说明人家是真有本事能放出来啊,我要还不投降,马上就得被秒,所以他赶紧就给跪了。 然……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呢? 当然不是。 黄东来哪儿有那个道力能放出“三行伐妖咒”啊?他那点道行,就算借助法宝都放不出来。 更何况,此次上京,他已答应了不动子“不能使用道术”,所以从刚才到现在,他其实只用了轻功、内力、还有道具而已。 那么那些金光、红光、蓝光……还有雷鸣声是咋回事儿呢? 害,道具整的呗。 想来各位还记得,三月底的时候,也就是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刚从广州回到富顺黄门,还没去玄奇宗面壁时,黄老爷给了黄东来一个“惊喜”,即黄老爷利用闲暇时间,把那装了“诸葛盗”蓝朔离毕生研究精华的机关匣子给解开了。 而黄东来也是在向黄老爷提出了“研究、实验、改良、量产”的建议后,才上的瓦屋山。 因此,到了五月中旬,当黄东来他们一行人再赴黄门,为上京做准备时,黄老爷已经研究出了一些stuff来。 黄东来一瞧有好玩儿的,便带上了几样,正好在实战中给这些产品做做实验。 这不……这会儿他就用上了。 您以为那些光啊色啊还有模仿雷声的动静……为什么都是从远处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的?还不都是因为这些东西的源头见了人就穿帮了吗? 说白了,这些都是泰瑞尔拿着道具在无人处倒腾出来的。 因为泰瑞尔的黑大个儿形象站在人群中过于扎眼,不便像林元诚那样混入老百姓中,所以他就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 可怜那雄奉山,被黄东来的虚张声势这么一演,又被泰瑞尔在暗处这么一闹,都没抵抗就破了功。 那么说……这姓雄的到底什么来头?他那点皮毛道术又是跟谁学的?以及黄东来今日的举动又会在日后给其带来多大的麻烦? 都且看咱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章 说实话,能换条活命吧? 上回书咱们说到,那黄东来兵不血刃便诈得那雄奉山跪地求饶。 周围的围观群众见此情景呢,便都反应过来了——这雄奉山确是假神医,而此刻屋檐上那位才是真大仙呐。 于是,本着“谁赢咱就站谁”的原则,百姓们当时就开始对这雄奉山破口大骂,各种猪不生仔、鸡不生蛋的屎盆子又都给那雄奉山扣上了。 当然了,他们也不傻,都只是远远的叫骂着,并没有哪个敢上前动手打人的,毕竟谁也不想去试试这“妖道”会不会狗急跳墙还个手啥的。 长话短说,黄东来一看局面已尽在掌控,便稍稍安抚了一下在场的群众,让他们收收骂声,听他说几句。 待人群安静下来,黄东来便先解释道,刚才雄奉山与方泮的对话,乃是自己“略施小计”才让寺外的大伙儿听到的。 老百姓们一听是大仙所为,也就照单全收,不再去纠结各种细节。 接着,黄东来又言说:这妖道虽然道行不高,但也略通法术,就算将其交给官府或百姓,他们也处理不了,所以最好还是由他捉拿回去,细细问清其罪行再做定夺,希望大家不要阻拦。 百姓们一听,这话是有道理,但仍有些人对此比较纠结。 纠结什么呢? 当然是自己被骗走的钱了。 说白了,百姓们并不怎么在乎雄奉山的死活,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这半年里被骗去的钱财怎么说? 黄东来也明白这点,所以他紧跟着就跃下屋顶,落到了一间屋前。 这间屋子里呢,关着有几十个人,一部分是随着假方泮一起上山的官差,另一部分则是之前被他们放倒的假和尚;另外,那个被藏在轿中的真方泮,这会儿也躺在这屋里呢。 此时黄东来打开门,勾了勾手指,便从里面唤出一人来。 那不是旁人,正是本县的赵捕头。 之前黄东来等人放倒衙役和假和尚的时候,特意没有把他打晕,只是将其制住,让他别轻举妄动,安静地跟那些被打晕的人一起呆在房里“看出好戏”。 结果,这赵捕头就躲屋里看到了雄奉山团伙被破的全过程。 什么?您问他此前为什么不冲出来? 他敢么? 在目睹了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瞬间放倒几十人的手段后,他敢无视他们的命令出来冒头? 在听到了假方泮和雄奉山被广播出来的对话、看到了一众冲进寺院的愤怒群众时,他敢出来阻拦? 哪怕是现在,黄东来亲自让他走出来,他也在犹豫…… 因为方泮贪赃枉法、与雄奉山勾结的那些事,赵捕头无疑是知道的;而他身为本县捕头,县太爷的左膀右臂,也不可能没分过好处。 如今方泮的所作所为已被曝光,赵捕头这个为虎作伥的共犯走到群众中来,被乱拳打死算谁的? 然,让赵捕头没想到的是…… 他出来之后,还没等他开口,黄东来便抢道:“各位乡亲,本县的赵捕头想来大家都认识,这次全靠他忍辱负重、大义灭亲,向本仙告发了方泮与雄奉山勾结的恶行,今日我才能为各位伸张正义……” 黄哥一边说着,一边就给了赵捕头一个眼神。 赵捕头也是立刻会意,数秒前还有些畏怯的神色,此刻已换成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今日也是赵捕头与我里应外合,引方泮上山,才让真相大白于众。”黄东来见赵捕头很识趣地配合了,便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方泮和一众雄奉山手下残党皆已被缚于赵捕头身后的这间屋内,赵捕头此后自会依法办事,将他们一一处置……至于雄奉山和方泮多日来从各位身上搜刮的钱财,赵捕头也会在清算完毕后退给大家的……” 黄东来一口气说完这些,才冲着已经懵了的赵捕头道了句:“是不是啊?赵捕头。” 这个节骨眼儿上,面对着群众们的灼灼目光,他姓赵的敢说个“不”字? 他如果不按照黄东来说的办,那今天绝对别想活着走出这庙门啊。 但是……他若真按照黄东来的意思办了,事后黄东来他们一行人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所有善后的工作,还有“背刺方泮”的责任,可就全都得由赵捕头背下来了。 这“英雄”可不好当啊,谁能说清你把这事儿担下来之后是福是祸? 正义是正义,王法是王法,你一个吃朝廷俸禄的捕头,和江湖人物联手做掉自己的上司、即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这事儿上头要是追究下来,老百姓到时候会保你吗? 这些问题,赵捕头自也想得到,但眼前的情况,不容他有别的选择。 “是……是。”赵捕头只能硬着头皮回了这么一声,随即还借坡下驴,扯开嗓子冲着人群朗声言道,“诸位乡亲,你们放心,我赵某一定将这些恶党绳之以法,给各位一个交代,各位被诈的银子我也会根据搜集到的证据全数退回!” 一听要退钱,乡民们那是一片欢腾啊,什么好词儿都往赵捕头身上按,就差喊万岁了。 那这事后来如何了呢? 此处书中暗表,赵捕头当日把手底下那些懵逼的捕快叫醒后,真就把方泮和那帮假和尚都逮起来办了。 他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心知自己已经不能回头,所以必须快速把方泮和其相关人士统统“处理”掉,以防姓方的联系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基本上越是贪官,朝中越有靠山,当然靠山也都是以利益维系,谈不上什么真交情)来脱罪。 赵捕头很清楚,假如这次方泮能活下来,那要死的就是他。 因此,没过多久,方泮就在牢中“因病去世”,他仅有的几个家人,也都在短时间内纷纷死于意外,其中一个儿子还是在上京的路上“因歹人图财害命而亡”,其下人小妾等则是作鸟兽散。 那些假和尚就没啥好说的了,本就是土匪,一查身份基本个个儿都有案底,再加上乌仁寺那一寺被他们杀掉并冒名顶替的和尚尸骨都还埋在寺里呢,坐实了便全是死罪。 还有就是……“把钱退还给百姓”这件事。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做,因为雄奉山团伙要与方泮分赃,所以肯定是有账本的,每个百姓那里该退多少都有记录。 那钱嘛,乌仁寺里还剩着一部分,不足的就拿方泮这些年贪赃枉法得来的家当补上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赵捕头才向上级衙门上书一封,禀报了此案的前因后果。 而当上头派人来这鄠县调查的时候,这儿就只剩下了一堆已经归案入档的“铁证”,和一些已经被火化的尸体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奇怪,他一个捕头竟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不能。 这整个善后流程能完成得如此周密细致,凭赵捕头一人之力自是做不到的,但如果有方泮的师爷帮他……便不难了。 咱前文也说过,在大朙的行政体系中,知县和捕快都是吃公粮的、是公职人员,但师爷不是,师爷是知县私人聘请的秘书。 按说呢,这师爷应该是方泮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应该为救出方泮尽心竭力的人,可方泮的这个师爷,却在这次事件中选择了倒戈,站在了赵捕头这边,所以赵捕头才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利落。 若您要问为什么这师爷会做如此选择,那我只能说起因是方泮的小妾有点儿多,他一个人可能有点照顾不过来,而师爷为了帮老爷照顾其中个别几个,也是煞费苦心了。 当然,赵捕头和师爷的风光日子也没持续太久,这俩人最后也都没落个好,不过那些事已不足道也。 至于鄠县的百姓们,在戒断了雄奉山的“蒙心方”之后,日子也是照样过着。 为了纪念那位曾经帮了他们的“旭东老仙”,他们干脆就把已经无主的乌仁寺改成了“旭东庙”,还按照那旭东老仙的样貌,在庙里给他造了座神像,从此该庙久定西安,香火不俗,成了大朙的一景儿,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眼下,我们还是说回这故事中来…… 黄东来等人大闹乌仁寺后,便擒着那雄奉山离开了。 这日午后,一处林中。 跪在地上的雄奉山,方才同时见到了黄东来、不动子、林元诚、泰瑞尔这一行四人。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上当了,也不是很清楚眼前这四人各自的能耐……可见其道术确实低微。 “说说吧,你是什么来历啊?师出何门?又跟谁学的法术啊?”黄东来到这时候也没卸下伪装,拿腔拿调地站在雄奉山面前问道。 “是……”雄奉山低着头,摆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回道,“小的本名雄阿山,就生在这秦岭一带,自幼便跟着爹娘种韭菜、噶韭菜……三十岁那年我爹娘都死了,我这一穷二白的,三十多了也没娶上媳妇儿,正所谓穷则思变嘛……我听说卖药比卖菜挣钱,就改去山里采药,卖给县城里的药铺,这么干了几年呢,我也认识了不少药材,知道了几样药的用法。 “后来有一天,我在山中采药,遇上大雾,不慎迷失了路途,在山里困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我偶然在林间发现一只受伤不起的母鹿,当时我腹中饥饿,本欲杀其食肉,没想到我刚举起刀,旁边林中又出窜出一只幼鹿,扑来挡在那母鹿身前。 “我见得此景,想到自己也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我杀了眼前的母鹿,这幼鹿便也孤苦无依了,于是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放下了刀,还取了些草药给那伤鹿涂上。 “没想到,我那药上到一半,眼前的二鹿便消失无踪,随即我面前就出现了一位蒙面的道姑,她说我心有善念,应获机缘,随即便传给我些许皮毛本领,继而扬长而去。 “可惜她老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姓名,多年来我提及她,也只能以师父相称……” 雄奉山这段话,说得是言辞恳切、绘声绘色,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 林元诚和泰瑞尔几乎也都已信了他。 然…… “编,接着编。”黄东来对雄奉山的这段描述却是不以为意。 雄奉山这套或许骗得了别人,但在黄东来这种吹毛(即“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成性、还整天和孙亦谐这个老骗子混在一起的人眼里,那就是搞笑的。 黄东来很清楚,像雄奉山这种职业诈骗犯,即便到了临死关头嘴里说出来的真话也未必有五成,更何况这雄奉山本就是一个以话术和演技见长的骗子……他这会儿说出的这段把自己描述得又可怜又善良的洗白言论,能信? “诶?大仙,这……我……”雄奉山一看黄东来对他的说辞不买账,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 因为雄奉山对自己精心编排的这段台词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这是用来“保底”、“保命”的最终手段,所以他早已把诉说这段台词的演技练到炉火纯青,根本没想过会被人立刻否定。 再者,雄奉山也想不通:自己这番“七分实三分虚”、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说辞里,到底有什么能被瞬间找出来的破绽。 “我什么我?”黄东来见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便不耐烦道,“你这种故事老子拉一泡屎的功夫能编四个……”他说着,就伸出一手,掰着手指念叨,“我这月初一救了小鹿斑比他娘,初二给卡西莫多整了容,初三改了泰坦尼克的航道,初四我就化身光之巨人撂趴下一只大恐龙……你看,吹毛谁不会啊?” 列位,就他说的这四样啊,他身边几人那是一句都没听明白,不过从他的语境,已能猜出他的论点。 可能是为了防止黄东来把话题进一步带歪,不动子这时也开口了:“姓雄的,你嘴里若再敢有一句假话,可别怪贫道手下无情……” “师伯,息怒、息怒……”黄东来一听不动子说要动手,赶紧上去劝阻,生怕后者一个冲动把这老骗子给拍成芝麻糊。 而雄奉山看到这“旭东老仙”居然管一旁那名看起来很年轻的道士叫“师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动子才是现场最厉害的高人,是已经到了“返老还童之境”的人,而有这种修为者,雄奉山此生只见过一个,就是他的师父…… “好……我说……”自知已不太可能蒙混过关、也不会有脱身的机会,雄奉山的语气又一次变了,“我全都如实说,能换条活命吧?” “你先说着,留不留你命我们自有计较。”而黄东来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这种时候,如果黄东来一口就答应下来,来句“你只要说出来我们一定留你活口”,那雄奉山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让他尽快开口的敷衍之词,这样的承诺是毫无可信度的。 但这“自有计较”却很真实,反倒让雄奉山感觉生存几率大些。 “刚才我说的那段儿,前边那些,都是真的……”雄奉山道,“只是……在杀鹿的那段,我说谎了。”他顿了顿,沉声道,“那天,我看到那只幼鹿跳出来保护母鹿时,我想的是……那母鹿伤重,即便救助,也未必能活,但我若能食其肉,我是定能活下去的,所以这母鹿非死不可,而母鹿一死,那幼鹿怕也难以长活,在加上它们母子分离,甚是凄惨,所以我干脆就先杀幼鹿,再杀母鹿……省得它们痛苦。” 听到这里,刚才相信了雄奉山的林元诚和泰瑞尔已双双皱起眉头。 一个人,一张脸,两张皮。 一件事,一张嘴,两番说。 此刻,雄奉山这个老骗子着实是给小林和泰瑞尔上了一课,让他们今后凡事又多了些心眼儿。 毕竟江湖上像雄奉山这样的人太多了,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跪地求饶时,他的言行很可能会让他显得像一个值得同情的、值得放过的人,但实际上,他真正的内心是怎样的,他会在何时露出那险恶的一面,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而你的那位‘师父’,就是在见到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才决定收你的?”不动子这时看着雄奉山,顺势问道。 “不错……”雄奉山点头,“她老人家并非因为我救鹿而收了我,而是因为我不但杀鹿,还将两鹿一并杀了,才收了我。” “哼……”不动子冷笑,“而你那师父的名号,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只不过师父让我不要外传,所以我一般会用方才的说辞搪塞……”雄奉山这时为了活命,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我师父姓潘名慧,据她所说,她乃是一世外散修,道界人称——不死魔王。” 闻言,就连不动子脸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变化,其口中不禁念道:“竟是她……” “嗯?”黄东来见状,即刻轻声问道,“师伯,你认识这个‘不死魔王’?” “我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号而已……”不动子道,“此人究竟活了多久已不得而知,反正据我所闻,她至少也是我的师父那一辈儿的人了……” 说到这儿,就连不动子都有些后怕,心说:还好眼前这个雄奉山只是得了点那不死魔王教的皮毛法术,倘若他是正式弟子,恐怕今日得有一番恶斗。 “那后来呢?”过了几秒,黄东来又道了一句,示意雄奉山接着往下说。 “后来……”雄奉山也是边回忆边道,“我因从师父那里学了些许法术,便不想再干这采药的苦差事了,想靠学来的本领谋个富贵…… “奈何我是山野村夫出身,嘴笨言拙,当了方士后,甚至还没那些全无本领、招摇招骗的假道士混得好。 “于是……慢慢的,我也跟他们同流合污,学成了个巧言善辩的骗子……加上我确会法术,那自然是慢慢就‘富贵’起来了。 “我就这样混了几十年,东西南北到处骗,换了不少身份,直到半年前,搭上了刘二他们一伙儿,我便开始在这乌仁寺里假冒神医。” 说到这里,雄奉山语速忽急:“诶,不过我可得说清楚了……乌仁寺里原来的那班和尚,都是刘二他们杀的,那可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当时根本不在,等我到的时候人都死完了。”说着,他连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发誓!这些年,我雄阿山虽然靠着些皮毛法术到处招摇撞骗,但我真没害过人命!” 他这几句呢,尽管一听就是求饶时的急切之言,但还是可信的。 诚然,这雄奉山对他人的生死十分冷漠,可他确不是什么嗜杀之徒。 就如当年他面对那两只鹿时一样,他在生死关头自有一套生杀的逻辑,但在平时,他和刘二那些为了利益或一时兴起就会杀人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也正因如此,那不死魔王才会高看他一眼,教他些东西。 “行,我信你。”不动子听罢,不作多想,便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的命是可以留下,你身上的道术,却不宜再留。” 这话出口,雄奉山还未及做出任何回应,就失去了意识。 对不动子来说,要废掉雄奉山这种小角色身上的道术并让其今后都无法再练,那是很容易的。 只是这能掐会算的不动子也没想到,今日他留这雄奉山一命的举动,竟会是日后一场浩劫的引子。 当然,那“四魔乱神州”的故事,也是后话了。 第二十六章 进城 常言道,说书的嘴,唱戏的腿。 本着有书则长,无书则短的原则,咱这书到这儿呢,又得来一段儿“一句话说到就到”了。 这一句话过来,已是六月下旬。 赶了一个月的路,黄东来、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四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京城,也就是顺天府。 自永乐帝迁都至此,距今已过了二百余年,由于大朙国运昌隆,完全没有衰败的迹象,所以这京城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安定发展后,已然变得极为繁盛。 到了这永泰年间,大朙的京师,无论建筑、人口、商事、行政、治安还是文化领域,都已达到当时的世界领先水平,比起曾经的盛唐天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东来虽然穿越到这武侠世界多年,但今儿还真是头回到京城,初来乍到之间,颇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不过,与他同行的三人,倒没他这么激动,因为他们仨以前都来过。 比如这不动子吧,上百岁的人了,过去那么多年里肯定也曾有下山游历的时候,京城他还是踏足了几次的。 林元诚呢,或许有人还记得,在去年的七雄会之后、刀剑戡魔之前,他为了寻一把适合自己的佩剑,也曾与令狐翔一同来过一趟京城。 至于那泰瑞尔……他是以前被人“四处倒卖”的时候来过这儿,尽管当时的他不能自由走动,但也算来见识过了。 “师伯,眼下咱们已经入城了,不知你有何打算啊?”走在街上,黄东来便开始问不动子下一步的计划。 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对付那“十三死肖”,这种降妖伏魔的事,肯定是不动子最有话语权。 “能有啥打算?找个客栈先住下,再慢慢想办法去逐一找出那群妖物呗。”不动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啊?”黄东来一听就愣了,“怎么师伯您还得‘想办法找’啊?难道您不是掐算一下、或者作个法什么的,就能立即找到它们?” “掐算只能把事情算个大概,哪儿有那么细致?”不动子道,“至于作法嘛……寻妖引妖的法门,自是有的,但你要一次在京城那么大的范围内遍寻十三死肖这么厉害的邪祟,这术法,整得有点太大了,到时候很可能会引发许多难以确定的变数,弄不巧还会引来许多死肖之外的其他妖物;再者,这京城要地,藏龙卧虎,帝王驾前想来也有高人坐镇,我若在城里搞这些,被人发现,又要多生枝节……所以,总的来说,降伏死肖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别看这不动子平时动不动就爱用拳头说话,真到了这种干大事儿的时候,他沉稳得很。 黄东来闻言,稍加思索,便也点头赞同:“原来如此,那就听师伯的。” “如要住客栈,我倒知一去处。”这时,林元诚便适时接话道。 “哦?哪里?”黄东来问道。 “西南老街那里有家‘宝源客栈’,上次我与令狐来京城时就是住的那里。”林元诚回道,“那间客栈占地极大,几乎半条街的房屋都被他们盘下,并打通墙壁连为一体;这客栈的附近,集市、赌场、青楼等应有尽有,往来之人甚多,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因此打探消息十分方便;另外……若我没估错的话,理应比我们先进城的令狐和秦风,此时应该也已在那里住下了。” “嗯……”不动子听罢便道,“既如此,那便依小林所说,咱们就去那宝源客栈落脚吧。” 几人对此都没意见,便立即行动,向那客栈去了。 这时的他们尚不知晓,打他们一进城,便已被人盯上。 不过那盯梢的人,对他们倒也并非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一边盯着,一边将一张写下了信息的纸条交给了他的同事。 而其同事拿到纸条后,第一时间就向着皇城的方向去了…… ………… 半个时辰后,紫禁城内。 一处鸟语花香的庭院中,有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正在练着剑。 只见其手持一柄银色细剑,在一片假山奇石中翩然行招,其剑似流光,人若游蝶,乍看之下好似花拳绣腿,实则使的却是上乘武功,威力不俗。 而就在她的招式渐走渐急之际,忽然,有个人影自远处走来,缓缓靠近了她。 少女察觉,嘴角泛起一丝轻笑,正好乘着剑势,一个回身转刺便向那人攻去。 那人呢,虽是遭遇突然袭击,却也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手,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扬了扬他那宽大的衣袖。 而就是这么一次简单的抬手,便把少女那锐利的剑招化于无形,少女向前冲刺的劲力也都被卸去了。 “嘿!老张,我这招使得是不是还有点儿意思?”少女一开口,就是种颇有市井气的调调,与她那甜美的长相和嗓音颇具反差。 “回主人,奴才……不敢说。”被称作“老张”的这位呢,是名老公公了,本名叫张季慨,因为他伺候眼前这位小主多年,二人关系已近似爷孙,故被称作“老张”,不过他自己还是坚持以“奴才”自居,不敢僭越。 “哎~那就是不行咯。”少女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也没有生气,只是收剑入鞘,并继续用那种市井口气言道,“老张,你说我是不是真没什么天分啊?” “主人过谦了,主人天资实已不俗,练剑三年能有主人此番修为者,当世罕有。”老张回道,“只不过,上乘武功,并非一日可成,纵然是资质冠绝天下,要登绝顶之境,亦需年月磨砺……而这年月,短则二十年,长则四十年……且期间须不断苦练精进,加以实战和一些机缘运气,方有机会达成。” 张季慨这段话呢,七分真,三分假。 首先他说少女天资不俗,这就是假话,其实这姑娘的资质“俗”得很,就是最常见的普通人水平,但那紧跟着的后半句“练剑三年能有此番修为者当世罕有”却是真的,因为在江湖上,像她这种资质的人,除非是武二代,否则不太可能一上手就能学到上乘的武学,并时刻能得到高人悉心的指点……所以的确没有多少人能只练三年就有她这实力。 另外,关于资质与练武的那番理论,张季慨也有些许夸大和隐瞒的成分。 作为一个超一流高手,他自然明白,真正“资质冠绝天下”的人,登上绝顶境界,并不需要二十年。 七年。 从习武开始算起,七年时间,已足够那种人迈过超一流的门槛。 之后什么时候成为绝顶,对那些天才来说只是机缘的问题,跟苦练的关系实已不大。 这张季慨之所以要把时间和辛苦都说得夸张些,无非是想让自己眼前这位少女知难而退,早点将兴趣从这些武功啊、江湖啊之类的事情上转移走。 毕竟……一个已经许了驸马的公主,很快就要成老朱家的“外人”了,她的将来,以及她今后很可能会有的孩子们的将来,都是作为帝王家的政治筹码而存在的,无论是她的公家还是婆家都不会希望她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个终日舞刀弄枪、憧憬着所谓江湖的熊孩子。 “诶?不对吧。”但少女听罢了老张的话,却道,“去年咱们在那杳梦楼,看到那个叫林元诚的小子以一敌十,大战那所谓‘河北十剑豪’的时候,我可亲耳听见您在那儿暗暗赞叹什么‘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啊,那小子我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若按您那‘短则二十年’的说法,莫不是他刚学会走路就开始习武了?” 张季慨一听,也是神色微变。 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问题,只因当时他看到林元诚的剑法后,身为习武之人的本能和斗心皆被激起,所以嘴里便不禁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当时在杳梦楼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诸位且听我娓娓道来…… 第二十七章 血战杳梦楼(上)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永泰十九年的秋天,就曾下过这样一场雨。 正是在这淅淅夜雨之中,有两位少年剑客,来到一个叫“杳梦楼”的地方。 此地,乃是京城最知名的几家青楼之一,可说是生意红火,夜夜笙歌。 当然了,少年来此,并非寻欢作乐,而是有事要办——今夜,林元诚和令狐翔与一位掮客约定了,要到这里来谈一笔买卖。 “唷!今儿是什么风把二位如此俊俏的公子给吹来了啊!来来来,姑娘们快来招呼着!”且说这杳梦楼的老鸨,一见小林和令狐迈步进门儿,就凑上前来,媚笑着夸了这么一句。 她话还没说完呢,附近便有四个姑娘闪电般朝着二位少侠围了上去。 这四位,可都是专业人士,在一阵看似“送豆腐给人吃”的、勾肩搭背的操作中,她们已对来者进行了一番快速的“摸索”。 短短几秒过后,她们已经摸清并用眼色告知了老鸨:“这俩货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不过有没有银票就不知道了。” 而老鸨在得到这样的反馈后,心里自然也开始犯嘀咕…… 仅论判断别人贫富这方面,这位老鸨眼力劲儿可是直逼贝克街221号b座的某位演绎法专家啊;阅人无数的她,只从别人的眼神、站姿、气度还有说话时的用词、语气等,大致就能知晓对方处于哪个社会层次,所以她刚才一眼就看出这俩小子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主。 不过,穷人的身上,也未必没有银子,保不齐人家今天刚在赌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发了横财呢? 然而,经过姑娘们的“搜身”,证明他们很可能真没带银子。 再加上,眼前的小林和令狐穿着打扮也都普普通通,一眼扫去他俩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件价值可以用“两”来计算的单品……这种情况下,老鸨自要怀疑他们来此的目的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那种想好“不过了”,跑来这青楼白吃白喝白嫖一晚上,然后两手一摊,表示被打死也无所谓的人,老鸨不是没见过。 还有那武林或绿林的败类,仗着有点武功,来玩乐一晚,第二天没结账就跑路的,也有。 就算大家都知道,这种在京城的上流堂子有势力、有靠山,你也防不了那些真正的无赖和亡命徒啊。 因此,从一进门时就把这类人筛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二位……”那老鸨心里虽已起了怀疑,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很快便又开口试探道,“有熟识的姑娘吗?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叫来?” “不必了。”令狐翔回道,“我们是约了人,在此见面。” “哦?”听到这个回答,老鸨那悬着的心反而稳了不少,因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如果这俩小子不是来消费的,而是来跟人谈什么事情,那他们身上没什么钱,倒也解释得过去。 “却不知,二位约的人,高姓大名啊?”老鸨又接着问道。 “此人姓法,单名一个宁字,不知他来了没有?”林元诚这时应道。 老鸨一听,便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位姓法的大爷,今儿下午就来包了一间房,还叫好了酒菜,说是约了人,让她见到了便带过去。 “哦……”这一刻,老鸨又稍微犹豫了两秒,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先装个傻,试着从眼前这俩小伙身上榨点好处出来再回答他们。 但她随即又一想:这两人年纪轻轻,未必那么通晓人情世故,假如读不懂我的暗示怎么办?再者,他们也没什么钱的样子,就算看懂了我在要好处,八成也给不出多少,甚至可能真给不出来……到时候场面定然尴尬,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再有个万一,这两人要是性子很愣,扭头走了,那事后法大爷怪罪下来,我也是没来由给自己找事儿。 这么一合计呢,老鸨心说还是算了,她干着这么大的买卖呢,没必要为了三瓜俩枣的在两个穷小子身上多费时间。 “有,有的……春菊啊,带二位去那‘星临阁’,见一位法大爷。”此时老鸨说话的语气,可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热情了,她也没有亲自领二人过去的打算,只是不冷不热地差遣手下姑娘去跑一趟。 那春菊得令,也没多话,因为她也看得懂老鸨的心思,总之赶紧把这两人打发了便是。 片刻后,林元诚和令狐翔便来到了这杳梦楼顶层的一个房间门口。 他们来到时,那门是关着的,春菊轻叩门扉,冲屋内道了句:“法大爷,您等的人来了。” “进来吧。”屋里,很快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回应声。 “二位,那我便先退下了。”春菊见两边接上头了,她也就懒得再管,还没等林元诚和令狐翔进屋,便施礼而去。 小林和令狐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来到门前,自行推开了房门。 然,屋中的情景,却让他们有些意外。 此时这“星临阁”内,一张大圆桌的周围,坐了有十多个人,且这十多人已然把桌上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些许残羹冷炙。 这跟法宁事先与他们说好的“届时我会单独赴宴,与二位边吃边谈”可是有挺大出入的。 “你就是林元诚?”还没等小林他们表示疑问,桌边倒有一名男子先开口了。 小林和令狐看向此人,只见其着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佩剑,形貌气质皆粗犷雄豪,一看就是个江湖老手。 故小林也用江湖口气回道:“在下正是,却不知阁下……” “怎么?大名鼎鼎的‘伏虎剑’贾沙白……你不认识?”还没等林元诚一句话说完,桌边的另一人就如是打断道。 “阁下又是?”林元诚这会儿已经对对方的态度有点不爽了,不过他还是沉住气,又对打断他的那人道了句。 “我?哼……”那人冷笑一声,“我乃‘落寇剑’郑自器。” “哦~”听到这里,令狐翔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赶紧轻轻用肩膀碰了碰林元诚,示意后者继续保持冷静,并立马抢道,“既然‘伏虎’、‘落寇’二剑具在,那其余诸位,想来也都是位列‘河北十剑豪’的前辈吧?久仰久仰。” 原来,令狐翔不久前在江湖上单独游历时,曾经在不知哪个茶馆还是街头听闻过这十人的名号,他当时虽没有尽数记住,但多少留下点印象。 此刻,他连续听对方报出两个似曾相识的诨号,再默默一数,眼前这一桌刚好坐了十一个人,若除去他们约好要见面的法宁,那便是十个,对得上他的印象,所以他便猜了出来。 “你是令狐翔吧?”那贾沙白,显然也是知道令狐翔的名号和其身份的,因为那段时间正是混元星际门在七雄会上扬名后不久,关于他们的传闻在江湖上属于是热搜级别的信息,“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那便好办。” 贾沙白说着,便抬手点指了一下桌子另一端的、一个看起来有点微胖的、戴眼镜的青年:“这位法兄,今天本来要跟你们做的买卖,现在已经跟我们做了……”说到此,他一边用轻蔑的目光分别扫过令狐翔和林元诚的脸,一边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所以,还望混元星际门的二位少侠给贾某和我的兄弟们一个面子……请回吧。” 列位,这场面,就属于你跟别人约好了要买个东西,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已经被别人截胡了,且截胡那人也没有对你白跑一趟有任何歉意,直接就让你滚蛋。 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是对方不占理啊。 但眼下这贾沙白却偏偏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江湖。 江湖就是由无数这样的事情组成的,实力、名声、面子、巧取、豪夺、厮杀……恰恰是这些“不讲道理”的人和事,让江湖如此精彩。 若大家都规规矩矩,那何来那么多恩怨情仇的故事呢。 “法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林元诚这时已不再理会贾沙白,而是看向了法宁。 这位法宁法先生,也算是黑白两道上都小有名气的掮客了。 其年龄、出身、武功……一概不明,人们只知道他大约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样貌比较显老,一般以商贾打扮示人,且业务能力颇为神通广大。 而林元诚和令狐翔能跟法宁搭上线,也属偶然…… 只因双方前几日在宝源客栈偶遇,当时林元诚和令狐翔正在聊寻找兵器的事,法宁在旁边桌上吃饭,刚好听到,随即主动加入他俩的谈话,并表示可以帮小林想想办法,至于“价格”嘛,这个好商量,他并不一定要钱,你用替他办事、欠他人情来付账……也都可以。 于是,双方便约定数日后在这杳梦楼见面再谈,届时法宁会多带几件兵器来给林元诚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情形…… “册那,你别看我呀,我又不知道会这样的咯。”法宁被林元诚这么一问,倒也是坦率,直接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抄着他那挺有趣的口音回道,“我是早早就过来开好房间,敞着门等着你俩了,谁知道贾大爷他们路过门口刚好瞥见我房间里的几件兵器,然后就冲进来非说要买,我说这些货有人订了,你们等我跟人家把生意做完了再来好嘞,但他们又不肯,那我怎么办嘛?我又不可能一个人把他们十个人给打出去是伐?结果他们就坐下来自说自话吃喝起来,还说等你来了他们会跟你谈的,不用我难做,那我也只能照办了呀。” 这法先生无疑是聪明人,他这番话,基本已经把自己的遭遇跟小林和令狐说了个七七八八。 在表示无奈的同时呢,也没对那“河北十剑豪”说什么太重的话,反正他就是两手一摊,意思里这事儿你们两边自己解决,我是无能为力的。 “哦,也就是说这十位……是临时见宝起意,想强要是吧?”林元诚听完这话,便用总结般的语气念道。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自然都听明白了,这就是一个“不给面子”的、挑衅式的回应。 当然了,这也是在贾沙白他们的意料之中的。 您想啊,如果这“河北十剑豪”是单纯的见宝起意,想要强取,那他们大可以拿了想要的兵器就走,并象征性地丢给法宁一点钱,这样等林元诚和令狐翔到场时,二人也只能和法先生一起吃个哑巴亏了。 即便他们此后在江湖上去说贾沙白等人的是非,这点小事恐怕也没人会在意,毕竟在江湖上“强夺”都不算太大的事,“强买”能算什么? 而且这事儿根本没有什么第三方的人证,这十剑豪名声也挺响亮的,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说姓法的就是个奸商,卖了劣质的兵器给我们,被揭穿后就泼我们脏水……这样一来,双方各执一词,大家信谁的? 或者说,谁又在乎呢? 这种本来就不大的事,很快就会不了了之的。 贾沙白他们这十人,就是十个很清楚这种江湖上欺负人的事的界限在哪儿的老油子,所以他们今天也是想好了……就是不走。 他们在听法宁说,要来买兵器的人是林元诚和令狐翔后,便合计道:这混元星际门是个什么鸟门派啊?以前听都没听过,这就莫名位列四门三帮了?那个林元诚倒是小有名气,乃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可他现在又管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令狐翔叫大师兄,那想来姓林的也没多大能耐吧,可能夺魁就是运气好呗?再退一步讲,他就算有点能耐,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我们这儿可有十个人,每个人都比他大至少十岁,且我们也都是在江湖上有字号的剑客,真动起手来还能输给他不成? 想到这里呢,他们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贾沙白他们今天在这儿搞这么一出,相当于就是跳在了林元诚和令狐翔的脸上,如果后者忍了,那他们就可以到处吹嘘,混元星际门的大师兄和林少侠见了他们河北十剑豪也得避让三分;如果忍不了,动起手来,那也行,反正他们十个打两个,稳赢,赢了怎么吹都行。 综上所述,此刻一听林元诚说了那话,贾沙白当即冷笑:“呵……姓林的,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们是向法先生‘买’兵器,何来‘强要’之说?我们兄弟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凭空诬我们清白,可不是说过就算了。” 下一秒,郑自器也在旁搭腔道:“令狐翔,枉你们混元星际门还刚入了四门三帮,结果门派里收的却是这种人?你这大师兄是怎么当的?”说着,他又看向林元诚,“我看这‘沧州小侠’,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啊,难怪得了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却还被之前的师门给赶出来了。” 锃—— 郑自器话音未落,已有一把剑出鞘了。 但那不是林元诚的剑,是令狐翔的。 虽然贾沙白他们字里行间主要都在针对小林,刚刚出言宣告不妥协的人也是小林,但这会儿却是令狐翔先动了手。 其实,对方若这样说令狐翔,他可能还是能忍住不动手的,最多也就破口反骂一句“你他妈大便吃饱了是不是?” 但听到这帮人这样恶意地排遣自己的兄弟,令狐翔可忍不了。 而他的这一剑,也不出意外地引发了一番激斗。 第二十八章 血战杳梦楼(下) 一看令狐翔动手,屋内那早有准备的十人便也纷纷跃起,各自拔剑。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这样便可以在群殴胜利之后说一句“是你小子先动的手,可别怨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所谓的江湖规矩可是真被这帮老油子给玩儿明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秒后,离门口最近的贾沙白已是横剑在前,轻轻松松便挡开了令狐翔那第一剑。 作为这“河北十剑豪”的大哥,贾沙白的剑法自是十人中最强的,他肯定不会连令狐翔非全力的一剑都接不下来。 当然了,此时的令狐翔也并不是抱着要“杀人”的想法在出剑,他只是出招警告罢了,所以手上是留了余地的,若他真是全力,贾沙白也不会挡得如此轻松。 但,令狐翔手下留情,不代表他的对手们也会留情…… 一息过后,只见那贾沙白一剑接完,立刻便转腕运式,闪电般回刺了一招“虎口撩须”。 一旁的郑自器作为“河北十剑豪”的二号人物,也是不甘落后,他即刻跟上,出一招“山前落草”,与贾沙白的剑式同时杀到。 眨眼间,两道剑锋便已欺近令狐翔身前,分别攻向了他的“肩井”和“大横”二穴。 而令狐翔呢……倒也不慌。 他那“不败剑法”在防守层面上可是天下无双,连没有完全“剑魔化”的萧准他都能拖住个一时半刻,就眼前这什么“伏虎剑”、“落寇剑”肯定是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乒乒—— 两招杀至,两声脆响。 令狐翔只是垫步一撤,剑划银弧,便以一个一击两鸣的简单动作破招而退。 然,屋里那十位可没打算就这么停手——既然打斗已经开始,而且“令狐翔先动的手”这个条件他们也等到了,那今天他们不把混元星际门这两个小子打趴自是不会罢休的。 呼呼呼…… 很快,伴随着阵阵衣袂掠起的风声,那“河北十剑豪”已从“星临阁”内先后冲出,冲着廊上的令狐翔和林元诚猛攻而来。 令狐翔因为站位靠前,且剑已出鞘,所以那第一轮如雨般的攻势全由他一人挡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已经忍无可忍的林元诚开口了。 “师兄,你且歇会儿,让我一个人来!” 小林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心令狐翔的实力,而是因为他现在相当愤怒。 您想啊,站在他的角度上看:来京城时日也不短了,好不容易走了点运,偶遇了法宁这么个有门路的掮客,找兵器的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却被一帮认都不认识的江湖恶霸截了胡;这帮人干完这种明显是欺负人的事情之后,还一点面子都不给,摆出一副故意挑衅的姿态来踩咕咱混元星际门,那我不在你们身上泄泄火,说不过去啊? 因此,话音落时,林元诚的手已然放到了剑上。 剑,是普通的剑。 人,却是不凡的人。 身擎立,剑冷握。 刃未出,意已发。 即便是“河北十剑豪”这种由一群二三流剑客组成的集团,在林元诚即将出剑的一刻,也感觉到了什么…… 但感觉到危险,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免危险。 叱嘤——当! 听到那出剑之声时,贾沙白握剑的那只手就已经麻了。 其剑刃上传来的打击力震得他不由得将兵器脱手,而就在他放开剑柄的刹那,林元诚已补上了第二击,将对手脱手的武器击向了天花板。 咔—— 下一秒,贾沙白的佩剑可不仅仅是插进了天花板而已,而是剑尖向上戳穿了天花板,直接破开一个窟窿飞到了屋顶外面,再没有落回来。 见状,贾沙白惊愕无比,对剑法颇为自信的他,怎么都想不到会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剑客一招就震落兵刃……即便对他这种不是特别要脸的人来说,这也是奇耻大辱。 但他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份耻辱,小林的后招已至…… 失去兵刃、正在震惊中失神的贾沙白紧接着就被林元诚一脚窝心踹就给踹回了房间里,其整个人倒栽着摔落在了酒桌上,把那桌子都砸断成了两瓣儿。 眼见此景,郑自器等九人也都被镇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可惜为时已晚…… 解决了一人后,林元诚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立马就身形再进,招起锋腾,杀入其余九人之中。 ………… 同一时刻,同是在杳梦楼的顶楼。 有两人,正倚着栏杆,远远看着星临阁外的这场热闹。 他俩,一位,是这大朙朝的公主之一,朱青赮;另一位,则是伺候青赮公主多年的老太监,张季慨。 和此刻正在远观着这一幕的其他吃瓜群众一样,他们也是听到了刚才令狐翔与十剑豪开打的动静才出于好奇走到房间外头来瞧瞧的。 什么?你问为什么公主和太监要来逛窑子? 其实也没啥特别原因,就是小姑娘没来过这地儿,好奇想来看看,那老张也只能作为保镖跟着进来了。 而此前他们进来的时候呢,老鸨也是一眼就看出——这俩一个是女扮男装、另一个是不男不女。 以这老鸨的精明,自不难猜到这小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她也是心照不宣,既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让手下的姑娘上去“贴身搜查”,她直接就以接待贵客的规格差人恭恭敬敬地送这两位上楼;他们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别的一概不做、也不问,连姑娘都不主动往里派。 这么一来,朱青赮这青楼逛得便跟茶馆儿差不多了,正当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要回去的时候,嘿!外面来热闹了,有人打架。 青赮公主对这种江湖恩怨最有兴趣了,一脸兴奋的就跑出来看,那老张肯定得出来陪她看呗。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有惊喜。 本来……以张季慨的武功,一般的武林中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也没有指望过能在一桩青楼打架的事件中看到什么高手。 却没想到,他一出来,便正好望见林元诚出手。 假如张季慨的武功没那么高,他或许也看不出太多信息,但他偏偏是在大内可以排前十的高手,所以他很快便看出了林元诚所使的“伶俜叹”有多高绝,且他隐隐从少年那挥洒自如的动作和剑法气质的契合度上看出了这是一套自创的、而非学来的剑法。 作为一个武者,张季慨自然明白,在林元诚这种年纪,有这样的修为,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不禁脱口而出,轻声感叹道:“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啊……” 说完了,张季慨才忽觉不妥,心中暗道:“糟了,我怎么说出声来了,若被青赮小主听到,问我这小子的天分与其孰高孰低,我该如何……” 想到这儿,他赶忙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朱青赮。 还好……后者似乎没留意到他的话,仍在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远处的打斗。 见此,老张才松了口气。 但他并不知道,其实朱青赮不但听到了他的话,还牢牢记住了,只是她并没有当场去追问而已。 这位平日里被所有人都认为“天真可爱”、“不谙世事”、“只是玩儿心大”的公主…… 这位连张季慨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都觉得“没什么城府”的公主…… 有时却是会做这种事的。 但她究竟是单纯的聪明、记性好,还是在装糊涂,这就无人知晓了。 ………… 回到林元诚这边,战斗,仍在继续。 虽然在最初的一轮拼斗中,这“河北十剑豪”中的每一位都被小林给揍了一遍,但他们还没认输。 因为方才第一个被踹飞的贾沙白趁着其他九位“剑豪”被小林收拾时,已在屋内重新爬了起来,并顺势从法宁带来的那些宝剑中夺了一柄,复又杀出。 而他的这次反扑,也成功改变了他们单方面被吊打的局面…… 您别看这姓贾的刚才在林元诚手上过不去一招,这宝兵刃到手后,情况立刻就不同了。 首先,林元诚怒归怒,却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仅仅因为这么个事情就对这帮人下死手;毕竟人家也是有点名气的江湖正道中人,你若为了这个级别的冲突和挑衅就赶尽杀绝,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林元诚的攻击还是以破人招式、落人兵器、补以拳脚为主,而不是直接用剑去捅喉咙插心脏断手断脚…… 而这,就势必要产生“兵器交击”的过程。 其次,林元诚手上这把铁剑,只是在铁匠铺里随便买的临时过渡品,他也没使多久,既不趁手也不熟练。 在这种前提下,对方拿把宝兵刃来跟他打,那结果自然是…… 当—— 剑鸣铿然,铁剑骤断。 尽管林元诚在手上的剑断裂之瞬立刻反应、调整,却还是被对方的剑招余势扫破了衣襟,划伤了前胸。 那伤口虽浅,但因宝兵刃锋利不凡,所以伤口处的鲜血是在被划破后的数秒一下子喷出来的,显得颇为夸张,也搞得林元诚的衣服上一片殷红。 “哼!刚才贾爷我见你年轻,故手下留情,谁知你小子不知好歹,竟乘势打落我兵器还给了我一脚,现在知道怕了吧?”贾沙白说这话呢,也没指望林元诚会信,他主要是说给围观的人听的。 因为这会儿这杳梦楼上下已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后闻声而来,站在不同的位置在朝这儿看了,而这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武林人士,他们看不懂这对决中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知道宝兵刃和普通武器对抗的优势有多大,他们只知道刚才林元诚把这“河北十剑豪”打得落花流水,而现在贾沙白一个反击又将其弄得鲜血横飞。 贾沙白就是希望用这话来蒙一蒙外行,给自己找回场子,仅此而已。 而这时的林元诚,却只是平静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冷冷言道:“你这一剑,若不是我退得快,我可能会死啊……” “哼……知道就好,你……”贾沙白很得意地接了一句,但正当他想顺着“你要是识趣就如何如何”这个路子往下说时,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这一瞬,他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一种让他浑身冰冷、呼吸困难、如同有形的死亡般的东西,笼罩住了他。 “慢……慢着……”贾沙白还想说些什么。 “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这可是你先要杀我的……”但林元诚并没有让他接着说的打算。 小林就这么握着一把断掉的铁剑,再次迈步向前…… 第二十九章 盯上 对于认真起来的林元诚来说,要击溃贾沙白这种货色,用一柄断剑已绰绰有余。 别看这断剑的“攻击间合”只剩下了整剑的一半左右,但这同时也让其挥舞的速度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此刻,只见小林闲庭信步般上前,抬手便撩出一式。 他的这一剑,快到贾沙白根本看不到,所以后者也自然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和闪避的动作。 下一秒,贾沙白只觉脸上一凉,一道伤口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这道口子自他的右侧下巴一路向上,撕裂了他的脸颊,蹭开了他右眼下的卧蚕,霎时便激出了一片血花,若这断剑的剑身再长半分,贾沙白的右眼估计就直接瞎了。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是林元诚随手攻出的第一招。 他的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紧跟着就来了。 那难以捕捉的断剑剑锋,从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断闪击而至,而贾沙白能做的只有一边胡乱地挥舞他手上的那把宝兵刃,一边节节后退。 对此刻的贾沙白来说,他仿佛已不是在与一个人类较量,而是在被某种速度远超人类的生物一口一口蚕食。 眨眼间,这“伏虎剑”的身上已被撕开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口子,他的神情也变得无比惊恐,而恐惧又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咽喉,让他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以林元诚的实力,假如他真想杀死贾沙白,就算是用这残破的断剑,也不需要三招以上吧?这战斗何至于此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此时的林元诚依然没有打算杀贾沙白,他展露的杀意,也只是吓吓对方而已。 像“河北十剑豪”这样的货色,林元诚见得多了,这帮家伙和前文书中的“徽州五义”属于同一类人,就是一群二三流乃至不入流的江湖混子,他们拉帮结伙、物以类聚,到处骗吃骗喝、以多欺少、仗势取利……名声是吹得震天响,但能耐一亮,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这样的人,你要说他们是好人吧,肯定不是,被他们欺负过的江湖菜鸟和老百姓断然不少。 但你要说他们真有多坏呢,那也不至于……因为他们平时遇到那小偷小摸、山贼土匪、采花淫贼等犯罪分子,也是会“量力”地进行打击的;赶上一些江湖大事时,他们还会去给武林正道凑个人数、壮壮声势啥的(顺带一提,后来刀剑戡魔的时候,这十位也去了,但因为在悟剑山庄外的小镇客栈里看到林元诚也来了,他们当晚又撤了,第二天压根儿就没去论剑;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如果他们真去了,不一定能从屎爆天星和剑魔无双这两轮浩劫中幸存下来)。 简而言之,“江湖中人”嘛,是这样的…… 你不可能指望每一个自称大侠的都是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正义无私的真大侠,大部分人行走江湖,还不就是为了名和利么? 这种在规则内混的老油子,才是大部分人的归宿。 林元诚也理解,不是这些人想这么混,是他们天分、际遇、心性、能力等,决定了他们也只能混成这样了。 所以小林这会儿才装出一副已动了杀心的样子,准备在心理上吓唬一下贾沙白,生理上也让对方挂点儿彩,等对方明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求个饶服个软,他自然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这贾沙白被惊吓过了头,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而他那九位“兄弟”呢,以郑自器为首,已经悄然后退到了一个挺远的距离,一副要扔下他开溜的样子…… 但凡那几人里能有一个站出来替他们大哥求个饶,林元诚也就着这台阶下了。 好在,没过太久,又有第三方势力前来救场。 且说……就在郑自器他们将逃未逃的当口,突然有十几个身材高大魁梧,但打扮和普通客人无异的壮汉从楼下刷刷地冲了上来。 这帮人也很有意思,一上到这层,就想往朱青赮和张季慨那边去,结果被张季慨用眼一瞪,又来了个紧急刹车,在那儿僵了几秒,随后可能是品出了老张眼神中的意思,这才调转头来,装出一开始就是来劝架的样子,冲向了林元诚和贾沙白那边。 “住手!”为首的壮汉开口喝时,本能就伸手往腰间摸去。 但他一摸才想起来:对了,今儿我没带刀来啊。 而林元诚呢,甚至没给对方尴尬的时间,小林一看有节骨眼儿了,直接就把剑招一收一停,真住手了。 壮汉一看也愣了,心说:“嗯?这小子怎么这么听话?我今儿也没穿官服啊,难道他认识我?” “这位兄台,有何指教啊?”林元诚问这话时,杀气已荡然无存,语气还挺客气。 “呃……”那壮汉见他这么好说话,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与友人在楼下吃酒,听到吵闹,故上来看看。” 他口中的“友人”,无疑就是此刻跟在他后边儿的另外十几条壮汉。 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呢,并不是什么普通客人,而是宫里的侍卫——是张季慨瞒着青赮公主悄悄安排下的、负责暗中跟随保护的人马。 张季慨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毕竟是在宫外,就算青赮公主认为身边有老张当保镖已经足够,老张也不敢大意;因为他终究只有一人,就算武功再高,也会有兼顾不过来的情况,万一公主在宫外出了什么闪失,他张季慨被千刀万剐事小,皇家的脸面、乃至大朙的国体有失事大。 眼下,这十几个乔装改扮、在楼下装成客人“值班”的侍卫显然是因为听到了顶楼的打斗声,这才会一拥而上准备护驾。 没想到,他们上来之后便发现公主根本没事,正跟老张站那儿看戏呢,而老张又用眼神示意他们别暴露身份,那他们也就只能这么硬着头皮装成来劝架的了。 “哦……打扰各位了,抱歉。”林元诚说着,把断剑随手一扔,看向已经坐倒在地、一脸茫然的贾沙白,“那……咱便不打了吧?” “啊?”贾沙白此时已经懵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侍卫们和其他“河北十剑豪”的成员也都面面相觑,给整不会了。 谁都没想到这林元诚变脸变得能那么快,前一秒还杀意滔天呢,后一秒被不认识的路人一句话就给劝住了? “好了好了,我来说句公道话!”这时,一直坐在星临阁内没乱动的法宁一看情势好像稳住了,顺势就走了出来充当和事佬,“今天这个事情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火气大,有点摩擦很正常。” 他说着,便俯身从已经瘫软的贾沙白手中拿回了自己那把宝剑:“眼下大家互有损伤,要不就此打住,各自散了……免得再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当说到“麻烦”二字时,法宁的目光不经意地就扫过了那些皇宫侍卫,他甚至好像还看了眼远处的朱青赮和张季慨。 “那啥……贾大爷啊,这事儿总归还是你们不对在先,事情做得不太地道,现在弄成这样,我跟林少侠、令狐少侠的买卖也没法儿谈了……所以,依我看,刚才这一架打坏的东西,就你们赔了呗?”法宁说着,根本也不等对方回答,拿着剑就往屋里走,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他那手脚也是够快的,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货物都收拾好了,然后背着一个大木箱子就出来了。 “林少侠、令狐少侠,对不住,我还有事,咱们江湖路远、有缘再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这法宁跟说贯口似的与小林和令狐道了别,其语速飞快、脚步更快,迅速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到后来贾沙白等人才知道,这法宁走时,可是连一文钱的账都没跟杳梦楼结过,也就是说……他们十个今天不但要赔偿打坏了东西的损失,就连刚才吃的那一顿也得自己掏银子补上。 合着他们闹这一场,啥都没捞着,被痛揍了一顿,赔了不少钱,还请客这个法宁白吃了一顿大餐。 林元诚和令狐翔呢,也没再多逗留,他们也看得出来,法宁这“公道话”其实已经算是帮着他俩在拉偏架了,事已至此,也就别再纠结买剑的事儿了,快撤吧,再不撤就要留下收拾烂摊子了。 结果,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那“河北十剑豪”自然不敢再去阻拦林元诚和令狐翔,而老鸨见有人留下买单,就更不会节外生枝了。 事后,因为此次事件的目击者众多,贾沙白他们十个实在不太方便过度地扭曲事实,于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过得去,他们就开始疯狂吹嘘林元诚的强大,“混元神剑”之名也就这么不胫而走。 ………… 时间回到现在。 被朱青赮问起那句“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的张季慨,登时一愣,没答上话来。 不过朱青赮也没让对方尬住太久,便自己接道:“嘻嘻……其实老张你不答也没关系,等我跟他过上几招,再当面请教他几句,自见分晓。” “什么?”张季慨这下可惊了,“小主,您这是要……” “自前几日起,我就陆续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朱青赮接道,“说是有‘混元星际门’的门人于这几天内进了城,而刚才老张你来之前,我恰好得知那林元诚也现身了……呵,我已安排好了,今晚我就去会会这姓林的小子……” 第三十章 这就是街武(上) 话分两头,在黄东来他们进城的同一天下午,这京城的南门,也进了一人。 此人一身粗布的衣衫,肩上挂着个大包袱,徒步而来。 他的皮肤也不知是黑呢还是脏,就跟抹了泥似的,加上一脸的络腮胡,右脸上还有一大块烂疮,那模样是真让人落不下眼。 这种容貌脏丑、衣着朴素、也不像带着兵器的汉子,显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商贾官宦,也不似本领高强的江湖人物,所以当他随着人流进城时候,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儿。 但,你若让眼力劲儿高明的高手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人的身形步法,比起常人来实要稳健和轻快不少,而且他脖子根那儿的肤色与脖子上段和脸上的有所差别……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经过伪装的人。 一个因为不想引起太多注意,而故意隐藏了真实样貌的人。 那么他是谁呢? 想来列位看官也猜到了,他就是接到黄东来的飞鸽传书后,从杭州一路北上来京的孙亦谐。 按说呢,孙亦谐来这儿的路途是比黄东来他们短的,且华东一带的路也更好走,他应该更早抵达才对,但因为他想在家多陪陪家人,顺带收拾一下慕容籍此前给他们家的生意带来的影响,所以就在杭州多留了一段日子才启程。 结果也是巧了,他刚好和黄东来一行人于同一天抵达了京城。 您别看这孙亦谐是江南一霸,也算吃过见过,但这大朙的京城他今儿也是头回来,因此,跟黄东来一样,孙哥进了城后,也是看啥都觉得新鲜。 考虑到自己这番伪装也是挺花时间的,孙亦谐便决定,先不去找客栈卸妆了,趁日落前在城里逛两圈再说。 于是,他便在城内游荡起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边看人卖艺,西边听人唱曲,南边买几件东西,北边尝几串小吃……也算是短时间内接触到了不少京城的风土人情。 这么逛了有一个多时辰吧,孙亦谐忽然被一阵香味吸引,他稍微寻了寻,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苍蝇小馆。 这家馆子的老板姓陈,今年五十来岁,年轻时也跟随名厨学过几年,成家后便在此凭手艺立业,从一开始的小摊儿慢慢做起,经过二十多年,方有了如今这个店面。 平日里,陈老板只负责在后厨炒菜,由他的女婿在店内负责结账、端菜收桌、招呼客人,而老板的女儿则在后面帮厨、洗碗,生意忙的时候也会出来帮忙端下菜。 老陈还有个老伴儿,因为缠过小脚,在店里帮手有些勉强,故留在家里带带两个年幼的外孙。 就是这么个小店,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家人,靠着卖些可口的家常饭菜,也经营了好些年了,口碑不错,街坊邻居也都挺照顾他们生意。 此刻孙亦谐走进店内,扫了一眼发现屋里还挺热闹,除了角落一张小桌,其他桌子都坐满了,不过他也不介意坐哪儿,只要东西好吃就成。 待孙哥自己到那角落坐定,老板的女婿也已上前来招呼,孙亦谐没多想,点了一壶酒,一碗饭,然后就说让厨子随意给他炒俩拿手的小菜。 老板女婿也挺机灵的,一看孙亦谐点了米饭而不是面食或馒头,再听其口音,便猜到他是南方人,于是就去后厨让岳父给整了一鱼一肉,并关照在口味上来个南菜北做,这样便能让客人既吃到熟悉的菜式,又尝到北方才有的口味。 就这样,孙亦谐稍等片刻,他的菜便上来了。 盘子撂下,香味升腾,孙亦谐低头一瞧,这两盘儿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孙亦谐还没动筷子,便知今儿来对了,这顿定能大快朵颐。 然,恰在此时,有那么七八个街溜子,刚好经过这店门口,而为首那人呢,又刚好因这饭菜的香味往这店内瞥了一眼,瞥见了正在给孙亦谐端菜的女人。 此时因为店内忙碌,负责上菜的正是老板的女儿。 这女子,今年二十有六,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且平时都在干粗活儿,但其容貌身段仍称得上秀丽绰约。 当年街坊邻居们便都说:以陈大勺这个女儿的姿色,在京城找个大户人家做妾是绰绰有余了,只要陈大勺肯点头,那他们家后半辈子也甭开什么饭馆儿了,躺着过都行。 却没想到,陈老板后来却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无父无母,来他店里打工的苦命孩子——也没啥原因,就是女儿喜欢,这女婿对他女儿也好。 如今十来年过去,时间也确实证明了陈老板这选择没错:他这女婿对他女儿真就一直很好,在生意上也能帮他很大的忙,是个勤奋周到的人。 可今天,这小两口可是摊上事儿了…… “唷!这可是一景儿啊,爷三天两头儿打这儿过,咋就漏看了呢……”门外为首那人,瞅见老板的女儿,当时就搁眼里拔不出来了,他嘴里一边念叨着这骚话,一边就带着身后的七名大汉往屋里来。 老板的女儿见状,赶紧就抱着菜盘快步回了后厨。 “呵……诸位客官,还请留步。”老板女婿也是很机敏地上前,拦在了那些人跟前,并挤出一个笑容,“您看,咱这店小,已经坐满了……” “干嘛干嘛?爷刚进来你就要赶人呐?”对面为首那人,此时堪堪把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从老板女儿身影消失的方向移开,并换上一脸牛逼哄哄的表情,瞪着老板的女婿道,“知道大爷是谁吗?” “这能不知吗……”老板女婿还真认识他,当即便回,“咱这几条街,谁不认识您麻二爷啊。” 其实也不止是老板的女婿认识他,这屋里吃饭的人,除了孙亦谐,都认识他。 这个麻二,在最近这两三个月里,正迅速蹿红为这附近一带乃至半个京城都小有名气的地痞头子。 什么,您问三个月前他是干嘛的? 害,三个月前他还没来京城呢,自然是在他老家那儿闹腾了。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京城这种地方的混混圈儿,是一个刚来三个月的人就能上位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除非……那个人有势力、有靠山。 麻二自然是有靠山的,他最大的靠山就是他的亲大哥麻玄声。 这个麻玄声和麻二虽是同一个妈生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性格和天资却差了不少:麻玄声自幼就很聪明,少年时便读书有成,且野心勃勃、工于心计,他的“坏”,是那种一般只会出现在政治家身上的大奸大恶;而麻二(其实他本名不叫麻二,叫麻玄语,但他从小就太混账了,连家人都不叫他大名)呢,则是那种天生的混混,为人贪财好色、刁钻阴狠,终日就只会好吃懒做、仗势欺人。 本来这两兄弟家里只是地方上的土豪,且势力也就一般,远比不上孙府在杭州的影响力,却没成想,那麻玄声前几年高中了状元,拜官入朝,且很快就被当朝太子少师韩谕所相中,成为了韩谕的门生之一。 又因为麻玄声的能力着实不俗,很得韩谕的赏识,所以不久后,他便被韩谕当作了重点培养的对象。 基本可以认为,等若干年后太子登基,韩谕位极人臣之时,麻玄声很可能被提上来占个尚书级别的位置,作为韩谕在朝中的重要羽翼。 而为了让麻玄声今后的仕途能更加顺利,韩谕还勾结朝中宦官运作了另一件事——将麻玄声选为了驸马。 是的,列位看到这儿应该明白了,他就是朱青赮公主不久后要嫁的那个驸马…… 综上所述,随着麻玄声的平步青云,麻家也举家来到了京城,三个月前才算安定落户,现在就等下个月的良辰吉日一到,公主正式过门儿了。 而作为未来驸马唯一亲弟的麻二,这三个月在京城的混混圈儿里,那自是玩儿得风生水起啊。 就附近一片儿,什么小商小贩、良家妇女,被他骚扰属于常事,但普通的老百姓,谁又能惹得起他?所以街上的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儿的。 眼下,麻二因无意间看到这家馆子里的女工生得颇有姿色,便登时起了歹意,进门就要找事。 店老板的女婿也知道惹不起这号人,只能陪着笑脸,试图把这群瘟神打发走,但这……哪儿有那么容易? “认识我还敢这么跟我说话?”麻二根本不理那老板女婿,一把将其推到一边,上前一步,冲着店里正在吃饭的那几桌人喝道,“都吃完了没有?是不是要二爷我亲自喂你呐?” 这话一出,谁还敢坐那儿接着吃啊,不想挨打就赶紧走吧。 于是乎,转眼之间,那几桌客人全都起身到柜台那儿撂下银子跑路了。 麻二和他那七个混混兄弟随即就笑嘻嘻地上前,连蹲带坐、七歪八倒地便占了两张桌子。 “愣着干嘛?来招呼着啊,难道要我请你不成?”麻二一坐下,就冲着老板女婿言道。 老板女婿一看,知道今天这关难过了,但难过也得过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一边收拾桌上的剩饭剩菜,一边僵硬地笑着招呼道:“是是,二爷,您要吃点儿什么,随便叫。” “随便叫?呵……”像麻二这种资深地痞,找茬儿业务可熟练得很,别人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他那儿就能成钩子,“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他顿了顿,跟周围同伙儿相视猥笑了一番,随后便道,“爷我要……酒煮牛耳,白切羊膝,糟鹅蒸掌,百合熏鱼……” 他这话都不用说完,老板女婿就明白糟了。 这些个菜,莫说寻常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也不是天天能吃到啊,即便陈老板真会做,他们这种家常小馆里也不可能有足备的材料。 “爷,对不住啊……咱这儿是小本买卖,这些个菜……”数秒后,老板女婿耐心地听对方说完了,便开始道歉。 “怎么?”麻二都没等他说出那俩字儿来,自己就提高了嗓门儿,“你想说‘没有’?” 啪—— 麻二这就拍上桌子了:“嘿!你小子……这可是你让我‘随便叫’的,现在爷说那么一大串儿,你就一句‘没有’便给我打发了?” 说着,麻二就一把拽住了老板女婿的衣领,将其面部拉近,狠狠瞪着他道:“你这是故意耍弄二爷吗?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干了!” “住手!”就在这时,店老板,也就是那“陈大勺”,终于是忍不住抄着把菜刀从后厨出来了,他的女儿也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根擀面棍儿,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唷呵?怎么着?亮家伙是吧?”麻二可不怕他们,地痞混混能怕良民么,“这光天化日之下,爷就进来点个菜,你们就亮家伙要砍人?这还有王法吗?你们怕不是开的黑店吧?”说着,他看了看被自己拽住的老板女婿,又看向了老板,“老头儿,你这么乱来……就不怕官府把你们家的男丁都给办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么?” 麻二这话,就是摆明了在恐吓,明示自己就算不动手,都有靠山可以整到对方家破人亡。 “你……”被对方这么一威胁,陈大勺的额角冷汗也下来了,且不说他今天就一个人一把菜刀,八成也干不过对方这么些人,就算能把这群人赶走,那之后等待他们家的又会是什么?“ “你想怎么样?”一息过后,陈老板的语气稍稍沉下了一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呵……好说。”麻二这时才撒手放了老板的女婿,将其推开,随即又用手指了指躲在父亲身后的老板女儿,“先让那小娘子过来,陪哥儿几个喝几杯,兴许等我的气儿消了,也就不为难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其周围的混混们已经一个个儿地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老板女儿的身上,纷纷露出了淫笑。 “爹……我……我不去……”老板女儿当时就露出恐惧又委屈的神色,又往后躲了几分。 老陈和他女婿皆是满面怒容,却又不知如何解决眼前这情况。 而就在这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影……动了。 第三十一章 这就是街武(下) 其实呢,麻二那伙人一踏进这屋子,孙亦谐就明白,除非他对这些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袖手旁观,否则今儿这顿饭他是肯定没法儿好好吃完了。 因此,孙哥当时就很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要趁着这帮孙子还在给找茬行为做铺垫的时候,能吃多少吃多少。 于是,刚才那几分钟……即麻二等人和老板女婿对话、赶走其他客人、假装点菜、借机翻脸、又跟老板对峙的这段时间,孙亦谐一直就在角落里默默的狼吞虎咽着。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了,他孙半城这么有钱的人,就为了一顿路边小馆的吃食,有必要搞成这副德行吗? 这个其实咱们前文(第二卷第二十六章)有解释过,这不是花的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乐不乐意的问题。 如果这钱花得值,哪怕是把几百两银子往水里扔,孙亦谐也不在乎;但如果让他在不该花、不情愿的地方亏了,那就是几个铜板、一条咸鱼……他也要计较的。 这个心态并不难理解,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懂…… 比如说,你花几千块去买了个手办,尽管你周围的很多人都说“这不就是个塑料玩具吗”、尽管你买回来大概率也是让它吃灰、尽管这会让你这个月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但东西到手后你依然觉得很值得。 可如果……你在路边花三块钱买了个冰淇淋甜筒,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就被一个路过的熊孩子撞了一下掉地上了,然后这熊孩子连句道歉都没有就直接跑了,那这三块钱的事儿你就能不爽上半天。 眼下孙亦谐对这顿饭的态度,就属于后面这种情况。 也许这顿饭并不贵,但这逛街之后在路边小馆找到美食的幸运感,还有原本可以悠哉地品尝美食的好兴致,都是不能轻易用金钱去衡量的东西。 说的文艺一点,孙哥现在拼命往嘴里塞的不是饭菜,是心情。 他吃着这份已经有点变味的心情,听着身后麻二等人仗势欺人的言行,心里那火自是腾腾往上涨啊。 终于,在吃掉了大半的饭菜,灌了半壶酒后,麻二他们那边也进行到了“陪哥儿几个喝几杯”这一步。 这时候,孙亦谐也就放下了筷子,动了。 他也是有功夫底子的人,迅速靠近那伙混混的背后自是易如反掌。 一个眨眼,孙亦谐已站在了麻二背后,开口就来了声儿:“喂。” 麻二那伙人这会儿都盯着店老板的女儿淫笑呢,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被孙亦谐这么一喊,麻二也是一愣。 “嗯?”麻二疑惑之际,本能地回过了头。 pia—— 谁知,他那脸刚转到一半儿,孙亦谐就扬手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这巴掌打得,那叫一个脆生,在旁听着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就他妈你叫麻二啊?”配合着耳光的节奏,孙亦谐还用十分挑衅的语气跟了这么一句。 这下,整屋子人,还有一些在屋外注意到了里面的情况而驻足看热闹的行人……全都傻了。 麻二的内心当时也是震惊的,主要是他一直仰仗着有靠山,已很久没挨过揍了,耳光是什么滋味儿他都快忘了,今天突然被人来这么一下,他整个人都懵了。 “嘶……”大约五秒后,随着脸上的红印显现,疼痛传来,麻二才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并猛然起身,回头瞪向了孙亦谐。 他的那几个小弟这时也都回过味儿来了,纷纷站起,簇拥到了麻二身旁。 “你……”这一刻,麻二气得声音都在抖,“你谁啊!敢打老子!” pia—— 不料,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居然用一个刺拳般的动作,又快速撩了他一巴掌。 “我他妈就打你,怎么样啊?有种你也来打我啊笨蛋!哈哈哈哈哈……”孙亦谐一边打,一边还用非常贱的语气又嘲讽了一句,说罢他就转身往店外跑,跑出门的时候还发出阵阵贱笑。 “给……给我追!打死这狗娘养的!”也别说来京城之后了,就是以前在老家麻二也没受过这个气啊;这会儿他已是被气得神志不清,除了跟小弟们追上去把孙亦谐围殴一顿之外,其他什么事儿都抛诸脑后了。 就这样,在孙亦谐这波“引怪”操作下,这家饭馆儿里的一家人算是逃过一劫。 而麻二那伙人则追着孙亦谐到了大街上,一边大喊着“站住”这种废话,一边就随着他离开了大路,进了小巷。 想必大家也都明白,孙亦谐的武功再不济、对地形再不熟,也不可能连一帮普通混混都摆脱不了,眼下他故意放慢速度让这帮人跟上自己……自是有所打算。 没过太久,孙亦谐便找到了一条无人的死巷,他立刻装出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拐了进去。 麻二等人一看对方进了死胡同,皆是心中大喜,并很默契地在巷口慢下了脚步。 “哈啊……哈啊……你……怎么不跑了?哈啊……你……你再跑一个试试啊?”与小弟们一同堵住了出路后,麻二终于是定下心来,气喘如牛地开口了。 此刻的麻二,已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莫名抽了他俩嘴巴而火大,更因为对方让他追了那么长一段路、累得跟狗一样而火大。 麻二的小弟们也都和他们老大差不多,个个儿都追出了怒气。 愤怒让他们忽略了一件异常的事,那就是……他们追的这个人,跟他们跑了一样的距离,却一点儿没喘,还很轻松的样子。 “呵……”孙亦谐看着正在逼近的八个混混,也是冷笑。 这种笑容,便是“看到已经踏入陷阱的猎物仍以为自己是猎人”时的笑容。 他一边笑着,一边就解开了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挺大的木盒。 这一举动,让麻二等人的脚步为止一滞。 起初麻二觉得对方可能是想抄家伙,故有所戒备,但他定睛一看,见对方拿出的是个木盒,心里又泛起了嘀咕:“难道是暗器?还是说……他想拿些银子出来跟我了事儿?” 结果呢……都不是。 孙亦谐从木盒里拿出来的,是一把剪刀,一把比普通的裁衣剪刀要大些、尖端特别长的金属剪刀。 列位,看到这儿您应该也都明白了,孙亦谐并没有打算杀掉这些人,因为如果他要杀人的话,他就不是拿剪刀,而是掏三叉戟了;这会儿孙哥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些混混罢了,当然这“教训”的力度可能会有点重。 “嘿!怎么着?”这时的麻二虽没有再向前靠近,但其神情显示他也并不害怕;身为混混的他很清楚,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对方别说拿着剪刀,就是砍刀也没啥用,人多的一方哪怕都不上前,就在远处各自捡石头砸你,都能把你砸个半死,“你是打算用这玩意儿跟哥儿几个练练?” 就在麻二说话的当口,他身边的几个混混都已轻车熟路地随手捡了几样地上的石块木棍,当家伙抄在了手里。 而麻二则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带鞘的匕首,顺势就拔出来反手握好了。 “你最好想明白点儿,识趣的就把那破剪刀放下,跪下叫声爷,兴许麻二爷我还会大发慈悲放你一马……”此时,麻二开始了他常用的混混流谈判术,大体流程就是先骗对方解除武装,然后出尔反尔和同伙儿一块儿上去围殴泄愤。 可他没想到,他这话才出来半句,对面的孙亦谐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怪叫。 “啊——” 这一嗓子,怎么形容呢,把李小龙的经典战吼再夸张个十倍,并附带上几分撕心裂肺般的狂气,就有点那味儿了。 麻二等人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用嗓子发出过这种动静,登时被孙亦谐这一惊一乍的大叫吓了一跳。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一瞬,孙亦谐已是一个前窜飞蹦,于半空中便将一把石灰粉出手了。 这一把粉,也没奔着特定的哪个人去,主要就是威慑作用,毕竟麻二他们足有八个人,站位也是前后左右略有距离,想用单手一把粉的量糊掉对面所有人的眼并不现实。 但这把石灰一撒出去,那八人势必会本能地退避……这一退避,便为孙亦谐创造了冲入敌阵的空隙。 “噢~啊!” 两秒后,石灰还没散尽,孙亦谐便已借着灰势跳起来出了一剪,戳伤了麻二身边一名混混的肩膀。 那混混吃痛,立马就扔了手里的家伙,往地上一躺,捂住伤口惨叫起来。 他这个反应呢……也算是地痞流氓打群架打多了养成的一种习惯…… 为什么咱们经常会看到那种几百个地痞流氓械斗,打到最后却只死了一两个人、乃至没死人的情况?就是因为混混们也都明白,都是出来混的,帮黑老大抢地盘儿嘛,玩儿什么命啊?所以经验丰富的老混混在械斗的时候,只要挂点儿彩,立刻就会往地上一躺,等着事后邀功拿汤药费不好吗? 言归正传,眼前一个混混躺了,还有七个呢,孙亦谐在把所有人放倒之前可不会停下。 “啊!哇——呀!喔~” 这一刻,只见孙哥手持那把大剪刀,上蹿下跳,怪叫连连地便冲入了麻二等人中间。 他那招式,连戳带踹、连踹带打、一击即走、招招阴损……甚至连已经倒地的人都不放过;此番战法,便是他自“云海二仙”那两位师父处所学的武艺。 这种“无限制街头格斗”的打法,并没有特定的套路招式,它与其说是一门武功,不如说是一种战斗的哲学,是十分适合孙亦谐这种不喜欢规规矩矩练功的人去修习的一种技术。 此刻,孙亦谐依照“急促啸叫、身步互追、闪中夹攻、移位抢打(以上均为陈鹤皋师父创造的真实存在的技术)”这套以一打多的口诀,转眼间就把这帮混混打得人仰马翻。 等打到只剩麻二一人还站着时,孙亦谐也对这恶首来了番“特殊照顾”,只见他在上段用剪刀晃出了一记假动作,同时下段便以一记撩阴腿攻向了麻二的裆部。 这一脚,可不一般。 自打在二仙岛上学艺之后,孙哥身上除了常备的石灰粉之外,还添了不少“新东西”,比如此刻他穿在脚上的这双鞋吧,鞋尖儿的部分,是特别定制的,那里头和脚隔开的部分……嵌了块铁。 这一脚踢在麻二裆部,这个损伤的程度,我用四个字形容列位就知道有多严重了——踢进去了。 也就是麻二这人呢……小,所以这一脚下去,他那儿虽是剧痛,但也没有让他昏过去。 不过孙亦谐那疯狗般的攻势也还没完呢,他一看麻二还清醒着,那正好,当时他就先放下了剪刀,上前抓住麻二的两条腿,将其分开、夹在自己两肋处,然后一边单脚站立,一边用另一只脚对着麻二那无法合住的裆部进行猛踏追击。 这回的伤势呢,也能用四个字形容——出不来了。 等孙亦谐心满意足地将这波操作搞完,麻二终于躺那儿失去了意识,嘴里已经在吐白沫子了。 而他那几个同伙儿,这会儿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人色……装死的装死,求饶的求饶,毕竟谁都不想步麻二的后尘。 “哼……知道爷的厉害了吧?”孙亦谐见这些人也都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个个挂彩,便也停下了手;他在收起剪刀,捡起包袱后,便准备留下姓名。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孙亦谐此刻不还是易容状态吗?那他直接走人不就得了?麻二想找他报仇都没处找去。 这点,孙亦谐自然也清楚,但是……他又转念想到,眼下他一走了之是容易,但万一事后麻二找不到他,又回想起自己是在那家小饭馆里找茬时被搞的,便很可能会回去为难那家人、逼问他们打人者究竟是谁,到时候麻二啥都问不出来,无能狂怒下迫害那家人泄愤,岂不是害了人家? 因此,此时还化着妆的孙亦谐,在临走之际,用十分嚣张的语气冲麻二手下那几个混混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今天大爷我敢抽麻二这厮,就不怕他来找我报复,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西毒’黄东来的就是我!麻二要是有胆子寻仇,就让他来吧!” 说罢,孙亦谐便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这巷子,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第三十二章 此弟不宜久留 黄昏,少师府。 落日的余晖自书房的窗外泻洒而入,轻轻地覆在了一个男人单薄的后背上。 这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形消瘦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韩谕。 平日里,除非有公务在身,否则每天一到这个时间,韩谕都必定要到书房里来练字,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的习惯。 今日,也不例外。 您别看韩谕这人外表枯瘦孱弱,连面相都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左右,但他那一笔字,却可称得上是:形比颜筋柳骨,韵显怒猊渴骥,势如鸾翔凤翥,神发汪洋闳肆。 这样的书法造诣,放眼整个大朙天下,能与之媲美者也寥寥无几,若换成是位民间的文人雅士能有他这一番能耐,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但……韩谕却对自己的书法成就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早在几十年前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文章再好,若没有人懂得欣赏,那也无非是垃圾。 然,这世上真能识得他那书法妙处的人能有多少? 绝大多数人还不都是凭借作者的名气或者作品能换算成多少真金白银来衡量其价值? 当你籍籍无名时,你的字画作得再好、再用心,在大多人眼里也只是廉价的次品,而当你有权有势、声名赫赫时,你即便只是在纸上胡乱涂鸦几笔然后盖个印,很多人也会视若珍宝……他们甚至还能从中品鉴出不少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意来。 这世道便如此,韩谕无力、也无意去改变什么。 只是,看透了这些之后,他自然不会再把什么书画水平、或者对所谓“圣贤书”的理解,当成是值得骄傲或仰仗的东西了。 在如今的韩谕心里,唯有权力,才是值得他为止奋斗一生的、能为他带来成就感的事物。 而书法,对他来说已成了纯粹的兴趣;“练字”这个行为,也从一种刻苦的训练,变成了一种解压的方式。 每天在外与人勾心斗角,浸淫于阴谋权术的韩谕,唯有在这黄昏时分、练字之时,才能让自己的大脑放松、放空一会儿,回归片刻的平静。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心境上的变化,韩谕这些年的书法水平反而比年轻时增长得更快,已渐渐臻至返璞归真、挥洒自如之境界。 “恩师,学生来了。” 忽然,书房门外,有说话声响起,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韩谕闻声,稍作迟疑,随即便搁下了笔,坐回了椅子上。 “进来吧。”应这话时,韩谕的表情和状态就已变了;他知道,自己放松的时间结束了。 “是。”门外的年轻人很快也诺了一声,接着就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迈步而入。 看到此处,应该有人已意识到了,这位自称“学生”的青年,与韩谕颇为亲近,因为他是自己来到书房门前开口打招呼的,而不是由府中的下人通传后带来……这就说明他在韩谕的府上已是常来常往,通行自由。 “学生给恩师请安。”进入书房后的麻玄声,几步便来到了韩谕跟前,俯身作揖。 “坐。”韩谕说话间,已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缓缓送到了嘴边。 书桌上的冲耳如意三足炉中飘散出的淡淡熏香、砚台上荡开的墨香、和此刻这杯茶中蕴含的茶香,混杂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刺激着韩谕的神经,让他在与对方展开对话前,已然将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在脑中清晰地过了一遍。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一口茶咽下,韩谕的思绪也已理清,随即他便开口发问。 “呃……学生不知。”刚坐定的麻玄声确实不知韩大人叫他来干嘛,故如是回道。 而得到这个答案的韩谕,立刻盯着麻玄声看了一眼。 这一眼,盯得对方后脊一寒。 “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晚有人要在宝源客栈里行凶闹事?”韩谕又问。 “这……”听到这第二句时,麻玄声就更疑惑了,他心说这又是唱得哪出?那客栈又不是他开的,他也不住那里,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两秒后…… “还不明白?”韩谕又用更加严厉的语气问了一声。 这下,麻玄声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既然是被韩谕所赏识的人,脑子自然不笨,眼下老师都找到了你,问到这儿了,那这个事情必然与你有关。 麻玄声思来想去,很快就明白了:能把“行凶闹事”这四个字和他联系上的纽带……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他弟弟麻二了。 “恩师,莫非是舍弟他……”念及此处,麻玄声赶紧回道,“他又……” 这个“又”字出口后,麻玄声却又不知话该如何往下接了,因为哪怕再多说半句,也成了他在当朝大员面前检举揭发亲兄弟的犯罪行为。 “是的,他又要胡作非为了,而且这次可能是要闹出人命啊……”韩谕见对方吞吞吐吐的,便又补了这么一句。 这意思也很明了,就是说呢……其实你也没啥好瞒的,你弟那点破事,我早就知道。 而麻玄声一听这话,心里便琢磨着:事到如今再找借口或者推说自己对麻二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知情,怕也是徒劳,倒不如来个以退为进、请罪求饶,这才是上策。 于是…… “恩师恕罪!舍弟自幼顽劣,上京后仍是死性不改,学生虽有所知,但碍于兄弟情分,实难约束,都怪学生对其管教不严,这才……”麻玄声一边以激动的神态说着这话,一边就从椅子上往前一顺、跪下了。 “行了行了。”韩谕都懒得听他把话讲完,便摆手打断道,“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摆到台面上讲,不必来这套……”他顿了顿,接着道,“玄声你不妨想想,我若要为了麻二的事来罚你,几个月前我就能动手,何必等到今天呢?” 韩谕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语气也随之一沉:“我只是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处理好……” 听到这句,麻玄声心里咯噔一下,他似是已经猜到了他这位“好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 “玄声啊,你不久后可就要当驸马了,皇亲国戚,前途无量啊……”韩谕抬头四十五度望着天花板,用一种感叹般的语气拉长了嗓门儿道,“为师可不希望……今后还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类似‘驸马爷的弟弟今晚要在京城里兴风作浪’这样的消息……” “学生……明白了……”麻玄声回这话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阴冷之色。 “唉……”韩谕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这时方才假惺惺地长叹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绕过了书桌,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麻玄声,“常言道……血浓于水啊,玄声你若碍于亲情,有所不便,为师也可以找人代劳。” “恩师多虑了。”麻玄声起身时,其表情和语气竟已显得十分坚定,“这‘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的美名,学生求之不得呢……若非恩师您今日指点,学生险些错失良机啊。” “呵……”看到他的“好学生”有此反应,韩谕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并暗自感慨道自己真没看错人。 在韩谕的认知中,就是这种为了政治资本可以六亲不认的人、这种可以化危机为转机的人……才有培养为羽翼的价值;即便某天麻玄声试图把韩谕给拉下马取而代之,只要他有那个能力,韩谕也愿赌服输。 当然了,列位看官应该是知道的,麻玄声他可活不到那一天了…… 因为今晚在那宝源客栈之中,便要上演那——林元诚醉酒打金枝,令狐翔粪坑杀驸马。 第三十三章 宝源客栈 同一时刻,宝源客栈。 黄东来等一行人,正坐在大堂里吃饭。 今天早些时候,在林元诚的建议下,黄东来、不动子和泰瑞尔随他一同来到了此处,并很快就与比他们早到了一些日子的令狐翔、秦风二人接上了头。 下午时,六人聚在一间客房内互相分享了一下自年初分别以来各自的经历和见闻,就这么一直聊到了傍晚。 眼看到了饭点,他们便转战阵地,下到了客栈的大堂,点了一桌酒菜,改为边吃边聊。 说起这宝源客栈的大堂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咱前文也说过,这间客栈是盘下了西南老街那片儿几乎半条街的房屋,并打通墙壁连成一体的一个建筑群,所以其大堂也并不是一般客栈那种接近正方形的空间,而更像是一条长度逾百米、宽度也有十几米的超大型走廊。 很多人来到这家客栈,走入这大堂后,都会感觉自己仿佛是来到了一个“有顶的集市”。 当你从入口处放眼望去,收入眼中的尽是纷繁的梁柱、凌乱的桌椅、和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和物,或坐或立、或卧或行、或静或动、或躁或安……他们在这嘈杂的空间内来来往往、各取所需,宛如一幅延伸至远处的市井画卷,又似一锅味道十足的人间杂烩。 可以说,在京城这地方,无论你是江湖道、绿林道、还是普通过个道儿……只要来这里逛一圈,一般都能寻到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哪怕就只是站在一旁听听别人的闲话,也能增长不少见闻。 当然了,有些话,你听过就算了,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东西,对你或许是有用,但你却未必付得起代价。 “师伯,这里您最年长,咱们这一桌小辈,理应先敬您一杯啊。” 酒菜陆续上桌之际,黄东来顺势就为不动子斟了杯酒,并主动举起了自己面前那杯。 不动子斜眼瞧了他一下,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拿起了杯子:“行,喝吧喝吧。” 说着,他就干了一杯。 桌上的其余五人见状,便也各自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这杯酒敬完,秦风这个正常人(相对于这桌其他几人而言)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道:“诶?道长,您是出家人,这喝酒……不犯忌讳吧?” 其实他这个问题呢,虽然逻辑上来说是当问的,但实际来看不问也罢。 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这三个与不动子接触时间比较长的人,都对其喝酒之事毫无反应,甚至黄东来还主动给他敬酒,那就表明对方肯定是“老吃老做”的惯犯了,真要有忌讳你这一问不是尴尬吗? “一般来说,出家人喝酒自是犯戒的。”不过不动子回答得倒也淡定,“但咱们玄奇宗却不讲究这个。” “哦……”秦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长,这就是所谓‘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的境界吧?” “什~么境界呀。”不动子一脸不当回事儿的表情,“酒本就是粮食做的,又不是荤物,出家人不喝酒只是怕酒后乱了心性,又去犯别的戒律……”说着,他就又喝了一口,“那我只要喝不醉,不就随便喝也没事儿吗?” “哦……”秦风还在那儿品对方这话呢。 一转眼,不动子就又抄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块肉,bia唧bia唧地就嚼上了,吃得满嘴流油。 “至于这‘肉’嘛……”不动子边吃边道,“本来也不是所有教门都有忌讳的,忌讳的那些,无非是说,吃肉相当于‘杀生’……” 听到这儿,黄东来当即凑上来抢答道:“师伯,我明白了……您是不是想说,只要您杀人不眨眼,肉也就随便吃?” 不动子听到这儿差点没给噎死,他拍了两下胸脯将喉咙里的东西顺下去后再道:“我是想说,我吃不吃的,这肉也挂在肉铺里、早就是死物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那个理由也可以。” 他俩这对话呢,林元诚和泰瑞尔自是明白的,因为他们亲眼见过不动子把人拍成肉泥嘛,但令狐翔和秦风听着就有点觉得莫名了,好在这回秦风也没接着再问“道长你杀人犯不犯忌讳”这样的问题,要不然这桌人恐怕有一半要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失了胃口。 六人的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愉快又不失槽点的氛围中进行着,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就已全黑。 这时,这客栈的小二们便纷纷出动,娴熟地在大堂中一些固定的位置上挂好了灯。 很显然,这宝源客栈的堂食,是有做“夜市”的…… 想想也知道,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势必有很多在白天见不得光的家伙,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活动,而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所准备交易……往往比白天的那些要更有价值。 因此,熟悉这里的人都明白:夜晚,才是这宝源客栈“真正开始营业”的时候。 “嗯?” 约是戌时三刻,正在夹菜的不动子突然神色微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客栈大门的方向。 这一瞬,黄东来等人也立刻紧张起来,因为他们极少看到不动子会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事儿啊?师伯。”黄东来赶紧开口询问,并顺着不动子的视线一同朝大门那儿看去,“难道……是有什么妖物来了?” 啪—— 不动子当时就抬手在黄东来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什么妖物?别乱说……”不动子用纠正的语气道,“那是凤凰。” 他话音未落,就见得有那么一行十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这十人中,有八个都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且腰间都藏着家伙,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而被这八人隐隐护在中间的两人则不同,那两位……一位是穿着华贵、面容俊俏的公子,另一位是两鬓斑白、身形瘦长的老者。 列位看官想来也已猜到,这一行人,便是那青赮公主、张公公、以及八位带刀的侍卫。 今儿他们走这一趟呢,和上次“逛窑子”时又不同了。 那杳梦楼好歹是高档青楼,里面的客人没那么多,且大多都是去消遣的有钱人,所以张季慨才敢独自陪着公主进去,而让侍卫们乔装改扮远远在暗中跟随。 但这宝源客栈可不一样,这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啊。 此地不但人流量极大、还什么人都有,各种突发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要是再让侍卫们待在远处……恐怕就不太妥当了。 因此,张季慨这次也是恳请公主务必要带上侍卫、且让他们护在公主周围,否则他就是冒死禀报皇上,也不敢让公主来这儿。 朱青赮想了想,也行吧,既然自己要扮公子,那让侍卫们扮一下侍从也并无不可,最多就是人多会惹人注意一点。 “唷,诸位爷,这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呐?”店小二见客人到来,便上前招呼起来。 “清出三张桌子,我们吃饭。”那走在最前的侍卫虽被吩咐了不要太高调,但他跟这小二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由得带着一种傲气。 这屋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可不少,很多明眼人仅仅看着他们进来,听到这句说话,便已明白这一行人中的那位“公子”身份不低。 当然,仅仅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让别人猜到她是公主。 毕竟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多如牛毛,那种拿鼻孔瞧人的官家侍从也很常见,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把朱青赮当作哪位朝廷大员家里的公子哥儿而已。 长话短说,朱青赮等一行人很快便被小二领到了三张空桌旁,那八名侍卫十分自觉地就去坐了靠外的两桌,将靠墙的那一桌留给了公主和张公公。 甫一坐定,还没等侍卫跟小二点完菜呢,朱青赮就已迫不及待地低声问了张季慨一句:“诶,老张,你瞧见他们没有啊?他们在不在这大堂内?” “瞧见了。”张季慨自是知道公主说的“他们”是指谁,或者说……公主想问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他”——林元诚。 “您往那儿瞧。”张季慨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 下一秒,朱青赮就顺着那方向转过了头。 紧接着,她的视线便穿过人来人往、一片混乱的大堂,刚刚好和十几米外的、也正在朝她看的林元诚对了一眼。 “嘶——”双方眼神一触,朱青赮当即一缩脖子,嘴里还吸了口气儿,一秒后她就把脸转了回来,轻声道,“这……他怎么也在看我呀?” 公主这会儿的感觉,就好似正在偷窥时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尴尬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天生丽质、卓尔不群,纵是现在女扮男装,亦是英姿飒飒、器宇不凡,一般人自会不禁多看您两眼。”张季慨的彩虹屁也是张口就来,且说得面不改色。 “行吧……”朱青赮一时也不知道该对这番回答作何评价,不过她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念道,“算了,看到就看到了,反正早晚要过去找他交手,让他发现我在看他也没什么。” 他们正说着话呢,忽然!客栈门口那边……又生异变。 这回,来者的声势可大了。 只见得那大门外,一下子涌进来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这些人个个儿都手持砍刀棍棒、气势汹汹,咋咋呼呼地就往里闯,好似是要来砸场子一般。 在这群人的中间,还有那么四人,正用肩膀担着个竹布所制的无顶小轿,而那轿子上坐着的,正是白天被孙亦谐“打伤”的麻二。 那么麻二又是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呢? 很简单……因为他白天被孙亦谐“爆蛋”之后,得先花一些时间去看大夫,等其伤势处理完毕了呢,他又得派人先去打听一下“黄东来”这人什么来头、现在何处,才能展开报复……所以等他把事情都打听清楚、纠集完一众打手找到这客栈来时,几个时辰的光景也就这么过去了。 看到这儿想必有不少看官也意识到了:咱上回书中韩谕之所以能收到“今晚宝源客栈要出事”的情报,也是由于麻二这厮的手下们在打听黄东来的行踪、并集结人手时过于张扬了。 这个事儿呢,可大可小,万一真闹大了,影响了麻玄声这驸马的婚事,韩谕可接受不了,所以他才找了麻玄声,暗示后者把麻二这个惹祸精给处理掉,来个一劳永逸。 话说回眼前…… 眼前的麻二,那脸色可是真精彩。 一方面,他那已经敷好了药的下体,这会儿仍在不断传来阵阵的疼痛。 另一方面,他正急切盼望着即将到来的复仇。 痛苦、愤怒、仇恨、兴奋……四种分别由生理和心理催生出的情绪交织在脸上,让麻二那原本就不咋好看的面容变得更为扭曲可怖。 “黄东来!你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出来!” 数秒后,当手下的打手们还在推搡小二、不断往店里涌的时候,轿上的麻二已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么一句。 而坐在大堂里听到这一嗓子的黄东来,也是登时一个激灵,心说:这什么情况?这人我不认识啊……我什么时候又在京城结下仇人了? 第三十四章 冲我来吧 黄东来还在疑惑着麻二那伙儿人到底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呢,一旁的不动子却是已经开口了。 “东来啊,这人……莫非就是你那‘四大仇人’之一?”不动子说这话时,语气依然挺轻松,很显然他也没把对方那上百人放在眼里,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怎么就四大仇人了啊?”黄东来被这一问都惊了,“这话师伯您是听谁说的啊?” “我听你师父说的啊。”不动子想都没想便答道。 “我师父?”黄东来听罢一愣,心说自己也没跟渺音子提过类似的词儿呀,难道是孙哥? 但他转念又一想,孙亦谐和渺音子接触的也并不多,两人几次说话时他也都在场,孙哥应该没那种机会泼他脏水啊…… 而就在黄东来迟疑之际,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了坐在其右手边的泰瑞尔。 此刻,只见这黑厮一边假装闷头吃饭,一边眼神闪烁,不断在偷瞄黄东来和不动子。 黄哥一瞧,明白了……八成是孙哥把所谓“四大仇人”这个梗当笑话讲给了泰瑞尔听,然后泰瑞尔还当真了,于是在玄奇宗住的那段时间里,泰瑞尔又把这话告诉了渺音子。 渺音子大家是了解的,那是道界第一贫嘴啊,“贫道贫道”说的就是他了;这种事被他知道了,那整个山门的人估计也都知道了……搞不好整个蜀山一带乃至整个修道界也都知道了…… “妈个鸡的……孙一峰!老子跟你不共戴天!”想通了这事儿之后,黄东来当即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把孙亦谐在另一个世界的本名都给骂出来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麻二见自己一声大喝无人回应,等了几秒后便又吼了起来。 “黄东来!你这缩头乌龟!白天你不是很狂吗?现在怎么缩在壳里不敢出来啦!”这种骂阵,麻二也算业务熟练。 “黄哥,这不能忍了吧,要不咱先过去让他住口?”令狐翔这时已有点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已隐隐预感到对方再往下骂就要开始aoe黄哥的家人和朋友了,那距离他本人被骂也就不远了。 却不料,黄东来此时却是意外得冷静。 “别着急。”黄东来说着,又喝了口酒,定了定神,“再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啊?”令狐翔和其余几位都没听懂这话里的槽点。 黄东来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马上又换成了正经的语气,接道:“哎~你们想想嘛,看对面这架势,就是奔着动手来的,我们一旦冲出去,很可能不由分说就跟对面打起来……虽说大概率是输不了,但这架打得莫名其妙啊,咱没道理为了一件咱们根本不知道的事跟这么一大帮子人起冲突吧?再说了,一进城就掺和进这种事里,跟咱们试图低调行事的策略背道而驰啊。” 他顿了顿,最后用总结般的口吻言道:“所以呢,就不如把他晾在那儿由得他骂,反正被骂我又不会少块肉,没准我们还能从他不断蹦出的话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这么一说呢,众人便也都冷静下来了。 “嗯……言之有理。”不动子听到这儿,还点了点头,不禁夸赞了黄东来一句,“东来,看不出来你这么沉得住气,不错不错……诶?你将来有没有兴趣当掌门啊?” “哈?”黄东来都被他问呆了,“师伯,您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啊,这怎么就聊到背锅……哦不……掌门的事儿上了呢?” 他俩正闲扯到此,忽然,坐在那儿半天没开口的小林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 “诸位,我有点事想找那桌的人聊聊,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了,一会儿要是见我跟他们动手,你们也不用管,我能应付。”林元诚说完这几句,起身便走。 同桌的几人也都没去喊住他,因为大家都明白小林这人无论武功还是办事都比较靠谱,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信他便是。 “黄……黄东来……哈啊……哈啊……你个乌龟王八蛋!我……我知道你就在这客栈里!你他娘的……”另一方面,麻二骂了半天,却没人搭理他,反而显得有些尴尬了,而且因为他情绪激动、声嘶力竭,搞得自己也是气喘吁吁、且下体的伤口都有点渗血了,再骂下去,估计黄东来还没现身,麻二就得送回医馆去抢救。 “二爷,我看这么喊不是办法,咱这么多人,那姓黄的怕是不敢露脸了,得想些别的办法。”这时,麻二身边的一名混混提醒了他一句。 这个混混,也是白天被孙亦谐揍过的人之一,头上还打着绷带呢,但他的脑子倒比那麻二转得稍微快些。 “对……对!”麻二经小弟这么一提醒,也回过味儿来了,当即改口,高声道,“好!姓黄的,你躲着不出来是吧?老子把客栈烧了,看你出不出来!” 此言一出,这大堂里、以及客栈的上两层客房中,可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你麻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宝源客栈这种“灰色地带”既能在京城立足,那便一定具备明面的实力、和暗中的势力…… 那些在店里跑堂的小二是不敢把你如何,但此刻正在楼上某间屋内静观其变的客栈老板,可不是一般人物,他若真被你逼出来了,那就不是你烧人家的店了,而是明年的今天人家给你烧香了。 再退一步讲,其实也不用人家老板出手,此时此刻坐在大堂的客人之中,便有不少绿林和江湖的高手,人家指不定还有事情想在这里办,又或是约好了要跟什么人见面……你骂骂那黄东来也就罢了,但若放火烧店,人家可不会坐视不管啊。 但那麻二呢,断然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眼界有限的混混,这几个月里他仗着自己的大哥麻玄声这“未来驸马”的关系,已经膨胀到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今天白天他被孙亦谐整的这一出,那对他来说是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大亏、没受过的委屈啊……这种状态下的他早就没什么理智可言了。 即便为他打听消息的手下说了那黄东来是蜀中黄门的少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毒”,且传闻和锦衣卫有所关联……麻二也完全不当回事。 在他的概念里,这就是个疑似和锦衣卫有关系的江湖人物而已嘛,那算个球啊?能跟我这驸马爷的弟弟相提并论么?你今天就是有三头六臂,能打得过我这上百个抄着家伙的打手? 至于这宝源客栈什么的,麻二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不就是个客栈吗?衙门口儿我都常来常往,人家官老爷都得对我礼让三分,随便我干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都能给我放出来,这京城除了皇宫还有我麻二不敢闹的地方?烧你个破客栈怎么了? 怀着这种不知死活的想法,麻二这就要下令:“弟兄们,给我砸酒坛子泼灯油,准备点……” “行了行了行了……”而在这个时候,终于,黄东来站了出来,并打断了麻二的话,“我来了我来了,我就是黄东来。” 黄哥会出来,也属无奈。 一方面呢,他觉得事到如今,对方那污言秽语中估计也透露不出再多的信息了,再等下去也没啥意义。 另一方面呢,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客栈被烧;即便他不认识麻二,也不知道对方为何找他,但既然麻二是在找他的过程中放火的,事后他总归脱不了干系。 “哼!你总算肯出……嗯?”麻二刚狞笑着准备恐吓对方,可他定睛一瞧,不对啊,这人不是白天打我那人啊,“你谁啊?” “黄东来啊,你不是要找我吗?”黄东来也被对方的反应搞懵了。 “嘶……这……”麻二寻思,是不是同名同姓啊,他随即又道,“你是那个人称‘西毒’的黄东来?” “是我啊。”黄东来回这句时,也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诶?闹了半天,你该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我……你……”麻二这时也是疑惑了,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的他,两秒后,干脆问道,“你说!白天是不是你打得我?” “哈?你都被打成这衰样了,却不知道打你的人长啥样吗?”黄东来反问这句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因为他快笑出来了。 虽然黄哥终究是绷住了,但这客店里的其他客人、包括一些麻二带来的打手,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都笑什么?不许笑!”麻二顿时有点恼羞成怒。 “诶?你等等……”一息过后,倒是黄东来想到了什么。 黄哥看着麻二那裆部的绷带,想到对方被揍完之后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谁打了自己,且又莫名来找“黄东来”寻仇……这些线索结合在一起,一个结论呼之欲出啊。 “我说,打你的人,是不是大约这么高。”黄东来一边问,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比出了孙亦谐的身高。 “呃……好像是。”麻二看了看、想了想,虽记不清了,但也这么答了。 “是不是嗓子的声音还有点儿尖尖的。”黄东来又问。 “对!对对对!”一说嗓音,麻二倒是想起来了,白天那人的嗓音的确颇为怪异、很有特点。 “那他又是不是二十岁上下年纪,长了对小眼睛,宛如四条眉毛?”黄东来又道。 “啊?”麻二听到这儿,又觉得对不上了,“二十岁上下?那不对了,我看他至少是个三四十的汉子,眼睛眉毛啥的……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他一脸黑乎乎的脏泥,脸上还有一大块烂疮。” “哦……合着这货还乔装改扮了啊……”黄东来闻言,若有所思地念道。 听到这儿呢,黄哥大体是明白了,揍了眼前之人的九成九就是孙亦谐,毕竟这种易容之后用撩阴腿搞人,完事儿还报自己兄弟名字的套路,江湖上也没几个败类能干得出来。 “唉……那行吧,那就当是我打的你吧。”下一秒,黄东来叹了口气,紧跟着说了一句让麻二十分意外的话。 “什么?”麻二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眼前之人仅仅用身高这一条就能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但对方竟然这时候又认了。 而黄东来呢,其实也是懒得再去盘问啥细节,这种帮兄弟“擦屁股”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于是干脆就用摆烂般的语气接道:“我不管孙哥为什么打的你,反正据我的观察,估计你也是罪有应得,所以……你也甭管白天揍你的是谁了,有什么仇怨,便冲我来吧。” 这话一出口,麻二的火气登时又重新燃到了顶点。 他正愁找不到白天打他的人,仇恨和愤怒无处发泄呢……这倒好,遇上了这么个自愿顶缸的,而且这人面对他这么多人手,态度居然还有种有恃无恐的嚣张感,这能忍? “好!你小子有种……想找死是吧?我成全你!”麻二咬牙切齿地念完了前半句,后半句就变成了大喝,“弟兄们!给我剁了他!” 随着麻二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百余名打手立马一拥而上,准备将黄东来剁成肉泥。 黄东来这边呢,虽然面对这些普通混混,他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但他的兄弟们也不会坐在边上看着他以一敌百的。 眨眼间,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三人便也闪身上前,各自拔出兵器,与黄东来站到了一线之地。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此刻,唯有那不动子,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弹。 看上去,不动子道长只是在那儿静静地喝着酒,好似不屑于掺和到不远处的那场械斗中。 但其实,他是有事…… 原来,方才林元诚离桌后不久,不动子就注意到小林去找的人,正是坐在数丈开外的青赮公主等人。 不动子这种道门中人,深知皇家之人的命运牵动江山社稷乃至神州气运,他肯定对小林找公主要做什么有点好奇啊,所以,他这会儿正十分认真地用道术偷听着那边的对话呢…… 第三十五章 各聊各的 书说到这儿呢,咱就得稍稍倒回去一点儿了。 这“一点儿”确也没多少,就是倒回到不久前麻二还在骂街、林元诚刚刚离桌的那个时候。 且说那小林起身后,径直就朝着朱青赮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而这一举动,着实是出乎了青赮公主的意料,小妮子那心里当时便有点惊讶,她心道:“这小子只是跟我对了那么一眼而已,即便他刚好发现了我在偷瞄他,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接冲过来质问我什么吧?” 她这个想法呢……并没有错。 林元诚的确不是因为仅仅跟她对视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过来了。 虽然说“少男少女远远一个对视,立刻就一见钟情,男的顺势就上前搭讪,还没开口女的已经芳心暗许”这样的桥段在武侠故事中并不算罕见,但咱这书里……至少眼前,不是这种情况。 那么此刻林元诚究竟是为什么才过去的呢? 其实他不是为了朱青赮过去的,而是为了老张…… 打青赮公主他们一行人走进客栈大门时起,林元诚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当中有一名极为强大的剑者,即张季慨。 或许有人要问了,此时的老张只是跟在女扮男装的公主身旁、假装是一名普通的老管家,他压根儿也没动过武,林元诚是怎么看出其剑法高强的? 这个其实咱前文已有过相关的情节暗示(刀剑戡魔卷第三十六章):林元诚这人呐,有一种天赋——只要他仔细看,便可以看出剑客以及剑身上的“气场”。 如果您记性足够好的话或许还记得,小林初见令狐翔和独孤永时,都曾有过只是看着对方就已知晓其剑法或佩剑不凡的情况。 当然了,他这个天赋,可没有某系列游戏中的“鹰眼视觉”那样便利;只有当林元诚比较专注地看向某个人时,他才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这气场、以及气场的强弱,而不是只要附近有高手出没,他就能用余光轻易捕捉到异样的光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杳梦楼跟“河北十剑豪”过招时,他并没有发现在远处围观他的张季慨。 但眼下,朱青赮等人走进客栈之际,林元诚是在盯着他们看的,所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当中有个异常强大的气场存在。 作为一个对剑怀着求道之心的人,林元诚自是按捺不住冲动,想要去跟对方认识一下、交流几句……要是能切磋两手就更好了。 只是,他也比较纠结,到底该找个什么理由、或者什么节骨眼儿才能比较自然的过去?又如何跟人开口攀谈呢? 结果巧了,就在小林直愣愣地望着青赮公主身旁的老张苦思冥想时,青赮公主也朝他那儿看了一眼,两人眼神这么一对……林元诚就误会了。 他当即心说:诶?那位老剑客跟他身旁的公子说了些什么,后者随即就朝我看过来了,莫不是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且正在谈论我? 念及此处,林元诚便觉得,应该可以上前跟人打招呼了。 拿定了主意,小林就跟同伴们交代了几句,说自己要去找人“聊聊”,且为了防止自己跟对方突然“切磋”起来会引起同伴的误会,他还特意叮嘱了众人,如果看到双方动手,也“不用管”,他一个人“能应付”。 交代完了这些,林元诚便朝着公主和老张的那张桌子进发了。 小林这边是想得挺好,但公主那边可不知道他的想法…… 列位别忘了,青赮公主今天来此,本意是想亲自跟林元诚过两招,试试自己的剑法跟老张口中这位“天资可成绝顶高手”的少年比起来如何。 她可没想到,少年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一心只想来找她身边的张季慨。 于是乎,在这种两边都有所误会的情况下,一场闹剧拉开了序幕…… “站住。” 不出意外的,当林元诚走近朱青赮和张季慨的那张桌时,坐在旁边两张桌上的带刀侍卫们纷纷站了起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接着,挡在林元诚身前的一名侍卫便用冷冷的、甚至可以说略带凶狠的语气冲他道:“你要干什么?” 面对这番拦阻,林元诚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因为他也明白,眼前这些人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他犯不着为难人家。 “诸位大哥,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找那位公子聊上几句,不知可否让我过去?”小林这态度,算是挺客气了。 不过这些皇家侍卫可不会因为你的礼貌便放下戒备,他们还是严严实实地挡在林元诚的去路上,丝毫没有让其接近公主的意思。 “让他过来吧。”好在,一息过后,朱青赮便替小林解了围。 既然公主亲口下了命令,且她身边还有张季慨坐镇,那侍卫们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诺了一声后,侍卫们便迅速让开了道。 “多谢。”林元诚随即就抱拳拱手,迈步上前。 他这一声谢,既可以理解为谢过侍卫们让开路,也可以理解为感谢眼前的“公子”替他解围。 因距离不远,话音落时,林元诚已来到了朱青赮和张季慨的那张桌前。 “在下林元诚,不知可否在此讨一杯酒水喝?”林元诚说这话时,其目光分别扫过了张季慨和朱青赮的脸。 “呵……”朱青赮笑了笑,方才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此刻眼见对方到了跟前,反倒是放得开了,她用很淡定的语气接道,“林兄请坐。” “谢过这位公子。”林元诚接这话时,便已坐下,“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好说,在下姓青,单名一个侠客的侠字。”下一秒,朱青赮便用她练习了多时的江湖口气,一边学着小林那样抱拳拱手,一边就报了个假名字。 此处咱得说一下,“青”这个姓氏,虽然确实存在,但极为罕见,在那个资讯不发达的时代,估计很多人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个姓氏,更没见过姓这个的人。 但是呢……也正因为资讯不发达,那个时候你随便说点儿啥,只要说的煞有其事,别人一时半会儿也揭穿不了你,毕竟古人不可能随时掏出一部智能手机在网上搜一下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瞎掰的。 因此,此刻林元诚听到“青侠”这么个名字,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心中只道:这世上奇姓甚多,有个我没听过的也很正常,至于人家名字想叫“侠”还是叫“圣”,也都是人家自由,没什么好纠结的。 更何况,林元诚的兴趣本就不在朱青赮的身上,而在张季慨那边,所以朱青赮就算报个再离谱点的名字,林元诚也不会在意。 “林兄,其实我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你大可不必以‘公子’相称,如此见外。”朱青赮见林元诚没有对她胡诌的姓名有什么怀疑,便很自然地将话接了下去。 “哦,原来如此,那甚好。”林元诚见对方相貌堂堂、态度从容,且那谈吐之间,既透出不凡之气度,又对自己有种平易近人的客气,顿时心中也生出几分与对方交好之意,故又抱拳接道,“那……青兄,有礼了。” “呵呵,好说好说。”朱青赮也是笑着应道。 他俩这边玩江湖过家家倒是玩得其乐融融,但一旁的张季慨此刻可有点坐不住了。 “嗯哼!”老张当时就怒咳一声,吸引了同桌那两位的注意。 而当朱青赮和林元诚双双朝他看去时,他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公主,紧跟着就用一道凌厉的目光瞪向了林元诚。 老张这举动是啥意思呢…… 一方面,他是想提醒一下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让这么个江湖小子没大没小地与您称兄道弟,不成体统啊。 另一方面呢,他便是想警告一下林元诚,你这没眼力劲儿的小子,可别再得寸进尺了,若你一会儿有什么越轨之举,咱家可不会轻饶了你。 然而,张季慨这举动,朱青赮是看得懂,林元诚可看不懂啊…… 小林转头一瞧,瞅见张季慨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心说怎么着?这位前辈也跟我一样,发现了彼此是剑术高手,故有些蠢蠢欲动了吗? “青兄,还未请教……这位前辈的名号是?”两秒后,林元诚便借着老张的这声咳嗽,顺势就向朱青赮提出了这个他真正感兴趣的问题。 在朱青赮和张季慨的关系这点上,林元诚倒是没看走眼,他从两人进客栈后互动的方式便看出:比起“师徒”或“爷孙”,这两人更像是“主仆”。 所以,他在询问张季慨的姓名时,不是直接问其本人,而是先问了朱青赮这个“主人”,这也算是一种礼数。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林元诚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像张季慨这种级别的高手,会给一个武功平平的年轻人当仆人呢? 那我只能说,以林元诚目前的阅历来说,对这种小事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此时的林元诚,不仅知道张季慨的武功高绝,也知道这位“青兄”身边的八名保镖个个儿都身手不凡,但那又如何呢? 按小林的想法:我那桌还有个能一巴掌把人拍成糊的肌肉神仙呢,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事儿真要推测的话,也无非就几种可能……要么就是这位青兄家世显赫,祖上是江湖巨擘,要么就是他家特有钱,而眼前这九个人又刚好是可以被雇佣的那种高手……再者,说不定“青侠”这名字也是他编的,只因他真正的姓名可能会让人猜到他的家世。 总之,林元诚真不是很在乎这些内幕,他今天过来,只是单纯想跟张季慨交流切磋一下,其他的事他无所谓。 “啊?他?”另一边,被林元诚询问的朱青赮倒是愣了,因为她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向她打听张季慨的名字。 说到底,无论朱青赮和老张的关系多好,也终究是主仆,而且是身份相差极为悬殊的主仆。 朱青赮从小到大,无论到哪儿,跟任何人打交道,对方要关注和讨好的那个都是她这个主子,从来都不会有人会把焦点放在她身旁的张季慨身上,即便有时张季慨会代她与人接洽,但双方也都明白这就是类似“管家替主人交涉”的情形。 没成想,今儿公主竟遇到一位对张季慨兴趣比对她多的。 “呃……他……是我府上的管家老张。”经过了短暂的犹豫,朱青赮还是回答了林元诚,只是她依然不太明白小林问这干嘛。 “晚辈林元诚,见过张前辈。”林元诚呢,在听罢这句之后,直接就迎上了张季慨那灼灼的目光,又施一礼。 张季慨见状,可给整懵了,其心中暗道:“你小子有病吧?你跟我一个奴才施什么礼?你他妈刚才还跟公主称兄道弟的,现在管我叫前辈,你要我死?” “林少侠,‘前辈’什么的我可不敢担……”张季慨说这话时,已瞥了眼公主,他看朱青赮好像也很疑惑的样子,便赶紧开口往回圆,“老朽不过是公……”由于一心多用,他差点儿把那个“主”字说秃噜了,收了收才改道,“……子身边的一介下人,可担不起什么前……” 不料,林元诚都没让张季慨把这段话说完,就打断道:“前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实说,我此番过来,就是来找你的。” “啥?” “啥?” 下一秒,朱青赮和张季慨异口同声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个字来。 “你……”张季慨也不懂啊,故只能接着提问,“你找我做什么?” “前辈真不知道?”林元诚以为,以张季慨的修为,加上刚才老张瞪他的眼神,应该明白他是想切磋啊。 但张季慨这会儿的脑回路跟他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小林是用江湖武痴的逻辑在思考,但张季慨想的都是如何保护好公主、帮公主达到此行的目的,所以他即便知道林元诚是高手,也并不会往“对方是想找我这个奴才来切磋”那个路子上想。 “我……我知道什么?”此时的老张都不知如何回应了。 林元诚却还在当谜语人:“前辈,您该不会是认为,我看不出来吧?” 他这话的意思呢,就是——“你该不会觉得我看不出你也是剑术高手吧?” 但偏偏他说的时候就省略了这么几个字。 “你……”而闻得此言的张季慨却又进一步想歪了,因为老张的焦点始终是公主,所以他以为林元诚此话是在暗示其已识破了公主的身份,“……想做什么?” 此刻,老张把小林的话解读成了一种恐吓,类似于“我知道你身边的人是公主,我也知道你是负责保护他的高手,但你却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张季慨还真有点慌了。 他不禁在心中暗忖道:“不妙啊,莫非这些‘混元星际门’的人早已知晓了公主的行踪,并在此设下了埋伏,眼下这林元诚过来跟我们攀谈,实是在敲山震虎? “还有这麻二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这人是驸马的亲弟弟来着,他怎么偏巧就在这时候带了这么多人闯进来,还叫骂着要找黄东来? “难不成……他们是一伙的?由麻二故意在此闹事,制造混乱,而混元星际门的人则趁乱浑水摸鱼,对公主不利……这样事后他们还能装成是敌对的样子撇清关系。 “嘶……等等,如果麻二和混元星际门有勾结,那驸马呢?这一切背后,莫不是驸马在操控?可他又为什么要对公主下手?他究竟是想掳走还是杀害公主?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万一今天公主有所闪失,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亲手将其推入了龙潭虎穴?” 这张季慨在错误的思路上越想越深,自己就把自己的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而林元诚见对方并不识茬儿,还吞吞吐吐地问他要干嘛,还以为是对方是有什么难处,于是在心中暗想道:“哦!我明白了,即便他很想跟我切磋,但如果他的‘主人’不点头的话,他这个‘下人’的也不好贸然答应。” 念及此处,林元诚才又想起了身边的“青侠公子”,这时他才将目光转回去,想请青兄答应他跟老张过两招。 可当小林回头看时,却只见,此刻的朱青赮像个被人冷落的小孩一样,正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一手拖着腮帮子,另一手在玩儿桌上的筷子。 就连朱青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玩点什么,她只是觉得如果不找点事做,就这么被晾在一边看别人聊天,会显得很尴尬。 “呃……青兄。”林元诚冲朱青赮说这句时,后者那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还盯着手上的筷子呢。 “啊?你们聊完啦?”朱青赮这会儿可是真有点生气了,那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是方才那种风度翩翩、客客气气的状态,而变为了一种不太耐烦的、微嗔的感觉。 “不……我是想……”林元诚刚要再说下一句。 “还‘不’?”朱青赮听到那个“不”字,当时就拍案而起,准备发发她那公主脾气。 却没想到,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有一张椅子朝她的脸飞了过来。 原来……是远处的麻二和黄东来等人,恰在此时,开打了。 第三十六章 醉酒打金枝 叱—— 噌—— 两刀,干净利落的两刀。 坐在朱青赮邻桌的几名带刀侍卫果然是不负其职,眼瞅着那张椅子继续往前飞就要砸到公主,登时就有两人起身出刀,眨眼间便将那椅子斩落。 对此,青赮公主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来,因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若你身边的护卫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你还带着他们干嘛?或者说……还养着他们干嘛? 不过呢,这一段小插曲,好歹是打断了朱青赮准备发火的节奏,让她又稍稍冷静了下来。 “呼……”下一秒,朱青赮深呼吸了一次,将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几句难听话重新咽了回去,并换上了一副多少有些虚假的笑脸。 这个笑容,林元诚是头回看见,但张季慨可是见过挺多次了,所以老张明白,对林元诚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方才朱青赮若真的直接翻了脸,表示林元诚惹自己不开心了,冲他发一通公主脾气,然后让他滚蛋,乃至跟他动手,这都没什么……因为这种一时冲动式的愤怒,发泄起来也是最快的,发泄完也就消气了。 但偏偏朱青赮在一刻的犹豫后,将那怒气忍了下来,而这种被隐忍、被藏于笑容背后的愤怒,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呵,林兄。”果然,朱青赮只在这一笑之间,便已计上心头,“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说是要来‘讨杯酒水喝’是吧?” 闻言,林元诚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青赮又把话题带回了他一开始打招呼时所说的话上,按说像这种“讨杯酒喝”、“讨杯茶喝”、“请教一二”、“共饮几杯”都是江湖套话,是陌生人之间搭讪客气用的,并不是说真为了话里的事情而来。 但朱青赮既然问到这儿了,林元诚也不得不答:“呃……是倒是……” “好!”朱青赮并没有让对方把话接下去的意思,她当即打断了小林,并转头对邻桌的几名侍卫道,“阿五阿六,速去取几坛酒来。 这“阿五阿六”,自不是真名。 正常来说,一名公主也不可能会去记一群临时被叫出来保护她的侍卫的名字。 但是呢,朱青赮不一样,她真就记得住。 此刻邻桌那八名带刀侍卫的名字,朱青赮虽只在出宫前听张季慨快速说过一遍,但她全都记住了,而且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她都对得上。 只是……即便记住了,真到下命令的时候,她还是得用“阿五阿六阿七阿八”这种称呼;因为你把侍卫的真名报出来,是有风险的。 无论对这些侍卫本身,还是对你自己,都有风险…… “是,少爷。”那阿五和阿六得令,也没二话,诺上一声,便转身奔着就近的柜台去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此刻麻二和黄东来他们一行人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那这客栈大堂内现在理应是一片混乱啊,这样的情况下,阿五阿六还能去买酒回来? 那我只能说,这本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现在是公主下令让你们去,还是“速”去,你们敢不去? 别说这店里现在只是有流氓打架,即便是刀山火海,你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再者说了,对这几位带刀侍卫来说,“取几坛酒回来”这个任务,也并没有多难。 首先,前文我们也讲过,这宝源客栈的大堂空间非常之大,麻二手下的打手和黄东来他们打斗的区域不可能覆盖整个大堂,最多就是集中在大门口的那一块而已。 其次,这么大的大堂里,柜台肯定也不止一处,而是有多处的,每个柜台那儿都有店伙计、也都有酒柜,即便现在大门那儿的柜台被砸了、伙计被打了,还有别处的呢。 其三,以阿五阿六的武功,对上江湖高手或许讨不得太多便宜,但只是拿着几坛酒,穿过一群正在械斗的普通流氓,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简而言之吧,不多时,他俩就各自挟着两个酒坛子回来了。 “少爷,酒已带到。”阿五阿六说着,已将那四坛老酒在旁边的两桌上刷刷排开。 “别愣着,给林少侠上酒啊。”朱青赮说这话时,双眼直勾勾地与林元诚对视着,表情也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但她这句“上酒”,可让侍卫们犯了难了。 这个“上”字,该怎么理解呢?咱是得帮林少侠把酒倒在碗里端上来,还是倒在杯里奉上来?亦或是……把坛子摆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倒? 好在,老张看出了侍卫们的犹豫,立即冲朱青赮道:“少爷,他们粗手粗脚的,还是让老奴来吧。” “嗯。”朱青赮点点头。 张季慨得到许可,便快步上前,来到侍卫们的桌旁,紧跟着他便双手齐出,瞬间就掀开了两个酒坛子的封口。 由于他用身体遮挡着,且动作极快,林元诚并没有看到,在给酒坛开封时,老张已经悄然地往其右手边的酒坛子里下了点粉末状的东西。 一息过后,老张转过身,回到公主和小林这桌,将自己右手拿的那坛酒直接就摆在了林元诚面前,然后双手捧住另一坛,小心翼翼地给公主斟了一小杯。 “少爷,林少侠,请用。”张季慨做完这些,便立于一旁,不再坐下,摆出了要全程伺候眼前这两位对酒的架势。 “林兄。”朱青赮呢,也是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一小杯,面带微笑地冲林元诚道,“我敬你。” 列位,她可是只说了“我敬你”,没说敬一杯,还是敬一坛呐。 到了这会儿,林元诚即便反应再迟钝,也该看出这位“青侠公子”是在刁难自己了。 可人在江湖,杠已经抬到这儿了,你能怎么办呢? 说句“你等会儿,我去找个杯子回来先”? 这么丢人的事,虽然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是跟呼吸一样说干就干的,但林元诚还是有点儿偶像包袱、要点儿脸的啊,他干不出来啊。 于是,这一刻,小林也是一脸挑衅地对上了朱青赮的目光,语气有点冲地应道:“好,林某就承你的情。” 说罢,他就一仰脖子,右手抬坛,左手托底,咕嘟咕嘟的就把这一坛老酒往喉咙里猛灌。 举着酒杯的朱青赮看到这一幕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本来是想看对方被刁难时失态的反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面不改色,选择头铁硬喝,那如此一来……手里拿着区区一杯酒的她,不反倒显得尴尬了吗? “哼……”这下,朱青赮是气上加气,她只得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手上这杯一饮而尽,也不知是酒劲儿来得快还是气血上涌,她那两颊很快就浮起了丝丝绯红。 而林元诚呢,喝完这一坛也没花太久,就几十秒吧。 哦,这里咱稍微插一句啊,小林和公主在这儿对酒的时候,大堂里的打斗也还在持续着,就在他们数米开外,仍是乱乱哄哄、兵器相击、桌椅横飞、惨叫连连的混乱场面……只不过,他们邻桌的八名侍卫将那些人和飞来的东西都挡掉了;毕竟麻二手下的打手们本来目标也不是其他客人,见那八条壮汉往那里一站,自不会特意来招惹。 说回林元诚…… 放下酒坛子的时候,小林的脸色也是明显得有些难受。 这除了酒精和药物的作用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短时间内喝了太多水下去,会有轻微的水中毒现象以及胃有点受不了。 “林兄好酒量啊。”朱青赮看着对方,用颇为冷淡的语气道。 “好说,青兄高兴就好。”林元诚说这话时,语气虽还算平稳,但实际上这时那酒的劲头已经上来了,这让他的脑袋一阵晕眩。 还好小林此刻是坐着的,要是站着,没准他都倒了。 说起来呢,林元诚的运气也不好,方才阿五阿六去柜台拿酒的时候,刚好拿回来的四坛都是烈酒;即便当时的烈酒度数也不算很高,但这一坛子下去也是够呛的。 再者,那张季慨还在酒里下了药呢…… 老张的想法很简单:我并不了解你林元诚做人做事的分寸如何,我只知道,公主一旦有什么闪失,在座的……没有任何人能担待得起,所以我宁可多使些手段,也不会冒险让公主多一分危险。 因此,张季慨也不管今天朱青赮还能不能、会不会跟林元诚动手了,他只知道,先找机会把对方的战力削弱到自己完全可控的范围内,这样才保险。 那么这会儿林元诚被下的是什么药呢? 倒也不是什么专门害命的毒药,只是一种可以加剧酒精作用的药物而已。 在宫廷之中,宦官们的手里有的是这类药物,除了让人醉酒的之外,自然也有安眠的、催情的、镇静的、令人不适的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宫斗的必备手段,在很多时候都十分管用:比如今天皇帝想让某个宦官们不太待见妃子来侍寝,他们就可以故意给其使绊儿,在皇上的茶里加点促进睡眠的药,这样还没等被传召的妃子前来,皇帝已经睡着了,那到了半路的也只能请你回去,下一次皇上啥时候能想起这个妃子来,就难说了,下辈子都有可能。 言归正传…… 眼下林元诚这句“你高兴就好”一出口,朱青赮那脸涨得就更红了。 这话在她听来,刺耳啊。 因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虽然你刁难我,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满意了吗”。 “林兄,可我还是不高兴。”朱青赮也是借着酒劲儿,不管什么风度了,干脆就来个得寸进尺。 “哦?我是有什么举动得罪了青兄吗?”林元诚问这句时,实是撑不住了,其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已渐露醉态。 “是,但我不想说出来。”朱青赮道。 “为什么?”林元诚道。 “说了,显得我小气。”朱青赮道。 “呵……那我就不问了。”林元诚笑了,醉酒的感觉逐渐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却也让这少年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 “你又要‘让着我’是吗?”朱青赮见他这无所谓的样子,嗔意更盛,她这时居然也抓起离自己近的那坛酒,就着坛口灌了几大口下肚。 张季慨在旁看着,想拦,又没敢,但冷汗已经下来了。 “唉……青兄,其实林某过来找你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你的这位张管家剑术高绝,想跟他聊聊,最好呢……能切磋一下……”林元诚这时也不跟对方再打什么哑谜了,感觉脑袋越来越迷糊的他,直接就吐了真言,“你哪里不高兴了,还有说什么我让不让你的,我是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我只能说,如有得罪之处,都是林某的不是,还望青兄见谅。” 此言一出,朱青赮和张季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是这么回事…… 张季慨当即还在心中暗暗吃惊道:“他是怎么看出我‘剑术高绝’的?我可没在他面前展露过武功啊。” 而朱青赮呢,明白是明白了,气却没全消。 数秒后,朱青赮突然起身言道:“阿大,取我剑来。” 阿大听令,先迅速看了张季慨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方才将一柄由他保管的长剑送到了公主手中。 朱青赮持剑在手,看着林元诚轻叱道:“那好,林元诚,多的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要跟老张切磋可以,先跟我过两招,打得赢我,我便让他与你交手。” “呵……”林元诚笑着站了起来,虽然人已是醉得摇摇晃晃,但他还是颇有自信地回道,“一言为定……” “你们听着,我与林少侠分出胜负前,你们全都不许出手!”朱青赮一边冲着老张和侍卫们下令,一边就把手搭到了剑柄上。 话音落时,她便抖腕拔剑,欲抢攻而上,占据先机。 不料…… 下一秒,只听“啪!噗——”两声。 原来是那林元诚箭步一闪,后发先至,从桌子的一侧绕了过来,一手摁在了朱青赮拔剑手的手背上,直接将后者的拔剑之势摁下。 在朱青赮那宝剑被摁回鞘中的同时,林元诚的另一手已作掌势,拍在了朱青赮的胸口上。 他这一掌,并不是以那种“击打”的方式发力的,而是“推”的方式运劲,将朱青赮整个人推飞了出去。 说到底,两人的功力和实战经验都相差极远,林元诚也并不想伤了眼前这位在他看来有些婆妈的“青少爷”,所以小林连剑都不出,一招就将对手推离,想以此让对手知晓两人间的差距。 按林元诚的想法,他这一掌,绝对是放了海了,即便青兄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像这样被推出去,也最多摔个四脚朝天,连轻伤都不会留下,摔完之后呢,青兄也自当明白技不如人,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但小林并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还是位公主啊——人家那身子,是你想推哪儿就推哪儿的吗?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要说了,林元诚都在这儿耗了两回书的长度了,他居然连朱青赮是女扮男装的都看不出来? 是的,就是没看出来。 原因之一,是由于小林从一开始就一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老张身上,所以基本没怎么注意这位“青侠公子”。 原因之二嘛……是因为林元诚的好友中,有一个姓孙的人存在,这便让他有了一种——“这个世上各种各样嗓音的男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认知…… 因此,朱青赮的外表和嗓音,都没有让林元诚起疑。 至于此刻,小林都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那一掌出去能控制好力量便已不错,哪儿还能注意到自己推人的时候手上传来什么感觉? 但纵然他不知情,他这一掌出去,客观上也是惹了大祸了。 一息过后,只见朱青赮在半空稳住身形,一个翻身止住退势便重新站定。 虽然这一时之间,青赮公主也是有点懵,啥都没说,但其脸上已感燥热难当。 而那八名侍卫也都呆在原地,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遵守公主刚刚的那句“不许出手”。 唯有张季慨,已经是两眼快要喷出火来了。 于公,张季慨有保护公主不受欺辱的职责;于私,在老张眼里青赮公主早已和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了。 人家小公主金枝玉叶,连未来驸马都还没摸过她的手呢,现在被你这小子占那么大一便宜?你今天不死能行吗? 念及此处,张季慨当即运起全身功力,从林元诚的侧后方发动了突袭。 这一拳,杀意昭然,直指小林的后心而去。 老张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才不管你是什么江湖少侠,也不管你有没有醉酒,更不会在意使用偷袭的手段……总之你冒犯了公主,那就是死罪,今天我把你打死在这里,你说破天,也没处说这个理去。 嘭—— 一刹经过。 拳至,劲绽。 一股无形之力,竟慑得这客栈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已经有些醉得恍惚的林元诚根本无法对张季慨的这次攻击做出任何反应,但……他却毫发无伤。 因为有人帮他挡住了这一拳,且仅仅用一只手,就很轻松地挡住了。 这个人,想来大家也猜得到——不动子。 “小鬼。”两秒后,不动子看着一脸惊愕的张季慨,用一种颇为随便的语气问道,“下手这么重,你想打死人呐?” 第三十七章 一波未平 朙代的宦官,大多出身寒微,张季慨也不例外。 想来有那细心的看官,在头回看到张季慨的名字时便已有所察觉——“伯仲叔季”,他取个“季”字,便说明家里他最小嘛。 而穷人家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时候,往往也是从最小的开始…… 张季慨就是在一个对亲人的记忆还尚且模糊的年龄被送进了宫,成了一名宦官。 因此,他成长的经历……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也都与常人很不一样。 生理上这个就不细说了,反正像他这种青春期以前就动了刀的,某种角度来说比那些十五六岁乃至二十以后才阉的还好点儿。 而心理上嘛,一个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被无数人进行过“你只忠于我”的洗脑,又被无数人欺骗过、欺辱过、利用过、栽赃过、策反过、威胁过……且最终活下来的老宦官,自然是早就活得很“透彻”了。 从愿意相信别人,到不再相信别人,从只相信自己,到再次愿意相信别人…… 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想通的、需要经历诸多生死关头和极其痛苦的抉择才能领悟的道理,张季慨其实也差不多都明白了。 所以,如今的张季慨,几乎已是一个无欲的人。 金钱,他已不感兴趣,因为他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钱,平日所需的一些“打点”也都可以从公主那儿报销,他自己的积蓄都没处花去。 美女,他更没兴趣了,可能有些成年后才入宫的宦官还会有“对食”的心思,但张季慨是完全没有的。 至于权力,他年轻时也曾想过,当然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从精神上来说,是否就没有弱点了呢? 当然不是…… 无欲,不代表无求,更不代表无情,张季慨还是有在乎的人和事的…… 首先,他很重视大朙的国体、皇家的尊严……对这两块,他是绝对的维护和忠诚,因为这种“尽忠”的使命感可以让他感到自己那不幸的、残缺的人生有了一个并不输给正常人的、重大的意义。 其次,是他对自己的武学境界,还是有一定追求的,毕竟高强的武功也是他为大朙王朝效忠所必须的技能之一,且这玩意儿也没有嫌太高的。 其三呢,就是对青赮公主,他有着一种近似“爷孙之情”的亲情,他是真的希望这位公主能一生平安、幸福快乐。 这三点,既是张季慨的牵挂和弱点,也是支撑着他这个人的三根精神支柱。 然而,此刻,其中的一根……动摇了。 被不动子给动摇的。 “你……怎么……”张季慨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二十来岁”、用单手便轻松接住并握住了自己全力一拳的小道士,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要知道,老张这拳……四十年的功力啊。 你哪怕让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捡本烂大街的三流内功练上四十年,那他的拳劲也不是开玩笑的。 更何况,老张他还是个“大内高手”,人家从小练的就是皇宫内给公公们特供的上乘功法,就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那个路子的…… 眼下张季慨这一拳轰出来的力道,即便是江湖上那些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也没哪个敢拍胸脯说自己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就一定能硬接下来且毫发无伤的。 可不动子呢,他不但是接了,还是不格、不架、不卸力、不化劲的接法,即简单地举起巴掌一挡,止住对手拳势后就顺手将对方的拳头攥住这样。 这感觉,就仿佛是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接住了三岁小孩子挥出的拳头……这自是让张季慨陷入了混乱。 “你先别慌,也别气。”不动子见张季慨惊得都僵住了,便接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自己想想,是你们那位‘小主’女扮男装在先,你暗中下药在后,且你们家小主自己要求,小林才跟她动手的……小林始终不知对手是女子,才出的那一掌,且已经手下留情……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什么过错,这样你都要动手杀人,贫道可不能坐视不管。” 不动子的话,有理。 他也有足够的武力,让人听他说理。 所以张季慨听进去了,也不得不听进去。 关键是,他这话中有一句“你暗中下药在后”,点出了把林元诚弄醉的张季慨也负有一定责任。 你非要抬杠的话,可以说:如果林元诚不是被下了药,没那么醉,那或许他能在打出那一掌前发现朱青赮是女人呢? 想到这儿,张季慨便瞬间冷静了下来。 然,这一刻,周围那八名带刀侍卫倒不冷静了……方才不动子突然现身,挡下张季慨攻击之时,这八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得愣住,但现在,他们回过神来,便纷纷拔刀,想上前帮老张的忙。 “都住手!”好在老张及时喝止了他们,避免了己方的损伤。 “这位道长并无恶意,由我来应付就好,你们快去保护公……子。”下一秒,老张便一边用余光确认朱青赮的位置,一边下令道。 不动子见老张已明白了状况,便也松开了手,让对方能把拳头收回去。 侍卫们得令,亦不敢多言,彼此间稍稍对视一下,便转身而去,跑到了刚才飞到数丈开外的公主身边,将其护在了他们的人墙之中。 “都让开!”但青赮公主并不领情,她随即就奔着林元诚卷土重来,“我跟他还没打完呢!”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公主,林元诚的反应却是在傻笑,边笑还边道:“呵……青兄,你怎么……不识茬儿呢?你再来,我可把你摁在地上打了啊~嗝儿~”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药”是真管用,随着药效的发散,林元诚这会儿已经完全醉成个二傻子了,他不但对身后张季慨和不动子之间的互动没什么反应,还踉踉跄跄、迷迷糊糊地冲着折返而来的朱青赮说着糊话。 这下张季慨可又急了,他心说:“怎么着?刚才那一掌我还没跟你小子算账呢,你现在还想把公主‘摁在地上打’?反了你的!” “打什么打?”幸好,不动子这时一个箭步就跨到林元诚身后,随手一拍便把小林弄晕了过去。 列位,注意这里是“弄晕”,不是“打晕”啊……不动子是在轻轻拍这一下的时候,施了个法术让小林晕了过去,你真要让他“打晕”,那力度反倒不是那么好掌握。 “小丫头,你武功跟他差得远,别再闹了。”不动子冲朱青赮说这话时,已将林元诚扛到了肩上,“再说他已经醉成这样了,你便胜了又如何?” “我……”其实不动子即便不把这两句话挑明了,朱青赮也明白这道理,她只是仍对林元诚此前的态度感到气不过,另外就是刚才那一掌打在身上,让她总觉得吃了亏,有些恼羞成怒,“我要你管?你是谁啊?谁让你把他打晕的!” 气恼之下,朱青赮都已经忽视了对方管她叫“小丫头”这点,一副要把公主脾气发到底的样子。 见此情景,老张心里那叫一个虚:怎么办?这道士的武功修为不像个人呐,万一公主真把他惹怒了,我这把老骨头栽进去也就算了,只怕我用命也护不了驾啊。 恰在他烦恼的时候,救场的来了。 “让开让开让开!” “官差办事!都起开!” 随着门外的一阵鼓噪,又有一大波人马杀到。 毫无疑问,这是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带着官兵来了。 这里提一嘴,虽然行政上来说,麻玄声、乃至他的老师韩谕,都是调动不了兵马的,但实际上,只要韩谕一封手书送到军营或者衙门口,自会有可以调动兵马的人听候其差遣。 所以呢,此时表面上是一名军官领头,带着一大群官兵冲了进来,但实际上这名军官还得听跟在他身后的麻玄声指示。 “统统住手!” “把家伙放下!听见没有!” 官兵们闯进大堂后,几嗓子一喊,现场的“乱斗”便立即平息了下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麻二手下找来的那些打手本就是拿钱办事的乌合之众,你让他们帮你欺负欺负老百姓是可以,让他们正面刚官兵那怎么可能呢? 再说了,早在官兵们进来之前,打手们就已发现……黄东来、令狐翔、秦风、泰瑞尔这四个煞星,凭他们这百余人根本打不过啊。 这场打斗之所以能持续到现在,一是因为这些打手也是老油子居多,在看出黄东来等人身手不凡后就有很多人进一步退三步、围而不攻、只吼不打;二便是因为黄东来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对一帮混混打手大开杀戒,搞得血流成河的,所以四人在打斗时都有留手,生怕弄出人命。 眼下这队官兵一到,麻二手下的打手们简直是迎来了救星,那他们肯定是一听“住手”就立即照办呗。 而黄东来他们四人呢,也算松了口气,毕竟这种由孙哥惹来的莫名其妙的仇家,他们应付起来也是蛮头疼的,又不知道对方和孙哥之间到底有啥恩怨,故也不好下死手。 真要说有谁对这情况感到不爽的,那就两个。 一个是麻二,他觉得官兵妨碍他报仇了。 另一个呢,是一个一直缩在麻二身后不远处,始终没有出手的小混混。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二次乔装改扮”后的孙亦谐。 什么?您问孙哥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他早就在了,为什么不出来帮帮兄弟们呢? 这个其实您琢磨一下他那个人性,猜也能猜出七八分了。 您想啊……今儿下午麻二在城里发动了那么多手下“打探消息”、“招兵买马”,孙亦谐这个始作俑者会不去关注一下吗? 实际上,孙哥此前在麻二面前故意报黄东来的名字,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借着这货帮他跟黄哥接上头。 因此,下午时,孙亦谐只是随便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重新变了个妆,便再度上街,以地痞流氓的身份顺势混进了麻二招募的打手队伍之中…… 随后,他就跟着麻二的“大军”,于傍晚时分,浩浩荡荡来到了这宝源客栈之中,并很快就发现了坐在大堂内的黄东来等人。 本来呢,孙亦谐是准备直接出去跟兄弟们相认的,没想到麻二随即就开始狂骂黄东来,孙哥一听……这有点儿意思,不如让他再骂会儿,看看黄哥是何反应。 后来随着事情的发展,不知不觉双方就开打了…… 这时孙哥又觉得:都这样了,要么我干脆就再等一会儿,反正以黄哥他们的能耐,是不可能在这群混混身上吃亏的,我就等到一个关键时刻,再跳出来劫持麻二,这样登场才有戏剧效果。 如此想着,孙亦谐便等啊等,结果就有点等过头了,把官兵给等来了…… 事到如今,他好像已没有了“粉墨登场”的时机,如果他现在强行找个节骨眼儿现身,怕是会被黄东来疯狂吐槽,所以他只能继续混在人群里装死,心中念叨着:“妈个鸡的,大不了我明天卸了妆再来跟他们碰头,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哼……一会儿我说不定还能把当打手的报酬给领了,不亏!” 然,今天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一息过后,坐在轿上的麻二冲官兵们涌入的方向一转头,便看到领头的军官身旁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亲哥,他当时就喊道:“哥!你来得正好!你可得帮我做主啊!” 第三十八章 一波又起 说实话,直到麻二喊出这一嗓子之前,今儿这事仍是有回旋余地的。 因为现场认得麻玄声这位“未来驸马爷”的人,其实屈指可数。 毕竟麻玄声和麻二不同,他可不会像地痞流氓一样每天在街上惹是生非,到处“刷脸”。 今天麻玄声要是能在不被认出来的情况下行事,那他完全可以趁着目前尚未闹出人命,来个“大事化小”。 比如说:先抓几个混混进牢,把聚众闹事的缸顶了,再赔给客栈足够的银子作打点,然后连夜把麻二这个惹事精送回老家,再去韩谕那边求求情,保证麻二以后不会再闹出啥大乱子来…… 这一系列操作搞完,麻二的命八成也就保下了。 至于以后他在老家继续祸害当地老百姓啥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常言道“山高皇帝远”,大朙各地的土豪劣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你在朝廷的靠山够硬,你就折腾去吧。 然而,眼下这麻二偏偏就是不知死活,非要转过头去冲着麻玄声大声嚷嚷,好像生怕众人不知道他那位靠山大哥已经到场了一样。 这么一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名站在带队的军官身旁、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就是麻二那位传说中的驸马大哥了。 “哼,早就听说这个麻二靠着自己大哥的势力在城中胡作非为,只是从来也没见他大哥露过面,原来长这样啊。” “你还别说,这个麻玄声还真是仪表堂堂,跟他弟简直不像是一个妈生的,也难怪人家能被点上状元、还当上驸马了。” “呵……长得好有什么用,瞧他弟弟那德行,恐怕当哥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吧?” “那是啊,我就不信麻二仗着他的名头做的那些事,他能一点儿都不知情?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列位,有道是人嘴两张皮,舌头底下能压死人呐。 你若换个地方还好,也许老百姓们胆子小,见了这么多官兵,便不敢议论什么了,但这宝源客栈乃是龙蛇混杂之地,在座的客人中有不少都不是善茬儿,人家是真敢说啊。 而且那些说闲话的,明显就不怕这些声音传到麻玄声的耳朵里,甚至有些故意怼他的意思。 那麻玄声一听,肯定急了啊。 他心中当即念道:“麻二啊麻二,我一个已然踏入朝堂、将来要成为皇亲国戚的人,本来可能八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种市井之地了…… 这些贱民,别说对着我指指点点,今后他们就算想见我一面,怕也得是在堂上、跪着。 可今天,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我还是来了,想着能救你还是尽量救吧,毕竟大家兄弟一场,血浓于水,弄死你对家里也不好交代。 而你倒好……一见面就先把我给卖了。 现在谁都知道站在这里的人就是你哥,是状元、是驸马、是你传闻中的靠山…… 那我还怎么保你? 这宝源客栈可是京城里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张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要是保了你,我得落下多大的一个把柄?” 念及此处,麻玄声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在调兵来这儿的路上,麻玄声还对救下自己的弟弟抱有幻想,那么此刻,他算是彻底狠下了心。 与自己的政治生命、乃至整个人生的前途相比,麻二这个弟弟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通过麻二这一声不过脑子的喊话,麻玄声也再度确定了,即便他今天能保住麻二,今后这个弟弟也迟早会在其他事情上把他给坑了。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大义灭亲”就趁这一回了。 “放肆!”一息过后,已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的麻玄声突然暴喝一声,一下子就把大堂内那些议论他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麻二!你这混账!枉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兄长!”他说这话时,显得正气凛然,配合他那俊朗的形象和字正腔圆的口音,着实是很有迷惑性,“为兄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管你,你便在这城中假借我的名头鱼肉乡里、胡作非为?”他说着,顺势就冲身旁的军官抱了抱拳,“今日若不是武军头明察秋毫,查到了你要在这里闹事,赶紧派人给我送信,并带我来看……我可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不得不说,麻玄声这人被韩谕赏识确是有道理的,就他这临场反应、语言组织能力、还有演技……很多比他多混二十年官场的人都未必有。 此刻他的这段话,不但把麻二为非作歹的事情与自己做了切割,还顺带把“调兵”的事情给掩盖过去了。 按他所说,现在的情况就成了:麻二借他名头做的所有坏事他一概不知,这些官兵也不是他走关系调来的,人家就是正常执行公务而已,只不过顺带把他给喊了过来,让他看看自己这弟弟干的好事。 那既然麻玄声已经这么“安排”了,他身旁的“武军头”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就顺着驸马爷演呗。 “哥……你……”而那麻二听到这番话,当场就懵了。 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求助之后,得到的居然会是大哥的一番痛骂,而且听那话里的意思,麻玄声这是已经单方面跟他割席了? “你什么你?我不是你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麻玄声可不想让麻二继续说下去,因为后者说越多,对他越不利,所以他前一句喝止住麻二,后一句就转头对身旁的军官道,“武军头,你不用顾忌我,依法办事便是!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区区一个麻二!”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用眼神拼命示意武军头赶紧动手,千万别让麻二再多言。 武军头也是心领神会,立刻接道:“好,驸马爷不愧是国之栋梁,即便是面对亲兄弟也能秉公灭私、大义灭亲,武某佩服……”他先是用一句马屁,帮麻玄声把刚才的那套说辞坐得更实了些,然后便转头冲着手下们高声道,“弟兄们,把这些打架闹事的混混们,统统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再论!”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其手下那上百官兵们当即就开始四散抓人。 这下,可就热闹了…… 您想啊,那些混混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 这大堂里除了混混,还有小二、客人……乱七八糟的几百号人,一时半会儿官兵分得清吗?抓得完吗? 再加上这客栈的出入口又不止一个,难道能跑不跑? 事实上,有不少机灵的混混(包括孙亦谐),在刚才麻玄声讲出头一段话时,就感觉到情况不对,他们当时就心想:坏了,听这意思,麻二爷的驸马大哥这是要跟他翻脸呐,那咱也别多呆了,趁着官兵还没动,先溜吧,跑慢了说不定要遭殃。 而到了这会儿,官兵们真的开始抓人了,混混们就更是作鸟兽散,各种横冲直撞,慌不择路……往哪儿跑、往哪儿钻的都有。 当然了,这些混混打手,跑了也就跑了,本就无所谓。 重要的是,得把麻二给拿下。 武军头也是个机敏的人,他看得出来,驸马爷是真的很急切地想要让麻二“闭嘴”,所以,方才他下令之后,自己也没闲着,立即就招呼上了身旁几名精锐的部下,跟他一起直扑麻二那边去了。 给麻二抬轿的几名混混以及他身边那几个白天和他一起挨了揍的小弟,一看见这阵仗,当时就把麻二的小轿子一扔,扭头就跑。 从轿上摔落在地的麻二伤上加伤,疼得嗷嗷乱叫,别说跑了,爬都难。 而此刻,也没有任何人来管他、救他。 说白了……没有了靠山的麻二,纯粹就是个人憎狗嫌的玩意儿,“义气”这东西,他是一点儿都没结下,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就这样,麻二被武军头带人轻松拿下,第一时间押走,而他手下的混混们倒是逃了大半,被抓到的才三十来人。 今天这场闹剧到此本该告一段落,但…… “你们四个,也跟我们走一趟。”在人抓得差不多时,武军头居然来到了黄东来、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的面前,来了这么一句。 “嗯?”黄东来闻言,稍稍愣了一下,回道,“这位军爷,我们几个只是在正当防卫而已啊,难不成这也要论罪?” “谁说要论你们罪了?”武军头却回道,“只是让你们跟我回去问个话罢了。”他顿了顿,“麻二他不找别人,偏找你们,那必然事出有因,我总不能只把他那边的人带回去,让老爷听他的一面之词吧?你们不跟我回去说上两句,怎么给他落案呢?” 他这话,乍一听还是挺有道理的,也没啥异常之处,但其实武军头会过来说这话,并试图带他们回去,并不是武军头自己的意思,而是麻玄声授意的…… 很显然,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还有别的盘算——他想设计,让这几个本次事件的当事人,去给他弟弟陪葬。 虽然眼下“需要”、且“须要”除掉麻二的人是麻玄声自己,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会在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后,找一些别的人或事,作为借口或者牺牲品,来让自己感觉好过一点。 在这个例子中,麻玄声的逻辑就是:假如不是为了来找这几个人的麻烦,麻二也不会在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老师也就不会在意起他,若老师不在意,我也不会被逼着去除掉他。 而按照这个思路,再进一步就是:是这几个人,害得我必须除掉自己的弟弟,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我要报仇。 综上所述,麻玄声眼下这便是打算把黄东来等人先骗回衙门去,然后就找机会下手暗害。 而黄东来等几人呢,却是暂未瞧出这里头有啥问题,因为在他们的视角看来,麻玄声之前那大义灭亲的表现应该是真的;客观来看,他确实没有让官兵们帮自己的弟弟,反倒是让武军头“秉公办事”将麻二拿下了。 所以黄东来便觉得:不就是“录个口供”吗,咱们又没做错什么,跟他们走一趟就走一趟呗。 于是,他立马转头朝大堂里看去,欲跟不动子和小林打声招呼,顺便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来。 然而,他站那儿扫了好几遍,却并未看到不动子和林元诚的身影。 这时黄东来又想:以师伯和小林的本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管他们是藏身起来还是离开了,肯定有他们的理由……那就由他们去吧,估计等我们录完口供回来时,他们就会出现了。 想到这儿呢,他便跟令狐翔、秦风、泰瑞尔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四人就跟武军头又客气了几句,随着官兵们以及那群被押解的混混一起……奔衙门口去了。 第三十九章 请君入瓮 夜色正浓。 宝源客栈的一场大闹过后,黄东来等人便跟着武军头那队人马一块儿来到了南城兵马司。 这个地儿呢,简单说,就是管治安的。 在京城之中,巡捕盗贼、疏通沟渠、乃至消防这类工作……通常都是由这“五城兵马司”来管,而南城兵马司便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中的一个。 所以,今天那武军头带队去宝源客栈抓人的操作,至少乍看之下是没啥问题的,本就是其职责所在嘛。 但你非要说有啥问题,也有……那问题就是:他到底是“得到了消息去的”,还是“得到了命令去的”。 如果是前者,也没问题,但如果是后者,那就得再问一句——谁的命令? 是你直属上司的命令,还是韩谕韩大人的命令? 而问到了这里,其实就不用再问下去了。 因为再深究,就有人要死。 且死的那个,绝不会是韩谕,而是问问题的那个人,或者某个替罪羊。 说白了,像韩谕这种级别的权臣,在99.99%的情况下,是不会再被“证据”这种东西所扳倒的了。 今天你就算把武军头说服了为你作证,再拿出韩谕亲笔写下、让麻玄声转交的那封书信,人证物证具在,结果也是一样。 人证,他可以说是被你收买的,物证嘛……韩大人才高八斗,又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你觉得他在那封信里会把话“说死”吗?那信上的文字肯定是当事人一看便明白是“命令”,但要说成是“消息”也是完全可以的。 因此,这事儿就算真有人追究下去,到最后对他也是一点影响都不会有。 这也是为什么,咱前文书中,早已从“玉尾大仙”那里获悉了韩谕诸多秘密的云释离,到现在也没能把韩大人怎么样。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还有0.01%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我估计不少看官也已经想到了,你要是能在他卧榻之侧搜出龙袍玉玺之类的东西……且“刚好”有不少人证在场,那还是可以仅凭死证据就搞定他的。 但这种事儿属于是天方夜谭,尤其在尊崇儒家思想、又依附于皇权的官僚阶级中,基本不会有人动这个脑筋,会动这个心思的一般都是皇帝自家的亲戚或者平民。 有些扯远了…… 咱还是说回黄东来他们这边。 黄东来、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他们四人,因为信了武军头那句只是去衙门“问话”,便跟着来了。 刚开始呢,他们确是没想太多。 尽管此前在客栈之中他们已经通过一些客人的大声议论得知了武军头身边那位年轻人就是“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且他正是麻二的哥哥,但麻玄声那“大义灭亲”的演技成功迷惑了他们,让他们觉得并没有危险。 然,在去衙门口儿的路上,被夜里的凉风那么一吹…… 众人吃饭时积攒的酒气,有点儿散了,打架时上头的血气,也降了下来…… 这个时候,黄东来的脑中,便后知后觉地闪过了这么个念头:“这位麻驸马,该不会只是在众人面前演了场戏,以此维护住自己的形象,然后一回头就把弟弟给放了,再把我们几个给抓起来吧?” 他这担忧,虽然合乎逻辑,但并没有全猜对。 麻玄声的确是在演戏维护自己的形象没错,不过他并没打算把弟弟放了,而是真的要“大义灭亲”、以绝后患,他也没并不是只想把黄东来他们抓起来,而是要干掉他们,“为弟弟报仇”。 当然了,这种病态的逻辑,黄哥猜不准,也不怪他。 至少,黄东来已经洞悉了此行可能包藏凶险,起了戒心,这点很重要…… 一路无话。 戌时末刻,四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并便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稍作休息。 武军头对他们说,此地乃官府重地,不可乱闯乱逛,所以让他们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等会儿就有人来问他们话。 黄东来表面上不动声色,满口答应,但对方一出门,他就压低了声音,跟身边三位开始通气:“我说,我感觉不对头啊。” 秦风接道:“是啊黄哥,我也隐隐觉得……咱们是不是把那位麻驸马想得太简单了。” “对对对。”令狐翔也道,“刚才走到半路上,我就感觉我们可能是上当了,但周围一直都有官兵在,我不方便开口跟你们讲。” 不得不说,这三位,现在都已经有点儿老江湖的意思了。 很多事情,你知道、或者看破了,却能憋着……这,就叫城府。 泰瑞尔就没这仨中原人这么多小九九,只有他听到这里才变了脸色:“啊?怎么?难道我们中了陷阱?” “不要慌。”黄东来摆了摆手,“现在还不一定,反正明面上对方还没跟我们翻脸,也有可能对方真的只是来找我们问话……”他顿了顿,“但我们得做好准备,万一对方是想对我们不利,那此刻他们很可能正在外面商量着该怎么对付我们呢。” “嗯……”秦风想了想,接道,“说不定那驸马爷这会儿已经给他弟弟松了绑,且已经从其口中得知了我们四个武功不错的事,那接下来……八成就是要下毒或者放暗箭了吧?” “我也觉得是。”令狐翔也道,“反正已经到了他们的地方,只要能成功把我们四个干掉灭口,那到时候理由他们也是随便编的……比如说,诬赖我们四个在这‘官府重地’,意图不轨……” “嘿!你们说对啦。”就在他们仨说这几句的时候,泰瑞尔已经到房间的门那儿晃了圈,透过门缝看了看门外的情况并回来了,“门外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把守,看样子是不想让我们走了。” “切……”秦风闻言,用颇为不爽的语气道,“初看那驸马,本以为是个好人,结果还不是官匪一家,真是气人……”他撇了撇嘴,手已摸到了佩剑上,“依我看,冲出去算了,以我们的武功,量他们也拦不住。” “嗯……”黄东来却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一冲,就变成了我们‘动手在先’,回头他们给咱来个全城乃至全国通缉……虽然未必会影响到我们在江湖上的风评,但以后咱走南闯北的,多少会有些不便吧。” “那咋办?”令狐翔问道。 “最好就是……想个办法,不用武力,就能脱身。”黄东来说着,已然计上心头。 ………… 数分钟后。 啪—— 黄东来干脆利落地就从屋内打开了房门,大摇大摆就往外走。 他的身边,还跟着令狐翔。 “慢着,你们要去哪儿?”门外的官兵此时正戒备着呢,见他们出来,第一时间就有五个人围了上来。 这五人后方数丈外,还有十多个假装在守别处或是在巡逻的人,其实也都盯着这儿呢,暗处还有多少人等着真不好说。 “呵……”这一刻,只见黄东来微微一笑,提起一口丹田气,大声回道,“我们要拉屎!” 这五个字,在这漆黑的夜里,空旷的院儿中,那简直是响彻云霄啊,正在别处商量对策的武军头和麻玄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呃……这……”那守门的一听,也是窘了。 你让他怎么办呢?让他们去,但武军头吩咐了要“看死”这些人呐;不让他们去,你得给个充分点的理由吧? “军……军头有令,你们不能乱闯。”犹豫了几秒后,那官兵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他只希望这话能让对方回屋里再憋会儿。 “什么?”黄东来的声音这下更大了,“难道你们军头说了连茅厕都不让我们上吗?岂有此理!我们几个又不是犯人!就算是,犯人也有马桶可以用啊!” 他正嚷嚷着呢,武军头的身影已从院子对面出现了。 “行了行了,三更半夜的喊什么喊?”很显然,武军头是听到了黄东来的嚷嚷,知道手下可能应付不来,故赶紧亲自过来处理,“不就是要去茅房吗?我说了不让你们去了吗?”他说着,就冲着手下打了个手势,“你们几个,给两位公子掌灯,领着他们去……免得他们‘走错了路’。” 他这话,听着还挺周到,好似是考虑到黄东来和令狐翔没带火把灯笼,大晚上的去茅厕不方便,所以派几个手下“提着灯笼护送你们上厕所”,但实际上话里话外就是让手下继续盯梢,防止对方溜走。 “好,多谢。”黄东来说着,冲武军头抱了抱拳,随即就跟令狐翔一块儿走了出来,在那几名“厕镖”的带领下往茅厕去了。 武军头看着他们走远,眼神中虽是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狐疑,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待他们走远后,吩咐手下们继续盯紧房间内的另外两人,便又离开了。 和黄东来推测的一致,武军头刚才还真就是在另一个房间里跟麻玄声商量着该怎么“暗算”这四个人呢。 他们商议的焦点是:要如何做,才能在事后给出“合情合理又合法”的说辞,关键下手还得成功。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这麻玄声和武军头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就敢对这四人下手的?他们不知道黄哥是什么人吗? 那还真不知道…… 这麻玄声和武军头,一个是地方土豪出身,从小就志在朝野的富二代;另一个,则是在京城土生土长,虽只是中产,但自幼纨绔,成年后靠着点家里的关系,勉强当上个基层小治安官的少爷。 像他们这种家境比较优渥的人,有很多都是不怎么接地气的。 他们可不像底层百姓那样喜爱把闲聊江湖轶事当作平时的娱乐活动,因为他们平日里可选择的其他娱乐活动多了去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聊江湖事,就仿佛在一个人人都在聊车聊表聊高雅艺术的场合,你津津有味地聊着电子游戏和少年漫画……也不是说绝对没有人会搭理你,只是像青赮公主这样儿的不算多…… 当然了,按理说,麻玄声和武军头本来也不会与江湖人物有太多交集。 这个咱前文也提过,在大朙,江湖道是很忌讳与官府发生正面冲突的,在京城尤是如此,所以武军头当差这些年,也没怎么遇到过不得不对江湖中人出手的场合。 倘若今天以前,麻玄声和武军头听说过“混元星际门”是一帮什么人、干过什么事,他们也断不敢把这四个煞星带回来,并企图暗害他们,更不敢在听到黄东来和令狐翔要去茅厕的要求后点头答应…… 然,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且说武军头到院儿里走了一趟,返回房间之时,却发现麻玄声不见了。 那他去哪儿了呢? 这不巧了么这是,他也去茅厕了。 因为麻玄声平日里起得早,一般都是习惯在晚饭后如厕的,但今天黄昏时分他被韩谕叫去,一直就忙到现在……给忘了。 这会儿坐定下来,本来不想还不要紧,可听见黄东来那一声喊之后,麻玄声好似是被提醒了一样,瞬间就来了感觉。 在武军头离开房间后,麻玄声独自坐在屋内,本来还想忍忍,但“便意”这东西吧……一但来了,那就是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啊,浪头上的时候那叫一个刻不容缓。 所以麻玄声也等不到武军头返回了,他赶紧自己提上一个灯笼,快步朝茅厕行去。 而他这一去呢……就没回来。 第四十章 粪坑杀驸马 黄东来的计策,大致可分为三步。 第一步——由他和令狐翔二人以拉屎为由,离开房间,前往茅厕。 为什么是两个人去,而不是四个人一起去呢? 很简单,如果你四个人同时冲出来说要拉屎,那一看就是假的,是诈便,那样对方可能真就不让你们去了。 退一步说,就算让你们去,你们四个都去了,那守你们四个的人岂不是也都要跟过去? 所以,在眼下这个双方尚未撕破脸的局面下,去一个或两个人,才是最佳的选择,这样即便对方有所怀疑,也只能派有限的人手跟来,这就让黄东来和令狐翔有了搞事的空间。 第二步——引爆茅厕,引起混乱。 这手想必有不少看官也已经猜到了,黄东来和令狐翔两人,作为“那个事件”的直接缔造者,前者是造爆炸物的,后者是实际操作的……他俩一块儿出马,无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按照黄哥的计划,两人来到茅厕后先假装蹲坑,然后各自在蹲位里埋下随身携带的爆炸物,并在设置好短暂的爆炸延迟后,迅速带着盯梢他们的人离开,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刚走到爆炸范围外,茅厕就会炸。 而这黑夜中的一声巨响,势必会在瞬间吸引住除他们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而那一刻,他们便可趁对方不分神之际,施展轻功,遁入夜色。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他们炸哪儿都行吧,为什么非得是茅厕呢? 这个理由就很多了,您不妨听我说说这茅厕的好处都有啥。 首先,在别的地方,盯梢的人可以一直站在你附近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但在茅厕……当你往那个臭气熏天的小隔间里一蹲,再负责的盯梢也只能在一板之隔的地方等着你,除非有特别“具体”的那种命令,否则对方不可能举高了灯笼踮起脚尖居高临下地望着你脱裤子直到你完事为止。 而当下的情况,武军头显然是没有、也不至于去下这种命令的,所以盯梢的人自然是确认蹲位里的人没跑就行,不会做到那个地步。 其次,在别的地方,你单独待过一段时间后,或许别人还会在你离开时检查一下,看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拿走了什么东西,但在茅厕,便不会有人去查这些。 因为茅厕这地方也没啥好顺走的,难道你顺走几块刮腚的竹片么? 至于你“留下了啥”嘛……这个大家心知肚明,没啥好看的。 再说了,黄东来和令狐翔这种“老手”,肯定是把爆炸物藏在你看不到的“坑内”的,即便你真来个挑灯观粪也看不出什么,你要识破他们得用掏的才行,但谁会这么干? 其三,换别的地方,你若离开时走得急了,可能人家就要起疑,唯有茅厕这地方,你起身便走,快步远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绝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这个就不多解释了,很多人在自己家拉完都会赶紧开窗,扭头跑路,何况在公共厕所呢? 还有最后,很关键的一点…… 您不妨反过来想,除了茅厕,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这“官府重地”,他们几个又是被盯住的状态,他们想去别的地方,人家也不答应啊。 综上所述,炸茅厕,合情,合理。 那么,爆炸发生后,便到了第三步——浑水摸鱼,趁乱开溜。 到了这步,事情就容易了,他们只要把此前在乌仁寺里制造“特效”的那番操作再来一遍就是,考虑到这会儿是半夜,他们甚至不必像白天那样事先找个无人的地方进行准备,随便哪处阴影或房顶都可以来。 按四人事先说好的,在房间待命的秦风和泰瑞尔只要听到爆炸声,就立马冲到院儿里,一边假装受到了惊吓,一边嚷嚷着要去找黄东来和令狐翔。 这个时候门外的守卫肯定都是懵逼的状态,虽然不至于让秦风和泰瑞尔直接跑掉,但也一样会因爆炸声和远处的鼓噪陷入一定的混乱。 而黄东来和令狐翔便可趁此时机摸回这附近来装神弄鬼,给同伴制造逃跑的时机。 若无意外,在那几个“厕镖”回过神来,意识到目标失踪,跑去通报武军头,再回到这个院儿的过程中,他们四个早就溜出这兵马司了。 事后就算被找上门,他们也可以找理由说的:“你们这兵马司,大晚上的又是火灾又是闹鬼,我们要不走,出点意外你们谁负责?再说了,我们又没犯啥事儿,为什么不能走啊?我们又没跟你们的人发生啥冲突,只是看他们自己乱乱哄哄的自顾不暇了,我们就闷声不响离开了呗,这也不叫‘逃跑’啊?” 列位,看到这儿,是不是觉得这个计策还行? 然,那是在“若无意外”这个前提下…… 且说那黄东来和令狐翔,当二人来到茅厕之时,眼前那一排三个隔间,中间的那个,刚好被人占了。 谁占的呢? 麻玄声呗。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啊,想想也知道,这南城兵马司里有那么多人,茅厕肯定不止一处,而且兵马司内的其他几个茅厕,蹲位都是八个起步,唯有这个,因地处偏僻,一共才仨蹲位…… 那麻玄声为什么偏偏就来这个地方“办事”了呢? 因为人家平时都是习惯了坐在自家的“便椅”上,让下人伺候着拉的,他拉的时候旁边还摆着熏香果盘儿,有人擦汗扇风呢,所以这普通兵士用的茅厕,他嫌脏,不爱用。 可眼下感觉已经来了,他自不可能临时去找人给他弄个马桶来,再整个单间儿、摆上熏香啥的……有时间搞那些,不如直接准备换裤子吧。 因此,麻玄声便退而求其次:茅厕我可以上,但我好歹去个冷僻点的,没什么人的地儿,免得我在办事时,旁边还有些不认识的粗汉在那儿噼噼啪啪的,多恶心呐。 这个心态呢,我相信用过公共厕所的都能理解,当整个厕所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儿蹲着的时候,感觉就还好,虽不如家里自在,但也能接受;可一旦旁边的蹲位来人了,厕所里那动静您懂的,声音传播起来非常清晰啊……那结果就是你也膈应,别人也膈应。 简而言之吧,眼下黄东来和令狐翔来到这个茅厕的时候,麻玄声刚刚蹲下半分钟不到。 两人不可能猜到这蹲的是谁啊,他们看到中间的蹲位那儿有灯笼的光亮着,第一反应自是认为那儿蹲的是个普通小兵。 当时他俩心里就犯嘀咕,心说这事儿不好办了啊。 本来两人是打算比邻而蹲,双双“埋弹”的,因为就在旁边,一板之隔,只要听到埋弹的声音,再轻声交流一下,就能确认出来的时机了,到时候两人同时提裤子出来,赶紧走便是。 可现在隔了个蹲位,事情就不一样了。 您别小看这一个蹲位的距离,就因为多了这么一段儿,两人交流起来就有了困难,他们必须把某些动静提到一个比较刻意的音量才能起到传达的效果,而且还会受到中间那个人发出的声音的干扰,万一出点什么误会,时机错了,就会有危险。 好在,黄东来也是会随机应变的,他见状后,稍加思索,便冲令狐翔开口道:“诶,我知道你拉得慢,一会儿我拉完可就不等你了,我自己先回去了,你‘完事了就跟上来’。” 这话,旁人听来,只是很随意的一句“便友”交流,大部分男人在学生时代都经历过,并没什么奇怪的。 但配合黄东来的眼色,令狐翔便明白了:黄哥的意思是,计划有变,为了防止配合的时机出现问题,他干脆不炸了,一会儿他先走一步,粪坑由我这后走的负责炸。 “行,我‘完事儿了’立马就跟上,放心吧。”令狐翔当即回道。 这,自然也是可行的。 本来他俩同步炸,也无非是想增加成功率,防止“哑弹”之类的意外,也为了让爆炸更加强烈一点;现在换成令狐翔一个人炸呢,也行,反正炸响了就算成功。 一会儿黄东来“先走一步”前,自然会装模作样地再跟令狐翔打声招呼,届时令狐翔听到他的话,便立刻埋弹,然后也迅速离开。 只要最后在爆炸发生时,两人都还在回去的半路上,结果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分别从两名“厕镖”手中接过一个灯笼,进入了两侧的蹲位。 而跟随他们而来的八名厕镖,这会儿没有一个去接近那臭气熏天的茅厕的,全都是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等着。 很显然,这些小兵也都是正常人……他们也就打卡上班而已,真没那么负责和较真儿;眼下只要“人还在”,他们便算是完成了盯梢的命令,再多的真不想做。 另一方面,此时正在中间的蹲位蹲着的麻玄声,无疑也听见了外面的对话。 但由于他蹲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对黄东来和令狐翔的声音也不熟,再加上外面的两人都没叫对方的名字,所以麻玄声也不知道这两个蹲入自己左右蹲位的人是谁,只当是来了两个普通的小兵。 他可是丝毫没想到,这两人正是不久前在院儿里大喊“我们要拉屎”的黄东来和令狐翔…… 因为麻玄声对这城南兵马司也挺熟的,他知道软禁那四个人的院子附近就有一个更大的茅厕,按理说武军头就算让他们去了,他们也不会到他现在所蹲的这个来。 然而,咱前面也说了,无巧不成书啊,武军头之前给这几名“厕镖”下令的时候,他手所指的方向,就是这里。 武军头的想法是:这个茅厕离院子是第二近的,但比最近的那个要小得多,茅厕小,往来的人就少,自然更容易监视,也不容易出什么岔子。 他哪儿知道……就在他出来处理这事情的时候,在房间里等他的麻玄声坐不住了,也去了这个全兵马司最小的茅厕。 这下可好,这仨蹲一块儿了。 黄东来大家是了解的,他从小肠胃就有问题,本来一天就得来那么几次,眼下他蹲都蹲下了,而且本来就得蹲上一段时间才显得“真实”,于是他一琢磨:“来都来了,要不就假戏真做,顺便卸点货吧。” 想法一起,他那感觉就跟着起。 数秒后,麻玄声便听到自己右侧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同时,一波扑鼻而来的、新鲜的强烈恶臭,猛地冲进了他的鼻腔。 更离谱的是,虽然这些茅厕之间不像现代的公厕一样留着可以看到对方脚的那种空档(因为当年也没有坐便器或者抽水马桶,蹲位底下的粪坑是直接连通的,本就有空隙,所以也没必要留出那种离地几厘米的空档来),但由于几个蹲位底下的粪坑相连,这一刻驸马爷甚至感觉到有一些粪花儿被溅射而起,波及到了他这边,让他的臀部有了星星点点的凉快感。 常年“雅便”的麻玄声今天来蹲坑就已经是破天荒了,他一个人蹲那儿的时候都有点犯恶心,此刻被黄东来这么一搞,那叫一个难受啊。 但这种情况,他又不好发作,无奈之下,只得先把手上的灯笼搁下一旁,以袖掩鼻。 或许有人要问,人有两只手啊,麻玄声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不还是可以拿着灯笼的吗? 那您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在古代,麻玄声又是一介儒生,穿得是宽衣大袖、带下摆的衣服,所以他蹲下时,就得有一只手用来抱住外袍下缘那些垂下的布料,不然衣服很容易沾到秽物。 而他提着灯笼的那之手,本来应该只是在“擦”的时候才会短暂放下灯笼,且放灯笼的位置应该是在坑位后方比较平坦的高处,但这会儿他忍不了了,就直接随手把灯笼往身前狭窄的边缘一搁。 灯笼大家都见过,头重杆儿轻、头圆杆儿长,你放下时要是没放好、或者放的地方不平整,就容易倒,倒下时,还会斜着滚一下。 而驸马爷这灯笼一滚,就滚到粪坑里去了。 不过您也别觉得,只要在粪坑里见一点儿明火立刻就会大爆炸,这真不至于。 当然我也不建议您拿着火柴打火机奔公共厕所里实验啊,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咱还说这麻玄声,此刻他的灯笼掉下去只是熄灭了而已,没别的。 他呢,也没在意,反正外面还有月光,就算灯笼灭了,过会儿他也是能出去的。 而同一时刻,他隔壁的黄东来已经搞定准备提裤子出来了。 “诶,我好啦,先走了啊。”黄东来提着灯笼走出隔间时,便朝令狐翔那边喊了一声。 喊完他就往前走,接着就在四名厕镖的簇拥下离去了。 麻玄声心想:“还好,右边这人虽然‘大开大合’,好歹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要不……我干脆等左边这人也走了再开始吧,他俩在这儿我还真拉不出来。” 什么?您问驸马爷早到半分钟,怎么还没开始拉? 害,有些人就这样,哪怕挺急的,但只要知道旁边有陌生人在,就是出不来,尤其“办大事”的时候,有的人会觉得让别人听到自己稀里哗啦的动静很羞耻,何况人家麻驸马本就不习惯蹲坑,还在适应着呢。 长话短说,一分钟后,令狐翔埋下了爆炸物,提着灯笼走出了蹲位。 走之前他还特意回头看了眼,确认旁边俩蹲位都没火光,应该是不会误伤到别人了,这才快步离去。 “呼……终于走了。” 待令狐翔也走远了,默默等待着左右两人滚蛋的麻玄声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心想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痛痛快快地卸货了。 这一刻,他气运丹田,腰马合一,奋力一撅。 随着他再三忍耐后的那股洪流如决堤般倾泻而出,他畅快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可下一秒,他的畅吟就被一声巨响所掩盖。 而他整个人也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和秽物所吞没…… 第四十一章 老实牛 黄东来他们后续是如何从城南兵马司里溜出来的,跟上回书里说过的计划差不多,所以咱这儿就不再表一遍了。 此处还是话分两头,先来说说孙亦谐这边。 孙哥这个人大家是了解的,那是“天生的老六”啊,在逃跑和躲藏这种事情上,他是有着近乎变态的才能的。 您别看他平日里经常会迷路,或者是把高铁票买反,但到了要逃命的时候,他总能在瞬间就锁定自己所在之地的每一个出口,以及附近各种能供人躲藏的犄角旮旯。 这就好比很多人在学生时代的每次分班后,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察和确认班上有多少长得好看的女/男同学一样…… 只不过孙哥将确认的对象换成了逃跑路线,而且将这种行为变成了本能。 综上所述,此前在宝源客栈中,当官兵们开始逮人的时候,虽然孙哥不是最先开始逃跑的,且他所处的位置离那些官兵还真挺近,但最终他还是很轻松的就逃脱了。 不过,遁入夜色的孙亦谐却并没有立刻远离此地,而是选择躲藏了起来,暗中观察。 不多时,他便看到黄东来等人随着那队官兵一块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并往城南方向行去。 孙亦谐初来乍到,他自然不知道这武军头是城南兵马司的士官,更不知道城南兵马司的具体地址,故他只能悄然跟上,看这群人是要去哪儿。 结果呢,他也一路跟着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待确认了黄东来等人是被“请”进了城南兵马司后,孙亦谐大体上也已经猜到了黄东来他们后知后觉的那个事情,即麻驸马可能会下套害他们。 所以孙亦谐也不敢大意,他一直蹲在房顶上看着,随时准备出手,以“英雄”的姿态从天而降,拯救兄弟们于暗算之中……尽管,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他惹的。 而在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里,孙亦谐还顺带把自己的“妆”给卸了,免得一会儿被黄东来他们问长问短,看穿他此前一直混在麻二那群打手中没能作为的事情。 看到这儿有人可能要问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卸妆水啊、湿巾啥的吧?他蹲在房顶上怎么个徒手卸妆法呀? 会这么想的,那您就太高看孙亦谐这伪装的技术含量了。 他又不会什么易容术,能整出什么难卸的妆来?无非就是粘个假的络腮胡、贴几块假的大烂疮、再弄两条粗壮的假眉毛,把原本的脸大面积地遮一遮……在那个没有相片的时代,混入一群陌生人当中,且只需要混一段时间而已,这就足够了。 这些玩意儿,都是手一撕就能下来的,再用口水抹几下,过个几分钟,脸上残留的印子也就消得七七八八了;就算还有点残留的痕迹,那个年头男人的脸上不干不净也不是啥稀奇的事,倒不如说整天看起来脸上都白白净净的人才稀罕。 长话短说,当孙亦谐把伪装卸得差不多时,黄东来和令狐翔也刚好走出了房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尽管孙亦谐所蹲的屋顶距离那个守卫森严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但数秒后,黄哥那一声响彻云霄的“我们要拉屎”还是非常清晰地传入了孙哥的耳中。 那一刻,孙亦谐瞬间就明白了这几个货要干嘛。 然后他思考了大约十秒,便心道:要不我先撤了吧……他们好像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而且打算启动某种不太妙的计划来脱身,我继续待在这附近也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会被某种危险的事情所波及。 念及此处,孙哥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地就又奔着宝源客栈去了。 按照他的推测,黄东来等人脱身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返回那里,毕竟林元诚还在那儿呢,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行的“青年道士”,很可能就是黄东来在书信上提到的玄奇宗掌门“不动子”;对于见过渺音子的孙亦谐来说,不动子的外貌也不会让他太过意外……反正还有这两名同伴以及随身行李在,黄东来他们怎么都得回去一趟。 所以此时孙亦谐便决定,先去跟客栈里的那两人接上头,来个以逸待劳,等一会儿黄东来他们回来了,再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 拿定了主意,孙亦谐便转过身去,施开轻功,于屋顶上腾落而行,待出离了兵马司的范围后,他就跳回了地面,直接在街上小跑起来。 是的,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把这种“飞檐走壁”的操作很平常地做出来了。 虽然他的轻功也不能说多强吧,但好歹是能上房能下地的水准,搁在绿林道上这就已经是“义士”这个级别了,于普通百姓眼中这就是妥妥儿的“武林高手”啊。 作为一个两三年前刚开始接触武功的人来说,这实属不错了…… 正常来讲,像他这样零基础的人,若去那些高门大派中拜师习武,头两年别说学什么内功轻功了,招式都学不到几招,大概率还在打杂呢。 当然了,你要是“有背景”,这个另说,比如前文书中被老爹送去“霸拳宗”的雷不忌,他这种“武二代”的待遇肯定跟普通弟子大不相同,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待到后文书“六王争锋”的篇章时,雷不忌自会再次登场,届时我们再表。 眼下还说孙亦谐…… 他离开城南兵马司时,已近子时。 即便是京城,在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地方也都已是一片漆黑寂静。 所以孙亦谐跑在街上,那是一路空旷、畅行无阻,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借着月光,他转眼就跑出了两里地去。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夜跑过啊,对一个生物钟正常的人来说,晚上在开阔的户外做运动,神经是更容易兴奋的,其运动能力也会相应的有所提升。 孙亦谐这会儿的感觉就很好,他越跑越觉得脚步轻快,呼吸顺畅,甚至还有点凉快。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段儿不是发生在农历六月底么?那不就是中伏刚过、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吗?这他能凉快? 您说的没错,按道理讲……即便京城是在北方,即便古时候也不像现在有城市热岛效应,但在这个时节,京城晚上的气温也得有个25摄氏度左右,在这个气温下跑步,怎么也不会觉得“凉”的。 因此,孙亦谐现在的体感,很明显是出了问题。 而他,也很快就发现了这点…… “什么情况?”孙亦谐看着身边的几栋建筑,心生疑惑,“我怎么觉得我刚才来过这儿?而且……”他念叨这句话时,口中竟呼出了丝丝白气,“为什么越来越冷了?” 察觉不对,孙亦谐立刻戒备了起来。 下一秒,便见他一个拐弯儿离了街心,闪到一条岔道的墙边,靠墙而立,耳目全开,向周围查探。 很快,异象便生。 他先是听到了十分轻微的隆隆声,从很远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响起,并慢慢靠近…… 就好像,有一头大象正在往这儿走。 大约一分钟后,随着这声音越发的清晰和响亮,一道巨大的黑影,被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了大街上。 躲在拐角墙边的孙亦谐拿眼神一扫,便看到了那影子的头部……赫然长着一对冲天牛角。 “卧槽?牛魔王?”孙亦谐见此情景,心中暗暗吐了个槽。 两秒后,他鼓起勇气,自墙边探头,朝街上peek了一下,当即就看到了一个四米多高、牛首人身的怪物,正在朝他这边走来。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对方的靠近,孙亦谐脸上那个当初被毒针刺出来的小疤,也隐隐地痛了起来。 而就在孙哥犹豫着是不是该赶紧转身跑路时…… “呵……小子,别躲了,出来吧。”那牛头怪物居然开口说话了,“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跑不出‘这里’的。” “完了,这妖怪还会鬼打墙!”孙亦谐闻言,顿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迷路”,且心里也凉了半截。 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嗯哼!”一息过后,孙亦谐假装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街上,“这位……牛大哥,找我有事吗?” 他这,就属于明知故问。 此刻的孙亦谐肯定已经猜到了,眼前这怪物就是那“十三死肖”之一的“牛”,而且对方会找上他,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 但……你若让孙亦谐直接冲上去跟对方刚正面,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毕竟孙哥不会什么道术,就算会,跟“死肖”这个级别的妖灵对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孙亦谐目前能依靠的,就是对方那轻敌的心态,以及他藏在身上的神兵三叉戟。 假如孙亦谐可以让对方进一步放松警惕,找一个偷袭的机会,一击将对方重创乃至杀死,那他就还有生路。 “哼……你说呢?”牛看着孙亦谐,冷笑出声,“小子,你当我不记得你了吗?” 方才躲在墙角还没觉得,此刻来到这怪物面前七八米开外与之对话,孙亦谐便感到了一种慑人的压迫力。 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压力,类似于人类近距离直面猛兽时的感觉,但还要强出数倍。 不过,孙亦谐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半成品状态的“剑魔”他也见过,想冷静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此时,孙哥听到牛的话,便在心中思索:他认得我,也就是说,当初这些家伙被那个赶尸人封在死尸里旅行的时候,都还是有意识的? 他心里一边想着,嘴上一边就开始扯:“哦?牛大哥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姓孙的结拜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牛才不接他这茬儿,“你一介凡夫俗子,也配与我做兄弟?”它顿了顿,“要不是念在当初你无意间把我放了的恩情,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这话,基本证实了孙亦谐心里的猜测,看来这帮死肖被封在尸体里的时候,还真是对周围发生的事情都清楚的。 也就是说,他们混元星际门的这几位、包括那个赶尸人梁景铄……死肖们全都认得。 “哈哈哈,不愧是牛哥,果然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孙亦谐见对方好像还能交流,随即便开始把这死肖往道德的烤刑架上绑,“……不说了,我也不图你什么回报,就当交个朋友……” “少废话!”不料,那牛粗鲁得很,都不等孙亦谐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京城是干嘛的?我现在留你一条活命,便算是报你那‘意外相救’之恩了,但你可不能走,我还得用你的性命,把你那几个同伙给引……”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这回,却又是别人打断了牛的话。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 “嗯?”闻其声,牛也是吃了一惊。 它回头观瞧,只见不动子正站在它后方数丈开外,且肩上还扛着个人。 “小道,胆子不小啊。”定了定神,牛又恢复了方才那从容的语气,“就你那点儿道行,也敢进我的‘地盘儿’?” 它这,可不是在说大话。 虽然在十三死肖中,“牛”属于性格非常鲁莽、且自信心最为膨胀的一个,但要论刚正面的实力,它无论是肉搏还是妖力,都能排进死肖的前几名。 另外,它管不动子叫“小道”,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动子虽比起凡人来已是绝对的长辈,但跟这些千年道行的妖灵比,就年轻得很了。 “我当然知道,从我踏进你这‘地方’开始,你我之间的妖力和道力便会此消彼长。”不动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肩上的林元诚缓缓放落在地,“我也知道……即便是在‘外面’,我用借天地之力的、专门克制你们这些妖灵的道术来对付你,你身为死肖,也能抗上一抗……” “呵……既然都知道,难道你是来送死的?”牛笑道。 “但……你对我,也有所不知。”不动子说到这里,开始活动筋骨。 “哦?”牛看了看他,戏谑道,“瞅你这架势,莫非你是觉得……反正用道术也胜不了我,干脆便用拳脚试试?” “没错。”不动子淡定回道。 “哈!哈哈哈哈……”牛闻得此言,狂笑出声,同时乐得捶胸跺脚。 它那笑声,如轰雷阵阵;捶胸声,似巨锤击鼓;跺脚声,更是引得地动山摇。 这一刻,离牛七八米远的孙亦谐只感到耳中疼痛,平衡受扰,再加上地面的震动……让其连站立都困难,就别再谈什么背后偷袭了。 但不动子,却是稳如泰山,眼神坚毅,仍在做着热身。 牛笑了一阵,停下来,丝毫也不顾忌背后的孙亦谐,只是再度开口,对不动子道:“死肖之中,除了那‘龙’的‘不坏金鳞’之外,就属老牛我这身铜皮铁骨最硬……小道你这肉身凡胎,竟想用拳脚破我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刚之体,你怕不是个傻子!” “是吗?那你敢不敢蹲下让我打一拳?”不动子可不傻,非但不傻,还会借坡下驴呢。 牛一瞅,我话都说到这儿了,不让他打这一拳,岂不是很没面子? “呵……好啊。”也没多想,牛便蹲了下来,自信笑道,“好久没有人让我这么乐过了,看在你逗乐我的份儿上,别说一拳,让你打十拳都可以。” “不必,一拳够了。”不动子说罢,登时脚下一踏,身形骤出,眨眼就闪身到了牛的跟前。 这一瞬,只见他下盘一定,撤肩收臂,握拳蓄力,用一个极为扎实的发力动作,挥出了他多年都没有打出过的认真一击。 第四十二章 合流 不动子这一拳,饱含了一个身体卡在全盛成长期一百多年的hyperion体质者全部的力量。 天地之间,唯此一拳,人挡杀人,佛挡诛佛……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你有实体,就没有挨得住的。 莫说是这“牛”了,就算是它刚才提到的、拥有“不坏金鳞”的“龙”来挨这一拳,一样会死;区别只是前者会直接被打成齑粉,而后者会在挨打后留下一副完好无损的体表鳞壳,但内部的血肉内脏都会变成浆糊。 duang——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瞬,拳锋至,拳劲发,击出一声怪响。 牛自己说的,它是“铜皮铁骨”嘛,所以不动子的拳头打中它时,那动静便很像是寺庙里那种攻城木似的钟杵撞击大铜钟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牛”是真老实……讲好了让打就让打,不闪不避,也没有悄悄运起任何法术来防御作弊。 故而它死得也很干脆,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它就由被击打的部位为始点,像被吹散的花瓣一般纷飞绽放,其整个身体眨眼间就化为了一片扬起的尘埃,塕埲而逝。 而随着它的死亡,周围那异常的寒冷感、还有孙亦谐脸上那旧伤处隐隐的疼痛也立刻消失。 数秒后,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也似云销雨霁,顷刻无存。 此刻,即便是孙亦谐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这种变化意味着那个类似里世界的“鬼打墙空间”消失了,他现在应该已回到了表世界。 “喔尻,这么有实力?”又缓了几秒,孙亦谐才后知后觉地念叨了一句。 然后他便快步上前,冲不动子施礼道:“晚辈孙亦谐,敢问前辈是不是……” “对对,我就是不动子。”不动子是个说话比较直接的人,所以他还没听孙亦谐把这句说完便抢道,“你就是亦谐吧,甭客气了,你的事我听东来说了不少,咱就别跟这儿前辈后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了,该怎么说话怎么说。” “呃……好吧。”孙亦谐听对方这么一说,就默认自己的底裤都被黄哥亮完了,也就不装了,当时就恢复了平时说话的状态,“道长,您这可拳法可厉害啊,有什么名堂吗?” 不动子闻言,想都没想,就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我天生神力啊。” “呵……呵呵……”孙亦谐品了品,感觉对方好像也没理由骗他,故只能干笑两声,心中暗道这他妈哪儿是道士啊,是超人啊。 “哦,对了,小林这是咋回事儿啊?受伤了?”一秒后,孙亦谐便转移了话题,看向了刚刚被不动子放到地上的林元诚。 “没事,被人下了药,醉晕过去罢了。”不动子回道。 “哈?”孙亦谐一听,疑惑道,“什么情况?有人想暗算他?”但话出口后,他又觉得应该不是暗算,“不对啊……假如是暗算,直接下毒药不就行了,下迷药干嘛?莫非对方是想要活捉他?” “不是不是。”不动子摆手道,“对方没想暗算他,也没打算活捉,就是一老太监……帮公主给他下的药,明白了吗?” 听到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孙亦谐站那儿愣了足有五秒,随即表情一变,脸一歪,眼一斜,似笑非笑地接道:“那这是……公主要劫色?” 不动子听到这结论也是哭笑不得,但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呢,远处忽有喊声响起。 “喂!你们都没事儿吧?”这嗓子不是旁人喊的,正是黄东来。 此时,孙亦谐和不动子循声一看,便瞧见黄东来、令狐翔、泰瑞尔、秦风四人正沿着大街跑来,瞧他们的样子跑得还挺急。 这一是因为:他们刚逃出城南兵马司,想尽快远离,赶紧回客栈与不动子和林元诚会合。 二则是因为:在跑出一段距离后,黄东来便察觉到前方妖气冲天,他推测可能是有死肖在搞事,所以想赶紧冲过来看看情况。 当然了,来到近处,见那妖气骤然消失,又看到了不动子的背影,黄东来大概也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长话短说,一别数月,这“东谐西毒”在此算是正式地重新合流了。 但眼下这状况,并没什么时间让众人坐下来慢慢叙旧…… 黄东来当即就表示,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客栈把行李拿上,并火速转移,免得兵马司那些人从“粪灾”中缓过劲儿后再度找上门来。 然,这会儿黄东来他们还不知道,方才令狐翔引爆粪坑的时候,已无意间把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给炸死在里头了,这便是闯下了塌天大祸。 他们更不知道,跟这相比,先前林元诚稀里糊涂“得罪”了公主的事儿,也是只大不小。 因此,这之后要来找他们的人,绝不会只是“城南兵马司”这种级别的了…… “不必去了,你们刚才离开后,我已将行李带走,藏到了别处。”好在不动子至少知道后一件事,所以他刚才已经做了不少安排,“我估计此刻公主的眼线早已遍布于客栈四周,那一带我们暂时都不能去了。” 这里咱稍微往回说两句…… 此前在宝源客栈的时候,不动子便看出公主不会对林元诚的“无礼之举”善罢甘休,但他又不想跟对方直接冲突造成伤亡,所以当官兵们开始抓人的时候,不动子便趁乱开溜,第一时间就扛着小林上了楼,去房间里拿了行李就闪,根本不给公主那一行人追上他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当黄东来等人准备跟着官兵离开时,回头已看不到不动子和林元诚了。 “啊?什么公主?”听到不动子那后半句话,黄东来也愣了,“我们不是只得罪了驸马吗?还是个尚未坐实的驸马,怎么又扯上公主了?” “害,边走边说吧。”不动子叹了口气,再度把林元诚扛上,便开始带路,“我先带你们去拿行李。”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虽皆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 在随后的路上,不动子把“林元诚醉打金枝”的段落复述了一遍;这事儿听得其余五人直嘬牙花子,大伙儿都觉得小林这篓子捅得有点大,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那麻驸马还不得找他们拼命? 当然列位看官都知道,麻驸马已经没有可以跟他们拼的命了。 要跟他们拼命的人……是韩谕。 第四十三章 合作调查 次日天明,麻玄声离奇死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本来呢,在京城这个地方,死一个年轻的官员,真不叫什么事儿。 这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儿的,达官显宦和皇亲国戚都一抓一大把呢,何况是个入朝才没多久的年轻人。 但……麻玄声的情况很特殊。 首先,众所周知,麻玄声乃是韩谕眼前的红人,韩谕为了栽培他,是动用了不少政治资源的;麻玄声的死,如是意外那还好说,算他自己和韩谕倒霉,但如果是人为的,那就可能会被视为是一种对韩大人的攻击和挑衅,韩谕不可能不为所动。 其次,这麻玄声死亡的过程,着实比较蹊跷,目前已知的信息就是:城南兵马司的一处茅厕发生了爆炸,爆炸过后来清理现场的人发现了驸马的尸体,而关于爆炸的原因,还有涉案的嫌疑人之类的信息……兵马司的人都有点闪烁其词。 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事儿往深了说,就要扯到当晚宝源客栈的那档子事儿了,而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除了黄东来等人和麻氏兄弟外,还有武军头的顶头上司,以及麻玄声背后的韩谕…… 另外,麻玄声事后企图暗害别人的一系列操作,也是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因此,在确定有人能“保住”自己之前,那武军头肯定是半句都不敢多言。 在这一点上,武军头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纨绔子弟思路还是清晰的——当你遇上自己兜不住的事情时,把话留在肚子里,你就还有保全自己的资本和回旋的余地,若把话全吐出来了,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相,且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你也可能会死,因为那时你已没有了底牌,你仅存的价值就是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了。 最后,还有一点……麻玄声好歹也是皇上钦点的驸马,尽管这桩亲事还没办,他和公主甚至都没见过面,但他的死讯,也是得跟皇上说一声的,而这门亲事的善后工作,皇上肯定也得简单安排一下。 此处咱稍微说个题外话,在封建年代,遇上“两家说好了亲,男方聘礼已下,女方家里也同意了,但过门儿前男方突然因故暴毙”这种情况,这门亲事可未必会取消…… 假如男方那边明事理、好说话,那兴许两家商量一下,这事儿能这么算了,但假如男方那边非要继续,且女方家无力反抗的,那很可能就要走“冥婚”了,即女方在婚礼那天照常过门儿,跟死人牌位拜堂,然后直接就开始守寡,给婆家人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种事儿,虽然在咱们现代人看来简直惨无人道蛮不讲理,且实际发生的概率也不是那么高(因为也没那么多人刚好婚前暴毙),但过去那是真有,且不是个例。 那么,回到咱们书中,青赮公主的婚事是否也可能演变成这种情形呢? 当然是可能的。 但是说呢……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手里。 假如说,今儿青赮公主是被安排嫁给某位将门之子,且对方刚好婚前暴毙了,那男方那边都不用提,皇帝八成也会让公主抱着牌位过门儿,因为本来就是政治联姻嘛,嫁死人可比嫁活人还能拴住人心呢。 然……麻玄声他并不是什么将门之后,也不是官宦世家,他就是一地方土豪的儿子,他们家里就他一个当官儿的,除他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安抚和拉拢的对象。 那皇上能乐意让女儿去嫁个牌位么? 即便是众多儿女中感情极为淡薄的那些,即皇帝只当她们是政治筹码的那种孩子,也不会被送去做这种白给的买卖啊。 更不用说,朱青赮本就是朱杝比较喜爱的一名子女。 也正因为偏爱她,朱杝才会在韩谕的花言巧语下,将其许配给麻玄声这个“相貌堂堂、才高八斗、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而不是送去边关政治联姻或者嫁到民间。 但现在麻玄声人都没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只要一句“那这婚事就作罢了吧”,接下来旁人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候谁要敢跳出来耿直地怼道:“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已经赐了婚,就该……” 那他就是找茬,甚至找死。 这界限在哪儿呢?很简单……如果在争论后还是遂了皇上的心意,没嫁,那就当你是找茬,多找几次你这仕途可能就要完;而如果最后皇上争了半天,还是被迫照你说的办了,那你就等着吧……眼门前儿是不会动你的,但你已经上了死亡名单了,慢则一年快则数月,反正等这事儿过去了,你可能就会因为今天上朝左脚先踏进太和殿被治罪。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如果真这样,那用不了多久,这皇帝身边就只能剩下些阿谀之臣了吧? 那就是您有所不知了…… 朱杝此人,表面上像个无为而治的安乐皇帝,有时候还表现得有点大大咧咧、稀里糊涂的,但实际上他是个大智若愚,深谙帝王之术的人。 他在位这二十多年,朝中的文武大员、锦衣卫、东厂、还有其他一些势力之间,一直有着矛盾和内斗,但又一直没有任何一方过于强势或弱势过,而维系着这种“平衡”的人,正是朱杝。 还有前文中提到过的、暗中削弱藩王势力的事情,背后若没有皇帝的授意和允诺,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朱杝绝不是一个只爱听谗言的昏君。 今天他如果是在讨论国家大事时被人怼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因此记恨大臣的;不但不记恨,还会根据事后的结果去给对方记功。 但是……青赮公主这个事儿,是他的家事,且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对社稷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就算是老百姓也能理解他取消赐婚的这个决定,这属于人之常情,此举甚至反而会显出他的人情味儿来,让人觉得“皇上也是人、也疼女儿”。 如果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敢怼他,那他第一时间就会认定此人情商低下,没准智力也有问题。 这种人,假如在和他争论的过程中,品出味儿不对了,最终妥协,找个台阶下了,那他可能也不追究,还能再观察观察;但假如对方在他反复给了台阶的情况下还是怼到底,那他绝对忍不了。 不是忍不了对方的无礼,而是忍不了对方的无能。 在朱杝看来,一个在这种事情上不懂得变通、对帝王的那一点点私心都不能体谅的人,即便他再是道德楷模、礼仪标兵,他也是个无能的政治家。 又无能,又跟皇帝结下了私人恩怨,你不死谁死? 综上所述,当朱杝说了“婚事作罢”后,不出意外的,他身边完全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此处肯定有人又要问了,韩谕是不是该替麻家说两句呢? 那您就想多了,韩谕看重的只有麻玄声这个人而已,现在麻玄声已经死了,麻家其他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可说是毫无利用价值,他怎么可能为了麻家的利益去得罪皇帝? 像韩谕这种老狐狸,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事实上,当皇帝说起这个事情时,韩谕心中对麻玄声死掉的惋惜之情都没多少,那一刻,他想的已经是——如何让这次危机成为转机,又如何从这次损失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比如说,借着“为麻玄声查明真相、讨回公道”的名头,伺机打击他想打击的势力,除掉几个眼中钉之类的…… 想到了这里,韩谕便已计上心头,并顺势开口…… 他没有对皇帝取消婚约的决定有任何微词,他只是故作悲伤地开始拿麻玄声的死亡本身做文章,一边在皇帝面前哭诉自己与麻玄声的师徒感情多好,一边说着一定要彻查此事之类的废话。 朱杝可不笨,他知道韩谕想要什么,但他并不想让对方如愿以偿地获得处理此次事件的全部权力。 因此,稍加思索后,朱杝便跟韩谕耍儿了个心眼,他把案子交给了锦衣卫,但同时又让韩谕“从旁监督”、“协助调查”……以此让韩谕获得了部分调查权,但又受到另一方势力的牵制。 韩谕也不敢得寸进尺,对此安排只能见好就收。 于是,调查就此展开…… 锦衣卫指挥使高沅在接到圣旨后,也看出本案得谨慎处置,于是他就委派了手下的得力干将云释离出马,与韩谕韩大人共同彻查此案。 这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云释离自打去年在孙哥府上得了那“游湖遇仙图”,带着那位跟韩谕有仇的“玉尾大仙”回京后,这整整一年都在见缝插针地暗中寻找韩谕的破绽。 只可惜,对方势力确实是大、做事又谨慎,一直没让他逮到什么机会…… 这回倒好,双方竟然要“合作查案”,而且查得还是麻玄声这个与韩谕关系颇为密切的人的命案,那云释离还不得借题发挥? 纵然韩谕再老谋深算,他也不可能想到云释离这个和他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早已因为一桩“私人恩怨”盯上了他。 他更想不到的是,随着调查的展开,他接下来要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条……这两个江湖败类。 由此便要引出那——韩如纶设局少师府,孙亦谐误闯明玉堂。 第四十四章 先发制人 兵贵神速,这四个字可不仅适用于战场,亦可活用于官场。 尤其是在一些突发事件刚刚发生后不久,此时大家的手里都没有什么牌好打,那更快采取行动的一方自然能占到便宜。 就拿麻玄声这个案子来说,第一個去案发现场问话的人,和后去的那些,问出来的东西就未必相同。 因为最先去现场的一方,只要将证人都给搞定了,就能在得知真相的同时,顺带让证人给其他势力释放虚假的信息,以此控制事情的发展和结果。 韩谕这老狐狸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前脚在圣上那里得到了“与锦衣卫共同查察此案”的旨意,后脚就直奔城南兵马司去了。 那种“先跟锦衣卫那边的负责人碰个头,商量一下怎么展开调查”的流程,傻子才会去走。 就算是事后被问起来,韩谕也完全可以用“我的学生死了,我查案心切,还望见谅”这种理由应付,人家也并不能多说什么。 云释离他不可能因为韩大人比自己先到一步就撕破脸说韩谕先手破坏了证据或控制了证人,即便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但在无力证实的情况下指出来,对韩谕一点威胁都没有,还会让对方找到个借口公开跟你不合作,说到最后还是你的责任。 简而言之,韩谕在午饭前就已赶到了兵马司。 他的火速到场,倒并没有让武军头与其上司太过意外,事实上,他们看到韩谕第一个到了,心中还松了口气…… 假如先来的是别人,他们还得纠结如何去隐瞒韩大人也跟事件有所牵连,但韩谕自己来了,那就好说了,咱们赶紧“对一下口供,想想该怎么对外说”就成。 韩谕自也明白他们的心思,所以一开口就先承诺,只要他俩配合,肯定不会让他们担什么责任。 于是,武军头很快就把昨天那事儿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包括那麻二怎么闹得满城风雨、又怎么在客栈闹事的,他们是怎么招惹上混元星际门那帮人的,还有麻玄声想要暗害人家,对方后来又怎么离奇脱身的…… 当然,最后还提到了,在爆炸发生后许久,他们才意识到失踪的麻玄声可能被卷入了粪灾之中,然后才尝试在现场搜索,并找到了尸体。 至于武军头的上司,即这里的司长,在韩谕来之前无疑已经把这些内容听过一遍了,他此刻在这儿的作用主要是就是表态:“韩大人请放心,一旦咱们仨对好了口供,我敢保证,本兵马司上下每一个小兵都口径一致,绝对不会被问出第二套说辞。” 而韩谕听完这两人的话,也是稍微缓了缓,待心中的震惊和恶心减退了些,他才暗忖道:“看来此事并非党争,也不是有人针对我,只是玄声不小心招惹了一些江湖人士,故遭此横祸……”念及此处,他不禁叹道,“唉……也怪我,我就不该让玄声自己来办此事,我本意是想借‘杀麻二’来考验他,谁知他却意气用事,旁生枝节……早知如此,我直接差人把那麻二办了就好,何至于赔上我那学生的性命。” 可惜归可惜,眼下也没有太多时间用于后悔和哀叹。 韩谕很快就从那情绪中走了出来,略一思索后,便对眼前二人道:“嗯……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过,两年前的某个传闻……” “韩大人指的可是……江湖上有一黄姓少年‘最好粪坑杀人’的传说?”司长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并接道。 “啊?还有这种事儿?”而武军头却是头回听说这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奇怪,为什么这个传闻,韩谕和武军头的上司都知道,武军头这种接近基层的人反而不知呢? 这个咱三言两语说一下您就明白了。 可能有那记性好的看官还记得,在前文书中,有一段儿是讲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周口县收拾那“冒牌儿双谐”的,当时由于那个叫黄俊的冒牌儿货意外死在了粪坑里,就此留下了“黄东来粪坑杀人”的事迹。 而这事儿发生后不久,当时的周口县县令就被调任到了京城。 这位张县令呢,因单方面误会了自己的升迁有双谐的功劳,所以他就在朝中到处跟人“吹捧”黄东来的这个事迹。 朝里的大员们本来也很少听什么江湖传说的,突然间有个同僚跟他们讲了这么有味道的一个故事,那大伙儿肯定是印象深刻啊。 就这样,在那小半年里,此事在朝中被传成了一个都市传说级别的存在,基本上有一定级别的官员全都听过,哪怕后来被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到了人名、时间、地点全都搞不清楚的地步,但唯有“粪坑”这个骇人听闻的要素始终没有失真。 另一方面,在江湖上,这个事儿也被疯传了一阵,也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不过后来也就被其他的新闻给盖过去了。 可是,这武军头,咱前边儿也说了,他本来便不关心江湖轶事,而他的官职,又够不着能在朝中听到这个传说的级别,故而才会出现这种就连他上司都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情况。 当然了,退一步讲,就算他听过这个传言,他也未必能避免这场祸事。 因为这传言到了司长那里,就已经是“黄姓少年”这个版本了,当事人具体叫啥名字都已经给传没了;那姓黄的人可太多了,武军头就算听了这个版本,且完全相信其中的内容,估计也想不到黄东来就是故事中的主角,且刚好能被自己给撞上。 “不知道也无妨,此事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玄乎。”韩谕见武军头不知,也没感到意外,只是一本正经地接着道,“但今日这事一出,不管那传言是真是假,我看都可以用上。” 不得不说,这韩谕脑子转的就是快,他在听过武军头的证词后,短短两分钟不到就想到了把此事和他过去听过的传闻结合起来,弄出一个“麻玄声是被一黄姓江湖人士炸死在粪坑”的结论来结案。 某种角度来说……他的确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轮廓,尽管他的本意并不是查明真相。 那想好了“责任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们仨商量了一通,反正把事情全推到那几个江湖人士身上便是。 在这个大方向下,其实大部分的口供都可以按实话来说,只需要改一些细节,那些话就能成立。 比如说麻玄声从兵马司调人去平事儿这个操作,可以按照麻玄声自己在宝源客栈时说的那个版本,说成是兵马司的人收到线索去找的他,而不是他拿着韩谕的手书去命令兵马司。 又比如把混元星际门的人“请”回兵马司的事儿,也肯定不能说是麻玄声想害他们,得说成是协助调查。 不过,这一切,光他们三个人商量好,并跟底下人通好气,还是不够。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他们必须得搞定,这个人就是麻二。 作为整件事的导火索,同时又是麻玄声的亲兄弟,麻二后续一定会被前来调查此案的锦衣卫作为重点审问对象;虽然麻二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他怎么说都是麻玄声的亲弟弟,万一他胡说八道漏出去点什么,到时候被锦衣卫的人拿来做文章,波及到了韩谕……韩大人可不能忍。 因此,在完成了这次“三人串供”后,韩谕立刻让他们把麻二带来见他。 说起这麻二啊,也真不是省油的灯…… 昨晚他被抓的时候,的确是懵逼的,不过他在被押回去的路上就自己“想通了”,他判断:麻玄声在宝源客栈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老百姓面前做戏而已,一旦进了兵马司的大门儿,哥哥应该就会把他放了,好生招待,然后把那个几个江湖人拉出来弄死给自己出气。 可结果呢,到了之后,他真被扔大牢里了。 这下麻二可委屈大了,开始疯狂闹腾,反正就是吵着要见兄弟,不给见就冲着狱卒骂街。 狱卒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因为麻二的身份确实特殊,万一这货今后真能出去,来个打击报复啥的,他们当小兵的可受不了,于是只能任由他骂,也不搭理。 就这样骂了半宿,一直没人理,麻二也力竭了,便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韩大人下命来提人,他才刚醒。 见有人把自己带出牢房,麻二还以为是哥哥终于想开了,要见自己了,顿时喜出望外。 谁知,片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麻玄声,而是韩谕。 “你谁啊?”麻二被押到韩谕面前并摁在地上的时候,脱口而出就先冲韩谕道了这么一句,说完又抬头看向身边的武军头和几名官兵,“你们干嘛让我跪这儿啊?我哥呢?” 列位您别看那麻玄声能在韩谕府上登堂入室、常来常往,但这麻二可是连韩谕的面都没见过的,再加上此刻韩大人没穿官服,看着就是个普通的老儒生,那麻二这种没啥教养的人肯定不会对他多客气。 “放肆!”下一秒,武军头就冲着麻二暴喝一声,“你这泼皮,敢在大人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我……” 武军头毕竟是干基层的,跟麻二这种无赖打交道很有经验,他知道光吼也没用,所以他一边吼一边就扬起一脚,瞄准麻二裆下的伤处就摆出要踹的样子。 这招果然奏效,吓得麻二登时就往地上一个侧躺:“哎哟!救命啊!哥哥快来救我啊!官差打人啦!” 韩谕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朝麻二丢下一句:“你哥哥,已经死了。” “什么?”麻二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韩谕,“你说什么?老东西,你敢咒我哥?你知不知道……” 啪—— 他这话还没完呢,武军头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牙都给他打飞了两颗。 “跟谁说话呢?啊?”武军头这时火气可是真上来了,以前麻玄声活着的时候,他也和麻二打过几次交道,但碍于对方身份,也不敢把对方怎么样,如今麻玄声都死了,而且麻二是直接在跳韩谕的脸,那武军头还不趁机让麻二体验一下他这军头的官威啊? “哎!你……你打人!”而麻二呢,也是平日里欺负人习惯了,很少有被人这么欺负的情况,要不然他上次被孙亦谐搞了一回也不至于破了大防,眼下又被武军头这么一打,他都快哭了。 “打你怎么了?打你是轻的!”武军头说着就要再揍下去。 “行了,先住手吧。”韩谕却制止了他。 韩谕年轻时也是苦出身,泼皮无赖自也见过,再加上他在官场上经历了那么多年风风雨雨,被人叫声“老东西”真不至于动气。 “麻二啊,我叫韩谕,你可听过我的名字?”韩谕不想就礼数问题跟一个无赖浪费时间,所以他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接就用这种麻二也能迅速回应的措辞问道。 “韩……韩大人!”麻二虽没见过韩谕,但这名字他肯定是常听他老哥提的。 这时的麻二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老者就是自己哥哥在朝中的大靠山,这下他连脸上的痛都忘了,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好,高呼道:“草民见过韩大人!” 武军头瞅见这出,不禁冷笑,心道:“原来你他妈会好好说话啊。” “免礼吧。”韩谕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再道,“既然你知道我,那你就该明白,我说你哥死了,不是在跟你玩笑。” “啊?”这一刻,麻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大哥是真死了。 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微妙。 虽然他是哭丧着脸,但意外的,没有眼泪。 你说他悲伤吧,是有点悲伤的,但这震惊过后的悲伤,更多是因为自己失去了狗仗人势的倚靠,而不是因为对哥哥有多深的感情。 韩谕观察了他片刻,见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复又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他说了句场面话,随即就马不停蹄地准备说正事儿,“无论如何,你还活着,本官来找你做些事,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麻二听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竟然由悲转喜,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哦!好好!韩大人可是要栽培我?” 韩谕闻言,眉头微蹙,略带疑惑地重复道:“栽培你?” “是啊。”此刻,麻二像条哈巴狗一样,跪伏在地,仰脖抬头,满脸堆笑道,“我哥死了,所以您想提拔我对不对?这好说啊,当官儿莪可以学,还有那驸马……嘿嘿,我随时都成啊。” “你……当驸马?”连韩谕都被这个混混跳脱的思维给惊到了。 “啊。”麻二应道,“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吗?那我哥没了,是该轮到我了吧?皇上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赐给咱麻家的婚事,总不能说了不算不是?” “嗯……”韩谕听到此,沉吟了一声,“好,好……我明白了。”他顿了顿,“这样……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我再想想。” “诶,行啊!哈哈,那我先谢过韩大人了。”麻二得言,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方才起身。 一旁的武军头这时也有点懵逼了,心说难不成韩大人真要答应麻二?这是疯了? 但表面上他也不敢有任何微词,只是按照韩谕的意思,命手下官兵将麻二带了出去。 先前进来的时候,麻二是被拖进来的,但这会儿出去的时候,这货可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的,而且他临走前还特意回头,耀武扬威地瞪了武军头一眼,仿佛自己已经接替了他哥的位置,之后就要武军头好看。 然,当麻二离开房间后,只过了一口茶的功夫,韩谕便又开口,对武军头和在旁旁听的司长说道:“我听说,麻二因听闻兄长过世,伤心过度,于牢中自缢身亡……可有此事?” 那两人听见这话,心中皆是一惊,但他们很快就理解的韩谕的意思。 “回大人,是有此事……都是卑职失职,没有令手下看管好犯人。”司长先接的话。 “哎~他趁着狱卒换班时自缢,防不胜防啊,就别去追究谁的责任了。”韩谕一边端起茶杯,一边悠然接道。 “大人体恤下属,实乃吾等楷模。”司长说着,便朝武军头使了个眼色,接道,“小武,赶紧去给麻二收尸吧,再晚点儿锦衣卫的人可能就要来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武军头会意,抱拳施礼后,立刻就离开了房间。 韩谕目送对方出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即便他此时的这个决断有些冒险,还会让他欠下眼前二人一定的人情,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麻二的反应,让他判断出这货根本就不是那种能管住嘴和脑子的人,留着他给锦衣卫,风险实在太大了。 而说起锦衣卫呢…… 锦衣卫那边,从皇帝下令,到他们那边接到旨意,再由指挥使和自己几名副手开个会,决定由谁去查案,再到云释离接到正式任命,这就已经半天过去了。 云释离是什么人呐?他一听说韩大人已经抢先一步去了城南兵马司许久,就知道自己现在再去肯定已经晚了啊。 因此,他干脆也不着急去了,免得去听完串供之后的东西,反倒被误导性的言论先入为主。 这天下午,云释离一步都没踏入过案发现场,反而去动用了他们锦衣卫手里的其他渠道,直接从城中收集民间的情报和线索。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嘿,那涉案人不是我的老相识了吗? 于是乎,云释离当晚就来了个夜访……土地庙。 第四十五章 面圣(上) 按说像土地庙这种建筑,多建于乡间,城里几乎是没有的。 且绝大多数的土地庙规模都很小,通常就是一个建在路边的、有三面墙和顶的小供台,屋檐底下最多挤进去一两个人。 不过,孙黄等人此刻栖身的这一间,算是很大的了,至少其内部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下他们七個。 至于这间庙的位置嘛,按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城乡结合部吧……反正就是个连要饭的都不会来的地方,毕竟要饭的也不想每天花太长时间通勤。 那么他们是怎么流落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咱这儿稍微交代几句…… 在昨儿晚上那一系列的事件过后,黄东来想到:麻玄声虽然很可能会派人再到客栈去找他们,但只要一时找不到,估计对方也不会再穷追不舍……毕竟那麻玄声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么德行的人,他一个新科状元、未来驸马,不至于为了帮一个地痞弟弟找回场子而纠缠不休,说到底他弟弟又没死……相比之下,麻玄声亲自把弟弟教训一通,然后暗中释放,让其低调一段时间,他自己也低调一段时间……这种处理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按黄东来的预测,他们只要找个犄角旮旯躲上几天,等风头过去,麻家兄弟那边威胁基本就可以无视了,反倒是公主那边要再提防一下。 就这样,他们便跑这儿来了。 今天这一天,他们几个都没敢去人多的地方走动,除了去附近买点吃的,啥事儿都没干,甚至没去探听什么风声,就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可结果,到了夜里,还是有人找上了门来。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云释离。 “唷,等着我呢这是。”行到土地庙前,都没靠近门口,云释离便停下了脚步,朝着前方那一片黑暗言道。 此时的云释离,手上是提着灯笼的,很显然,他并不担心被发现或被认出来,甚至是有意为之。 而他的这一举动,也很快得到了他期望中的反馈,其话音刚落,孙亦谐便第一个从庙侧面的暗处走了出来:“喔尻~我当是谁,这不是云哥吗?” “呵……不敢当啊。”云释离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我应该叫你们几位‘哥’才是,你们干的事情,云某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正说着这句呢,黄东来、林元诚、令狐翔、秦风、泰瑞尔和不动子共计六人,也纷纷从其四周现身了。 看这架势……云释离今天若是不怀好意来的,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这七人包了饺子。 “亦谐啊,这位……是你朋友?”不动子这时罕见地抢先问了个问题。 “啊对。”孙亦谐也正好顺着这话给在场那几位不认识云释离的做个介绍,“这位乃是朝廷‘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的云释离云大哥,跟我和黄哥也算老交情了。” “哦?”不动子闻言,略一沉吟,随即便上前几步,盯着云释离看了几眼,数秒后他便直接冲后者说道,“小子,你这身上,咋有股子妖气啊?” 云释离到底是个人物,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样貌比自己还年轻的道士,既没纠结“小子”这种称呼,也没惊讶于对方提到“妖气”的事,只是干笑一声,应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大街上,多少有点不方便。” 他这话,无疑是有道理的。 你们以为半夜三更在一个荒僻的土地庙门前讲话,便没人听得见了吗? 若真如此,那云释离今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线报,知晓了双谐等人的藏身之处?你们真以为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只要找个冷僻的地方,少跟人接触,就能不被发现了? 孙黄等人自是很快就理解了云释离的意思,于是他们也欣然同意了跟随对方换个地方,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再聊。 此处咱也长话短说,一时半刻之后,众人便就跟云释离一起来到了一间郊外的破屋,这破屋周边已由锦衣卫的人警戒了起来,算是个“安全屋”吧。 他们八个花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彼此了解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并把一些可以分享的情报都交换了一下,比如那“玉尾大仙”的事情,还有“十三死肖”的事儿。 对于已经跟妖精相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云释离来说,不动子以及死肖的存在,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了,他是完全能接受的。 而道完了这些之后,云释离才把麻驸马已经被炸死在粪坑的消息讲了出来,另外,他傍晚时分也已经得到了麻二“被自杀”的消息,据他推断,这肯定是韩谕搞出来的,所以他把结论也一块儿说了。 那黄东来一听又有人死在粪坑了,脸上就变颜变色的,还有些埋怨地看向了令狐翔,因为黄哥知道虽然炸死人的是令狐翔,但这笔账最后估计还是得算到他头上。 令狐翔呢,也有点慌,他可没想到,自己昨晚竟误杀了当朝驸马。 不过转念一想,林元诚还酒后占了公主的便宜呢,干掉个还没坐实的、也不算什么好人的驸马,似乎也不叫事儿了。 “妈个鸡的,那现在我们岂不是遭重了?”听到这里,孙亦谐歪嘴言道,“就驸马和公主那点事儿,够我们被杀头个两三回了吧?那我们还谈什么对付死肖啊?跑路都未必跑得掉啊!” “是啊。”云释离也面露难色,“以韩谕这老狐狸的能耐,别说驸马的死确实与你们有关了……就算无关,只要他咬死了,我怕也保不住你们,何况林少侠你还对公主……” “我真的是无心的……我都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林元诚这时也是憋红着脸,赶紧打断了云释离的话;他是真不想让人家反复嚼这个事儿,每次身边这几位聊起这,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嗯……”这时,果然还得是不动子站出来拿个主意,“事已至此,咱们继续低调行事,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算我们东躲西藏的,麻烦还是会不断找上门来,而跟这些人斡旋,只会徒费心力,拖累我们对付死肖的大计……”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干脆就从‘上面’破局吧。” “上面?”云释离听罢,好似品出了什么,立刻面露疑色道,“道长说的是……” 不动子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回道:“你想想办法,带我们见一趟皇帝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尤其是那云释离,那表情像是肾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道长……玩笑了吧?”一息过后,云释离一脸愁容地接道,“我自己想要面圣,还得先通报过我的顶头上司,且必须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能提这茬儿……就这,皇上还未必点头呢;您倒好,一张嘴就要我带你们去见皇上?别说是我了,咱指挥使大人也办不了这事儿啊。” “啧。”可不动子却是一皱眉一撇嘴,“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呀……”他随即就用很随便的语气,说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台词,“我当然知道,你没法儿直接安排我们面圣,但凭你的职权,让我们几个混入皇城,还是很简单的吧?”说到这儿,他笑了笑,“你只要让我们进去了,我们自然有办法见到皇帝。” 云释离一听这话,差点儿给气笑了。 哦,我带你们混进去,然后你们在宫里乱搞,想见皇上见皇上,想见娘娘见娘娘……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追查起来,莪还不得被连带着剐了? “干嘛?你还担心我们刺王杀驾不成?”见对方一直不回话,不动子立马又问了个带敏感词的问题。 “呵……”云释离嘴角一抽,“道长,您好好想想啊……你们几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圣上面前,哪怕没有歹意,也是惊驾之罪啊,真到了那会儿,你们怕是话都没说出两句,就被护驾的大内高手以及禁军给淹没了吧?” “惊驾?”不动子冷哼道,“哼……你怕是不知道这‘死肖’的厉害,倘若我们这次不能把这些邪灵妥善解决,那莫说他这个皇帝,整个京城、乃至整个神州都要遭难,惊驾这点小事能算个球?”他微顿半秒,接道,“小子我跟你说,你也别担心咱们,只要能混进宫,咱们到时候会随机应变的……这事儿要成了,你功德无量,皇帝事后定会免去你的罪责,还给你论功行赏……退一步说,万一他脑子不灵光,不听人话的,我也保着你,包你性命无虞。” “这……”云释离确实是犯难。 如果按照常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不动子的要求的,但眼前这些人跟他讨论的是一桩超出常识的事情,那他就不该用常识去限制自己。 片刻的犹豫后,云释离终于还是释然了:“哼,行~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举目无亲,真要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跟尊驾去山上当道士总行了吧……” “好!好小子,有魄力。”不动子也是难得夸了人一句。 他们这儿是已经说定了,旁边那六位可是傻眼了。 就算是孙黄二人这种穿越者,也知道潜入皇宫有多凶险啊,这可是一被发现就能先斩后奏的买卖,比起在外面逃避韩谕发动的追捕,这才更要命吧。 “你们也别怕。”不动子自也看出了这几位的想法,他接道,“我们不必都去,人太多了不方便……”他前半句刚让他们松了口气,后半句就是,“东来和亦谐跟着我混进去就行,你们其他人在宫外等着便是。” “妈个鸡!”这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齐齐在各自心中骂了句街。 但也没办法,云释离都豁出去了,那他俩还能往龟壳里一缩,说自己害怕不敢去么?再说有不动子罩着,就算出什么意外,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故而他俩也就顺势装出大义凛然的神情答应了下来。 商议停当,这帮人也是趁热打铁,说干就干。 云释离向来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他既已决定了帮双谐和不动子混入皇宫,便会全力、且尽快地把事情办成。 因此,他都不等天亮,就在当夜,凌晨时分,他就将不动子、孙亦谐和黄东来三人带到了皇城附近,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弄来了几套宦官的衣服。 于是,在一番乔装改扮后,他们几位便要私闯……皇宫! 第四十六章 面圣(中) 尽管孙亦谐、黄东来、和不动子三人的心理年龄都远超外表,但至少他们的外表还都是年轻人,也都没有蓄胡子,所以把他们仨伪装成小太监的难度并不大,基本上就是换个衣服的事情。 而几套宦官的衣服,云释离自然还是很容易就能弄到的,就像东厂的人也可以弄到他们锦衣卫的制服一样…… “我说……云哥啊,咱就一定要扮太监吗?我可是个猛男啊。”一看要扮宦官,孙亦谐当即便用他那基本不用修饰就能冒充太监的嗓音如是说道。 “那你想扮啥?宫女?”云释离可没打算再修改计划,所以直接就是用抬杠回应。 “啧……”孙哥皱眉撇嘴道,“咱就不能扮成宫里的禁军守卫吗?” “守卫不是在固定的地方站岗,就是在结队巡逻,且无论换岗还是上茅厕都有规定的时间,每個班还有各自的班头儿监督,你们怎么浑水摸鱼啊?”云释离回道,“你见过有三两成群的守卫自说自话在后宫里乱跑的吗?” “那太监就能三两成群的在后宫里乱跑了?”孙亦谐不服道。 “能啊。”云释离答得理直气壮,“太监宫女到处跑不是应该的吗?真要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主子让你们跑个腿,去取些东西,一般对方也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嘿!你又不在宫里当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孙亦谐提高了调门儿问道。 “嘿!我就不能有几个在宫里当差的朋友?”云释离也提高了调门儿反问道,“那朋友之间喝个小酒,说说闲话,还不就是抱怨这些么?” 他这话说的,孙亦谐完全无法反驳。 孙哥此刻只能在心中暗暗悔道:“妈个鸡,早知道要闯皇宫,我这回离家前就该去找袁师傅和张师傅好好问问,毕竟他俩在御膳房干了那么多年,肯定了解不少皇宫里的内幕……我要问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家说啥我都只能照单全收。” 就这样,不爽归不爽,孙亦谐最终还是把衣裳换了。 黄东来呢,本来也觉得扮太监有点膈应,但听到孙哥和云释离的对话后,也就不再多言。 至于不动子,就更不用担心了;像他这种境界的人,本就不能以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去揣度……你今天别说让他扮太监了,就算真让他扮宫女,他也是无所谓的。 简段截说,三人乔装完毕,又大致看了看皇城的地图,待到天将亮未亮时,他们仨就推上了一辆空的“便车”,奔皇城西侧的一条后巷去了。 由于他们全身的行头和腰牌都没什么问题,孙亦谐的嗓音也很有迷惑性,所以他们按照云释离交代的,用“走得慢了,跟不久前进去的车队脱节了”为借口,成功骗过了守卫,从这个入口混了进去。 什么?您问什么车队? 那当然是运粪的车队了,这些“便车”一天内要进出皇城好几轮呢,要不然皇宫里那万八千人的排泄物可来不及处理。 眼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守卫都已经困了,也看不清推车人的样貌,故而是最好混的时候。 于是,由孙亦谐头前带路,黄东来和不动子推着车,三人顺着专门运送排泄物出宫的一条通道,来到了宫中的某处“便房”,然后他们就把车往角落里一丢,遛了。 由这个时候起,就改为了不动子带路,这不仅是因为他地图记得熟,更是因为他能感知到“龙气”所在,也就是能大致掌握皇帝此刻的方位;假如没他这能力,他们还真不好办,毕竟后宫太大了,他们也不知道皇上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倘若抓人来问,又容易节外生枝。 如是行了片刻,三人还真就一路上都没被人拦下询问,很顺利地就来到了奉先殿附近。 这个“奉先”,跟那吕奉先可没关系,顾名思义,这儿就是大朙的皇帝们祭祀祖先的家庙。 最近不是中元节快到了吗?为了不久后要在此地举行的祭祀,朱杝今儿也是起了个大早,叫上了国师一起到现场来商议祭祀的细节。 此处得提一句,在这永泰年间的大朙,“国师”这俩字儿,可不是那种敕封上去的尊号,而是确有其职的。 此时节,大朙的“国师”,是一个比钦天监的监正还要大一级的、不以“品级”而论的特殊官职,算是在皇帝身边于某些特定事务上说得上话、且有相当话语权的人。 就比如这中元祭祀的事,皇帝就是直接找国师商议,不用再去找其他人;他俩说定之后,事情就交由国师全权操办,钦天监监正和礼部尚书也都得听国师的安排。 现如今正在职的这位国师呢,道号“烟澹子”,乃峨眉派(是道门的峨眉派,不是江湖的峨眉派)正统修士,他是十年前奉师命下山来担任这个职务的。 来的时候,他五十岁,在峨眉这种道门的正统大派里,算是辈分很低、很年轻的弟子了,所以这种类似长期出差的苦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烟澹子七十岁那年,他便能回山门交差。 然后,按照道门很多年前商量好的规矩,下一任国师就得换个宗门派人去,峨眉之后就是青城、北海、蓬莱……反正一个个宗门轮下去,轮到谁谁倒霉呗。 这日一早,烟澹子被皇上叫来此处,两人正聊着祭祀的事儿呢,突然就有三名不速之客由殿阁高层破窗而入,奔着朱杝就来,且在靠近时这三人就在纷纷大喊着“草民有要事启禀皇上!” 而这三位呢,也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孙亦谐和黄东来。 他们的计划可谓简单粗暴,总之就是想办法先冲到皇帝面前,然后靠吼也好、说也罢,只要能让对方开始听他们说话,事情就能进行下去。 真要把这个“接近”的过程整得太复杂了,反而会增加失败的概率,且就算他们成功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接近了皇帝,等要开口的时候,一样可能一句话就触发“护驾”的展开。 那就不如单刀直入地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三人冲到驾前十步开外之际,只见皇帝身边那位看着已经年逾古稀的老总管霎时间便像只兔子似的窜了起来,一个闪身就挡在了三人面前。 两秒后,老总管便运起雄浑内力,口中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就展开双臂、朝三名来者轰出了一式“大海无量”。 这招的威力非同小可,搁在江湖上,起码也得是狄不倦那个级别的人物才能堪堪接下,换个稍微弱点的掌门级高手来当场就得被打吐血。 好在这边有不动子坐镇,只见他冲着对方那滔滔的掌力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仅是昂然一立,就用胸口将这轮攻击震开化散。 旁人看这一幕,便好似那老总管的掌力不过尔尔,其打在不动子的身上只如清风拂面,不痛不痒…… 但老总管本人却已经惊呆了,这一瞬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这一甲子的功力化为招式轰出去,对方就这反应?哪怕是一个这么大的屁,对方也得被臭得皱皱眉头吧?合着他这苦练几十年的“大海无量”还不如个屁呢。 “先别动手,有话好说!”不动子站定后,便大喝了一声。 但这情况下他说了可不算,眨眼间殿外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就一拥而入,手持长矛尖刀将他们围了起来。 “大胆逆贼!胆敢惊驾,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那禁军头领这会儿眼都快瞪出血了,因为他明白,让这三人绕过外面的守卫来到皇上面前他已经是失职了,若再不能及时止损,事后他轻则被撤职,重则要掉脑袋的啊。 所以他这会儿的措辞也是非常注意的,只说了“胆敢惊驾”,没有用“胆敢行刺”,以免被追责时自己的罪过连带着更大。 “我们有要事启奏皇上,面圣无门,故出此下策,还望各位……”不动子这时还试图与对方交涉。 “少啰嗦!有什么话等到了牢里再讲!若敢反抗,格杀勿论!”可那禁军头领根本不让不动子将话说完,招呼着手下就要上前拿人。 不动子这时也只能暗暗感叹,事情还真如云释离所料的发展了,看来一场冲突已不可避免。 却没想到…… “且慢!”这一刻,始终在旁没有动作的烟澹子竟是轻喝一声,“将军先别忙动手。” 他这一句,还真把禁军们镇住了。 下一秒,烟澹子就转身冲朱杝施礼道:“陛下,可否让贫道与这几人说上几句,再行发落?” “哦?”朱杝此时惊魂未定,也是有点儿懵,“国师,这究竟……” “陛下勿虑,贫道自有计较。”国师用颇有把握的语气接道。 “嗯……”朱杝看了烟澹子几秒,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微微点头,“好吧。” 列位,这一段儿,您要是掰开了细琢磨,烟澹子的罪过可不小。 他居然在皇帝面临可能是刺杀的威胁时,自说自话地给禁军下了个命令,下完了令再去问皇帝自己能否如何如何,且在皇帝提出疑问后,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来了句“别担心,我有我的打算”……这无论怎么看,都有僭越和欺君的味道啊。 但是呢,朱杝却并没有生气,而且还同意了。 因为……朱杝也是一个明白人。 他知道,烟澹子虽然也对自己这个大朙天子行一定程度的君臣之礼,但他俩并非是真正的“君臣”,更不是“主仆”。 烟澹子所效忠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自己的师门,他认的是“天命”,不是“皇命”。 要比喻的话,烟澹子就像是一个其他单位派来这里的保镖,来保护皇家和大朙不会受一些超自然事物的侵扰,其他的事,他都可以不管。 理论上来说,今天要是真有三个刺客来行刺皇帝,只要刺客们和超自然力量啥的无关,烟澹子甚至可以袖手旁观。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救……但无论救或不救,这个抉择所产生的“业”,他都要自己承担,因为这跟他的职责没有关系,属于他个人的选择。 朱杝是了解烟澹子的立场的,所以他对烟澹子这个不是“臣子”的人,比对自己的任何臣子乃至亲人都要信任——这个国师或许会对他见死不救,但绝不会主动害他,也不会被任何人所收买、威逼……所以当国师提出要主动做点什么的时候,肯定是在帮他。 “敢问站在最前的那位小兄弟,可是我道门中人呐?”一息过后,烟澹子就回过身来,向前两步,居高临下、拿腔拿调地冲不动子道了一句。 “你既然已看出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不动子不卑不亢地应道。 “哼……”烟澹子笑了笑,“你这小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冲啊。”他也不生气,顿了顿,便接道,“罢了,我见你头上紫气环绕,正意充盈,想来也不是什么魔道中人,不过你这样擅入皇宫、贸然惊动天子,实是有些冒失,不应该啊……若非老道我今日刚好在场,还不知你们此举如何收场呢。” “是,这事儿我确实得谢谢你。”不动子道,“但我此番前来,可不算冒失,因为当下这京城是真有大事要发生。” “哦?什么大事?你且说说。”烟澹子闻得此言,却是不以为意,悠然接道。 他的态度能这么从容,并不是因为他的能耐大,而是因为他自以为自己的能耐已经足够大了。 所以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是:“以我的修为,如果京城内有任何严重的异象,我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没有发现,那就是没啥大事呗。 “难道还能有什么眼前的小道发现了,我却没发现的危机么?不可能啊。 “不过,看这小道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这个峨眉派的前辈也不能连说都不让他说两句吧,毕竟都是道友,哪怕不是同一门派的,也该互相帮忙。 “那我姑且就听听他要说什么,之后也好根据他说的,找个理由为这三个小子开脱,至少免去了他们闯皇宫和惊驾的死罪。” 看得出来,烟澹子这人呢,并不坏,想得也挺周到。 可他万万没想到啊,不动子紧跟着就来了句让他头皮发麻的台词。 “十三死肖……你知道吧?” 第四十七章 面圣(下) 辰时,乾清宫某处。 不动子、黄东来、孙亦谐三人,此刻已坐在一间屋内,等待着皇帝的正式召见。 而促成这次会面的人,自然就是烟澹子了。 此前,当烟澹子听不动子讲出“十三死肖”这四个字时,他无疑是震惊的,但他看对方的神情态度,断然不是在说谎,所以,他也不敢托大。 即便烟澹子心中多少有些怀疑眼前的“小道”是搞错了,但他也不能只凭怀疑就下判断,因为万一错的是他自己,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于是,烟澹子在短暂的思索后,便转身回到了朱杝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其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呢:这三个小子确实不是刺王杀驾,而是有要事禀报,希望陛下您能换個地方正式接见一下他们,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朱杝闻言,稍一犹疑,当即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 因为在过去的十年中,烟澹子主动向皇帝提建议或是提要求的情况,那是屈指可数。 平日里,烟澹子每天就在自己的住处吃斋修道,皇帝若不传召他,他是啥公务都不会做的,而在做完了皇帝安排的工作后,他也从不要求任何的封赏;当然了,你若强行赏他金银财宝啥的,他也不会驳了你皇上的面子,不至于拒收或者退回去,只是他一转手就会把东西送到京城的那些道观寺庙里,自己分文不留。 要说这十年间烟澹子有什么主动出手的时刻,也就是有那么一两回,后宫闹鬼闹得太凶了,他才出来破了几桩嫔妃之间宫斗造成的冤案。 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在驾前又是僭越保人、又是替人辩解、随即还提出了要皇帝私下会见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那朱杝肯定不能轻视啊。 皇帝当时就寻思着:今儿这出恐怕比当初闹鬼那两回还厉害,怕是闹了妖精了,我还是去听听吧,反正国师也不会害我。 拿定了主意,朱杝便答应了烟澹子的请求,他下令让禁军们将三位高人“请”到乾清宫去先候着,等他和国师准备好了,再行接见。 那禁军头领得令,也是松了口气,因为这事儿到此性质就变了,只要这三个闯入者最后没罪,那他们禁军守备不利的罪过也就一并揭过去了,当然,他在送这三位去乾清宫的路上,也是严防死守,生怕他们再整出点幺蛾子。 综上所述,不动子他们仨便来到眼前的这间屋里。 “我说,道长,一会儿见了皇上,您打算怎么让他配合咱们的行动啊?”闲着也是闲着,孙亦谐便开始跟不动子攀谈起来。 “就让他下一道容我们在京城中‘便宜行事’的圣旨就完了呗,还要怎样配合?”不动子反问道。 “这……就没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了吗?”孙亦谐道。 “哦?”不动子听得出来,孙亦谐是有了什么主意,“你的意思是……” “您看啊……”孙亦谐接道,“这十三死肖,现在虽然已经被弄死了俩,只剩十一个了……” “不对。”不动子还没等他这句说完,便打断道,“‘猴’和‘牛’可并没有死,或者说它们的这种‘死’,只是暂时的。” 他顿了顿,娓娓释道:“十三死肖非一般的妖灵,它们是与‘生肖’对立,存于这天地之间,不死不灭。 “生肖应的是十二地支,有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守人世间生生不息之气。 “而死肖则与上古时摄提纪法中的黄道天相为应,有玄枵鼠、星纪牛、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鹑尾蛇、鹑火马、鹑首羊、实沈猴、大梁鸡、降娄狗、娵訾猪,以及最后的一个……‘人’,或称‘无常太岁’。” 听到这里,黄东来从那‘黄道天相’一词中,似懂非懂地想到了什么,便轻声念叨了一句:“哦……‘人’相当于‘蛇夫座’是吧?” “什么座?”不动子听黄东来打岔,也是疑惑。 “呃……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西方的另一种黄道天相分法,师伯您接着说。”黄东来回道。 不动子也没当回事,便再接着道:“我刚说哪儿来着……哦,对了,死肖与生肖对立,故生肖主‘立’,死肖主‘破’,生肖之力可久存世间,以甲子轮值,但死肖却万万不可…… “按理说,那十三死肖通常只有在某朝某代气数将尽时,方会现世,或引天灾、或生人祸。 “有的死肖擅以妖力直接毁山裂河,有的则擅制造异象、动摇人心,还有些喜欢化为人形或附身于他人,行那蛊惑之事…… “当然,也并不是说,只有当一个朝代‘气数将尽’时死肖才会出现,有时也相反,正是因为死肖偶然逃脱了封印,才导致一个朝代的气数提前就尽了……”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儿,当时那冷汗就下来了,“那要是这回我们没能把它们搞定,之前咱在烟灯坡意外把它们放跑的责任岂不是很大?” “别‘咱咱’的,那是你!”黄东来顺势就是一句呛了过去。 “毛!那天你不是也摔了?”孙亦谐立刻出于本能地开始狡辩。 “你他妈回头突然一招狂战斧痛击一排队友我躲得开吗我?”黄东来骂道。 “哼……”孙亦谐自知理亏,哼唧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试图分锅,“诶你说那个赶尸的,就是姓梁那小子,是不是也有点责任?妈个鸡的,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他一个人运送?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动子这时接道,“越是运送危险的东西,越是要做的和一般的赶尸一样,这才不易被人盯上。” “嗯?”孙亦谐眉头一挑,“听这意思……那帮赶尸人除了死肖之外还押运过不少类似的‘危险品’?” “那是啊。”不动子用想当然的语气回道,“这赶尸一门,自古以来都承担着这项使命…… “除了死肖之外,这世间还有不少你所不知的、难以磨灭的凶邪之物,这些东西如果被放出去,或是被一些邪修、乃至凡人得到,便会引发难以收拾的后果,故只能封印起来。 “但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封存于道门之内的,因为把它们放在那种灵气过沛的地方,它们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强、自行逃脱。 “所以,把这些东西藏于世间,不断“封印”和“转移”的事宜,就由在这方面有专长的赶尸门的同道世代负责了。 “基本上呢,它们最多隔一个甲子,就要将一些东西转移一次……毕竟这世间变迁太快,没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安全的,即便是一些用法术隐藏的山门也有被发现的可能。” 听了不动子的解释,黄东来后知后觉地惊道:“我靠,难不成……‘赶尸’这事儿实际上只是他们的副业?是用来掩盖他们这个真正使命的幌子?” “那倒也不是。”不动子摆了摆手,“毕竟这种差事一般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会来一次,且没有报酬,赶尸门派很多都是‘入世’的,不可能靠这个吃饭啊。” 见他俩越聊越远了,对死肖出笼一事负有最大责任的孙亦谐赶紧把话题又带回了他最初被不动子打断的那茬儿上:“行了行了……我知道姓梁的情有可原了,但现在既然情况那么严重,我们是不是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加周全一些?” “怎么个周全法?”不动子问道。 孙亦谐不假思索便回道:“我们可以劝劝皇上,就说……‘陛下,现在京城危险的一逼,依草民之见,您不妨去江南走一趟,来个微服私访、体恤民情啥的,避避风头……这里就全权交给我们负责,等我们这儿把事儿都解决了,确保了安全,您再回来。’” 听完这话,不动子那一贯淡定的表情,也是微微起了些变化,他略一思忖后,接道:“亦谐……你这……是打算跟皇帝换家?” 孙亦谐不问都知道“换家”这词儿对方是跟谁学的,所以他也没吐槽这个,只是回道:“不是,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嘛,不去江南也行啊,要不就让他离开京城,去附近的省份打个猎?” “夏苗啊?”不动子脱口而出。 “啥?”孙亦谐没听懂。 “帝王家打猎有说法……”不动子也很照顾对方这个文盲,“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现在是夏天,所以……” “对对,怎样都好。”孙亦谐对学习这些知识显然不感兴趣,“咱就让皇上去苗一个呗,他苗个十天半拉月的,咱这儿事也就办完了。” “你是皇上他爹啊?你咋不让他去‘喵一个’呢?”这下连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马上中元节了,皇家要办祭祀拜祖先的,这事儿我都知道,人家怎么可能在这几天离开京城?” “妈个鸡的,命搞不好都要没了,还拜个锤子?再拜明年就是人家来拜他了!”孙亦谐不服道。 就在孙哥的调门儿越来越高之际。 “嗯哼……”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是之前那位使用大海无量的老总管,在他们几个围绕“当皇帝爹”以及“咒皇帝死”这类话题聊得热火朝天之际,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口。 很显然,老总管早在几十米开外便将他们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尽收耳底,但他此刻也只能装作自己年迈耳背、啥都没听见。 “三位,圣上有请……” ………… 片刻后,三人来到了朱杝面前。 “草民孙亦谐……” “草民黄东来……” “叩见万岁。” 孙黄二人按章程行了跪拜之礼,不过不动子却是站着没跪,只是冲皇帝作了个揖,来了句:“贫道不动子,见过皇上”。 朱杝倒也不生气,当即便让跪着的那俩也平身了;反正此时房间里就只有朱杝、国师、和孙、黄、不动子这五人,侍卫们全在外面,就连老总管都被要求在门外候命,所以这礼仪方面,朱杝也不是那么在乎,况且他对那些修道的人也有所了解,知道跟这些人纠结繁文缛节没什么意思。 待三人都站好了,烟澹子便在皇上一旁的位置坐下,开口冲不动子道:“小道,适才在奉先殿人多耳杂,说话不便,我也就没提……”他说着,便冲对方简单施了个礼,“贫道乃峨眉山第五十五代内门弟子,道号烟澹子,现为大朙国师,不知小道你是哪派的修士?” 咱前面也说了,烟澹子下山前只能算峨眉的“年轻弟子”,见闻还不多,所以其他门派的掌门具体叫啥名字他也不是每个都清楚,没听过“不动子”的名号也很正常。 “玄奇宗。”不动子平静地回道。 “哦?你竟是玄奇宗的门人?”一听玄奇宗,烟澹子那眼睛都瞪大了。 瓦屋山中神仙洞,登天一步玄奇宗。 这句当初黄东来报给尸烆子的切口,可不是他自己编出来吓唬人的,而是他们玄奇宗的确在道界有这个地位。 虽然在蜀山一带,峨眉一直就隐隐有点统领群伦的味道,但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弟子多,整体实力强;你真要论门派的上限和那些顶尖战力的水平,玄奇宗可未必在峨眉之下。 因此,烟澹子一听对方是玄奇宗的人,心中自也不由得高看对方几分,同时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道”之前的态度那么嚣张。 不过,不动子的下一句话立刻又刷新了烟澹子的认知:“我不是门人,我是掌门。” 这话一说,国师当时就站起来了…… “你……”烟澹子这回是真有点不信,“小道,这事可玩笑不得。” “就知道你不信。”不动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壶,一甩手就朝烟澹子轻轻扔了过去,“拿着吧,当是长辈心疼你也好,感谢你之前帮我们说话也罢,也算你的道缘了。” 另一边,那法宝刚沾到烟澹子的手,后者就神情大变,并恍然大悟,原来眼前之人不是真的“小道”,而是“前辈”。 “多谢前辈!”烟澹子收起那小壶后,顺势就毕恭毕敬地弯腰九十度给不动子行了个礼。 “好说,现在咱可以聊正事儿了吧?”不动子道。 “是是。”烟澹子说着,还冲不动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其指向的是自己刚才的座位,“要不……您坐下说?” “诶,诶……”朱杝这会儿可有点儿看不懂了啊,他抬手戳了戳烟澹子的后背,把对方叫近几分,低声道,“国师,您这……”他看了看远处的不动子,再道,“……这么‘客气’啊?” 烟澹子倒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回道:“陛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按照这位的辈分和能耐来讲呢,我这已经不算客气了,真客气……我现在就得给他磕一个。” 朱杝一听,都有点被气笑了,合着自己如此信任和尊重的国师,能耐还不如眼前这个“小道士”呢? “莪说……国师啊……”朱杝也不跟烟澹子见外,没有摆谱说什么“朕”,只是用很接地气的口气言道,“那你要这么说,你这国师之位,干脆也让他来坐得了?” “害,陛下,我这位置送给人家都不要。”烟澹子也是实话实说,“像不动子掌门这样的高人呢,一般是不愿意下山来掺和咱们这些个红尘间的事情的,只有出现那种大妖现世、亡国灭种的灾祸了,他们才会下山来帮一手。” 朱杝被他说得脸都青了,当时就心道:“几个意思?朕在位这些年,不说自比古之圣贤吧……好歹也算把大朙治理的民安物阜啊,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亡国灭种近在眼前了?” “陛下不必惊慌。”此刻,不动子已然洞悉了朱杝的想法,故抱拳言道,“国师所说的灾祸,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贫道在中元节前做好足够的准备,事情自有转机……” 第四十八章 蛇诱 话分两头。 此处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往前推一些,回到凌晨时分。 并将视线放回城郊的那间破屋中。 且说那时,即云释离带着双谐和不动子离去后不久,令狐翔、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四人便决定就地睡下了。 倒不是说他们四个没心没肺,主要他们就算不去睡觉,也没啥事干。 在进宫面圣的那几位回来之前,留在这里的四人能做的只有等待,那一样要等,正好屋外又有锦衣卫把风,不如干脆趁此机会睡个安稳觉,好好恢复一下体力,顺便也松弛一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于是,就在三更天将尽未尽的那会儿,这四位或躺或靠的、或深或浅的……陆续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其余那三位都还好,就是那林元诚啊……睡不踏实。 昨天小林宿醉醒来,被告知了自己和公主的那点儿事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有点心神不宁的。 尽管在不动子的描述里,这整件事充其量就是“误会”、“闹剧”,要有责任也是对面责任大些,林元诚基本上没啥问题,但是呢,小林本人却还是很纠结。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惭愧呢、害怕呢、还是有些别的什么情绪……反正就是心里很乱,一闭上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在想那事,但又因为记忆模湖,越想越头疼。 因此,这半宿,林元诚一直就辗转反侧,迷迷湖湖的没能睡沉。 经历过这种状态的朋友应该都明白,这种睡不着硬睡的操作,比直接熬夜还难受,你以这种状态“睡”上几小时,不但困乏感丝毫不减,还会头疼眼酸。 林元诚就是在头疼到了一定程度时,起来了。 他心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出去弄点水洗把脸,清醒清醒,坐下练练功吧。 然,他刚睁眼坐起来,借着窗外那昏沉的月光朝屋里一扫,便发现……此刻这间破屋中,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久前还躺在房间各处的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这会儿一个都不在了。 见状,林元诚也是不禁张口,轻轻“诶?”了一声。 他这不张嘴还好,一张嘴他便看到,伴着他这声轻念一块儿从口中出去的,不仅有声音,还有一丝白气。 列位,这可是夏天…… 林元诚再怎么半睡不醒的,也绝对会觉得这状况反常啊。 不过他这会儿的第一反应,还是没往闹妖精那方面想,而是在怀疑屋外的锦衣卫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比如说用了某种让人致幻的迷烟,并偷偷把另外三人抓走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呢,突然…… 伊—— 破屋那吱吱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紧接着,便有一道人影进了屋。 虽然这时屋内很黑,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轮廓,但林元诚立刻就判断对方是个练家子……因为这人移动时根本就没有脚步声。 林元诚的江湖经验也很足了,这种时候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小林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招之内便将对方摁倒在地,然后整个人骑在对手腰上进行压制,手中利剑也在第一时间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套动作下来,不到两秒。 两秒后,林元诚便压低了声音,冷冷对身下的人开口道:“别动,我让你出声,你再出,明白吗?” 刚好在他这句说完的时候,屋外那云遮月的天上,一朵乌云被风吹开,一抹清朗的月光由窗外洒进来,照亮了林元诚身前这寸许之地。 这时林元诚才看清了,此时被他压制住的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 少女的皮肤在月光下白腻如雪,那秀美又不失英气的五官则让林元诚感到似曾相识。 小林与对方一个对视,见少女那双灵动的、尚有些稚气的眼睛里,已有泪光在打转,一时间也有些错愕。 他本以为……进来的人定是暗算了他们的锦衣卫或是别的什么人马,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个小姑娘。 而且,他看着对方,越看越觉得眼熟…… “啊!”终于,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数秒,林元诚反应过来了,“你是……” 他吓得赶紧跃起,后退了数步。 是的,想必列位看官也猜到了,林元诚眼前的这名“少女”,那模样,就是恢复了女装的朱青赮。 当然了,她并不是真正的朱青赮;真正的青赮公主,不可能半夜三更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可能像这样单枪匹马走进屋并立即被人擒住。 眼前这个,乃是十三死肖之一的“蛇”所化。 看到这儿,是不是有人觉得,反而更刺激了呢? “哼。”蛇很快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林元诚,娇嗔道,“你可真能耐啊,林少侠。” 它一边说着,就一边朝林元诚逼近。 这屋子也不大,小林没退几步就已背靠到了墙上。 “前日你那样对人家……人家都没跟你计较,今日你怎还得寸进尺了?”蛇这词儿,好像是在兴师问罪,但它那表情语气可不是,反而有种打情骂俏的味道。 “我……”林元诚本不是个木讷的人,但这会儿却显得嘴拙了,“在下无心冒犯,都是误会,望公主见谅……” “哦?”蛇装模作样地接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那之前你也是故意的咯?” “不……我……”林元诚赶紧否认。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三个字,就感到唇上一凉,原来是对方的一根手指,已轻轻摁在了他的嘴上。 “其实……你不用解释。”蛇说着,已来到了林元诚跟前,它一边用手轻轻封住对方的嘴,一边就贴到了小林身上、倚向了对方的胸膛,“况且……我也没有生气。” 它故作娇羞地说着,浅浅地低着头,再慢慢抬起,仰视着林元诚。 而此时林元诚低头看去,便只见这位“少女”玉颊飞红,媚眼如丝,如一只乖巧的猫儿般匍匐在自己的胸口;她那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林元诚,头发和身上散发的幽香也不断从鼻腔直冲林元诚的大脑……这种刺激,对小林这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无疑是有点难顶的。 但林元诚,终究是个君子。 短暂的失神后,他还是很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并推开了对方。 “公主,请你自重。”林元诚道出这句话时,其神态已不再慌张,甚至语气有些冷。 因为此刻,小林已隐隐察觉到了,眼前的这位“青赮公主”,和他此前接触过的青赮公主,并不是一个人。 从理性上来说,林元诚认为,朱青赮贵为公主,即便再怎么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在第二回见面时就这么投怀送抱。 而从感性上来说呢,虽然林元诚和朱青赮也不熟,但他就是从直觉上便能明白……眼前之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青赮,就算样貌完全相同,给他的感觉也不一样。 那么,既然不是真公主,就是假公主咯? 双胞胎?易容术?替身?还是…… 不管是什么,她这投怀送抱的异常举动,还有同伴们的失踪,都是疑点,林元诚自要戒备。 “唷,你还不乐意啦?”蛇被推开后,显是有些吃惊,但它很快便调整了一下表情,装出有些微嗔和委屈的样子,“你再三冒犯于我,还伙同你的那些兄弟害死了我未来的夫君,我不但不追究你,还想让你……让你……”它说着,顿了顿,好似有些话它羞于说出口一样,“……你倒好,这般不知好歹,糟蹋人家的一片心意……姓林的!你说!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任?” “呵……”林元诚越听越确定对方是冒牌货,所以他干脆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呢?” “还能怎样?”蛇撅起小嘴,“你占了人家那么多便宜,又害死人家未来夫君,那也只能……” “只能由我来当这个驸马,娶你过门儿了呗?”林元诚接道。 “你知道就好!”蛇应这句时,还“娇羞”地别过了脸去。 “所以公主星夜到此寻我,就是为了让我答应娶你?”林元诚又道。 “嗯……”蛇沉吟一声,狡黠地撇了林元诚一眼,“不然呢……你还想干嘛?” 这货一边说着,一边就摆出了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然后将一个欲拒还迎的眼神投向了林元诚。 “哼……”林元诚嘴角一勾,顺着对方的意思演道,“依我看呢,你我既然是两情相悦,早晚也要成夫妻的,那不如就趁现在四下无人,在此先行那夫妻之实,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也好免得因为我俩身份悬殊、日后成婚之事遭人阻挠。” 蛇一听这话,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当时它就在心中暗道:“臭小子,刚才我还真当是你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呢,原来你不过是假正经,要先装一下……” 念及此处,蛇当时就转过身,背对林元诚,用一个很标准的傲娇腔言道:“你……不要脸!” 话是这么说啊,它可是一步都没远离对方,且那姿态一看就是等着对方从背后抱它。 林元诚也的确没耽误,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上前去,且边走还边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一息过后,林元诚便从后方给了蛇一个熊抱,在钳制住蛇身体的同时,一张符纸已经被拍在了蛇的额头上。 这符纸什么名堂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张十分常见的驱邪符。 在道家的符箓术中,这种符的画法是流传最广、分支也最杂的,一般的民间道士都会画个一两种,但是实际效果呢……还得看画的人道行如何。 林元诚此时掏出来的这张符,是不动子先前给他的,但不是不动子自己画的,而是不动子的师叔,即玄奇宗的“督管”椿辰子所画。 看过前文书的列位应该还有点印象,椿辰子就是黄东来去瓦屋山找玄奇宗山门时用各种幻术考验他的那位老道,也是上次黄东来带着林元诚和泰瑞尔上山时,正在和不动子下棋的那位。 玄奇宗这帮道士因为修习的经典有很大的随机性,所以各有所长。 比如不动子,就比较擅长占卜算卦(他那肉搏能力是先天的,和学习无关);渺音子呢,法宝和阵法玩儿得比较熘(说学逗唱那是另一回事啊);而他俩的这位椿辰子师叔,便精通符箓、炼丹和幻术之类的东西。 十三死肖非同小可,不动子本领虽强,但也不敢托大,所以他这次下山前特意让椿辰子准备了不少符箓和丹药,由他在恰当的时候分发给黄东来等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此刻林元诚就用上了。 他这符纸一贴,蛇登时就“嗷”一嗓子惨叫起来。 此刻蛇是个什么感觉呢?这么说吧,就跟边喝岩浆边用硫酸洗脸差不多。 前一秒它还以为自己的引诱得逞了,放松了警惕,谁知后一秒就被这么一张法力绝强的符纸湖脸。 要是换作一般的小妖,被这张符给贴上,那肯定是动弹不得、只能原地等死了,但死肖不同,只有“净天地神符”那个级别的东西才能压制住它们并迅速将它们“杀死”,眼下这张驱邪符强归强,也只能限制其力量,并不能完全封住它的行动。 也就是说,理论上蛇其实是可以在承受符的杀伤时,靠自己强撑着把符给揭下来的。 然而……由于此刻林元诚从物理上牢牢锁住了化为人形的蛇,导致力量受限的它一时也挣脱不开,生生被符力“烧”着。 这下得了,蛇也只能现出原形才能脱困了。 它也没怎么犹豫,因为知道再不变身只会被这符“烧”得更伤,于是它果断变化,以灵体受到重创为代价,用化形时溢出的妖力烧掉了额上的符纸。 而随着它变回蛇形,林元诚的钳制自也无法维系;小林见怀中之“人”身上渗出黑气,开始转化,便立即松手跳开,一个翻身就窜出了屋子。 还好他跑得快,因为他前脚刚出去,后脚那破屋就已被从内部膨胀起来的巨蛇之体撑破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臭小子,敢算计我!”蛇虽是被偷袭受创,但还不至于就此丧失战力,所以它制造的“幻境”也并没有解除,此刻它怒吼着,便要去吞掉林元诚。 此处咱得说明一下啊,像这样直接把人吞掉杀死,是无法达到“采阳”的目的的,要不然蛇也不至于费刚才那番功夫。 在十三死肖中,蛇算是力量方面比较弱小的一个,但它的“功绩”可一点儿不比其他死肖少,就是因为它有着特殊的能力,除了能采阳补阴,还能将被自己“采”过的人变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 今夜蛇潜入林元诚的浅梦之中,本是想利用对方内心的弱点,将其“采”了,然后作为它安插在敌方阵营中的卧底,却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自己,竟是被这么个小子摆了一道,这不免让其恼羞成怒。 林元诚见那么大一条长虫朝自己扑来,当时也是有点慌,他的剑法虽高,但不是打怪物的路子啊,这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跑了。 可他一转身,蛇头便已绕到了他的前方,那移动的速度显然远超他的想象。 而再回头看向另一边时,林元诚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一道透着黏亮光泽的“围墙”给围了起来。 正当小林想着自己是不是命将休矣之时,忽然! “一拜九天玉皇尊,借吾三寸灵霄光!”一声咒令,乍然响起。 一刹之间,便见那昏黑的“天空”中,有一道七彩玄光射下,又有一道人影随念咒声从天而降。 此人三十来岁,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着一身青布长衫、草鞋黑帽。 林元诚定睛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赶尸人……梁景铄! 第四十九章 突闻噩耗 在这个世界,赶尸一门,一直以来都属于道门中的异类。 赶尸门人,并不追求“问道飞升”,而是讲究“入世而为”,所以大部分赶尸道人终其一生都在红尘中打滚,极少有跑到山上去清修的。 当然了,相比清修的那一派,赶尸门的“戒律”也要宽松得多,什么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世俗之人能做的他们基本也都能做。 他们需要注意的就是:不可堕入邪道,要记住自己仍是道门中人,心术要正,不可有害人之心,且在面对邪恶时要有站出来的觉悟。 在这样的传承之下呢,就导致了一种现象,即赶尸门的人,平均年龄都比较“年轻”。 往上说,能活到六十的,不多;往下说,十岁以后才入门的,也不多。 “活不长”这点呢,其实也好理解,您想嘛……“酒、肉、色”全无禁忌,那“长生”肯定是别想了,而且那身子骨也不能和清修派的比啊,再加上他们这一行的危险性,最后能混个寿终正寝的自是极少数。 至于收徒这块,赶尸门中绝大多数都是走“父死子继”这个路子的(女子身上阴气较重,易被尸邪之气所侵,故赶尸门传男不传女),家里没儿子的呢,一般就收个养子,作为“儿徒”;因此,赶尸人绝大多数都是自幼学艺,有很多十三四岁就跟着师父/父亲出去跑活儿,二十岁左右就能出师单干了。 就比如眼前这梁景铄,他当年就是个被人遗弃在坟地的弃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吧,他被一位赶尸人捡到了。 就这样,梁景铄自记事时起便跟着师父学艺,十几年后他已尽得真传,从此出师单干,至今已逾十年。 按照赶尸门的说法,梁景铄现在的这个年纪,也就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处于一个赶尸人实力的巅峰期,是可以出来“办大事儿”的时候。 这不,这年年初,他就摊上了“押送十三死肖”的事儿,然后就在烟灯坡遭遇了孙黄等人…… 无论如何吧,如今这劫数已现,尽管不是梁景铄引发的,但这“擦屁股”的工作,他自也不能全部甩给玄奇宗的人,所以眼下他也来到了京城,想要出一份力。 今夜,他也是来得巧了,刚好赶上了给林元诚救场。 而对于蛇来说,梁景铄的意外出现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十三死肖中,蛇无论是战力还是妖力都在倒数之列,跟此前登场过的“牛”和“猴”不可相提并论,再加上它刚刚才被林元诚用符纸重创,若此刻再去跟梁景铄正面对决,它可够呛…… 因此,在听到梁景铄那第一句法诀后,见势不妙的蛇只能将其对林元诚的一腔怒火压下,赶紧扭头跑路。 数秒后,随着蛇化为一道黑烟遁去,林和梁眼前的空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林元诚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抽离感”,紧跟着他就觉得周遭的气温好像一下子上升了。 再一眨眼,他便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破屋里,屋子并没有崩塌,三名同伴也都在屋里呼呼大睡。 要不是梁景铄这个此前不在的人这会儿突兀地出现在了屋内,恐怕林元诚得怀疑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 时间回到现在。 午时,少师府。 正准备享用午膳的韩谕,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姓耿名大庆,字守公,乃是当朝的刑部尚书。 这位耿大人也是个奇人,他虽身居六部尚书之高位,但平日里不好党政、也无什么野心志向,其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搞发明”,且其发明之物无论初衷如何,最后多半都能被用作刑具,所以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到锦衣卫、东厂……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而这人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很喜欢到朝中的其他大臣家里“串门”。 他也不管你是奸臣忠臣,谁有钱他就去谁那儿,而且十回里有十回都挑在饭点来,来了也不说别的,先吃你一顿,然后跟你聊聊天串点儿闲话,再灌你几杯,紧跟着就张口借钱。 他借的也不多,一般就十两上下,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两。 对一名京官儿来说,这点钱能叫个事儿吗?大部分人听到他借的这个数,第一反应就是:“不就十两银子吗?耿大人也太客气了,还打什么欠条啊?您拿去便是,不够您说话,我让下人再给您取个百八十两的。” 就这样,耿大人在蹭饭借钱这事儿上屡屡得手,屡试不爽。 可久而久之大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厮是真不还钱啊。 即便你不怕丢面子,愣讨,他也是两手一摊,告诉你最近他又有个新项目,你的钱已经被用作研究经费了。 当然了,他也不会短期内盯着某一个人反复借,干那涸泽而渔的事情…… 这朝中大员多了去了,耿大人初一上这家,十五上那家,一圈儿轮下来可能一年都过去了,一年后他再来你家,你可能都不记得去年他问你借了多少了。 就是这么位奇人,今天来到了韩谕的府上拜会。 韩大人一瞧,唷,饭点儿,耿大人求见,那甭问了,准是“轮到我了”呗,直接让管家准备银子吧。 片刻后,一名下人将耿大人引进屋来,这货也是真实,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张口就是:“唷!韩大人,吃着呢。” 韩谕心想:“可不吃着呢么,不是饭点你也不来啊。” 但想归想,表面还是得客气:“啊,是是……不知耿大人今日……” 他这寒暄还没讲出半句,另一边,就见那耿大庆已经弯着腰凑到了桌前,一脸惊诧地呼道:“嚯~韩大人,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猪肉吧?” 韩谕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古往今来那些清官儿要是全都跟你这么没脸没皮、能吃会讹的,那咱这些当贪官儿的八成都得被你们逼奸为良了。 “耿大人,你要还没用过午饭……要不就一起?”韩谕也懒得跟他再说虚的,直接把对方等着的话递了过去。 而耿大庆也是立刻笑着回了一句完全在韩谕意料之中但依然能让其血压飙升的台词:“那怎么好意思呢?” 长话短说,片刻后,桌上的菜已是换了一码儿,两人也已对饮了几杯。 吃了六七成饱的耿大人,那话匣子便也打开了:“诶,韩大人,我听说,那麻驸马离奇身死的桉子,圣上交给您了?” 这话不提倒罢,一提韩谕就来气。 昨天韩谕冲到城南兵马司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一切安排,就等云释离来对线呢,谁知等了一天人也没来,他这不白忙活么? “嗯……是。”不过韩谕毕竟是个老狐狸,他很快就想到了,眼前的耿大人再怎么奇葩,也是刑部尚书,在查桉这件事上,他是有发言权的,如果能通过旁敲侧击得到其支持,那自己的那套谎言(其实很接近真相)就能落实得更加悠然,“昨日我去那城南兵马司查察一番,确有不小的收获,不出意外的话,此桉应是……” “哎~韩大人。”谁知,耿大庆却是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就是随口问问,本想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可以提出来,我能帮就帮,但这桉情细节……您就别告诉我了吧,圣上可没安排我去查啊,您把这些内幕都告诉我,我不成越权了吗?” 韩谕闻得此言,真想当场啐耿大庆一脸。 此刻韩谕嘴上是不说,心里可骂着街呢:“这姓耿的,看似大大咧咧没脸没皮,实则是大智若愚滴水不漏啊,我一开口你就知道我要干嘛是吧?那咱还聊什么?赶紧拿了你那十两银子滚蛋吧。” 列位您瞅瞅,这钱都还没借出去呢,韩大人已经默认这十两是人家的了,您就说那耿大庆多大能耐吧。 而就在韩谕准备把脸一黑,用“不胜酒力”为理由下逐客令之际…… “要不咱聊点别的。”耿大庆那嘴也是快,前一句刚把人的话堵了,后一句就来,“对了,今儿早上有人闯入宫中,还惊了圣驾,您听说了么?” “啊?”韩谕一听,嘴张得那叫一个大,显然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朙朝并不是每天都早朝的,这日无朝,且此事发生也不到半天,所以这会儿还在口口相传中,很多大臣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圣上他……” “您别慌,皇上好着呢。”耿大庆接了一句,又喝了口酒,然后才眉飞色舞地娓娓言道,“我听说啊,是这么回事儿…… “今儿一早,在奉先殿那儿,有那么三人,也不知用何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了皇城的重重守备,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来到驾前。 “当值的禁军可不知他们来历,当即便与他们大战了几十回合,可却伤不到他们分毫。 “幸好当时国师也在场,他很快认出了这三人中有一位是和他一样的世外高人呐,所以便喝止了打斗、解开了误会…… “原来这三位,一位是道号不动子的仙家高手,另外两位则是江湖上人称‘东谐西毒’的少年侠客。 “这三人是来警告圣上,京城不日便将有一场塌天大祸……” “你先等等!”韩谕听到这儿,已没心思听对方再添油加醋往下吹了,赶紧插嘴问道,“你说的‘东谐西毒’那两位,是不是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 “是啊。”耿大庆点点头,“韩大人也听说过他俩?”他稍稍顿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对对,您是应该听过……就是那‘粪坑杀人黄东来’嘛,前两年张大人一直提的那个……没错,黄少侠就是那‘西毒’。” 这下韩谕脑子可乱了,不久前孙黄等人在他眼里还是一群如蝼蚁般的江湖人士而已,是他在麻玄声的桉子上拿来兜底的“替罪羊”。 但刚才耿大人所说的事情,却让韩谕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几人居然见到了皇上?而且听这意思,他们不但没被治罪,还得到了那位软硬不吃、根本无法拉拢的国师的认可,那就不能随便动他们了啊…… 不得不说,不动子那“从上面破局”的策略,的确是收效卓着,直接就把韩谕昨天忙活的一切变成了无用功,还把之前他们闹出的很多毛事都给盖下去了。 这回韩大人可真虚了,他思考了几秒,连忙又问道:“这三人……现在如何了?” 耿大庆也是串闲话的不嫌事大,还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唠着:“如何了?呵……那可厉害了,我听到的时候也吓一跳啊。”他还卖了个关子,又喝一口酒,才缓缓言道,“今儿上午在乾清宫,皇上与这三人还有国师密谈了一番之后,当场将这三位封为了‘护国天师’,赠御赐金牌三枚,并吩咐了,执金牌者可在这京城内……‘便宜行事’。” 第五十章 “鸿门宴”(上) 下午,送走了耿大庆后,韩谕便独自来到书房中,静静沉思。 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他,凡事总是会想得很深远,有时甚至会想得太多…… 所以这次,他也习惯性地用他的那套逻辑,开始剖析起了这“东谐西毒”。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以及那个不动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怎么得到国师的支持的? “还有,如今想来,无论是麻二搅起的事端,还是玄声的死,都与他们有所关联,莫非……他们与麻氏兄弟有什么过节? “亦或者,他们从一开始,盯上的就不是什么麻氏兄弟,而是玄声背后的人……也就是我。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便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他们的背后势必另有他人,且那人或许还不仅仅是盯上了我而已;毕竟我这个“太子少师”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保不齐就会有人把火引到太子的身上…… “等等……难道是他!” 韩谕思来想去,脑中忽然浮现了两個字——庶爷。 这是一个即便在京城这种权力的中枢也有不少人知晓的名字,尽管它并不是真正的“姓名”,但明白其含义的人,每当提起这个名字,都会不由得紧张起来。 “对啊!早就听说庶爷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止是朝中有他的人,就连很多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也是其羽翼,说不定这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和他有关?那他们真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啊!”韩谕想到这里,冷汗可就下来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尽管此刻韩谕的思考过程基本属于虚空遨游,但最后得出的这个结论却愣是有那么些许与事实相符。 “嗯……若我的推测属实,那这群人就真的太可怕了。”韩谕接着上述的那个假设继续想道,“在这短短三天内,他们已然用死无对证的方法除掉了我的心腹学生,又成功闯入了戒备森严的皇宫、接近到皇帝身边,且事后非但没被治罪,还在陛下那里得到了可以在整个京城‘便宜行事’的御赐金牌……这样一群人,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不可想象啊……” 韩谕越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而且也越来越怕。 不过,作为一个老辣的政治家,他终究还是会冷静下来的。 恐惧可以变成动力,危机可以变成转机——韩谕这些年纵横官场,靠的就是这两句话。 就这样,韩谕坐在那儿,呆呆望着眼前的书房想了许久…… 突然,他就灵光一现。 “有了!”这一刻,一抹冷笑浮现在了韩谕的嘴角,他的心中也已酿出了一条毒计。 ………… 当日傍晚,京城某馆驿。 有那么一桌人,正在吃饭。 这桌人共有八位,他们分别是:孙亦谐、黄东来、不动子、令狐翔、林元诚、秦风、泰瑞尔以及梁景铄。 很显然,这两路人马,此时已经会合。 由于今天上午不动子那“从上方破局”的行动圆满成功,连御赐金牌都给弄到手了,所以这会儿他们也不必再东躲西藏,直接就往国师安排给他们的馆驿里一住,各种vip待遇走起。 反正以目前的形式来说,即便仇家知道他们住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这日白天他们也就平安渡过。 大伙儿聚在一起互通了一下情报,不知不觉天色也晚了,这就该吃晚饭了。 然,他们这好酒好菜还没动几筷子呢,就又有事儿找上了门来。 而将这事带来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云释离。 云大人跟这一桌人也不带客气的,他一进屋就大踏步地上前,先将一封书信拍到了桌面上,然后自己也去搬了张凳子坐下,坐定时便道:“瞧瞧呗。” 众人瞅着他那神态语气啊,也知道准没啥好事。 数秒后,还是黄东来伸手过去拿起了那封书信,他拿到眼前一看呢,便发现这是一份请帖。 “这是……”黄东来试探着问了云释离一声。 “这是韩谕韩大人亲手所书的请帖,由他府上的下人送到我这里来的。”云释离接着对方的话道。 “他要请你吃饭?”黄东来问道。 “不,他要请你们吃饭。”云释离纠正道,并在“你们”二字上加了重音。 “他要请我们吃饭,却把请帖送到你那里去?”黄东来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好似已经回味出了这一举动的用意,所以他也没等云释离的下一句说出来,就自己接道,“哦……他是想用此举告诉你,他已经知道你跟我们是旧识了对吧?” “哼……”云释离冷哼一声,再道,“其实知道也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想用这种小伎俩给我施压,就由他去好了,我是不在乎……”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比起我来,被他邀请的你们,才应该紧张。” 他这句说完,黄东来那边刚好也把书信拆开,随即就开始念了。 请帖的内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开头就是些客套话,中间的部分韩大人用春秋笔法委婉地表示了在麻玄声的案子上有事情要“请教”孙黄等人,而最后部分就是让他们务必赏脸,明晚到他的少师府上吃个便饭。 黄东来一口气把信读完,紧跟着就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同桌的诸人,想听听大家有什么想法。 “鸿门宴,非奸即盗。”秦风作为这桌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也是第一时间给出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呵……”孙亦谐则是微微一笑,“看来这‘粪坑杀人’的事儿,对方已经看破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视线投向了黄东来。 “妈个鸡的你看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杀的!”黄东来也明白孙哥这不怀好意的眼神啥意思,当时声音就高了起来。 “黄哥,冷静……这可是官家的馆驿……”令狐翔则是赶紧提醒黄东来不要这么大声嚷嚷,即便他们此刻是在一间包间里,但也不能这么嚣张地谈论杀驸马的事儿吧。 “行行……”黄东来撇了撇嘴,“那大家说说,去不去呗?” 说着,他就朝桌上众人扫了一眼。 这会儿呢,林元诚正在跟泰瑞尔解释鸿门宴是什么,这两人暂时应该不会提什么意见了。 不动子嘛,也没啥好问的——他一向是无所谓的。 还是得先看其他几人有什么想法。 “我反正不去。”片刻后,还是梁景铄先道,“我本就是昨儿夜里刚进的城,那什么韩大人估计都不知道这里有我,再说你们搞出的这些事情跟对付死肖也没什么关系,我就不掺和了。” “我建议也是别去。”令狐翔道,“你们仨有御赐金牌是有恃无恐,但我这个‘凶手’可没有啊……我去了被逮起来怎么办?” “你慌什么嘛?人家肯定以为是黄哥炸的粪坑,怀疑不到你头上。”孙亦谐接道。 “这可不好说,还是谨慎点好。”令狐翔道。 “但不去的话,会不会被对方说成是做贼心虚?”两秒后,秦风又若有所思地接道,“另外,对方还可以说我们不给面子,然后来个借题发挥。” “呵……”云释离笑了,“依我对韩谕的了解,如果你们不去赴宴,你所说的这两条,他一条都不会落下。” “那就……”黄东来闻言,顿了一秒,再问道,“……赴宴?” “若要赴宴,你们可得万分小心。”云释离正色道,“韩谕绝对准备着什么圈套等着你们往里钻呢。” “哈!慌什么?”孙亦谐道,“莪们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是不慌啊。”黄东来登时就斜了孙亦谐一眼,“麻二现在已经被那姓韩的灭口了(麻二的死讯今天早些时候他们就已经从云释离那里得知,他们也猜到了是韩谕所为),你当初乔装改扮干他的事情已经是死无对证……到头来,又是你去惹的破事,最后兄弟们来给你擦屁股,跟人结仇对吧?” “妈个鸡!什么叫破事?老子那叫行侠仗义!”孙亦谐抵赖起来那叫一个娴熟,“再说了,你都说了大家是兄弟,有必要那么计较吗?”他说着,顺势又看向了云释离,拱火道,“还有,云哥不也早就应承了玉尾大仙的事儿吗?那姓韩的本来就是个狗逼,咱们早晚要干他的,他现在自己找上门来,我们不如就来个将计就计呗。” “好了好了,还是我拿主意吧。”这时,不动子终于开口了,“中元节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我们的人手也并不富裕,我看明天就由东来、亦谐、令狐,你们三个去吧,本来也是你们仨跟麻氏兄弟的事情牵扯最大嘛。”他说到这儿,微顿半秒,随即用颇为不耐烦的语气接道,“还有那韩谕啊,确是烦得很,你们要为那玉尾报仇也好,当作是为民除害也罢,尽快找个机会把他‘弄了’得了,省得他以后老来烦咱们。” 此言一出,就连黄东来那嘴角也不禁抽动了两下:“师伯,您这……‘弄了’是指?” “啧……”不动子咂嘴道:“东来,我可是出家人呐,你非要让我把什么话都说得那么明白吗?”他说着,就将视线从黄、孙、令狐三人的脸上扫过,“你们仨,对吧……个个身怀绝技啊,怎么‘弄’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 这话呢,被说的三人,虽想反驳,但想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三人终究都把话咽回去了。 “行吧……”黄东来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口饮下,接着道,“那明晚就由咱们仨去赴那韩谕的‘鸿门宴’,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第五十一章 “鸿门宴”(中) 第二天,少师府。 这日一早,韩谕就已将一切都“安排停当”,下午时,他便迫不及待地换好了迎客的衣裳,开始静候混元星际门那群人踏入他的陷阱。 此处正好提一嘴,在我们熟知的历史中呢,古人通常是“一日二食”的,但在这架空的“大朙”宇宙,因为朙王朝已安定繁荣地发展了很多年,再加上有“武林”的设定,所以这个社会已然演变为“一日三餐”的习惯了。 这也是为什么,本书中咱们经常能看到有人吃“午饭”,以及晚饭普遍会到傍晚才开吃。 若真按照“明”的情况来讲,那咱这故事中请人吃晚饭的情节基本都会发生在下午四点多,天都没黑呢估计就散席了,这戏剧效果也就差了不少,故咱这儿也是稍微补个设定,万一列位看官中有那懂行的,以后再察觉到类似的小问题呢……那就甭说了,您多做自我批评呗。 言归正传…… 这一眨眼,就到了傍晚时分。 “老爷,客人到了,正在前厅等候。”管家来到韩谕面前禀报时,便将刚才从双谐那里收到的拜帖和礼单都呈递了上来。 按说呢,江湖中人通常是不搞“拜帖”这套的,哪怕今天是武林盟主请你吃饭,你收到请帖后按时赴约也就完了;就算是达官显贵之间,也只有不太熟识的人,或者特别正式的场合才会用到这个。 而今天双谐之所以会准备拜帖和礼单,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们毕竟是接了当朝太子少师的正式邀请才来的,尽量把“礼儿”给走到位,可以避免落人话柄。 其二,这么好的下毒机会,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且说韩谕,接过东西后,只扫了一眼,就将礼单随手扔到了一旁,开始看拜帖。 很显然,韩谕对那微不足道的见面礼毫无兴趣,他现在只想尽快确认对方来了多少人、分别是谁,以此对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有个初步的判断。 “只来了三人?”而在看到拜帖上的名字后,韩谕当即就表现出了一丝失望。 “是,就三人。”管家迅速应道。 “嗯……”沉吟了两秒,韩谕低声念道,“行……三人就三人,至少那黄东来和孙亦谐都来了,那便足够。” 说罢,他就起身,对管家道:“走,见客!” ………… 片刻后,前厅。 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就坐后不久,茶点便被端了上来。 三人也不客气,对方敢给,他们就敢吃。 这吃喝之间,韩谕就到了。 他刚一迈步进屋,便见那三人都站起了身来。 韩谕知道,下一秒这三人便要给他行礼,故他抢先作揖,用十分殷切的语气高声言道:“三位少侠久等,且恕韩某未曾远迎!” 就这么一句话,把孙、黄、令狐三人嘴里那句“草民拜见韩大人”给生生堵了回去,搞得他们几个小辈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这也算是韩谕的厉害之处——能屈能伸,会装会演。 咱们从前文中他和麻二的交流便能看出来,韩谕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轻易摒弃那种拿腔拿调的态度,转而用低姿态的、很接地气的说话方式去跟身份比自己低很多的人交流,且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在言语上受到冒犯。 眼下,韩谕既然已想好了要算计这三位“客人”,那他自是要从一开始、从态度上……便让对方放松警惕,故才有此一着。 这一手吧,若是遇上一般的年轻人,比如令狐翔这种,那确实是管用的。 俗话说伸手难打笑脸人嘛,他韩谕位高权重,又是位长辈,与你这么个草莽后生初次见面,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对你十分殷勤客气……那你即便来的时候对他怀有一定的戒备、疑虑和敌意,经过这么一出,估计也会减弱不少。 然,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 至少他们在心理上既不年轻,也不一般。 这俩货一看韩谕竟然是这个态度,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狗逼绝逼没安好心”,因此他们反而是在暗暗庆幸今天事先下了毒,留好了后手。 这就叫,以真小人之心,度伪君子之腹……将心比心了属于是。 “哈哈哈哈……”两秒后,孙亦谐便拉高了调门儿,笑着回道,“好说好说,不就是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又让我们在这儿等了一会儿吗?没事儿,韩大人都这把年纪了,我们也可以体谅嘛。” 列位,这就叫蹬鼻子上脸啊。 韩谕起手就来一句自降身份的客套话,本是盼着他们感动之余也礼貌礼貌,却没想到孙亦谐竟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不跟你计较了”一般的态度回应。 这出人意料的反馈,着实是打乱了韩谕的节奏,让他微微一怔。 就连令狐翔这时都在心中暗自惊道:我靠,孙哥这什么情况?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不过,黄东来倒是澹定如故,因为他是很了解孙亦谐的……一听到这句话,他就懂了,孙哥已经根据韩谕的策略而调整了他们自己的策略,原本那“尽量礼数周到”的应对现在已转换为另一种模式——既然你姓韩的想装孙子,那咱就照着爷爷来。 于是,孙亦谐话音刚落,黄东来便立刻在旁担当起了“敲边”的角色:“韩大人,咱们这些跑江湖的,都是粗人,孙哥他话里若是有啥得罪的地方,您别跟他计较,黄某替他给您赔礼了。” “啊……”韩谕闻得此言,这才从刚才的愣神中缓了过来,并心说:行吧,这句好歹也算是个台阶。 “呵……没……没事。”微顿半秒后,韩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试着用他们那种偏市井口气说道,“韩某也不喜欢繁文缛节,咱们说话大可以随意一点嘛,呵呵……” “好~”孙亦谐这就跟逮着理了一样,顺势又道,“韩大人,那我也不跟您客气了,我先介绍一下哈……”他一拍胸脯,“在下就是孙亦谐。”说着,他便用手指了指身边二人,“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叫黄东来,他叫令狐翔……”指完,他又看向韩谕,“韩大人,昨儿您那请贴上的意思,看着是想跟咱交个朋友,所以我们也就来了……那按照江湖规矩呢,没别的,您先陪咱上饭桌喝两杯再聊吧。” 韩谕一听,心道:“这几个小子,不按章法来啊,哪儿有迎客奉茶的时候刚坐下都没寒暄几句就嚷嚷着要上桌吃饭的啊?但他都已经提出来了,我倒也不好拒绝。” “呃……”犹豫了几秒后,韩谕接道,“孙少侠真是快人快语,那好……主随客便,咱们这就动身入席。” 说罢,他就转头吩咐了几名下人,去做立即开席的准备。 随后众人就一同走出了前厅,向着那已经排好宴席的后堂行去。 不料,刚出门几步,孙亦谐又要作妖:“啊呀!韩大人,我突然有点尿急,想去上个茅厕,不知方便否?” 孙哥此举,意图很简单,就是想找个借口在这少师府里“走两步”,窥探一下四周的蛛丝马迹,确认一下对方有没有埋伏或者准备别的什么伎俩。 然而,他也没想到,他的这个举动,正合了韩谕的心意。 “呃……那当然。”韩谕愣了一秒,然后便憋住笑,冲身边的管家道,“孝齐,你领孙少侠过去吧。” 说到“过去”二字时,韩谕明显用眼神示意了管家什么。 管家会意,也没声张,只是沉声应道:“是,老爷。” 紧跟着他就颔首来到孙亦谐侧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少侠,这边请。” 而孙亦谐这一去呢,便被引到了那韩谕府上的一处机要之地——明玉堂。 第五十二章 “鸿门宴”(下) 作为一名政治家,韩谕这一生,自是谋划过相当多的计策。 这些计策,有复杂的、有简单的,有高明的、有平庸的,有得手的、也有落空的。 但无论如何,他所想的计策,即便是最终没能达到他预期效果的那些,你也不能说他在设计的时候就有多失败,更不能说他的计策愚蠢,只不过是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态的发展非人谋所能动摇。 然而,今天,韩谕却执行了一个事后被证明是他此生最错误、最愚蠢、也最令他后悔的计策——他试图诬陷一个文盲盗取国家机密。 当然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 韩谕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江东名门之后,纵横江湖的少侠,竟会是文盲……或至少是个半文盲。 所以当管家带着孙哥往已经布好了埋伏的明玉堂去的时候,韩谕心中还在暗自窃喜着:“本以为要在席间多灌你们几杯,你们中的某个才会提出去茅厕,没想到这姓孙的小子刚来就要去,呵……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就算不能直接诬你个死罪,也足够让陛下把你们的御赐金牌给收回去了吧?” 韩谕一边想着,一边就和黄东来、令狐翔一同来到了府上的宴客厅。 因为他们来得有点急,后厨那边也是匆忙出菜,他们进屋时桌上的冷盘还没摆齐呢。 不过黄东来和令狐翔显然也并不在意这种细节,二人啥也没说,就跟韩谕“请”来“请”去的入席了。 “韩大人,说起来,您请贴上写了……想要就那驸马之死,请教咱们一番,这事从何说起啊?”黄东来一坐下,就用一种装蒜式的问法,主动去挑起了这个话题。 “呃……”韩谕想了想,应道,“黄少侠,实不相瞒,韩某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啊。”他微顿半秒,再道,“那玄声之死,着实离奇,让韩某毫无头绪,韩某便想着,或许问问诸位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能有些意外收获?” “哼……”黄东来当即在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我装你也装是吧,明明我们那晚也在城南兵马司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你却故意只字不提,这是想让咱们自己心虚,露出马脚咯?” “那好说啊。”心里排遣完了,表面上黄东来还是不动声色,接道,“我听说,驸马是死于粪坑爆炸?” 他这么一提,旁边的令狐翔倒是紧张了起来,因为黄东来这句话的内容,有点过于具体了,不像是局外人能知道的。 “慢着……”韩谕果然是瞅准了机会,开始发难,“黄少侠怎会知道玄声的死法?” “哈!这事儿京城的大街小巷全都在传啊,韩大人不知道吗?”可黄东来非但对答如流,还反问了过去。 其实这事儿外头真的在传吗? 并没有。 但可以有。 只要黄东来愿意,明天他的这句谎言就能变成现实,而且这种流言的源头本来也难以追查。 你韩谕硬要说是我传的,你拿出证据来啊,你凭什么就能肯定不是兵马司里的人传出来的呢?这个再纠缠下去,反倒牵扯到韩谕勾结兵马司的人串供加封口的事了。 “哦……”韩谕很快便品出了黄东来这应对的高明之处,心中也暗暗高看了对方一眼,嘴上则接道,“原来如此……韩某出门少,问得唐突了,黄少侠听说的没错,玄声……确是‘那样’死的。” “害,那他的死因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黄东来紧接着就说出了一个韩谕从没听过的词儿,“那必定是沼气爆炸造成的意外啊。” “沼气爆炸?”韩谕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露出一脸的疑惑。 “您不懂啊?我给您演示一遍您就明白了。”黄东来接道。 令狐翔见状都愣了,心说黄哥你要干嘛呀?难道你来吃饭还带着炸弹?还要把这少师府的粪坑也扬了?你这不是变相认罪吗? 不得不说,他的这种想法,还是高估了双谐的下限。 下一秒,就见黄东来起身,从旁边架子上掀掉一个灯笼罩子,从中拿取了一根点燃的蜡烛。 “韩大人,瞧见这蜡烛了吗?”黄东来将其拿在手中,看着韩谕问道。 韩谕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您可瞧好咯。”而黄东来在得到对方的回答后,突然就弯下腰,把蜡烛挪到自己身体的中后偏下部,摆出一个橄榄球开球般的姿势,“彭”地一下冲那蜡烛放了个巨屁。 这个使用内力加强过的、没有太大冲击力,但浓度极高、扩散极快的屁,瞬间让那蜡烛的火苗豪绽成了一大团冲天的火球。 火球一闪而逝,爆炸一瞬即灭,唯有房间中留下的余味,似乎提醒着众人这一幕不是幻觉。 一息过后,也别说韩谕了,旁边随侍的、还有端菜端酒的下人们,包括令狐翔……全都愣在了当场,呆若木鸡。 “明白了吧?这就叫沼气爆炸。”黄东来搞完这一出,大摇大摆地就重新坐下,冲着已经傻眼的韩谕道,“肯定是兵马司那粪坑太久没掏了,沼气过多,然后驸马爷半夜里蹲坑,不小心把灯笼里的明火掉了下去,这就炸了,是不是很合理?” 黄东来捏造这几句伪科普的时候,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的韩大人,也是慢慢地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中缓过了神来。 “呃……啊……”韩谕也不知道该说啥,某种角度上,他的确被说服了。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有些理论,你解释得很准确很详细,人家也未必明白,但你若表演个趣味小实验,哪怕你理论似是而非,但没准也能把人蒙住了。 此刻的韩谕就真心觉得,这所谓的“沼气爆炸”现象或许就是真相。 “合……合理,合理。”故他只能如此回答。 就在这时,在这宴会厅的气氛和气味都逐渐焦灼之际…… 韩府那管家韩孝齐一路连喘带呼地冲了进来:“不好啦——老爷!出大事啦!” 韩谕闻声,这才想起来,对了,自己的“计策”还进行到一半呢。 于是他立刻皱起眉头,转过脸去,冲管家道:“混账!在贵客面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到底何事惊慌?” “哈啊……哈啊……”那管家也是入戏,先要装出很急的样子,喘上两口,再断断续续说话,“孙……孙少侠他……跟着我走了没多远,就突然擅自跑开,闯进那‘明玉堂’去啦!” 本来管家这出戏呢,设计得是挺好的,但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跑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所以在一番毫无戒备的大喘气后,虽然他还是坚持说出了后半句台词,但脸色已经发绿了。 “啊?什么!”韩谕反正已经适应这气味了,该演还演,只见他拍桉而起,一张口就涨了足有仨调门儿,就生怕一旁的黄东来和令狐翔听不出这事情的严重性,“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管家也是坚持着,跟老爷对着词儿,“我亲眼看见他闯进去的,在门外看守的两名家丁想要拦他,还被他给打翻在地呐!现在府里的人手全都往那儿去了,老爷您也快去看看吧!” “嘶——”韩谕当时就站那儿直嘬牙花子,摆出一副特为难的样子,这样演了几秒后,他便微微转头,看向了黄东来和令狐翔,“二位少侠……此事非同小可啊,就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依韩某看,你们也来做个见证为好。” 黄东来一瞧,得,看来今儿这鸿门宴连吃饭这一步都省了,咱这快子都还没动呢,就已经快进到“项庄舞剑”那一步了。 那去就去呗,人家都“安排”好了,好歹看看这老狐狸唱的哪出啊。 就这样,他和令狐翔稍稍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答应了韩谕同去的要求。 三人也没再啰嗦,快步前行,一两分钟后便已在管家的带领下到了一间书斋门前,那小楼正门上挂着块匾,匾上正是“明玉堂”三字。 “韩大人,这地方是……”黄东来也是很配合,到了门口就给韩谕递话。 “哦,这‘明玉堂’……乃是我少师府上的禁地,其中存放着不少我曾经手过的机要文书和卷宗,这些文书涉及我大朙朝政的方方面面。”韩谕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平日里,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得擅自进入,即便是下人进去打扫时,也得有我亲自监督才行。” 听到这儿,令狐翔的冷汗就下来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姓韩的这是要构陷孙哥盗取国家机密啊,就算令狐翔不怎么懂大朙律,但他用猜的都知道这种罪名是死罪起步。 因此,下一秒,令狐翔就十分紧张地看了黄东来一眼,想看看面对这番栽赃,黄哥有什么对策没有。 却不料,他这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黄东来不但满脸轻松之色,甚至有点像在憋笑。 “啥情况?”令狐翔都惊了,“为什么黄哥这么澹定?难道他平时和孙哥总说要干死对方,其实是真心的?” 但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是这样,黄东来的从容定有其他原因。 然后令狐翔想着想着,就想起来了…… “对啊!”这一瞬,令狐翔也松了口气,而且脸上差点没绷住,“孙哥好像不识字啊!” “二位,快随我来吧。”另一边,韩谕解释完了明玉堂的设定,便继续板着脸作严肃紧张状,欲领着二人进屋。 “好,好,韩大人请。”黄东来和令狐翔呢,心里已经有恃无恐,跟着就跟着了。 就这样,很神奇的…… 算计别人的一方,和被算计的一方,此刻是一同憋着笑,并肩往里走。 三人迈步进了明玉堂,只是绕过一扇屏风,就见到了正站在大堂中间,被一帮手持刀枪棍棒的“护院”围在其中的孙亦谐。 孙哥这边的情况呢,其实几句话交代一下大家就能明白…… 此前孙亦谐说了要去茅厕后,那管家就在韩谕的授意下展开行动,带着孙哥一路东拐西绕、从府里的花园穿过,进了这明玉堂的后门。 接着管家就骗孙哥,说“继续往里走就是茅厕了”,说罢管家就退了出去,还从外面锁上了这扇后门。 孙亦谐也不笨呐,他能看不出来对方是在骗人吗?那年头哪儿有建在这种小楼内部的厕所啊?若真有的话,那他一进门就该感到臭气熏天了。 不过孙哥也不点破,因为他很清楚,韩谕是不可能做出“设个陷阱直接杀人”之类的事的,韩大人最多就是搞点阴谋诡计了……那万一,对方想使美人计呢?所以孙哥决定将计就计,再深入观望观望。 可惜啊,他刚往里走了一段,就发现不是美人计,而是“林冲献刀”那个路子。 那些遵照韩大人的命令、事先在暗处埋伏好的“护院”,一看孙亦谐走进了包围圈,便立马抄起早已准备好的兵器将其团团围住。 当然,他们也只是围而不攻而已。 因为韩谕交代过,一定要让目标活着,要是对方死了……那就是对方在没有第三方旁证的情况下,被一群人弄死在了他的地方,这个属于死无对证,反而对他不利。 韩谕的这个计策,在他看来最好的结果是:孙亦谐被冤枉、并被围困时,当时就急眼儿,然后自己先动手,在这明玉堂中打死打伤大量少师府的护院……这样才最像是“盗窃国家机密被抓现形”的样子嘛。 然,孙亦谐,并没上这当。 尽管孙哥在从前的世界就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但《水浒》相关的影视作品他总归还是看过的,什么“豹子头误入白虎堂”、“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潘金莲兰汤邀午战”、“潘金莲雪夜弄琵琶”……他都熟得很呐。 所以,当孙哥一眼扫去,发现这地方到处是书架,且四周冲出来的伏兵又只围不打时,他便迅速猜到了韩谕的意图,那他还能出手吗? 他非但是不出手,就连话都没说半句,免得授人以柄。 直到韩谕带着黄东来和令狐翔进来,那管家又重新当场诬了他一遍,门口两个鼻青脸肿的、“被他打翻”的家丁也进来“作证”,控诉了他一番后,孙亦谐才笑着开口,来了句:“哼……韩大人,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韩谕见他那神态,心说:“你小子是仗着有御赐金牌,以为这点事治不了你罪是吧?呵……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念及此处,韩谕双手作揖,朝天四十五度仰头:“既然孙少侠是这种态度,那韩某唯有将今日之事奏明圣上,请他来定夺了。”说着,他还转头看向黄东来和令狐翔,“黄少侠、令狐少侠,你们若问心无愧,应该也不介意与韩某到皇上面前当面对质吧?” 第五十三章 失踪 话分两头,同样是这晚。 当孙、黄、令狐三人去“赴宴”的时候,馆驿中的其余五人也都没有闲着。 比如不动子,今儿他中午就出了门,找国师烟澹子一起去商量在紫禁城内“布阵”的事了。 而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则是在梁景铄的带领下,于晚上戌时二刻,来到了西南老街附近的一片烟花之地。 当然了,他们不是来逛窑子的,而是有正事要办。 “梁道长,人家青楼都还开着门儿呢,咱们要查直接从大门儿进去查不就得了?跑房顶上来干嘛呀?”秦风虽是这么问,但跟还是跟上来了。 带头的梁景铄呢,也是不紧不慢地回道:“咳……问题就是,我也不确定死肖究竟藏在哪一间青楼里,这一条街上全是窑子,你进哪家不进哪家啊?” 此处得解释一下啊,今晚他们会来这里,是因为在酉时那会儿,梁景铄说他随身携带的一件法器起了反应,他有大约七八成把握,在这附近有死肖出没,但是特别精确的方位呢,他也是无法锁定的,因此,他们也只能来了再说。 “那咱上这屋顶的意思是?”秦风又问。 “瞧呗。”梁景铄回道,“死肖一活动,其附近毕生异象,那我们就挑一间青楼的屋顶蹲着,来个守株待兔。” “不是……那要是一晚上都没看出啥蹊跷,难道我们就搁这窑子顶上白蹲一宿?”林元诚这时插嘴道。 “怎么就白蹲了?”梁景铄当时就不服了,“你们练武的不是都能用内力催动耳功增强听觉的吗,就蹲那儿过过干瘾不也没白来吗?” “哈?”林元诚都惊了,心说这梁道长也是够接地气的,居然都想到这一层去了?但梁景铄这话,终究还是很有槽点,“梁道长,咱要是把精力都放到过干瘾上了,那死肖真出来时,咱们没察觉到咋办啊?” “诶~”梁景铄却道,“这你甭担心,会潜伏在这种地方的死肖,那九成九就是‘鸡’了,它那动静可大着呢,不动则已,一动你们准能察觉。” “嗬!”秦风闻言,挑眉道,“听你这意思……这还是只公鸡?” “那倒也不是。”梁景铄解释道,“严格来说,死肖并不分雌雄,不过呢,你也算说对了一半,因为这‘大梁鸡’确实会打鸣儿,而且还就是夜里打鸣儿。” 他们几个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已越过了好几幢建筑,来到了最高的那一幢顶上。 “就这儿吧,我看这楼够高了,位置又接近整条街的中……诶?”梁景铄刚顿下脚步,回过头说了这么半句话,就忽然愣了一下,“那啥,泰瑞尔呢?” 秦风和林元诚被他问得也有点儿懵,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不是一直跟在后……” 他俩边说边回头,也是到回过头了,才意识到了泰瑞尔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啥情况啊?”梁景铄道,“他不会在哪儿摔下去了吧?” “不可能啊,我们只是在房顶上走走路、偶尔跳几下而已,速度也不是很快,就算没什么轻功底子的人也能跟得上,更何况泰瑞尔现在也算有点能耐,随便一蹦也是一丈高,怎么会摔呢?”林元诚说话间,已在东张西望地寻找对方。 “或许……人有三急,他走到半路突然来了便意,上哪儿方便去了?”秦风又给了个比较接近正常人的推断。 “不会吧……”林元诚虚眼道,“这要是黄哥还说得过去,但泰瑞尔他出门前不久才去过茅厕啊。” 列位,我知道你们看到这儿肯定在想:是不是因为泰瑞尔穿了件黑衣服站在黑夜中,所以他明明就在附近,但同伴也没瞧见? 那我只能说,你们想多了……不信你找个朋友,去一个比较开阔、且光线很暗的地方试试——不管是白人黑人黄种人,你只要穿一件深色的、材质不发光也不反光的衣服,往暗一点的地方一站,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黑影,没啥区别。 所以,以林元诚他们几人的目力,如果泰瑞尔就在他们附近,他们是不可能看不到的,既然现在看不到,就说明这人是真不见了。 “嘶——”这时,秦风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他赶紧转头看向梁景铄道,“梁道长,你说那‘鸡’喜欢潜伏于这烟花之地,那我大胆猜测一下,它莫不是对那男女之事有什么兴趣?” “不错。”梁景铄道,“这十三死肖之中,有四肖,是‘好这口’的。”他顿了顿,稍微回忆了一下,并讲解道,“寿星龙,无所不交;大梁鸡,观淫升鸣;鹑尾蛇,摄阳滋阴;还有就是那‘无常太岁’……它跟这世间大多的好色之徒差不多,且男女通吃。” “这样啊……”秦风听罢,念叨了一声,其神态倒是比方才问起时松懈了几分。 梁景铄显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呵……你刚才是不是在担心,泰瑞尔被那‘鸡’抓去给‘采’了?然后听我一说‘鸡’只是爱‘观’,故又松了口气?” “呃……正是。”秦风也没啥不好意思承认的,毕竟合理推测嘛。 “不对啊。”林元诚这时又道,“梁道长,你说有四肖是‘好这口’的,虽然‘鸡’的确是最可能潜伏在这烟花之地的一个,但另外几肖你也不能排除吧?万一泰瑞尔是和我那天一样遇上了‘蛇’呢?” “不会。”梁景铄的语气听着还是颇有把握的,“你那日的那张符,已将‘蛇’重创,‘蛇’本来就是死肖中最弱的几个之一,有伤在身它必不敢再接近我们;而‘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它若在此,多半会直接攻来,不会悄悄下手抓人;至于‘人’……中元节前,是必定不会现身的,其原因我也不便多说,到时你们自会知晓。” “嗯……”林元诚听完对方的解释,喃喃道,“那泰瑞尔到底是去哪儿了呢?” ………… 数分钟前,东欧某地。 黑暗、荒芜的原野上,有着一座由木栅栏围起的营地。 营地中,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正围着篝火,窃窃私语。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袍的老人站了出来,在离众人不远的空地上,举起了一张卷轴。 随着他口中轻诵咒语,卷轴燃起化尽,紧接着,半空中便赫然展开了一扇闪着蓝光的椭圆形传送门。 而那门刚一开启,就有一个人以一个“向前跳”的动作……从中掉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袭鸡 泰瑞尔的突然失踪,无疑打乱了梁景铄原本的计划。 林元诚和秦风是不会对同伴的安危无动于衷的,让他俩继续在这儿守株待兔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梁景铄干脆就让小林和秦风去寻找泰瑞尔,而他则继续守在这里监视。 反正真的对上死肖时,主要也的得靠梁景铄搞定,其他人虽也有些手段,但终究只能辅助,那眼下就不如让他们去干他们更擅长的事。 就这样,三人很快便商议停当,分头行动。 然,那之后,林元诚和秦风找了有半个时辰,把这整条街和周边一带都寻了个遍,完全没发现泰瑞尔的影子;他们询问了很多路人和沿街的商贩,也没有任何人能提供什么线索。 众所周知,泰瑞尔的那个外貌,只要他在这附近出现过,一定会有目击者对他有印象,所以现在的情况,基本已证实了他此前“神秘失踪”后人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于是,一圈找完,林元诚和秦风按事先说好的,双双回到了梁景铄所在的楼顶,交换信息后便也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就在他们的担忧越发强烈之时,忽然!自街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怪响。 那声音,乍听之下,你甚至讲不出是啥玩意儿发出来的,需要仔细品品,才能听出那是一种“鸡鸣”。 这死肖之鸣呢,自是与晨鸡报晓的鸣声不同…… 有道是“雄鸡一声天下白”,正常的公鸡打鸣一般被人们与日出、新生绑定在一起。 但死肖相反,其鸣声宛如凄厉的嘶喊,又似报丧的哀啼,入耳之时,感觉那鸣声有两重似的,让人生理上都觉得不适。 当然了,在这夜晚的花街柳巷,街上喧闹纷杂,屋内莺歌燕舞,说实话,真听见这一声的人,并不多;听见之后当回事儿的,也就只有屋顶上那三位从一开始就奔着这个来的人了。 梁景铄,林元诚和秦风在鸣声起后,都没说话,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就齐刷刷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他们最初来到这个房顶前所经过的地方。 看到这儿,我估计很多人已经猜到之后要发生什么了,不过那一幕还得等一会儿,待咱们慢慢往下说。 此刻,还是先说那鸡鸣之处…… 那么“大梁鸡”究竟是瞧见什么了才叫起来的呢? 这么说吧,瞅见“高手”了。 咱们前文中曾不止一次提过,当今绿林道上,有四个惹不起的人:一个“喝酒如喝水”,一个“色胆能包天”,一个“要钱不要命”,一个“好斗似疯狗”。 这其中,有两人已经登场了。 其一,就是“要钱不要命”那位,即“钝刀”姜暮蝉。 其二,是“喝酒如喝水”的那个,他便是在“龙头杯”上化名吴代,替沧渡帮出战的晁亢,绰号“拙拳”。 而眼下,把“鸡”都给惊着了的这位,无疑就是“色胆能包天”的那个了。 此人姓于,名渐离,今年四十出头,其诨号是上述四个人当中唯一一个和武功无关的——这厮人称“嫖圣”。 顾名思义,这位一辈子没别的爱好,银子到了手,便全花到青楼里去了。 列位注意啊,他只是逛青楼,他可不采花;事实上,于渐离在道儿上的口碑是这“惹不起四人组”里最好的,可说是五湖四海朋友遍地。 而且,他的过去,也颇具传奇色彩…… 传说,于渐离的出身很高,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所以他从小就吃过见过,其眼界和格局都非一般人可比,琴棋书画啥的也都学过点儿。 但是呢,由于年少轻狂,他在二十出头那会儿惹出了许多的风流韵事:什么今天跟寡妇私奔,明天和表婶儿幽会,后天又去勾搭尼姑…… 本来这也都还好,因为跟他传绯闻的这些妇女,甭管年龄和职业吧……至少都是单身,那个表婶儿跟他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家里人顶多把他当成是口味跑偏版的段正淳。 然,某天,于渐离越过了一条非常危险的界限——据说他跟一位身份极高、且跟他绝不可能有结果的皇室成员产生了感情。 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众说纷纭。 有说是当今皇上的姐妹的,也有说是皇太后的,甚至有说是皇上本人的…… 反正这事儿非常之离谱,于渐离后来被说成是“色胆能包天”就是由此而起。 但真相究竟如何,如今世上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于渐离自己不说,皇室那边就更不会说啥了。 总之就是别问,谁问谁死。 那段感情最终自是无疾而终,于渐离没有被处死,但他和家族彻底切断了关系,从此开始浪迹江湖。 他二十多岁才开始学武,上过少林,去过武当,走过西域,踏过东瀛,不知不觉中,倒也学得一身杂七杂八的本领。 他能耍剑,会藏镖,噼个葫芦带俩瓢;游四海,戏人间,江湖转入绿林道。 有人也许要问,他怎么在江湖上混着混着又混到绿林去了? 害,青楼逛太多了呗。 倒不是说江湖中人不去青楼,而是武林正道们就算有去这种地方消遣的人,也是偶尔去去,没有像他那样当家回的。 也别说武林了,绿林也没有这种人啊…… 但是呢,绿林道的规矩和江湖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约束,来钱也容易,且就算你天天住青楼,也没人会对你指指点点的,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大侠”嘛。 那咱这儿又要把话说回来了,像于渐离这种二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且东学西学、没什么常性的人,他也能成“高手”吗? 此处您可能就误会了,我刚才……并没说他在武功这方面是“高手”,他之所以在道儿上“惹不起”,只是因为他个人的人格魅力出众,朋友很多而已。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那他是哪方面的“高手”呢? 呵,其实我不说,列位也该明白的才对,什么叫“嫖圣”啊? 今儿于渐离稍微亮了亮手艺,愣是把那“大梁鸡”给惊到了,这死肖一个激动,就嚎了起来,并顺势发动了它那“领域”的能力,准备将于渐离和那青楼女子一并吞了。 那青楼女子见到那么大一只鸡形妖物陡然出现,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于渐离倒还好,惊慌是惊慌,但他还是立刻翻身下床,抄起了自己那把掺了银的特制长剑来自卫。 可他那点本领,哪儿是那死肖的对手? 眼瞅着一只比兽爪还大的鸡爪朝着于渐离的脸笼罩而下,后者即将一命呜呼之际…… 叱昂—— 半空中,忽传来一阵魔法能量撕开空间的异响。 声音起时,蓝光已现。 而泰瑞尔,也几乎在传送门开启的同时,就从中掉了出来。 看起来,他穿“回来”的这扇门,所出现的位置比他被“带去”时所开的那扇要低一些,角度也不太一样,故他出现的地点不再是屋顶上,而是屋内了。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偏差,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鸡”在这个区域开了“领域”嘛,魔法的能量互相干扰,就会这样。 反正你们一定要问,我就这么解释。 再说这“鸡”,它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自己的“领域”里被人偷袭,毕竟它这个“领域”最重要的效果之一就是有什么外物闯入它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谁能想到,还会有这种类似“瞬间移动”的搞法? 简而言之,一连串的巧合之下,正用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抬起一爪准备杀人的“鸡”,意外的被从它头顶陡然刷出来的泰瑞尔来了个“骑脸输出”。 泰瑞尔也是没啥心理准备,他刚从传送门出来就感到两脚一空,朝下跌落了几分,然后他发现胯下多了个比马头还大的鸡头,且这货身上还妖气冲天,这他喵的不是妖怪是啥? 惊忙之间,泰瑞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抄起了他那随身携带的锤子,右手挥锤一记“牺牲打击”,左手催动一式“神圣火焰”,朝着“鸡”的左右两眼就呼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得噗噗两声…… 紧跟着就见那鸡头两侧鲜血四溅,黏液飞喷。 “鸡”的两眼皆遭重创,吃痛之下的它,当即扑腾起两张巨翅,腾身而起,并疯狂甩头,把泰瑞尔朝后甩飞了出去。 恰在此时,赶来救场的三人也到了。 梁景铄施咒,带着林元诚和秦风突然闯进了这个空间,一来就看见了正被抛飞的泰瑞尔。 秦风离得近,刚好来得及施展轻功接他一接。 而林元诚则是凭着敏锐的战斗嗅觉意识到了此刻是攻击“鸡”的大好时机,他立刻抖起缠了“净缠咒”的剑冲了上去,欲趁此机会斩断“鸡”的一只脚。 不料,那鸡脚的坚硬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他那柄在符咒加持下的剑砍上去,竟是发出铁片击岩之声,尽管鸡脚确是被他斩伤,但他的剑也因此锵然断裂。 见状,林元诚也是不禁色变;他这一斩,可是全力,但最后,自己双臂震痛不说,竟然在断了兵器的前提下,也只是斩伤、而没斩断那怪物的脚。 好在梁景铄这时也已跃上来了,他也不多话,直接就将一张“净天地神符”拍到了“鸡”的赤冠之上。 或许有人还记得,这是梁景铄的师父临终前留给他的符,一共就三张,且第一张在死肖刚刚逃脱之时已经用在了“猴”的身上。 所以此刻他所使的,已是三张里的第二张了。 您还别觉得浪费,其实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大梁鸡”在死肖之中算是中游偏上的实力,以梁景铄自身的道力,只能在几名同伴的配合下将其击退,但无法将其消灭。 若真那样的话,便跟“蛇”的情况一样,纵然可以让这死肖暂时蛰伏,但还是会留下后患。 那与其如此,那就不如把符交了,能灭一只是一只,谁知道遇上下一只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状况呢?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沾头之时,那两眼已瞎的“鸡”也是一声惨叫,即便它妖力在死肖中名列前茅(鸡的肉身强度其实也只是一般,综合实力偏上主要靠妖力),但这符一到,它便是有什么天大的本领也已施展不出。 很快,它便和当初的“猴”一样,迅速化为了灰尽,而随着它被符纸的力量“消灭”,它所创造的领域也消失了。 “我猜猜……”还没等林元诚他们就泰瑞尔这段时间去了哪儿的事问上一句,光着腚、被溅了一身鸡血和黏液的于渐离倒是先开口了,“哥儿几位……莫非就是那混元星际门的人?” 第五十五章 对质 夜,仍在继续。 今夜的朱杝,有点不爽。 不,应该说是很不爽。 因为他刚选好了要临幸的嫔妃,准备跟对方吃点儿小菜、喝点儿小酒,然后早点上炕的……突然就有人来报,说是韩学士有要事启奏,十万火急,恳请陛下召见。 那您说,朱杝他咋办? 他虽然表面上是个无为而治,大大咧咧的皇帝,但实际上是个明君啊,他一听,这韩谕星夜之间竟有“要事”禀报,而且还“十万火急”……他能不见吗? 若真有什么国家大事,那从今晚拖到明天天亮,鬼知道这期间会发生多少变故。 再者,按照朱杝对韩谕的了解,他判断,后者势必是有着非常要紧的、非见他不可的理由,才会三更半夜的来皇宫叫门儿的。 这要是不见,朱杝今晚睡不着觉啊。 于是,他只能吩咐下去,让公公们去跟选定的妃子打声招呼,让她“再等等”。 随后,朱杝便披了件衣裳,在一间偏殿内宣召了韩谕。 “臣韩谕,叩见皇上!”礼数该走还走,这个君臣间一来二去的客气话呢,咱就不多赘述了。 简段截说,几句话过后,韩谕也就坐下了。 此处亦可看得出来,作为一名帝王,朱杝的脾气算是很不错的,他不爽归不爽,但终究还是给韩谕赐了座,没有让对方一直跪着说话来泄愤。 “韩卿,如此着急进谏,究竟所为何事啊?”寒暄过后,朱杝也就快速进入正题了;按他的想法,要是事情没多大、处理得快,那忙完了回去应该还赶得上上炕。 而韩谕也是正等着皇上给他递话呢,一听这句,他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把肚子里憋的那点儿坏水全给倒了。 他先是说了今天自己是怎么“好心好意”地请混元星际门的那帮人上家吃饭的,又是怎么以礼相待的,然后就说对方是怎么不给面子,又怎么无礼,怎么对他不敬的…… 当然了,黄东来表演“屁火”那事儿,由于其情节过于震撼,韩谕没敢讲。 一来呢,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不雅。 二来呢,韩谕怕把这事讲出来之后,皇上的注意力会被其情节所吸引并开始盯着他询问各种细节,搞不好还会让人现场实验来证实其真实性……继而忽略了他话里的其他内容。 总之,在说完了这波“我是心怀善意的白莲花,他们是蛮横无礼的街熘子”的铺垫后,韩谕真正的勐料便来了…… 他开始煞有其事、言之凿凿地构陷孙亦谐打伤他的护院,硬闯明玉堂,意图不轨,并表示自己怀疑这小子可能想要盗取国家机密拿去牟利,甚至怀疑孙亦谐本身就是他国派来的卧底。 “此话当真?”朱杝听完,也是不敢托大。 毕竟这事关社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虽然混元星际门这几位都是国师认可的人,但国师要是也被蒙蔽了呢?这可讲不清楚。 身为帝王,朱杝即便很信任国师,但也不可能毫无自己的思考就对其言听计从;眼下既然韩谕说这几位“护国天师”有问题,那朱杝自不能查都不查就无脑站在国师那边。 对于韩谕的话,在进行验证之前,朱杝不会尽信,但也绝不会不信。 “千真万确!”韩谕的回应,也是深谙构陷之道,“如有半句虚言,臣甘愿领欺君之罪!”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韩大人至于么?他跟这些人也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啊? 就说“粪坑杀驸马”那档子事儿吧……韩谕本来也不能确定麻玄声到底是不是他们弄死的,就算他能确定,他和麻玄声的感情实也没有那么深,只是当麻玄声变成了一种“沉没成本”时,韩谕对自己花在麻玄声身上的心血有点心疼而已。 这种程度的惋惜,是不会驱使韩谕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给麻玄声报仇的。 那么他这又是何必呢? 其实很简单,麻玄声的死,只是个引子,一个让韩谕和混元星际门的人有了交集的引子,而真正让韩谕动了杀心的,还是他的政治嗅觉,是他那番把这群人和“庶爷”联系起来的推理。 尽管韩谕这属于“虚空打靶”,但巧的是,他还真打对了,因为对方也早就因“玉尾大仙”的事儿一直想弄他呢,这恶意可以说是双向的。 那咱话又要说回来了,只是如此,他就敢说“如有虚言甘领欺君之罪”这话? 害,列位仔细琢磨一下就会明白了——在皇帝的面前,你越是在诬陷别人,就越是要把话说得“绝对”一些。 因为只要你被揭穿了,哪怕事先没有放狠话,你也是欺君,没区别。 讲话闪烁其词、留有余地,除了降低诬陷的成功率之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相反,你要是说的、演的……比真的还真,那万一最后被揭穿了,你还能再演一出“其实我也是被骗了”、“都是误会”、“我真的以为如此,所以说话才会这么绝对”的戏,以此保留一线生机。 所以我才说,韩谕他“深谙构陷之道”,像这样的戏码,他过去曾导演和主演了很多次,可谓经验丰富,今天的这场戏,他也就是信手拈来。 更何况,傍晚时那场“鸿门宴”,韩大人安排的那么妥当,已经制造出了“证据确凿”的局面,在他看来,自己这波根本也没有被揭穿的可能。 “既如此,朕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朱杝见韩谕这么激动,也是面露肃然,“来人呐……” 因为方才韩大人“告状”的时候已经说了,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此时也都在殿外等候,所以朱杝听完他的话,便立即召了那三人进来。 这里又能看出韩谕的鸡贼来了,明明那三人跟他是一块儿来的,但他让太监通传的时候,只说是他“韩谕有要事启奏”,没提还跟着别的人呢,这样皇帝听到后,肯定是传召他一个呀,那他就能独自先进来说话了。 现在朱杝听完他那先入为主的一面之词,你要说完全没受影响,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当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进来参见之时,朱杝对他们的态度便没有他对韩谕那么客气了,也没有给他们赐座啥的,只是让他们平身站着说话。 而这仨货呢……令狐翔还好,他在皇帝面前多少还是有点憷,所以站得还挺规矩的,但那孙黄二人,一站起来,便故意塌肩歪头、撇着大嘴,一副地痞的腔调,且双双不怀好意、似笑非笑地把目光往那韩谕身上投去。 韩大人见状,还在心中暗笑道:“哼……到底还是太年轻啊,你们摆出这副模样瞪着我,又能如何呢?你们自己是知道自己被冤枉,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破罐破摔啊。” “嗯……”朱杝看到他俩这样儿,也是从鼻孔里长出了一阵气,然后沉声道,“孙少侠,朕问你,今日你去那少师府,都做了些什么?” 朱杝还是有水平的,换了一般人,在被韩谕那番话洗过脑后,八成是不会再称呼孙亦谐为“少侠”了,且很可能会用“你可知罪”这种质问作为开场白,但朱杝并没有,他就算受到了一些影响,也没有特别明确在内心站队,他还是先正常提问,让“被告方”也有说话的机会。 “回皇上……”孙亦谐答曰,“我到韩大人家里,先是坐下喝了杯茶,然后想借茅厕一用,接着韩大人的管家就把我从后门带进了一个叫明玉堂的地方,我还没搞明白啥事儿呢,就来了一群打手把我给包围了,还诬陷我是打人硬闯,说我要盗窃国家机密!” 您别看他这措辞很糙,但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就把他的视角所经历的事情讲清楚了。 朱杝一听,心中暗道:“嚯~这不‘豹子头误入白虎堂’吗?” 不过他嘴上可不会这么说,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孙亦谐,又道:“那按你的意思,是韩学士故意设局,构陷于你?” “那必须的啊。”孙亦谐回答时鼻孔朝天,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怎么可能盗窃国家机密呢?” “韩卿……”朱杝又看向韩谕,“现在孙少侠这么说,你又有何话讲?” “呵……”韩谕轻笑一声,从容依旧,“回禀圣上,孙亦谐这番狡辩,宛如儿戏,丝毫经不起推敲,想来圣上也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吧?” “哈哈哈哈……”黄东来此刻可是真绷不住了,直接笑出了声。 两秒后,一旁的令狐翔也被其感染,没能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放肆!”皇上身边的老总管都看不下去了,心说你们这几个货这是干嘛呢?这可是在当今天子面前,是你们想开口就开口、想乐就能乐的场合吗? “哎~”但朱杝倒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他摆了摆手,示意老总管不用教训什么,他自己开口道,“黄少侠,令狐少侠,又是何故发笑啊?” “禀皇上,我笑韩大人自己这构陷之举漏洞百出,竟还说别人的话经不起推敲。”黄东来回道,“不信皇上让我与他当场对质,我保证他几句话下来就哑口无言。” “哦?”朱杝这会儿也来了兴致,想听听他们到底要怎么辩,故他也是看向韩谕拱火道,“韩卿,黄少侠都这么说了,你可敢与其对质?” “臣问心无愧,有何不敢?”韩谕那是一脸的义正辞严,拱手便应道。 “好,黄少侠,你请吧。”朱杝见韩谕答应,马上就让黄东来开始。 “谢皇上恩准。”黄东来谢过朱杝,随后立马就冷笑一声,看着韩谕道,“韩大人,我倒要问问,你说孙哥进明玉堂是盗取国家机密,那他为什么要盗呢?这些机密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吗?” “哼……那就要问他了啊。”韩谕自问也是这种话术的高手,一句话就把皮球踢回去了。 但黄东来可是个论坛喷子出身,根本不吃他这套:“我现在在问你!” 他突然就高声嚷了这么一句,把韩谕和皇上都吓了一跳,紧跟着还补充道:“谁主张,谁举证,你懂不懂?是你现在说孙哥盗取国家机密,那就得你先说个合理的动机出来,哪儿有你随便说个罪名然后让别人自己自证的?都按你这样,那明天我参你一本,说你喜欢吃屎,然后你还得自己交代吃屎的动机吗?” 他这话呢,其实也是强词夺理,但韩谕却也不便再围绕这个问题跟对方搞逻辑辩论,因为这样也只会让讨论止步不前。 “好,我不与你争这个。”数秒后,韩谕用一种不跟对方斤斤计较、仿佛自己让了一步的口吻接道,“你要问为什么,那很简单,盗取本朝机密,不是为牟利,就是里通外国啊。” “呵……牟利?”黄东来笑了,“韩大人可知……孙哥在杭州可是被称作‘孙半城’的人呐,即便是你这样的大贪官……” “诶?”韩谕听到这里立即打断道,“大胆!你有何凭据,敢说这话?简直血口喷人!” “好好好……”黄东来也不跟他杠这个,“你不是贪官,你是大清官,清正廉明,长命百岁,行了吧?” 韩谕哼了一声,没接这话。 黄东来看应付过去了,便接着道:“我就假设,就算是跟朝中的大贪官比,孙哥的家业也不逊色多少啊……他是大便吃饱了,才要铤而走险,靠出卖国家机密牟利?”他顿了顿,“至于里通外国,那就更荒谬了,人家拿什么收买他?家乡的撒库拉?” “撒库拉”是啥韩谕不知道,但这两个问题他还是能招架的。 “所以我说,你该问他才是。”韩谕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事实摆在眼前,黄少侠,你和令狐少侠不也都看到了……孙亦谐就是在明玉堂里被我府上的护院给围了,而且也有人作证,他是打翻了我府上的几名下人硬闯进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被我的管家从后门带进去的’。” “哈!”孙亦谐这时插话道,“你的地方,你的人,他们说的话能信吗?” “那你的话就能信?”韩谕反问道。 “能啊。”孙亦谐道。 “呵……”韩谕冷笑,“凭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异口同声地用相似的节奏开始了一阵汪汪大笑。 韩谕本来还挺笃定的,但他看着那俩货发自真心的贱笑、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状态,且旁边的令狐翔也是一脸毫不紧张、低头憋笑的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在韩谕的心中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为何他们到现在了还能如此从容? “这事哪怕再怎么扯,也最多是个‘双方各执一词’的结果…… “即便皇上有意偏袒他们,没有如我所算计的收回他们的金牌,那也只会用‘误会’为由让双方找个台阶下,来个不了了之,怎么不会危及到我本身啊…… “但看他们样子,好似还能反将我一军? “难道有什么是我漏算的?” 韩谕的心里开始慌了,冷汗也一丝丝地冒了出来。 孙黄二人笑了一会儿呢,还是黄东来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事禀报,但只能告知陛下一人,望您准许。” “嗯?”朱杝闻言,先是犹豫了一下,但因为孙、黄、令狐三人的行为确实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略一思忖,还是准了,“好吧,你过来。” 黄东来得令,便在老总管和侍卫们灼灼的目光下一路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了朱杝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在那几秒之间,韩谕自然也是万分紧张地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变化。 从韩大人的视角看去,他只见得……朱杝从面带疑虑,忽然就快进到了两眼圆整、微微皱眉,口中还“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儿,而那之后,朱杝又好似露出了一种快要笑出来的表情,看了看孙亦谐,看完后,他又迅速地变得面若寒霜,转头捩了韩谕一眼。 这一眼,可把韩谕的魂儿都给吓得快脱了壳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什么?这……为什么?”都不用等皇上说话,韩谕便已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妙。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对方的翻盘点究竟在哪儿,居然有那么关键性的东西被自己漏算了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府上早就有对方的卧底,也许“庶爷”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他的身边? “韩卿。”片刻后,待黄东来走回了原位,朱杝也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叫了韩谕一声。 而这一声的语气,已显得很冷,完全没有了此前的亲切。 “臣……在。”此刻的韩谕脸都已经白了,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先回去吧,此事朕稍后便有定夺。”朱杝接道。 “臣……遵旨。”韩谕做贼心虚啊,他这会儿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赶紧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行了个叩拜大礼,然后蔫儿了一样就退了出去。 没成想,他这一去啊,便要引出那——韩学士三更求鬼神,玄枵鼠残夜降因果。 第五十六章 布阵 月下,湖畔。 韩谕神色怅然地走着。 他一路行到湖边,望着湖水,伫立良久。 但终究还是没有向前迈出那一步。 他来的时候,是想着要去死的,但死到临头,他却又退缩了。 然后他便蹲下,哭了。 哭得满脸是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细白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子。”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韩谕闻声愣了愣,稍微抹了把眼泪,才回过头去。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名身着橘红色外衣,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 此女虽未施脂粉,不簪钗环,却也照样美得不可方物,就好似那天上仙子,不沾半点人世间的风尘之气。 “姑娘……你……”韩谕稍微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问对方些什么。 突然!眼前这个女人的脸,竟开始变化…… 她的双眼,开始流血。 红得发黑的血,涌出眼眶,滑过其白腻的脸庞。 她那张绝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满脸的毛,一种和她身上衣服的颜色非常接近的鬃毛。 最后干脆连她的整个脑袋都逐渐变形,变成了尖嘴长耳的兽形……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当韩谕回过神时,这个狐狸头的女人已经用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并扯着尖利的嗓子不断冲他喊着这句话。 “呃——啊……” 在一阵快要窒息的感觉中,韩谕惊醒了。 醒来的那一刻,他只觉满身是汗,咽喉发紧,心跳也快如奔马。 惊魂未定、头脑昏沉的他,花了将近两分钟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自己离宫回到家后,因为过于忧虑和恐惧,故没有就寝,而是跑到了书房来,秉烛夜思。 他想要搞清楚,自己今晚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更想要搞清楚……接下来皇帝会怎么处置自己。 谁料,在这思考的过程中,他竟不知不觉就伏在书桉上睡着了。 当然,因为脑子里有事儿,其实他睡得不算久、更不算沉。 刚才的那个噩梦,韩谕曾经也做过……且不止一次。 二十六年前,韩谕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而向观珩子出卖玉尾大仙后,有将近一年左右,经常都会梦到这个情景。 在梦里,韩谕总是会回到当年的洞庭湖畔,并再次见到那个好心帮助了他的狐妖……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对方变化成一种恐怖的模样来向他索命。 这个梦确实曾困扰过韩谕一段日子,但那日子……早已远去了。 如果说被玉尾大仙接济时的韩谕,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寒门子弟,而出卖玉尾大仙时的韩谕,是一个逐渐被官场所染,但还算良心未泯,知道后悔和愧疚的人。 那么,现在的韩谕,早就是一个除了自己的野心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了。 家人、学生、同僚、太子、皇帝……在他看来,没有一个是不可抛弃的,这些人的重要性,都只跟他们的“利用价值”挂钩。 因此,今夜突然又梦见玉尾大仙索命的韩谕,醒来后并没有因梦中之事重新唤起什么“对自己的恩将仇报行为感到愧悔”的情绪。 他也丝毫没有想过:或许,这个梦,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一次启示……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告诉他——善恶有报,回头是岸。 如果韩谕能通过这个梦,多少寻回一些年轻时尚未泯尽的良知,及时收手,也许他就还有活路。 毕竟当年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那观珩子身上,韩谕也是被连蒙带唬最后没能招架住才把玉尾供出去的。 如今玉尾大仙已应了她那“名大欺命”的劫数,丢了大半的道行;观珩子也被“太皞宗”的人给废了,且之后还有双谐的劫要应呢…… 他韩谕的这点事儿吧,倘若他本人能诚心悔过,也许日后还会有某种机缘,让他能通过某件事赎了自己这恩将仇报之罪,玉尾没准也能借着原谅他的这个契机顺利得道。 可惜啊,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what if...》,有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假设和拓展得完的。 眼下,韩谕不但没朝“赎罪”、“收手”那方面想,反而还因为这个梦,得到了另一种启发。 他觉得:这个梦是不是在告诉我……目前的这种绝境,就只有鬼神才能救我了?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啊,韩谕越想越觉得合理,随即就唤来了在屋外站岗的家丁,让他们重新掌上灯(之前韩谕睡着后房间里的烛火都已经烧完了,这会儿屋里是黑的),又吩咐家丁们去取来黄纸、香烛、铜钱、朱砂若干,他这就要在书房中“请神”了。 看到这儿可能要奇怪了,韩大人他还会这手? 害,其实他并不会,他只是“试试”。 当然了,假如他光有上述的那几样东西,自是试都不用试的,他自己都知道没戏。 韩谕之所以有自信去尝试“请神”,是因为这书房里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东西——当年观珩子留下的一个玉佩。 此处咱们书中暗表:这块玉佩呢,实际上就是个普通玉佩,并不是什么法宝,甚至都不值几个钱。 只是观珩子当初诓骗了韩谕之后,为了让“戏”显得更真一点,便留下了这块玉佩给韩谕,说什么……“假如十年之内你没有飞黄腾达,你可以凭这个找我算账,但假如今后你确是位极人臣了,这便是老道押在你这儿的信物,我来取回它的时候,就是轮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放完这屁,观珩子就熘了,压根儿也没提万一对方没能飞黄腾达的话该“怎么使用”这个玉佩找他算账;韩谕当时也是懵的,没去追问,于是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观珩子的恶行败露,眼瞅着要被老道们干掉的时候,也是死命地求饶,发下毒誓绝不会再去找韩谕索要什么,并强调那玉尾也还没死,自己还没铸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由此才保下了性命,落了个道行尽失、逐出师门的惩罚。 到此为止呢,其实韩谕手上这个玉佩,就已经完全变成废品了,他直接扔了都行。 但在韩大人的视角里,自己在出卖玉尾大仙后没过几年就开始官运亨通,那他自然觉得这就是观珩子实现了两人间的交易所致,故他对观珩子的能耐深信不疑,把这个玉佩也当成了仙家留下的宝物好生保存,只不过……他内心确是不希望对方有一天来找他“报恩”的。 今夜,绝望中想起了求神拜鬼的韩谕,也是通过方才的梦,联想到了那位“观珩子大仙”,这才拿出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玉佩毛用没有,但韩谕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件有法力的东西,只要借助这个整点活,兴许就能联系上观珩子,或者联系上别的某位仙长也成……总之比他坐以待毙要强。 一句话,甭管成不成,试试总行吧? 于是,韩大人在下人们拿来了那些“请神”所需的材料后,便将下人们统统支了出去,并下令让他们远离书房,不许靠近偷听,且甭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进来……等完事儿了老爷我自己会出去的。 交代完了,韩谕在门口亲自确认了下人们都已离开并走远后,便折返回屋内,开始“布阵”。 韩大人虽不通奇门八卦、道术仙法,但对《三易》还是略有涉猎,在纸上画个八卦阵啥的还是会的,所以他按照自己小时候在村儿里看江湖术士街头表演的印象,自己在黄纸上用朱砂磨的墨画下了一个八卦阵,并在八个卦上各摆了一个铜钱,“阵”的东西南北再各点一根蜡烛,北面又放一香炉,插上了三支香,最后再把那破玉佩放到阵中作为阵眼。 您别看这点事好像不多,弄这么一番儿可把韩谕这养尊处优多年的身体累得够呛。 他布好阵又稍微歇了几分钟,才来到阵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啊~” 列位…… 在这个平行宇宙,饭可以乱吃,阵可不能乱摆,那咒……更不能乱念啊。 别看那些江湖神棍是装神弄鬼、街头卖艺,他们也都知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嘴里念的东西也都是故意不清不楚,让人听不明白的…… 你韩谕倒好,中元前夕,夜半子时,又是死肖汇聚京师之际,独自在书房之中搞这些……关键你这阵里有很多设置都“不对”啊。 这就跟有的人明明不懂电脑还特喜欢diy、调这调那,调到最后搞得几万块的电脑天天死机一样……乱搞是要出事的啊。 果然,韩谕这么一搞,非但没招来自己想求的“神仙”,还招来了另一些东西…… ………… 一个时辰前,皇宫。 咱们知道,朱杝是一个比较负责的皇帝,所以当他得知孙哥是“文盲”这事儿之后,虽然他结合自己此前的观察、推理,已经对“韩谕构陷孙亦谐”这个结论有了八九成把握,但他依然没有当场把韩谕怎么样,只是让韩谕先回去,随后便跟留下的双谐以及令狐翔就“孙亦谐是文盲”这个问题进行了再三的求证。 结果呢,他花了半个时辰,发现这位他刚册封不久的“护国天师”不单单是文盲,很可能还虚伪、弱智、路痴、健忘、胆小好色、贪生怕死、卑鄙无耻……那负面属性可谓是罄竹难书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以及黄东来、令狐翔,包括其他和他们的一路的人,的确都是忠臣,他们的首要目的就是解决十三死肖的危机,和韩谕这种永远把个人利益、党争、权斗……放在第一位的人比起来,这些江湖小子反而更值得信任。 所以今夜过后,朱杝对这混元星际门一众反而是更加放心了。 长话短说,和皇上聊完,孙、黄、令狐三人便在几名太监和禁军的陪同下准备出宫回驿馆。 巧了,走到半路,正遇上同样要回驿馆去的不动子,四人便走到了一处。 黄东来还问呢:“师伯,这一整天没见你了,你跟国师在这皇宫里都忙点儿啥呢?” “布阵呗。”不动子也没啥好隐瞒的,直接回道。 “啊?”黄东来当即疑道,“皇宫这么大,您二位这从何布起啊?难不成你们是打算在中元节前于皇城内布几百个阵?” 不动子闻言,摆了摆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就一个。” “哦?摆在哪儿啊?”黄东来想当然地问道。 不动子又是摇头:“不用‘摆’,‘阵’本来就在那儿,我等只需以器布之、以术启之、以人御之……” “本来就在……”黄东来还是不解,喃喃念道。 孙亦谐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了:“喔尻~难道说……这紫禁城本身的建筑布局就是按照某种阵法的样式来的?” “不错。”不动子点点头,“三百年前,此城兴建之时,当时就有高人考虑到了或许某天会发生今时今日这样的大劫,故有此一着。” “靠,那咱不是已经赢了?”黄东来道,“一座城那么大的阵,任他什么死肖来了也得死啊。” “唉……”不动子叹了口气,“东来啊,我们修道之人,心中要知八个字,你可知是哪八个?” 黄东来想了想,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一部他看过的老电影的台词:“师伯,是不是……‘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不动子听罢,居然笑了,随即马上回了句:“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啊?”黄东来被这话一怼,当时就想吐槽“那咱还修个毛的道,修脚去吧”。 但他终究没敢在不动子面前说出口。 “你记住我说的这八个字,才能活得久一点。”不动子道,“至于你说的那八个,讲给外人听听就行了,咱自己要是整天挂嘴边,怕是活不到修成正果那一天呐。” 他们正这么走着、聊着,忽然…… “嗯?”不动子也不知是察觉了什么,兀自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接着便快速抬手掐指,算完了就转头问了旁边的人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一旁的几名禁军太监也都被他问得一愣,不过他们作为当值人员,对时间还是比较敏感的,愣了几秒后还是很快地答道:“回天师,应是子时了。” 第五十七章 戏弄 子时,少师府。 韩谕那似是而非的“请神仪式”已进入了高潮。 从开始到现在,韩大人嘴里念的咒可说是越来越杂,他从一开始呼叫太上老君,渐渐转变成了找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再往后什么龙王、猪八戒、乃至黄大仙都试着念了。 在这个过程中呢,他除了保持双手合十之外,还故意翻着白眼、摇头晃脑,仿佛让自己处于这种跳大神一般的恍忽状态就能更容易见到鬼神。 就这样,又过了一时半刻,屋里……还真起了变化。 “恍忽”中,韩谕以余光看到,他周遭的烛火火光竟开始变色,从明黄渐渐变成了浅青,继而又化为幽幽的蓝色。 且非但是颜色变了,那烛火的光晕也在扩散着,越扩越大,直至韩谕的视线中尽布蓝色的幽光。 而这时,他也感觉到了:那扩散后的光,笼罩在身上时,并没有火的温暖,相反……带来的是寒意。 “这是成了吧?”韩谕心中默念一句,觉得应该是差不多了,便勐然睁大了眼睛,停止念咒,抬头看向周围。 这一看呢,就将他惊得一个激灵。 “啊?”韩谕定睛观瞧,便发现自己此时已然不在书房之中了,而是跪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呈八角形,墙壁以白色的石头砌成,梁柱、地面、天花板则都是木制;房间里没有门窗,不过中间有一个可以向上去楼梯;这屋内的光源,皆来自墙边的几个烛台,而烛台上燃烧着的,都是发出蓝色火光的蜡烛。 “有……有人吗?”短暂的沉默后,稍稍恢复了几分冷静的韩谕用颤抖的、也并不算很高的声音,开口问了一声。 结果,他这一嗓子,却在这诡异的环境中激起了阵阵的回响,且大部分的声音都通过房间中间的楼梯口向上方层层攀去。 以这回声判断,韩谕所处的这个空间,似乎是一座八角形的“塔”,而通过中间的楼梯便可以一路去到塔顶。 “有没有人呐?”韩谕随即又重复唤了几次。 但每一次他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并没有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回应他。 见状,韩谕又迟疑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准备走楼梯上去探一探。 下定决心后,韩谕便走到墙边,试图从烛台上取一根蜡烛下来,拿在手中照明,毕竟他也不知道上面的那一层是不是也有灯火。 “嘶——啊!”捏住蜡烛的那一瞬,韩谕咧嘴叫出了声来,并本能地缩回了手。 原来,是那蜡烛的烛身,摸上去竟像冰一样冷。 当然,对现在的韩谕来说,这种程度的“怪事”已不足以让他惊叹太久,数秒后,他只是搓了搓手,然后就抖开了衣袖,隔着袖子的布料重新用手拿起了那蜡烛。 虽然这样手指还是会感觉到冷,但已可以忍受。 取到了能照明的东西,韩谕便用右手将蜡烛举在身前,转身朝楼上行去。 此处得提一句,举着蜡烛走路,和提着灯笼走路,是有点不一样的:因为蜡烛没有灯罩的保护,所以人举着蜡烛走路时,得用上两只手,即一只手举蜡烛,另一只手则作为屏障护一下烛火,否则你稍微走得快一些,或者赶巧不巧地遇上一阵迎面风,这蜡烛说熄就熄。 但眼下这座塔呢,情况比较特殊——它没有门窗,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 因此,即便韩谕只用一只手举着蜡烛往前走,也是没问题的。 韩大人也想好了,可以利用这点,让左右手轮流隔着袖子举蜡烛,以防止一只手举太久手指被冻僵。 伊——伊——伊—— 很快,韩谕就踩着那大概是因为轻微腐烂而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了这八角塔的第二层。 他的头刚高过第二层的地板,就看到……这层有人,还不止一个。 但见,这层有五六道人影,或立或跪,聚在远离楼梯口的一角,且他们的面前,还影影绰绰地摆着一堆东西。 虽然韩谕心里害怕,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看看那些人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一步,一步…… 韩谕举着蜡烛缓步靠近,走近几分时,他便看分明了,那五六人,个个儿都披麻戴孝,好像是在做白事,但他们面前摆的那堆东西,既不是棺材也不是法台,而是一堆瓶瓶罐罐。 瓶口小,罐口大;瓶子里装的什么他看不见,不过罐儿里装的能瞧见……是米。 尽管韩谕并不很懂,但他作为外行也能看得出,那些瓶和罐儿在地上摆放的样子,并不是随机、随意的,而是被故意摆成了某种“阵”。 就在韩谕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跟这几位打声招呼时…… 冬—— 忽然,他脚边传来一声轻响。 韩谕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不小心踢倒了地上的一个瓶子,而从那瓶子里流出来的,是一种接近透明的液体,可惜因为这会儿屋里的灯光是蓝色的,这让他也不好判断这液体本身是不是也带点什么颜色。 下一秒,听到瓶子倒下的声音,那五六个披麻戴孝的人几乎是同时一怔,然后,其中的一个,即离韩谕最近的那个,缓缓转过了头来。 那是个女人,一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女人。 韩谕觉得她似曾相识,但他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女人是谁,自己又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她。 “你是……”韩谕开口,想问对方一句。 但他半句话都还没说出口呢,那女人就默默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另一个瓶子,递给了他。 韩谕也不知这是何意,但他还是顺手接过了瓶子。 这瓶里的液体都还在,韩谕将其放到鼻子下边儿闻了闻,顿觉一股子油香直冲他的脑门儿。 “瓶里是油,罐里是米……什么意思?”韩谕心中疑惑,脸上则用询问的表情看了看那女人。 那女人却突然开始流泪,并抬手做了个“喝”的动作。 “要我喝这油?”这下韩谕就更迷惑了。 虽说那年头穷人少油,油水的确是他这种富人权贵才能肆意享用的好东西,但也没听说有直接这样喝的呀? 想是这么想,但韩谕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又把这装油的小瓶拿到了自己的嘴前。 这一刻,他又闻了一次瓶口。 而这次,除了那异常浓烈的油香,他仿佛还闻到了一些别的气味…… 那是臭味,一种腐败的恶臭,由于被更为强烈的油香掩盖住了,使他第一次乍闻没闻出来。 “啊!”终于,韩谕想到了什么,他赶紧把瓶子扔了,退后了数步。 那流泪的女人望着他,仍是面无表情,但这一刻,她那白净的脸在蓝色的灯光下,好似逐渐变得可怖起来。 接着,另外那几个披麻戴孝的人,也都转过了头,齐齐看向了韩谕。 她们都是女人,都很年轻,也都很漂亮。 韩谕觉得她们每一个都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任何一个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们是谁。 她们的脸,越看越可怕。 “不……不……”韩谕也不知道自己在拒绝着什么,只是反复念叨着一个“不”字,一路退回了楼梯旁,跌跌撞撞地就往塔的三层跑去。 第三层。 这层的梁上,挂了许多衣服。 那些衣服,皆是上好的布料,上好的做工;它们一件件展开、挂起的样子,就宛如一个个张开双臂、浮在半空的人。 这层的一侧也有火光,韩谕朝那儿看去,发现竟有两个人在那里烧衣服。 这两人倒是没有披麻戴孝,而是干脆啥都没穿,全身光着,连条裤衩儿都没有……可惜啊,这俩都是男的。 且这两位,身上满是伤痕,它们的皮肤随处可见淤伤、烧伤、还有看起来像是被缝合后的致命撕裂伤,简直可说是没一块好肉。 但纵是如此,他们的行动好像也没有受什么影响:一个在不紧不慢地收衣服,一个则把收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往一个大火盆里扔。 火盆里的火不小,但没有烟,也并没散发出热量,蓝光所照处,仅有寒意。 此时的韩谕已被恐惧搞得有些草木皆兵,他不敢再贸然去跟这两人接触,但他也没有直接扭头走掉,所以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远远观察着两人。 韩谕看了也没多久,忽然,那个看火盆的便转过头来,回望了他一眼。 那张脸,同样是似曾相识,且和二层的情况不同,这次韩谕花了几秒,把对方认出来了——是麻二! “你……你不是已经……”韩谕口中喃喃念叨着。 就在他那个“死”字要出口之际。 另一个人,也就是负责“收衣服”的那位,突然就出现在了韩谕的身旁。 “恩师,学生在此等候多时了……”这位,自是麻玄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韩谕披上一件衣裳,“您快穿上吧,这是专门为您留的……” 韩谕看到对方的脸,以及那件被麻玄声拿在手上的、做工考究的寿衣,差点儿就吓得心脏骤停。 但他还是撑住了…… 一息过后,韩谕一把就推开了麻玄声,一言不发,回身便又跑上了楼梯。 他来到第四层时,赶紧先回头往下瞧,想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但从四层往下看去,即便借着烛光,也只能看到一片深渊般的黑暗。 “诶?”而在这时,韩谕还发现了另一个情况——不知何时,他那隔着衣袖拿蜡烛的右手,已松不开了。 因为他之前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地关注着别处,完全忘了换手持烛,所以到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他的手掌、已经和衣袖的布、还有蜡烛的烛身冻结黏连在了一起,整个手掌都已经冻得紫中透黑,且已没有了知觉。 但话说回来了,跟此地发生的其他事相比,冻伤手这点事,对韩语来说也不算啥了。 还说这第四层。 这里,即是这座塔的顶层,楼梯到此为止,已没有继续向上的通道。 而这,本身也是一种异常。 按古时的观念,天数为奇,地数为偶,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天覆地载,阴阳平衡……这是建筑、尤其某些特定的建筑必须遵循的规矩。 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塔”这种建筑,层数多为奇数,而平面图上的边和角多为偶数。 这就是规矩,坏了这规矩,便是异常。 比如眼下这座塔,边角八个,这是没问题的,但层数却也是偶数……这就不对头了;这是坏了格局,破了阳数。 一般民居倒是没有这讲究,但“塔”这种在道教佛教都有一定意义的建筑,按理是不会“上取阴数”的,只有往下,什么“八大地狱”、“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常取阴数。 当然,这个事儿呢,韩谕也不是很懂,他此刻也没有闲心余力去在意这个。 此刻的韩谕,注意力已然放到了这层里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身上。 此人着一身灰色道袍,看面相大概四十上下,但是他身形瘦小,贼眉鼠眼,尖嘴狭腮,丝毫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气质,相反让人感觉有几分猥琐邪恶。 “韩大人,你可算来了。”灰袍道士的嗓音也和长相很相符,是一种听着就很奸邪的嗓音和语调。 “我……这是在哪儿?你又是谁?”韩谕问道。 “哼。”灰袍道士冷哼一声,“韩大人这一生机关算尽,到这走投无路之时,却求神拜鬼……拜就拜了吧,怎么等鬼神真到了你面前,你又怕了、惑了……还要问这些无谓之事?” 韩谕闻言,一股由恐惧深处泛起的狠劲儿突然升了上来,他的表情也为之一凌:“好,那请教……这位大仙欲如何助我?” “助你?呵……”灰袍道士笑了,“谁说我要助你?” “什么?”韩谕道,“你不是刚承认,你就是我‘请’来的鬼神吗?” “是啊。”灰袍道士反问道,“但我来了,就一定要助你吗?我就不能是……想跟你先耍耍,然后再吞了你身上背的业障因果,饱餐一顿吗?” “你……”韩谕听到这句,感觉自己血都凉了。 然,这就是现实。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等价交换”,当纯粹的恶意袭来,你便是俎上鱼肉,作恶的一方还会跟你谈条件? 更不用说,韩大人还是自己把这些“东西”招来的。 “那……那韩某无需你相助了,你放我回去吧,我……啊!”韩谕说这话时,就想顺着楼梯再往下跑。 可他刚迈一步,便觉一脚踏空,天旋地转。 待他再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倒吊起来,且整个建筑,也已是上下颠倒的情景。 而那灰袍道士,此时也逐渐变化,在韩谕惊惧的目光中,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灰色老鼠,贴附在“天花板”上。 “你都一路‘下’到这里了,还说什么走呢?”玄枵鼠虽化妖形,但仍能口出人言,“就算你能走,我也不会让到了嘴边的美餐熘掉啊……呵呵呵……” 第五十八章 冲突 是夜,当双谐、不动子、和令狐翔赶到韩谕府上时,已经为时已晚。 他们只在书房里找到了一具满脸惊恐、浑身冰凉的死尸。 而在韩谕那尸体旁的地上,还摆着一个阵——那并不是八卦阵,而是一个看上去就很邪门的八角怪阵。 没有人知道韩谕是从哪儿学来这个阵法的,也无从再查起。 就这样,权倾朝野的少师韩谕,于这永泰二十年的夏天,被发现离奇地死在了家中,死因嘛……用咱现在的话来说,心肌梗塞。 由于韩大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和中毒的迹象,加上有大量的人可以给他死亡时的“密室环境”作证,所以这案子结得也挺迅速,最后对外公布的说法就是“突发急病而死”。 韩谕这一生,没有留下过子女,夫人也早亡,不过他的小妾不少,且大多年轻貌美。 想来大家也能猜到,这些和韩谕年龄差距甚大的姑娘,对韩谕这个“人”,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她们最多就是对少师府上优渥的生活颇为留恋。 因此,韩谕的这些妾室们,也并不会有某一个站出来,对他的死因表示什么质疑;她们在给老爷披麻戴孝哭丧出殡的时候,即便有人是真哭,那也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感到担忧和悲伤。 再说皇帝那边…… 朱杝并没有就韩谕构陷孙亦谐的事再去追究什么,毕竟人都死了,再加上韩谕怎么也是太子的老师,保住他的名声可以少生很多枝节。 当然了,面子可以留给你,里子,皇上可不跟你客气。 韩谕在朝这些年,什么卖官鬻爵、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杀人灭口……反正奸臣该整的活他大多也都整过了,所以他死后的遗产呢,也对得起“家大业大”这四个字。 在那个人吃人的年头,靠他家里的那些小妾岂能守得住这么大一份家业? 这块肥肉,盯上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那与其落在别人手里,不如就由皇家笑纳了呗。 于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安置韩谕的家人和财产”的工作,就被交给了云释离。 云释离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看,他韩家的那些妾室和下人,要还有个人样儿的呢,就安排他们今后过点安稳日子,而那种平日里就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就随便你云大人怎么处理了,总之伱全搞定了之后,把剩下的财产都尽数上缴国库,就是大功一件。 就连那玉尾大仙也没想到,她跟着云释离当了一年多的“守护灵”,都始终没能找到机会斗倒的韩谕,在遇到双谐后短短几天……就于一系列也并非是针对他的事件中、阴差阳错的自取灭亡了。 真可谓—— 一载难谋权奸殁,人算巧时天算拙,阴沟翻船为何故?皆是前缘结因果。 至此,韩谕这个人,以及他所牵连的那些恩恩怨怨,便算是死则死矣,人去茶凉。 但,这京城的危机,可没有解除。 韩大人的死,无非是让双谐他们的眼前少了个添乱的人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胜利;对双谐来说,这波就跟“有个爱找茬的家伙自己a过来结果自爆了”差不多。 他们真正要面对的强敌,并不是韩谕,而是十三死肖。 现阶段,除了被“消灭”的实沈猴、星纪牛、大梁鸡三肖,以及被重创的鹑尾蛇之外,其他九肖可都还生龙活虎呢。 距离中元节还有半个月,众人若不能在这期间尽量多找出并消灭几只死肖,那中元当晚的情势会变得相当凶险。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了,中元节那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呀?难道有不动子这样的高手坐镇,加上各种布阵啥的,他们还觉得不稳吗? 是的,真不稳。 按道教的“三元说”: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而七月半这天,正是地官打开地狱之门,让众鬼重返人间的日子。 据民间传说,在中元夜,有家人、后代的鬼,会归家接受祭祀,没有的呢,便会在阳间四处徘徊游荡“找食儿吃”。 这是一年之中阴气最盛、鬼怪们能力最强的几个时间点之一,在此天时之下,纵是紫禁城这种本身建筑格局就像“结界”的区域,也挡不住那些外来的“东西”。 若是在那晚,某一个死肖侵入奉先殿中,于这皇家的祖宗祠堂里作祟,让你皇家的下一代添个由死肖转世而成的太子,你就说你亡不亡国吧? 当然了,这种情况,虽然在这个平行宇宙里也曾经发生过,但次数不多,毕竟之前的王朝也多有国师坐镇,再者,十三死肖也很少有集体破除封印的时候…… 一般来说,死肖只会在某些特定的时代,顺应天时逃出去个别几只……就改朝换代来说,有这几只也就够了。 而且死肖也不是那么喜欢合作的,它们之间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克制关系,所以几乎都是各自为战,就算有复数的死肖在外活动,它们也不会选择待在一起。 但这回,由于“意外”,发生了十三只全部外逃、且在中元前夕齐聚京城的盛况。 很显然,在这太平年景、大朙盛世,这帮货全都想趁这“中元天时”奔奉先殿抢个太子当当……抢不到再各奔东西嘛。 这若真让它们成功了,那若干年后大朙灭亡恐怕就算是国师也无法阻止了,因为转世出来的太子本质上的确是皇家血脉,道门的人即便能辨别出这是死肖转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看到这儿,想来各位看官大概也听明白了,中元那晚,混元星际门的众人,还有不动子、烟澹子、梁景铄……是要在这紫禁城来一场类似“守护雅典娜”的防御战,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因此,在这剩下的半个月里,他们除了积极布防外,最好就是再抓紧时间多找到并“消灭”几只死肖;他们每在七月半之前多干掉一只死肖,中元晚上防守时就能少面对一只强化版的。 然而,本以为少了韩谕,又有御赐金牌在手,接下来的行事会非常顺利的双谐,仅仅是在那韩谕死后的第三天,就又遇上了新的麻烦。 且说那日,好端端走在街上的梁景铄,莫名便与一位京城智化寺中的僧人起了冲突;两人都说对方身上有极强的阴邪之气,看着就有问题……且两人都不愿放对方离开。 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火气都上来了,就在街上撕扒起来了。 这一僧一道当街吵架,多好看呐?老百姓能不看这热闹么?没多久围观群众就聚了起来。 这风声呢,也很快被传到了混元星际门的众人、以及智化寺的僧人们耳朵里……双方也都是各自派了人,火速赶赴现场。 由此便要引出那——双谐五侠战七邪,二僧三道斗四肖。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齐闯智化寺 智化寺,又名“报恩智化禅寺”,坐落在京城以东,建成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 此寺共占地三十余亩,坐北朝南,含楼殿数座,房舍过百,僧人众多…… 如果要把这智化寺比作一家“企业”的话,那便算是运营得很不错的了,就算对标杭州的灵隐寺,也是不遑多让。 但最近这段日子,这寺里却是不太平。 先是旬月之前,有几名僧人离奇失踪…… 一开始,和尚们也没太当回事,因为这种事儿在人员较多的寺院中很常见——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些人因受不了出家人的清苦日子而私逃还俗,不告而别的。 但后来,失踪的就不仅仅是僧人了,有些百姓也找上门来,说他们的家人自打某日来寺里上香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人。 不过由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儿最后也没个确切的说法,毕竟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到底是在寺里失踪的,还是离开了寺庙后失踪的……即便是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后来,也就是最近这七八天吧,寺里又陆续有僧人发疯,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受了某种惊吓还是吃错了东西,反正就是突然变得行为怪异、有时还有很强的攻击性;请大夫来看他们吧,连大夫都被他们给弄伤了,其他僧人无奈,只得把这些“疯僧”暂且关押起来,看他们会不会自己好转。 到这时呢,寺里便有几位略有神通的老僧说了:“咱这智化寺啊,可能是闹了妖精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啊,佛门净地也能闹妖精? 害,那灵霄宝殿还闹过猴儿呢,这“齐天大圣”不也是妖精吗? 说白了,能不能闹,得看那闹的一方够不够强,只要够强,恶魔也能进教堂,圣水当作伏特加,耶稣像上钢管舞……扯远了啊,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言归正传,且说今日。 一大早,智化寺的一位高僧“仁璨”大师出得寺来,要置办一些东西。 说是高僧,其实仁璨的年纪也不算很大,就四十出头,算是寺里的中生代;仁璨的师父是智化寺现在的方丈“能泽”禅师,也就是咱们上面说的……几名“略有神通的老僧”之一。 今天仁璨出来也不为别的,就是奉了师命出来买一些除妖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因为……用他们庙里现有的东西和手段,显然已经是搞不定了。 没成想啊,这仁璨刚买了几样东西,走在街上,赶巧不巧的,就遇上梁景铄了。 仁璨也是跟师父学了一些皮毛的,所以他远远一瞧,便被梁景铄吓了一跳,心说:这小子身上阴气冲天,简直不像个人呐,我可不能让他走。 这和尚真的是有点莽,他仗着身上的包袱里还揣着刚买的“道具”,这就上前拦下了梁景铄,想要来个降妖除魔。 梁景铄见突然蹦出这么一位来,也是一愣,开口就问:“和尚你干嘛呀?” 列位,他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 那年头就算是个没什么文化的街熘子,见了仁璨这种大寺庙里出来的、衣着光鲜(僧袍和袈裟的面料也是可以很讲究的)的和尚,也会先见风使舵地尊称一声“大师”或者“师父”的。 但梁景铄一开口就是“和尚”,完全没有打算给对方面子。 那他是没有眼力劲儿吗?或者是没修养没文化? 都不是。 就是跟和尚不对付罢了。 僧道虽都是出家人,但很多时候也的确是冤家。 梁景铄这种赶尸门的另类,对和尚态度不好,也是很正常的,再说,智化寺的这些和尚,其实也不是很喜欢道士。 仁璨一听对方开口就这么讲话,嗔戒也有点儿犯了,当时也是沉声回道:“干嘛?我看你小子身上有鬼!” “啊?”梁景铄一挑眉毛,“我身上有鬼?”他说着,将对方打量一番,“我看你身上才有鬼呢!” 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因为智化寺里真有问题,所以仁璨的身上也多少沾了点儿邪祟之气。 两人这么一来一去呢,就吵起来了。 吵着吵着,仁璨甚至还拿出了包袱里的东西,想当街“超度”了眼前的“妖邪”……那能管用么? 但无论如何吧,两人的这番闹腾,势必是引起了百姓们的围观;这京城之地,各路势力的眼线遍布,消息自然传得很快,所以双方的同伴也是没多久都接到了消息风风火火地赶来。 梁景铄这边,因为今天大伙儿刚好手头都没什么事儿,于是乎……孙亦谐、黄东来、林元诚、令狐翔、秦风、泰瑞尔、不动子这几位全都来了。 还不仅是他们,由于事发时国师烟澹子以及那“嫖圣”于渐离也都在驿馆那儿,这两位也跟着来凑了个热闹。 仁璨那边呢,咱这儿先不一一介绍,反正来的那群和尚,带头的几个都是和他一样“仁”字辈儿的中层,他们手底下“圣”字辈儿和“果”字辈儿的小僧也是不少。 这两边人马加起来有好几十人,在街上拉开了阵势,俨然是一副江湖恩怨准备“手上过”的架势。 来围观的老百姓那叫一个高兴,您想啊:这和尚、道士、还有江湖侠客,在街上大打出手……这场热闹看完,街坊邻居还不得添油加醋的唠上个一年半载? 可惜啊,这架最终并没能打起来。 因为当双谐把“护国天师”的身份和御赐金牌亮出来之后,和尚们立刻就虚了三分,而当他们把梁景铄是赶尸人的情况解释了之后呢……连仁璨自己都觉得这是误会了。 眼瞅着僧人们有点儿下不来台,这时烟澹子便以国师的身份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给了对面一个台阶,那仁璨他们自然也就赶紧顺坡下了。 待双方的“误会”解除之后,便一同前往了智化寺。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既然矛盾平息了,他们为何不是各走各路、各回各处呢? 很简单,因为不动子和烟澹子到场之后,往对面一瞧,便发现梁景铄并没有看走眼——对面不止是仁璨一人,而是几乎个个儿僧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妖邪之气。 那事情就很明显了,这智化寺里确实有问题啊,咱得去看看,于是他们也就跟着和尚们一起回去了。 而仁璨他们面对烟澹子等人提出的要求,也是不好拒绝。 一来,他们寺里本来就需要除妖,有“外援”主动上门并不是什么坏事。 二来,即便他们心中可能还是会因佛门和道门的那点儿芥蒂而有所抵触,但眼下人家又是“护国天师”、又是国师的……真要将这些人拒之门外,也该由寺中的高层出马,而不是他们这些仁字辈的中层。 因此,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再说,有那难听的话呢……留给方丈去讲吧。 长话短说,他们这两路人马没多久便浩浩荡荡地一齐来到了智化寺中。 此时,是上午己时。 平日里的这个时间段呢,智化寺正殿以外的区域都是对外开放的,百姓们可以自由进出,来大殿内上香祈福;若你身份尊贵、或肯多使银子,还可以去后殿找高僧单独接待,给你问经讲佛,也就是所谓的vip待遇。 但是,因为前段时间寺内出了不少事端,所以最近几天智化寺已经暂停了对外开放。 今日的己时,两位“能”字辈的高僧正在智化殿(即智化寺的正殿,相当于一般寺院的大雄宝殿)内给寺内僧人们讲经呢。 讲着讲着,伴随着一阵鼓噪,他们便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在殿中坐镇的“能明”、“能智”两位师父是脸对着殿外的,他们最先察觉了逼近的人群,但两人到底是高僧啊,见状仍是不动声色,继续澹定地讲经。 倒是在下面听经的小和尚们,有不少很快就被背后传来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走神的走神、回头的回头。 “诸位请稍等片刻,待二位师父讲完这段,稍停之刻,贫僧便进殿传话。”殿外的仁璨,在走到这智化殿的大门口时便止步不前,并转过头轻声对“客人”们说道。 谁知,这儿年纪最大,本该最为稳重的不动子,此时竟是回了他一句:“等什么等?妖魔邪祟都骑到脸上了,还搁那儿讲个串串啊?” 不动子用很大的声音,毫不避讳地道出了这骂街般的言论。 这下,能明和能智二位高僧是不想停下也得停了…… “阿弥陀佛。”能明中断了讲经,轻吟佛号,然后朝殿门口的众人道,“何人在外喧哗?” “我!”不动子说着,便迈门而入,往那儿一站,挺胸抬头地冲那两位坐在殿上的老和尚喝道,“瓦屋山,玄奇宗,不动子。” 能明能智一看,心说这“小道”不过二十来岁样貌,怎么如此无礼? 两人随即就双双将目光投向了殿门前的仁璨等仁字辈僧人,想知道他们带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仁璨也明白他这二位师叔的意思,于是他迅速跟进来,边行礼边道:“阿弥陀佛,二位师叔……这位不动子道长乃是近日皇上钦封的‘护国天师’之一,说是要来寺中捉妖的,这无礼之处……还望师叔包涵。” “哦?”能明和能智一听到“护国天师”这四个字,神色也是起了些许变化。 很显然,关于这几位“天师”的传闻,智化寺的僧人们也已经听说了,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几位今日会跑到他们寺里来闹。 “小道,你真是……”一息过后,能智多少还是有点不信,所以想出言跟不动子本人再确认一遍。 “少废话!”但不动子已经受不了这老和尚慢慢吞吞说话的那个节奏了,直接打断道,“你们身边就供着四尊妖魔,还有闲心跟我在这儿慢条斯理地磨嘴皮子呢?” 说罢,不动子就一跃而起,飞身掠过了大殿内盘腿坐着的上百僧人的头顶,身形一腾便来到了大殿的旁侧。 这智化殿内,中央供有释迦牟尼佛、无量佛、药师佛三座佛像,两侧则有木质漆金的十八罗汉坐像,眼下不动子便是来到了其中一座罗汉像前,挥拳就打。 那一瞬,只听得“轰”的一声,像崩木散,尘土飞扬。 就在殿内外的僧人们对不动子这突如其来的“大不敬”之举感到震惊、且要愤怒起来的当口…… 突然!那崩毁的罗汉像中,竟是冒出了一股子黑烟,并在空中凝结成了一团形似妖物的气团,然后在“呜——”的一声呼啸中遁去了。 这“拳打木罗汉,尘见妖魔影”的一幕,着实是惊呆了众人。 不过,不动子的施为,这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章 被阻万法堂 且说那不动子,一拳轰完,打得佛像崩碎,妖气遁走。 殿内众僧见了,无不面露诧异,惊疑交加。 这一刻,他们本以为,这位道长干完这事儿,多少会稍微说上两句,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却没想到…… 不动子可是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顺势又跳到了另一座罗汉像前,又是一拳,如法炮制。 就这样,一拳、两拳、三拳、四拳……不动子在这智化殿内来回窜打,直至四拳打出,这才堪堪作罢。 而被他打烂的那四尊罗汉像里,也是每一座都冒出了连凡人都肉眼可见的妖气。 这下,和尚们可都傻了。 此刻他们再想想方才不动子那句“你们身边就供着四尊妖魔”,那是一阵阵的后怕呀。 谁能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佛门净地之中,居然就藏着妖物,而且那些妖邪居然狂到敢附在十八罗汉像上,接受香火供奉,这是多大的能耐? “道长……”到了这会儿,那能明和能智可就不敢再摆什么架子了,俩老僧赶紧起身,由能明率先开口对不动子道,“哦不……天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佛门正殿之内,怎会有……” “你们先甭问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动子摆了摆手,抢过话头道,“带我们先去见过了方丈再说。” 他提出这要求后,能明能智先是一愣,随即又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几秒间,虽没有对话发生,但很显然二僧已迅速达成了共识。 “好,众位天师……请随我来。”两秒后,能明便应了不动子的要求。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从讲经的蒲团那儿离开,来到了大殿的一侧,并伸手示意不动子等一行人跟上自己,准备将他们往后殿引。 而能智则是叫住了大殿门口的几名仁字辈僧人,让他们和自己一同留下安抚殿内众僧、控制一下局面。 当然了,仁璨,并没有被能智叫住。 仁璨作为方丈的首徒,又是他带头把这群外人领来的,那他肯定也要跟着能明去见见师父、说明一下情况才行。 就这样,在能明的带领下,不动子、仁璨和双谐等十来个人,从正殿的后门行出,经如来殿、万佛阁、大悲阁……又穿屋舍数片,最终来到了寺院最北的万法堂前。 智化寺的现任方丈能泽禅师,此时就在这万法堂内坐禅念经。 这位方丈能泽,今年虽已六十有八,但身体向来健朗,身边也从不让小和尚跟随伺候啥的,所以这会儿能明需要亲自进屋去通报。 众人本来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料,能明刚进屋不到半分钟,屋内就传出一声惨叫。 “不好!”不动子闻声,瞬间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就追了进去。 其旁诸人见状,也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纷纷跟上,鱼贯而入。 但他们终究是来晚一步,当众人冲进万法堂时,也别说是能泽方丈了,刚才先进来一步的能明大师也已不见了踪影。 且这万法堂内,还不知为何弥漫着一股子油腥之气。 “退!” 那数秒之间,大伙儿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呢,不动子口中忽然又大声地喝出了这么一个字。 列位,我们都知道,人在面对不同程度的危险时,用词是会有一定变化的——通常越是紧急的情况下,人们所用的词儿越少,且吼得越大声。 此处,不动子没有用“糟糕,快撤出去”或者“糟了,有埋伏,赶紧退后”之类的表述,而是用很大的声音尽快地喊出了最简短的一个“退”字,那大家可以想象……事情是有多严重。 而在这种情形下,第一个做出反应,并成功逃跑的人……估计列位也猜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不动子话音未落之际,缩在人群中间靠后位置的孙亦谐已然一个回身飞扑,如惊吓盒里弹出的小丑一般,蹭一下就反向往屋外蹦去。 他这一蹦,还把跟在最后边儿的于渐离一块儿给带了出去。 两人一个踉跄翻滚,来到了屋外,待再回头时,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一秒后,他们定睛一看,身后的万法堂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那火势大到好似不是在烧建筑,而是在烤一个浸透了油的棉花糖。 “啊!”这一瞬,于渐离惊呼出声,因为他本能地觉得没能及时逃出来的其他人都已经被烧死在屋里了。 但孙亦谐的反应却和他不同,只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撇嘴来了句:“妈个鸡,还好老子闪得快。” 于渐离当时都有点愣了,心说这孙少侠居然这么冷血吗?同伴在眼前死光了,他非但不惊不恐也不悲,还能澹定地表示庆幸? “于兄,你没事儿吧?”两秒后,孙亦谐看向于渐离,询问了一句。 “呃……啊……没,没事。”于渐离有些木讷地回应了一声,其情绪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剧变中缓过来。 “没事的话你可把眼睛睁大了,咱现在随时有危险。”但孙亦谐已在提醒他要注意四周的变化了。 而经孙哥这么一提醒呢,于渐离也是赶紧看向四周,并立刻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这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竟已变黑了。 要知道,他们刚才走进万法堂前,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上午,这一进一出才一分钟不到,即便是要下雨变天,也没那么快的啊。 这么一看……他们身后的万法堂在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烧得跟碳一样,也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这时于渐离才渐渐明白过来,孙亦谐的“澹定”,或许不是冷血,而是他知道某些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于渐离猜得也没错…… 孙亦谐因为此前已经历过好几次这种异象了,再加上他对屋里某几位的能力相当有信心,所以基本能确定同伴们并没有死,只是这“一把火”将万法堂“门里门外”的人给隔开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这群人里,总共就三个半道士,即不动子、烟澹子、梁景铄和黄东来——眼下这四人可全都被隔在了另一边。 这样一来,成功逃出了屋子的孙于二人,处境反而显得不太妙。 唰—— 数秒后,孙亦谐默默地便掏出了他的三叉戟,进入了备战状态。 而正在思考的于渐离,在听见了戟锋的破风之声后,抬眼一瞧,被这突然出现的兵器给吓了一跳:“嚯~孙兄,这兵器你从哪儿拿的啊?” “我随身带的啊。”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啊?”于渐离闻言,思绪陷入了短暂的混乱,随即他又将孙亦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了句有点奇怪的台词,“你也练过藏镖?” “哈?”孙亦谐没听懂,“什么叫藏镖?” “哦……没啥,没练过的话也不必在意这个。”于渐离含湖回道,心中则在暗道:我就说嘛,那么大一柄兵刃应该藏不下啊。 两人正说着话呢,孙亦谐的余光忽又扫见远处的一栋屋舍那儿,有一个人影在墙角处朝此窥探。 此刻天色虽暗,但他俩背后火光冲天,所以周边的能见度还可以,孙亦谐自信并没看走眼,故他马上就压低声音冲于渐离道了句:“于兄,那边好像有人在偷偷地盯着咱们呢。” 孙哥说着,还用很小的幅度努了努嘴,指出了方向。 “哦?”于渐离的江湖经验也颇为丰富,所以他并不会立马傻呵呵地朝那个方向转过脸去,他只是继续装作不知,面朝着孙亦谐,小声问道,“孙兄有何计较?” “我们兵分两路,你直接朝他过去,我从那屋子右侧小绕一下去堵他,咱们且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孙亦谐道。 于渐离想了想,接道:“那为什么不能是我绕一下路呢?” 孙亦谐笑了:“呵……也可以啊。” “嗯?”这回于渐离倒给整不会了,心说:难道他预判了我的预判? “呃……那还是你绕路吧。”于渐离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终究还是顺着孙哥的意思去做了。 于是,下一秒,这二人就如离弦之箭般,一左一右,朝远处的那间屋舍两侧冲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杂物间的王(上) 孙亦谐和于渐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在远处窥视他们的那位吓了一跳。 那位眼瞅着情况不对,赶紧转身跑路,结果却被一直线冲向他的于渐离轻松追上。 “站住!”于渐离接近对方后,便看清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而已,顿时胆子也壮了几分。 可他这声“站住”,显然没能止住对方逃跑的步伐。 不过咱于先生也不是吃素的,身为一名老江湖,他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也已准备好了后招,他一看对方并未停下脚步,当时就是chuachua两镖甩了出去。 于渐离这手“藏镖”可是绝活儿,纵观整个绿林道,就没有人知道他那镖是打哪儿掏出来的,反正他是一伸手就有,出手也是极快。 下一秒,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逃跑的那位因左腿的后膝和脚跟中镖,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于渐离顺势追上,一脚就踩住那人后背将其制伏,并居高临下地言道:“想跑?” 那人呢,也没反抗,而是当场就转过头来,双手相握,开始求饶:“哎哟!大仙饶命啊!我还不想死啊……我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孩……” “诶?”于渐离还没听对方把这段儿贯口念完,只是看到了对方的侧脸,当时就愣了一下,并打断道,“你不那谁吗?” 谁啊? 其实于渐离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确实记得曾见过这个人。 怎么回事儿呢? 此处咱书中暗表,眼下被于渐离制住的这名瘦小男子,名叫汪三,乃是京城某大户人家的家丁。 前些日子,于渐离曾和那汪府的少爷一块儿喝过花酒,而当时跟在汪少爷身边的随侍,就是汪三。 于渐离这种能在道儿上广交朋友的人,一般记性都不会太差,尤其是“认人”这块,不说过目不忘吧,至少像汪三这种在半个月内有见过、且在同一个房间内待过一段时间的人,他肯定是有印象的。 “嗯?”汪三听到于渐离的话,也是怔了一下,随即他才畏畏缩缩地抬眼直视了于渐离几秒,“唷!这不是于大爷吗?怎么是您啊?” “你是……”于渐离也是伴随着回忆,渐渐想起来了,“汪少爷身边的……” “对对对,就是我!我叫汪三儿!得亏你还记得我!”汪三此刻激动万分,当然了,他并不是因为对方能记得他这个下人的长相而激动,而是因为他终于在“这个空间”里见到了一个他感觉可以依靠的人。 但于渐离可没有因此放松多少警惕,毕竟他跟汪三也不熟。 两秒后,于渐离依然是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哟!我还想问您呢!”汪三的回答得那叫一个委屈,“这到底是哪儿啊?这这……到底是智化寺,还是阴曹地府啊?” 看他的神情语气,不像是在演,于渐离这时才挪开了那只踩住汪三的脚,退后两步,接道:“你别忙问我,先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我?嘶……”汪三说着,翻身坐起,同时又因为动了腿上的伤而咧了下嘴,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叫出声,并回道,“我就记得……初一那天下午,我陪少爷来智化寺上香,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我们来就到了这鬼地方,然后就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初一?”于渐离面露疑色,“今儿都初四了,你们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还有……你说你陪少爷来的,他人呢?” “啊?都三天那么久了?”汪三听到“初四”这两个字,也是面露惊讶,“不会啊……我跟少爷来到这儿,好像也就半天儿的工夫啊。” “所以你少爷人呢?”于渐离又问。 “他……”汪三说着,脸上忽现恐惧之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爷他……可能已经被妖精害了。” “哦?”事到如今,于渐离自不会再去质疑对方口中的“妖精”的真实性,而是继续问道,“什么样的妖精?你亲眼瞧见了?” “我……我当时看到一大团黑烟突然卷过来,从里头冒出一张大猪脸,然后它……它……”汪三越说脸色越难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用颤抖的声音言道,“它一口就把少爷整个人吞进去半截……”他顿了顿,“我……我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只管自己逃命,一直跑到脱了力才停下。”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因为于渐离一边听着他的叙述,一边已悄然将目光移向了对方的裤子。 在汪三的裆部和裤腿区域,确实可以看到一片已经变澹了的水痕,而且凭于渐离那经过一定训练的嗅觉,也的确可以从那儿闻出些许残留的尿味。 “嗯……”到了这会儿,于渐离差不多才放下了戒备,然后沉吟一声,蹲到汪三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随身带的金疮药,“好吧,你先忍忍,我帮你收拾下伤口。” 说着,他就给对方拔镖上药,手脚那是相当利索。 而那汪三呢,虽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绿林好汉,但好歹也是平日里常干粗活的劳动人民,这点痛还是受得的。 在于渐离帮汪三包扎期间,两人又聊了几句,于渐离也稍微说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说着说着呢,于渐离忽然就想起什么来了,并念叨:“嘿……话说孙兄这‘绕路’是不是绕得有点儿大呀?怎么还没来啊?” “唷!”汪三闻言,当时就脸色一变,道了声,“糟了!” “怎么了?”于渐离见他这反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汪三解释道:“您二位是刚到这地方来所以不知道啊!这地儿的异常,除了一直是黑夜之外,还有一点……即那屋舍走廊的位置一直会变化。”他微顿半秒,举例道,“比如说,一条路,您先往前走,走一段再回头折回来,便回不到刚才您出发的地方了。” “啊?”于渐离一听也是慌了,“这么说来……” ………… 同一时刻,该空间的某条走廊中。 “妈个鸡啊……这是哪儿啊?”孙亦谐边往前走,边小声骂着,“难道我这都能迷路?” 其实这回是真不怪他,他的确是只绕了一个小圈子企图包抄的,但没想到这里的空间并不是三维的——你并不能用你在某一个点上观测到的距离或空间关系来判断你按某种路线移动后能不能抵达预期的坐标。 当然,孙亦谐吐槽归吐槽,他基本也猜到了是自己所处的空间有问题。 就拿他此刻所在的走廊来说吧…… 在这条走廊两侧的柱子上,竟像是钉钉子一般,钉着很多巴掌大小的金属烛台;这些烛台的数量和位置,似乎都是随机的,有些高到接近天花板、有些低到紧贴地面、有的柱子从上到下被钉了七八个,有的柱子则一个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这些烛台虽然都被钉得歪歪斜斜,但烛台上的蜡烛却都不会倒,有些蜡烛以四十五度倾斜着,底部也一样好好地粘在烛台上。 这种景象,在“真正的智化寺”中肯定是看不到的,所以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东西也暗示了这个空间与现实有着不小的差异。 “阿弥陀佛……” 就在孙亦谐亦步亦趋地前行之际,忽然,就有人在他背后口诵佛号。 孙哥的反应那叫一个激烈,他登时就是一个缩腿前跃加空中一百八十度转身,并顺势将三叉戟架在身前作防守状。 “什么人?”双脚重新踏地之时,这三个字已从孙亦谐口中喝出;同一秒,他也已经看清了,跟他搭话的人,是一个身形肥胖、不过看面相还挺年轻的僧人。 “呵……”那胖僧人看着孙亦谐的反应,只是冷笑一声,接道,“贫僧圣守,见过施主。” 列位,如果您对和尚的法号比较有研究,且对前几章看得比较细致的,您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智化寺的和尚,是按照临济宗的僧谱排字的;那完整版的我就不列出来了,反正您只要知道,在咱们这个故事中,智化寺的僧人们,从老到少,基本都涵盖在“能仁圣果”这四个字辈里。 这圣字辈呢,比仁璨他们这些三四十岁的中生代要小一辈,故平均年龄是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年纪大辈分低,或者年纪小辈分高的情况也有,但不多),眼前这圣守,就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僧人。 可能也是应了他这法号,成年之后,圣守因在统筹管理方面颇有天分,便被分配去掌管智化寺的库房。 就这样,在这个“油水”很足的岗位上干了三四年,圣守已变得比管伙房的僧人们还要胖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家伙……也是旬月之前“失踪僧人”中的一员,而且是最后一个失踪的僧人,在他之后,失踪的就都是香客了。 如今圣守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而且看起来还是一副十分悠然的样子,那想想也知道,这货有问题啊。 “你也是智化寺的和尚?”孙亦谐一看圣守那冷笑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故在发问时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正是。”圣守道。 “你知道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孙亦谐又道。 “当然知道。”圣守从容地应了一句,顿了顿,再道,“‘你’……不就是‘事儿’吗?” 话未落,人已出。 别看这圣守体型肥胖、也没练过武功,如今已经“非人”的他,那速度可是堪比身形矫健的武林高手的。 好在,孙亦谐一直是防备状态,也不会因此慌乱。 呼—— 那一秒,只见孙亦谐将三叉戟的戟锋横扫,欲阻圣守前冲的势头。 但电光石火之间,那肥僧竟是一个踏步,腾身而起,脱离重力一般“走”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继而又颠倒着在天花板上跑了起来,避开了三叉戟的戟势。 一息过后,来到孙亦谐头顶的圣守又以一式“泰山压顶”攻了下来。 看这架势,此刻孙亦谐即便回戟往上一顶,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就算他这兵器能把圣守的肚子捅穿,也不能止住对方的坠势,待戟锋捅入后,圣守依然会跟像“串儿”一样顺着戟柄继续砸下,压向孙亦谐。 且不说这样的展开下圣守会不会死,就算会,孙亦谐也不想冒“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风险。 于是,在不到零点三秒的时间里,孙亦谐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做出了另一种应对——后撤一丈,并在他刚才所站之处,撒下了一把铁蒺梨。 您也甭问他这铁蒺梨打哪儿来的,这跟他随身带着大剪刀、石灰粉、鞋头藏着铁块等操作属于一个路子,基操而已。 轰—— “啊!” 圣守这招泰山压顶的威力还真不小,他整个人像个巨型肉弹一样砸下,把走廊都给压塌陷了,倘若孙亦谐刚才没撤,不说被压成肉酱,至少也是粉身碎骨啊。 但因为孙亦谐选择了逃开,现在苦的可就是圣守了,这货一招压完,肚子上被铁蒺梨扎了七八个窟窿,且那些铁蒺梨都嵌进了他的肉里,拔都拔不出来,其肚子上的肥油和鲜血还从那些伤口处往外直冒。 “哈~哈!想阴老子?知道厉害了吧?活该!”孙亦谐一看对方遭重,当即开始嘲讽。 有人可能要问,他为什么没有趁对方落地硬直的时候抄起三叉戟上去追击呢,这时候朝圣守脑袋来一下子,不就搞定了吗? 那很显然,是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打算要干掉对方,至少没打算立刻下手……以孙哥目前的处境来看,从对方身上多套出点情报再下手也不迟。 然,受创的圣守却是当场暴怒,他的模样也由这一刻开始,向着“非人”的状态急剧变化…… 但见,圣守的身形在数秒间慢慢胀大,这让他迅速变成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巨汉;其皮下还开始浮现一根根颜色紫黑、粗若藤蔓的血管,那些血藤在他那肥胖的身躯下构筑起了一层筋状的铠甲。 最诡异的是,圣守头顶上的几个戒点香疤,此刻变成一个个眼睛般的东西,且凸起并活动起来;他的脑袋也慢慢往他那肥硕的躯干中缩去,最终其整张脸都缩到了身体里,只露出头顶在外,好像是为了配合让那些“眼睛”视物。 “我靠!”孙亦谐看着这一幕,心说这妖怪玩儿真的,当即是骂着街就跑啊。 圣守能让他熘了吗?你跑我就追啊。 双方的体型虽然差距很大,但速度真差不了多少,关键这是在室内封闭空间里追逐,时不时就会有墙壁和门遮挡视线,还有走廊转角和岔路,这些都会让跑在前面的人有所迟滞。 孙亦谐也是慌不择路,在前头横冲直撞地狂奔不止,期间他左转右转、进门出门的,始终也没能摆脱追击。 直到两分钟后,他看到前方出现一扇特别大的门,想都没想,就用三叉戟一扫而断,撞门而入。 没想到,进到屋中孙亦谐才发现,这里……乃是一间巨大的、堆满了杂物的库房,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出口了。 而这时,圣守所化的怪物,也已追到了门口,堵住了孙亦谐唯一的退路。 “呵呵……你自己跑进我的地盘来,那就怨不得我了。”圣守的脑袋虽然有80%已经缩进了躯干里,但他愣还能说话,且声音就是从胸腔中发出的。 孙亦谐闻言,也是干脆不跑了,而是回头看向圣守道:“哼……既然你逼人太甚,就不要怪我……” 第六十二章 杂物间的王(下) 孙亦谐和于渐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在远处窥视他们的那位吓了一跳。 那位眼瞅着情况不对,赶紧转身跑路,结果却被一直线冲向他的于渐离轻松追上。 “站住!”于渐离接近对方后,便看清了对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而已,顿时胆子也壮了几分。 可他这声“站住”,显然没能止住对方逃跑的步伐。 不过咱于先生也不是吃素的,身为一名老江湖,他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也已准备好了后招,他一看对方并未停下脚步,当时就是chuachua两镖甩了出去。 于渐离这手“藏镖”可是绝活儿,纵观整个绿林道,就没有人知道他那镖是打哪儿掏出来的,反正他是一伸手就有,出手也是极快。 下一秒,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逃跑的那位因左腿的后膝和脚跟中镖,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 于渐离顺势追上,一脚就踩住那人后背将其制伏,并居高临下地言道:“想跑?” 那人呢,也没反抗,而是当场就转过头来,双手相握,开始求饶:“哎哟!大仙饶命啊!我还不想死啊……我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孩……” “诶?”于渐离还没听对方把这段儿贯口念完,只是看到了对方的侧脸,当时就愣了一下,并打断道,“你不那谁吗?” 谁啊? 其实于渐离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确实记得曾见过这个人。 怎么回事儿呢? 此处咱书中暗表,眼下被于渐离制住的这名瘦小男子,名叫汪三,乃是京城某大户人家的家丁。 前些日子,于渐离曾和那汪府的少爷一块儿喝过花酒,而当时跟在汪少爷身边的随侍,就是汪三。 于渐离这种能在道儿上广交朋友的人,一般记性都不会太差,尤其是“认人”这块,不说过目不忘吧,至少像汪三这种在半个月内有见过、且在同一个房间内待过一段时间的人,他肯定是有印象的。 “嗯?”汪三听到于渐离的话,也是怔了一下,随即他才畏畏缩缩地抬眼直视了于渐离几秒,“唷!这不是于大爷吗?怎么是您啊?” “你是……”于渐离也是伴随着回忆,渐渐想起来了,“汪少爷身边的……” “对对对,就是我!我叫汪三儿!得亏你还记得我!”汪三此刻激动万分,当然了,他并不是因为对方能记得他这个下人的长相而激动,而是因为他终于在“这个空间”里见到了一个他感觉可以依靠的人。 但于渐离可没有因此放松多少警惕,毕竟他跟汪三也不熟。 两秒后,于渐离依然是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哎哟!我还想问您呢!”汪三的回答得那叫一个委屈,“这到底是哪儿啊?这这……到底是智化寺,还是阴曹地府啊?”….看他的神情语气,不像是在演,于渐离这时才挪开了那只踩住汪三的脚,退后两步,接道:“你别忙问我,先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我?嘶……”汪三说着,翻身坐起,同时又因为动了腿上的伤而咧了下嘴,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叫出声,并回道,“我就记得……初一那天下午,我陪少爷来智化寺上香,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我们来就到了这鬼地方,然后就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初一?”于渐离面露疑色,“今儿都初四了,你们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还有……你说你陪少爷来的,他人呢?” “啊?都三天那么久了?”汪三听到“初四”这两个字,也是面露惊讶,“不会啊……我跟少爷来到这儿,好像也就半天儿的工夫啊。” “所以你少爷人呢?”于渐离又问。 “他……”汪三说着,脸上忽现恐惧之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爷他……可能已经被妖精害了。” “哦?”事到如今,于渐离自不会再去质疑对方口中的“妖精”的真实性,而是继续问道,“什么样的妖精?你亲眼瞧见了?” “我……我当时看到一大团黑烟突然卷过来,从里头冒出一张大猪脸,然后它……它……”汪三越说脸色越难看,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用颤抖的声音言道,“它一口就把少爷整个人吞进去半截……”他顿了顿,“我……我当时吓得都尿裤子了,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只管自己逃命,一直跑到脱了力才停下。” 他说的,应该是实话,因为于渐离一边听着他的叙述,一边已悄然将目光移向了对方的裤子。 在汪三的裆部和裤腿区域,确实可以看到一片已经变淡了的水痕,而且凭于渐离那经过一定训练的嗅觉,也的确可以从那儿闻出些许残留的尿味。 “嗯……”到了这会儿,于渐离差不多才放下了戒备,然后沉吟一声,蹲到汪三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瓶随身带的金疮药,“好吧,你先忍忍,我帮你收拾下伤口。” 说着,他就给对方拔镖上药,手脚那是相当利索。 而那汪三呢,虽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绿林好汉,但好歹也是平日里常干粗活的劳动人民,这点痛还是受得的。 在于渐离帮汪三包扎期间,两人又聊了几句,于渐离也稍微说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说着说着呢,于渐离忽然就想起什么来了,并念叨:“嘿……话说孙兄这‘绕路’是不是绕得有点儿大呀?怎么还没来啊?” “唷!”汪三闻言,当时就脸色一变,道了声,“糟了!” “怎么了?”于渐离见他这反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汪三解释道:“您二位是刚到这地方来所以不知道啊!这地儿的异常,除了一直是黑夜之外,还有一点……即那屋舍走廊的位置一直会变化。”他微顿半秒,举例道,“比如说,一条路,您先往前走,走一段再回头折回来,便回不到刚才您出发的地方了。”….“啊?”于渐离一听也是慌了,“这么说来……” ………… 同一时刻,该空间的某条走廊中。 “妈个鸡啊……这是哪儿啊?”孙亦谐边往前走,边小声骂着,“难道我这都能迷路?” 其实这回是真不怪他,他的确是只绕了一个小圈子企图包抄的,但没想到这里的空间并不是三维的——你并不能用你在某一个点上观测到的距离或空间关系来判断你按某种路线移动后能不能抵达预期的坐标。 当然,孙亦谐吐槽归吐槽,他基本也猜到了是自己所处的空间有问题。 就拿他此刻所在的走廊来说吧…… 在这条走廊两侧的柱子上,竟像是钉钉子一般,钉着很多巴掌大小的金属烛台;这些烛台的数量和位置,似乎都是随机的,有些高到接近天花板、有些低到紧贴地面、有的柱子从上到下被钉了七八个,有的柱子则一个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这些烛台虽然都被钉得歪歪斜斜,但烛台上的蜡烛却都不会倒,有些蜡烛以四十五度倾斜着,底部也一样好好地粘在烛台上。 这种景象,在“真正的智化寺”中肯定是看不到的,所以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东西也暗示了这个空间与现实有着不小的差异。 “阿弥陀佛……” 就在孙亦谐亦步亦趋地前行之际,忽然,就有人在他背后口诵佛号。 孙哥的反应那叫一个激烈,他登时就是一个缩腿前跃加空中一百八十度转身,并顺势将三叉戟架在身前作防守状。 “什么人?”双脚重新踏地之时,这三个字已从孙亦谐口中喝出;同一秒,他也已经看清了,跟他搭话的人,是一个身形肥胖、不过看面相还挺年轻的僧人。 “呵……”那胖僧人看着孙亦谐的反应,只是冷笑一声,接道,“贫僧圣守,见过施主。” 列位,如果您对和尚的法号比较有研究,且对前几章看得比较细致的,您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智化寺的和尚,是按照临济宗的僧谱排字的;那完整版的我就不列出来了,反正您只要知道,在咱们这个故事中,智化寺的僧人们,从老到少,基本都涵盖在“能仁圣果”这四个字辈里。 这圣字辈呢,比仁璨他们这些三四十岁的中生代要小一辈,故平均年龄是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年纪大辈分低,或者年纪小辈分高的情况也有,但不多),眼前这圣守,就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僧人。 可能也是应了他这法号,成年之后,圣守因在统筹管理方面颇有天分,便被分配去掌管智化寺的库房。 就这样,在这个“油水”很足的岗位上干了三四年,圣守已变得比管伙房的僧人们还要胖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家伙……也是旬月之前“失踪僧人”中的一员,而且是最后一个失踪的僧人,在他之后,失踪的就都是香客了。….如今圣守出现在这个空间里,而且看起来还是一副十分悠然的样子,那想想也知道,这货有问题啊。 “你也是智化寺的和尚?”孙亦谐一看圣守那冷笑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故在发问时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正是。”圣守道。 “你知道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吗?”孙亦谐又道。 “当然知道。”圣守从容地应了一句,顿了顿,再道,“‘你’……不就是‘事儿’吗?” 话未落,人已出。 别看这圣守体型肥胖、也没练过武功,如今已经“非人”的他,那速度可是堪比身形矫健的武林高手的。 好在,孙亦谐一直是防备状态,也不会因此慌乱。 呼—— 那一秒,只见孙亦谐将三叉戟的戟锋横扫,欲阻圣守前冲的势头。 但电光石火之间,那肥僧竟是一个踏步,腾身而起,脱离重力一般“走”在了旁边的墙壁上,继而又颠倒着在天花板上跑了起来,避开了三叉戟的戟势。 一息过后,来到孙亦谐头顶的圣守又以一式“泰山压顶”攻了下来。 看这架势,此刻孙亦谐即便回戟往上一顶,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就算他这兵器能把圣守的肚子捅穿,也不能止住对方的坠势,待戟锋捅入后,圣守依然会跟像“串儿”一样顺着戟柄继续砸下,压向孙亦谐。 且不说这样的展开下圣守会不会死,就算会,孙亦谐也不想冒“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风险。 于是,在不到零点三秒的时间里,孙亦谐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做出了另一种应对——后撤一丈,并在他刚才所站之处,撒下了一把铁蒺藜。 您也甭问他这铁蒺藜打哪儿来的,这跟他随身带着大剪刀、石灰粉、鞋头藏着铁块等操作属于一个路子,基操而已。 轰—— “啊!” 圣守这招泰山压顶的威力还真不小,他整个人像个巨型肉弹一样砸下,把走廊都给压塌陷了,倘若孙亦谐刚才没撤,不说被压成肉酱,至少也是粉身碎骨啊。 但因为孙亦谐选择了逃开,现在苦的可就是圣守了,这货一招压完,肚子上被铁蒺藜扎了七八个窟窿,且那些铁蒺藜都嵌进了他的肉里,拔都拔不出来,其肚子上的肥油和鲜血还从那些伤口处往外直冒。 “哈~哈!想阴老子?知道厉害了吧?活该!”孙亦谐一看对方遭重,当即开始嘲讽。 有人可能要问,他为什么没有趁对方落地硬直的时候抄起三叉戟上去追击呢,这时候朝圣守脑袋来一下子,不就搞定了吗? 那很显然,是因为孙亦谐并没有打算要干掉对方,至少没打算立刻下手……以孙哥目前的处境来看,从对方身上多套出点情报再下手也不迟。 然,受创的圣守却是当场暴怒,他的模样也由这一刻开始,向着“非人”的状态急剧变化……….但见,圣守的身形在数秒间慢慢胀大,这让他迅速变成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巨汉;其皮下还开始浮现一根根颜色紫黑、粗若藤蔓的血管,那些血藤在他那肥胖的身躯下构筑起了一层筋状的铠甲。 最诡异的是,圣守头顶上的几个戒点香疤,此刻变成一个个眼睛般的东西,且凸起并活动起来;他的脑袋也慢慢往他那肥硕的躯干中缩去,最终其整张脸都缩到了身体里,只露出头顶在外,好像是为了配合让那些“眼睛”视物。 “我靠!”孙亦谐看着这一幕,心说这妖怪玩儿真的,当即是骂着街就跑啊。 圣守能让他溜了吗?你跑我就追啊。 双方的体型虽然差距很大,但速度真差不了多少,关键这是在室内封闭空间里追逐,时不时就会有墙壁和门遮挡视线,还有走廊转角和岔路,这些都会让跑在前面的人有所迟滞。 孙亦谐也是慌不择路,在前头横冲直撞地狂奔不止,期间他左转右转、进门出门的,始终也没能摆脱追击。 直到两分钟后,他看到前方出现一扇特别大的门,想都没想,就用三叉戟一扫而断,撞门而入。 没想到,进到屋中孙亦谐才发现,这里……乃是一间巨大的、堆满了杂物的库房,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出口了。 而这时,圣守所化的怪物,也已追到了门口,堵住了孙亦谐唯一的退路。 “呵呵……你自己跑进我的地盘来,那就怨不得我了。”圣守的脑袋虽然有80%已经缩进了躯干里,但他愣还能说话,且声音就是从胸腔中发出的。 孙亦谐闻言,也是干脆不跑了,而是回头看向圣守道:“哼……既然你逼人太甚,就不要怪我……” . 三天两觉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六十三章 逐个击破(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处咱把书倒回去一些,来说说此前那些在万法堂中没能及时逃出来的人……他们在这段时间又遭遇了什么。 且说那时,不动子率先冲进了屋内,他一看屋里已没有了人影,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油腥之气,脑中顿时就冒出了三个字——玄枵鼠。 这玄枵鼠,乃是十三死肖中妖力最强、但肉身最弱的一只,其最擅长的手段,就是将人拖入一个虚幻、诡异的空间中,一步步用幻象摧垮人的意志,然后在精神层面将人蚕食;又因玄枵鼠平日里最喜油米,所以只要它出没之处,常能见此二物。 此刻,不动子在“要素察觉”之后,当即判断出他们已踏入了“鼠”所布下的陷阱,故立刻朝后面的人吼出了一个“退”字。 然,结果我们也都知道了,成功熘出屋子的人只有俩:一个是天生老六孙亦谐,另一个是由于站位靠后而被孙哥带飞的于渐离。 而剩下的人,全都在这万法堂被“点燃”的瞬间留在了屋子里。 那么他们是被烧死了吗? 显然没有。 事实上,从屋内众人的视角来看,当时根本就没有着火;孙亦谐和于渐离逃出屋子后,回头所看见的“火”,只是他俩所在的空间里才能看到的事物。 因为孙于二人在玄枵鼠施为之际,及时逃出了对方所设下的陷阱范围,所以他们所闯入的这个空间,要比其他人被送去的地方“浅一层”。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么这地方一共有几层呢? 这里咱书中暗表——三层。 第一层,是现实中的智化寺;尽管这里已有不少怪事发生,但基本上还是比较安全的。 第二层,便是此刻孙亦谐、于渐离和汪三所在的、由四只盘踞在智化寺的死肖共同制造出的一个领域,我们姑且称其为“被稍微克苏鲁化了的智化寺”;这一层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虽然发生了时间和空间的错乱,但场景还是在智化寺,且进入这里的人本身的能力是不受影响的。 至于第三层,也就是最深的一层,则是由玄枵鼠在第二层的基础上所构建的一个更加虚幻的空间。 这一层就跟韩谕死的那晚所进入的“塔”一样了,基本就是个梦境般的世界,被拖入这里的人,能保留多少现实中的力量,得看他们精神和意志强弱;像韩谕那种平生亏心事做得太多的,便会被玄枵鼠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生平正直、或道心坚定之人,就能抵御住侵蚀。 了解了上述情况,列位应该也就明白了:众人之前是在第一层的万法堂里,中了玄枵鼠设的埋伏,因此,除了在术法发动的刹那逃出陷阱范围的孙亦谐和于渐离之外,其他人全都被直接拖入了第三层。 那一瞬,从身处屋内的人的视角看,他们只是眨了下眼,就分别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其中,黄东来、秦风二人,来到了一座气派山庄之中。 令狐翔、林元诚、泰瑞尔三人,则来到了一个山野荒村里。 梁景铄,仁璨和烟澹子,现身在一座道观的门前。 唯有那不动子,是单独一人,站在了一片坟地里。 当然了,对他们来说,这种空间的变换、以及同伴的消失,还不足以让他们陷入惊慌。 就拿不动子来说吧,他最清楚,即便自己中伏被困,其他人在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至于集体遇害,只要他能尽快找出这个空间的“缝隙”,并来到鼠的面前,一拳把这货打死,那此术便不攻自破,其他人自然就能脱离鼠制造的幻境。 而另外三组人里,那“一僧二道”的组合,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他们还是有能力保障自己活下去的。 比较危险的,还得是黄东来以及令狐翔那两组…… 且说黄东来和秦风,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势,便决定姑且在那山庄之中探上一探,兴许能找到离开这空间的方法。 两人往山庄内走去,越走越惊叹于此地的奢华豪横;这山庄里的建筑,从底儿到顶,从梁到柱,皆是朱漆红木,玉砌石铸,连屋里的家具摆设也件件华丽,可谓镶的是金,嵌的是银……这么一对比,似乎连皇宫内院,都比这里逊色了几分。 他俩继续往里走,不久后就发现了一座装满了财宝的宝库,里面除了堆成山的真金白银,还有不计其数的字画和珠宝……那数量多得简直不可思议,感觉就算叫马车来拉,也三天三夜拉不完。 但这些东西,对当下的黄东来和秦风来说,却是一点儿诱惑力都没有的,因为他们的意志,绝不会薄弱到因这种景象就有所动摇。 而只要他们的意志不动摇,鼠就无法进一步侵蚀他们的精神,即无法制造出更加让人掉san值的幻象来。 不过,鼠最终还是找到了一点办法的……它在山庄的更深处,设置了另一栋屋子,那里面,尽是些神兵利器,还有武功秘笈。 这下,两人的精神上就出现破绽了。 黄东来倒是还好,毕竟也算半个道士,可秦风不同。 秦风作为一个曾经在少年英雄会上夺魁的、前途无量的正道大派弟子,他这些年在江湖上的漂泊、不得志,除了与他早年间的情商不足有关,更多还是因为他自身的能力有限;所以,即便他是个有着侠义之心的好人,但面对神兵和神功,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哪怕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也一样。 而一旦一个人的精神上出现了空隙,鼠就可以趁虚而入,并让同处这一空间的另一人也承受影响。 看到这儿估计很多人就明白了,为什么中伏的九人,被分成了当前这四组…… 首先,在鼠的眼中,秦风和林元诚,是这九人里最容易攻破的两个,所以它先把秦风拎出来,和黄东来安排在了一起,想以秦风为突破口,把黄东来这“半个道士”一并拿下。 然后,它再将令狐翔、林元诚和泰瑞尔这三个普通人分在一起,只要他们身边没有和尚道士,那只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尝试,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接着,第三组,那一僧二道,都是很难被攻破的,且他们还有可能帮助身边的普通人抵御思想侵蚀,所以鼠就把他们放到一起,不让他们和普通人组合,只求能困住他们。 顺带一提,之前失踪的能明大师,以及本应在万法堂中的智化寺方丈能泽禅师,此时也是被困在了这组所在的“道观”中。 最后,就是不动子了…… 他比较特殊,连“困住”他这件事都只能是暂时的,所以鼠要做的是尽可能久的“拖住”他,在他逃出之前,尽快地搞定前两组人。 只要能拿下前两组人,鼠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随后它就可以把不动子交给另外三肖处理,自己则可以全力去收拾第三组那一僧二道、以及能泽能明两位大师。 那么,此处肯定又有人要问了,鼠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九个人分成九组,逐个击破呢?或者是将第三第四组那些难以攻破的人维持不变,而将前两组人全部孤立分割,这样应该能更快搞定他们才对啊? 其实答桉很简单……它多线操作不过来。 就眼下这四线操作,鼠也已经很吃力了,对后两组所在的空间,它只是维持而已,主要的操作精力还是放在前两组那边;你要是让它去搞什么七线乃至九线操作,它自己都晕了。 书归正传,还说秦风和黄东来这边,因为前者的意志有所动摇,所以他们所处的空间很快就随之改变。 只是一息前后,两人面前那摆满了兵器和秘笈的库房忽然就暗了下来,黑暗中,好似出现了一双双眼睛,盯住了二人;他们的耳边还传来了阵阵窃窃私语,其内容……除了有对秦风在悟剑山庄那段经历的指指点点,更有对蜀中黄门已然衰落的各种调侃…… 与此同时,身在那“山野荒村”中的令狐翔、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也遇到了第一个危机。 他们仨倒是没看到什么钱财和宝物,但是……却遇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泰瑞尔长得一模一样。 想必各位还记得,前文书诛杀那“大梁鸡”时,与梁景铄、秦风、林元诚一同前去的泰瑞尔,曾经在黑夜中失踪过一段时间;而关于这段时间的经历,泰瑞尔事后闭口不谈,只说与死肖之事无关,待解决了这次危机后,他自会向众人说明。 本着对同伴的信任和尊重,既然泰瑞尔把话说到这里了,众人便也不再追问。 但……这件事,或多或少,还是个疙瘩。 即便他们不认为泰瑞尔会出于本心去隐瞒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或想要加害他们,但万一泰瑞尔被人威胁了呢?或者被控制了呢? 在真相明确之前,这些假设也是不得不防啊。 因此,当此刻他们眼前又出现了第二个泰瑞尔时,他们必定会有所遐想——既然某种未知的力量能够分散他们,并将他们带到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来,那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泰瑞尔就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而他们身边的这个,才是复制品呢? 这样的猜测,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当这份猜忌萌芽之时,即便他们暂时什么都还没做,鼠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只要令狐翔和林元诚的精神上有了动摇,鼠就能制造对他们来说更有杀伤的东西。 第六十四章 逐个击破(下) 山庄之中,环境陡变。 随着秦风的内心出现破绽,黄东来也陪着他一起被更为诡异的幻象所包围。 那一刻,两人耳边的窃窃私语变得越发频繁和响亮,并最终化为了一种声音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地钻入他们的脑中。 这种动静,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用忽轻忽响的喇叭不间断地播放着毫无规律的噪音,且那噪音里的每一个片段还都是些让你不快的杠精言论;一般人被这样折腾,十秒左右就会开始心浮气躁,半分钟不到头就要开始疼了。 眼下的秦风就是这样,这些噪声不但让他无法正常听取周围的其他声音和同伴的说话声,还反复冲击着他的精神防线,效果颇为显着。 但……黄东来,却是在这种攻势下,稳如老狗。 这并不是因为他会道术什么的,而是因为他早就很熟悉这种感觉了。 想当年,在黄东来和孙亦谐穿越之前的那个世界,孙黄二人几乎天天要连麦解说和直播,而当时的孙先生又是一个在电脑的软硬件知识和使用方面都非常苦手的人,哪怕已直播了十几年,他还是连个麦克风的设置都调不明白,买硬件不是买那种便宜山寨货就是被人宰,于是黄先生和直播间的观众们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要忍受孙先生那忽轻忽响、时喷时炸、经常还带着粗重喘息声的破麦。 孙先生也因此得赠一外号——午夜炸麦男。 当然了,类似的外号孙哥可能有几十个,这个也不算啥…… 简而言之,对于黄东来来说,鼠的这种声浪攻势,那是一点屁用都没有啊,他不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还差点脱口而出来一句:“孙哥你麦又炸了。” 不过看着秦风的表情,黄东来知道同伴的状况并不乐观,故他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当即一把抓住秦风,扭头就往回跑。 此时他们所处的库房虽然已经变得相当暗,但还没到完全不能视物的程度,黄东来凭着记忆,仍是能把秦风往出口的方向带的。 那鼠也是没想到啊,明明二人已经有破绽了,居然还能对它这“听觉攻势”有所抵抗,并立刻逃跑,一时间它也是没能及时再去修正幻象,于是就被黄东来这么轻易地带着秦风给遛了。 两人出了库房,来到外面,声浪立刻就散了大半,秦风的心神也迅速镇静了下来。 “谢……谢谢……”秦风喘上一口气,缓了缓,很快就明白了,刚才若不是黄东来拉自己出来,可能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哎~没啥。”黄东来倒是无所谓,反正举手之劳,“说起来,我好像有点明白这地方的套路了,就是说呢……在遇到某种能让你内心动摇的东西的时候,只要你不看、不听,立刻转身闪人,好像就能没事。” 他这话一说,鼠当时就想骂街啊,心说这都让你发现了,我还玩毛啊? 很显然,黄东来说的这个策略,就是应对玄枵鼠的幻境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有些看起来很无解的能力,其实真把那破解的窍门儿说出来,你就会像看魔术揭秘一样,顿时感觉不过如此。 “镜花水月”怎么破啊?瞎子就能破呗。 同理,鼠最擅长的这个幻境能力,也是可以这样去应对的。 就拿此刻另一组遇到幻象的人来说吧,林元诚、令狐翔、泰瑞尔他们仨,在遇到那个假的泰瑞尔后,如果理都不理对方,转身就走,那鼠也没啥办法…… 只要对方的内心不出现什么空隙,或在有空隙后迅速远离让其产生动摇的事物并冷静下来,那鼠制造的幻象也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只有当幻境中的人内心空隙越来越大,鼠制造的幻象才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有攻击性。 但林元诚他们几个……终究是没有做出黄东来那样的应对,而是试图去“辨别真假”了。 那一刻,荒村内的空地上,只见林元诚和身边的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便迈步上前,来到了那个假的泰瑞尔面前。 站定后,小林看着对方,稍稍沉默了两秒,将头微微一扬,便来了句:“sup()?” 他这句味儿叫那个正,您再看对面那位那表情啊……就跟你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一样儿一样儿的。 玄枵鼠一瞧,这什么情况啊?是人话吗?你们这群人里还有正常人吗?这样下去我这多线要崩啊…… 没办法了,光靠自己看来是搞不定了,找帮手吧。 这么想着,玄枵鼠也不等对方出手了,自己就把那个假泰瑞尔的幻象给消去了,然后就用传音之术去联络了“蛇”。 是的,就是前文中登场过一次,在被林元诚用符纸重创后遁走的那个“鹑尾蛇”。 正所谓“蛇鼠一窝”嘛,这两个死肖,个性相似,都是喜欢玩弄人心的那一型,且命数上也不太相冲,所以关系还算不错。 此前,蛇在林元诚手上吃了亏,受伤逃跑后就来找它这鼠兄帮忙,鼠便建议蛇跟自己一块儿潜伏到智化寺里来,用这里的罗汉像暗摄寺中香火,以此恢复元气。 蛇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它也就成了目前盘踞在这智化寺中的四肖之一。 眼下鼠感觉自己这“四线操作”有点吃紧,便欲让蛇来帮它来打一线,毕竟蛇在操作幻象这方面也是高手,只不过套路和鼠不一样……鼠一般是站在局外人的视角对幻境进行全局化操作,而蛇对幻境的打造不是很重视,它更喜欢自己去扮演某个一个角色,亲临一线搞定别人,当然了,这也是因为蛇有采阳补阴方面的需求。 不过也并不是说,蛇只会扮美女搞那一套,别的招儿它也会,比如它现在就扮成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咱也都认识,即“授剑师”,萧准。 为什么咱上回书里说,鼠认定林元诚和秦风是这群人里最容易攻破的两个啊?那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意志比别人要弱,而是因为他们一个有执着,一个有遗憾。 有时候,一个人在某方面的意志越强,其内心的弱点反而越突出、越脆弱。 像林元诚这种对剑有着坚定的“求道之心”的人,他的弱点,自比那些随波逐流的咸鱼要明显得多。 所以,当蛇化身的萧准在他面前现身时,他就算明知这是个假的,其内心也无法按捺住与之较量的冲动。 “你是不是傻?”当然了,此刻在场的人里,令狐翔也是和萧准交过手的人,但他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刚才冒充我们三人之一也就算了,现在干脆冒充个死人?” 令狐翔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他可是丝毫没有想过跟对方单挑,满脑子都是三个人一起上。 “我是真的或假的,很重要吗?”蛇却很澹定地应道,“只要我的剑法、功力,和真的是一样的,就足够了不是吗?” 它说这话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林元诚,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林元诚也是很上道,下一秒就转头对两名同伴说道:“师兄,泰瑞尔,这里就交给我吧。” “啊?”令狐翔都愣了,“你要一个人对付他?” “话说这是谁啊……”泰瑞尔则是一脸茫然,因为他不认识萧准。 呼—— 两人的话刚说完,林元诚那边已经动了。 其身形一晃,便似一阵风似的杀了上去。 乒—— 他的剑,也在下一秒,和蛇所化身的假萧准手中的兵刃碰在了一起。 或许有人要说了,林元诚当初又不是没跟萧准交过手,不是六打一都没打过吗?这还敢上去单挑? 那咱有一说一啊,当初“刀剑戡魔”时他们对上的与其说是萧准,不如说是“剑魔”。 但眼前这个,至少看起来,并不是“剑魔”萧准,而是那个名震江湖几十年的“授剑师”萧准。 如果蛇的话属实,那林元诚等于是获得了一个挑战已经死去的“授剑师”的机会,这对他来说,诱惑力可太大了,至少比“公主投怀送抱”这种套路要大得多。 那么蛇“复刻”的这个萧准实际有几成真呢? 其实一成都没有…… 这个萧准的实力,仅取决于林元诚此刻的想象。 以小林现在的修为,他心目中的“授剑师”应该是多强,蛇所化身的这个萧准就多强。 而由于林元诚对非剑魔化的萧准剑术印象是“精准”、“完美”的,所以,他就跟这么一个完美的剑客打了起来。 刹那间,这荒村之中,是人影飞舞,剑光漫天,看得令狐翔和泰瑞尔是目不暇接。 不过,令狐翔还是抽空给泰瑞尔说了下,这个就是他们曾经吹逼时提到过的萧庄主。 ………… 与此同时,道观之中。 连鼠自己都没想到,梁景铄、仁璨和烟澹子这组人,会成为第一组陷入绝境的。 本来鼠还觉得,这一僧二道难以攻破,所以把他们丢入了这个已经困住能泽、能明二僧的幻境。 没成想,这五个人里,第一个内心出现空隙的,竟是那能泽大师。 按说这位智化寺的方丈应该是禅心极为坚定的高僧,至少比他师弟能明和徒弟仁璨要强才对,然而……就像咱上面说的,有时候一个人在某方面过于强了,反而会成为弱点。 能泽大师的弱点,就是他的“仁”——大慈大悲,悲天悯人之仁。 鼠以一个饿死的乞丐为突破口,意外撕开了能泽大师的心防,很快就将幻象提升到了生灵涂炭、饿殍遍野之景。 接着,由于能泽大师的崩溃,与其同处一个幻境的其他人便也遇到了越发难以应付的凶险之象,若不是因为另外那几位也都是有道之人,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但就在鼠十分开心的、以为终于要拿下一组人时…… 一个右手握拳的人影,已经趁着它注意力分散的这个间隙,悄然来到了它的身后。 第六十五章 破而后立 要死! 这是当玄枵鼠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然来到它背后时,脑海中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那一刹,它根本没打算回头确认,就本能地朝前逃去。 但不动子是不会给它这个机会的…… 既然已绽露了杀气,就表示不动子有了十足的击杀把握,他绝不会比对方慢。 嘭—— 一息过后,惊天一拳,应声命中。 本就肉身强度不高的玄枵鼠,在分神维持着幻境之时,连用妖力进行防御都做不到。 它就这样被一击偷袭瞬间带走,化为了一片齑粉。 而它的“死亡”,也让这智化寺中由四肖一同维持的一个“巨大领域”崩坏了一角。 几乎在同时,正陷入绝境的烟澹子、梁景铄、仁璨、能泽和能明,还有暂时脱险的黄东来、秦风……这两组人,都直接从幻境中脱离,回到了“第二层”。 不过,他们回到的位置已不是那万法堂了。 前五位因为是从同一个幻境中脱离出来的,所以即便在幻境中他们被分开了,但脱离后却是凑到了一处。 而黄东来和秦风则是双双出现在了第二层的另一处。 至于那第三组人,即林元诚、令狐翔、泰瑞尔三人,由于“蛇”的纠缠,仍然被束缚在了“第三层”中。 当然,这种情况,或者说林元诚和“蛇”的战斗,也不会再持续太久了…… 一是因为:在鼠死后,蛇就得分出部分精力来维持周遭这个既存的幻境,防止眼前的三人脱离,那这势必会让它在“扮演林元诚心中的萧准”这件事上有所分神。 二则是由于:随着战斗的展开,林元诚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他面前的这个假萧准,并没有那么厉害。 虽然蛇所化身的这个假萧准也不弱,它和曾经存在于现实中的那个还没被魔剑腐化的萧准虽不是一个人,但实力上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现在的林元诚,也已经不是当初“刀剑戡魔”时的林元诚了。 在修炼了数月的“神劋有缺”后,小林已经和当年遇到瓶颈的萧准一样,在硬实力上摸到了“绝顶”的门槛。 或许有人要说了,早在少年英雄会时,小林不就已经可以凭借极限状态下的灵光一现,在招式上胜过顾其影了吗?那他应该早就过了这个门槛才对吧?怎么会是“刚摸到”呢? 这个事儿呢……要比喻的话,就好比很多普通玩家在打一些pvp游戏时,偶尔也能爆发出一波堪比职业级的极限操作,从而在某一次短暂的交锋中战胜职业选手。 如果这种现象不是纯粹的运气使然,且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并重现这种爆发,那就说明你在操作上可能的确具备一定的天赋。 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事儿并不能代表你比职业选手强,或水平已经接近于职业级。 这事儿只能说明,伱比起连这点天赋都没有的人来,当上职业选手的机会、以及最终的上限要更高一些。 当年的林元诚,就属于这种情况。 他对上顾其影的时候,顾其影是被孙哥气出内伤的状态,且因为阴谋破灭、又受到围攻,顾的心态和内息都早已大乱。 假如不是有这些先决条件在,林元诚根本就没机会与顾其影进行这“一合之争”。 不仅如此,他还占到了顾其影轻敌大意的便宜,毕竟以顾的实力,是不可能把林元诚这种小辈当个人看的。 因此,用那一招的小胜,来证明林元诚已经是绝顶级门槛上的人,显然还不够有说服力。 小林自己也明白,对一个剑客而言,若没有高明的、深厚的内功支持,再精妙的剑法,也会有极限,甚至连这“精妙”本身,都可能是坐井观天。 举个例子:同样的一式剑招,让没有剑气的人、剑气一寸的人、和剑气一丈的人来用……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三招。 没有剑气的人使出来自觉很精妙的剑法,在有剑气的人看来,可能一大半都是多余动作;而有剑气的人觉得高明的剑法,在没剑气的人看来,很可能充斥着出手缓慢、且打不到人的废招。 那最后谁更正确、更厉害呢? 自然还是有剑气的人,即内力修为更高的人;因为这种人,曾经也是没有剑气的人,他了解自下而上的各个境界,也体会了随着硬实力不断增强而不断修正自己招式的这个过程。 少数“天才”或许是能够越级击败一些内力比自己高的高手,但最终天才也得面对自己的极限。 而超越极限的“大道”从来就是那一条,即让自己的内功修为,追得上、也配得上自己所能触及的剑理。 当然了,“大道”之外的其他歪门邪道也是有的,孙亦谐就属于那种邪道上飙车的类型——你用正道的思路来看,孙哥用撒石灰粉这类手段干掉一名高手的行为,一百次里可能也就能成功一次,所以不算真本事;但邪道的思路则是,我只要准备一百种撒石灰粉的方法,不就打一百次赢一百次了吗?那你说谁才是高手啊? 好在林元诚不是这种人…… 小林是走“刻苦修炼”这种正道路线的,所以,数月前,当他接触了自带内功体系的“神劋有缺”时,他很快就做出了一个颇为艰难、但很正确的决定——舍弃自己童年所练的七星剑内功、以及在沧州兴义门学到那些杂门内功,以一种没有内力的状态从头练起。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学了神劋有缺后就发现,他原本练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乐色。 如果把一个人的身体比作一个水杯,内功是可以装进去的水,那么上乘内功就是清水,而垃圾的内功就是污水。 你在加清水前,如果舍不得先把污水倒干净,那最后到杯子装满时,你这杯水就会不够清;这样的话,当你遇上另一杯和你差不多容量的、但更清澈的水时,你就要逊色一筹。 这就是所谓内力的“精纯程度”论。 这种优势,是在拼上限时才会体现出来的,理论上你只要在保持精纯的前提下把一门上乘内功练到极限,那相同功力下,你并不会比那些练了可以调和、吸收多种不同内力的“神功”的人差。 那些可以调和、吸收内力的“神功”,也不过是能让修习者在更短的时间内增加内功的总量,即更快地“装满水杯”罢了,当他们对上一个功力相仿的、内力更精纯的人时,还是会落下风。 林元诚作为一个追求剑之极境、把武学方面的目标定得很高的人,他选的自是上限更高的路线。 因此,现在这个重筑过内功根基的林元诚,和在悟剑山庄遇到萧准时的那个林元诚,从武学上来看,几乎已经是两个人了。 他有了完全不同的内力体系,以及在这一体系下配套的绝顶级剑法“神劋有缺”,并且他在当前的内功条件下,也重新修正了自创的“伶俜叹”剑法。 这个破而后立的过程无疑是很艰苦的、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但他渡过“洗点”后的挣扎期,重新练起来的提高速度也非常惊人。 今天这个来到新境界的小林,和过去那个小林心中的萧准,实力只在伯仲之间。 而和“蛇”的战斗,又让林元诚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了突破性的进步。 那个在过去的小林心中,剑理上应该已趋近完美的授剑师,此时此刻,从一个遥远的背影,变成了一个近在迟尺、可以触碰的存在…… 不,是可以超越的存在! 且看那荒村之中,持剑的双方已斗至百回合。 林元诚可谓越战越勇,渐由下风扳到了均势。 他的剑招看似越使越钝,实则去繁就简,不但变得更节省体力和内力,威力和速度也是不减反增。 令狐翔在旁看着这场交锋,也是暗暗惊叹,心说小林眼下这些新剑式的剑理,竟然和他的“不败剑法”在某些地方不谋而合,只不过小林的剑法并没有只守不攻,而是在追求攻守兼备。 就连“蛇”都有点懵了,它心中疑惑道:“为什么我化身成了一个在这小子心中难以战胜的存在,却赢不了啊?非但赢不了,怎么感觉打着打着还被逼到下风了呢?” 它这儿心神微分之际,动作上便也出了破绽。 林元诚洞悉到了这一瞬的机会,身形蓦然一进,剑芒骤随。 蛇只觉心口一窒,还没反应过来,其左胸处已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大概就是那种横贯了躯干三分之一的宽度的口子。 然,这一剑却没见血。 因为蛇见自己的化形将破,干脆收术,将眼前三人踢出了这幻境,让他们返回了“第二层”,也借由此让自己成功脱战。 倒也不是说蛇怕了他们仨,只是方才它也感知到了鼠的死亡,眼见现在短时间内好像也拿不下这三人,所以在化形被破后它便也不想再久战了。 不得不说,它的危机感还是很敏锐的。 假如蛇再不结束这里的战斗,而是选择现出原形和这三人继续纠缠,把他们留在这个“第三层”的幻境里,那不动子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不动子此前之所以能找到并快速接近“鼠”,就是因为他在摸索了一段时间后掌握了在这第三层“跨界”移动的窍门儿,哪个死肖要是还敢在这里用幻境锁人,他片刻就能寻来。 但,蛇这也只是暂时撤退,它可没打算离开智化寺,它是要去跟潜藏在寺中的另外二肖“鹑火马”和“降娄狗”会合,再议如何应敌。 看到这儿,列位看官应该也基本看清这寺里目前的形势了。 咱前文书说了嘛,智化寺这段儿呢,是“双谐五侠战七邪,二僧三道斗四肖”。 后半句的人物现在都已揭晓了:那“二僧”便是仁璨和能明,“三道”则是不动子、烟澹子和梁景铄,“四肖”即玄枵鼠、鹑尾蛇、鹑火马和降娄狗。 至于方丈能泽大师,因为在幻境里受创严重,这会儿已经只剩一口气了,不算作战力。 而前半句的人物嘛…… 双谐五侠,自是指除了僧道外那七人——孙亦谐、黄东来、林元诚、令狐翔、秦风、于渐离和泰瑞尔。 那么“七邪”呢? 其实就是指七个被四肖所蛊惑、已沦为半人半妖的伥鬼。 孙亦谐此前在杂物间干掉的“圣守”,即是其中之一,是为“贪”。 其余还有“杀”、“淫”、“妄”、“饮”、“奢”、“惰”六邪,尽数都藏在这“第二层”中。 比如此刻,正带着汪三到处瞎转悠的于渐离,便遇上了一位……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坏我好事?(上) 去年秋天,有个叫朱四的年轻人来到了智化寺中,请求方丈收下他,让他在此削发为僧。 当时寺里几乎所有的僧人都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朱四乃是本地有名的泼皮无赖。 这小子……那是三岁能骂街,五岁会打架,七岁敢上房,九岁就揭瓦……到这年他都二十多了,啥正经营生都没干过,成天就是东混西混、偷鸡摸狗,今天逛逛窑子,明天蹲蹲号子,老爹病死在家里咽气儿的时候他都没去看一眼,老娘上吊了都是邻居帮收的尸…… 就这么一货,他突然说要来皈依佛门,谁能信他? 按和尚们的想法:如果朱四只是来寺里骗吃骗喝、躲躲债主啥的,那问题还真不大,咱也养得起这么个闲人,但他万一是来偷抢拐骗、或者给某种强盗集团来当卧底的……那可咋整? 然,能泽大师却不管这些,他愣是力排众议,把朱四给收下了。 你要问他凭什么,他就开始用佛法跟你上大课,说什么“佛门度众生,众生皆平等”,再反问你“如果我们的眼里连一个朱四都容不下,我们的心里又怎能装得下众生和佛法呢?” 反正就是用这类哲学话题和唯心主义来避免跟你正面讨论朱四的种种劣迹是否该成为他不值得信任的依据,并试图用无条件的慈悲和信任来接纳朱四,给对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这种操作一般有什么后果……想必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无论是咱东方的“东郭先生”,还是西方的“农夫与蛇”,给出的结论都不谋而合。 但是啊,咱还是得说一句,偶尔,只是偶尔……确实也会有《悲惨世界》里的那种展开。 能泽大师,就是愿意相信那种展开的人。 今天朱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心向善、想要重新做人,能泽也会给朱四这个机会的,因为如果他不给,还有谁能给呢? 能泽大师并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也不是“假慈悲”或“傻慈悲”,他能在这京城古刹当上方丈,自然也明白,掌管寺庙是要算计的,是要当生意去运营的。 但佛门可以做生意,不代表佛门只是门生意。 有些事情,该做他还是得做。 就这样,朱四顺利拜入了智化寺,成了一名僧人;他在“能仁圣果”中排在最小的果字辈,法号“果间”。 那么当时的朱四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其实和尚们猜得没错儿,他就是来混吃混喝外加躲债的…… 本来朱四自己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而已,没想到方丈还真同意他在这儿出家,那他可高兴坏了,心说:我就先在这寺里混着,等到冬天过去,来年春暖花开时,估计债主们追得也没那么紧了,那时我再悄悄开熘,把头发续上便又是一条好汉。 就这样,过了有三四个月,秋去冬来春又回,到了朱四计划开熘的时节,这时……他又不想走了。 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适应了寺里的生活;虽说这儿的日子也不算多舒坦,但好歹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怕没下顿,也不用担心半夜睡觉有人拍门要账。 寺内的戒律虽然严格,但只要他别偷懒耍滑,也不会有谁恶意来欺负他。 于是,厮混了二十多年的朱四在这个冬天,终于明白了一些他父母在世时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他听进去的道理;他终于发现整日厮混得到的一时自在,是需要用更多的“不自在”去偿还的,而规规矩矩过日子,反倒能获得长久的踏实。 有时候在夜里他也会悄悄抹眼泪,想起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但凡他能听句劝,去找份正经差事干,没准现在他的家就还在,甚至已经有媳妇孩子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 朱四现在说是“出家人”,但其实就算他按原计划私逃还俗,他在外面也没有家啊,那跑不跑,还有啥区别呢? 如是想着,他便决定留下当个和尚算了。 某种角度来说,若朱四的故事到此为止,能泽大师还真就成功挽救了一个迷途之人。 然而,旬月之前,随着四只死肖陆续潜入智化寺中,朱四……也就是“果间”,终究没能得到个善终。 作为一个当了二十来年混混、半年多和尚的人,朱四那向佛之心显然还很浅,他是非常容易受到蛊惑的;“蛇”只是化身成了一名他当年在某间青楼里见过的头牌姑娘,就成功将其拿下,把他变为了一只伥鬼。 也就是……“七邪”之中的“淫”。 顾名思义,果间身上被放大的欲念,就是那男女之事;不过呢,他目前为止还没对任何人出过手,原因咱前文书其实有说过,即智化寺开始发生异事后,有一批被认为是“发了疯”的僧人被关了起来,果间就在其中。 但现在,随着四肖与那一众不速之客展开斗法,果间便脱离了囚禁,来到了这“第二层”,准备找人下手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这智化寺里全是和尚,根本没有女子,他能找谁啊? 这事儿其实在先前咱也有提到过:智化寺的异常,是“先有僧人失踪”、“后有香客失踪”、再后来才有“僧人发疯”。 此处咱就可以按照时间顺序来解释一下…… 最初呢,只有少数几名僧人,比如圣守这种,先化为了伥鬼;因为他们是直接进入“第二层”的,所以在身处“第一层”现实维度的人看来,就是“失踪”了。 之后,便有一些香客被这些伥鬼给抓到了“第二层”中,比如汪三和他们家的少爷,以及其他的一些男女老少;这些人呢,是伥鬼们抓来送给死肖“享用”的,所以伥鬼没有直接杀死他们,而是把他们扔在了这“第二层”中。 到目前为止,这些人也并未全部死去,因为“第二层”的时间是错乱的,在“第一层”的人看来他们也许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可能只被抓进来没多久。 而这些香客中,便有女子,这就是果间现在要找的目标了;反正死肖要的是这些人的命,只要果间不杀了对方,就不算抢了死肖的“食物”。 最后呢,就得说那批所谓的“疯僧”了,即包括果间在内的后几个伥鬼以及一些精神受到污染真疯了的人。 他们会被抓起来关押,是因为这个时期的能泽大师已经察觉到了寺中有邪祟,故做出了紧急应对,关押他们的屋子也是有特殊经文(能泽大师是有一定法术的)防护的,可以避免被关在里面的人遁入第二层。 只是,这些“防护”在能泽大师自己也被死肖拖入“第二层”时便失效了。 而死肖们去万法堂抓能泽大师的时候,就是之前不动子打碎四尊罗汉像的同时。 列位,我这么按照时间线一梳理呢,事情是不是就清(更)楚(混)多(乱)了? 那咱就接着说啊…… 且说这果间,来到“第二层”后,也是转了好久,终于看到一位被抓到这个空间的女香客。 这妇人名叫周氏,今年二十有六,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最大的那个孩子今年都会打酱油了,当然这在那个年代也算常见吧。 前几日,周氏来这智化寺烧香祈福,走着走着就陷入了这诡异的空间,被困其中。 此刻,果间远远瞧见那周氏,心中暗道:这小媳妇儿可以啊,眼睛是眼睛眉毛是眉毛的,这身段儿虽有些胖吧,也可称得上是珠圆玉润呐。 果间看了会儿,那是淫心大动,二话没说就上得前去,悄然来到了周氏的身后:“阿弥陀佛,女施主,可好啊?” 周氏在这恐怖的空间独自转悠了半天,那惊慌恐惧自然是早已写满了脸上,这会儿她听见突然有说话声响起,当即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回头一看,发现站在近前的是一名僧人,倒是安心了一些:“啊!我可算遇到个人了……这位师父,我是来寺里上香的,但好像迷路了,这……这是哪儿啊?寺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人在无助时就是这样,当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除自己以外的活人时,她便会倾向于尽快从这个人身上得到帮助,而她问出的这些问题,也都是恐惧所催生的,她无非是想从对方口中立刻听到一些她可以接受和理解的答桉,以此消除部分恐惧。 “女施主,莫要惊慌。”两秒后,果间便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地回道,“小僧这就带你出寺,请随我来。” 说着,他已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就开始带路。 “好,好,多谢师父。”周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想都没想就跟着果间走。 之后果间就没再说话,周氏作为妇道人家自也不会主动去跟对方聊天,就这样,在一阵微妙的沉默中,两人穿过了几条回廊,来到了一间厢房的门外。 按果间的想法,只要把人骗进屋,他就立即关门儿扑上去。 此时,他已经兴奋的连手都在抖了,推门就往里走。 结果,门一开,果间却见得……眼前的厢房内,竟有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侧卧在一个蒲团之上,且左手一杆烟枪,右手一壶酒,边吐着烟圈边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 第六十七章 坏我好事?(下) 那么屋里这位正抽烟喝酒的老兄是谁啊? 想来各位也猜到了……正是那于渐离。 或许有人看到这儿会觉得奇怪,这货是不是脑子少根筋啊?在这种环境下他居然还能这么惬意的就地躺平? 但其实,站在他的角度,这合理得很。 首先,于渐离本来就不是混元星际门的人,跟斩妖除魔这类事更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他此刻会陷于这幻境之中,说白了只是运气不好。 由于前些日子梁景铄等人在死肖手中救过于渐离一命,让他和混元星际门有了交集,所以他才会在这天一早到驿馆登门拜谢;却没想到,他带着谢礼来的时候,梁景铄刚好不在,那他就只能坐下喝杯茶……等等呗。 这一等呢,就等来了梁景铄在街上与人起了冲突的消息。 救命恩人之一可能要跟人打起来了,驿馆里的其他人也全都赶过去帮忙了,他能不跟去看看吗? 于是,跟着跟着,他就跟到这智化寺里来了。 这不倒霉催的吗? 当然了,在已经来到这“第二层”之后,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出点力或者设法逃脱,但是和孙亦谐走散、并带上了一个脚受伤的汪三之后,他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你说现在要是让他撞上个妖魔鬼怪啥的,他咋整啊? 其他人不是会道术,就是有玄奇宗的符纸保底,他有啥啊?自身都难保了,还拖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拖油瓶,且这个拖油瓶走得又慢……这不白给吗? 因此,于渐离在带着汪三小心翼翼地转悠了一阵儿之后,干脆放弃了继续探索,就近找了一间看起来还挺舒适的厢房,准备来个“以逸待劳、等待救援”。 谁知,他俩刚进屋两分钟不到,于渐离那第一口烟堪堪吐出,果间就推门儿进来了。 果间进屋第一眼,便看到了在房间正当中蒲团上侧卧的于大爷,而在角落的榻上歇脚的汪三正好处在他视线之外,一时没有被察觉。 那一刻,双方眼神一对,气氛莫名的有点尴尬。 在于渐离看来,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和尚,有可能是和汪三一样被抓进来的普通人,也有可是妖邪所化,情况不好说…… 而在果间看来,正常人来到这个恐怖的空间后,是不太可能这么优哉地躺下抽烟喝酒的,所以他心中也在疑惑:难道说眼前这个是“自己人”? 此处咱书中暗表啊,这伥鬼之间啊,未必互相认得,他们毕竟只是刚被转化成妖邪不久的人类,也没什么道行可言,哪怕现出原形,战力也不算太夸张,而双方都不现原形的情况下,他们也看不穿彼此的伪装。 果间作为在“第一层”就被及时关押、刚刚才被放出的七邪之一,自然认不全这“第二层”里所有的同伙,故他现在高度怀疑面前的于渐离也是一伥鬼。 “你……”于渐离此刻心里其实也很虚,但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缓缓坐起身来,率先开口道,“……什么来头啊?” 列位,这就是绿林道上的老油条惯用的起手式,只要他在发问的时候用词模棱两可,尽可能不暴露出自己的信息,那就是“先问不吃亏”。 果间他并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有十几个不速之客进寺了,所以他就想着……对方如果是个误入此境的路人,那就算自己谈起死肖,对方也是一无所知的,而如果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伥鬼,那就能听懂,能接上头。 一番琢磨后,果间便用一种自以为很聪明的方式回应道:“阿弥陀佛,小僧果间……”他微顿半秒,挤眉弄眼地接道,“我是跟随‘蛇’大人的,不知你是……” “哦~”于渐离一听这话,表面上是松了口气一般,心里可是已经开始寻思怎么弄死果间了,“那好说,好说……咱们同道中人啊。” 他俩这一来一回几句话一说呢,跟在果间后面不远处的周氏也走近听见了,她越过果间的肩头看到前面的屋里有人,不禁问道:“师父,这是哪儿啊?屋里那位又是?” 而果间这时已经被于渐离的反应给骗了,当即就毫不设防地回过头去,微笑着对周氏道:“哦,女施主,您莫怕,先随我进来吧。” 按果间的意思,反正屋里那个是自己人,那我先把目标骗进来再做计较好了。 说罢,他就率先迈步进屋,还回头对周氏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氏犹豫了一下,正要跟来……谁知,就在这一刹,但闻“唰唰唰”三声,三支飞镖自果间后方陡然袭来。 于大爷这出手可快啊,因为他才是正经练过“藏镖”的人,他那镖……你就不知道是从哪儿扥出来的,但他可是一伸手就有。 只见,这三镖中的前两镖分别打向了果间背后的“玉枕”、“悬枢”二穴,另一镖则是以一股巧劲儿瞄准了果间身前正上方的门框。 结果,这波出手奇快、有心算无心的背后偷袭……全数命中。 眨眼间,果间的后脑勺和后腰已各被一支镖深深扎入,而第三支镖上灌注的力道则是生生把房间的门给怼合上了。 这一波操作,瞬间便让果间惊怒交加。 因为这三镖不但是给果间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更是让他那已经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想必列位看官也有不少想到了,由于这“第二层”的空间衔接是混乱的,所以当这个空间中的一扇门经过了一开一合,门两边的空间就会错开。 也就是说,当于渐离用飞镖把门怼闭之际,门外的周氏就已经和她所处的一小块空间一同连接到不知哪里去了,此时就算果间立刻再打开门,也已寻不回周氏,只会看到另一个随机的地点。 这点呢……无疑也是于渐离算计好的。 于大爷之前带着汪三到处转悠时已经发现了这个“开关门现象”,此刻他一看果间身后还有个人,便当机立断地做出了这样的应对。 因为在于渐离看来,无论果间身后的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把她“隔走”都是上策。 假设这个女人是和果间一伙儿的,那对付一个总比对付两个要容易;而假设这个女人是被果间骗来欲行加害的普通人,那就更应该把她隔出去了,毕竟屋里已经有汪三这么个累赘了,再添一个累赘于渐离可吃不消。 “啊——” 两秒后,果间一边嘶吼着强忍住背上传来的剧痛,一边抱着侥幸心理上前一步……重新拉开了房间的门。 结果您猜怎么着? 嘿!周氏就是不见了。 这下果间是彻底狂暴了,这“淫邪”懂得都懂啊,你搅谁的“好事”,都不如搅了他的来得膈应。 于是,果间当时就是一扭头,直接现出了原形,誓要将于渐离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下一秒,只听得“哆哆”两声,那两支深深扎入果间中嵴要穴上的飞镖竟然被一股不明的力道从其体内逼飞而出,双双插在了屋子的墙上。 与此同时,数十根长二十公分左右、有一定弧度的刺状细骨,沿着果间的后嵴由上往下、穿透了僧袍陆续冒了出来。 果间整个人也顺势从站姿改为了趴姿,其躯干和四肢在一阵诡异的蠕动后皆变得极为粗壮,且其双腿弯折的角度也成了兽足一般。 最后,他身后的衣摆下还探出了一条狭长的、带鳞片的尾巴。 总体来看吧……这货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嵴柱上长满了外骨骼的四脚蛇。 “你敢坏我好事?”果间“变身”之后,便抬头恶狠狠地瞪向了于渐离。 于渐离这时再定睛一看对方的脸,那真是看得头皮发麻……因为果间此刻的脸,已是满面蛇鳞、眼白蜡黄、口生利齿、舌头分叉……他的脖子也变成了足有半米多长,顶着他那脑袋在半空摇来晃去的。 这可不是用暗器就能搞定的对手了…… 当然,于渐离的身上,也不仅只有暗器,他那随身携带的烟枪酒壶,也都是兵刃。 比如他那烟枪,不但可以当短棍使,上面还设有机关,可以在打斗过程中放出小型的烟火团攻击对手的面部。 而他那“酒壶”,或者说酒葫芦呢,可以配合拴在葫芦嘴儿上的绳索,甩出去当流星锤使,没错……就是镇元斋的那种玩法。 而在这之上,于渐离还有一门压箱底的绝活儿,就是他还能把自己的酒葫芦一拆为二,变成两个瓢儿,再配合着绳索,整出类似奎托斯手上那对儿混沌之刃般的用法。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于老师玩儿得这么花,又是“拳皇”又是“战神”的……那他实力应该很强吧? 害,想多了。 你把两只鞋用鞋带绑在一起当双节棍耍两下就能对标李小龙了吗? 同理,于渐离虽说是在兵器的使法上比较时髦,但这并不代表他和我举例的那两位具备同等的技术或战力。 因此,眼下他抄着这两把并非“宝兵刃”的奇门兵器去对付果间,那胜算实属不大。 好在于渐离并不是那种近身硬莽的风格,而是充分利用武器的特色以及自己的身法进行游击的类型,此刻,只见他从蒲团上兀地跃起,立即开始左右横跳,一路腾挪变向地接近了果间,在距离两米左右时,他冲着果间那脑袋便甩出了一葫芦。 于渐离本以为对方会闪这一下,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变招的准备,试图顺着果间闪避的架势用“葫芦索”缠住果间那长脖子,只要能勒住这怪物的脖颈,接下来就有用烟枪直击对方面门的可能。 然,果间却出乎意料地迎头一顶,硬吃下了葫芦的这次抛击,并在葫芦停滞的一瞬抬起一臂将其拽住。 一息过后,反倒是果间利用起了那葫芦上的绳索,准备将于渐离整个人拽过来“处决”。 于渐离一瞧,这不对啊,平日里他这一葫芦下去,对手不说脑瓜稀碎、也该头破血流了吧,结果眼前这货拿头硬接了他这一击后,头顶只是留下一块淤青而已,这防有点高啊。 而且,此刻他手中绳索传来的那股巨力,也是非同小可,纵然他已经扎稳马步,抵死相抗,还是被对方用单臂的力道强行向前拖去。 一想到和这怪物近身后的处境,于渐离赶紧松手,连葫芦也不要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架我不打了,我开熘总行吧。 正这么想着呢,于渐离便准备去拉上正躲在屋子一角瑟瑟发抖的汪三从窗户逃命。 或许有人会觉得在这种情形下于渐离一个绿林道的人还会去救人不太现实,但其实也还好,因为这时的于渐离还远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说到底,他还是无伤呢,而且他身上也还有能保命的东西…… 他会选择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里跟这怪物死磕,再说汪三的脚受伤多少也有他的责任,所以多救一个人的余力他还是肯出的。 谁料,于渐离这边刚转身拉开了几分距离,就听得后方传来“嗖嗖嗖……”的一片破风之声。 于渐离丝毫没想到果间竟也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当时也是有些慌乱,不过他还是凭着耳功和身法快速做出了回避。 在一个原地腾空侧身转体两周半的动作后,于渐离成功避开了那大一片的“飞骨”攻击,但右臂和左肋还是被蹭出了两道鲜血淋漓的豁口。 这时的于渐离才看清,果间射来的东西,正是其背上的那一根根细长的骨刺…… 这些骨刺虽然整体是弯曲的,但最前端那七八公分是类似钢钉般细、直、长的状态,果间方才就是把这些“外嵴刺”的前端当作暗器般射了出来,且一次就能射出十几根。 射完之后,果间背上的这些骨头马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回,俨然是还能再来一轮的样子。 这下,于渐离便开始意识到凶险了,对方不仅是近战有着绝对的力量优势,远距离上也有非常犀利的杀伤手段,这……不妙啊。 正当于渐离搜肠刮肚地思考着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逆转形势、求得生机之时…… 忽然,他看到,有人来了。 人从哪儿来啊? 门外呗。 由于刚才果间第二次开门后,并没有再将其关上,而是直接就回头变身、向于渐离发难了,所以此时这个厢房还是大门敞开的状态。 而于渐离这会儿就是越过果间的身体,看到了其背后的大门外……有个人正在急速逼近。 那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秦风。 诶,有的看官就纳闷儿了,为什么此前跟秦风一起行动的黄东来没在啊? 很简单,因为他俩回到这“第二层”后不久,黄东来就想上茅厕,然后因为那个“开关门现象”,他上着上着人就没了。 秦风跟黄哥走散后,只能自行在寺中探寻,这不……刚好就撞上了于渐离和果间的战斗。 且说那秦风,大约五秒前,他转过走廊的一个拐角,勐然就瞧见前方十米开外的一个房间里趴着一只长了大尾巴的怪物,他再往前几步仔细看,正在屋里和那怪物周旋的不是于大爷吗? 这就没啥好说的了,打吧! 要说这秦风也是果断,因为他无法判断眼前的东西是死肖还是别的什么,他本着宁可浪费也不冒险的原则,一边往前跑就一边从身上掏出了一张救命的符纸,将其缠在了手中的剑上。 可就在秦风的偷袭即将得手的瞬间,变身后感官得到加强的果间堪堪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以刚长出来的骨刺向背后散射迎击。 正在朝前冲锋的秦风被这迎面而来的、宛如霰弹枪一般的攻势惊了一跳,可他招行至此,再想收势闪避,怕也要落得个重伤的下场…… 于是,他干脆一咬牙,选择继续向前勐进。 秦风将自己身体朝向正前方的面积缩到最小,以左手架住头部和心口这两处要害,又屈起右膝护住腹部,然后把全身所有的力都灌注在持剑的右手上,霎时,他的剑锋如一道黑夜中的流星般向果间的尾巴根儿那儿刺了过去。 果间也万万没料到,他向后放出的那阵“骨刺雨”不但没能起到防御效果,还逼出了秦风那死中求生的极限,使其刺出了威力惊人的一式。 这一剑,由果间的尾椎骨那儿贯入,一路顺着他那嵴椎就往上走……缠绕着符力的剑锋将果间背上的外骨一节一节连根崩碎,直到最后剑尖直捅入其后脑才算结束。 这迅如闪电、势如破竹的突刺,杀得果间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嚎声落地,他已毙命当场,其尸身也是立马就化为了一股子黑烟。 连秦风自己都感到意外,他这一剑居然有这等威力…… 但其实,这主要还是符的功劳,椿辰子给的符可是对抗死肖的级别,用在果间这种还没“进食”过的伥鬼身上属于杀鸡用牛刀了。 假如刚才那剑没有缠符,那最多只能破开果间的皮肉,绝对破不开后者那强横的骨骼。 但无论如何吧,能解决敌人就是好事。 只是,这一招舍身攻击,让秦风自己也被果间发出的骨刺扎伤了多处,他再怎么护住要害,其躯干还是难免被扎到了两刺,他的侧颈也被划破,手臂、小腿上的伤更是严重。 身处房间另一头的于渐离见状,赶紧冲上来扶过了秦风,让其坐到地上。 数秒后,于大爷就从怀里掏出了几瓶傍身的金疮药,内服外敷的全给秦风用上,还扯下衣摆上的布条给对方做了些紧急的包扎。 秦风也是边配合对方的急救边自己封闭穴道来减少出血量。 这整个过程中,他俩可谓惜字如金,除了简短地交流了一下哪些部位的伤最为严重、需要更优先处理外,其他一句废话都没有……这也都是老江湖的经验了——一般来说,只有双方都认定这伤势已经没救的时候,救治者才会任由伤者去多说点别的,因为那就是在说遗言了;但凡还有抢救的可能,救治者也不会让伤者在那儿逼逼叨叨些有的没的,有这口气你分出来封一下穴道不好吗? 而就在他们两个专注地处理秦风的伤情时,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在悄然靠近…… 原来是那屋里的汪三,此时已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于渐离的背后。 不知为何,此刻汪三那受伤的脚,是一点儿都不瘸了;他那总是唯唯诺诺的神情,也变成了一副陌生的凶戾嘴脸。 第六十八章 双谐战双邪(上) 昏黑的寺院中,孙亦谐挑着一盏从墙上生生掰下的油灯,谨慎地前行着。 在干掉了圣守,也就是“贪邪”后,他稍事休息,便重新出发开始寻找同伴。 但因为他这人天生胆小,后天又经历了大量“老六行为”的强化训练,导致他的搜索速度非常之慢。 不过,再慢……终究也是有进展的,比如眼下,他就来到了一间一看就有问题的禅堂门外。 这地儿的“问题”在哪儿呢? 其一,禅堂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与禅堂周围那漆黑空阔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二,这禅堂里还不仅是有光亮,甚至有歌声传出……且唱的都是那十分三俗的淫词艳曲。 其三,哪怕是在这禅房外头,都能闻到屋里飘来的一股子酒肉香气和脂粉味儿。 这种情况,孙亦谐高低得去瞧一眼啊。 于是,他便蹑足潜踪,快步来到那禅堂之外,先吹熄了自己手上的油灯,再倚窗而立,指蘸唾沫,戳纸破口,向内窥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啊。 孙亦谐第一眼望进去,便瞧见了至少七八个大姑娘在这屋里载歌载舞;这些女子个个儿身着轻纱、面若桃花、身姿妖娆、鸟鸟婷婷……那画风比一般的青楼还要奔放。 而再仔细往里瞧,便可看到……被这一片莺莺燕燕所包围着、正坐在两张小桌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竟是两个和尚。 那二僧,看着都是三十出头样貌,其中一个身形健硕,面色通红,另一个则略显干瘦,皮肤泛黄。 此刻,孙亦谐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判断——这俩八成是和先前那圣守一样的“小boss”吧? 他这推断显然是没错,此处咱书中暗表,红脸儿的那个壮和尚,法号“圣满”,为“饮邪”;黄脸儿的那个瘦和尚,法号“圣赫”,为“奢邪”。 此二人和先前的圣守一样,是寺内较早被转化成伥鬼的“失踪人员”,所以他们在这“第二层”中待得时间更久一些,也因此比果间这种后到这空间的七邪更厉害些。 且说那孙亦谐,在下完了判断后,又琢磨了那么一丢丢时间,随后便打算扭头跑路…… 他的想法是:屋里这群人,除了那俩和尚基本能确定是敌人外,其他人也不好说,我要冲进去跟他们刚正面,不但我自己风险很大,且有可能伤及无辜,那就不如先“放他们一马”,等我多找几个同伴后再杀回来。 他想得是挺好,可惜…… 下一秒,孙亦谐只是一个转身,其眼前的景物便骤然变化,在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屋里了。 而他的正前方四米开外,就是那两个坐着喝酒吃肉的和尚,但刚才那满屋子的姑娘,却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孙亦谐才意识到……其实他可能早就已经“进来”了。 不是在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也不是在靠近屋子的时候,而是在“看到”这间禅堂、“闻到”那些酒肉和脂粉香味的时候……他就已经陷入了幻觉之中。 好消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无辜群众”在,他刚才看到的那些莺歌燕舞都是幻觉而已,不用担心在此战斗会殃及池鱼。 坏消息是:一场一对二的死斗,已然近在眼前。 “呵……小子,来了还想走?嗝儿~”圣满一边说着,一边还打着酒嗝,看他的样子甚是轻松,好似根本没把孙亦谐当作什么威胁。 “你身上有圣守的味儿呢……”圣赫的状态则显得更为清醒一些,“眼下你还活着,也就是说……圣守竟被你给杀了?” 孙亦谐看着这俩货游刃有余的样子,立即就想到了要利用对方的这种自信和轻敌。 “是啊,是我杀的……就是不知,你们俩跟那肥秃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啊?”孙亦谐这拱火的话术也是说来就来,哪怕拱不成,这句也是在刺探情报,哪怕情报也刺探不出来……好歹拖延了时间,让他可以趁着对话的时候多想想怎么应对眼前的困境。 “哈哈哈……”不料,孙亦谐话音未落,那圣赫就笑出声来,并点破道,“你小子不赖啊,遇见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不慌,还能顺势出言挑拨离间、探察敌情……也难怪圣守栽在了你手上。”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句,脸上表情不变,但心里可是骂开了,“情况不对啊……这狗逼还有点智力啊!” 好在,一息过后,那圣赫又轻笑着接道:“呵……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必死的定局。” 他说着,便先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和圣守……差不多。” 接着,他又指了指身旁的圣满:“我和圣守加起来……又和他差不多。” 圣赫顿了顿,望向孙亦谐的脸,可他并没有在对方脸上觅得自己所期待的绝望和恐惧,所以这时他又补了句:“顺带一提,这寺里还有一只比我们三个加起来还强的伥鬼,是咱们的师叔所化……现在你还觉得,你能活着逃出去吗?” 孙亦谐站那儿听着,沉默不语。 不过,他的脑中已经构思好了要如何在最节约资源的前提下用自己的宝兵刃和符纸干掉这两个加起来约等于“1.5倍圣守战力”的家伙了。 什么,你说这俩加起来应该是1+(1+1)=3倍? 册那,就不许孙哥算错的咯? “哼……”总之,算完之后,孙亦谐冷笑一声,当即嘲讽道,“看你语气这么嚣张,还以为有多厉害,结果也就和圣守差不多是伐?那你吹个毛啊?有种出来跟我单挑啊!” “对我用激将法?”这圣赫确实“有智力”,这七邪之中,就属他这“奢邪”和目前尚未出场的“妄邪”算是有点谋略的,“呵……你觉得我会上当吗?” “行了,我看你吓也吓不住他,那也就甭再啰嗦了吧……反正‘主人’刚才都传来命令了,接下来遇到的人统统格杀,咱也别客气了。”一旁的圣满这时又牛饮下一坛不知从何而来的老酒,然后就说着这话,站了起来。 这一瞬,圣赫自也明白,圣满是准备要动手了,于是他也配合着,一起现了原形。 圣满的伥鬼形态倒是和人形态差距不大,就是进一步变高变壮,长到了三米上下,形似“红巨人”。 圣赫就不同了,整个人变成一种类似细条状蠕动物聚合体的东西,要形容的话……干脆面见过吧?或者说方便面的面饼,不过圣赫的身体不是没煮的面饼那种硬硬脆脆的状态,而是软乎的、时刻在动的,且每根“面条”都金光闪闪,堪称一出“华丽的密恐表演”。 而孙亦谐,这时也已经把三叉戟掏了出来,并不动声色在往门口那方向挪步…… 很显然,他并不太想在室内开战,因为在室内以寡敌众太容易形成夹击了,室外则有更大的迂回和逃跑空间。 “小子,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碰到那扇门吗?”不幸的是,圣赫又一次看穿了孙哥的意图,他在变身后的第一时间就快速挪到了门那儿,封锁了孙哥的逃跑路线。 “妈个鸡!”这下孙亦谐可有点儿恼羞成怒了,“真当老子怕了你们不成?” 众所周知,孙哥的战斗,向来是能逃避正面就逃避正面的,但要是他被逼到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打正面时,他便会开启认真玩儿命模式。 不过,就在此时…… 只听得“卡——”的一声,圣守背后的门,突然从外部被人给打开了。 紧跟着门外就走进一人,一边提裤子一边说着:“来了来了……哎呀,卸完了货真是爽……” 第六十九章 双谐战双邪(下) 这一刻,黄东来无疑也是懵逼的。 由于这“第二层”中时间和空间的错乱,站在黄东来的角度看就是:他一分钟前还在茅厕里拉屎,门外的秦风甚至还催了他几句,但一分钟后当他提裤子出来,就来到了这间禅堂之中,眼前出现的是孙亦谐和两只奇形怪状的伥鬼。 当然,他也没愣多久,因为两秒后,机敏的圣赫便朝着立足未稳的黄东来出手了。 圣赫才不管你是谁、以及打哪儿冒出来的……既然你刚好从他所把守的门那儿走出来,站在他一回头就能a到的位置,那他肯定不跟你客气啊。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圣赫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勐一回身就朝黄东来的面部飞扑了过去。 这圣赫最常用的攻击手段,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裹住”敌人的头部,然后让组成自己身体的那些条状蠕动物钻入对手的眼耳口鼻。 此举一旦得手,对手立即会被封住四感并面临窒息,即便没有立即死亡,那些侵入到人体内部的条状物也会继续钻向大脑、气道等处,造成致命的破坏。 像这种攻击手段,属于一旦被沾到了就极度凶险的类型,所以最好是从一开始就别让他碰到你。 黄东来呢,也确实是这样应对的——他在看见圣赫扑来时,立刻就因惊恐而回过了神来,并本能地拔出了村好剑,抬手就向前挥出一阵勐烈的乱舞。 没想到,圣赫竟是出奇得脆弱,他的身体在迎上黄东来的剑舞后,眨眼间就被削成了七八块,并如一滩滩蚯引团似的散落到了地上。 “诶?这货原来这么废啊?”连黄东来都深感意外,心说这怪物看着还挺唬人,怎么防好像比一般的人类还低啊?切他跟切菜似的。 但,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圣赫自己也说了,他的实力与孙哥此前遭遇的圣守“差不多”,而圣守的攻、防、速度大家有目共睹,那都是相当不俗的;一个防御如此之低、速度平平、攻击又以“缠裹窒息”为主的圣赫……如何与圣守实力相当呢? 那答桉便是——自愈能力。 圣赫有着非常惊人的自愈力,这让他很难被彻底杀死,比如此刻,不到七秒的功夫,地上的那些被斩成数滩的“蚯引团”就以肉眼可见的高速汇聚起来,重新聚合成了一个整体。 黄东来一瞧,也是暗道了一句“原来如此”,看起来眼前这个怪物并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对手。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孙亦谐和圣满也已经开战。 那圣满化身成的“红巨人”倒是战力比较直观的一个敌人,简单说就是攻、防、速都在圣守的两倍左右,且还身负一定的武功。 面对这样一个在运动能力上碾压自己的敌人时,孙亦谐打得就没那么轻松了,他那三叉戟的首次攻击确实占到了一点便宜,给圣满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圣满依靠着武者的本能躲过了被一击致命的危机后,便对孙哥的武器有了忌惮。 接下来的战斗中,负伤的圣满便不再胡乱进攻,而是选择一边等着自己的伤缓缓复原(他也有一定程度的自愈力,但远不如圣赫),一边避开三叉戟的锋芒,寻找夺下孙哥兵器或命中对手的机会。 这就让孙亦谐陷入了十分困难的局面,因为他每一招出手,都得防着被对手用蛮力夺走兵刃,同时又要在力量速度都处于劣势的前提下利用兵器的威慑力保全自己不被打到…… 对孙亦谐来说,这堪称是走钢丝般的一战,无论是兵器被夺,还是被这个怪物直击身体,都会让他立刻败北…… 不过,纵然在容错率如此之低的情况下,他也仍然没放弃要“翻盘”,而他思考的逆转策略,自也不是靠什么正面的招式,而是一些奸险的手段。 比如说,用石灰粉摧毁敌人的视力、用铁蒺梨限制敌人的移动、或用燃烧物袭击对手的裆部等等,都是他比较熟悉和管用的技巧。 只是,在这被压制得捉襟见肘的局面下,要找到使用的空隙……有点吃力。 因此,孙亦谐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黄哥!你稍微帮我顶一下下!”喊这句话时,孙亦谐已然用一记十分突然的“三叉戟撑杆跳”越过了圣满的头顶,逃出了墙角,朝着黄东来的所在跃来。 黄东来这时还在边砍边琢磨怎么在不消耗符纸的前提下弄死圣赫呢,孙亦谐这手“祸水东引”着实打了队友一个措手不及啊。 “啊?”黄东来闻声一滞,再回头时,孙亦谐已然落地,并从他身边快速跑过去了。 而圣满那健壮、庞大的身形也已挟带着一股子劲风朝他这边追了过来。 且说这圣满,这会儿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其战力也基本回到了自己的全盛水平,他这一波冲锋,首先要撞上的可不是已经逃远的孙亦谐,而是黄东来。 黄东来的手上没有三叉戟,所以圣满便没有顾忌,冲到近前时,圣满将前腿一踏,猿臂一展,以力拔山河之势,呼啸着挥出了惊雷般的一掌。 这一击,黄东来用他的肉身和武艺可顶不了,故他只能匆忙地祭出一式防御的道术,且因为情势紧迫,他连完整念咒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草草掐个手诀、并口诵简短的一个“固”字来催动术式。 下一秒,便听“轰”的一声。 圣满的巨掌击在了一层无形壁障之上,发出一记爆破般的巨响,并向四周激出一阵裂地扬沙的狂风。 “啊——” 不料,巨响过后,便是惨叫。 圣满的惨叫。 这时黄东来才发现,自己紧急祭出的一个最基础的防御术法,居然将圣满刚才那开山裂石的一击防得再难寸进,非但如此,还把圣满的手掌震得血骨横飞。 “什么情况?”这一瞬,呆在原地的黄东来和已经掏出了两瓶火油的孙亦谐都愣住了。 就连黄东来自己都不明白,他这一手术法的威力怎么变得这么强了? 但其实这些,全都是理所应当的。 不知列位是否还记得,数月前黄东来带着林元诚和泰瑞尔上瓦屋山后,不动子曾以门规为由,罚了他“三件事”。 第一件,是在“无相窟”中面壁七七四十九天。 第二件,便是下山除妖、搞定十三死肖这个烂摊子。 第三件,则是在去京城的路上不准使用道术。 这三件事,现在除了第二件之外,黄东来都已经完成了;而眼下他这夸张的实力,也正是得益于这第一和第三件事。 不动子安排的这些所谓“惩罚”,自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黄东来在“无相窟”的面壁,实际上是一次极有针对性的修炼,类似于给一组蓄电池进行“过载式充电”;这个方法对高阶一点的修士提升不大,但却能让黄东来这种入门级的修士暂时积蓄起高于自己上限数倍的“道力”。 而在来京城的路上不允许黄东来用道术,则是为了防止他把这些“电”给浪费了,毕竟这手只是暂时的提升上限,等黄东来把积蓄的力量用完,基本也就回到面壁前的水平了。 按照不动子原本的想法呢,黄东来最好是能一直别用道术,憋到中元节当晚再出手,那“资源”肯定就够用了。 但如今智化寺这里这情势,他用了也无可厚非吧。 还说当下,圣满这一掌导致的反噬,看得一旁刚刚自愈而起的圣赫吓了一跳。 圣赫是聪明人呐,他一瞅这场面,当即便暗道了一声遭:原来这个没脖子的小子竟会法术,而且还那么强?合着刚才是不舍得用是吧?他若真对我用了,我怕是连复原的机会都没有就要玩儿完……这还得了?我还是跑吧! 念及此处,圣赫已经跟个泥鳅一样趴在地上滑着就往门口熘去。 然,就在他来到门前丈许之地时,其前方忽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且顺手就洒下一片火油,淋了圣赫一身。 “小子,你以为我会让你有机会碰到那扇门吗?啊?哈哈哈哈……”孙亦谐把此前圣赫跟他说的话原封不动送了回去,还补了一段极为欠揍的荡笑。 他一边笑,还一边拿出了一个火折子,这就要往圣赫身上甩。 圣赫虽是不怎么怕物理攻击,但这火他还是很虚的,因为他防很低嘛,在有油加成的情况下,火焰对他身体的破坏速度恐怕比他自愈的速度要快。 这下,就算黄东来不出手,圣赫感觉自己都有危险了:“小……小兄弟,有话好说……” “我跟你说个毛!”孙亦谐才不理会,开打前的那番狼狈和屈辱,他必须得讨回来,于是他叫骂着就把火折子甩过去了。 被淋了火油的圣赫是一点就着啊,很快他就卧在地上蠕动翻腾起来,活像一团正在铁锅里被翻炒的火爆蛆花儿。 而禅堂另一头,黄东来也是乘胜追击,朝着节节败退的圣满又放了一个带吟唱的火行咒术,把对方给秒了。 正当孙黄二人双双得胜,准备汪汪大笑、互相吹捧一番之际,他们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禅堂好像也不怎么禁烧,随着那俩伥鬼化为黑气而死,火势很快就从圣满和圣赫的身上转移到了地上、墙上…… 两人眼见不妙,也没多话,赶紧开熘,一齐夺门而出。 此时他们并不知晓,这门的对面啊……实要比这着火的屋子更危险。 第七十章 妄死 孙黄二人穿门而过,逃出那间即将被火焰吞没的禅堂后,只觉四周的空气骤然一冷。 而下一秒映入他们眼帘的事物,又让他们的心中也是一寒。 此时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一间天花板十分低矮、但占地面积却很大的屋舍,类似于那种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通铺。 这地儿在现实中对应的应该是僧人们晚上睡觉的场所,不过在这“第二层”中,这儿却被搞得像是停尸房一样。 此刻孙亦谐和黄东来放眼望去,只见面前这上百平米的空间里,散乱地摆放着二三十口棺材;本身这场面就已经有点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那些棺材里,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有动静的。 就是那种……有活物在内部敲打、抓挠棺材板的动静。 “我靠,拍僵尸片呐?”这一刻,孙亦谐几乎是本能地吐了个槽,以此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恐惧。 不料,他话音落地,那些棺材里的动静忽然变得更大更频繁了,就仿佛是棺材里的那些“东西”听到了他讲的话,并立刻做出了回应一般。 “妈个鸡,这么吓人啊……”孙亦谐吞了口唾沫,心中发虚的他,紧跟着就转头对黄东来道,“黄哥,我看此地也不宜久留,要不咱们先撤吧?” 说着,他就想转身再从门那儿出去。 “撤个毛啊?”黄东来却道,“哪儿有能‘久留’的地方啊?你走到哪里还不都是这种阴间场面,咱总不见得去找个柜子躲起来咯?” “也不是不行啊。”孙亦谐闻言,两眼放光,他似乎对“找个柜子躲起来”这方案非常感兴趣。 但黄东来自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你个老六能不能要点脸?” “干嘛?你胆子大,那你开一个试试啊?”孙亦谐几乎是本能就顺着对方的话拱上了火。 “开就开!”而黄东来呢,因为他刚刚才发现了自己的道力有大幅提升,此时正处在极度膨胀的状态,故胆子也大了起来。 被孙亦谐这话一拱,黄东来真的说开就开,他一个侧身就用村好剑撬开了身边一口棺材的一角,然后抬手一掀,迅速由那个角上的开口把整块棺材板给掀翻了。 那棺材盖儿一落地,就有一个人影从里面坐了起来。 黄东来嚣张是嚣张,但可没丧失理智,这一瞬,他还是很戒备地退了两步,与孙亦谐一同凝神关注着那坐起的身影究竟是什么…… 两秒后,借着这屋内墙壁和柱子上那些烛台发出的亮光,他们很快看清了…… “诶?秦风?”孙亦谐小眼一眯,比黄东来先一步看清了对方的脸,“你咋在里面?” “是啊。”黄东来随即也接道,“之前你不是在茅厕门外等我吗,怎么一眨眼跑到这棺材里去了?” 秦风这时摆了摆手,先大口喘了一阵气,过了几秒才回道:“哈啊……哈啊……甭提了,我们被偷袭了……” “偷袭?被谁?‘我们’是指除了你还有别人吗?”黄东来疑道。 “是……我和于大爷……”秦风喘到这儿,方才缓过来一些,于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慢慢爬出了棺材。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发现,秦风的身上负了伤,其衣襟上一片鲜血淋漓,想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得慢慢爬出来,而不是像个武林高手那样轻松地翻身跃出。 “你没事吧?”孙亦谐看到那些血迹便问道。 “没……没事……”说是这么说,但秦风的面色却是相当憔悴,“这伤……是两天前留下的了,已经好很多了……” “什么?”黄东来惊道,“我俩分开才二十分钟不到吧?” “呵……”秦风苦笑一声,“在这地方,这点事也不算奇怪了吧?” “嗯……也对。”黄东来点点头,不再纠结那些,复又问道,“那你和于大爷是怎么被偷袭的啊?” 秦风微微皱眉,好似是回忆了一下,再道:“大约两天前,我在一间厢房门口遇上了于大爷,当时他正在和一个怪物打斗,我便上去帮忙,这伤……就是那时负的。”他微顿半秒,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伤口,“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那只怪物,于大爷正给我疗伤时,却有个人影突然过来偷袭了我们,之后我就两眼一黑……等我再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一口棺材里,且从内部怎么也打不开棺材盖,我大声喊,好似也没人能听见,但我却能听到一些来自外面的声音,比如我方才就听见了你们的说话声……” 言至此处,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又接道:“哦,对了,于大爷应该是和我一起被偷袭的,既然我还活着,或许他也没死……”说着,他就看向四周那些棺材,“要不咱们找找,兴许能把他也找出来。” “哦……行,那咱们分头找吧,每人一个方向,能快一些。”黄东来说着,分别看了看孙亦谐和秦风。 “那我去那边。”孙亦谐这时很干脆地应道。 “好,我去那边。”秦风也指了个方向,随即就要转身往那儿走的样子。 然,就在他转过去的那一刹…… 伴随着“呼呼”两阵衣袂破风之声,孙黄二人像是两枚出膛的炮弹般从后方朝他扑了上去。 一息之间,这个“秦风”便被面朝下扑倒在地。 紧接着,黄东来便面朝这个“秦风”脚的方向,坐在他屁股上,用双臂将其双脚朝后弯曲,夹在了自己腋下,牢牢锁住。 而孙亦谐则是面朝着这个“秦风”头的方向,坐在他腰上,俯身给他上了个完全成型的裸绞。 看到这儿想必看官们也都清楚,这个“秦风”,是假的。 他和前文书中那个“汪三”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只伥鬼。 此处书中代言,这只伥鬼,真名叫黄大琦,乃是被死肖中的“降娄狗”所转化,对应的是“七邪”中的“妄”;他也是“七邪”之中唯一一个并非由僧人转化、而是由寺外之人所变成的伥鬼。 至于他一个外人是怎么会加入到这伥鬼队伍之中的呢……这事儿也是缘分到了。 且说这黄大琦,他本来就是个骗子,而且是行业里最下作的那种败类。 或许有人要说了,骗子还有啥行业不行业的?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那当然是能的了…… 既然绿林道能分出个“一十三道”来,那骗子有啥不能的? 事实上,偷抢赌骗,这些样儿样儿有说法,也门儿门儿都有规矩。 比如这“骗”吧,和“赌”同属“千门”,而千门中人,按阶级和职能,又分为“上八将”和“下八将”:上八将为正、提、反、脱、风、火、除、谣,下八将为撞、流、天、风、种、马、掩、昆。 咱前文书中曾出现过的那位“风里酥”姑娘(第二卷第二十一章,被双谐雇佣去给假双谐设局的职业女骗子),要分的话,就属下八将中的“风”。 那么黄大琦算哪一将呢? 哪个都不是。 若要按“一十三道”的说法,他就是妥妥儿的皮子道。 正经的千门中人,不说回回都挑那种为富不仁的大户下手吧,至少也是挑那种本身贪心、色心较盛的人去骗,而且是会给人留活路的,不会一单买卖下来弄得人家家破人亡、死路一条。 但黄大琦属于那种……只要有利可图,便完全不挑目标,甚至更加倾向于去欺软怕硬、欺负老实人的骗子。 他不仅是不遵守行业的规矩,还连一丝良心和底线都没有:什么骗来京赶考的学子随身的行李,拿了人的盘缠也就罢了,还把人家身份文牒直接扔河里……设局诓走穷人家仅有的一张地契,拿去跟高利贷换了钱,自己遛了……还有把良家妇女拐进窑子,谎称是自己女儿,然后从老鸨那里拿了卖身钱,把姑娘扔窑子里自己跑路等等。 总之就是啥缺德事儿他都干得出来,只要能吃干抹净绝不考虑别人事后死不死。 他此前来到智化寺中,也不是来烧香拜佛的,而是来物色目标的,他是打算在暗处偷听别人求签时询问的事情,以此来作为诈骗的突破口。 就这么一位,被诱为伥鬼那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黄大琦的战力,却是“七邪”之中最弱的;单论身体能力,他只能算是二三流江湖人物的那个水平,而且他并不具备变身成“怪物”来强化自己的能力。 黄大琦这“妄邪”唯一的能力就是伪装,即变成各种人的模样。 他就是靠着这个能力和自己的骗术,以偷袭的手法,在这“第二层”里捕获了众多的“贡品”,并把他们囚禁在了这些棺材里。 其实列位仔细想想,不管是他此前化身汪三跟于渐离说的话,还是刚刚跟双谐的对话……里面都是有破绽的。 只是,身处这种环境下,并非每个人都能非常冷静地识破他。 于渐离这种在一开始能对他有所怀疑的,已经算不错了,换做一般人……比如先前那位周氏,都不需要他这“妄”来骗,“淫”都能把人骗走。 然而,黄大琦,他这回遇到的,可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啊。 这两条……这两个货,是你能骗得了的吗? 首先那黄东来有道力在身,要识破死肖的伪装可能有困难,但要识破一个伥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次那孙亦谐,他连自己都不信,能轻易信了你?何况孙哥脸上那个疤也对黄大琦假冒的这个秦风起了一定的反应,那隐隐作痛的感觉更是坐实了他的怀疑。 所以孙黄两人刚才都不用互相递话,便都明白了这个“秦风”是假的,而两人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装个蒜,从其口中先套几句话试探一下、看看他会给什么说辞,然后再动手进入“严刑逼供”阶段。 “你……你们……”此刻,黄大琦的心中无疑是震惊的,向来只有他背刺别人,哪儿有别人背刺他的呀? 但如今被这两位死死压制,身体能力并没比常人高出太多的他也确实毫无办法,连说话都费劲。 “少他妈你你你的,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乖乖回答问题,或许我们还会留你一条活路。”孙亦谐一边加固裸绞,一边在对方耳边言道,“先说,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秦……”抱着一丝侥幸、也着实没有其他办法的黄大琦,还想再坚持一下。 “秦你妈!”谁知,他才道了半句话,后面的黄东来就在手上加力,把他的腿又往后折了几度。 我不知道列位有没有中过巴西柔术的啊,不计后果的锁技,那叫一个痛啊,谁来都受不了。 “啊——”黄大琦大声惨叫的同时,也算是确定了……自己继续伪装成秦风恐怕是没意义了;因为从孙黄二人的手黑程度上判断,他俩对身下之人是假货已有十足的把握。 “我说!我说!”黄大琦在第一阵剧痛过去后赶紧接话。 黄东来手上的压力也随着他的话稍微缓了缓。 “小……小人名叫汪三,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了伥鬼……”黄大琦接道,“二……二位少侠饶命啊!” “哦?是谁逼你的?”孙亦谐接道。 “我……我也不知,我只知他是个长了鸡头的怪物。”黄大琦的说辞,和之前他骗于渐离时差不多。 很显然,降娄狗有跟他吩咐过,不要暴露自己这个主子的身份,若被问起相关的问题,就把节奏往其他死肖身上带,且最好也别选这寺中的另外三肖……即鼠、蛇、马。 因此,上一回黄大琦跟于渐离暗示的死肖是猪,这回呢,他便随口说了鸡。 但咱们都知道,那大梁鸡前两天夜里刚被梁景铄他们搞定,只是在这寺中当伥鬼的黄大琦还不知道…… “哦……”两秒后,孙黄二人齐齐发出了两声意味深长的沉吟。 待这声“哦”结束后,黄东来便把黄大琦的双脚松开了,孙亦谐的裸绞也松开了一只手。 正当黄大琦以为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庆幸自己再次得手之际……在他的视野盲区中,黄东来已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东西,并默默地递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用腾出的那只手反手接过小瓶,轻轻掂了掂,在确认了里面是液体后,他便用拇指顶开瓶塞,然后很突然地就灌进了黄大琦的嘴里。 “唔——呃咳!咳咳……”黄大琦此刻刚有些松懈,就被来了这么一手,也是猝不及防,当他咳出声时,那瓶药已被灌下去大半。 同时,孙亦谐趁此机会又改变了体势,改为用膝盖压住对方后颈,并将对方的两条胳膊向后向上反折,通过钳制手腕来进行压制的姿态。 黄东来呢,则改骑为跪,最大限度地将体重放在了对方的后腰上,防止对方翻滚或向下肢发力。 “咳……这……这什么?”黄大琦也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了,脱口而出就来了这么句。 “毒药呗,还能是什么?”后方的黄东来冷笑着应道。 “啊!为什么?”黄大琦潜意识里其实已经知道对方这样做的原因无非就是再度识破了他,只是他一时还无法相信,也不明白对方到底又从哪里发现了破绽。 “废话!当然是因为你这货死到临头还不老实啊……”孙亦谐说着,还抬眼看了看周围的棺材,用戏谑的语气道,“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倒是牛逼,眼前满屋子的棺材,你还在这里满嘴跑火车。” 黄大琦不懂啥叫“火车”,但他大致能从孙哥的前半句话和其语气猜到这话里的意思,故又哀嚎道:“冤……冤枉啊!二位,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这个反应也算是他作为一名老骗子压箱底的本领了,即“在谎言被拆穿后,仍抵死不认,用演技大哭喊冤”。 根据黄大琦的经验,诈骗过程中,被骗的一方在产生了怀疑、却没有什么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往往就会用虚张声势或者恐吓的方式来给骗子施压,这个时候骗子如果轻易认了,就栽了,但要是像这样再努力一下,没准就还有转机,或许会让虚张声势的一方再次动摇。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这俩,根本不会上他的当。 “好,有种。”听到黄大琦的再次狡辩,黄东来愣是挑了挑大拇指,“看来今天我黄门的‘万蚁噬心露’在伥鬼身上的实验报告有机会出炉了啊。” 这毒药的效果,黄大琦通过这药名基本也懂了。 当然,就算他不懂,此时正从他身体内部逐渐泛起的感觉,也马上会让他懂的。 伥鬼虽称“鬼”,但却是有肉身的,且这肉身就是他们本来的身体所化,尽管跟普通的人体已经不同,但是面对火、毒等伤害时还是会因自身相性有所反应。 黄大琦这种身体只比常人强个几倍的伥鬼,在服下了大半瓶通常来说只需要几滴就起效的毒药后,那无疑是要遭重。 短短一分钟后,就有一种刺麻感自黄大琦的腹部开始向其身体各处蔓延开。 要形容的话,这感觉就类似于你在马桶上坐了过长的时间后,起身时大腿以下的肢体的那种“刺应”……再乘以十倍。 很快,黄大琦全身都被这种感觉所侵蚀,这毒药仿佛让他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拥有了“触觉”一般,而这些血液流过血管时的“感觉”,每一滴都像是一个光膀子的人在滚钉板。 “呃……啊……”终于,黄大琦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危急之中,他已顾不了许多,赶紧抢道,“我叫黄大琦!我的主人是‘降娄狗’,你们的同伴……就……就在这些棺材里,他们都活着,我一个人都没杀,都是留着给主人吃的……啊……我全说了!这次是真的!快给我解……解药……” 是的,这回他说的都是真话了。 但…… “哦?”孙亦谐头一歪眼一斜,“我怎么还是有点儿不信呐?” 黄东来也是撇嘴道:“我也觉得不对,之前他还那么嘴硬,眼下这毒药才刚发作,他会那么干脆就招了?”他顿了顿,接道,“依我看,他这几句也是假的,咱还能再跟他耍耍。” 黄大琦这下可傻眼了,自己明明已经说了真话了,对方还是不信,那他还能咋的?再编一套假的? “我说的是真的!”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又嚎了一声。 “装,接着装。”但孙亦谐却好似连他因毒发而痛苦的模样都不信。 这里呢,倒不是说孙哥有意要整黄大琦,这确实是场误会…… 主要因为孙哥之前遇到的那几只伥鬼,没有一个是像黄大琦那么弱的,所以他就想当然的以为,黄大琦也是那种肉体大幅异于常人、且有二阶段变身能力的小boss,现在这些都是在装而已,过会儿他不装了就跳起来变身了。 但黄大琦他实没那个能耐,无奈,他真就又编了一套假话:“好好!我说……其实我叫李大东,我主人是玄枵鼠……” 这回,黄东来都没等他编完,就叫嚣道:“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这逼刚才果然还是没说实话!那不用说了,现在这句也是假的!” 黄大琦听到这回应,也算是绝望了。 “啊——啊——”又过数秒,黄大琦体内的毒已进入完全发作阶段,孙黄两人的反应也把他朝崩溃的边缘又推了一把,他终于是忍不住连续惨叫起来。 比起刚起效时的那种感觉,这“万蚁噬心露”带来的痛苦经过这几分钟后又增强了数倍…… 惨叫了片刻,黄大琦那被压制住的身体竟因剧痛而催生出了惊人的力量,他在疯狂的扭动抽搐中,愣是摆脱了双谐的压制,滚到了一边。 但摆脱压制的他痛苦未减,也没有能力逃跑或做出攻击,只是不住的在地上打滚和惨叫。 又过了几十秒,黄大琦开始用手勐抓自己的皮肤,把自己的脸、脖子、胸膛都撕得稀烂,同时,他的外表也开始不断变化,他所伪装过的各种人的身体特征碎片式的在其全身浮现、又消失。 “卧槽,这货好像是真顶不住了,黄哥,快上解药。”孙亦谐看到这一幕,总算信了黄大琦。 黄东来也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在掏解药了。 然,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骗了一辈子人的黄大琦,最终因为说真话都没人信,而在这生不如死的痛苦中选择了亲手拧下自己的人头,自己结果了自己。 倘若他不是伥鬼,而是个普通人,那他倒也不会经历方才那些痛苦,因为普通人的身体只能承受几滴“万蚁噬心露”的毒性,如果像他服下大半瓶早就立即毙命了……就因为黄大琦是伥鬼,毒不死、又解不了,才让这瓶“万蚁噬心露”毒性发挥到了极限。 “这……”看着对方气绝后化为黑烟散去,黄东来只能又把解药收了回去。 “嗯……”孙亦谐也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顿了顿接道,“呃……你说他刚才交代的哪一段才是真的呢?” 第七十一章 犬马之决(上) 尽管对黄大琦临死前的那些话仍抱着怀疑态度,但双谐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再开一个棺材看看情况。 而这回呢,他们总算是救出了一个真正的路人,即此前在智化寺中失踪的香客之一。 但也正因为是真正的路人,所以这位此刻有点惊吓过度,不能很好地跟人交流,也说不出太多有用的情报来。 于是,孙黄二人便只能分工行事,由黄东来逐一“开棺”,验证每个棺材里的情况,而孙亦谐则负责安抚和控制住那些被救出来的人,让他们别慌张、更别乱跑。 就这样,很快他俩就在那些棺木中找到了真正的秦风和于渐离。 秦风的状态比较糟糕,他的伤显然不是那么快就能好的,还能勉强走上几步就算不错了,不过于渐离倒是挺精神。 和于大爷交流后双谐便知,此前黄大琦交代的事情,确有不少是真的。 比如棺材里的人的确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无法逃脱,也无法把自己的喊声传出去,所以才会在听到外面有动静后在里面敲棺材板。 又比如……关于秦于二人干掉果间后又被偷袭的经过,黄大琦说的也和实际情况差不多,只是他略去了一些他不想让双谐知道的信息。 无论如何吧,这边孙、黄、秦、于四人这就算是重新会合了,顺带还救出了十几个(虽然棺材有二三十口,但部分棺材里的人已经死了)被伥鬼抓来囚禁的百姓。 但接下来,立刻又有一道难题摆在了他们眼前:到底是该带着这群百姓一起行动,还是应该让这些人待在原地,并留一两个人在这里保护他们,而剩下的人则继续去别处查探。 说实话,无论哪一种,都很麻烦。 前一种方案等于是要求孙、黄、于三人领着十几个未必听话的路人,外加一个走路都费劲的秦风,一起在这个诡异的空间中探索,就算这过程中没人整出什么幺蛾子,也会把行动的速度拖得极慢。 而后一种方案等于是回到了原点,又要把大家给拆散了。 经过了一番商量后,众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在这个空间里,“原地等待”同样也很危险,且一旦分开了,能不能再见、多久再见,就都难说了……那就不如带上这帮百姓一起走吧,慢点儿就慢点儿。 决定了方案后,众人便跟这些被抓的百姓们稍微解释了一下状况,提出了大家一起走;结果也不错,那十几人都算配合,没有出现那种美国恐怖片里常见的发癫搅屎棍角色,当然了……在咱这个故事里,如果有这种角色,那他/她可能会被当场抽一顿然后踢出队伍。 片刻后,大伙儿便准备出发,这时于渐离主动提出自己可以背着秦风走。 于大爷这可是出于好意啊,因为之前他和果间战斗的时候若不是秦风及时出现,没准遭重的就是他了。 但孙亦谐这个老六听到于渐离的要求后,却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些别的,于是他立刻跳了出来,一脸大义凛然地抢着要背伤员。 于渐离一瞧,也是不禁感叹,心说你们这混元星际门的人彼此间这是情同手足啊?当时就有点感动了。 秦风呢,也没品出什么别的味儿来。 只有黄东来,一眼就看穿了孙哥这是想借着“背伤员”为由混在队伍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划水;这样一来,开路和断后的职责自然而然的要交给他和于渐离了。 不过呢,黄哥也没点破这事儿:一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哥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反正真遇到危险时孙哥还是会参战的;二来这儿还有十几双群众的眼睛正看着呢,他现在要是起个头,随即跟孙哥来一段十几分钟的无下限互损相声,对他们“东谐西毒”在这些百姓心中“救世主一般的江湖英雄形象”也没有什么益处。 总之,他们这一行人就在这种配置下再度出发了,至于他们随后遇到了什么,咱这儿暂且搁下,此处话分两头,先来说说那几位僧道们的情况。 且说那烟澹子、梁景铄、能明、仁璨、能泽五人,他们的状况,其实和此刻的孙黄等人差不多。 由于能泽大师在幻境中受了重伤,所以其余四人在脱离幻境后也是先选择停留在原地,待能泽大师的身体状况稳定了一些,他们才开始行动。 而他们行动时,也是得分出一个人负责背伤员的……只是他们之间就没什么争不争的了,仁璨作为能泽大师的关门弟子,又是这几位中本领最弱的一个,这事儿他肯定是义不容辞。 四人就在这样一种“四拖一”的状态下且行且探,但行动倒也是不慢。 因为他们这几位佛门和道门中人,既有佛心道心守神,又有一定的法术傍身,故而都不怎么有“怕”这个问题,且他们也不用带着十几个心中充满恐惧和疑惑、走起来有快有慢的一般百姓一同前行,所以,只是背着个伤员而已,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几人以烟澹子为首开路,又以梁景铄对阴气的感知能力为辅,渐渐的就离“第二层”的出口越来越近了。 是的,就像所有的迷宫和里世界一样,这个空间,也是有“出口”的。 被困在这里的人,未必要通过消灭空间的维系者才能逃脱,只要你找到窍门儿,“走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了,这很难。 莫说是一般人了,就算是烟澹子这种在阴阳风水方面很扎实的峨眉内门弟子,在面对这个不断变幻的空间时,也不敢说他有十足的破解把握。 好在他们这一路上也一直没遇上什么阻挡,不仅是没遇到死肖,连一个“七邪”都没撞上,就仿佛是有某种力量故意不让他们遇上的一样。 但,就在他们来到了离出口仅有“一间之隔”的地方时,他们终究是遭遇了凶险。 突袭他们的,便是盘踞在这智化寺中的四只死肖之一——降娄狗。 在十二生肖之中,戌狗常象征正直勇敢、重情重义、诚实友善、忠诚可靠等等,但十三死肖中的降娄狗,则恰恰相反,它素来是卑鄙无耻、薄情寡义、奸猾难测、见风使舵…… 列位从被它所转化的“妄邪”黄大琦的言行也能看出,这降娄狗在死肖也算是个异类;其它死肖甭管是怎么去祸害人间、兴风作浪的,好歹是敢作敢当,因为对它们来说这些事是理所应当的……是“功劳”啊,但降娄狗却经常会选择躲在暗处、猥琐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亲自出面,且会让那些为他所用之人把它在幕后的事掩盖起来,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某种角度来说,这降娄狗还真挺像人的,不过不是正常人,而是小人。 而它之所以会成为十三死肖中的“小人”,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它真的……有点弱。 尽管降娄狗无论肉身强度还是妖力都不是死肖中最低的,但两样综合起来,它就是最弱的了。 俗话说,上帝……哦不对……玉帝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这降娄狗战力虽弱,但它也有强项:人缘儿好。 除了与“鸡”相性不合有些交恶之外,其它死肖跟降娄狗的关系都不错,即便他整天拿同胞们当挡箭牌来隐藏自己、或者用它那老六行为划水啥的,也没人跟它计较,大伙儿经常还是会跟它一起合作。 然,今儿降娄狗可是倒了霉了。 此前,在感觉到“鼠”被杀死之后,降娄狗就慌得一逼,萌生了单独开熘之意;但是,那“马”和“蛇”还在呢,且蛇是有伤在身的,它俩都没跑,你降娄狗先开熘了,说不过去吧?再者,黄大琦帮它抓来囚禁的那些人,它才吃了一小半,剩下十几个还没享用完呢,放弃掉多可惜啊。 于是降娄狗就想着:要不我再干一票,挑几个软柿子给他捏了,说起来也算立了功,那时我再开熘,就不会落下话柄了。 拿定了主意,它就开始寻觅目标,赶巧不巧地就找到了烟澹子一行人。 然后它就开始纠结了…… 按说呢,哪怕是一个中游偏下战力的死肖,比如鹑尾蛇这种,也不是这几位能轻易拿下的。 在不使用“净天地神符”这类珍贵道具的前提下,仅凭这二僧二道自身的战力,纵然能战胜一只死肖,也会是一场苦战。 若降娄狗进行偷袭的话,它的胜算很大。 可是,降娄狗的硬实力在死肖中垫底啊,加上性格因素,它也有点虚。 而你让它干脆无视眼前这二僧二道加一个伤员,去找别人,它又怕遇到更强的、比如干掉了“鼠”的人。 就在这患得患失之间,降娄狗不知不觉就已经跟踪、并目送着这几位接近出口了。 而且降娄狗还不知道,它本来打算在“立功”之后、跑路之前去吃干抹净的那些“棺中粮”,此时也已经被孙黄二人给偷了家。 它眼瞅着烟澹子等人再往前就要熘掉了,被逼到没办法的它,也只能出手。 偷袭! 毫无疑问的偷袭。 降娄狗从暗处袭来,攻击的首个目标就是能明大师。 相比烟澹子和梁景铄,这老和尚战力明显较弱,偷袭的成功率更高。 什么?您问它为什么不挑实力更弱,还背着伤员的仁璨下手?对仁璨下手的成功率不是更高吗?且一旦得手,还可以一击双杀、一石二鸟不是吗? 这您就想得浅了。 降娄狗要是一上来就攻击仁璨,把仁璨和其背上的能泽大师一块儿秒了,那接下来会是个啥局面呢? 是不是它就要面对这五人中实力较强的三个了?且这三人不但没有了任何累赘,还怒气值拉满? 但是,若它先攻击能明呢…… 不管能明是直接毙命也好、重伤倒地也罢,随后的局面就是:烟澹子、梁景铄、和仁璨这三人,必须在拖着、护着一到两个重伤累赘的前提下来应战。 对降娄狗来说,无疑是后一种情况更加有利。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狗啸,黑风一卷,降娄狗便自斜刺里杀来,狗爪直取能明和尚的颈侧。 降娄狗本以为这次突袭十拿九稳,能明非死即伤,却不料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石火之间,走在五人最后、一直警戒着周围的梁景铄反应了过来,并在最后一刹追上了降娄狗的速度……抄起他随身带的铃铛就是运力一震。 这一震,不是为防住降娄狗的攻击,而是针对同伴们的。 一秒后,铃铛的强音伴随着声浪在五人之间绽开了一个“声圆”,将烟澹子、能明、仁璨和能泽大师、包括梁景铄自己都震开了两丈之余。 虽说这一击本身也给同伴们造成了些许伤害,但却是成功让能明大师避开了降娄狗那最初、也最致命的一次偷袭。 两秒后,烟澹子和梁景铄几乎同时稳住身形站定,能明大师则在一个翻滚后单膝跪地,只有仁璨……为了护住师父,故在半空调整身形,倒在地上给能泽大师当了肉垫。 众人在看清了降娄狗的身影后,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也没人会责怪梁景铄在那危急时刻所采取的应急之法。 唯有扑了个空的降娄狗,恶狠狠地瞪了梁景铄一眼,紧接着就朝他冲了过去…… ………… 同一时刻,“第二层”,另一处。 不动子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容貌白皙俊美、气质冷峻儒雅、身形高大修长、一袭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 当然,它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死肖之一——鹑火马。 它,也是目前盘踞在这智化寺中的四肖中最强的一个,其实力与此前被不动子干碎的“牛”不相伯仲。 只是,鹑火马的画风,看着比那星纪牛要有逼格得多。 鹑火马平日里很喜欢化作人形,且并不是为了迷惑谁,只因它乐于如此。 它的人形态也是固定的,永远就是这个年轻俊美的“白马公子”形象。 “小道。”此刻,鹑火马挡在不动子前方数丈开外,负手而立,傲然言道,“我没看走眼的话,你是玄奇宗的吧?” “正是。”不动子看着对方,冷冷应道,“我要没看走眼的话,你是鹑火马?” “呵……”鹑火马笑了笑,从容地说道,“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马公子’。” “哦。”不动子点点头,“其实我也很喜欢别人叫我干爷爷,要不咱俩互相体谅一下?” 第七十二章 犬马之决(下) “哼……”鹑火马虽遭不动子言语相激,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接道,“小道,我知道你们玄奇宗还算有些神通,你先前能在智化殿上一眼识破咱们的‘假身’,且用拳头就毁了那些假罗汉,确不是寻常手段……也许,一对一我还真有可能栽在你的手上,但……” 从这句话便可看出,这鹑火马要比那星纪牛聪明不少,虽然他也自视甚高,但并不会盲目轻敌。 “……但如果是二对一,你说会怎么样?”两秒后,又有一个声音出现,并接上了鹑火马那后半句话。 不动子循声转头,便见得,此时自己的身后,竟出现了一团形似小山的巨影,而那正是已然现出原形的“蛇”。 这长虫的真身有多大,咱前文书中也有讲过,哪怕是一间能容纳十来个人的破屋都容不下它,会被其巨大的身体所撑破,但就是这样的身体,在移动时,仍是可以做到悄无声息。 “哦?一次来俩,还有这种好事?”不动子抬起头,看向了蛇那盘起的身躯上方露出的脑袋,一脸轻松地言道。 “小道,你这嘴还真硬啊。”蛇虽说不是全盛状态吧,但这会儿有马撑腰,它觉得应该不至于二打一还打不过,故厉声道,“却是不知……你这拳头有没有嘴来得那么……啊——” 它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一瞬,不动子已然发难。 只见不动子身形一动,便朝前陡然冲出一丈,来到蛇的身下,出双手,勐地抓住了蛇的尾巴尖儿,紧接着他就把这身体粗得跟火车似的蛇当成是一根鞭子一样,抡起来就往马的头上甩。 站在远处的鹑火马也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毕竟它就压根儿没有想过一个身高不到两米的人类能抄起蛇的身体“抽过来”,关键速度还那么快。 那一秒之间,马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肘护在了头顶,脚下是一步没挪,甚至连弯腰卸力都来不及…… 于是,伴随着“彭”的一声巨响,眨眼间,鹑火马化身的这位“马公子”就像一根钉子般被不动子用“蛇”的身体生生砸进了地里,只有腋窝以上的部分还露在地上。 当然了,纵然是被砸得眼冒金星,这样的物理冲击倒还不至于让死肖完蛋,马在中了一招后,第二反应也不慢,它立即就催动妖力,出掌震碎了周身的地面,从中脱出。 可是,就在马立足未稳之际,不动子的后续攻击……或者说他手里的那根“蛇鞭”也再次袭来了。 “这他妈到底是谁跟谁二打一啊?”此刻,马在躲闪逃窜的同时,脑海里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不过有一说一,跟蛇比,它还不算惨。 这事儿里最震惊也最惨痛的还得是蛇:它在死肖中本就算力量比较弱小的一个,且来到这智化寺时已是伤重状态,好不容易在鼠的帮助下利用智化殿的假罗汉回了点儿血,结果先前不动子毁掉罗汉像又让它伤了一波,再之后利用林元诚的心魔去跟小林对打,它也没讨得便宜,还为此费了不少妖力……所以眼下,蛇只能选择直接现出原形,放弃它平日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一开始便硬实力全开、企图和鹑火马联手迅速搞定不动子。 可谁能想到,这道士他简直不是人呐! 单就物理层面上来讲,不动子的战力俨然已在它们死肖之上,这是身为妖物的死肖在战斗中几乎碰不到的状况。 仅仅是一个照面,蛇就被人当作鞭子一般连甩带抽,整得毫无反抗之力,这也就是死肖……要是换成了人被这样折腾,早就是当场粉身碎骨、吐血三升、脑浆子都给甩散咯。 ………… 不过,与此同时,在那另一处…… 正与众僧道交战的降娄狗,倒是占了上风。 或许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中元大战”有所顾忌,在当下这一战中,梁景铄并没有立即祭出他那压箱底的“净天地神符”,毕竟……那已是最后的一张了。 若眼下,他在与国师烟澹子、以及另外二僧联手的情况下,连这降娄狗都打不赢,那在中元那晚只会更难。 然,这死肖之力,非同小可。 降娄狗只是追着梁景铄抢攻几轮,后者便立现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之势;似乎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一对一和一个全力以赴的死肖正面抗衡是如此凶险。 好在能明大师这时快速支援而上,其口中经文一起,手里佛珠立即光芒迸现,随后他便扬起佛珠欲套那降娄狗的脖子。 谁知这降娄狗也是机警异常、抢攻时也不忘注意周围,它眼见能明从侧后方杀到,便顿时压低了自己那彪悍矫健的身躯,躲闪之余,借势一个转向,又朝远处的能泽大师窜去。 负责保护能泽大师的仁璨见状大惊,赶忙舍身挡在了师父身前,而在远处施法蓄力半天的烟澹子也适时祭出一手紫电飞符,以此阻击降娄狗。 却不料,这降娄狗只是回首一声犬啸,竟就将那飞符喝散于半空,紧跟着它就继续向前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仁璨双臂交错,大喝一声准备硬捍下降娄狗的这一扑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能泽大师竟是赫然睁眼! 那一瞬,但见能泽大师长眉竖立,飞须高扬,也不知他自哪里生出一阵雄浑之气,只是大袖一挥,便将挡在身前的仁璨朝侧面掀飞了出去,遂自己对上了降娄狗。 降娄狗一瞧,这老和尚背后隐有佛光升绽,所使之术也已是远超其修为的手段,心中立马明白了:这老东西八成是要圆寂了,拿最后一口气跟我玩儿命呢。 这种明摆着吃亏的买卖降娄狗可不会往上送,它赶忙一个急刹车又跳开了。 结果,能泽大师也的确如降娄狗所料,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他,在强提了这最后一阵精气神后,没过几秒,登时就气息大衰,整个人立即现出油尽灯枯之色。 按咱现在常用的一个说法,这就叫空大啊。 “师父!”一息过后,爬起身的仁璨惨呼了一声,跑回能泽大师身边跪倒。 降娄狗则是冷笑一声,想趁这时再度上前偷袭,好在梁景铄和能明二人这时又合力杀来,与其缠斗在了一处。 而就在这时,已经形若干尸的能泽大师,竟突然用右手死死摁住了仁璨的肩膀。 仁璨还以为师父有什么遗言要讲,赶紧凑上前去询问:“师父,您……” 可能泽根本没打算跟他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左手摁在了他的脑门儿上。 这一刻,仁璨只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脑袋慢慢流了下来,覆向了他全身;原来……是能泽大师以指尖自破脉门,并将自己的血从仁璨的头顶浇了下去。 列位,看过《倩女幽魂3》的都明白啊,这手叫“禅血铸金身”,属于得道高僧放血烧命的终极手段。 仁璨见师父弥留之际,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竟还在用这凡人之躯最后的一点价值帮助自己,顿时也是老泪纵横。 他自然也不会辜负师父这最后的波纹……哦不……最后的助力,只是边流泪边受下了这“禅血铸金身”的加持。 另一方面,能明大师和梁景铄两人合力,仍是没在降娄狗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两人很快双双负伤,所幸烟澹子乘机又在外围快速布下一个阵法,牵制了降娄狗的行动,三人这才勉强与其斗得有来有回。 降娄狗一瞧,久战似是不利,便想着,反正那老和尚已经交代了,我找个机会再重创一个就撤了吧。 可哪儿那么容易啊? 正当它计划开熘的这会儿,那边的仁璨已化作“金身罗汉”,大喝一声,杀进了阵中。 这下,战斗的平衡可就被打破了,降娄狗一瞧突然闯进来一个和自己肉搏能五五开的莽僧,这不好整啊,可再想熘,难了…… 因为烟澹子布下的阵,实是威力不俗。 您别看这位国师在这场战斗中似乎一直是站在后场施术,宛如划水一般,但实际上他这是在扬长避短,其发挥的作用要慢慢才能看出来。 和黄东来这种入道门后只系统学习过半年左右的人不同,烟澹子可是峨眉正宗内门弟子,人家正经学了几十年的道法,那基础扎实着呢;同样是临时布个阵,眼下烟澹子这“景宵金绞阵”可比黄东来当年斗法尸烆子时布的“百步陷魔阵”还厉害得多。 那降娄狗越战越觉得情势不妙,惊骇之下,狗急跳墙,想要硬吃一轮攻击翻墙逃命。 仁璨哪能容它逃走,身形凌空一拔,就攫住了对方的狗腿。 降娄狗被拽下半空,还没落地,脖子就被能明的佛珠套住,紧跟着梁景铄和烟澹子的符纸也都来了。 这时它基本也明白,要死! 可惜,就算明白,它也已经没有了避免的办法…… ………… 同一时刻,另一处。 看着已经被摔得像个破口袋一样的蛇渐渐化为黑气散去,气喘吁吁的“马公子”也已意识到了实力的差距。 “没想到啊,这些年,人世间竟出了你这么个煞星。”鹑火马望着不动子,“像你这样的人……就不怕天来收你吗?”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不料,不动子却是冷冷应道:“我的命,我自己清楚。” “哦?”鹑火马听着这话,又看着不动子的眼神,好似是看出了什么,“呵……”它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你还‘能掐会算’是吗?” “不错。”不动子回道,“我这‘力量’,是天生的,而‘卜算’,才是我最擅长的手艺。” “我先前就在奇怪,为什么这回我们十三个能以一种如此儿戏的方式尽数逃脱……”鹑火马接道,“要知道,即便是在那改朝换代、江山易主的年景,也鲜有‘死肖尽出’的局面……不过现在,我似乎懂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它顿了顿,直视不动子的双眼,再道:“这次要‘应这一劫’的,不是这大朙天下,而是你……” 不动子也看着它,没有回这话。 鹑火马接着道:“你,在这世间已成一个异数,所以你当有此劫。” “你确实比你的其他同胞要聪明一些。”数秒后,不动子接了这么一句,算是变相承认了对方的推测。 “聪明有什么用?我们也不过是上天这盘棋上的棋子。”鹑火马道,“此劫一过,‘死去的我们’也无非是再入轮回,直到‘下一盘棋’开始前都将沉寂于这神州大地的各处,命不由己啊。” “那我也只能送你一程,道声来世再见了。”不动子说着,已再度握紧了拳头。 “哼……小道。”鹑火马似乎也不想再做什么挣扎了,“你这话……到底是自知天时将至,和我一样已经认了,还是……你打算逆天改命,做些‘危险的事’呢?” “呵……”不动子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第七十三章 余邪追命 随着鹑火马被不动子轰杀,这智化寺中潜藏的四只死肖总算是全灭了。 这一刻,由死肖们共同搭建的“幻境”也彻底崩塌,身处“第二层”中的众人全都因此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归来后的情形,却让诸人大吃一惊。 不知列位是否还记得,前文中众人踏入那“万法堂”的时候,还是上午时分,但这会儿,当他们自幻境返回了现实中的寺院各处时,头顶的天空已是黢黑一片。 并且,此时这智化寺中,竟是一个僧人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正在巡逻站岗的官兵。 “什么人!都别动!” 首先被兵士们发现的,就是梁景铄、烟澹子、能明和仁璨这四位,以及坐化在他们附近的能泽大师。 由于这几位方才已经非常接近于幻境的“出口”了,所以当幻境崩塌时,他们现身的位置,是在离寺院大门不远的空地上,即站岗士兵最多的地方。 “你们是哪里的兵士?为何会在这智化寺中?”这种场合,自是由烟澹子出面交涉。 “嘿!你谁啊?倒还反问起我来了?”发现他们的那些小兵也是见识有限,并不识得国师的样貌。 好在一旁就有个兵头儿迅速走了过来,把烟澹子给认了出来:“唷!这不是国师大人吗?可算找着您了!” 长话短说,烟澹子与这兵头儿一聊,便将这段时间里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打听了个大概—— 原来,在现实中的人看来,国师和那几位“护国天师”自打初四那天进了智化寺后,就杳无音讯了,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事儿要是只持续个一两天儿也就罢了,但整整过了五天,这些人还是连个影儿都见不着,那皇上还能坐得住么? 哦,你们这帮人先跟朕说,中元时紫禁城要出大事儿,我大朙江山将遭大劫,只能靠你们才能化解,然后现在眼瞅着中元一天天近了,你们人没了?那朕咋办?坐以待毙? 朱杝不是那种等死的人呐,所以在国师等人消失的第六天,他终于是忍无可忍,派兵封寺,把寺里的和尚全部抓了起来,试图查明众人失踪的真相。 那之后,智化寺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那今儿是初几了?”梁景铄在旁听完了二人对话,赶忙追问了一句。 “还初几呢?”那兵头嗓门儿都高了,“今儿都十五了!” “什么?”这下,烟澹子和梁景铄是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谁能想到,他们在这智化寺里走了一遭,出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中元节当晚。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梁景铄当即又问。 “现在?”那兵头儿愣了一下,他跟旁边的兵士对了几句,再回道,“现在大约……亥时初刻。” “那还来得及。”这时,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自数丈外传来。 众人循声一望,便见不动子从黑暗中独自走了出来,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倒是显得不慌不忙。 “前辈,您也出来啦。”烟澹子一看不动子来了,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那是自然。”不动子边朝这边走边说道,“你们也别慌,既然子时未到,我们便还有些时间,只要现在备马,我等立刻驱马赶赴皇城,事情仍有转机。” “嗯……”梁景铄想了想,又道,“那东来和亦谐他们……” “我已算过,他们还有劫数未应,得在寺中再留片刻。”不动子似乎早已猜到有人要问这问题,故立即接道,“无妨,我给他们留个信儿,待他们脱险后,看到我的书信,自会赶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已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好似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这位军爷,有劳你一会儿把这交给另外两位‘护国天师’。”不动子把那纸递到了那名兵头儿的手上,随口道,“那两位都好认,一个没眼睛,一个没脖子。” “呃……”兵头接过纸时,又冲国师看了看,在烟澹子点头后,他才收起了纸条,应道,“是,在下一定办好。” 他们说完这几句,兵士们很快便遵照不动子的意思去备了马,因为众人本来就在大门口,牵几匹马过来也就两分钟的功夫。 就这样,不动子、烟澹子和梁景铄三人,先一步快马奔赴了紫禁城。 而能明和仁璨二位师父并没有跟去,一来这二位在与降娄狗的交锋中消耗过大,已是强弩之末,二来他们还要处理能泽大师的遗体,并且这寺中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他们还得跟兵士们说说被抓走的僧人们的事儿呢,实是无心再去掺和其他。 ………… 话分两头,此时,寺院深处、无人看守的田舍附近。 黄东来、于渐离、以及背着秦风的孙亦谐,也带着那十几个他们救出的百姓回到了现实世界。 然而,他们一回来,还没松口气呢,就又遇上了危机。 此刻,但见那远处的夜色中,泰瑞尔一肩一个,扛着已经伤重昏迷的令狐翔和林元诚,正在朝这儿逃跑。 而他的背后,还有一道高大的怪影相随。 此处咱也不卖什么关子,这头正在追杀泰瑞尔的怪物,便是那七邪中的“杀”与“惰”。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这“俩”七邪,为何说是“一头”怪物啊? 很简单,因为他俩正共用着一个身体,也就是说呢……这“惰”长在了“杀”的身上。 整体来看,这个怪物的主体还是“杀”,而“惰”则像个巨大的、长着脸和胳膊的瘤子一样,寄生于“杀”的肩背处。 前文书中,那圣赫不是说过,智化寺中有一只伥鬼,比他、圣满和圣守三只加起来还厉害吗? 很显然,他指的就是这“杀”,即他们的师叔,仁梨和尚。 这位仁字辈儿的僧人,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他过去本是西域密宗的成名高手,人称“杰钦波大师”,其武学造诣不说旷古绝今,也算卓尔不凡吧。 只可惜,在涉足江湖的那些年月里,他有一回遭到了仇家暗算,尽管他最终还是将对手碎尸万段,但他自己事后也功力尽失,自此……尽管他生活方面还不成问题吧,但再练武是不可能的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杰钦波以前风光的时候可谓嚣张跋扈,在西域那边树敌不少,被废了武功的他可不敢再回去,于是他干脆隐姓埋名,在这京城大寺中重新出家、隐藏了起来,成了这仁梨和尚。 他的仇家们自也想不到,一个密宗高手竟会去投中原佛门,且压根儿不是武林门派。 自此,仁梨便在这智化寺中安了身,立了命,直到……他被死肖所蛊惑,成了一只伥鬼。 至于那“惰”嘛,就没太多能说的了,此人法号果须,就是一二十多岁的普通低阶僧人,其成为伥鬼的契机就是一个字——懒。 而果须的能力,也和这“懒惰”相关,虽然他本身可以说是全无战力,在没有宿主的情况下存活都成问题,但是呢……他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降低别人的战力。 比如说这仁梨吧,假设其战力原本是十,那被果须“寄生”之后,便只剩七了…… 此处肯定有人要问了,那眼下这仁梨带着果须,难道是为了给自己叠个debuff增加战斗的难度?挑战自我? 这当然不是了…… 仁梨只是把果须当做一种“武器”使用,因为果须是可以通过接触瞬间转移并寄生到对手身上的。 事实上,仁梨能近乎无伤地重创林元诚和令狐翔,靠的就是果须的辅助。 对仁梨来说,带着果须,只是自降三成战力罢了,而一旦他在战斗中把果须成功转移到敌人身上,果须对普通人类造成的降战力效果可要显着得多,降八成都有可能。 而且转移一旦完成,仁梨就会立刻回到十成实力,也就是说,在战斗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个“debuff”都是在敌人身上的,仁梨只要等战斗结束后再把果须从敌人身上弄回来,等于也没承担什么。 先前在幻境之中,死肖尚未被消灭时,令狐翔、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就因为不清楚果须这寄生能力,在遭遇了这最后二邪时吃了大亏,还好在交战过程中幻境破碎,给他们制造了逃跑的空隙,要不然三人可能就栽那儿了。 眼下,黄东来等人一瞧这场面,都不用他们说啥啊,身后那十几个老百姓就自己跑了。 当然,跑了也是好事,反正这儿已经是现实世界,他们跑出去一段,应该就能遇上官兵,也算得救了,他们真留在这儿反而会成累赘。 “孙哥……”数秒后,黄东来双眼紧盯着那正在逼近的怪物,一边拔剑,一边就开口道,“看来这里得咱俩顶上啊……” “我说……”黄哥这边话音未落,他身旁的于渐离就拍着其肩膀打断道,“黄兄,孙兄已经背着秦风和老百姓一块儿跑远了,你跟谁说话呢?” 第七十四章 低估 此处……为了维持住本书高雅的格调呢,咱们且略去黄东来内心深处连喷的几句脏话。 反正他骂归骂,该上还是得上。 这一刻,黄东来纵步踏前,一个闪身就与扛着两个人的泰瑞尔错身而过,迎上了从远处追击而来的仁梨和果须。 泰瑞尔跑开后干嘛去了,咱暂且不提,就说下一秒,黄东来已是掐诀吟咒,剑指一并,祭出一式火行道术,轰向了二邪。 但仁梨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作为“七邪”中最强的一个,他的战斗经验、临危反应、以及变身后的硬实力都是其余六邪无法相比的;面对黄东来的奇袭,只见仁梨在前进过程中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向侧方弯折了一下躯干,便在速度丝毫不减的前提下完美躲闪了术式。 黄东来一瞧这是个高手啊,便也不敢托大,登时就高举村好剑,摆开架势,准备与其好好斗上一斗。 不料这时,又有一声剑鸣乍然响起,而那出剑的不是旁人,正是于渐离。 您别看于大爷先前又是烟枪又是葫芦又是藏镖的……实际上,他最擅长的功夫,还是耍剑。 于渐离所用的这把剑,也有些名堂,乃是他几年前从江湖上一位小有名气的掮客法宁那里购得。 其剑长二尺半,由铸剑巧匠以银铁混造,平日里不用的时候,这剑的剑身可以像铁片儿卷尺一样“卷起来”,隐藏于特制的腰带形软鞘之中,而当要用的时候,只要把剑抽出来一抖,这剑身就能自动抻直,甚至能在打斗中利用这个“能软能硬、能曲能直”的特性使出很多招式变化。 这也可以说是最适合于渐离那“醉剑”剑法的武器。 眼下,于大爷面对这外表骇人的怪物,倒是一点儿都不怯阵,他直接就将自己这压箱底的剑术使了出来,奔着仁梨和果须就去。 这种啊……就属于典型的,因为自身的恐惧阈值被拉高了,所以有点儿膨胀。 以普通人举例,即便是个胆小之人,你如果强迫他每天看三部恐怖片,连看个十天半拉月的,他基本也就麻了。 于渐离现在就是这情况,他在经历了“险些被大梁鸡所杀”、“和伥鬼正面交过手”、“被伥鬼偷袭囚禁在棺材里又死里逃生”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行啊——这帮妖魔邪祟,不过如此嘛,又不是刀枪不入,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于大爷此刻抖剑而上,抢到黄东来身前,唰唰唰就朝着仁梨发起一轮勐攻。 按说呢,这时的仁梨,即便只有七成实力,但只要他全力勐攻,应该是可以拿下于大爷的,但他并没有选择那样做,因为他也不清楚于渐离究竟多强,他还寻思着:刚才放道术那小子都没敢冲上来,这货却抢着上来了,怕不是这货更厉害一些? 想到这儿呢,仁梨便稍稍后撤半步,一挥胳膊,将附在身上的果须朝前伸了过去。 果须也明白他的意思,对他们来说,现在最稳的做法,就是先让果须附到已经送上门儿来的于渐离身上,拖住于渐离,然后让恢复到十成实力的仁梨去对付黄东来。 结果也如他们所期望的,两秒后,于渐离手中之剑一刺一进,虽是伤到了果须,但这伤对伥鬼来说只能算不痛不痒,而他自己的胳膊却被果须“顺杆儿爬”一般以肉痉缠住,转眼间,果须就由仁梨的身上脱离,附到了于渐离的胳膊上。 “啊?”于大爷顿时大惊,但再想抽手,为时已晚。 仅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便由胳膊处流向了于渐离的全身,他莫说再战了,就连站都有点站不稳,哪怕大敌当前,他此刻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立刻躺下歇会儿”这种念头。 然后,他还真就原地躺下了…… 与此同时,仁梨也来到了黄东来近前,其双掌一扬,便施出了他的看家掌法——“飞驼神掌”。 想当年,当仁梨还是那武功高超的“杰钦波大师”时,就是靠着这套刚勐与飘逸兼具的掌法纵横西域,不可一世。 尽管后来他遭逢暗算,经脉受损,导致不能再运内功、手脚也使不出太大的力量……从此沦为不能用武功的“废人”;但这掌法的招式,他可是一点儿没忘。 因此,在仁梨化作了伥鬼、肉体能力暴增后,他便立即成了“七邪”中最强的一个。 这就叫妖怪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啊。 只见仁梨双掌扬起后,奋力一出,立刻带出一股劲风,激得地上泥尘翻涌,卷石飞沙。 黄东来挥舞剑刃抵挡,堪堪能挡下一些飞向他眼睛的碎石沙尘,但那如浪涛般冲袭而来的劲风他可挡不住,一时间,他竟被那掌风推得身形摇晃、节节后退。 而仁梨则是趁他踉跄之际,后招又起。 那一刹,仁梨脚下一踏,其高大的身躯贴着地面朝前疾卷而至,紧跟着他又是一个虚晃,朝右一斜,侧荡猿臂,倏然噼出一掌。 面对此招,黄东来显然是招架不能啊。 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仅从武功招式的层面来讲,黄东来一向菜得很…… 就拿“七雄会”那时的他举例,无论是剑斗海沙帮帮主于化吉,还是后来凭拳脚“以一敌十”力战十位掌门,黄东来所仰仗的……从来都不是剑法或拳法,而是强大的道家内力和“黄门三绝”中的轻功。 说白了,就是他“攻、防、闪避”的数值全都碾压那些三流掌门,所以就算他剑法上只会一招“抽剑挥挡”,拳脚上只会一点“十二谛”里悟出的粗浅招式,别人也看不出他的深浅,只会以为他是手下留情。 但此刻,当黄东来面对仁梨这种战斗经验无比丰富、身体能力也不在他之下的怪物时,他在招式方面的短板便一览无余。 好在……他还有道术。 由于此时的黄东来根本不知道不动子让他在无相窟里“蓄能”的长远布局,所以他便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的道术威力变大单纯就是硬实力提升了。 故而黄哥也没有任何节约的意思,他各种用指诀配合“简短吟唱”来快速催动道术,piapiapia地就往外使。 武术上我干不过你这怪物,道术上还能干不过么? 再怎么说黄东来蓄的这一身道力也是为了对付死肖准备的,岂有搞不定伥鬼之理? 而仁梨呢,因为之前完美闪过了黄东来起手的一式火行道术,皮都没擦到,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对方的道力究竟有多高……这会儿黄东来眼见躲不开对方的攻击,急忙又催起一式,迎着仁梨的掌风而去,仁梨也就没多想,直接用掌硬撼了上去。 于是就听得“砰”的一声,仁梨的整条胳膊当时就蒸发了。 这下,可是让仁梨大惊失色,就连在一旁看戏的果须瞧见这一幕也是有点慌了神。 但仁梨并没有因为惊讶而杵在原地,胳膊被轰掉后的他,一刻不停的就地接了一个翻滚,远离了黄东来,随即就连翻带爬就来到了于渐离附近。 果须明白仁梨的意思,后者这是要改变策略,让他换个目标寄生了。 那于大爷虽然也很想起来反抗,但全身的无力感和胳膊处传来的重压让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仁梨接近过来,伸手从他身上“带走”了果须。 此处咱得提一句,如果在果须寄生于某个宿主时,宿主死亡,那果须也是会随宿主一起死亡的,所以仁梨刚才才没有立刻杀掉被寄生的于渐离。 这也是为什么,此前令狐翔和林元诚可以从仁梨和果须的手中死里逃生…… 在那三人组与二邪的那场战斗中,果须最先想寄生的人是泰瑞尔,结果却发现泰瑞尔身上有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力量在保护着,无法进行寄生,因此他便改变策略,寄生到了林元诚的身上。 林元诚和于渐离不同,他在被果须寄生后还是能战斗的,只是非常艰难;尽管他很快就被仁梨打伤倒地,但仁梨自也没有立即去杀他,毕竟果须当时还寄生在他身上,得给他留口气,反正只要有果须拖着,受伤的林元诚暂时也起不来。 随后,仁梨以一敌二,在一番缠斗后,他终是将令狐翔打伤,并将其和泰瑞尔一同击飞…… 这时,仁梨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准备趁着那两人被打远的间隙,从林元诚身上“收回”果须,杀死林元诚。 可没想到,就在仁梨收回果须的那一瞬,周围的幻境突然消失,这便使得众人的位置在那一刻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于是,当时受伤最轻的泰瑞尔才寻到了机会,成功将另外两人救走。 而眼下,是不会再有那种躺地上的人突然“位移”的事儿发生了…… 但见,仁梨在迅速“回收”了果须后,当时就用果须的躯体“补上了”自己那条断掉的胳膊,并一掌就朝着地上的于大爷轰了下去。 他这一手……其实就是顺便的。 为了把果须转移到黄东来身上,他才需要从于渐离身上回收果须,那既然回收了,就趁你缓过来之前要了你的命吧。 这人和伥鬼不一样啊,仁梨可以在被果须附身时照常行动,且仍能发挥出七成战力,所以在果须脱离他的身体后,他也没什么“缓不缓”的,直接就可以跑起来;但于渐离……大家都看到了,他这身子骨有点儿虚啊,在被附身后是站都站不起来的状态,这会儿果须从他身上离开后,他的身体要恢复行动能力,至少还得缓上个几秒。 这几秒,仁梨可不会等,而刚施展完一个术式的黄东来也未必赶得及来救。 然,仁梨还是低估、或者说忽视了一个人…… 泰瑞尔! 方才泰瑞尔和黄东来错身后,又向前跑了一段,在将林元诚和令狐翔暂且放到远离战场的安全之处后,他就立即又跑了回来,想要帮忙。 这会儿,折返而来的泰瑞尔刚好就赶上了仁梨对于渐离下手的这一幕。 泰瑞尔见状,不及多想,当即施为,其单手一扬,便朝着仁梨的所在释出了一枚半透明状的、形若短锤的物体。 他这一手“祝福之锤”,出手比黄东来的咒术还快,且不需要任何吟唱之类的准备工作,那半虚半实的锤形能量打着旋儿就从空中高速飞向了仁梨。 仁梨自是没见过这种招式的,他甚至没能在黑夜中察觉到这次几乎无声的攻击,所以一秒后,这发祝福之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仁梨脸上,将其整个脸都砸碎了一半,仁梨也是立即惨叫着就往后倒去。 这样一来,于渐离也就获得了宝贵的几秒时间,缓了过来,自行逃离了仁璨的身边。 不过,用完这招的泰瑞尔,也是立马单膝跪地,气喘如牛。 这个想来各位也还有印象,在前文中,夜探乌仁寺时,泰瑞尔便由于“魔力”不足,在用了一次“心灵致动”后有过这种虚脱的情况。 如今的他虽然已经比当时又厉害了一些,但“祝福之锤”显然也是比“心灵致动”更耗蓝的招,所以他用完还是跪了。 相比这些“远程技能”,泰瑞尔现在还是用近战的“热忱打击”、“复仇打击”这种技能用得更顺手,因为后者的魔力需求没那么高。 “啊——”再看仁梨那边,屡次受挫的他已经陷入了半狂暴状态。 他在被黄东来毁掉一条胳膊后,紧急回收果须,却又没能杀死于渐离,还立马被一次偷袭打伤了头部,并且现在他的战力又降了三成…… 这局面对仁梨来说是相当的不妙,“长”在仁梨肩上的果须都已经在发话了:“师叔,要不咱们先撤吧,留得青山在……” “住口!你这废物!”仁梨却是吼叫着打断了果须,并带着后者再度冲了上来。 此刻,伥鬼的杀性和疼痛引发的怒火无疑已经盖过了仁梨的理智,果须这个“寄生虫”的话语不但劝不住他,还是火上浇油。 但,这种暴怒和冲动,并不能带给他胜利。 十成实力的仁梨都顶不住黄东来那“过载”状态下放出的道术,何况是现在这个七成实力外加负伤的仁梨? 黄东来见对方上头了,心说你这是自寻死路啊,顺势就双掌一合,再施一式五行之咒。 下一秒,这开阔的田野之上,便是惊雷一闪,一道粗若庭柱的电光自天空中被引下,正中仁梨和果须,眨眼间便将这最后二邪击得灰飞烟灭。 黄东来对此术的效果也是颇为得意,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手用完之后,再算上他之前那些次肆无忌惮的放咒……此刻他剩下的“过载道力”,已然是不多了。 ………… 同一时刻,智化寺大门前。 不久前,孙亦谐已背着秦风,“领”着百姓与官兵们会合了。 由于他符合“一个没有眼睛”的特征,所以那边负责的兵头儿很顺利地就跟他接上了头。 官兵是如何安置那些被掳的百姓和受伤的秦风的……咱就不一一细表了。 就说那兵头,在经过了简短的几句交涉、并确认了孙亦谐身上的御赐金牌后,他便立刻将不动子留下的字条交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接过字条看了一眼,然后又递还给了兵头,反问了一句:“这上面写的啥啊?” 闻言,兵头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字条,展开一看,即发现上面也就五个字——“小心梁景铄”。 第七十五章 分守三路 亥时三刻,紫禁城外。 不动子、烟澹子与梁景铄三人终于是拍马赶到,但他们也不出意外的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且今夜负责守城的,不仅有守卫,还有锦衣卫。 “吾乃国师烟澹子,有要事在身,速速放行!”烟澹子知道眼下办事要紧,不是客气的时候,所以他立马就用颇为严厉的语气试图喝开一条道路。 “什么?国师?”拦在门口的锦衣卫并不认识烟澹子,不过他是知道“国师和护国天师等人失踪多日”这个情报的,此刻有人冒出来自称国师,而且要夜入皇城,那他自也不敢托大,“诸位稍等,待我……” “不必了。”忽然,一声由内力催动的话语自远处传来。 话音甫至,身形便到。 但见那人,自城门内一路跑来,轻功高强,如风似电,眨眼就站在了城门守卫和那名锦衣卫的身后。 这来者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云释离。 “我可以作证,这位就是国师,他身旁这两位也都是圣上请来的高人,赶紧让他们进去吧,有事我担着。”云释离也没废话,一来到现场就指挥手下们放行。 这些小卒们平日里虽没有机会结识国师,但云释离他们自然还是认识的,既然云哥发话了,那没说的,他们自得照办。 “请。”两秒后,守卫们当即闪身,给那马上的三人让出了通路。 三人骑马经过时,只是与云释离互相用眼神致意了一下,并没有多话,因为双方都知道,这会儿可不是停下来打招呼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很重要。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云释离咋来得这么巧?紫禁城光大门就有四个,还有其他小的出入口,他怎么就偏偏能在此时、此地,刚好接到这三位呢? 其实答桉也不难猜到——是玉尾大仙不久前告诉云释离,赶紧到这个城门来,要不然就耽误了。 那么玉尾又是咋知道不动子等人会打这儿来呢? 很简单,中元之夜嘛,正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法力最盛的时候,这玉尾擅长的就是侦查,故她在那三人接近皇城时已有所察觉,及时通知了当时正在别处巡逻的云释离。 而云释离的及时放行,也确实帮不动子他们省了不少事。 若他没来,那三人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等那个锦衣卫跑一个来回,带一位认识国师的上司过来再放行,白白耽误功夫,要么就硬闯…… 有人可能要说了,不动子身上不是还有块皇上赐给护国天师们的“御赐金牌”吗?那个不管用吗? 害,那个是让你在京城里“便宜行事”的,在皇城里能管用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之前有点儿用,今夜也没用了。 因为今晚,朱杝已经下令在紫禁城内外严格布防:他除了调动原有的禁军加强自己寝宫周边的防御外,还做了“外城锦衣卫、内城东厂”的守备布置,把这些特务机关的精英们统统拉出来给皇城值夜班站岗;更离谱的是,朱杝居然把那些从智化寺里抓来的和尚统统安置到了奉先殿里,让他们连夜在里面打坐念经,天不亮不准停。 他也是没办法啊,谁让你们这帮道爷跟朕玩儿失踪呢?你们先跟朕剧透了中元节晚上有妖魔邪祟要冲紫禁城,然后自己去智化寺里逛了圈儿人没了,朕还能咋办? 好在,无论如何,在这最后关头,不动子他们还是来了。 且说他们三人骑马进了内城,很快就遇上了几个东厂的番子,所幸在场的还有一名档头,他是认识烟澹子的,这货一看失踪多日的国师回来了,吃惊之余,也是松了口气,毕竟今晚他们东厂在干的事情本来应该是国师的责任嘛。 这位也是很机灵,赶紧让手下那几个番子从身上取下了为了今夜而临时发放的腰牌,交给了这仨道士,有了这个,便可在内城随意走动了。 烟澹子接下腰牌,谢过了那位档头,而在他们交流的同时呢,不动子则是在旁抓紧时间又掐算了一番,随即就对烟澹子和梁景铄道:“幸好我和烟澹子在受困智化寺的前几日就已做好了准备,所以现在时间还够……一会儿等我完全启动这‘皇城大阵’后,咱们便分头各守一处,待子时来到,天地间阴气盛极之时,死肖们便会进城;届时,除了那‘无常太岁’之外,剩余的五肖,即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鹑首羊和娵訾猪,它们因阵法的影响,势必只能从各自命格相应的‘生门’进入,而我们……只要在预定的地点埋伏着就行。” “前辈,那我们当各守何处?”烟澹子问道。 “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皆属木象星次,必走东华门。”不动子回道,“鹑首羊属火象星次,当走午门,而娵訾猪是水象星次,它会走玄武门。”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怎么西华门不刷怪啊?之前不是都想好了要守四路了吗? 那您不妨回忆一下,之前他们布阵的时候,死肖可还剩八九只呢,当时来说,自是得做好四路全防的准备,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后来会在智化寺一战中遇上复数的死肖,更不知道分别会遇到哪几只、又消灭哪几只。 眼下西华门那路空出来了,无疑是好事,三人刚好够去三路。 “东华门自不必说,最危险的一路便由我来负责。”不动子接着说道,“烟澹子,你擅用雷咒对敌,雷属木,阵法上呢……你的阵式则属土;水生木,土克水,生克两方面你都压着水象星次,所以你去玄武门应付娵訾猪比较合适。”他顿了顿,又看向梁景铄,“景铄,你修行虽浅,但好在还有一张‘净天地神符’在手,鹑首羊就交给你了。” “好。”梁景铄抱拳拱手,“我自当竭力而为。” 交代完了这些,三人便依照着不动子的安排,分别朝着东、北、南三个方向去了。 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 同一时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骑上了马,跑在了前往紫禁城的路上。 由于秦风、令狐翔和林元诚皆受了相当重的伤,于渐离和泰瑞尔在激战过后也都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这帮人里能赶回来帮手的,如今也就剩下孙黄二人了。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就在讨论着关于不动子那张字条的事儿。 “我早就说了吧,姓梁的那小子果然是个二五仔,所以说放出死肖什么的根本不是我的错!”孙亦谐的发言还是如此让人下头。 “你少扯澹,你这就是强行解释来甩锅。”黄东来才不吃他这套,“就算梁景铄有问题,肯定也不是在烟灯坡那儿就有的,如果那时候他就已经有问题了,那遇到我们之前,他自己早就把死肖都给放了。” “哦?”孙亦谐顺着他的话道,“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来京城之前……出问题的?” “很有可能。”黄东来道,“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被调包了还是黑化了、亦或者是中了什么精神控制类的手段。” “不对吧,他要是被调包、被附体或者中了什么法术,你师伯会看不出来?”孙亦谐道。 “他这不是看出来了吗?还写字条提醒我们了啊。”黄东来道。 “也不对啊。”孙亦谐这可不是抬杠,是真的谨慎,“如果他早就看出来了,那干嘛不点破、也不解决问题,而是假装不知道,并在这种时机……给我们递纸条呢?” “那你的意思是?”黄东来疑道。 “有没有可能……”这一瞬,孙亦谐神情微变,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假设,“有问题的人不是梁景铄,而是你师伯?” 第七十六章 果断背刺 孙亦谐这句话刚说出口,黄东来便突然勒马来了个急停。 孙哥也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干嘛,不过两秒后他就本能地一扯缰绳,“吁”了一声。 “你怎么了?”把自己骑的马也勒停后,孙亦谐便回头冲黄东来问道。 黄东来没回话,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孙亦谐朝前看。 孙亦谐会意,顺着黄东来所示的方向望去,随即便瞧见:此刻,在他们前方二十米开外的道路中间,杵着一道人影。 按说今夜明月当空,以孙亦谐的眼力应该是能更早发现这道人影的,只是因为刚才策马前行时孙亦谐正转过头分心与黄东来说话,故有此一出。 “卧槽?这啥情况?”数秒后,孙亦谐又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原来,经过了数秒的观察,他渐渐看清了,那道挡在路上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 “先观望一下呗……”黄东来这会儿心里也是有点虚,他显然是受到了孙亦谐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对不动子产生了一丝戒备。 而就在这俩货犹疑不定之际,远处的不动子三步并做两步的就过来了。 孙黄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便双双下马,迎上前去。 “师伯,您怎么在这儿?”黄东来先开的口,他的神态语气看起来挺自然,但其实已经开始了试探,“您不是和国师还有梁兄一起奔城外皇陵去了吗?” “啊?”不动子闻言,愣了一下,“我们刚才是奔皇城去的,去什么皇陵啊?” 这句说完,过了几秒,不动子眉毛一挑,后知后觉道:“哦~明白了,你小子怀疑我是假冒的,想诈我一诈?” 他这话没错,黄东来的这句试探,既可以视为是在诈人验明真伪,也可以视为是一种误导。 “不愧是师伯,立刻就看穿了。”黄东来见对方回答正确,便拱手道,“看来您是真的。” “呵,行了,别拍马屁了。”不动子干笑一声,“我是特意支开了烟澹子和梁景铄,来跟你们碰头的。” “哦!我就说嘛,您怎么一个人在路上,原来是在等我们呢。”孙亦谐这时上来搭腔道,“那不用说了,这事儿肯定是跟您刚才留的那张‘小心国师’的字条有关对吧?” “嗯。”不动子又点头,“正是。”说着,他还左顾右盼一番,“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且随我来。” “是。”孙黄二人当即摆出了两张“信任脸”应道。 那“不动子”见状,也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随即就转过身去,头前带路。 可他刚转过去,身后便传来一阵破风之声,紧接着,一截三叉戟的戟锋便从他的心口处破胸而出…… 很显然,这是孙亦谐从其后方突施冷箭,给他扎了个透心凉。 “唔……”这个“不动子”还在惊讶中低头看伤口呢,其后方的黄东来一阵掐诀念咒也已完成。 下一秒,只见黄东来指尖一点,一道金芒随之射出,直击这冒牌儿货的头部,将其轰了个稀烂。 经过这一扎一轰,这个假的不动子便迅速化为了灰飞,它到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识破的,而孙黄也是到对方挂了为止,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就是那死肖中的“大火兔”。 此处咱书中暗表,这“大火兔”的行事风格呢,跟那“蛇”与“鼠”类似,都是属于是“智取”型的。 鹑尾蛇喜好化作人形,以色为诱,采阳补阴,再将人变为自己的傀儡。 玄枵鼠则好制造幻境,击溃他人的精神,以他人的绝望、恐惧和疯狂为食、为乐。 而这大火兔呢,它很喜欢伪装成别人所信任之人的样子,先骗得人家团团转,最后再来个背刺,随即享受对方临死前的震惊、疑惑和不甘。 这三者,喜好各有不同,能力当然也是各有千秋。 鹑尾蛇在这三者中肉身最强、妖力最弱,所以它的伪装变化也是最糙的,只能骗骗普通人,基本骗不过修行者,哪怕是法力低微、或者仅仅是道心坚定的人都有机会看破它的伪装。 玄枵鼠在这三者中妖力最强、肉身最弱,它制造的幻境,包括幻境里那些人、事、物,都有相当高的完成度,但是呢……其能力终究不是专精的“伪装”,而是包括了“伪装”在内的“制造幻觉”,所以实际来看,也不是那么难识破,之前小林就轻松破过。 最后,就是大火兔了……它的肉身和妖力两项都介于蛇鼠之间,比较中庸,但在“伪装成他人”这方面,大火兔是这三位中最厉害的。 尤其是在能看见月亮的晚上,只要大火兔在月光之下完成变化,你就是让神仙来都看不出什么问题,拿照妖镜都照不出它的原形…… 也正因如此,它对自己的伪装有着绝对的自信,心态上也比较容易松懈。 黄东来那最初的试探,大火兔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它会冒充不动子,正是因为它知道真正的不动子的行踪,它知道不动子、烟澹子和梁景铄这会儿都在紫禁城里呢。 可当它顺利混过黄东来的试探后,孙亦谐那半句真半句假的二次试探又来了,而这回……它没混过去。 关键是大火兔也没有想到:这两个狗逼居然下手会这么黑、又这么果断。 正常来说,当你对一个自己十分亲近、信任的人产生了怀疑时,就算这个人的话里确实被你试出了某种破绽,你也不会立刻就对其下死手啊。 万一是我搞错了呢?万一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呢? 诸如此类的想法,是人之常情,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此有所犹豫。 这就好比你现在怀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已经被外星人替换了,然后问了他一件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事,结果他含湖其辞或者没说对,你会因此就直接动手干掉他吗? 那肯定不会啊,你至少得再多试探几个问题,或者跟踪他、监视他,找出更多的确凿证据,才会采取行动,且那行动也不一定就是诉诸武力。 假如你仅因为一次试探的结果就贸然动手杀人,那最后“万一”证明是你错了,你朋友只是记性不好而已,这错杀好友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对“冒充别人”经验极为丰富的大火兔也是吃死了人们的这种心态,它笃定地认为:仅仅是和双谐对话了这么一两句,就算有破绽对方也不可能会对它怎么样…… 再说了,第一句试探它明显是混过去了,哪儿有什么破绽啊?不可能有危险啊。 可是,孙黄二人的行动,显然异于常人;这俩货还真就只凭一句话不对头,便敢直接下死手。 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他俩对不动子的一种信任——真正的不动子,哪怕是被算计、被误会,或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答错了关于字条的试探,他也是不可能被孙黄二人的偷袭干掉的。 于是乎,大火兔就这么白给了。 直到被孙亦谐一击穿心,它都想不通这究竟是为啥…… 其实它会栽在此处,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大火兔因为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尚存的其他几只死肖,故想在这里用计拿下孙亦谐和黄东来,等紫禁城那边打得差不多了它再挟持人质伺机而动,来个渔翁得利啥的。 谁能想到背刺专家今儿自己遭遇了背刺,手都没还就玩儿完了,要说它起到啥作用,那大概就是耗完了黄东来最后的一点“过载道力”了。 ………… 子时,玄武门。 娵訾猪来得比烟澹子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天时一到,对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玄武门内。 此时,这附近的东厂番子自然是都已不在了,毕竟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会添乱,所以烟澹子在一刻钟前就把这些人都支开了。 烟澹子本以为,想好了各种对策,且已经在地上布了好几个阵法的自己,在这里打娵訾猪一个埋伏还是胜算颇大的,却没想到,双方只是打了个照面,他就立刻被对方以单手掐住脖子并举了起来,成了命悬一线的状态。 此刻的娵訾猪无疑是变成了人形态的,不然他也没有手去掐烟澹子的脖子。 而变成人形也并非是因为它喜欢,只是因为“皇城大阵”的存在,导致它必须变化一下才能进来。 “今夜这‘星垣九霄阵’,不是你催动的吧。”娵訾猪口中所说的阵名,即这皇城大阵真正的名讳,死肖们轮回不止,见识广博,会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小道,你是峨眉的吧?”娵訾猪根本没把烟澹子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与你们峨眉也算有些渊源,今日你只要告诉我,这阵法是谁人在催动,以及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道门中人在城中守卫,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娵訾猪这可不是在套近乎,在它轮回的经历中,曾有一世,是当上过峨眉掌门的。 那一世的它,至羽化之年都没有以死肖的身份觉醒过,那一世的记忆,它当然也都记得。 只不过,对于当前处于觉醒状态的“娵訾猪”来说,那段记忆,也不过是他那悠长的记忆长河中短短的一段支流罢了。 “威制三界,叱吒雷霆,急急如律令……”但烟澹子根本没搭理他,只是趁着对方稍微松手,任他出声说话的空隙,急忙念咒施为。 很显然,咱们这位国师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完成使命,守住这玄武门。 此刻,他咒声一起,引得轰雷鸣动。 月明云稀的天空中,竟乍然噼下一道闪电,直击在娵訾猪的身上。 当然,这雷电之力,也同样宣泄在了被娵訾猪钳住脖子的烟澹子自己身上…… 第七十七章 无常太岁 话分两头,就在烟澹子与那娵訾猪搏命的同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赶到了皇城。 他们俩,走的是午门,且两人一到城内,就看前方的空地上躺着个人。 孙黄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双双向前,走到近处时,他俩已经从地上那人的衣裳看出了……对方是梁景铄。 此刻的梁景铄虽然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好歹还有口气儿,孙亦谐当即上前将他翻过身来扶起,并询问道:“梁兄,你怎么样?” “是……是……”但已经濒死的梁景铄,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一脸痛苦地,从口中挤出了一句,“……是不动子……” 好似就是为了将这个信息传达给孙黄,他才拼命吊着这口气似的,说完他就气绝身亡了。 “梁兄!梁兄!”孙亦谐眼看对方讲完遗言就死,一时也是有点懵了。 再三确认完梁景铄已经没了心跳呼吸后,他才将对方放平到地上,站起身来,对黄东来道:“什么情况?现在到底该信谁?” “我也不知道啊……”黄东来道,“但如果我师伯真有什么问题,凭我俩……怕不是对手吧?” “嗯……”孙亦谐闻言,沉吟片刻,然后突然灵光一闪,小眼放光道,“诶?这梁兄的身上,不是还有一张‘净天地神符’吗?或许他还没用掉,要不我们搜搜?” “卧靠,人家尸骨未寒,你就要‘舔包’是吧?”黄东来道,“那符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对付妖邪的,对人肯定没用啊,否则他自己就对我师伯用了,还轮得到我们?” “干嘛?说不定他是遭到偷袭,没能来得及用呢?还有,你怎么就能确定你师伯还是你师伯?”孙亦谐道,“我们来的路上不是已经遇到过一个假的了?那万一这边这个也是假的,是更早以前就被调包的呢?” “哈?那我真正的师伯呢?”黄东来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孙亦谐道,“也许还在智化寺?也许更早就被换掉了?也许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黄东来想了想,“行行……搜吧搜吧,不拿白不拿。” 说着,他就和孙亦谐一块儿上前,蹲在梁景铄的尸体旁摸索起来。 古人衣物上的储物之处就那几个,所他俩也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那张“净天地神符”;另外,梁景铄身上还带着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赶尸人的铃铛,还有些盐巴、玉石、毛笔、现成符纸什么的……这些他们也都顺手拿走了。 搞定了这些,两人站起身来,眼瞅着就要离开。 但就在这一刻,黄东来突然回身,整个人向下跪压在了梁景铄的右臂上,然后就抄起手中的“净天地神符”,勐地往那梁景铄的额头上一摁,摁下去的同时,其口中已快速吟诵道:“早呼星宿,暮引神仙……“ 他这前半句咒文出口,地上那“梁景铄”便勐然睁开了眼,并扬起并未受制的左手,朝着黄东来的太阳穴挥打了过去。 叱—— 说时迟那时快,三叉戟的戟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杀到,干净利落地切断了“梁景铄”挥起的左臂。 很显然,孙亦谐也是早已在旁准备着应对这类情况了。 而就在这“一挥一断”的间隙,黄东来那后半句咒文也快速念完了…… “随吾驱使,达地通天!破!” 随着这个“破”字被念出,净天地神符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金光,顷刻间便将“梁景铄”罩在了其中。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则是同时做出了后撤的判断,生怕对方来个“爆体而亡”啥的波及到自己。 数秒后,那刺眼的金光散去,结果,并没有什么爆炸发生。 甚至,好像连伤亡都没发生…… “你们俩……还真不是一般人呐……”此时,只见“梁景铄”已经由地上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对双谐说道,“虽然我也猜到了不动子留给你们的字条上大抵是在提醒你们提防我,但我没想到,你们在面对一具‘死尸’时,仍能保持戒备,甚至还在那儿演戏给‘尸体’看,并且还果断地把那珍贵的神符用在了我的身上……” “哼……”黄东来冷笑,不过他这笑容多少有点故作镇静的意思,因为对方中了净天地神符还没死,是出乎他意料的,“既然你能让我师伯做出‘留字提醒’这种事来,那就代表你是一个连我师伯都无法对付、或至少暂时无法对付的存在……那你的身份其实很好推测啊。”他顿了顿,摊开双手,“我只是把净天地神符用在了‘无常太岁’的身上,有什么理由不果断呢?” 那无常太岁,也就是十三死肖中的“人”,这会儿自也没必要再演了,他默认了黄东来的推理,并接道:“你们就没想过,万一自己猜错了怎么办?万一有问题的真是不动子呢?” “那他为什么要留字条?”孙亦谐这时接道,“他若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早就死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对抗他,哪怕他有什么原因不能亲自动手,只要他袖手旁观,我们也很可能已经被其他死肖杀光了。”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能确定的是……”黄东来也道,“至少在今晚之前,我师伯肯定是没问题的;非要说他有问题,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俩刚才给你演戏时所讲的……他在智化寺幻境中被调包了。” “但就算是那样,他一样没必要留字条。”孙亦谐道,“因为如果他是假的,而梁景铄和国师是真的,那他直接在前往皇城的半道上偷袭梁景铄和国师就是了,留字条给我们干嘛?” 他俩说的没错,不动子留字条的行为,是在自身实力和此前已经发生的事实的基础上所使用的一招阳谋。 不动子相信,凭黄东来和孙亦谐的狗逼程度,一定能领会自己的意图;不管这假梁景铄,即“无常太岁”如何欺诈,也骗不了他俩,八成还会被这俩孙子反诈一手。 “呵……”无常太岁干笑一声,“那你们又有没有想过,或许不动子,也有着某种你们所不知的……仅属于他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跟你们消灭死肖的行动并不冲突,而你们,也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 “你的假设有点多啊。”黄东来道,“不如你也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咱们再聊我师伯的事儿?” “怎么?见我中了神符仍然没事,便想拖延时间?等你师伯过来帮忙?哈哈哈……”无常太岁欢快地笑着,“无妨,你问吧,我无所谓。” “真正的梁景铄在哪儿?”黄东来虽是被看破了,但既然对方那么有恃无恐,他也不介意来个顺水推船。 “就在你面前啊。”无常太岁说着,低头瞟了眼自己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两个月前,梁景铄的确是想提前赶来京城准备帮你们的,只不过他在来的路上被我给抓住了。”他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惋惜神情,“这小子可是把硬骨头,不管我怎么折磨、威逼利诱他,他都不肯告诉我他手上那两张净天地神符的催动咒语是什么,也不愿说关于你们的事,我敬他是条汉子,便结束了他的痛苦,送他归西,随后占用了他的皮囊。” “你这伪装……连我师伯都看不出来吗?”黄东来又问。 “呵……这你该问他啊,为什么问我呢?”这个问题的答桉,无常太岁是知道的,但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等等!”孙亦谐这时将心比心地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假如按你所说,来到京城时的‘梁景铄’已经是你无常太岁冒充的了,那你后来的行为我就不太懂了……”他微顿半秒,再道,“你刚到的时候,从‘蛇’的手中救下小林,这我能理解,因为那次出手,既帮你成功取得了我们的信任、混到了我们身边,又没有伤及你那死肖同胞的性命,某种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是你放走了它…… “但后来,你为什么还是在‘梁景铄’这个人设的能力范围内各种帮忙呢?你甚至还用了一张净天地神符直接杀死了‘大梁鸡’……你躺平当个老六不好吗? “另外,你刚才不是说这符需要什么‘催动咒语’的吗?既然你没问出咒语来,又是怎么用这符杀死‘鸡’的?” “嗯……”孙哥这段问的东西有点多,无常太岁思考了几秒,才娓娓道来,“首先,我跟其他死肖,并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不会自相残杀’的关系,只要有需要,我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杀死它们。 “我想不动子应该也教过你们,我们死肖是不会真正‘死去’的,有时候‘死’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暂时的解脱,所以咱们之间,也不会因为这点事相互记恨就是了…… “其次嘛,关于这几张‘净天地神符’咒语的事……你没有学过符箓之术,故不太清楚,不过姓黄的小子大概会知道一二。 “符纸的威力,通常取决于画符之人的道行,以及用符之人的道力,但这‘净天地神符’……由于威力极为巨大,所以还有一重麻烦,就是每一张都得由一句画符之人定下的咒语来催动,方可发挥出全部力量。 “梁景铄手头的三张‘净天地神符’是他师父画的,因此催动这特定的三张符的咒语便只有他师父知道,而他师父也只告诉了他。 “梁景铄在烟灯坡上杀死‘猴’的时候,我就在坡下谷中,看到那道金光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惜离得太远,我并未听到那小子念咒。 “几个月后,我抓住梁景铄,又在他身上找到两张神符,那我为了冒充他,自要问他咒语的事,可惜他抵死不讲……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梁景铄身上最多时共有几张净天地神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共有几张符的事告诉过你们,要套出这些情报,我得先接近你们才行,可接近你们之后,如果我在关键时刻有符不用,或者自称把如此重要的神符丢了,你们一定会有所怀疑。 “于是,那日我见不动子、烟澹子和小黄你们仨都有事不在,便找了个理由,带着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这三个对道术基本一窍不通的小子装模作样地出去‘寻找了一番’,并在根本没有念咒的情况下,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催动那净天地神符,杀死了大梁鸡。 “他们三个,自然不会对我在发动神符时有没有念咒这种细节起什么疑心。 “事后,我便很顺利的通过旁敲侧击,从他们口中知晓了梁景铄在烟灯坡时,身上一共就只有三张符,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漏掉什么;那正好,还剩一张符的情况下,我就有借口将其一直留到中元当天了。 “也就是说……杀死大梁鸡的那晚过后,我便也不再需要知道催动这张符的咒语是什么了。” 话至此处,无常太岁又看向黄东来,笑道:“那么,听到了这里,我想你也该明白,为什么我没有死在你刚才那张神符的偷袭之下。” “我念的咒语不对是吗……”黄东来喃喃应道。 这事儿黄东来自是很快就想到了,因为当初梁景铄对“猴”使用净天地神符的时候,黄东来、孙亦谐、林元诚、泰瑞尔这四位也不在现场,当时他们四个都由于孙哥的“反向狂战斧”而落在谷底呢。 杀猴的事他们四个是后来听梁景铄自己说的,所以梁景铄那时念了什么咒,黄东来压根儿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估计也不太可能只听一遍就记住(令狐翔、秦风、姜暮蝉这三人当时是在坡上目击了梁景铄念咒的,不过这种半年前看过一次的、只发生了几秒的事,他们自然也不会记得特细致)。 “你说对了一半。”无常太岁接道,“除了咒语不对之外,你的道力也低得可笑。” 接着,无常太岁便花了大约一分钟,把黄东来身上本有大量的“过载道力”,但其还没到皇城就把道力全用完了的事说了一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这事儿无常太岁肯定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他先前并没有理由去点破。 而不动子因为担心把这事告诉了黄东来,会导致他在面对危险时有所犹豫,也就一直没说;按说呢,这点道力肯定是够黄东来用到中元夜的,可不动子也没想到,黄哥此前在智化寺里一个膨胀“a嗨了”,火速就把那点儿道力用完了。 “啊?”听着无常太岁那嘲弄般的说明,黄东来当时就露出了一副蛋疼的表情,“不会吧……” “妈个鸡!黄哥!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毒瘤!”孙亦谐听完,那调门儿也是高了起来,转头就冲着黄东来叫嚣起来。 “妈的我也不知道啊!”黄东来拉长了嗓门儿道,“我就说怎么我突然变得那么强,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肏了!” “好了,我已回答了你们的问题,那么……”这时,无常太岁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他也没兴趣听这两位再讲上半小时穿插着各种新奇脏话的相声,故而打断道,“……二位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去死了吗?” 他的这句话,说到“死”字的时候,前一秒看着还在吵架的孙黄二人,下一秒就已经双双转身,一熘烟儿地朝远处熘出了几十米。 而无常太岁也没有急着追赶上去,他只是看着两人向奉先殿方向逃去的背影,露出了一种兴味盎然的表情。 第七十八章 正气长存 片刻后,皇城某处。 “哈啊……哈啊……妈个鸡,色你快回头看看这逼有没有追上来。”孙亦谐一边奋力往前跑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滚!哈啊……老子没空!”黄东来根本不理会这种要求,他自个儿也在喘着呢。 这俩货现在的想法也很简单,反正保命是第一位的,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下这情况还是能逃就先逃吧。 那无常太岁的实力,他们通过刚才的偷袭也已经见识了一二,只能说不愧是连不动子都一直碍于某种原因而没去动的狠角色,吃了不完全版的净天地神符加上孙亦谐的三叉戟攻击,对方仍是面不改色、游刃有余的样子。 以双谐目前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再去跟无常太岁正面硬碰硬了。 两人就这样一路狂奔,本想着到了奉先殿那儿也许能遇到守在那里的不动子或者烟澹子(双谐并不知道先来的三人分守三门的事情),到时候再做计较,却没想到,在跑过保和殿前时,他们便见到了不动子。 此时,不动子正坐在那保和殿门口的云龙石阶之上,面沉似水,看他那斜靠着石阶的姿态,好似是在休息。 “别跑了。”还没等孙黄二人开口,不动子就先叫住了他们,“站那儿吧。” 他这话出口,孙亦谐和黄东来确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虽然双谐现在的状态跟在玩狼人杀似的,对谁都有点怀疑,但就眼前的状况看来,不管这个不动子是真是假,他们都只能听他的。 因为当下也就两种可能性:其一,这个不动子是真的,那最好,他会帮双谐一同对付无常太岁;其二,这个不动子是假的,是某个死肖所假扮的,那双谐被他和无常太岁这样两面夹击,本来也跑不了。 “师伯,梁景铄他……”站定后,黄东来立马就准备先用无常太岁冒充梁景铄的事来试探一下对方。 不料,不动子竟直接打断道:“我知道,他是无常太岁假扮的。” “所以您才给我们留了字条?”孙亦谐这时又道,“但您为何要今晚才告诉我们呢,若早点说,我们便可以定下计策……” “你们俩还是没明白啊。” 这一瞬,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孙亦谐的话。 孙黄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无常太岁在说话。 “他留那张字条真正的用意,不是为了提醒你们,而是为了误导你们。”无常太岁一边说着,一边已从孙黄的身后悠然地行来。 “看来你已被他们识破了,且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不动子看着无常太岁,脸上没有半点波澜,澹澹言道。 “哼……我也没说太多。”无常太岁隔空和不动子对着话,“话说……你好像受伤不浅啊?” “就算是我,同时面对龙虎二肖,也是有些捉襟见肘的。”不动子接道。 “但你还是赢了,不是吗?”无常太岁道。 “是。”不动子回完这个字,顿了两秒,问道,“你呢?杀鹑首羊费劲吗?” “呵,试探我?”无常太岁笑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杀鹑首羊时基本没花什么力气……”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双谐,“倒是这俩小子,甚是狡猾,靠一手奇袭让我受了点伤。” 这两位你一言我一语,泰然自若的对话,让站在他们中间的孙黄二人听得头皮发麻。 眼前这一幕,显然已经脱离了双谐想象中的“两种可能性”,而是变成了第三种情况——这个不动子的确是真的,但他……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人。 “完了,死定了……”黄东来这会儿心中已经下了判断,“这俩随便哪一个都是关底boss级别的实力,我们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联合其中一个对付另一个,但现在看来他俩好像是一伙儿的,那还玩个毛?” “道长,这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跟这无常太岁……早就联手了?”孙亦谐自也明白这局面已是十死无生,所以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就这么问了,估计对方也会如实回答的。 “与其说是联手……”不动子回道。 “不如说是……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利用。”无常太岁接上了不动子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听到这儿,黄东来看向不动子,问道:“师伯,你身为玄奇宗掌门,为何要与死肖为伍啊?” “我的劫数,你自是不知、也不懂。”不动子应道,“无论我怎么卜算,这都是唯一的方法。” “靠!我懂了!”这一秒,孙亦谐却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骂了一句,并接道,“你留那张字条真正用意……并不是为了保护我们,也不是为了让我们认定梁景铄有问题,而是为了给我们植入一个概念,即你和梁景铄是对立的关系。”他顿了顿,“所以最终不管我们怎么理解、怎么推理……都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我们判断你们哪一个是‘狼’,都会想当然地觉得另一个就是好人,那样一来,你的误导便已经成功了,你那张字条让我们从一开始就舍弃了‘两个人都有问题’的假设。” “哈哈哈……小子,这你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一刻,不动子倒没说什么,却是无常太岁站出来替他辩解道,“诚然,不动子留字条是想要误导你们,但这……跟他试图保护你们,也不冲突。”他顿了顿,“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活下来的,他让黄东来在无相窟里提前积蓄力量,也是为了让其在关键时刻有保命的能力。” 无常太岁说着,视线又落到了不动子身上:“说到底,你不动子终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纵是活过了百年,修行了百年,仍被七情六欲、仁义廉耻所困,所以你才会有‘既想渡过劫数,又不想伤害到身边之人’这种天真的想法。” 无常太岁这么一说,孙黄二人倒又有点反应过来了:虽然不动子现在看起来是真实目的难测,但此前,他除了干掉了一些开黑店的歹徒、以及授意他们对付韩谕这种奸臣之外,从没有主动加害过无辜之人、也没有害过国师和混元星际门的众人;他除了没揭穿无常太岁的身份之外,所干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一直就是在全力地对付十三死肖而已。 当然,如果这“十三死肖”本身就是不动子的劫数,那的确就如无常太岁所说,他的行为之间并不冲突。 “东来,亦谐,我不指望你们能理解我,更不会要求你们原谅。”不动子这时又开口了,“我做的一切,问心无愧,若要说谁错,或许是‘天’吧,是天容不下我,那便不能怪我逆天而行。” 说罢,不动子已站了起来,从容地从孙黄二人之间走过,似乎丝毫都不担心这两人会趁机偷袭自己。 “眼下我的大计还剩最后一步,这一步走完,我即可逆天改命。”不动子说道,“而我的这一步……” 下一秒,无常太岁接过了不动子的话头:“和我的最后一步……是一样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黄东来紧张地问道,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呵……这事儿我们不说,你们确是很难想到。”无常太岁笑着回了一句,随后再慢悠悠地解释道,“这世上有一种术法,需要在特定的天时才能发动,这种术法,可以让两个元神‘合二为一’,共用一个身体。” 不动子道:“今夜过后,不动子即是无常太岁。” 无常太岁道:“无常太岁即是不动子。” 不动子道:“从此以后,我们不老不死,睥睨天下,即便是天,也收不了我。” 无常太岁道:“从此以后,神州将再无死肖之乱,因为它们十二个只要有任何一个觉醒,我都会亲手去送其再入轮回……往后千秋万代,这世间唯吾独尊。” 不动子道:“这样的世界,对你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哦?”无常太岁听到这句,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不动子,“听这意思……你还打算放他们俩活着离开?” “为什么不呢?”不动子道,“对你来说,世间是否多出两只蝼蚁知晓你我的秘密,又有什么区别?” 无常太岁想了想:“也对。”他歪头看向孙黄二人,“行了,既然不动子都这么说了,那你们走吧。” 这事情的发展,还真是大起大落,就在孙亦谐和黄东来觉得自己已经必死无疑时,不动子竟然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而无常太岁也同意了。 可就在这俩小子想着先熘再说时…… “慢。”不动子却又叫住了他们。 “怎么?”无常太岁道,“你又改主意了?” “不是。”不动子道,“你别忘了,现在这皇城内的‘星垣九霄阵’还是由我在维持的,那‘阵眼’还在我身上带着呢。”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造型精巧的金色小鼎,“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你的元神可进不了我的身。” “呵……我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城中这大阵之力却仍源源不衰,原来是有这道门重宝在手。”无常太岁道,“那确实,你是得把这个先处置掉。” “嗯。”不动子点点头,“东来,你拿着吧。” “啊?”黄东来道,“干嘛呀?” “不干嘛。”不动子道,“只是让你拿去罢了,你之后想送去玄奇宗也好,自己收下也罢,与我已经无关。” 黄东来思索了一下,估计是这法宝与无常太岁之间有所排斥或克制,不动子带在身上的话两人就不方便“合体”,不动子才会交出来。 这么一想,这玩意儿将来兴许是对抗这“不动无常太岁”的关键道具啊,那肯定得好好收着才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别想太多了。”但此时无常太岁却好像看穿了黄东来的心思一般,在旁说道,“这法宝厉害不假,但就算如此,一般人拿在手里,也不是我的对手,你起码得找个道行和你师伯差不多的掌门级高人,拿着这个,才有可能威胁到‘现在的我’。”他微顿半秒,“至于和你师伯合二为一后的我,你就别想着靠这个来战胜了,那时候的我们,你即便找十个高手,拿十件这样的法宝来,也是不敌的。” 得,他这话一说,等于把孙黄二人日后翻盘的希望都给堵死了。 简单说,想干掉无常太岁,只有现在,立刻,找一个道行和不动子相当的人来使用这个法宝,而这,也只是“有机会”而已。 就算上述这些条件凑足了,这事儿也不是十成的把握。 可眼下,根本没有那种人存在,而不动子本人显然是不会干这事的,且不说他已经是站在无常太岁那一边了,就算我们假设他到目前为止都是在演好了,凭他现在重伤的状态,去抄起这“九疑鼎”倒戈偷袭,一样不是无常太岁的对手。 更何况,他这会儿都把东西交给黄东来这个道行浅薄的渣渣了,那便说明他完全没有偷袭的意思。 “那你还给我干嘛?扔了不就好了?”黄东来撇嘴道。 “以你俩的德行,我现在把这玩意儿掏出来往地上一扔,你们会不捡起来品品?”不动子说这句时,还特意扫了眼旁边的孙亦谐。 “我……”黄东来也是被问住了。 “而我若等你们俩走了再扔,到时候被宫里的人捡去了,你猜他们最后会不会交给你俩去品?”不动子又问。 “行吧……”黄东来发现有点说不过他,便还是把东西接下了。 孙亦谐则顺势问道:“那我们现在能走了吧?” “走呗。”不动子点点头。 无常太岁也没说话,看来是默许了。 孙黄二人见状,便小心翼翼、不紧不慢地转身,迈步离开。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无常太岁也没等孙黄走远,便对不动子说道,“这赶尸人的皮囊,我也呆腻了。” “来吧。”不动子也没废话,伸出一手,并放开了所有的防备。 无常太岁神情一肃,在深呼吸了一次后,他便握住不动子的手,在对方有意接纳的前提下,无常太岁顺利发动了术式,其元神很快便进入了对方的身躯。 几秒后,梁景铄那已经破破烂烂的残躯便倒在了地上。 而站在那儿的“不动子”,则是大笑出声。 其狂肆的笑声,响彻云霄,令人不寒而栗。 就连已经走出几十米的孙黄二人,都不禁驻足回头,望了一眼。 “都说了你只是个普通人了……”笑了一阵,无常太岁忽然自言自语道,“……你还真相信,我会与你共用一个身体?” 远处的双谐听到这句话,扭头就跑,因为他们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然,只是一瞬,无常太岁的身影便已堵截在了他们的前方。 获得了不动子躯体的他,无论肉体还是法力都已是世间无双,要做到这事儿,自是轻而易举。 “你们不会觉得自己还走得了吧?”无常太岁道。 “你可是答应了道长……”孙亦谐还想试试道德绑架。 “哈哈哈哈……”无常太岁却露出狰狞的嘴脸,“你在想什么呢?要不是为了他这肉身,我会跟他那么客气?还应承这应承那?”他说着,声音和神态逐渐扭曲,“你以为我是谁?若我守承诺,我还会叫‘无常太岁’吗?” 言毕,他便抬起了手,准备挥俩巴掌出去,将已然绝望的孙黄二人拍成齑粉。 可没想到,他那手抬到一半,却滞在了那里…… “你……居然……”接着,无常太岁便满脸惊讶的,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 “不这样,怎么抓得住你呢?”下一秒,不动子的神态回到了那张脸上。 “你要干什么?”无常太岁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动子的意图,“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我的命,我自己清楚。”不动子的这句话,他对鹑火马也说过,但此刻听来,才知其真意,“此番死肖之劫,既是我的劫数,也是神州大地的劫难,你的实力本就不在我之下,我若一开始就与你为敌,哪怕勉强拼个同归于尽,剩下的十二死肖也将使神州生灵涂炭……即便我拼到了今晚的局面,再持九疑鼎与你一战,一样会以失败告终,毕竟你也早就算到了,无论如何,今夜我面对你时,身上受的伤都会比你重得多…… “那么,既然我注定要死,我为何不使一条‘死计’呢?” “蠢材!你不用死!”无常太岁此时已是咬牙切齿,“你可以走!” “我走了,谁还能阻你?”不动子道。 “你为什么非要阻我?”无常太岁道,“今夜之前,你已杀了那么多的死肖,应劫之‘业’已足够,你这时离去,我也不会再去管你,而是会直接进奉先殿转世。 “日后你只要安分待在山上,人间匆匆一世,一朝一代,你眨眨眼也就过了,这不好吗? “红尘间那些凡人的死活与你何干?即便没有我,他们也是在世间受苦,乃至自相残杀…… “所以你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舍弃这百年修为和自己的性命来与我作对,又有何意义!” “哼……”这回,却是不动子笑了,他看向被眼前这“人格分裂式的对话”给惊呆的孙黄二人,挺平静地对黄东来道了句,“东来,记不记得,我曾在这儿问过你一个问题——我们修道之人,心中要知哪八个字?” “哈?”黄东来想了半秒,还真记起来了,“您是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呵……你又错了。”不动子神情释然地望着天空,用当初黄东来回答他的话反过来纠正道,“应当是……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他说着,缓慢地、颤抖着,跪坐了下来。 看他的动作都能看出,无常太岁正在与他激烈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东来,动手吧,我在与烟澹子准备阵法时已暗中做好布置,此刻只要你以本门咒术催动我刚才给你的九疑鼎,即可将‘星垣九霄阵’的所有力量集中起来由此鼎发出,将我与这妖邪一同轰至灰飞烟灭。”不动子说这话时,其脸上竟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细线,就仿佛有一股污秽的能量正在他的血管中奔腾,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而他的声音也变成了奇怪的“二重音”。 “师伯……”黄东来犹豫了。 这一系列的变故是在太过出人意料,连他也不禁怔住。 “黄哥!”此时,还是孙亦谐及时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回过神来,并大声提醒道,“再不动手来不及了!” 他说的没错,他们面前的不动子此刻已撑到了极限,他对无常太岁的压制已经濒临崩溃,其意识随时都可能被吞没。 见状,黄东来便也不再迟疑,他振作精神,拿起九疑鼎,手中指诀一动,口中念道:“先天一炁,万法自然,弘正大道,神通玄奇!” 咒声落地,金芒陡升。 皇城之上,云涡剧动。 这一刻,紫禁城内外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从自己身边乃至身上掠过,紧接着就听见保和殿前的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如轰雷般的巨响,随后便有一道光柱自声起处冲天而起,赫然擎立,其光芒让人不可直视,过了许久方才散尽…… 尾声 护国有功 林元诚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疼。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半点停歇,几乎在恢复意识的一瞬间,他就惊坐而起,绷紧了神经。 这也很正常,毕竟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在智化寺里跟怪物战斗。 然,此刻,当他环顾四周,他看到的却是一间陌生的、整洁的客房,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榻上,且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其身上的伤口也都已上好了药、并进行了包扎。 “啊!”这时,在床榻边负责看护的一名丫鬟被突然起身的小林吓了一跳,不禁轻呼了一声。 林元诚闻声,注意力也很快锁定了在了那丫鬟身上,他立刻警觉地盯住对方问道:“你是谁?我在哪儿?” 经历了智化寺中的种种幻境后,当下的小林多少有点神经过敏,哪怕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弱女子,他也有所忌惮。 “我……”那丫鬟愣了两秒,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低头应道,“回公子,奴婢小莹,此处是‘绣云庄’,小莹奉了主人之命,在此照顾公子。” “你主人是谁?我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的同伴在哪儿?”林元诚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并在与那丫鬟保持距离的前提下,缓缓向窗边挪去。 那丫鬟被他这么噼头盖脸的连续发问,也是有点儿懵,好在这时,房门突然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接着,便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林元诚认识,虽说当初对方只是给了他“管家老张”这么一个虚假的身份,但后来小林自然是从云释离那里得知了,这位老者,乃是当朝公主朱青赮身边的大内高手,张季慨张公公。 此刻,张季慨是在远处凭着卓绝的耳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知晓了林元诚已醒,才迅速移动过来的。 “你是……”林元诚看到张季慨时,颇为惊讶,脱口而出就要叫对方名字。 可是这话到嘴边,却又没能出口。 因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小林脑海中马上反应过来一件事——既然张公公在这儿,那是不是意味着青赮公主也在? 考虑到他们混元星际门“粪坑杀驸马”,还有他自己个人“醉酒打金枝”的“光辉事迹”,他自是不太想去面对朱青赮的。 而张季慨呢,倒是颇为从容,他一进屋,还没等小莹开口给他请安,就冲其摆了摆手,道了句:“行了。”然后,他便转头对还在懵逼的林元诚道,“你,随咱家来。” 说罢,张季慨就背着双手,大摇大摆的又出了门。 林元诚见状,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跟出去了。 到了这会儿呢,其实小林才算是从刚刚睡醒的那股子懵劲儿里缓过来,他心里一盘算:我之前都失去意识不知道多久了,如果眼前这些人要害我,那早就动手了,没理由等我醒来,更不可能帮我处理伤口;再退一步讲,哪怕我现在还是处在某种幻境之中,那对方不杀我,还给我演这么一出戏,肯定是有所图啊,我跟过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再说呗。 这么想着,他便走出了客房,随着张季慨来到了屋外的廊上。 踏出房门后,迎面而来的便是暖和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林元诚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他从廊间朝外望去,只见自己身处的这座庄园建筑典雅,景致秀丽,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让人感到舒心自在的画面。 林元诚看了两眼,当即心想:从我身上伤势愈合的情况来看,我昏迷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就算有人连夜将我带离京城,一两天的时间也走不出太远,也就是说,这座庄园就在京城的附近,而能在京城附近坐拥这样一处产业的人…… 想到这儿,他基本已经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没错,这座“绣云庄”的主人,八成就是青赮公主了。 长话短说,片刻过后,在张季慨的带领下,林元诚来到了一处院落之外。 还没走进院门,林元诚就已听出来了,此刻院儿里有人在比剑,且那打斗的双方是谁小林都能猜到…… 乒乒乒—— 果然,当张季慨和林元诚走进院子时,便看到那院中的空地上,朱青赮正手持一柄银色细剑,向着令狐翔勐攻。 令狐翔大家是了解的,单论防守这块,小林也得心服口服叫他一声大师兄啊,所以就算是身上的伤势还没全好,令狐翔也是完全可以给公主当陪练的。 顺带一提,也正是因为令狐翔防守能力强,故而他先前受的伤也没有林元诚那么重,醒过来的时间也比林元诚早了整整一天。 “哟,林,你也醒啦。”看到林元诚现身,在旁观战的泰瑞尔立马走过来打招呼。 “嗯。”林元诚应了声,随即就问道,“你们也都没事啊,其他人呢?” “呃……”泰瑞尔顿了顿,“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而就在他俩说这几句的时候,正在向令狐翔请教剑法的朱青赮也发现了小林,她当即就停止了练习,呼吸都没调整好,就奔这边来了。 “你可算醒了。”朱青赮一边径直朝着林元诚行来,一边就开口言道。 林元诚呢,有点尴尬,但人都在眼前了,行个礼吧:“林某,见过公主。” 见他低头抱拳,神情闪烁的样子,朱青赮忍俊不禁:“呵,林兄,这才几日不见,怎么跟我说话变得那么客气了啊?” “公主见笑了……”林元诚知道人家在取笑他,但这种程度他根本无所谓,在混元星际门待久了,他那关键时刻装孙子的能力可说是水涨船高,“之前林某有眼不识泰山,无意间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青赮怎么样咱先不说,至少在一旁的张季慨眼里,小林的这番应对是很不错的。 老张心道:“这小子虽是江湖草莽,但说话办事倒也算知进退、懂礼数,尽管之前的事儿不能全怪他,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忍让着,难能可贵啊……” “哼……恕罪?”朱青赮见小林态度这么生分,反倒有些不高兴了,“那就得看你怎么表现了,你要是能让我满意呢,我就恕你罪,但你要是不听话嘛……” 林元诚一听这话不对头啊…… 几个意思?这还讹上我了是怎么地?难不成她是想就此要挟我给她当部下? “呃……公主。”林元诚这时的语气就强硬了起来,“林某虽不敢自称什么英雄好汉,但好歹算个江湖儿女,我可从未想过要在达官显贵的身边当个家臣……” “我说要让你当家臣了吗?”朱青赮见他有点急了,微笑便又回到了脸上。 “啊?那是要我……”林元诚一听,这不对啊……不当家臣,当什么?阉了当宦官,跟你入宫伺候你?这就有点过了吧。 “你和你师兄,一个冒犯了公主,一个弄死了驸马……”朱青赮是聪明人,她显然是清楚之前“粪坑杀人事件”究竟怎么回事儿的,所以此处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挑明了说,“我让你们在这儿养伤,期间教我一些剑术,不过分吧?” 林元诚闻言,朝远处的令狐翔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令狐翔一句话没说,只是耸了耸肩。 两秒后,林元诚又看着朱青赮,一脸无奈地回了一个字:“行……” ………… 同日中午,林元诚总算是有时间坐下来和令狐翔、泰瑞尔交流了一下,询问了自己昏迷以来发生了什么。 此处咱就不把他们那来言去语一一道明了,就以说书人的视角给列位看官讲一下。 首先,十三死肖的危机,无疑是成功解决了。 这其中,实沉猴是在刚逃出封印时,便于烟灯坡上被梁景铄用“净天地神符”消灭的。 星纪牛是在旬月之前被不动子一拳打死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然后是大梁鸡,在一家青楼中被假扮成梁景铄的无常太岁用第二张“净天地神符”加自身妖力所灭。 接着,是玄枵鼠、鹑尾蛇、鹑火马、降娄狗这四肖,以及被他们转化的七个伥鬼,即贪、杀、淫、妄、饮、奢、惰这“七邪”,皆毙于智化寺一役。 至中元当夜…… 大火兔在街上死于黄东来和孙亦谐的联合偷袭。 闯入东华门的析木虎和寿星龙与不动子激战一番后被消灭。 闯入午门的鹑首羊被无常太岁所灭。 而闯入玄武门的娵訾猪……在与烟澹子交战的过程中,它本来是占尽优势,纵然是烟澹子以赴死的决心对其发动的一式咒术,也只是让它受了点伤而已。 好在,关键时刻,烟澹子身上的一件法宝忽然自行启动,让其反败为胜;而那件法宝,正是先前不动子和双谐一同面圣之时,送给烟澹子的那个小壶(本卷第四十七章)。 当时看来,不动子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而随手送了个见面礼给烟澹子,还顺带装了个逼……但直到中元那晚,死里逃生后,烟澹子才明白,原来这是不动子在救他。可惜,能掐会算的不动子,纵然救了很多人,却终究救不了自己。 为了消灭无常太岁,不动子在算尽生死后,还是选择了舍身取义,与其同归于尽。 至此,十三死肖全灭,但不动子、梁景铄和能泽大师……也都在这场劫难中牺牲了。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斯人已去,正气犹存。 ………… 次日,当孙亦谐、黄东来和烟澹子还在紫禁城向皇帝复命时,林元诚、令狐翔、泰瑞尔和秦风四人,都已被青赮公主的人马给接走了。 原来青赮公主自半个多月前和混元星际门的人有过交集后,一直都在打探他们的消息,只不过她是在暗中关注,并没有出来干涉或妨碍他们。 直到众人逃出智化寺那晚,青赮从探子的来信上得知了林元诚等人受了伤,正被送去医馆救治,这时她才采取了行动,派出手下把几人接到了她在京城附近置办的别庄——“绣云庄”中。 青赮能请到的大夫,自然是比普通医馆里的强,于是,两天后,便有了本章开头的那一幕。 这里得提一下的是,秦风目前虽然也在这绣云庄中,不过因为他的伤势较重,仍在卧床修养,故而林元诚没在院子里看到他;而那于渐离嘛……因为前文中提过的一些原因,他不想和皇家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没跟着青赮的手下走,反正他的伤也不重,便独自离开了。 在林元诚昏睡的两天之间,双谐因收到了青赮送去的书信,也来过绣云庄一趟,并跟泰瑞尔和令狐翔讲了中元那晚的事。 众人知道了不动子和梁景铄都已牺牲的消息,也是一番唏嘘。 而这时,泰瑞尔又宣布了一件令大家挺意外的事……他说他要“离开”了。 去哪儿呢? 想来列位看官也能猜到——东欧。 泰瑞尔告诉大家,先前他“掉进传送门又回来”的那次,其实是被他过去那位亦师亦友的“主人”所在的组织给召唤过去的。 当时他的“主人”已经回到了欧洲,并和组织的人会合了,他们用掉了不少相当珍贵的材料才开启了那个传送门。 按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泰瑞尔直接留下,毕竟这传送法术非常麻烦,几乎是一次性的,但泰瑞尔却坚持要先回来帮助他的中原朋友们先解决掉这十三死肖的大劫,哪怕是放弃这次与过去同伴们重聚的机会他也在所不惜。 那边的众人也表示了理解,在交换了一些情报,并让其保重后,就把泰瑞尔又送了回来。 泰瑞尔回来后对大家隐瞒了他这“一来一回”之间发生的事,是因为他这事儿跟死肖的危机无关,他怕说了让大家分心或产生一些愧疚。 而如今,死肖的危机解除,他便不必再藏着掖着。 既然已经联系上了那些故人,且泰瑞尔现在已有足够的语言和战斗能力可以独自旅行了,那他确是该踏上“返乡之路”了。 听他说完,众人感动之余,也不好再挽留他。 令狐翔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启程,泰瑞尔表示可以再等个几天,待自己的伤势也恢复一下,再跟林元诚和秦风也好好道个别,然后便上路。 黄东来听到这儿,想起了什么,接着,他就把随身带着的那个已经满是裂痕“九疑鼎”拿了出来,交给了泰瑞尔,希望泰瑞尔西行之时,可以顺路上一次玄奇宗,把这件不动子的遗物和这次旅程的前后经历都捎给渺音子,同时也能问问道长们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更加快速安全地返乡。 泰瑞尔自是答应了。 至于泰瑞尔此去回到东欧,与他的“主人”和“组织”会合之后,将来会遇到什么事儿,这个到后文书他们把双谐召唤过去的时候,咱再讲不迟。 ………… 再说说另一边…… 危机过去,皇上便要对那些有功之臣论功行赏了。 朱杝对不动子的死也甚是惋惜,有意再追封道长一个响亮的名号,传颂世间,并给玄奇宗发些赏赐。 不过这事儿被烟澹子给劝住了,大体意思呢……就是陛下您搞的这些,不动子要还活着,肯定是不会要的,别说他了,我都不要。 所以到最后呢,皇上这份“打赏”的热情,就都落到了另外两位“护国天师”……也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那儿了。 而这俩货也是精明得很,他们都明白,这波封赏,只要他们好意思开口,不算太过分的条件,皇上都愿意给。 那要什么呢? 钱,没什么意思。 名儿,更没必要了,有时候名声太大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我知道肯定有人要说了,那“地位”怎么样?比如说要求当驸马。 那您往上回看两行,都说了是“不算太过分的条件”了,您提这就有点过了。 再者,您如果了解一下平行宇宙的“明末”的情况就会知道,在这大朙,平民当上驸马,不但没多少好处,还可能是一种负担。 前文中被炸死的麻驸马,是因为他本身已经鱼跃龙门、身在官场了,所以驸马的身份能让他锦上添花,但孙黄这种远离官场的人,真娶个公主回家,纯粹是找麻烦。 还有关键中最关键的一点——这大朙的公主,又不是每一个都是性格有趣的美少女。 皇室赐婚也不是你能挑挑拣拣的,到时候皇上帮你点一个,你又不能说不,那万一你随机的运气不好,赶上个性格恶劣、模样也跟你对不上眼儿的,岂不是找一辈子不自在? 那么话说回来,孙黄二人到底要了什么赏赐呢? 简简单单——两块御赐金匾;匾上是皇上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护国有功”。 就这两块匾额,分别往蜀中黄门和杭州孙府一挂,便堪比两道护身符,有这俩玩意儿在,以后类似“慕容籍趁孙亦谐不在打砸孙府在杭州的买卖”这种事儿就基本不可能再发生了,这便算是为二人此后行走江湖斩断了后顾之忧。 往后,他们别说是离家千里,就算是万里……哪怕到了国外,也不用担心被人“偷家”。 而说起这国外嘛,就在中元节过后不久,皇宫里还真出了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呢? 东瀛使节前来朝贡期间,暗盗皇宫宝物。 这个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就是……有点儿恶心。 你说皇帝至于为了几件皇宫宝物直接对日宣战吗?那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大朙,对这些“邻邦外夷”的外交态度,一直就是“花钱买面子”,即要求别人定时来“朝贡”,承认你是天朝上国、是老大,然后大朙这边,也相对地给对方一些“封赏”作为回礼。 然而,那些邻邦也鸡贼啊,你不是觉得我蛮夷么?那好,我也不要面子的,“朝贡”给你的东西,都是国内不咋值钱的土特产,反正值钱的玩意儿你也都有,不稀罕我的嘛,但你身为“老大”,你回礼给我的东西,可得是真金白银,纱罗绒锦…… 当然,光是这“朝贡”上厚往薄来、占你便宜也就算了,更恶心的是,这些使节时不时还要搞些小动作来挑衅你一下。 且越是在大朙和北方游牧民族摩擦频繁的时期,周边那些邻邦的使节越是有这种倾向,其中又以东瀛使节为典型代表。 得,这回人家就偷了你几个国宝回去。 待被察觉时,人早跑了,船都已经出海了。 你咋办?特意派出使节去追回?去问责? 谁理你啊? 到了人家的地盘儿上,你大朙这些大员可是屁用不顶的,到时候人家随便推俩替死鬼出来宰了,然后装湖涂说东西没了,你又能说啥?就算你啥都不说,没准还要被对方嘲讽你们天朝上国为了一点点小玩意儿就来兴师问罪,真是小家子气。 这恶心事儿朱杝也是越想越气啊,心说我就没办法治治这帮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了吗? 诶?等等……我眼前不是就有俩“护国有功”的能人吗? 你俩一个黄护国,一个孙有功,文能张口“撒库拉”,武能粪坑杀驸马……派你俩去,不但能替朕追回国宝,兴许还能顺点儿什么回来吧? 朱杝这么一琢磨呢,便要引出那——双谐,走东瀛。 序章 古邪噬龙 【本卷中出现的日本年号、天皇名号、时代背景、地名藩名等,皆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在这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平行宇宙中,不仅仅是中原,世界各地的历史都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比如大朙的邻邦日本,他们的“战国时代”,就来得比我们所知的晚了一些。 直到这朙永泰二十年,德川幕府也仍未建立,日本国内的军阀割据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此时节,日本正值其第113代天皇——咲川天皇在位期间,年号为“元和”。 当时幕府的“将军”,叫足利义昭。 此处为不太了解的看官们稍微提一嘴,在“幕府时代”,天皇基本是被架空的,那时日本国内真正的掌权者即是幕府的“征夷大将军”,简称“将军”;将军之下又有若干个大名,也就是统治各地各藩国的那些诸侯。 听到这儿您是不是感觉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道出来了? 没错,战国时代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意思,只不过足利义昭这人吧,显然是比不了曹孟德的。 尽管他坐拥幕府将军的地位,可以“名正言顺”地到处联合或讨伐诸侯,但他并没能在这个军阀混战的时代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了,至少在当下他还没有败。 而本卷的故事,就要从这个战火纷飞的元和二年讲起。 相传,在大坂南部的纪尹半岛某处,有那么一个不怎么知名的藩国,名叫“左原”。 左原国的国土不算很大,人口仅有数千,不过也算是个鱼米之乡。 按说呢,在当时,像这样的小藩国,是很容易被其他势力盯上并吞并的,但左原的情况比较特殊:左原国三面环山、背山面海,除非大费周章从海上绕路,否则出入其国境的通道便只有一道山中的峡谷。 如此易守难攻的地形,自是让其他藩国的军队望而却步,考虑到这地方从地图上看只是纪尹半岛下端边缘的一个死角,并没有太大的战略价值,且其他势力之间本身也在互相牵制着,所以暂且也没有哪个大名来强攻此地。 左原国,便得以在这乱世中,暂守一隅。 ………… 元和二年,左原某处。 凄冷的月光下,一名五十多岁、武士装扮的男子,正拎着一个包袱,站在水中。 他凝望着远处一团巨大的黑影,许久……默然不语。 此刻他身处之地,是一处山谷之内,这谷心有一大片涉水的区域,似湖非湖,其水浅不及成人之腰,但范围却又远大于一般的水塘。 男子伫立良久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眼神一变……然后,便动了。 只见他提起了手中的包袱,将外面的布解开,随手将布塞进了自己怀中,然后便打开了包袱中的一个锦盒。 盒子里,装的是一块直径约30厘米,厚度也超过5厘米的圆盘型玉石。 此玉通体泛红,玉盘两面的凋纹互相交织缠绕,呈现出一条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的景象。 此处书中暗表,这块玉石,就是咱上回书所提、东瀛使节从大朙皇宫中盗出的那件国宝,名唤“烲龙璧”。 那么此物是如何落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手上的呢?这儿咱暂且不提……就说这名男子,这会儿拿起这烲龙壁,便朝着他前方那团巨大的黑影走了过去。 趟水前行,走得自不会太快。 但那湖中巨影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并没有视觉上所感知到的那么远。 只走了几十秒,男子就来到了那巨影的旁边。 他抬头看向了那巨影,而对方……也在看着他。 没有对话,男子只是和一只巨大的眼睛对望了几秒,便默默地把手中装着烲龙壁的锦盒放下,任其沉入了水中。 接着,他就缓缓退后几步,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 男子走出山谷时,忽有一阵秋风吹来。 身上衣物基本湿透的他,被这风吹得一个激灵。 不过,这也正好让他本已有些恍忽的精神迅速恢复了几分清明。 “宗我大人。”这时,一个粗犷的嗓音响起,“您没事吧?” 左原宗我闻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正单膝跪地向自己问候的男子,沉声回道:“哦……勘助啊,你在等我吗?” “是的。”勘助低头应道。 “嗯……”左原宗我点点头接道,“这次的事,前前后后……劳你费心了啊。”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勘助神情恳切地回道,“只要能为宗我大人分忧……” 换源app】 呜—— 勘助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低吟打断了。 声音,自两人身旁的谷口中传来。 这是世间任何动物都无法模彷出的奇特吟声,尽管听起来不像是在“吼”,只是低低地发出,但依然能顷刻间淹没其声浪所及之处的所有响动。 那一刻,整个左原,似乎都听到了这声低吟,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待声音散去,听觉恢复,勘助不禁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谷口的方向,喃喃念叨。 “看来是成功了啊。”宗我也朝那个方向看去,“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见……‘神’的声音。” 宗我顿了顿,再道:“这样一来,不管是北条、六角……乃至幕府军,也不足为惧了吧……咳!呃咳咳……” 他正说着话,脸色却陡然一变,以一种极其痛苦的神情捂住胸口,勐地咳嗽了起来。 “宗我大人!”勘助见状,也顾不得礼数了,赶紧上前搀扶。 “没……没事。”宗我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也没有拒绝勘助的好意,他任其扶着自己,待呼吸平稳一些后,他又看了看被自己咳在手掌中的血,再道,“这只是因为刚刚在‘神水’中治疗过了,所以身体把病痛吐出来了而已……”他说着,又大喘气了两口,“吐出来了就好……” 他说这最后半句话的语气,不知为何,有点像是自欺欺人。 “我们回去吧,勘助。”宗我又稍歇了片刻,便对勘助道,“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是。”勘助一面应着,一面缓缓松开了他搀扶宗我的手,随即又毕恭毕敬地站回了距离对方两米的地方。 “对了,刚才我咳嗽的事……”宗我又想说些什么。 “属下明白。”勘助没等对方说完,便接道,“放心吧,宗我大人,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第一章 扳指 永泰二十年,秋。 在一个秋色宜人的上午,一辆看起来平实无华的马车,正在京城外东南方的一条路上徐徐前行着。 赶车的人姓赵名祎,是一名锦衣卫的总旗。 当然了,此刻的赵总旗并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带兵刃;他已经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个衣着朴素、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在一般人眼里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车夫而已。 而此时赵祎身后的马车车舆里,还坐了三个人。 这三人,一个是孙亦谐,一个是黄东来……还有一个,姓魏名谦,乃是一名年近六旬的宦官。 看到这儿可能有记性好的看官已经想到了,不错,这魏谦和赵祎,正是在前文书的“姜暮蝉夜闯鲁王府”和“双谐大破火莲教”等回目中有过短暂登场的魏公公和赵总旗。 当时在济宁,魏公公潜伏于鲁王府内,赵总旗则隐于市井之中,两人一里一外,共同为削藩寻找着借口、搜集着证据、等待着机会、酝酿着执行…… 本来这事儿可能得再过一两年才会有结果,没成想,由于双谐途径济宁,和姜暮蝉等人一同唱了出“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好戏,鲁王一脉完蛋的进程加速了。 于是,在今年的春天,提前完成使命的魏公公和赵总旗便回到了京城复命。 之后两人都得到了不错的赏赐,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分别回到东厂和锦衣卫的二人也没有再接到这类“长期卧底”的苦差事了,算是清闲了小半年。 直到不久前,皇宫内的宝物“烲龙璧”被盗,经事后调查,基本能确认是不久前来朝贡的东瀛使团所为。 皇帝有意让两位“护国天师”孙亦谐和黄东来前往追回国宝,便传二人进宫叙话。 但孙黄进宫后一听朱杝的要求,这又是出国又是讨回赃物的……事情极其不好办呐。 两人当场就开始跟皇上装孙子,试图把这任务推脱掉,结果朱杝却不吃他们那套,就是认定他俩了。 那没办法,一定要去,咱就再提点儿“条件”呗。 但皇上可没那闲工夫逐一听这俩货提出的一百几十个狗屁倒灶的要求啊,于是朱杝就把魏公公和赵总旗给找来了…… 这次魏赵二人的工作也不复杂,就是以类似保镖兼助理的身份去“接送两位天师”。 赵总旗得负责把双谐一路送到宁波的港口,送到他们的船出港为止,期间双谐的一切花费和出航前要准备的东西赵总旗都得尽力满足。 而魏公公则得陪着他俩上船,一路护送他们抵达长崎,并留在长崎那边,待他们寻回国宝、准备回国时,作为接应。 万一双谐没能完成使命、客死异乡了,那魏公公就是那个负责把他们的尸骨给带回来的人,当然,若连尸骨都带不回来,那光带个死讯回来也行…… “对了,孙少侠,昨儿你让咱家去取的东西,咱家给取出来了,你现在要看吗?”车舆内,魏公公想起了昨日这事,便对孙亦谐说道。 “哦?还真取得到啊?”孙亦谐闻言,也是一愣,“那行,我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俩说的这是啥呢? 此处咱书中代言,就是当初孙黄二人在兰若寺搜罗到的那“四盗之遗”中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四盗的绰号和另三样东西的具体情况咱这儿就不再细嚼磨了,反正就是除了食谱、机关图和秘笈之外,所剩下的唯一一件至今还没处置的东西——一张百川钱庄的柜票。 孙亦谐去年回杭州的时候,其实也有去杭州当地的百川钱庄分号问过这柜票能不能兑现,人家掌柜的瞧见这三十多年前的柜票也是有点儿懵,反正最后结论是:按照这票上还能分辨出的文字来看,这张柜票应该是对应着百川钱庄京城总号的某个柜子,但过了那么多年,谁也不敢保证总号那边是否还保留着柜里的东西,只能说孙少爷您有机会到京城的话,可以去总号那儿问问,但别抱太大期望。 就这样,孙亦谐暂且就把这事给搁下了。 这回上京前,他顺手就把这柜票也带在了身上,只是来到京城之后事情有点多,而这柜票的事也不算很紧急,就被他给忘在了行李里头。 待到要离京前一天,孙亦谐整理行李,才想起这一出。 这时他那鸡贼的性子又来了,因为生怕这柜票会涉及到三十年前其前主人的某些恩怨、又怕柜子里取出的东西有毒或者暗藏杀人机关啥的……他决定让别人帮他去取,而他自己连面都不露。 那找谁呢? 正好,皇上不是安排了魏公公和赵总旗来照顾咱吗?那就有劳你们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喏,就是这个。”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扳指,随手递给了孙亦谐。 孙亦谐接过来,放在手心看了看:“就这?” 的确,对于见过不少高档珠宝的孙亦谐来说,这样一个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很一般的银制扳指,并不算是一件能让他觉得惊奇的事物,也不像是传说中视财如命的“飞天盗”会去特意存到百川钱庄里的东西。 他随即又让黄东来看了看,想确认这扳指是不是法宝啥的,但得到的答桉也是否定的。 有些失望的孙亦谐也只能抱着“万一这玩意儿上有啥隐藏的秘密”的想法暂且将其收下,随手套在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 那么……实际上有没有那种秘密呢? 当然有。 此时的双谐并不知晓,正是此物,将来会把他们卷入那“六王争锋”的武林风暴之中,不过那是他们从东瀛回来之后的事儿了,此处暂且不表。 还说眼下,随着四人所乘的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两边的景色也是越发荒凉。 尽管他们走的是大路,但那时节的官道可不比现在的高速公路,你走在半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围一个往来的旅人都看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行到正午,四人就遇到了这么一段四下无人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时……他们遇上事儿了。 “吁——”且说这一刻,那赵总旗忽然就勒马停车,并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对车舆中的三人道了句,“前面有人劫道。” “啊?”黄东来闻言一歪嘴,“这才刚出京城半天功夫,就有人在这大路上抢劫?这世道还真不太平啊。” 列位,您瞧他这反应,就明白他是有恃无恐啊。 正常人、哪怕是江湖中人,听到有人劫道时……不说害怕吧,好歹会戒备起来准备应敌,但黄东来这会儿却只是澹定地坐在那儿锐评了一下社会治安。 这是为啥呀? 很简单,因为此行开始前,他和孙亦谐就打听过了,他们身边的这位魏谦魏公公,虽然官职只是东厂的“五档头”,但他的武功却在整个东厂排第二,厂公汪廷之下就是他了。 有这号人物在此坐镇,那劫道儿的人数少于一百估计都不够看呐。 “公公,要不……劳您驾?”孙亦谐也是本着有皇上派来的帮手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准备让魏公公出去活动活动。 没想到,下一秒,在车外听到听到他们对话的赵总旗又跟了句:“不是劫我们,是在劫别人。” 听到这儿车里的人才明白,赵总旗停车不是因为有人拿刀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他们去路,而是望见远处已经有人在被劫了。 “啊?”黄东来想了想,还是接道,“那我们也得管管吧?” “二位少侠想管,自是可以。”赵总旗其实也是个比较正派的人,尽管在重大抉择面前他的选择是职责大于侠义,但条件允许下他还是倾向于帮助百姓的,“要不……就由赵某出手?” “你一个人行不行啊?”孙亦谐随口问道。 他本来呢,就是想客气客气,等赵总旗回一句“没问题”,然后他就顺势说句“那就交给你了”。 但赵总旗回的却是:“无妨,几个蟊贼罢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没啥武功,若不是遇上了女子,估计他们都未必敢出手。” “什嘛?”听到“女子”二字,孙亦谐那调门儿一下子就拉高了,一秒不到他的脑袋就从车窗那儿顶开帘子伸了出去,一双小眼一眯,登时就锁定了前方百米开外的一辆马车和几道人影。 “妈个鸡的!”扫完这一眼,孙亦谐便把脑袋缩回来,然后一个箭步就从车舆前方钻了出去、跳下了马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干劫道这种事情!老子身为习武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嚯~”赵总旗当时就惊了,心说这孙少侠怎么前脚还风平浪静,后脚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这儿还惊讶着呢,便见孙亦谐已经如鬣狗追食般朝着前方窜了出去。 同一时刻,百余米外。 五六名持刀的歹徒,正呈一个弧形围在一辆马车前方,虎视眈眈地与车上之人对峙着。 那赶车之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看着十八九岁年纪,相貌可说是是眉目如画、俏丽可人;由于她身形纤瘦、穿得也是颜色澹雅的女装,故而在远处便能分辨出她是名年轻女性。 此处顺带一提,女子驾驶的这辆马车,所去的方向和孙亦谐他们是相反的,也就是正在往京城去,倘若她这马车与孙亦谐他们是同向前进,赵总旗和孙哥只看马车后方估计也看不清状况了。 “嘿嘿……小妮子,我劝你乖乖下车吧,哥哥们舍不得伤你,只要你听话,咱们保证不害你性命,是不是啊弟兄们?”那劫匪中的一人,望着车上的女子,脸上都乐开了花儿。 他身边站的那几人也与他一同淫笑阵阵,仿佛已在脑中勾勒出与眼前美人快活的场景。 他们是丝毫没注意到……此刻他们的背后有个人正手持三叉戟悄悄逼近,准备偷袭他们。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一句,孙亦谐现在武功也不低了吧?怎么对付几个劫道儿的杂鱼还要用背后偷袭啊? 诚然,如今的孙哥,随着他修炼“倒转乾坤”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力上已经能压住江湖上很多二流高手了,加上他身负宝兵刃和护身宝甲,按说正面干这些蟊贼跟割草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呢……“打背枪”这事儿,既与他天生的性格十分契合,又是他在二仙岛上被加强洗脑过的一种战斗哲学,所以在这种可以偷袭的情况下,他基本不做二选。 然,就在孙亦谐准备用三叉戟来一手横扫,由后膝处将眼前那一排劫匪全部“割了”的当口…… 噗噗噗…… 那六个劫匪,一个个儿的……自己就倒地上了。 恰好奔到近处的孙亦谐连忙收住了招式,低头一看,却见地上这些人每一个都面色黑紫,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纷纷停止了呼吸。 “唷,是你啊。”一息过后,赶车的姑娘忽然开口说话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孙亦谐赶忙再抬头细看对方的面貌,反应了几秒,便露出笑容:“呵……原来是馨儿妹子,好久不见。” 这馨儿是谁啊? 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前文书中有一段儿“左二爷雨亭遇贵人,石中虎绝处又逢生”的故事,其中曾登场过这么一对儿师徒,师父是江湖人称“妙手仙子”的神医扈宁儿,那徒弟呢,就是这个馨儿了。 当初这对师徒在黄东来替“石中虎”谢润解除了“盗命繦”后,帮助医治好了已经只剩半条命的谢润,不过后续那一永镖局和悟剑山庄之间的恩怨,她俩没有掺和,只是治好了人就离开了。 如今过了将近一年,没想到双方竟会再度于这路上偶遇。 “谁是你妹子?”馨儿当即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应道,“我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 “馨儿。”这时,馨儿身后的车舆内,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车外说话的可是孙亦谐孙少侠?” 这说话声孙亦谐也辨得出,就是那扈宁儿。 “就是他咯。”馨儿回头应道,“傻呵呵的拿着兵刃冲过来想给咱出头呢。” “唉,你这嘴啊……”扈宁儿用稍显严厉的语气念叨了馨儿一句,随即伸出一手,轻轻掀开了车舆前的布帘,露出了她那风韵卓然的、成熟女性方有的美貌脸庞,冲孙亦谐道,“多谢孙少侠仗义出手,馨儿说话无礼,莫要怪罪。” “呵……前辈哪里话。”孙亦谐闻言,也是借坡下驴,“大家相识一场,馨儿妹……”他说到这儿,被馨儿瞪了一眼,便又改口道,“……馨儿姑娘若不这样说话,我倒是不习惯了。”他顿了顿,“再者,我也没做什么,若知道车内是前辈您,那我打一开始就不会不自量力地上来献丑了。” 事到如今,孙亦谐自也明白了地上这些人是被扈宁儿用毒给放倒的,也就是说,他来不来帮忙都一样,这些劫道儿的并不能对扈宁儿师徒构成什么威胁。 “孙少侠过谦了,侠义之举,母言多余。”扈宁儿道,“武林年轻一辈有你这样的才俊,真乃幸事。” 两人就这么来回客气了几句,在这个过程中呢,在远处观望了一会儿的赵总旗也把车缓缓驾过来了。 随后黄东来也从车里出来跟两位旧识打了招呼,一番寒暄后,双方也就各走各路。 他们谁也没打听对方要去哪儿、干什么……这也是江湖人默认的规矩,对方跟你不太熟的前提下,这类事你最好少问、也少说,以免给对方或是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刚才那伙歹徒的尸体嘛,也就这么被曝尸荒野,没人管了…… 在那个年头,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原来二位……与那东谐西毒也有交情?”待两方人马分别后,过了片刻,扈宁儿那辆马车车舆内的另一个人,说话了。 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但她说话的神态语气却显得十分得老成,甚至在气势上胜过了已经年近四十的扈宁儿。 “算有吧,只是谈不上多深。”扈宁儿回答得也是谨慎,其话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可以让人推理出这“交情”是怎么来的,而且她随即就反问道,“听凌楼主的语气,您也与他们相识?” “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们并不算真的‘见过我’就是了。”凌声儿回道。 扈宁儿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也没细说这茬儿,而是接着聊道:“那不知以凌楼主的眼光,觉得这二位少侠如何?” 凌声儿想了想:“先前我便觉得这两人行事古怪,但确有些能耐……”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说话的口吻渐渐变得有些迟疑,“而刚才一见……”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再进一步的,她就不便说了。 方才凌声儿坐在车舆内,虽没有探头出去,但她还是从扈宁儿掀开的车帘边缘悄悄看了眼车外。 赶巧不巧的,她的目光正好落到了孙亦谐手的位置,并看到了那个刚被孙亦谐戴上不久的银扳指。 身为绿林道最大的情报组织“听风楼”的楼主,凌声儿自是见多识广,旁人不识那扳指,她却认得。 而这个扳指此时“在孙亦谐手上”这个情报,也就此被她给记下了。 未来的一场祸端,也由此而起…… 第二章 三戏亢海蛟(上) 打京城出来之后,除了第一天上午的那场小风波外,双谐这次南下的旅途基本上都很顺利,所以这里咱就简段截说…… 大约走了半个月,他们一行人便已来到了杭州。 由于“死肖事件”后,孙黄二人又在京城逗留了几日,随后才接到的皇命,故而那块“护国有功”的牌匾来得比他们要快,待他们抵达杭州的时候,正赶上孙府在大摆延席,庆祝孙亦谐这光宗耀祖的丰功伟绩。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状一合计:这会儿他俩要是公开露个面啥的,准得被孙老爷拉到府上一同庆祝个十天八天的才能脱身,那可不成啊…… 毕竟他俩现在有皇命在身,旁边还有一个东厂五档头和一个锦衣卫总旗以护送为名在监督着,若他们在这里拖拖拉拉的爽上俩礼拜再走,导致耽搁了追回国宝的事儿,绝逼会被打小报告。 看到这儿可能已经有人品出来了,朱杝这个皇帝的很多决策,看着好像挺随意,其实处处透着老辣。 表面上他对孙黄二人非常信任,而且还特意派了俩高手来“伺候”、“保护”他们,但背地里,他还是给魏谦和赵祎下达了监督和定期汇报的指令,作为一种保险。 这赵魏二人,一个留在宁波,一个留在长崎,实际上就是在这两个地方留下了两个情报联络点,可以定期给京城报告这个任务的进展。 此外,因为这二人分别隶属锦衣卫和东厂,所以他们彼此之间还会有个互相监视和制衡的小心思兜底。 甚至朱杝还考虑到了“让锦衣卫留在本土”,“让太监这种不容易受到诱惑的人暂驻海外”这个层面……可以说是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各种被背叛的风险。 双谐自也很清楚,这位皇上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并不简单,因此他俩也是不敢造次。 途经杭州时,孙亦谐只是让黄东来代写了一封家书,然后悄悄去见了一下薛先生,让薛先生代他把书信拿到家里去。 而这封家书呢,孙黄也是当着魏谦和赵总旗的面写的,里面除了报平安之外,对其他的情况都是含湖其辞,只说是“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回家庆祝”,完全没提及此行的目的,更没说要出国。 魏赵二人也明白双谐让他俩过目这封家书的意思,并对双谐这种“没有让他俩难做”的办事方法十分满意。 就这样,四人只是短暂停留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杭州,朝着宁波去了。 和我们所熟知的历史类似,大朙也是有过数次漫长的“海禁”期的,在此期间,就只有少数国家能以“朝贡”形式来与朙朝进行海上贸易,而宁波港就是当时大朙对日贸易的唯一指定港口。 从杭州到宁波抬脚就到,随后做准备工作又花去了几日。 至八月中旬,白露这天,在赵总旗与当地锦衣卫的协力准备下,双谐总算是凑齐了所需的应用之物,与魏谦一同告别了赵总旗,乘上了一艘前往长崎的远洋船。 这艘船,当然不是什么以“大朙特使”为title的官方船只,只是一艘普通的商船而已,毕竟他们这次是执行“秘密任务”,不能让东瀛那边察觉到他们是来追回烲龙璧的。 也正因如此,他们对自己的身份也进行了隐瞒:上船时,魏公公扮的是一名老商人,而孙黄则是扮成了他的两个保镖兼随从。 这艘船上总共有一百来人,固定船员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都是在出航前凑起来的商人或渡客,这四成中朙人居多,日本人也有;很显然……虽然官方禁止了对外的大规模贸易活动,但民间这种类似走私带货的买卖还是存在的,而且利润不菲。 说白了,只要你能搞定当地监管这一块的衙门,你这船出了港之后到底是去海内还是海外……人家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话短说,双谐和魏公公乘坐的这艘船在出航后的几天,除了在舟山短暂停靠补给外,基本上每天就是在茫茫的大海上飘着。 那年头的远洋船多久能到达目的地,主要还是看风,急也急不来。 当然,这艘船的船头儿本来也是不会急的,因为他就没想过要抵达目的地……这不,离开舟山后的第三天,船头儿就和他的海盗同伙们在海上会合了。 列位注意啊,我这儿说的是“海盗”,不是“倭寇”。 因为这伙人的头领,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原人,这位大家也都认识,人赠外号“亢海蛟”。 是的,这货还是没死。 第一次遇上双谐时,亢海蛟还是个盘踞在“龙王洞”里的小小贼寇,依靠着装神弄鬼来鱼肉附近陈家村中的百姓。 那次相遇的结果是:亢海蛟被初出江湖的孙亦谐用石灰粉加龙狗拳法偷袭,打落到了地下河中。 不过,后来经过了一番“荒野求生”,亢海蛟不但没死,还有了奇遇,习得了一套名为“攀天渡”的上乘轻功,再出江湖。 而第二次呢,亢海蛟是在登州城遇上了准备去赴七雄会的孙亦谐和林元诚,当时的他已经成了萧准的“雇佣兵”,为收集血剑而到处活动着。 那回的结果是:亢海蛟的接头人中了孙亦谐的离间计,带着一群人不由分说地去追杀亢海蛟,导致他重伤坠河,随波入海。 然,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落海后的亢海蛟竟然又没死成。 他在海上被一艘渔船捞起,在几乎没什么医疗帮助的情况下,愣是靠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再次活了下来。 只是……苟活下来的他,因惧怕萧准,没再敢返回中原。 如此过了一年多,如今的亢海蛟,于海上“东山再起”,拉起了一支由中原人和日本人混编而成的海盗队伍,以舟山东面一座极小的离岛为据点,成了盘踞在这片海域上最为臭名昭着的海盗头目之一。 今日这艘商船的船头儿,包括部分的船员,都已被亢海蛟买通,他们故意把船开到了亢海蛟“狩猎”的范围之内,任由对方的海盗船靠上来。 按计划,等海盗们登船之后,把那些不知情的船员和乘客统统干掉,大家就可以一起分赃了。 但……今天,也是缘分到了——亢海蛟竟又一次遇上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还顺带捎上了一个武功极为高强的老太监。 那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猜到,这回亢海蛟那是真的气数已尽,命不久矣…… ………… “人都上来了?确定没有遗漏了吗?” 海盗们登船后,只过片刻,商船上的所有乘客便都被抓来集中到了甲板上,这时,亢海蛟毫不避讳地就冲着那商船的船头儿发问道。 “是,蛟爷,都在这儿了。”船头儿也是一脸轻松地就回了话。 事到如今,这船头儿自是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和亢海蛟勾结的事了,和他一起被买通的那十几名船员也都已主动去和海盗们站到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乘客中有不少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他们马上就要被全部灭口的征兆。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还能怎样呢? 这茫茫大海,无处可逃的,还不是人家让你上甲板你就得上甲板,让你死你就得死吗? 只有混在人群中的双谐还在用悄悄话说着:“妈个鸡的,又是这个逼,他居然还没死……” “这得问你啊,在登州的时候你不是各种吹自己计策牛逼,说这人中了你招已经十死无生了吗?咋现在人家不但没死还成四皇了?” “皇他大爷,他是四皇老子就是海贼王……不!海王!” 听他们俩贫了两句,魏公公插嘴道:“瞧这意思……你俩和这海盗头子是老相识了?” “算是吧。”孙亦谐撇了撇嘴,“反正‘四大仇人’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嚯~”魏公公一挑眉毛,“这样儿的仇人你们有四个呐?” “哪儿止四个啊。”孙亦谐道,“‘四大仇人’是一个组织,没有准数的。” “啊?”魏公公顿时有点懵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就很想问一句:一个人员没有准数的组织,为什么要在名称里加个准数呢? 但还没等他吐槽,对面儿的亢海蛟就打断了他们这窃窃私语。 无他,就是把双谐认出来了而已。 “唷!这谁啊?”亢海蛟说这句时,那声音叫一个大呀。 说完他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还朝前走了几步,想让自己再看清楚点,别给认错了人。 “哈!哈哈哈哈哈……”待走到离“俘虏们”只有两三米的地方,确定了混在人群中的那俩货确实就是自己所认识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后,亢海蛟终于是忍不住仰天狂笑,笑了几声后还大喊,“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 或许有人要奇怪了,就亢海蛟那点儿能耐,他见了孙黄没有立刻跪地求饶就不错了,怎么还笑啊? 那您不妨回忆一下,亢海蛟最后一次见孙亦谐,是不是隔了都有一年了?最后一次见黄东来,是不是隔了都快两年了……他这版本落后太多了啊。 加上最近一年亢海蛟一直在当海盗,久未涉足中原,所以什么七雄会、刀剑戡魔、龙头杯、十三死肖等等双谐参与过的大事件他是一概不知;在亢海蛟印象里,孙亦谐还是一年前那个只会撒石灰粉和阴人的三流货色,黄东来虽说强点儿吧,但也还是那个“初出江湖的黄门少主”。 而亢海蛟自己呢?不但是身负天生神力、上乘轻功,此刻身边还有近百名武功参差不齐的海盗部下。 这么一对比,双方实力很悬殊啊。 “呵……都被认出来了,还躲什么呢?”自觉稳操胜券的亢海蛟笑完了,便得瑟地冲人群中的双谐言道,“二位‘少侠’,出来叙叙旧呗?” 说到“少侠”这两个字时,亢海蛟还特意加了重音,嘲讽之意甚是明显。 孙亦谐和黄东来见对方都跳脸了,那也没啥好说了,出去就出去吧,不过他们并没有拉上魏公公的意思,只是各自向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人群。 魏公公也懂他们的意思:既然这个海盗头子并不认识咱家,咱家就混在人群里再观望一会儿,待必要时再出手便是。 另一方面,在孙黄二人走出人群的过程中,稍稍冷静下来一点的亢海蛟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这事儿当即让其神情微变。 于是,当孙黄来到人群前方站定后,亢海蛟马上就试探着问道:“怎么?今儿那姓林的小子……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很显然,亢海蛟对林元诚还是有所忌惮的,因为就算是在他脱离版本之前,林元诚的实力也足够让他感到恐惧了。 “放心吧,小林不在这船上。”孙亦谐有气无力地回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再检查一遍。” 其实不用孙亦谐说,亢海蛟也早就开始在人群中扫视搜索了。 他花了大约两分钟,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在确定人群中真的没有林元诚之后,才松了口气。 这时,得意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了亢海蛟脸上,他冷哼一声,接道:“哼……就算他在,我也无所谓,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呵……”黄东来也是不禁冷笑,“你这臭不要脸的德行颇有孙哥几分风采啊。” “毛!”亢海蛟还没说话,孙亦谐先反击道,“老子这么正直的一个人……” 此言一出,黄东来和亢海蛟在同一秒异口同声地吼出一句:“你他妈还正直?” 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对视一眼,莫名地引出了一段尴尬的沉默。 “嗯哼。”数秒后,还是亢海蛟假装清了清嗓子,把话题从孙黄的相声那儿带回了自己的节奏,“总之……今天既然在这儿遇上了,那咱可得好好算算账……”言至此处,一些痛苦的回忆闪过了亢海蛟的脑海,这让他面露狰狞,咬牙切齿,“来它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三章 三戏亢海蛟(下) 这个世界上的仇恨,大部分都是很肤浅,很无聊的。 比如在当今这个互联网时代,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网上能因为一部漫画里的角色到底孰强孰弱、或者两个游戏到底哪个更好玩之类的事情轻易就争到满嘴喷脏。 不出半小时,这俩人就能各自坐在电脑前互喷到气冷抖,恨不得网线对面的人当场暴毙。 这种算是仇恨吗? 当然是算的,但那只是一时的、无谓的仇恨。 只要日子久了,当事人再回头想想,自己都会觉得其实是无所谓的事,或者说日子一久他们早就把这种事忘了。 但还有一些仇恨,就不是时间能抹平的了。 也不是双方在互相理解、或其中一方做出一些赔偿后就能化解的…… 这种不共戴天之仇,只有来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才能解决。 不要听人说什么“复仇之后留下的只有空虚”,你做完那事儿之后也很空虚,但你做的时候是畅快而满足的。 复仇,也是这么回事。 此刻的亢海蛟,就是这样的心态。 在认定自己今天一定可以完成复仇的前提下,他准备好好儿地享受一下前戏和过程,并不着急立刻将仇人弄死。 因此,他才会说什么“算算账”。 但他没想到,他那话刚说完,对面的黄东来就来了句:“好!” 黄哥叫完这声好,便转头看向孙亦谐:“孙哥你听到了,人家要算算账,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回那边儿跪着去了啊。” “什么东西啊?”孙亦谐调门儿都上去了,“什么你就交给我了?” “诶?他不是要算账吗?”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那你想啊……当年在龙王洞里,是你把他踹沟里去的吧?在登州的时候,也是你用计害他的对吧?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就听旁边喝出一声:“废话!” 列位,这声可不是孙哥吼的,而是亢海蛟吼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龙王洞里,你就在背后抄着暗器追我?”亢海蛟对当时的情节可说是历历在目,“你说句跟你没关系,我就能放过你?那我一开始把你叫出来干嘛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亦谐听到这句,当即就冲着黄东来幸灾乐祸地汪汪大笑。 “笑个毛!老子干死你!”黄东来则是一脸不爽地甩了这么一句回去。 “来啊!老子怕你?”孙亦谐也是即刻反呛。 紧跟着这两人就在甲板上旁若无人地扭打起来,当然了……还是那个“做做样子,不伤筋骨”的路数。 不过亢海蛟见状,多少是有点给整不会了,他不禁暗忖道:这俩人到底咋回事?难道他们只是表面兄弟……背地里都想看对方死? “行了!你俩跟这儿耍猴儿呢?”看了一会儿,亢海蛟觉得这场面过于蛋疼,都快破坏他复仇的心情了,于是又喝了一声,叫停了孙黄二人的闹剧,随后,他又回头冲自己身后的喽啰们下令道,“弟兄们,给这俩孙子上‘笼子’!” “是!” “好嘞!” 那些海盗喽啰得令,纷纷应和,马上就有五六人出列将孙黄二人“拿下”,并押上了一旁的海盗船。 孙亦谐和黄东来呢……也没有反抗,因为他俩也想跟这亢海蛟再耍耍,毕竟自打出海后他们天天窝在船舱里也怪无聊的,终于有个乐子上门,这么简单就把他弄了有点浪费。 那么此刻亢海蛟口中的“笼子”是啥呢?其实就是一种他找人专门做出来虐杀俘虏的刑具。 这玩意儿也不复杂,其主体就是个堪堪能装下一名成年人的金属笼;金属笼的顶部连着条铁链,铁链则卷在船舷的转轴上。 “动刑”的时候,把人塞进笼子里,松开铁链将笼子沉入海中,待笼中之人溺水、将死未死的时候,再将其拉上来,周而复始……使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么搞是不是有点麻烦?直接用铁链子绑住人的双脚然后倒栽葱往海里扔不是更方便?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种方法会带来其他问题,比如对方入水之后一个弯腰起身自己用手把双脚上的链子弄开了,或者直接用手抓住铁链爬出水面咋办? 为了避免这点,你就得把对方的双手也绑上,还得反绑,可这样依然不能解决“弯腰”的问题,只要能弯腰就能有办法在水下调整姿势,到时候人家用腰部顺着铁链把自己横着“翻卷”上来呢? 那要解决这点,更进一步的办法就是在对方背后垫一根粗一点的木桩,然后将其双手绕过木桩来反绑,这样对方就不能弯腰了。 但为了不让木桩从对方背上脱离,又得设法将木桩连接并固定在铁链上,随后又要考虑木头在海水里多泡几次可能会烂掉的问题…… 听到这儿您是不是就发现了,还是金属笼子省事儿。 当然非要抬杠的话,“水刑”这事其实根本不用在海里进行,拿个水桶或者水缸啥的,或者弄块湿布来,让几个人摁住受刑者,在甲板上就能整。 但是呢,那样做在场面上……就远不如用这“笼子”来得有看头了。 亢海蛟之所以在自己的海盗船侧舷装上三五个这样的“笼子”,就是为了把行刑的过程展示给那些被劫船只上的乘客们看,以此取乐。 按照他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一般除了天气恶劣或者天色太暗都行),他每次打劫,都会从被劫掠的船上挑几个刺儿头出来,弄到“笼子”里去折磨,并且要求其他被劫的乘客到船舷观看。 看着那些受刑者在笼子痛苦地哀求、凄惨地死去,船上的其他人通常都会因恐惧而迅速丧失抵抗和求生的意志,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进“笼子”的人,他们的想法便只剩下了“速死”。 而今天,亢海蛟挑选的“刺儿头”,无疑就是孙亦谐和黄东来了。 不多时,海盗喽啰们便三下五除二地把这俩货关到了海盗船一侧的两个相邻的笼子里,商船上的乘客们也很快被赶到了自己这边的船舷,准备看戏。 “姓孙的,下水之前,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亢海蛟这时还是站在商船这一侧,因为这边才能看清对面。 “呵……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定会跟你说几句狠话?”孙亦谐已然是看穿了对方的想法,于是接道,“然后在被你折磨一番之后,我就会改口哀求你,那时你就可以用我这会儿说的话来嘲讽我?” 亢海蛟一听,嘿,你这是预判了我的预判啊? 不过他自觉“优势在我”,也没因为这而动怒,只是有恃无恐地狞笑道:“就当是好了,那你要不要说呢?” “哈!”孙亦谐冷笑一声,在笼子略微歪了下头,“黄哥,你来说。” 他这还真不是拱火,而是因为已然察觉到黄东来在甲板上扯皮时就给亢海蛟下了毒,才让黄东来去回应的。 有人可能会问了,孙亦谐又不懂使毒,至少不会那些比较高端的使毒手法,而黄东来用的肯定都是蜀中黄门的高明手段,那怎么别人都没看出来,就孙哥能看出黄东来“已经做了什么”呢? 害,看得太多了呗。 这就好比两个人在相互对战了几百上千盘星际过后,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对对方的各种运营细节、操作习惯和小毛病做出反应……说通俗点就是,对方一撅屁股你就知道要拉什么屎啊。 “可以啊。”而黄东来也是心领神会,顺势就接过话头,冲那亢海蛟道,“亢海蛟,你听好了,我们哥儿俩现在先下海去参观一下,顺带聊聊天,等我们玩儿腻了,最后泡在海里的就是你本人!” “哼……就这?”亢海蛟听得此言,心说你这黄门少主攻击性也太低了,以前被我动刑的人怎么地也得骂几声娘、再咒我几句不得好死啊……你倒好,又是什么“参观”、又是什么“聊天”,最后也只是来一句我会泡海里去?这也算吓唬人吗? 他这想法呢,按一般逻辑来说是没错的。 毕竟在亢海蛟眼里,对方已是必死无疑的局面,这种局面下,说话是没必要留任何分寸的,那必然是有多难听骂多难听,想怎么恐吓就怎么恐吓……何必考虑是否能实现呢? 可站在黄东来的角度就不一样了——他此刻说的每句话,可都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的成分。 “是啊,就这,还不够吗?”黄东来随即就回话道。 “哦?”亢海蛟见对方态度从容,且直到此刻都没有露出半分惧色,也是不禁在心中暗挑了个大拇哥,并言道,“行……有种,二位不愧为武林中的少年英雄,死到临头也没有失了风度,我亢海蛟得说句佩服。” 但捧完这句,亢海蛟也没客气,立马就冲喽啰们喊道:“弟兄们,伺候着!” 那群海盗喽啰得令又是一阵呼和,随后几名守在转轴边上的喽啰就忙活起来,没多少功夫就转松了铁链,将关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的两个金属笼沉入了海中。 这一刻,站在对面商船船舷那儿围观的魏公公,心中可是暗暗替他俩捏了把汗。 魏公公肯定是知道混元星际门的众人在“十三死肖事件”前后的种种表现的,故而也知道他们应该是有些法术之类的门道傍身。 即便不谈法术,两个有内力的人,在水中闭息的时间也应该胜于常人。 再加上亢海蛟明显是想折磨他俩,断不会在第一次下沉时就就将两人直接淹死…… 综上所述,按理说魏公公是没啥好担心的。 可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皇帝的命令是让他把人送到东瀛,也就是说,只要孙黄二人在长崎登陆了,之后哪怕二人一出港口就被砍死,也不关魏公公的事;但要是这两位刚出舟山还没几天就死在海盗手里了,连东瀛的影儿都没见着,那他可不好交代。 到时候就算魏公公把这两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给灭口了也没用,因为在长崎那边还有负责接头的人呢…… 虽说那些当地的“日奸”只是拿钱办事,并不是对大朙多忠诚,但对方好歹是会定期跟朙这边汇报联络的。 假设今天双谐玩儿脱了死在这里,魏谦随即杀光了目击者,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几个月,再编个双谐已死在日本的谎话回去复命,那可能是瞒得了一时,但后续只要朝廷跟长崎那边的日奸定期联络时又提起此事,魏谦和双谐根本没在长崎露过面的事儿立刻就会穿帮。 所以这事儿真要掩盖的话,魏谦就得在杀光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后,再想其他办法自己去日本,且在去的过程中另找两个人来冒充孙亦谐和黄东来,待三人在长崎的接头人那边露过面后,魏谦再悄悄去把那两个冒牌货杀掉,并伪造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死因,随后把那两具尸体烧成灰再带回大朙……这样才算处理得基本干净。 至于“买通接头人”这种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那群人连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都能出卖,这就意味着买通他们根本不可靠,他们今天可以为了你的钱说一,明天就能为了别人的钱说二。 “嗯……”就这么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魏公公脑子里已经把上述这一系列对策以及各种最坏的打算都过了一遍,随即他沉吟一声,就有点想动手了。 他有自信,只要他出了手,两次呼吸之间,就能干掉包括亢海蛟在内的、所有已经登上商船的海盗,随后他便会用轻功飞到对面的海盗船上,震慑住其他喽啰,并威胁那几个负责转锁链的人把笼子拉上来。 假设那几人把笼子拉出海面还得再花个十几秒吧,那魏公公只需半分钟,就能帮双谐回到海面上。 “差不多了,起!”没想到,就在魏公公将动未动的当口,亢海蛟倒是先开口了。 此举,无疑是让其捡回了一条性命……当然只是暂时的。 虽然没有计时设备,但像亢海蛟这种常在海上活动、熟识水性的人,大多都对闭气的时间心里有个数。 咱们普通人憋气的时间通常也就三十秒到一分钟之间,超过一分钟的就算是心肺功能挺强了,且这只是你在一个相对安全平静的环境下的理论值而已,实际真遇到需要憋气的场合,往往这个时间还会缩短;比如你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器来憋气的时间,肯定比你被人扔到海里能憋的时间长。 因此,在淹了双谐两分钟之后,亢海蛟心里估摸了一下,就觉得“差不多”了。 纵然他们是习武之人,也不能太过乐观,要是起手就来个五分钟往上,第一次撩上来人已经淹死了,那就达不到折磨的效果了。 嘶铃铃铃……哗啦啦啦…… 伴随着阵阵铁链铰动、铁笼出水的动静,分别关着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那两个小笼子很快就浮出水面,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但两人的状态,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两人在出水的同时,竟然还在说着话,而且是那种说到半截儿的感觉。 “……你看我说的吧,两分钟。” “妈个鸡的,算了算了,输你一顿日料。” 瞅这状态,这两位好似真的在水下“聊天”一样。 那么这咋回事儿呢? 很简单,就是黄东来施展了“十二谛”中一个小小的法门,让他们俩在水下也可以呼吸并且交谈,所以就如他刚才说的,对他们来说,刚才那两分钟真就是在海平面下“参观”和“聊天”。 当然,“参观”这部分,在他们沉下去之后就发现不成立了,因为大部分海域的海面之下,其实能见度都很低,根本看不到啥,就算是白天你一个勐子扎下去也是乌漆嘛黑的,最多能看到附近几米的事物,您在网上或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那种周遭一片清澈透明、还能观测到各种鱼类珊瑚的海底镜头,那只是极少数地方才有的风景。 而“聊天”这块嘛,孙黄刚才那两分钟里,除了商量接下来的对策,那就是在打赌了……赌亢海蛟这“第一沉”要过多久会把他们拉上去。 另外,双谐在水下还悄悄干了另一件事,不过这件事是什么,咱这里先卖个关子。 “嚯?啥意思啊?”且说这亢海蛟,他一看这两位上来时非但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还在聊着天,那吐槽的欲望跟火气是一块儿蹭蹭往上涨啊,“看来我是小瞧你俩了啊……可~以啊你们,下去这么半天屁事没有,还在那儿唠嗑……不怕淹是吧?‘笼中对’是吧?我……” 他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化,脚下的甲板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视线的侧面。 “老大!你怎么了?老大!”紧接着,亢海蛟耳边就响起了手下们的叫唤声。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说着话呢,身子已经倒下、侧躺在地了。 诡异的是,尽管身体突然倒地,但亢海蛟的脑子却一点儿都没觉得眩晕啥的,依旧非常清醒,只是他的手脚好像都不受其控制了一样,四肢都在不自主地胡乱动着。 此处书中暗表,亢海蛟中的这玩意儿,名唤“老子没醉”,乃是黄门祖上研发医用丹药时诞生的意外收获,于是后续就被归到了毒药类中。 中此毒者,一开始数分钟内无恙,随即就会一步步出现类似亨廷顿舞蹈症的症状,只不过亨廷顿舞蹈症从发病到恶化会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但“老子没醉”发作起来基本上每隔五六分钟就会严重一点。 “你……你们做了什么?”被手下们扶起,重新面对船舷后,亢海蛟便冲着对面笼子里的双谐喊了这么一句。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猜到这八成是那黄门少主搞的鬼,故有此一问。 “你都猜到是我做的了,那你就不该问这个问题。”黄东来回道。 亢海蛟闻言,想了想,发现对方言之有理,所以他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要怎样你才肯交出解药?” “那好说。”黄东来回道,“你把我俩和船上的人都放了,并保证之后不会再率人折返回来,我就给你解药。” 亢海蛟有思索了几秒:“你就不怕……我先答应你,待解药生效后再开船杀回来?” 黄东来笑道:“那你怕不怕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此言一出,亢海蛟便沉默了,他很快也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交易后不会被欺骗,所以要让交易成立,就只能无条件信任彼此会守承诺。 “好!大丈夫一言……”亢海蛟想穿了之后,便起了这么个头。 “……驷马难追。”黄东来也接上了。 长话短说,双方确认要交易后,亢海蛟便下令把双谐放了出来。 现在的他,自是不敢妄动。 一来,从刚才到现在,双谐的种种行为都给他以“根本不怕死”的印象,所以用死亡威胁之类的方式逼迫对方交出解药这手……亢海蛟是不会做的,他认为这只会激怒对方,导致对方跟他鱼死网破。 二来,像黄东来这种人身上肯定是毒药解药都有一大堆,除了他本人估计谁也不知道哪样是哪样,直接杀了他然后从尸体上找解药也行不通。 还有……用人质威胁他们就范这手,亢海蛟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吃不准自己中的这毒到底啥情况,鬼知道这东西多久会致死,以及拖久了会不会产生某种永久性损伤……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对方谈判拉扯。 因此,按照黄东来提出的要求来“交易”,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从亢海蛟的角度来看,对方这种江湖少侠的信用,肯定比他这个海盗要好得多,应该不会拿假解药出来;退一步说,假设黄东来真的拿假解药来骗他,那他被毒死之后,他的手下们肯定也会马上调转船头去帮他报仇的,所以让他活着、并祈祷他解毒后会信守承诺,才是对方唯一的生路。 那么他会守承诺吗? 肯定不会啊,咱这回书开头就说了,亢海蛟跟双谐那是不共戴天之仇啊,他要是解了毒,绝对会立刻撕毁约定,率人开船杀回来,且这次他为了防止再中毒,连登船都不会登了,直接就开炮把对方的船打沉拉倒。 “那么,请吧。”将一个封口的小瓶交给了亢海蛟的手下后,黄东来便澹定地让对方离开。 亢海蛟也没多话,随即就叫上手下们,让他们利用木板把自己带回了海盗船上。 那名被买通的船头和那些与他一起的船员们,自然也都跟着海盗们一同撤上了海盗船,毕竟他们在商船这边继续待着也只会被其他船员和乘客给撕了。 两边无话,两船随后也分开,各自航向一方。 按照和黄东来约定好的,亢海蛟至少要等两船分离并启航后再服下解药,那解药服下后过一刻钟就会慢慢生效,再过片刻亢海蛟即可恢复如初。 不过实际上呢,两船还没完全分开时,回到海盗船上的亢海蛟已经悄悄让手下把解药给自己灌了。 他显然很着急,生怕一刻钟的航行时间会导致自己过会儿追不上这商船。 所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他的船,再过不到一刻钟,就要沉了。 方才在水下的时候,孙黄干的“另一件事”,就是由孙亦谐把手探出笼子,祭出三叉戟,在海盗船的船底切出几道数米长、将裂但未裂的口子,然后黄东来再在那些切口上施加个能在短时间内不漏水的禁制。 见过煮栗子吧?煮栗子时,先用刀在栗子上浅浅地划几道口子,等加热之后这些切口处就会自然地向四周翘开,这样煮完就方便剥了。 现在亢海蛟这艘船就像是个已经被切好了口子的栗子,再过一会儿船底就要“大开口”,而且由于是如决堤一般突然间爆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勐然冲进来的水流会导致这个口子的四周也都迅速开始崩坏,所以到时候实际的船体损毁度会比孙亦谐划出来的范围大得多。 尽管黄东来给亢海蛟的解药的确是真的,但在亢海蛟服下后不到五分钟,他的海盗船就开始沉没了…… 慌张的海盗们到了这时哪儿还能顾得上什么老大啊?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呢。 在发现船基本必沉无疑后,船上的海盗们几乎是立马就为了争夺几艘逃生的小船而自相残杀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亢海蛟则像是抽风一样躺在甲板上自己胡乱地扭动、大喊大叫,但根本没人理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弟兄们飞速内耗着…… 最后,当这人数过百的海盗团只剩下了最后十七八人时,厮杀终于停止。 小船上的位置,已足够了。 不但够这十七八人乘坐,甚至足够他们把亢海蛟也给抬上去。 结果,那余下的人,也确实没忘了他们的老大,在临上小船之前,他们真的来到了亢海蛟的面前,然后……往亢海蛟身上的各个要害捅了足有十数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没办法,谁让他这个老大平日里一贯没什么信用和仁义可言,那些小的们也怕他一会儿恢复了行动能力,会责怪他们,找他们算账啊。 第四章 接头,出发 永泰二十年,初冬。阑 在海上航行了旬月之久的孙亦谐、黄东来、以及魏谦,终于在长崎港登陆了。 此时节,整个九州岛都已是岛津氏的势力范围,而位于九州西部的长崎港,作为一个包含了中日葡三国贸易活动的港口,无疑是岛津氏的战略重镇。 在这里,你可以买到欧洲的烟土和枪炮,还有类似望远镜这种在当时算是稀罕玩意儿的精巧发明,也可以买到大朙的织物、艺术品、以及一些稀有农作物的种子,当然,日本本土的各种东西这里也是应有尽有。 最关键的是,在这纷乱的“日本战国时代”,由于幕府对各地大名的控制基本已是名存实亡,所以长崎港这地方连海外贸易税都不用给幕府交。 这个得天独厚的港口,让岛津氏在经济、文化、军事上都获得了相当的发展,也让九州成为一块其他大名不敢贸然染指的虎踞之地。 这日,双谐和魏谦所乘坐的船在午后靠岸,随后他们便在魏公公的带领下住进了一家由当地人开设的旅馆。 晚饭的时候,旅店老板用还算不错的汉语向他们热情地推荐了一些特殊服务,还说什么……中日欧非四地的技师都有,且价格公道,老少无欺。阑 结果,孙黄二人还没说话呢,魏谦这个太监居然就抢着答应了。 于是,到了晚上,两个把脸和脖子涂得雪白、盘着桃割、穿着和服的姑娘就来到了三人的房间门口。 他们仨住的是一间九叠大的和室,也就是面积相当于九个榻榻米平铺拼接起来的房间,因为这旅店里都是打地铺睡的,所以这已经算是挺豪华的大间了,哪怕来五六个人都能住下。 两位姑娘进屋后,便顺手带上了门,然后跪地而坐。 魏谦跟其中一个捧着三味线的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方便一言不发地弹奏起来。 接着,另外那个姑娘就开口了。 “请问……您便是魏公公吗?”尽管他说话的声音经过控制已非常轻细,听起来和女声没什么差别,但孙黄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位“姑娘”其实是个男人假扮的。阑 因此,他俩也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立刻就分别看了看这个说话者和旁边弹三味线的那位“姑娘”的咽喉处。 “正是。”魏公公应了一句,接着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双谐,“这两位就是孙桑和黄桑。” 魏公公并没有用“少侠”这样的称呼,这是为了避免对方从中推测出更多的信息。 这一点,孙黄二人也是瞬间就明白了,所以他俩自己肯定也不会提了。 “虽然已经收到了您的暗号,但保险起见,能看一下您的腰牌吗?”男扮女装的那位又道。 他口中的“暗号”,无疑是魏公公进店之前就做好的。 做法也不复杂,只是在距离这家店不远的某个地方,捡了几块路边的石头,并按照一定的方法摆在了某个墙角处。阑 那年头的街道可不比现在,那时在路边随处可见石子儿树枝这类东西,且数量多得很,几块摆在墙角的小石子,一般人根本不会去看一眼。 但对于知晓暗号意义的人来说,看到这些石子儿后,就能知道自己在等的人已经到了,且已经在旁边的店里住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万一地上的石子暗号在被接头人看到之前,被不相干的路人或者动物无意间破坏了咋办? 害,明天再摆一遍呗。 咱还说店里的情况…… 他们入住的这家旅店,其老板自然也是收了这两个接头人钱财的,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也不会去多问……反正这个港口的间谍活动多得很,也不差这一个,少问问题反而更安全。 “可以。”听到对方的要求后,魏公公并没有犹豫,只是澹定地应了一声,就把自己贴身带着的一块腰牌递给了对方。阑 对方接过腰牌,在灯光下仔细端详了几秒,然后又毕恭毕敬地将其呈还给了魏谦。 “初次见面,在下幸五郎……”幸五郎递还了腰牌后,就低头行了个礼,随即又微微转头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位在用三味线给他们的对话做“声音掩护”的兄弟,“这位是舍弟健太,请多关照。” 这里提一嘴,日本人说“舍弟”的时候,指的很可能不是亲弟弟,而是“义弟”,您如果看过那种“极道”题材的日剧应该有印象,他们的“大哥”在外人面前介绍自己小弟时,就常用“舍弟”这种叫法。 至于这个幸五郎为什么在介绍自己和舍弟时只说了名字,没有说姓呢,其实很简单……他们压根儿没有。 当时日本其实大部分平民都没有姓,“姓”和“氏”都是统治阶级或者没落贵族才有的,后者成年前还有所谓的童名,且“姓名”和“氏名”也有区别,当然这块我就不展开细讲了免得你们说我水啊。 总之,平民阶级要获得姓氏,一般得先成为武士阶级,然后由统治阶级来封赏。 看到这儿您可能也就明白了,前文中出现过的“寺岛康平”和“太郎”就是这种情况:寺岛虽然只是一个羸弱的小藩国中的下级武士,但好歹也是武士阶级,所以他有姓氏;而太郎只是平民家的孩子,所以只有个名儿。阑 还有,那位和孙哥挺投缘的阴阳师“贺茂隼人”,便属于是名门之后了,哪怕他这一支落魄了,但姓氏还是没丢。 书归正文…… 眼下,这幸五郎和健太,毫无疑问就是所谓的日奸,通过给大朙朝廷效力赚取钱财。 他们平日里就有自己的渠道与朙那边取得联系,所以这次已提前获知了魏公公和“孙桑”、“黄桑”要来这边走一趟,并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不过,这三人具体的任务是什么,朝廷那边肯定是不会让这俩日奸知道的,所以魏公公才需要留在长崎,由他通过与宁波那边的赵总旗建立的另一条情报线来汇报这次任务的内容。 “嗯……幸五郎啊,咱家要在这里留一段时日,长居旅店或有不便,你能否在别处给咱家安排个清净的住处?”对方做完了介绍,魏公公就直接开始提要求了。 有人或许会奇怪,为什么对方验了魏公公的腰牌,而魏公公却没有要求对方出示某种信物或者用某些方式证明自己的日奸身份呢?阑 其实您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没意义。 既然对方能凭借魏公公留下的暗号来跟他们接上头,又知道腰牌的事儿,那就代表两种可能:其一,对方就是真的接头人;其二,对方抓住了真的接头人、逼供出了后者所知的一切,然后冒名顶替来接头。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没啥好说的,该办事办事。 而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魏谦也没有任何可靠的方法可以验明对方的真假……因为对方都已经把真接头人所知的一切都问出来了,那接头人身上要是有什么信物,肯定也都被他们拿到了,你让他出示他肯定也有啊,多此一举罢了。 关键这些日奸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朙朝廷完全的信任、并不知道太多核心的情报,他们就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所以被替换了也没啥好在意的。 冒牌货能干的事情无非两件,要么就是从魏公公这里套取情报,要么就是奉了某个主子命来刺杀这三个大朙特务。 而这两件事,在魏公公面前……都是不可能办到的。阑 他们真要是冒牌货,那等他们试图干这两件事时自会露出马脚。 “好的,这就给您安排。”幸五郎稍微想了几秒,便答应下来,随后又问,“那不知孙桑和黄桑需要住处吗?” “不,他们两个不住。”而魏公公却回道,“他俩明天就启程东行,你最好今晚就把他们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明白。”幸五郎闻言,啥也没多问,只是应道,“一定办好。” ………… 后续他们又说了些别的并不太重要的琐事和安排,待三味线演奏的曲子换了两首,这次接头便算是结束了。 等幸五郎和健太离去后,孙亦谐才开口问魏谦:“公公,明天就让咱们走,这么着急啊?”阑 “呵……”魏公公笑了,“你俩可是皇命在身,你当是来这里玩儿的吗?”他阴阳怪气地接道,“要不要真去叫几个姑娘来陪你们喝喝花酒,然后在这店里歇上十天八天的洗洗风尘?” 其实魏公公会着急,也是情有可原,由于之前遇到海盗的那段小插曲,导致他们所乘坐的那艘船上损失了包括船头儿在内的十几名船员,尽管剩下的船员最终还是成功把船开到了长崎,但行程上比正常慢了不少。 像这种海外任务,自是不宜拖久的,久则生变,早点完事儿归国对大家都好。 “行行,明天就明天。”孙亦谐道,“诶?不过……魏公公,您一个人留在这儿,又不会讲日本话,真没什么不方便的吗?” 他这就是在下套了,最好一来二去的拉扯一下,让魏公公自己说出“要不我跟你俩儿一起去”这样的话。 “呵呵……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魏公公一眼就看穿了孙亦谐那点小九九,当时就笑道,“据我事先所知、以及住店前后这段时间所察,至少这长崎港一带,会说咱们大朙话的人还真不少,而且那幸五郎肯定也考虑到了咱家不会说日本话的事儿,他给我安排的住处八成会有个通晓各国官话的房东。”他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我看,你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嗯……”孙亦谐一看忽悠没戏了,便又看向黄东来,“黄哥,公公说的有道理啊……我俩明天一上路,不但人生地不熟,连这里的话都听不懂,咋办啊?”阑 “哈!”黄东来看着却是挺轻松的样子,并玩笑道,“孙哥……哦不,孙桑,您平时不是经常把什么‘哪路或多’、‘哪尼’这种家乡话挂在嘴边的吗?怎么到了这儿还来问我咋办呢?” “滚!你家乡才是大坂!”孙亦谐不爽道。 “我他妈都没说你家乡在哪儿,你就自己把大坂报出来了是吧?”黄东来笑道。 “妈个鸡!你不说我也知道!”孙亦谐那调门儿当时又高了起来。 “呵……算了算了,说正经的。”黄东来见旁边的魏公公已经朝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便适时是停止了扯澹,接道,“这事儿其实我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就考虑过了,所以前段日子我又重新研究了一下‘十二谛’,并在旅途中成功领悟了一个叫‘克旬诽’的新道术,可以解决这个语言不通的问题。” “就是说你只要用这个什么什么诽给我套个buff我就能和日本人互相听懂对方说话了是吧?”孙亦谐理解得也是很快。 “没错。”黄东来道,“到时候对方听你说话,听到的就是日本话,你听对方说话,听到的就是中国话。”阑 “喔尻~这么方便啊?”孙亦谐道,“那这个道术有时间限制吗?” “对我来说肯定是没有,毕竟我本身有道力,而且维持这个术法所需的消耗是极低的,你嘛……”黄东来话到这儿,顿了顿,同时视线在孙亦谐身上打量了一番,不多时,他就把目光停留在了后者手上的那个扳指上,“诶,有了,我在你这扳指上注入少量道力并且封住,这就足够你身上的buff也持续个七八天了。” “那七八天之后呢?”孙亦谐道。 “七八天后我再充一次不就好了?”黄东来道。 “嘶……对是对……”孙亦谐皱眉念道,“那万一我们后续因某种原因分开了,暂时无法会合,我又刚好在某个关键时刻,赶上buff没了呢?”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呗。”黄东来理直气壮道,“哪儿有那么多万一啊?” 他俩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中有些类似“buff”这样的词儿魏公公也听不懂,不过大概的意思他还是理解了。阑 本来听到黄东来可以用道术来克服语言障碍的时候魏公公还想让他给自己也上一个,但紧跟着就听到有时限、需要维持等等,他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就这样,三人又聊了会儿,便熄灯各自歇下。 这晚,为了让双谐能久违的睡个“陆地上的安稳觉”,魏公公几乎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担当着守夜的工作;他也跟孙黄二人打好了招呼,让他俩踏实睡,反正他之后除了驻留也没太多别的事了,有的是时间休息,无所谓今天多熬一晚。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早,旅店老板就将几个包袱送到了他们房门口。 包袱里的东西自是幸五郎和健太连夜去准备的,主要就是几套当地人的衣服、靴子等伪装所需的应用之物。 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名,很显然,这就是追踪之前那“朝贡使节团”的线索。阑 至上午九点多钟,睡了一个舒服的整觉、精神了许多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终于起来了,他们换好了衣服,便和魏公公一同出门吃了个早饭。 期间,二人试着跟一些路边的店家用日语交谈,也算是验证了黄东来新领悟的道术确实有效,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黄东来这术法初学乍练还不娴熟,反正当孙亦谐说话时,对方听起来会有很浓重的关西口音,但黄东来自己说话就没这问题……当然,人家听得懂就行,不重要。 至十点左右,吃饱喝足的孙黄二人便回旅店拿上了行李,道别了魏公公,随后就朝着东方,踏上了他们这趟东瀛之旅。 第五章 庆次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章 九之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上) “kia——” 清晨,一阵标准的日式尖叫,将众多的旅客自睡梦中唤醒。 同时,也拉开了一场悬疑大戏的序幕。 此地,名唤“川棚庄”,是一家位于下关的温泉旅馆。 昨日午后,双谐与庆次郎一同来到此处,三人在这里悠闲地吃饭泡澡、饮酒相谈,并住了一晚。 本来他们今天上午就打算离开的,却没想到,这一大清早,旅馆内竟出了一桩人命桉。 当然,如果死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普通客人,这也不叫事儿;不就是死了个平民吗?你店家自行把尸体处理掉不就完了?难道还要报官,并指望有衙门的人来帮你追查凶手吗?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各个大名都在忙着打仗抢地盘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自己属地上每一处边边角角的治安啊? 我今天把某个地方管得井井有条,明天这地方没准就不是我的了,那还有啥意义? 也就只有少数像岛津氏这样地盘十分稳固的势力才有闲心去抓一抓治安问题,换到毛利氏这里,那就是“有选择性的管”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不是说大部分地方管得好也没意义吗?那为什么还是要“有选择性的管”而不是“干脆不管”呢? 因为……你要真敢完全不管的话,以当时匪患的猖獗程度,他们可以让你这块地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直接“荒废”掉,变成一块没有居民敢住的死地。 而且这类匪患在战争结束前几乎不可能根绝——那些失去主公的武士、战场上的逃兵、还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等等,都随时可能加入到流匪的队伍当中,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什么武士的荣誉、人类的尊严、对他人的同情心……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只有吃饱了饭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人才会去讨论什么是正确和善良;被战火夺去了一切、又饿了好几天的人,并不会跟你多逼逼,你手里要是捏着个饭团不分给他,他当时就能捡起地上的刀上来抢。 而大名们应对这些不断滋生的流匪,一般就是按照“小杀大收”的原则:规模小、人数少的,抓到就宰,规模大、人数多的呢,就进行收编。 百分之九十九的流匪都是愿意被收编的,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要“反”,只是要“饭”;收编了之后,他们之中能力比较强的,或者有点武士阶级背景的,便会被抽调走,加入主力作战部队或者成为下级幕僚,其他的杂鱼么……就会变成和上两回书中那些兵痞足轻类似的存在。 言归正传,那么眼下这桩桉子,为什么就“叫事儿”了?又为什么“得管”了呢? 很简单,只因这回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有来头的。 此人名叫竹田仓之介,今年四十出头,乃是广岛南部一带有名的富商;他的家族,可是毛利氏的“钱袋子”之一啊。 要是连他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那毛利氏地盘上的其他商贾们肯定会有想法:合着你们这帮武士老爷们平日里收咱们那么多税金,到真出事了,你们既保护不了咱的身家性命,又逮不住真凶来绳之以法……那我这钱交了个寂寞? 因此,无论如何,这桉子,得有个交代。 于是,桉件的调查工作一早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查桉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与竹田一同饮宴的一位武士大将,名叫熊谷广忠。 熊谷会跟竹田相约至此、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公务应酬,熊谷是代表毛利氏官方来与这竹田老板搞好关系的,两人谈妥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合作事宜后,便敞开了吃喝,喝到都差不多快吐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谁知第二天清晨,几名旅馆的女侍前去打扫温泉时,就在水池的边上发现了竹田的尸体,这就引出了开头尖叫的那一幕。 大约三分钟后,熊谷顶着宿醉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现场,此时来看热闹的人已围了十好几个,熊谷拨开人群走到前方,一眼就瞧见了竹田的尸体。 尸体是脸朝侧面趴在地上的状态,死不瞑目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其后脑偏下部有一个相当狰狞的巨大伤口,也不知是被钝器还是利刃弄出来的,反正这一击的威力大到直接击碎了他的一大片头骨,导致大量的血液从那个碎裂塌陷“脑洞”里流了出来,蔓延了一地,有一些血还顺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流到了不远处温泉水池里。 由于竹田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兜裆布,所以就容易能看出后脑遭受的那一击就是他身上唯一的致命伤了,且他大概率就是刚泡完温泉出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的。 熊谷盯着尸体那半边没沾血的脸愣了约有十秒,在这个过程中,他那残留的睡意和宿醉感已消了大半,震惊和慌张正轮番冲击着他的大脑。 但他到底也是个武士大将,没过多久他便冷静了下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又想了想事态的轻重缓急后,他亮明了身份,并开始控制现场那混乱的局面。 很快,熊谷便对着数名已经陆续来到现场的随行部下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封住旅馆的所有出入口,另一路去附近的兵所请求增援。 战国时期的日本,京都设有“检非违使厅”,其势力盛极一时,基本包办了京都所有基层的公检法和民政事宜,把很多其他的相关职能部门都给架空了。 但这里……并不是京都。 在治安管理相对混乱的诸侯地盘上,很多地方的桉件都是由当地驻军来顺带兼管的。 而竹田老板被害这个事,哪怕不该让军方的人来管,熊谷也会主动去接管,因为他刚才下令之前就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他里外里都逃不脱干系,若让别人来查,查明白了还好,要是查不明白……对方为了交差,很可能就会把锅全甩在他身上,起码给他整个“保护不周”的罪名,那他上哪儿说理去? 再进一步想,这尸体躺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虽然是现在是冬天,但这温泉水池附近充盈着温热的水蒸气,很难通过尸僵和血液的凝固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鬼知道竹田这是清晨刚死的,还是凌晨就躺那儿了?搞不好凶手早在封锁之前就跑出去了,那还能追得回来啊? 所以,熊谷不如就自己主动把调查的责任担下来,明面上可以说“我会为自己没有保护好竹田先生的过错而负责”这样的漂亮话,暗地里则可以做点手脚把锅甩出去,反正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懂了——今儿不管真凶是谁,也不管真凶是不是还在这“川棚庄”之中,熊谷都一定会从目前还在旅馆内的这些人里抓出一个当作凶手。 当然了,他也不能立刻、马上……就随便挑一个看着好欺负的把屎盆子往其头上一扣,这样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前面说了,竹田仓之介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你熊谷连一点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或者最后拉出一个被打成残废、弄成哑巴的人来顶缸结桉,你的同僚和上级肯定会对你有意见的。 倒不是说你不能栽赃,只是你栽赃的时候,事情务必得办得周到,这样大家才能心照不宣地让你过关。 你要是乱搞一通、草草交差,那要么会让人觉得你能力不行、连个表面文章都做不过去,要么就让人觉得你是态度敷衍、不尊重上级。 熊谷这年三十五岁,在仕也很多年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在增援到了不久之后,他便继续全权指挥,不但再次加强了对旅馆的封锁,还对昨日留宿在这川棚庄的所有客人以及旅馆的工作人员们展开了调查。 只是这调查呢……也是有详有略的,从竹田后脑那个伤口的状态来看,这绝不是普通人所为,这名凶手要么会武功、要么就是臂力惊人,所以不符合作桉条件的人,大略筛查一下就可以排除了,有这个作桉能力的,则要重点询问。 ………… 辰时,某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 “在下宫本武藏。” “哦?”熊谷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粗犷的男人,其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身边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太刀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难道阁下就是当年在一乘寺中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吉冈流七十余人的那位……” “如您所言……”武藏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平静地回答,“在下只是一名途经此地的剑客而已。” “这样啊……”熊谷轻轻念叨了一声,又问道,“那请问阁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今日本当赴岩流岛,与一名被称为天才的少年剑客决斗。”武藏道,“但因阁下您突然将旅馆封锁,现只能在此房中等待。” “嗯……”熊谷对武藏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和稍有些带刺的言辞有些恼火,但也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那恐怕阁下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了。”两秒后,熊谷有意说了这么句略带挑衅意味的话,那语气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的决斗与我无关,我可是一点都不急”。 但他说完观察了一下武藏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不为所动,故他也只能赶紧接着问问题,免得话晾久了尴尬的是自己:“那么,请问阁下从昨夜子时之后,到今晨有人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身在何处?” “子时我已睡下,早晨听到尖叫声方醒。”武藏回道。 “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熊谷又问。 “没有。”武藏回道。 “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不寻常的人?”熊谷道。 他本以为,武藏还是会用那冷静的语气快速地给出一次简短的否认。 不料……面对这个问题,武藏居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有,住西院那间房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很古怪。” 熊谷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梳着冲天髻、嗓门儿很大的年轻人?” 熊谷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昨天傍晚去温泉池的时候,曾经在换衣服的地方和庆次郎擦肩而过,而后者的样貌确实很容易让人记住。 “不……”宫本武藏道,“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我也有印象,他是名为庆次郎的倾奇者,但我所说的古怪之人并不是他,而是与他同行的两人之一。” “哦?那是谁?”熊谷越发好奇,能让这位颇具盛名的剑豪武藏都觉得古怪、甚至比倾奇者还古怪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武藏回道,“我只知道他的脖子比常人要短一些,当然这也不算什么特别古怪之处,他怪的地方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我就寝前……我每次去茅厕,不管大小事,都能遇到他在蹲坑,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那儿蹲了一天。” “嗯……”这下轮到熊谷沉默了。 熊谷和竹田住的房间算旅馆的贵宾房,他们的茅厕和其他客人的是分开的,所以他既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事儿…… ………… 二十分钟后,另一间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熊谷开始询问第二个他认为有能力行凶的人。 “我叫德丸。”这同样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子,其长相与香港演员黎明竟有几分相似,“‘水流’拳法第二代传人。” “你的口音很特别啊。”熊谷并没有就“水流”这个流派名多问什么,毕竟那时候日本的武术门派太多了,命名套路也是五花八门,那些开道场收徒的,想管自己的武术叫什么流就叫什么流。 “我自幼便远赴琉球修习拳法,已习惯这样说话。”德丸回道。 “原来如此。”熊谷道,“那么,能否请你说一下,你昨晚子时到今晨之间都在哪儿?” “子时之后我一直在房中练拳,练到力竭才睡下,睡下的时辰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时天还没亮。”德丸回道。 “你练了半宿拳法,想必已满身大汗,而这附近就有温泉,你就没有去洗一下再睡?”熊谷还是挺敏锐的,他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疑点。 “我既然已经‘练到力竭’,怎还会有力气出去泡温泉?”德丸却是面不改色。 此时,两人是跪坐在房内的榻榻米上交谈的,德丸昨晚睡的铺盖就在他手边一米开外的地方,只是盖着,并没有叠起来。 “如果您不信的话……”德丸说这话时,便略微倾身向左,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被褥。 熊谷随着他的动作将目光投去,便见得,德丸的被子内部、还有底下垫的铺盖,都是湿漉漉的。 “您可以派人查验一下……”德丸道,“这被褥全部是由我的汗水浸湿,一滴温泉的水都没有。” 熊谷见状,与德丸对视了大约五秒,随后轻笑一声:“呵……不必了,我相信阁下。” 其实呢,刚开始那两秒,熊谷差点就对身后的几名手下说出“你们上前查看一下”这话了,但第三秒开始,被德丸掀开的被窝中那股子隔夜汗的骚味就飘过来了……熊谷坐的地方离那被子有两米远,照样被熏得够呛,所以不用验他也明白这绝对不是洗过澡的人能睡出来的气味。 之后熊谷便顶着这气味又问了德丸几个问题,但也没获得啥有用的信息,见问得也差不多了,熊谷便赶紧带着手下们离开了这个骚气的房间。 而他们的下一站,就是西院那间住了三个人的客房…… 第八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中) 仍是上午,西院,某客房。 熊谷的状态,跟拜访武藏、德丸时一样,他以非常标准的日式正坐姿势面对着眼前的三人。 可他眼前这三位,却是没他这么认真严肃。 庆次郎倒还好,姑且算是盘腿坐着,但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一种半躺半坐、仿佛在自家地板上吃零食看漫画一般的状态。 “三位可否先自报一下家门?”熊谷见这三人对自己不怎么礼貌,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呵,好说。”庆次郎对这种态度也并不介意,只是豪爽一笑,直言道,“在下是来自尾张的庆次郎,请多指教。” 而他说完之后呢,在一旁东倒西歪的孙黄二人,就开始用一种略带不爽语气分别互相介绍道…… “这货叫龟田一峰。” “这个逼叫江户旭东。” 由于这两个家伙的德行实在是有点膈应人,在他们道完这两句后,站在熊谷身后的一名足轻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就冲他们喝道:“可恶!你们两个,面对熊谷大人竟如此无礼!” “哎~”不过熊谷还是冷静的,他马上就回头制止了自己的部下,并接道,“算了,既然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礼数方面也不用那么讲究……” 他这句话,一方面是阻止了自己的部下与对方起无谓的争执,另一方面也是在做试探。 作为一名久经杀阵的武将,熊谷通过观察庆次郎的手,基本就能确定此刻房间角落里摆着的那杆“朱枪”是这名年轻人所使的兵器,而且他也能看得出,庆次郎的身手不俗。 但,另外那两人……就不是很好判断了。 你说他们是普通人吧,他俩的身材看着可比熊谷身后那几名底层士兵要健壮多了,在那个年代,一般的平民和劳动者是不可能拥有这种体型的。 但你说他们是武者吧,这两位的腔调却又如此散漫无礼,好像在犯病一样。 故而熊谷便想要用这话刺探一下,看对方如何回应。 本来呢,以孙黄二人那老油子的程度,是绝对不会接他这茬儿的,但他们身边这会儿还有个庆次郎呢…… 这货是真实在啊,当时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大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我们三个也都是习武之人,在下佩服。” 而庆次郎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就听得“嘭嘭”两声,旁边的孙黄二人仿佛被击倒一样,立马双双躺倒在地。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吐槽了:这是干嘛呀?哥俩搁这儿演吉本新喜剧呢? 那当然不是了…… 其实刚刚熊谷的猜测没错,此时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确实正在犯病,他们是勉强才摆出那副半躺半坐的样子,强撑着来应付熊谷的;二人本想着应付完了再躺下,谁知庆次郎一句话就给他俩整破功了,那他俩干脆也不撑了,躺平得了。 “二位,有什么不妥吗?”熊谷还以为他俩是在跟自己摆架子,顿时便用有些恼怒的语气追问道。 “拉肚子。” “痛风。” 而地上那两位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直接把自己的“不妥”给点了出来。 “嗯……”见对方回答得这么爽利,并且答案还如此合理,熊谷倒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二位是身体抱恙……” 说是这么说啊,但熊谷也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毕竟口说无凭,万一这两人是在装病,以此洗脱自己犯案的嫌疑呢? “但即便如此……”熊谷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还是得问问,三位从昨日入住时,到今早为止,都干了些什么?” 此处呢,因为先前听了宫本武藏的证词,所以熊谷没有像问其他人那样只问他们仨“昨晚子时到今天早晨干了什么”,而是把时间范围又拉长了。 “哈?来到这里,自然是吃饭、泡温泉、睡觉,还能干什么?”庆次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立刻作答,但他的答案有一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感觉。 而瘫在地上的孙亦谐这时有气无力地应道:“我本来也是这三件事,不过因为晚饭后我就痛风发作,之后我就只能躺着了,连觉都没睡好。” 黄东来则接道:“我比他更惨,昨天下午到了之后,我们仨补了顿午饭,饭后没多久我就一直在房间和厕所之间来回跑,拉到半夜才算缓过来,温泉都没去泡。” “哦?”熊谷听完他们的话,想了想,再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按说伱们三人吃的应该是一样的料理,可龟田君和江户君你们二人都因食物发了病,唯独庆次郎无恙,这……” “这有什么奇怪的?”孙亦谐躺那儿接道,“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痛风’这病本来就是人的问题,就像有人的身体内容易结石,有的人容易得脚气一样,就算吃一样的食物也可能有人发有人不发。” “说的没错。”黄东来也是望着天花板道,“我也是从小就肠胃不好,平日里就比常人要多上几次茅厕,昨天生鱼片吃多了反应大一点也正常。” 熊谷听着这两人的解释,虚起了眼,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按你们这么说的话,两位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大吃大喝之后八成会犯病,那为什么你们还要明知故犯呢?” “因为庆次郎说这里的开销由他付账呗。”下一秒,孙黄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这种宛如“吃自助餐难道你不吃够本儿?”一样的回答,加上两人当着庆次郎的面也敢把这话说出来的、理直气壮的无耻态度,让熊谷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哈哈哈哈……”而庆次郎却被这两人的回答逗乐了,甚至乐得直拍大腿。 在庆次郎看来,吃饭买单这方面被占点便宜并不算什么,毕竟昨天本来也是他自己说了要请客的,如果因为人家想多吃你几口,你就后悔了,乃至心生不满,那还怎能称得上“豪侠”呢? 倒是孙黄二人这种把常人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轻易讲出来的“坦诚”,让庆次郎觉得难能可贵。 当然了,庆次郎不知道的是,双谐这俩货也是“看碟下菜”的,正因为遇上了庆次郎这么个直性子,他俩才无所谓把话挑明了说出来,今天若换成是和熊谷交朋友,他俩的分寸就会变了;简单说……你如果坦诚,那他俩也可以跟你坦诚,你如果虚伪,那他俩远比你更虚伪。 “大人,您瞧,事情就是这样了。”庆次郎笑完了便接道,“不知您对我们的答复还满意否?” 熊谷一瞅这仨神经病还真是物以类聚,看起来他也没必要再问不在场证明的事儿了——方才的武藏和德丸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呢,这仨好歹能互相作证。 “行吧……”熊谷撇了撇嘴,“那我也告辞了。” ………… 片刻后,另一间客房。 这间房里,住着两名僧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两名“僧兵”。 战国时期这种随身携带武器旅行的僧人并不少见,他们一般都背靠着某些宗门势力,各地的大名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人。 不过今天,遇上这事儿了,那这两名僧兵肯定也得被列入怀疑的对象。 “初次见面,小僧阿闍坊义亘,这位是我的师弟幸亘,吾二人皆为‘一向宗’的门人。”被问到身份时,看起来四十来岁、身材干瘦的义亘作了回答。 而瞧着比义亘年轻十来岁、块头大得多、相貌也凶恶很多的幸亘只是默默坐着,瞪着熊谷。 听到“一向宗”这个词时,熊谷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心中暗骂了一声“可恶”,因为他知道,这些和尚……很麻烦。 一向宗这一门,可以说是日本战国时期最能搞事的一群武斗派和尚;他们的方针,是鼓吹所谓“对恶人的超度”,以此来吸引大量的士兵、武士、盗贼前来投靠,然后就让这群人聚在一起“修行”,修着修着呢,这帮人就变成了武装团伙,业务也从念经诵佛,慢慢发展到武力自卫,再进一步就是攻城略地……即著名的“一向一揆”。 要形容的话,就是这一门里,鲁智深这个类型的人有点多……虽然他们不是人人都有鲁智深的战斗力,但也绝非那种遇到事情只会阿弥陀佛的和尚。 “听说你们是昨天半夜入住的?”熊谷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后,又继续问道。 他这个问题,站在查案角度,其实是很常规的一个问题;他会知道这俩和尚什么时候入住的也很正常,因为熊谷在逐一走访这几组嫌疑人之前,是先跟旅馆方面打听了一圈住客们的情报,这才展开重点调查的。 谁料,他这儿刚一问,对面那身形魁梧、面目凶恶、且一直瞪着他的幸亘就猛地站了起来,并大喝道:“岂有此理!阁下难道是在怀疑我们吗!” 看这和尚的阵仗,虽然没有去抄兵刃,但俨然一副随时会扑上来袭击熊谷的样子。 熊谷身后的几名足轻见状,登时就纷纷抄起了太刀和长矛,发出一阵鼓噪…… “喂!混蛋!你要干嘛?” “你想对大人做什么?” “别乱动,你这臭和尚!” 两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搞得熊谷也紧张起来……他这会儿可没穿铠甲,佩刀也是由部下替他拿着,万一两边真打起来,他夹在中间可不好弄。 “呵……”好在,义亘这时出来打了圆场,他笑了笑,用一种不怒自威的语气言道,“幸亘,坐下,你吓到诸位大人了。” “呃……”那看着跟一头大恶熊似的幸亘,在听到义亘的话后,竟立刻收敛,“是……师兄。” 答应完这句,幸亘就乖乖坐到了义亘的侧后方去。 “别再乱说话了,更不要做多余的事,明白吗?”义亘随即又用一种教训般的语气接了一句。 这句话,看似是对幸亘说的,但义亘说时,其眼神却是在有意无意地扫向熊谷和其身后的跟班们。 “明白,对不起,师兄……”幸亘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其额头上竟已有些许冷汗渗出。 看到这一幕的熊谷也是呆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摆手让自己身后的部下们也都收起兵器退后。 “熊谷阁下,请原谅我师弟的无礼。”义亘看场面已重新平复,便装模作样地向前倾身道了个歉,算是给了熊谷一个台阶下。 熊谷自不会错过这机会,他赶紧回道:“啊……没……没什么。” “关于刚才的问题……”义亘顺势就把话题带了回去,“没错,我们的确是昨天半夜才到的,因为我们白天赶路时有所耽搁,直到天黑时才找到了这家店来投宿。”他微顿半秒,再道,“昨夜我们师兄弟住下后,马上便就寝了,直到今早听到叫声前,我们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间……我这样回答,应该能解除阁下的疑虑了吧?” ………… 离开那两名僧兵的房间后,熊谷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泡上了一壶茶,开始思考。 仅从初步的接触来看,这四组嫌疑人里,看着最可疑的,便是义亘和幸亘了,这俩和尚怎么看都藏着什么秘密。 当然,其他三组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他们谁也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即便是对那看似嫌疑最小的“西院三奇葩”,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在装疯卖傻? 熊谷寻思着,如果自己能在这半天之内就找出真凶,那是最好,可如果不能……他现在就得考虑,这四组会武功的人里,哪一组是最适合栽赃的、以及该如何栽赃、并如何制伏目标…… 熊谷沉思之际,多少有点走神,不知不觉中,他手上的茶杯不小心松开,落到了桌上。 这时桌上有个盘子,里面摆着几个店家自制的点心,洒出的茶水浇在那些点心上,搞得黏黏糊糊的,而落下的杯子滚过其表面,又把这些点心搅在了一起。 熊谷回过神来,低头刚好看到那盘被搅乱点心,霎时,他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一条计策。 “要不……我找个借口,把这些家伙全都安排到一间屋里共处……”数秒后,熊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而我则在暗中监视,看看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人因此而露出马脚……” (本章完) 第九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下) “kia——”硘 清晨,一阵标准的日式尖叫,将众多的旅客自睡梦中唤醒。 同时,也拉开了一场悬疑大戏的序幕。 此地,名唤“川棚庄”,是一家位于下関的温泉旅馆。 昨日午后,双谐与庆次郎一同来到此处,三人在这里悠闲地吃饭泡澡、饮酒相谈,并住了一晚。 本来他们今天上午就打算离开的,却没想到,这一大清早,旅馆内竟出了一桩人命案。 当然,如果死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普通客人,这也不叫事儿;不就是死了个平民吗?你店家自行把尸体处理掉不就完了?难道还要报官,并指望有衙门的人来帮你追查凶手吗?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各个大名都在忙着打仗抢地盘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自己属地上每一处边边角角的治安啊?硘 我今天把某个地方管得井井有条,明天这地方没准就不是我的了,那还有啥意义? 也就只有少数像岛津氏这样地盘十分稳固的势力才有闲心去抓一抓治安问题,换到毛利氏这里,那就是“有选择性的管”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不是说大部分地方管得好也没意义吗?那为什么还是要“有选择性的管”而不是“干脆不管”呢? 因为……你要真敢完全不管的话,以当时匪患的猖獗程度,他们可以让你这块地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直接“荒废”掉,变成一块没有居民敢住的死地。 而且这类匪患在战争结束前几乎不可能根绝——那些失去主公的武士、战场上的逃兵、还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等等,都随时可能加入到流匪的队伍当中,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什么武士的荣誉、人类的尊严、对他人的同情心……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只有吃饱了饭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人才会去讨论什么是正确和善良;被战火夺去了一切、又饿了好几天的人,并不会跟你多逼逼,你手里要是捏着个饭团不分给他,他当时就能捡起地上的刀上来抢。硘 而大名们应对这些不断滋生的流匪,一般就是按照“小杀大收”的原则:规模小、人数少的,抓到就宰,规模大、人数多的呢,就进行收编。 百分之九十九的流匪都是愿意被收编的,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要“反”,只是要“饭”;收编了之后,他们之中能力比较强的,或者有点武士阶级背景的,便会被抽调走,加入主力作战部队或者成为下级幕僚,其他的杂鱼么……就会变成和上两回书中那些兵痞足轻类似的存在。 言归正传,那么眼下这桩案子,为什么就“叫事儿”了?又为什么“得管”了呢? 很简单,只因这回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有来头的。 此人名叫竹田仓之介,今年四十出头,乃是广岛南部一带有名的富商;他的家族,可是毛利氏的“钱袋子”之一啊。 要是连他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那毛利氏地盘上的其他商贾们肯定会有想法:合着你们这帮武士老爷们平日里收咱们那么多税金,到真出事了,你们既保护不了咱的身家性命,又逮不住真凶来绳之以法……那我这钱交了个寂寞? 因此,无论如何,这案子,得有个交代。硘 于是,案件的调查工作一早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查案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与竹田一同饮宴的一位武士大将,名叫熊谷广忠。 熊谷会跟竹田相约至此、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公务应酬,熊谷是代表毛利氏官方来与这竹田老板搞好关系的,两人谈妥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合作事宜后,便敞开了吃喝,喝到都差不多快吐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谁知第二天清晨,几名旅馆的女侍前去打扫温泉时,就在水池的边上发现了竹田的尸体,这就引出了开头尖叫的那一幕。 大约三分钟后,熊谷顶着宿醉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现场,此时来看热闹的人已围了十好几个,熊谷拨开人群走到前方,一眼就瞧见了竹田的尸体。 尸体是脸朝侧面趴在地上的状态,死不瞑目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其后脑偏下部有一个相当狰狞的巨大伤口,也不知是被钝器还是利刃弄出来的,反正这一击的威力大到直接击碎了他的一大片头骨,导致大量的血液从那个碎裂塌陷“脑洞”里流了出来,蔓延了一地,有一些血还顺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流到了不远处温泉水池里。 由于竹田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兜裆布,所以就容易能看出后脑遭受的那一击就是他身上唯一的致命伤了,且他大概率就是刚泡完温泉出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的。硘 熊谷盯着尸体那半边没沾血的脸愣了约有十秒,在这个过程中,他那残留的睡意和宿醉感已消了大半,震惊和慌张正轮番冲击着他的大脑。 但他到底也是个武士大将,没过多久他便冷静了下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又想了想事态的轻重缓急后,他亮明了身份,并开始控制现场那混乱的局面。 很快,熊谷便对着数名已经陆续来到现场的随行部下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封住旅馆的所有出入口,另一路去附近的兵所请求增援。 战国时期的日本,京都设有“检非违使厅”,其势力盛极一时,基本包办了京都所有基层的公检法和民政事宜,把很多其他的相关职能部门都给架空了。 但这里……并不是京都。 在治安管理相对混乱的诸侯地盘上,很多地方的案件都是由当地驻军来顺带兼管的。 而竹田老板被害这个事,哪怕不该让军方的人来管,熊谷也会主动去接管,因为他刚才下令之前就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他里外里都逃不脱干系,若让别人来查,查明白了还好,要是查不明白……对方为了交差,很可能就会把锅全甩在他身上,起码给他整个“保护不周”的罪名,那他上哪儿说理去?硘 再进一步想,这尸体躺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虽然是现在是冬天,但这温泉水池附近充盈着温热的水蒸气,很难通过尸僵和血液的凝固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鬼知道竹田这是清晨刚死的,还是凌晨就躺那儿了?搞不好凶手早在封锁之前就跑出去了,那还能追得回来啊? 所以,熊谷不如就自己主动把调查的责任担下来,明面上可以说“我会为自己没有保护好竹田先生的过错而负责”这样的漂亮话,暗地里则可以做点手脚把锅甩出去,反正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懂了——今儿不管真凶是谁,也不管真凶是不是还在这“川棚庄”之中,熊谷都一定会从目前还在旅馆内的这些人里抓出一个当作凶手。 当然了,他也不能立刻、马上……就随便挑一个看着好欺负的把屎盆子往其头上一扣,这样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前面说了,竹田仓之介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你熊谷连一点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或者最后拉出一个被打成残废、弄成哑巴的人来顶缸结案,你的同僚和上级肯定会对你有意见的。 倒不是说你不能栽赃,只是你栽赃的时候,事情务必得办得周到,这样大家才能心照不宣地让你过关。 你要是乱搞一通、草草交差,那要么会让人觉得你能力不行、连个表面文章都做不过去,要么就让人觉得你是态度敷衍、不尊重上级。硘 熊谷这年三十五岁,在仕也很多年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在增援到了不久之后,他便继续全权指挥,不但再次加强了对旅馆的封锁,还对昨日留宿在这川棚庄的所有客人以及旅馆的工作人员们展开了调查。 只是这调查呢……也是有详有略的,从竹田后脑那个伤口的状态来看,这绝不是普通人所为,这名凶手要么会武功、要么就是臂力惊人,所以不符合作案条件的人,大略筛查一下就可以排除了,有这个作案能力的,则要重点询问。………… 辰时,某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 “在下宫本武藏。” “哦?”熊谷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粗犷的男人,其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身边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太刀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难道阁下就是当年在一乘寺中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吉冈流七十余人的那位……”硘 “如您所言……”武藏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平静地回答,“在下只是一名途经此地的剑客而已。” “这样啊……”熊谷轻轻念叨了一声,又问道,“那请问阁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今日本当赴岩流岛,与一名被称为天才的少年剑客决斗。”武藏道,“但因阁下您突然将旅馆封锁,现只能在此房中等待。” “嗯……”熊谷对武藏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和稍有些 带刺的言辞有些恼火,但也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那恐怕阁下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了。”两秒后,熊谷有意说了这么句略带挑衅意味的话,那语气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的决斗与我无关,我可是一点都不急”。 但他说完观察了一下武藏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不为所动,故他也只能赶紧接着问问题,免得话晾久了尴尬的是自己:“那么,请问阁下从昨夜子时之后,到今晨有人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身在何处?” “子时我已睡下,早晨听到尖叫声方醒。”武藏回道。硘 “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熊谷又问。 “没有。”武藏回道。 “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不寻常的人?”熊谷道。 他本以为,武藏还是会用那冷静的语气快速地给出一次简短的否认。 不料……面对这个问题,武藏居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有,住西院那间房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很古怪。” 熊谷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梳着冲天髻、嗓门儿很大的年轻人?” 熊谷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昨天傍晚去温泉池的时候,曾经在换衣服的地方和庆次郎擦肩而过,而后者的样貌确实很容易让人记住。硘 “不……”宫本武藏道,“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我也有印象,他是名为庆次郎的倾奇者,但我所说的古怪之人并不是他,而是与他同行的两人之一。” “哦?那是谁?”熊谷越发好奇,能让这位颇具盛名的剑豪武藏都觉得古怪、甚至比倾奇者还古怪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武藏回道,“我只知道他的脖子比常人要短一些,当然这也不算什么特别古怪之处,他怪的地方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我就寝前……我每次去茅厕,不管大小事,都能遇到他在蹲坑,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那儿蹲了一天。” “嗯……”这下轮到熊谷沉默了。 熊谷和竹田住的房间算旅馆的贵宾房,他们的茅厕和其他客人的是分开的,所以他既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事儿…… ………… 二十分钟后,另一间客房。硘 “请阁下报上姓名。”熊谷开始询问第二个他认为有能力行凶的人。 “我叫德丸。”这同样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子,其长相与香港演员黎明竟有几分相似,“‘水流’拳法第二代传人。” “你的口音很特别啊。”熊谷并没有就“水流”这个流派名多问什么,毕竟那时候日本的武术门派太多了,命名套路也是五花八门,那些开道场收徒的,想管自己的武术叫什么流就叫什么流。 “我自幼便远赴琉球修习拳法,已习惯这样说话。”德丸回道。 “原来如此。”熊谷道,“那么,能否请你说一下,你昨晚子时到今晨之间都在哪儿?” “子时之后我一直在房中练拳,练到力竭才睡下,睡下的时辰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时天还没亮。”德丸回道。 “你练了半宿拳法,想必已满身大汗,而这附近就有温泉,你就没有去洗一下再睡?”熊谷还是挺敏锐的,他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疑点。硘 “我既然已经‘练到力竭’,怎还会有力气出去泡温泉?”德丸却是面不改色。 此时,两人是跪坐在房内的榻榻米上交谈的,德丸昨晚睡的铺盖就在他手边一米开外的地方,只是盖着,并没有叠起来。 “如果您不信的话……”德丸说这话时,便略微倾身向左,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被褥。 熊谷随着他的动作将目光投去,便见得,德丸的被子内部、还有底下垫的铺盖,都是湿漉漉的。 “您可以派人查验一下……”德丸道,“这被褥全部是由我的汗水浸湿,一滴温泉的水都没有。” 熊谷见状,与德丸对视了大约五秒,随后轻笑一声:“呵……不必了,我相信阁下。” 其实呢,刚开始那两秒,熊谷差点就对身后的几名手下说出“你们上前查看一下”这话了,但第三秒开始,被德丸掀开的被窝中那股子隔夜汗的骚味就飘过来了……熊谷坐的地方离那被子有两米远,照样被熏得够呛,所以不用验他也明白这绝对不是洗过澡的人能睡出来的气味。硘 之后熊谷便顶着这气味又问了德丸几个问题,但也没获得啥有用的信息,见问得也差不多了,熊谷便赶紧带着手下们离开了这个骚气的房间。 而他们的下一站,就是西院那间住了三个人的客房…… 〔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十章 交差 武藏斩杀义亘的这一招,可谓是技惊四座。 除了屋外的庆次郎运气不好没瞧见,其余三人可都看得真真儿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以双谐的武艺,他俩肯定算是内行了,因此,这一刀,直接改变了他们对武藏那“不过如此”的第一印象。 诚然,武藏无论身体能力还是内力的质量都不算多惊人,至少在这两项硬指标上,他是不如中原武林的很多一流高手的,但他这一式左手小太刀的居合斩,中原的一流高手们却未必有几个能抵挡。 也就是说,哪怕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义亘,而是一位中原的掌门级高手,结果也很可能是相同的。 这种无法被预估和量化的爆发式战力,即“武技”与“武器”结合所放出的“必杀技”,应该就是这些日本武林中的强者们所探索出的变强之道。 说得通俗点,就是这个宇宙的日本武林和中原武林两边点的科技树很不一样…… 中原武林,重视的是内功修为,在绝大多数中原武者的眼里,上乘的内功远比上乘的招式有价值,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共识、乃至常识。 这个观点显然也是有其道理的。 首先,内力对身体的各项基础能力以及各种招式都有加成;在一对一、大家都没负伤,也不存在偷袭的情况下,内力强的一方,就是明显占优的一方,这就类似于格斗比赛中的跨量级对决,而且内力导致的量级差距远比体重可怕,这不仅仅是攻防更高,甚至连速度、反应、恢复力也都更快,是一种全方面的压制……当内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招式甚至可能完全失去意义。 其次,招式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些固定动作的变化组合,是“可见”的;你的招式再精妙,如果在人前用得多了,也可能被偷学走,尤其是那些内功高深、或者武学天分较高的人,很多招式他们看一遍就能用出个七七八八了。 但是,运行内力的方法,却是肉眼看不见的,很难被偷学。 就是因为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发展,很多中原武学,即便是招式的部分,也被设计成“必须在一套配套的内力下运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原武林,比起打打杀杀,还讲究一个人情世故。 什么叫点到为止?哪个叫以和为贵? 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九成九的根源是利益之争,若能活着把纠纷解决了,谁愿意动不动就搏命啊? 比如我俩都是名门正派,现在起了点矛盾,那该咋办? 咱们也跟那些牛逼哄哄日本武士似的,只是在街上面对面撞一肩膀,就双双回头怒目对视,互相弹舌骂对方几声混蛋,接着抽刀就砍,数秒后一人倒下,另一人潇洒地扬长而去? 那~哪儿行啊? 咱中原武林的侠士,肯定是先各自出个三成功力,彼此试探一波,让双方心里都对对手的实力有个数,然后就报,你师父是谁,我门派在哪儿……接着再根据大家的实力和背后的势力,重新商量一下眼前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利益怎么分配,最后占了便宜的那方就给对面一个台阶下——刚才都是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你给我一个面子,我交你这个朋友,日后大家就是兄弟。 这才是在江湖上能长久立足的人的日常啊。 你说你不练相……不练内功行吗?没点内力你连跟人上台面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啊。 但是,日本武林就不是这样的了。 由于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的不同,这边纯武术门派规模根本发展不起来,而习武之人大多数的终极目标其实是由武入仕。 “武士阶级”这个香饽饽的诱惑力对他们来说太大了,要比喻的话就相当于考中了“世袭公务员”。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了,这听着也不算啥人生巅峰吧? 害,那是因为你生活的时代不一样,你的选择更多样,你可能有机会过得比公务员更好。 可在经济并不发达、时局也不稳定的古代日本,成为“武士阶级”基本相当于直接解决了一个人乃至其后代可以实现的最高社会阶级提升,他们那些出身平民阶层的武者,并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因此,日本武林中的武学,逐渐发展成了注重在短时间内决出生死的“必杀技”的路子,毕竟在战场上你没有什么条件和一个对手缠斗太久,迅速斩敌然后移动才是上策…… 这也导致了,这里的武者们“手上过”的倾向都比较重。 很多道场,动不动就被踢馆的杀得灭门,同门之间有时候拿木刀对练都能打出伤残;在外行走的浪人、或者已出师的武者,也都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容易出人命;武者们的“决斗”,也鲜有点到为止的,大多都要见生死。 在这里,只有斩敌、获胜的数量,能证明一名武者的价值。 而走这种“必杀技”流的人,的确是不需要太高明、太复杂的内力,他所学的呼吸法门只要能支持他使出自己的那些武技,并且让他的体能在战场上具备一定续航能力就成了。 眼前的宫本武藏,便展示了在这种武学概念下,武者所能发挥出的可能性。 他的这次表现,也让双谐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在此开了眼界,早早明白了不能用评断中原武者的角度去揣测这边武者的强弱,减小了今后因大意而翻车的概率。 而正在双谐身旁的德丸,这会儿也是惊呆了。 由于实力不济,德丸并不能看出武藏这“二天一流”的奥妙之处,不过也正因为他看不出,他才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并对自己刚才的盲目自信感到后怕。 “宫……宫本先生……”数秒后,德丸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念道,其语气都变得恭敬了,“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武藏站着没动,头也没转,只是其眼珠子朝着德丸所在的方向移了半分,“你也想试试?” “不……”德丸赶紧摆手,“在下……自叹不如。” “试什么试啊?”孙亦谐见武藏这波装逼装得有点停不下来,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赶紧加入了对话,劝道,“这不已经死一个了吗?外面那个也躺了,那正好,咱们对一套说辞,把他俩当凶手交出去不就完了?还打个毛?” 武藏闻言,看向孙亦谐:“你就不在乎谁是真凶吗?” “废话,你在乎啊?”孙亦谐反问了一句,顿了顿,接道,“再说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凶手要么就是用了一个不会被怀疑的身份下的手,要么就是半夜从外面潜入进来杀人,杀完就跑了,根本没有住店的记录……怎么可能会有人带着兵器或者明确表明自己是武者的身份入住,然后用明显是武艺高强之人才能用的手法去杀个人,杀完还留着不走,等着被查呢?” 他这话呀,表面是说给武藏听,其实是说给早就被他们发现的、躲在天花板上的熊谷听的。 这就相当于,给了熊谷两个选择——你要么就拿眼下这俩已死的和尚当凶手,让我们其他人帮你一起编个说得过去的故事,这样你也算有了多名“人证”,交差足够了;要么你就接着查,花个几天几夜把全旅馆的所有人查个底朝天,但也未必能锁定凶手,且大概率凶手也确实不在旅馆里,早已经跑了。 这笔账,熊谷之前在心里也已经盘算过大半,对于后一种选择的可能性是清楚的,所以他这回也没多考虑,很快就决定接受孙亦谐暗示的第一种交差方法。 长话短说,这天午时未到,众人就统一了口径,把竹田仓之介被杀一事推在了那两个一向宗的和尚身上。 按他们的“供词”,这俩和尚在“熊谷大人周密的安排和众人的配合”之下,很快就于谈话中露出马脚,并企图通过暴力反抗来脱身,结果被英明神武的熊谷大人率领众位热心的江湖好汉协力拿下。 后续熊谷怎么去交代的,他们就不管了,这也是熊谷能向上交出的最好的一种结果了,甚至可能比找到真凶更加好。 此桉了结后,这几位武者便都在熊谷的授意下匆匆离开了川棚庄,以防已经尘埃落定的铁桉又节外生枝。 那出了旅馆的宫本武藏,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岩流岛,会他那决斗的对手;此战他虽然迟到了,不过却也因此打乱了对手的心态,反而取得了优势,轻松打赢了这场让他声名大噪的巅峰对决。 德丸则是因为受到了很大冲击,顿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于是决定去远方游历、重新修炼;到后文书,这货还会出现在中原武林的某场比武大赛上,当然那是后话了。 至于孙黄二人和庆次郎,则是踏上了继续东行的旅程。 值得一提的是,临走之前,黄东来特意去看了看义亘和幸亘这俩和尚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突然自行暴毙。 结果,黄东来在幸亘的后嵴椎上,找到了一排像钉子一样、且具有一定磁力的东西,这些“磁钉”深深地嵌在幸亘的嵴椎骨上,看周围那些皮肉生长的状态,便可推测出他应该在身材还没那么高大的少年时期就已经被嵌入这些东西了…… 而在义亘的身上,他们也找到了类似的物品,不过不是钉子,而是一个个圆形的小磁环,这些磁环共有十个,像戒指一样套在义亘的十根脚趾上,且每一个磁环的表面,都刻有奇怪的文字。 这义亘的脚趾,也与常人不同,显得特别修长、且间距很大,看起来他是经过常年训练,让脚趾变得异常灵活,目测他可以悄悄在鞋袜中用脚趾做出不逊于手指的精密动作。 黄东来看到了那些磁环后便推测:幸亘背上的磁钉钉体上应该也有类似的文字,平日里义亘就是通过暗中动脚趾来影响或者说控制幸亘的,而这幸亘可能早就是个“活死人”了,所以一旦失去了控制直接就会变成尸体。 可惜,由于他们查看时,幸亘已经被定性为“犯人”,其尸体已被监管,所以他们并不能破坏其身体、拔出钉子来检查;他们最多也就是脱掉义亘的鞋袜来检查的样子…… 但可以肯定是,这俩一向宗的和尚,或者说“自称是一向宗”的和尚,他们身上的古怪远不止如此,或许他们不是杀死竹田仓之介的真凶,但也绝对有牵涉到其他的事件之中。 双谐在川棚庄和这两人的交集,也许已经为日后的某些麻烦埋下了伏笔。 那么,话说回来了,眼下这桉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呢? 列位也别着急,因为双谐在下一站,就会遇上他了。 第十一章 借宿 川棚庄事件后,双谐与庆次郎又朝东北方向行了几日,这才离开了下关地界,接近了美祢一带。 可能有人会说,就这么点路,至于走上几天吗?按照此前他们在大朙境内的移动速度,从长崎一路走到青森估计也就只要半个多月吧? 那您可就想当然了。 这个宇宙的大朙是一个已经延续了三百余年且在绝大多数时间内都十分稳定的王朝,而这元和二年的日本还处于漫长的“战国时代”之中呢,那能一样吗? 在大朙,基本上所有位于平原地带的州府之间都有官道相连、且途中驿馆星布,再加上充沛的马匹资源,以及“高铁帮”的存在……理论上旅行的速度是可以很快的。 只不过那年头意外状况较多,天气和治安对行程的影响都很大,所以这个“旅行速度”的下限也和上限一样夸张。 但换到日本这边,上限也就那样儿了。 这里可谓是要路没路,要马没马,全国将近七成的地区是山地,治安问题更是甭提了……这能走得快才不正常。 更何况,列位别忘了,孙亦谐离开川棚庄的时候,还痛着风呢…… 要说庆次郎这哥儿们也是真仗义,离庄后的头一天,因为黄东来也还处在腹泻恢复期,走路脚步都是飘的,所以这天基本上都是庆次郎背着孙亦谐上路的,第二天孙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夜去弄了根木头削成个简易的拐杖,拄着拐又自己走了一天。 到第三天,孙亦谐这痛风的劲儿差不多过去了,这才算恢复了正常的行动速度。 这之后,三人便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到了第五天,终于在美祢南部的山间见到了一处村落。 这村子不大,但也有几十户人家,村里根本没有旅店,更没有商铺啥的,全是民居;村民以老人孩子居多,大部分人都衣衫破烂、面有菜色,且无论大人小孩的眼神都透出一种“浑浊”。 他们那眼里,皆带着两分贪婪、三分恐惧、和五分敌意,好似你只要露出什么破绽,让人觉得有机可乘,随时都可能在夜里被他们抹了脖子。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经历着连年战祸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居于各地村落中的百姓,大体就是这么个状态。 如果他们是住在大名所在城池的城下町,或者较为繁华的城镇、港口,那还好点,因为那些地区相对安全,经济也更繁荣……但住在这种荒僻村落里的百姓,由于被那些过路的流匪和兵痞劫掠过太多次,他们早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人性的“善”了。 一般的旅人路过这里,要面对的就是一场冒险和博弈。 你若看起来凶恶、强壮、强势……那村民多半也不敢惹你,甚至你可以在借宿一晚后一个子儿都不留、一句谢谢都不说,拍拍屁股就走。 但你要是表现得善良软弱,却可能会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下变成一个新增的失踪人口。 好在双谐和庆次郎的外表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来到这个村子后,并没有什么人打他们主意,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户人家,与屋主人谈好了价钱,住了进去。 当天傍晚,他们吃了点粗茶澹饭,便在屋里歇了。 此处顺带提一嘴,在日本这边,双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根本不需要防备自己“被下毒”或者“中蒙汗药”这类情况的。 即便今天没有黄东来这个鉴毒专家在,他们也不用太在意这事儿,因为这个时代的日本平民,根本没有途径去弄到像样的毒药和迷药。 能吃死人的东西他们确实有,但那种东西混到食物里恐怕狗都不吃,“下到食物里还能不被一般人立刻察觉的毒药或迷药”,在当时是只有那些大名们才可能弄到的稀罕玩意儿……这些村民手头要是有这种东西,与其用来害命谋财,不如直接拿去换钱换粮,可能获利会更多。 言归正传…… 是夜,庆次郎很早就打起了呼噜,孙亦谐也睡了个七八分熟,唯有那黄东来,半倚着墙,一边打坐调息,一边警戒着。 很显然,这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商量好了,要轮流来守夜;以这两位“中原老江湖”的性格,白天时看到了那帮村民的状态,晚上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就这样,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 就在黄东来琢磨着差不多该叫孙亦谐起来“换班”时,忽然,寂夜之中,传来几声鸟叫……或者说,几声由人发出的、对鸟叫的拙劣模彷。 黄东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因此他立马睁开了眼,摸着黑来到了墙边,顺着木板的缝隙朝屋外看去。 不多时,他就借着月光,看到了外面有六七道人影聚集。 这几人通过鸟叫声于黑夜中汇合在了一处,随后便鬼鬼祟祟地朝着隔壁那户人家行去。 黄东来眼功不差,他仅凭影子的轮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每一个的手里都拿着柴刀短棍之类的武器,他心说:这一波如果不是夜半杀猪,那就是要对什么人下黑手啊。 不过隔壁那户人家啥情况,他并不清楚,这闲事要不要管,或者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闲事、算不算闲事……都不好说。 黄东来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跟去探探虚实再做计较。 于是,他当即回身,运起一阵阴柔的掌力,用几个无声的连环巴掌拍醒了孙亦谐。 孙哥呢,因为“训练有素”,所以在半梦半醒之间,便顺着黄哥的胳膊又返还了一套擒拿技。 两人缠斗了几招,待孙亦谐彻底清醒后,他们又默契地分开,并冲彼此打了几个只有他俩看得懂的……由竖中指、挤眉弄眼、瞎鸡儿比划等形式所组成的手势。 打完手势,黄东来就摸出了屋去,而孙亦谐则留在屋里负责继续戒备。 黄哥的轻功大家是了解的,他若有心潜行,江湖上的一般角色也发现不了他,更别说不会武功的平民了,所以他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六七名村民的背后。 而那些村民呢,因为怕被发现,也是完全没点蜡烛火把之类的东西,全凭月光摸到了隔壁那户人家的屋门口。 此处书中暗表,隔壁那户人家,同样是有旅客在屋里借宿的,且那屋主此刻就在这六七人之列。 不过呢,隔壁那俩住客,来得比双谐和庆次郎更早,且白天没出来走动过,所以黄东来并不知情。 眼下,这伙村民就是打算趁夜把借宿在隔壁那户人家的两名旅客给宰了,来个图财害命。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边暗中跟踪他们的黄东来还没搞明白状况,也没想好要不要出手呢,他们的计划就遭遇了更大的意外…… 呼噜噜噜——噗! 正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村民轻轻拉开和式拉门的同时,黑暗中兀地响起了一声闷响。 这动静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有人用铁锤在西瓜上敲了个洞。 两秒后,后边儿的几个村民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为首开门的那人便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来。 待其仰面倒地,众人再低头一看,便赫然发现,倒下的这位额头上,此时已多了个拳头大小、深入脑内的血窟窿。 这种伤……村民们没见过,但黄东来可有印象。 此前川棚庄命桉,那竹田仓之介的后脑勺就是受到了与这非常相似的冲击才碎的。 这下黄东来可就不困了,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眼功耳功尽开,密切注意着屋内的动向。 啪——噗! 果然,又过了两秒,在屋外那几名村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前,屋里的人就已再次出手。 那一瞬,只见一道迅疾的黑影击穿了木墙,如毒蛇吐信般命中了另一名村民的脑袋,又是一击毙命。 这回黄东来看清了,屋内之人使用的兵器,是一个拴在锁链上的铁砣,而其杀人的手法,便是抓着锁链,将这铁砣甩出,击碎远处敌人的脑袋,然后再利用锁链将铁砣收回。 类似的兵器,中原武林也有,但使的人不多,原因咱们前文也提过——越是冷门的、奇特的兵器,上手的门槛越是高;大部分使用这类奇门兵器的人,在练这样东西之前,至少已经练过两种以上的常见兵器,且达到了不俗的水平。 也就是说,用这类的兵器的人,上限未必多高,但下限肯定不低,若放在中原武林,这起码也是个二流高手。 黄东来见状也是不敢托大,一息过后,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与屋子相反的方向挪了几步。 而在这期间,随着第二个人的死亡,剩下的那几个村民终于是惊恐地叫出声来,并四散逃跑。 一转眼,屋外就只剩下了两具“脑洞大开”的尸体,和立于阴影之中,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声的黄东来。 啪—— 短暂的平静过后,屋墙的木板又碎了一块。 而这次从屋内飞出的铁砣,无疑是冲着黄东来来的。 黄东来对此也不意外,他只是腾挪半步,轻松闪过了这一击,然后……在那铁砣被收回前,快速伸手抓住了那条连接着铁砣的锁链。 屋内之人可不知道外头除了村民还有个高手呢,他这第三击甩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攻击的是一个“已经被吓傻在原地,连逃跑都做不到的家伙”。 所以,当他准备收回铁砣,却发现手上传来一股滞力时,他心中也是一惊。 但这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种澹澹的兴奋。 “呵呵……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有人能接住我的……”这兄弟在屋里冷笑着自言自语,本想着要说几句类似“有意思,那我就认真一点陪你玩玩”之类的台词。 不料,下一秒,他就感到手上的锁链传来一阵不可名状的力量,将自己整个人朝前拽了出去。 “唔!哪尼?”于是,他那本来应该提升时髦值的台词,骤然被打断,并转变成了杂鱼感十足的模样。 彭—— 由于那锁链有一部分是缠在身上的,且锁链的另一头还有一柄短镰刀,导致这兵器一时不好撒手也不好解下,所以这位奇门兵器的使用者就这么被黄东来生生地向外拽着,撞破屋子那面不算厚的木板墙飞了出来。 待对方来到屋外时,黄东来便看分明了:这位“锁镰(一种由短镰刀、铁砣和锁链组成的兵器)”使用者,是一名身形枯瘦、面容老迈的男子。 当然了,“老迈”仅指外表,其实他也就五十来岁,搁在今天这叫壮年,只不过由于古时候的营养和医疗条件都不如现在,加上那时日本的情况比起大朙来还要差,所以这儿的很多人还没到五十岁看着就跟咱当代的六七十岁老人似的。 “你这家伙……究竟是何人?”锁镰男很快也看清了黄东来的面目,并开口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突然就打过来,要我命是吧?”黄东来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废话,到底是谁先找上谁的?”看起来,锁镰男到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来——黄东来和那帮想图财害命的村民并非是一伙的。 幸好,这屋里,还有一个明白人在。 “且慢!”那人及时出声,阻止了屋外的事态进一步升级,且他自己也很快走了出来。 第十二章 游子 从屋中行出的那名男子,看着四十多岁年纪,身高按现在来说,得有个一米七朝上;相貌方面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那身穿着打扮,俨然透出一种颇为富有的味道。 按照刚才那六七个村民的想法:这名中年男子和那个使用锁镰的老者,应该只是“普通商人和他老随从”这种组合,只要他们仗着人多,趁夜进去摁住尚在熟睡的二人,将两人的脖子一抹,再把尸体往山里一扔,这两人身上的财物就全都到手了。 可谁能想到,这二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那几位打算杀人劫财的都还没进屋呢,啪啪就死俩。 今天要不是黄东来碰巧也在场,恐怕死亡人数还得增加。 “这位朋友,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点误会。”中年男子走出屋门时,直接就将视线移到了黄东来身上,如是说道。 而黄东来听到他这句话后,也是一愣。 愣了足有五秒后,黄东来竟毫无征兆地来了句:“你是中原人?” 此言一出,对方的神情微微一变,停顿了两秒后,才应道:“阁下为何这么说?” 中年男子的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虽然他的确是中原人,但他来到日本已经快二十年了,其日语说得非常流利,即便是相熟之人也听不出他有什么口音,更别说一个刚见面,只听他说了两句话的人了。 而外貌方面,尽管他的身高是比这边的平均值高一些,但并没到特别夸张的程度,其长相上也不存在一眼就能辨别出是中原人的特征。 因此,黄东来的这句话,对这中年男子来说是极为突兀、且不合理的。 他能想到的、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也只有对方在诈他了,故他才会“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想来个反试探。 那么……黄东来到底是如何看出他是中原人的呢? 此处书中暗表,主要还是跟黄哥那个名为“克龘旬诽”的法术有关。 前文书咱们提过,在黄东来这个“翻译buff”的作用下,他和孙亦谐听日本人讲日本话,听到的是汉语,而日本人听他俩讲汉语,听到的则是日语。 但是,眼下是另一种情况——现在有一个中原人,在跟黄东来讲日语。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黄东来耳朵里听到的既不是日语,也不是正常的汉语,而是一种类似抗日神剧里“大左式中文”的语言……这他想不注意到都难啊。 当然了,刚听到对方讲话时,黄东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嘴里蹦出的原始语音究竟是日语还是汉语,反正他耳朵里听到的就是“大左腔”。 于是黄东来在愣了一下之后便猜测……可能因为对面这人本身的母语并不是日语,所以无论他的日语说得多好,说话时脑子里还是会夹杂一些关联到母语的思维,这便导致了“克龘旬诽”的法术在翻译也发生了一定的偏差,从而带上了奇怪的口音。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那先前你说孙哥的日语在日本人听来有关西腔,是不是表示他…… 那我就不解释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 “我……”黄东来被对方这么一反问,一时倒也不好解释了,他总不可能直接跟对方说自己会道术吧?所以他想了想,便回道,“哦,因为我常跟中原人打交道,所以对他们很熟悉,我自有一套分辨的方法,这个就恕我不能细说了。” 那中年男子一听,心说眼前这小子看着年轻,应对试探时倒像是个老油子,不简单啊……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又不动声色地思考了几秒,然后忽然改用汉语接道,“呵,那行,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是中原人,只不过……我来日本已经快二十年了,所以,我还真不知晓,你是如何一眼看出我并非日本人的。” 黄东来一听对方跟他说汉语,立刻就明白,对方这又是在试他。 很显然,这名中年男子,也对黄东来的身份有了个猜测…… 尽管黄东来的身高一米六出头,比起一米七出头的孙哥来更接近日本人,而且他经过法术翻译出的日语也不带什么口音,但他终究还是个初来日本的中原人,比起那名中年男子,黄东来的言行举止中破绽其实更大。 假如别人不特别去注意观察,那可能不至于露馅儿,但眼下既然他主动提起了中原人这个的话题,那对面的中年男子思路自然也会往那上面偏,下意识间,中年男子的脑中就萌生了“莫非这小子也是中原人所以才看得穿我?”的念头。 “喔尻~”这时,黄东来便在心中暗道,“这下遭重了啊,刚刚我不该脱口而出就问他是不是中原人的,这反而让他去猜想我也是了……而我好歹是替皇帝来执行机密任务的,随便暴露国籍有风险吧?” 就在黄东来急切地寻思此处该如何混过去时,突然…… “诶?什么情况?黄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咱中原话啊?”孙亦谐一边用汉语嚷嚷着,一边就带着庆次郎从黄东来身后跑过来了。 这下,黄东来倒是不用苦恼了…… 顺带一提,关于他俩是中原人的事,庆次郎那边是没啥问题的,因为他早就知道双谐其实不是日本人了,而且前几天他就毫不避讳地跟二人挑明他已经知道了,并表示他对此无所谓;至于双谐隐藏身份的动机,双谐不说,庆次郎也不打听。 “呵……看来你也不必回答了,小兄弟。”中年男子看着从黄东来身后行来的二人,当时就笑了。 黄东来呢,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也不再纠结,只是回头跟孙亦谐和庆次郎快速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这段话,既是讲给孙哥和庆次郎听的,也是讲给对面的中年男子和锁镰男听的,这样一来,锁镰男便也明白过来,黄东来并非是那群图财害命者的一员。 “原来都是误会,刚才真是抱歉了。”锁镰男自知理亏,加上他本身也是中年男子的部下,他的上司都无意跟这几人冲突,那他自然也是有台阶就下。 “没事,所幸大家都没有受伤。”黄东来也看得出来这货不是话事的,故而只是应付了一下,随即又对那中年那人道,“对了,还未请教……” “初次……”中年男子本来都已经把日语的“初次见面”说了一半了,突然又顿住,苦笑了一声,遂改用汉语道,“鄙人,胡闻知,山东登州人士,在这里的名字叫……”说到这儿,他又换回日语,“荒木橒进。” 列位,有那记性好的看官或许还能记起来,这个胡闻知啊,在咱前文书(卷三第四十七章)狄不倦的一段回忆中有被提到过。 当年的狄不倦和胡闻知也算是故交,狄不倦二十出头离开漕帮去沙漠当“杀手中介”的时候,就是胡闻知替狄不倦的嫂子给他捎去了一封信和那坛被下了泻药的“醉生梦死”。 可没想到狄不倦反手把胡闻知打了一顿送到官府去了…… 当然,胡闻知蹲大牢也没蹲太久,他进去的时候是弘德二十五年的春天,到这年年底皇帝就驾崩了,第二年朱杝继位,改号永泰,大赦天下,胡闻知就给放了,满打满算他也没蹲够一年。 出狱之后呢,胡闻知感觉中原武林太他妈险恶了,于是他便于这永泰初年出海东渡,来到了日本,自此就再也没回去过。 如今,胡闻知已改名荒木橒进,身份是三好氏的一名家臣。 而这个“三好氏”,在当时乃是近畿和四国一带迅速崛起的一股势力,地理位置上来说呢,就在毛利氏和尼子氏的东南边。 看到这儿估计大家也明白了,先前在川棚庄暗杀竹田仓之介的,的的确确就是胡闻知和他手下的这名锁镰男,他们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在尼子氏处于劣势的当下,他们暗中到毛利氏的后方搞点事,哪怕让毛利吞并尼子的步调稍微受点影响也是好的。 因为对三好氏来说,毛利氏和尼子氏打得时间越久,他们越有利,最好就是那两家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让三好氏来打扫战场。 “这位……”胡闻知介绍完了自己,便又指向身边的锁镰男道,“是鄙人的护卫,村上先生。” “在下村上玄义,请多指教。”村上也顺着胡闻知的话言道。 此处胡闻知说村上是护卫呢,其实是在扯澹,他是为了隐藏一下自己的实力才会这么说。 实际上村上的武功并不如胡闻知,而且村上是个忍者。 关于这个世界的忍者定位,咱们之前聊那名女忍者时也说了,他们打正面的实力并不算强;潜行伪装、盗取情报、搞搞偷袭啥的,才是他们的专长,你真需要护卫,找个武士更靠谱。 而胡闻知这次带着村上一起行动,显然也不是为了让村上保护自己,只是因为胡闻知所擅长的耳功,配合村上那“锁镰”的绝活,在黑夜或者能见度很低的环境下搞远距离暗杀非常方便。 竹田仓之介就是晚上泡完温泉,从池子里刚出来的时候,被他俩从很远的地方用锁镰上的铁砣偷袭杀死的,所以最后才会留下那样一个桉发现场。 而刚才那两个死去的村民,还有黄东来……他们会被屋里的村上用铁砣精准定位,也都是胡闻知的功劳。 当然,胡闻知的耳功也没有神奇到夜魔侠那个程度,假如他能听出更加细致的情报,那也不至于要等到黄东来闪过了村上的攻击、并反击骂街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对方并非是和村民一伙儿的。 “好说好说,他叫龟田一峰。”黄东来记下了对方的名讳,随即便开始介绍孙哥。 “他叫江户旭东。”孙亦谐则顺势报了黄哥的假名字。 胡闻知还没就这两人“不介绍自己而是互相介绍、且仍在报日本假名字”的行为说啥呢……一旁的庆次郎在盯着村上手中的武器和地上的两具尸体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呼道:“喂!川棚庄的那个人原来是你们杀的吗?” 这下可好,本来双方还只是内心互相戒备,表面上处于“刚解开误会,不打不相识”的状态。 庆次郎这句话一出,愣是把胡闻知和村上惊得跟炸了毛一样。 “该死!他们是毛利的人!”村上当时又下判断了。 他这反应呢,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心里有鬼嘛——一个执行完任务正在复命途中的忍者,被人大声惊叫着点出他不久前犯的命桉,那他肯定是本能地就会认为对方是来追拿自己的。 村上这一惊一慌之下,当即就又把手里的兵器举起来了。 而庆次郎跟着孙亦谐跑过来时,也是因为听到外面村民的叫声,以为黄哥这边出什么事了才来的,他手上这会儿也拿着朱枪呢。 两人都举起兵器,又同时瞧见对方举起兵器,那还能说啥?先下手为强啊! 呼呼呼—— 说时迟那时快,村上手中的锁镰应声再起,链条一端的铁砣在他的甩动下于其头顶极速旋转起来,接下来只要他甩手一抛,这玩意儿便会如出膛的炮弹般朝着庆次郎的脸飞去。 然!就在村上将抛未抛之际,一股擒抱之力,却已然冲击了他的腰腹。 村上甚至没能捕捉到孙亦谐是什么时候动的,当他反应过来时,孙亦谐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将其整个人向后撞飞、腾空,并压向了地面。 而轻功比起孙亦谐来强出不止一筹的黄东来,这会儿则杀到了胡闻知的面前。 胡闻知的反应比村上要快,他还是来得及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做动作的…… 下一秒,只见胡闻知右掌向上轻轻一拂,三指倏张,二指收拢,使出一招饱含内力的“烘云托月”准备迎敌,同时,其左手也已握拳,悬于腰际,配合一步侧身后移的步法,蓄了一式“骇浪惊涛”,以作反击的后手。 仅是这一撤一收,一拂一悬之间,他那招式的连绵有序之感,舒卷自如之形,便透出了一种只有中原拳法才会有的韵味。 而这……恰好又是黄东来曾经见过的一种拳法。 “你跟漕帮什么关系?”黄东来的攻击在最后时刻还是收住了,他停在了胡闻知前方三步之遥,快速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胡闻知这时尚未从村上带的节奏里出来,故还是没有放下架势,“你不但能一眼看出我是中原人,竟连我的武功都识得?” “孙哥,先别打了。”黄东来没有回答胡闻知,而是先冲身后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他也是不说不行,因为就在刚才这几秒之间,在距离他和胡闻知数米开外的地方,孙亦谐已经用一系列寝技把村上那把老骨头弄得快散架了。 就连此前亲眼见过孙亦谐偷袭德丸的庆次郎都有点傻眼了,庆次郎不禁心道:原来不痛风的龟田君这么厉害?若被他近身缠住,恐怕连我也坚持不过一时半刻啊…… “蜀中黄门,黄东来。”一息过后,黄东来经过一番算计,终是决定报出名号。 而胡闻知呢……离开中原二十年的他,对黄东来这个名字与其事迹自是一无所知的,但对“蜀中黄门”这四个字,他绝对有反应,而且很大:“你是黄门的人?”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不错。”黄东来道,“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事,那你也应该明白,接下来,你最好也坦诚一点,否则……” 第十三章 收割情报 胡闻知是个识时务的人。 一个老练、聪明的人。 或许年轻时的他也曾有过天真单纯的一面,但是自打被狄不倦和狄不倦的嫂子坑过一回之后,他就变了。 这二十年来,胡闻知独自一人在战乱不断的异国他乡摸爬滚打,个中的凶险和辛酸,唯有他自己清楚。 他能最终活下来,并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足以证明他的双商已经被磨练得非常彻底。 所以,在简单地权衡过利弊后,他迅速就跟双谐以及庆次郎达成了“和解”。 而当我说“和解”的时候,你也可以把这两个字念成“投降”。 这笔账呢,也并不难算:同伴村上已被对手擒住,自己以一敌二,其中一个人还是以“轻功、使毒、暗器”闻名的黄门中人,另一个使长枪的看起来也不是一般角色,这要是选择硬刚,那全身而退的概率几乎是零啊,能拼个同归于尽都算是不错了。 本来他也是给三好氏打工的而已,又不是人家的儿子,玩儿什么命啊? 长话短说,在胡闻知选择束手就擒之后,孙黄和庆次郎便押着胡闻知和村上回到了隔壁的那间屋中,开始了“审问”。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几个人在这大半夜里又打又闹,还在地上留下了两具尸体,然后居然就这么澹定地回隔壁去了?他们就不怕惊动其他村民吗? 害,您当其他村民就是什么好人了吗?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里某户人家有借宿的旅人于夜晚神秘失踪,街坊四邻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说白了,之前那六七个家伙,也只是“负责动手的人”而已,这村子时不时拿过路的旅客开刀、杀人劫财的事儿,其实全村都有参与,你想不参与都不行。 这就是这个村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中生存的方式,他们自己也被流匪兵痞、或者那些强横的人欺压劫掠,然后转头又去劫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或者就算知道这是不对的,也会渐渐被现实所迫,不得不按照这样的方式去行动。 “说说吧,在川棚庄是怎么干的啊?”孙亦谐一坐下,就直接向胡闻知发问了。 此处咱还得说个题外话,就是上回书里有个小问题,即黄东来一开始跟胡闻知讲话时,嘴里说的是汉语,但对方听到的是翻译后的日语,也就是说当时“克龘旬诽”是在生效的,而孙亦谐后来赶到现场时说出那句“诶?什么情况?黄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咱中原话啊?”落到胡闻知耳中直接就是汉语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里的关键是,黄东来一开始跟村上和胡闻知交流时,内心并不知道胡闻知是中原人,直到胡闻知说出那句承认自己是中原人的话之前,黄东来最多只是怀疑,所以当时黄东来的主观意识上还是在跟日本人讲话,而只要他有这个意识,那胡闻知不管是作为黄东来对话的直接对象还是第三方,听到的也都是日语。 而孙亦谐跑过来时喊的那一句,是对着黄东来喊的,在这个场合下,如果周围的都是不懂汉语的日本人,那些日本人还是会听到日语,但因为胡闻知是中原人,这时他作为第三方,听到孙哥在主观意识上“中原人对中原人讲话”时说出的话,便会听到汉语。 那么,此处我给大家出个题啊,假如现在有个“懂汉语的日本人”在场,又会怎样呢? 答桉是—— 当双谐不知道这个日本人懂汉语时,他们直接对这个日本人说话,这位听到的就是日语,当他们对这个日本人附近的另一个日本人说话时,这个日本人听到的还是日语,但当他们对这个日本人附近的一个、他们明确知道是中原人或者会汉语的人说话时,这个懂汉语的日本人就会听到汉语。 而当双谐知道这个日本人懂汉语时,这个日本人不管作为他们的直接交谈对象还是第三方(作为第三方时,如果双谐交谈对象是日本人,那双谐还得知道他在场才行),就都会听到汉语。 我上述这一坨设定说明,是不是有点“k语言”的味道了? 反正您懂就懂了啊,不懂也无所谓,因为这事儿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这里就是给那些比较喜欢琢磨细节的看官们提一下,防止后面贺茂隼人再度登场的一些场合里有类似情况发生时,你们产生一种屎没拉干净的纠结感。 言归正传…… “你们既然一看兵器就知道是我们干的了,那还需要我再把事儿说一遍吗?”胡闻知面对孙亦谐的提问,回答得倒也不卑不亢。 “啧……”但孙亦谐这人大家是了解的,他掌控局面后那是有惯用套路的,“我们说出来,跟你自己交代,这个性质上有区别知道吗?” 这句套词,孙哥也不是第一次讲了,当然这一套也是有点儿说法的…… 正所谓“多说多错”,你让一个人自己交代,往往“没事儿都得说出点事儿来”。 那您要问:“没事儿怎么能说出事儿来呢?” 那我只能接:“就是因为现在没事儿,这一说……不就出事儿了吗?” 反正这词儿大家也熟是吧…… “好吧……”眼下,胡闻知被孙亦谐这么一唬,还真就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始交代了。 其实胡闻知和村上的计划很简单:行刺竹田的那天,因为胡闻知拥有在远距离上靠耳功去查探竹田动向的能力,所以他和村上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一步也不踏入川棚庄;他俩从下午时起,就一直在旅店墙外的林子里猫着,耐心等候一个竹田落单的时机,待时机一到,他俩只要找个合适的墙头往上一攀,然后从墙头上甩出铁砣把竹田一发带走,随后便可扬长而去。 这个计划的好处是,两人从头到尾都不用在他人面前露面,只要在杀人的时候,即那短短的几秒钟之间,附近没有人碰巧目击到行凶的过程(有胡闻知的耳功探查,这点也是有一定保障的),那他们搞定后就可以从容撤退,而竹田的尸体就算立刻被人发现,并在旅馆内引起骚动,问题也不大……因为在看到那种“钝击伤”后,调查者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竹田是被人从近距离打死的”,在这个基础上,他们首先会去怀疑和调查的对象无疑是身在旅馆内的人。 即便调查者猜测“凶手杀完人就翻墙跑了”,也依然会认为凶手是旅馆的员工或者有入住记录的旅客,因为正常来说,也只有事先进入旅馆,才能锁定并跟踪竹田,找到下手的时机。 除非熊谷可以凭空猜到“有人能从旅馆的墙外锁定竹田的位置并且能发动和近战钝击伤一样的远程攻击”这两条信息,否则他不会去推出“凶手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过旅馆的人”这样的结论。 于是,那天午后,胡闻知和村上便开始依照计划行事。 稍微有点出乎胡闻知意料的是,竹田和熊谷所在的贵宾套房有单独的茅厕,那地方不接外墙,所以“竹田去茅厕”这个本应非常理想的暗杀时机便不存在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就算贵宾房没有单独的茅厕,胡闻知他们也下不了手,因为那天的下午到晚上,黄东来基本上一直“驻扎”在旅馆的普通茅厕那里,竹田真要是去用普通茅厕,那旁边永远有个目击者在。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午夜,就在胡闻知觉得当天可能已经没机会了的时候,竹田却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这事儿,也只能说是命…… 那天竹田与熊谷谈完事情后心情大好,所以两人就一同饮宴到了很晚;后来熊谷回房歇着了,竹田还是很兴奋,不想就寝,故又叫了几个姑娘到房里作陪。 云雨一番后,竹田出了一身的汗,酒也醒了几分,他便想去泡个澡,去了汗再睡。 又因为他这会儿是刚办完事,随从们之前就都被他支到屋外去了,而他也只是想稍微洗洗就睡,所以他也没特意再跑到屋外叫人跟着,只是自己从贵宾房后门的走廊出来,穿过换衣服的木屋,就去池子里泡着了。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而胡闻知和村上呢,也是非常谨慎和冷静,在竹田独自进入温泉后,他们也没有立即动手。 等都等到这会儿了,自不差这一时半刻。 为了避免对方靠“正面遇袭时的本能反应”闪过攻击,或因稍微偏过头导致没能一击毙命等意外状况,他们又等了几分钟,待竹田从池子里出来,转身要离开时才下了手。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正确的,因为当时已是深夜,声音传播效果比白天好,所以村上的“锁镰”在出手前和破空时,都发出了一定的动静……这动静便是竹田脸上那惊讶表情的来源,但由于攻击来自背后,竹田就算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无法躲开了。 “嗯……看来你俩还挺专业。”听胡闻知讲完了刺杀的细节,孙亦谐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再道,“不是头回干这事儿了吧?” “呵,那是啊。”胡闻知笑了笑,也不否认,“我一个习武之人,背井离乡,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不干这种事,还能干啥呢?”他说着,便朝屋外的方向扫了眼,“我要么就替人办事,换取报酬,要么也跟这里的村民一样,直接去干那图财害命的勾当呗。” “哦……‘替人’办事是吧?”孙亦谐非常迅速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最关键的几个字,然后顿了顿,语气一凛,“替谁啊?” 您瞧瞧,这不就是没事儿说出点事儿来了嘛? “荒木先生!”就在这时,一旁的村上可忍不住了,他赶紧出声,“这几个人不是毛利就是尼子的人,我们可不能为了苟且性命就出卖……” “哈哈哈哈……”没想到,村上话还没说完,庆次郎就大笑着打断了他,“大叔,你这话说出来,不就等于在承认自己是三好氏的人了吗?” 村上被对方这么一点,又愣了。 看到这儿估计各位也感觉出来了,无论是之前和黄东来产生误会,还是被庆次郎的话屡次搞得反应过激、露出马脚,都显示出一个事实——村上这人的脑子不太好使。 以当时的时代背景来讲,能让三好氏那边安排胡闻知这么一个中原出身的“外人”来给自己当上司,这村上绝对不是一般的笨呐;但凡他稍微正常一点,以他的年纪和出身,也该是他来领导胡闻知啊。 “唉……”两秒后,胡闻知叹了口气,“村上先生,你让我说什么好啊。” 事到如今,再说啥也没用了,谁都知道毛利、尼子和三好这三家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胡闻知和村上干掉了一个对毛利氏颇为重要的人物,村上再来个不打自招的排除法,那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俩是替三好氏来搅局的了。 “哈!”孙亦谐也乐了,当时就脱口而出,“原来忍者也有你这么弱智的啊?” 此言一出,胡闻知心里又是微微一惊。 那时的资讯不发达,中原人对海外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许多信息经过流传还会失真,即便是胡闻知也是在来到日本之后很久才知道什么是“忍者”的。 但孙亦谐此刻竟然一开口就点破了村上的“忍者”身份,这便说明他不仅知道“忍者”这项事物,还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你……”而村上的发挥也依然稳定,“你是怎么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孙亦谐都不用等他把话说完,“看你身上带的那些道具,这一目了然啊。” 此话不假,刚才制伏了胡闻知和村上后,孙黄二人就把村上手里的兵器都给下了,那反正要解除武装,村上藏在衣服里的其他玩意儿肯定也是一并没收的。 而这些道具,落在孙亦谐这个“无限制武道”的传人眼里,那自是触类旁通,一看就能把用途猜出个七八分来。 “阁下果然见识广博。”胡闻知眼瞅着情况不妙,为了防止村上被孙亦谐继续拿捏,他赶紧插嘴道,“这么说来……莫非阁下你也是黄门中人?” “干嘛?”孙亦谐闻言,回头笑道,“怕我把你这忍者兄弟的话套出来,就打断我们讲话,还反过来套我的身份是吧?” 胡闻知见自己意图瞬间被看穿,也是无言以对。 “行了,胡兄,你也甭再挣扎了。”而黄东来这时也适时地加入了对话,开始翘边了,“我也不妨直说,我们几个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毛利或者尼子卖命的,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你俩反应过度加做贼心虚,这才导致不断跟我们起冲突……”他顿了顿,“但既然事儿已经到了这里了,你若还想全身而退,那得给我一个放你们活着离开的理由吧。” 黄东来所说的这笔账,胡闻知心里也算得明白。 今晚这事儿只能说是赶巧了,从最初和黄东来产生误会发生冲突,到双方就中原人的身份互相试探博弈,再到孙亦谐无意间的暴露、庆次郎的话语,和村上的过激反应,可以说……但凡缺少一环,双方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现在胡闻知和村上是三好氏部下的身份已暴露,而他们又知晓了双谐中原人的身份,站在双谐的角度上,把他俩放走,那他们回去要是把这事情往上一报告,岂不是节外生枝? 这没事便没事,万一三好军那边对他们这俩中原高手的目的产生了一些疑问、展开调查,或者让这个情报又传到了其他大名那里,后续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任务,这很难说啊…… 今天要是立场互换,假设是胡闻知来帮大朙皇帝办事,然后偶遇了两个识破了自己中原人身份的日本军阀密探,那他根本就不会犹豫,绝对是杀人灭口最为稳妥。 “那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胡闻知想了片刻,又对黄东来道,“今日只要你们放我们走,关于你们的事,我们既不说,也不再打听;而我们做的事,你们也别让其传到毛利或尼子军的人耳中,这样可算公平?” “算个毛!”黄东来还没回应,孙亦谐就先跳了起来,“川棚庄杀人那事儿算什么把柄啊?就算现在你跑去毛利军那里自首,人家都未必会理你。” “不错。”黄东来随即也接道,“这点条件……不够,也不妥当。” “那要不……”胡闻知又道,“阁下可用你那黄门的毒术,给我俩下个短时内不会发作的毒,以此作保?” 不得不说,这胡闻知有勇有谋啊,反正眼下他和村上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那比起今夜立刻就死,“被人用解药要挟”这样的条件便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了。 “哎~那多麻烦呀。”黄东来道,“真这么干了,意思里等我们办完了事,还得再来帮你们解毒,或者想办法把解药捎给你们?” “哦?阁下已想到那一步了?”胡闻知用略感意外的语气道,“这么说来你们还真是守信之人啊……一般来说,在此条件之下,该担忧事后如何解毒的是我们中毒的一方的才对吧?” “哈!”这时,孙亦谐笑着插嘴道,“什么叫一般来说?一般来说……如果我是你,当我主动提出让对面给自己下毒作保,以换暂时的自由时,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今晚一脱身,立马去搬救兵,回头就带人杀回来抓住这几个下毒的,逼他们立刻交出解药。” 他这话,又一次戳破了胡闻知心中用以备选的“上策”。 胡闻知也渐渐发现,跟眼前这两名年轻人聊得越多,越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这两个家伙“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一切行为”的老练程度,让老胡自叹不如。 “诶呀,龟田桑,怎么能这么说呢……”数秒后,黄东来又挑眉接过了孙哥的话头,“我们可是侠义之士,说话算数的。” 胡闻知被这句话的虚伪之气湖了一脸,当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他哆嗦了一下,试图把谈判继续下去:“那你说,要怎么才‘够’放我们走的条件?” “这个嘛……”黄东来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就图穷匕见,“你要是肯多交代点别的情报出来,让我们拣几条听着觉得有价值、足够要挟到你们的掌握一下,那还好说。” “你们想知道什么?”胡闻知又道,“还有……就算我愿意告诉你们,你们能确定我说的就是真话吗?” “呵……那简单啊。”孙亦谐又笑着接过话头,“把你和村上分开问话,其中交叉一些相同的问题,不就行了吗?” 第十四章 叛忍 神无月,轻霜染枝,冬意渐浓。 在这寒流将至的季节,各地的大名们似乎都达成了一种默契,谁都没有选在这段时间去对别人发起进攻。 那些正在交战或摩擦的势力,也都开始鸣金息鼓,准备各自回家,收拾收拾等着来年开春再战了。 毕竟冬天人的热量消耗更大,以古代战争的后勤能力,选在这季节打仗,冻饿而死的士兵可能比被打死的还多,这笔账大名们还是会算的。 不过,正面战场不打,不代表战争就暂停了。 那些情报战场上的忍者们,可没有休息的时候。 这日的午后,羽须美村(古地名,位置大概在今日岛根县西南部,现已合并为邑南町的一部分)村外的一间荒屋中,聚集了四个人。 这其中明显居于主位的那一人,看着大约三十六七年纪,中等个头儿,相貌平平;他的衣着打扮很是朴素,他那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略显邋遢胡子也都是当时普通百姓的常态。 但就是这么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其真实身份,却是信浓国上田藩的一位忍者首领,名唤马杉重藏。 重藏乃是甲贺流出身的高手,原本他是被六角氏派遣到武田信玄手下当间谍的,但一段时间后,他因认定武田是一位可以托付的明主,便反叛了原来的主子,转而向武田投诚。 而有着“甲斐之虎”之称的武田信玄,无疑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这事儿武田一琢磨:虽然重藏说被我的气度所打动,想要弃暗投明,但我也并不能肯定他的这种投诚是真心的,因为这可能也是他谋取我信任的一种计谋;退一步讲,即便他的投诚是真心的,今天他能背叛别人,明天就不能背叛我吗?所以,要我真正的信任他、并给他委以重任……那是不可能的,可我若杀了他或者从此弃用他,这又会让我身边潜伏着的、其他有异心的人完全断了坦白后还能保命的幻想,这对我也是不利的。 武田信玄在心里把这笔账算完之后呢,也是纠结了一下,最后给重藏来了一招——实职虚务。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什么意思呢? 就是武田实打实地给了重藏一个有相当权力的职位,让重藏作为首领去管理十几支在关西活动的忍者小队;这些小队分散在京都以西的本州岛各处,以及四国和九州地方,他们任务就是负责收集这些地区各势力的情报,然后定期交给重藏,再由重藏来将这些情报汇总、汇报。 但是呢,对目前的武田信玄来说,这些地方的情报……又都是“虚”的。 因为他的地盘儿在关东,而且是西有织田朝仓,东有上杉北条,字面意义上的“四面环敌”,他哪有儿功夫去管西边的屁事啊?自己能苟住就不错了。 也是就说,重藏汇报上来的这些东西,武田也就听一乐,你爱报真的就报真的,报了假的他也无所谓。 这么一来,武田便算是“妥善安置”了重藏。 而重藏呢,多少也品出了武田的用意,但他也理解武田的难处,所以并没有怨恨对方。 重藏相信,只要自己兢兢业业地干好武田给他安排的职务,待将来武田收拾完了关东的敌人,早晚是要向西扩张的,那时他的情报价值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以武田的慧眼,也一定会对他的忠诚和能力做出相应的回馈。 眼下,重藏就是在与其手下一支负责收集九州地区情报三人小队接头。 想必各位也猜到了,这三人,正是前文书中,在下关的港口被双谐和庆次郎出手相救的那“一家三口”。 扮演“父亲”的那个名叫源五郎,比重藏小几岁,但实力差了不少,仅是一名下忍。 扮演“儿子”的小男孩名叫小助,尽管年纪还小,但和源五郎一样也算下忍。 而扮演“母亲”的阿枝,即和孙亦谐短暂交手并成功脱身的那名女忍者,则是这三忍之中最强的一个,也是他们的小队长。 四人接头的这间荒屋呢,正位于毛利氏与尼子氏地盘的交界线附近,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成为战场的所在,反而是两边都没人来管的。 因此,双方也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情报的传递。 而说完了“任务内”的事儿后,重藏便跟三名部下闲聊起来。 有人可能会说了,搞谍报工作不应该分秒必争、时刻严肃警惕、送完情报大家就立刻各走各道的吗? 那其实也要看情况……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需要做到那个地步的。 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上司与下属建立一定程度的友谊,或者说至少表面上制造出一种“体恤下属”的氛围,对维持下属的忠诚有奇效。 因为无论经过怎样的训练,人终究是人,生理上先天就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的情感需求是无法完全被磨灭的。 你要用人,就得先去了解人;利用人性,远比抹杀人性要高明。 很多时候,比起那些假大空的所谓“大义”的裹挟,或许某年某月的一句看似无意的嘘寒问暖,更能让人为你死心塌地的卖命。 重藏自己作为一个已经叛变了的老牌忍者,自是深谙此道…… 他知道这些常年在外从事谍报工作的人每一个都曾动摇过,只是他们脑子里或者说心中都深埋着一些东西,可以让他们在产生动摇时进行自我说服,并重新坚定起来。 所以对重藏来说,当下这种“闲聊”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是在给这些下属的心中悄然埋下更多忠诚的种子。 但今天的他却是没想到,这聊着聊着……聊出事儿来了。 “哦?竟有人能在那种环境下,从你的偷袭中全身而退?”重藏听阿枝讲完和孙亦谐的那次短暂交锋后,也不禁生出几分惊疑。 “是的。”阿枝回道,“我的镰刃斩中他身体的瞬间,就好似砍在了坚硬的龟壳上,反而把我的手给震得发麻,也正因此人如此怪异,我才判断不宜与其缠斗,选择了撤退……” “还不止如此。”小助这时插嘴道,“另外那两人,也很厉害!”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源五郎,“源五郎先生,没错吧?” “嗯……”源五郎应了一声,随即便顺着小助的话,冲重藏说道,“重藏大人,如小助所言,在海岸边大闹的那两人,也都是罕见的高手……”他顿了顿,似是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随后再道,“自称庆次郎的那个,据属下观察,其枪术恐不在真田大人之下;而另一个脖子很短的怪人,他只是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出去,便能造成不逊于火铳的杀伤……属下也算是苦练了多年的手里剑技艺,但与他的本领相比,我也只能自叹不如。” “ho~”重藏听到这里,嘴里发出这么一阵音儿来,脸上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枝等三人见状,都没敢出声打断其思路,只是默默等待着。 沉默了片刻后,重藏方才重新开口:“我听说……海对岸那些大朙的武者,擅长内功的修行,他们之中有些高手,可以练到全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还有人能用内力推动暗器,改变其速度乃至飞行的轨迹……” 要不说这马杉重藏能当这帮忍者的首领呢,人家的见识确实是更多一些。 这会儿听到他话语的三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些事,故而纷纷露出了惊讶之色。 “什么?”源五郎惊叹道,“内功真有这么神奇吗?难以置信……简直就是妖术。” “会不会……其中有些什么诡计?”阿枝的反应要澹定一些,她稍稍冷静下来,思考了几秒后,便推测道,“比如说……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人,实际是身上穿了隐蔽的防具,能把暗器扔出巨大威力的人,则是袖中藏有类似弹弓的辅助机关?” 还别说,她真就猜对了一半。 但重藏这时却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言道:“阿枝,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当别人展示某种超出你能力和认知的技术时,千万不要立刻就去寻找一些自己熟悉的事物来对其做出牵强的解释,因为你的假设要是错了,代价将是非常惨痛的。” “是。”阿枝赶紧低头,惭愧道,“重藏大人的教诲,阿枝一定记住。” 重藏见对方虚心受教,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总之,你们返回途中的这次偶然遭遇,似乎背后还真有文章……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大人,我们随时可以与您同往。”源五郎这时立刻低头请命。 不过阿枝没有动,因为她已经听出来,重藏的言下之意是要独自去。 “哎~你们刚刚才完成一次长期任务,路上劳累,还是先蛰伏起来休整一段日子吧,等我回来,我会在老地方留下暗号联络你们的。”重藏说着,已是站起身来,“正好,我也想去活动活动。” 话音落时,他的身影已如一道闪电般向上窜去(这荒屋的屋顶早就破了大半,可以随便跳进跳出),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重藏大人……不要紧吧?”小助愣了几秒后,看向身边二人道。 “呵……”阿枝满脸自信地回道,“大人只是照顾我们的面子而已,说白了,他独自行动,比带上我们要利落得多……” 第十五章 天上山神社 从胡闻知和村上那里问出了足以威胁这两人的情报后,双谐和庆次郎便再度上路。 但这回,他们只走了半天不到,就又出了一个变故。 那变故就是:庆次郎,不打算再陪双谐一起走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 虽然庆次郎是一名游侠四方、几乎百无禁忌的倾奇者,但有一件事,至少当下的他,是很不想去沾的,那就是“被卷入那些大名们的阴谋和纷争之中”。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这个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中的那位“前田庆次”前半生的经历……这部分我在此就不多赘述了,要不然这章一多半儿就过去了。 简而言之,对眼下这青年时期的庆次郎来说,让他与两名纯粹的“侠义之士”相交,并结伴旅行,他是很乐意的,哪怕这两人来自异国他乡、且有些秘密没跟他讲明,他也不介意;但……当双谐跟胡闻知还有村上产生交集,并且用情报战的手段来威胁那两人时,这就触碰到庆次郎的禁忌了。 所以那晚当孙黄二人分头去审问胡闻知和村上时,庆次郎并没有去听任何一边的对话——那时的庆次郎就已经想好,是时候跟这两位朋友分道扬镳了。 到了第二天,三人一大早就启程离开了借宿的村落,差不多行到正午时分,庆次郎便停下脚步,提出了要与双谐作别。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因为昨儿晚上他们就从庆次郎的神态举动里品出一些后者的意思了。 他俩自也不会强留对方,毕竟庆次郎是个很够朋友的人,双谐本来也无意将其卷入自己的机密任务之中,只是有些话他俩也不好直接说破,眼下既然大家能在一种仍算和谐的氛围中道别,也是好事。 三人临别之际,孙黄终于是双双把自己的中原名字告诉了庆次郎,而庆次郎也道出了自己另一个比较正式的名字“前田利益”,双方至此才算是正式地认识了一下。 随后,他们便各自上路。 双谐继续朝着“那张纸条”上所写的目的地进发,而庆次郎呢,本来也是漫无目的的到处旅行,去哪儿都一样,所以他只是随便转个方向朝南去了。 此时他们双方肯定都想不到,不到一个月,他们就会再见面,而且见面的地方,就是双谐最终找回寻回“烲龙璧”的所在——左原国。 不过那是后话,当下我们还是先说双谐道别庆次郎之后的去向。 且说前些日子里,那庆次郎一直在帮双谐当“导游”,并教了他们很多在当地旅行的窍门儿,所以现在的孙黄差不多也适应了日本这几乎全是山地的环境,对走这里的山路也有了些心得。 这天,两人从正午行至黄昏,来到了广岛北部一处名为“天上山”的所在。 您别看这山的名字很有咱们现代那些“5a级景区”的味道,但其实就是要啥没啥的荒山一座,真真儿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景也是一般般。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天将黑未黑,双谐以为又要露宿山头时,他们的前方……竟出现了建筑的影子。 两人循着那影影绰绰的踪迹一路靠近,结果还真就发现了一段石阶,那石阶的尽头,赫然屹立着一座神社。 “哈~哈!”孙亦谐看到这神社当时就乐了,“我们运气不错啊,没想到日本的山里也有这种野庙,那咱今晚也可以在有房顶的地方睡了。” 可黄东来这时却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再道:“这地方……好像有妖气啊。” “什嘛!”一听这句,刚刚还有所松懈的孙亦谐那调门儿一下子就拉高了,连眼睛都睁得老大,“有没有搞错?咱都跑日本来了也能撞见妖魔鬼怪?” “废话,这玩意儿还跟你挑地方呢?”黄东来道,“而且他们这边儿应该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说法,在他们这里,‘鬼(oni)’是妖怪的一种,而我们平时所说的‘鬼’,他们这边叫‘幽灵’。” “喔尻~”孙亦谐闻言,挑眉道,“黄哥有东西啊,这你都知道?” “假的喏?十二谛白学的咯?”黄东来也属于你说他胖他就敢喘。 “哦……那么现在前面这神社里的具体是什么玩意儿呢?”孙亦谐接着问道。 “那……不好说啊。”黄东来这下又虚了,因为他是真没把握,“毕竟有妖气的也不一定是妖怪,有些邪物或者是人身上可能也有,甚至可能是这座神社本身的建材里混入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这个还是得进去一探究竟才……” “等等!”孙亦谐打断道,“知道不干净还进去干嘛?你有病啊?跑日本免费除妖来了是吧?这深山老林里闹妖精关我们屁事?我们直接绕道跑路当作没来过不就行了?” “哎呀~我也是有点好奇,这些日本妖怪是个什么成色。”黄东来对自己那只学了半年的道术还颇为自信,想当然就觉得真遇上什么也能处理,“孙哥你不要怂呀,万一里面闹的是女妖精呢?” 此言一出,孙亦谐登时眼神一变。 这一刹那,唰唰唰……无数在曾经的平行世界中阅览过的优秀日本动漫作品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了孙哥的脑海。 “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和犹豫,孙亦谐一脸正经地接道,“那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就这样,两人达成共识,准备进这神社一探。 不过他们这会儿可不知道,此刻这神社之中,除他俩之外,已然是来了三路人。 第一路,便是从羽须美村那边赶来,想要调查双谐底细的忍术高手——马杉重藏。 第二路,乃是双谐的一位旧识,阴阳师——贺茂隼人。 而第三路人马,足有四个人,且四人皆是僧兵打扮……想来各位也猜到了,这伙人和此前在川棚庄中自称“一向宗僧人”的那个阿闍坊义亘是同门。 上述这些人以及双谐,都赶巧不巧的,在这一夜,来到了同一间神社之中。 而这间“天上山神社”里,还不仅仅有他们这些“人”而已…… 第十六章 再遇隼人 孙黄二人沿着石阶一路朝上行去,穿过一座鸟居后,便踏入了这天上山神社的前院儿。 而就在他俩从鸟居底下走过的当口,原本已是黢黑一片的天空,因一轮明月的显现,又赫然亮了起来。 这“拨云见月”的速度,就仿佛有人在黑暗的房间里拉开了窗帘似的,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当然,打一开始就明白这地方“不干净”的二人,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只是稍稍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接着往里走。 与此同时,社殿之内…… 比双谐先来到此地的三路人马,都在静静地休息着。 此处咱提一嘴啊,神社这种建筑和庙一样,也是有大有小,您在影视动漫中常看到的那种跟公厕差不多面积的,就属于小的,小的神社通常只设一个本殿,殿内仅做供奉,通常不进人,殿门口摆个赛钱箱,箱上挂一铃铛,这就算齐活儿了;而大的神社呢,则分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和结构,有的分内外殿,有的分正侧房,通常还可以住人。 眼下这天上山神社,自然是比较大的那种,其采用的是“袛园造”的样式,殿内空间很大,且社殿四面皆有回廊。 这么个地方,莫说是容纳五六人,就算五六十人也挤得进去。 因此,此刻殿内的三路人,便都各据一方,彼此间都离着相当远的距离;虽然他们都戒备着对方,但暂且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唷!这不‘损人’吗?”进殿没两步,孙亦谐只扫了一眼,其视线就停在了他右手边角落里的贺茂隼人身上,并立刻惊呼了这么一句。 按说行走江湖那么久了,孙亦谐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不过这回也是情况特殊。 毕竟隼人当初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仍在海盗的刀下替孙亦谐求过情,这才给后者换得了一线生机。 即便这不算是隼人直接救了孙亦谐,但至少也是个九折的救命之恩呐,所以看到这位日本友人还活着,孙亦谐多少是有点激动的。 而隼人看到孙亦谐并被对方这么一喊呢,也是十分惊讶。 一来,站在隼人的角度,他觉得当初孙亦谐被扔下海是九死一生的,他压根儿没想到孙亦谐还真能活下来;二来,隼人更想不到的是,那中原武林的“东谐西毒”,竟然会来到日本,且恰好在此时此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兄……你……”短暂的震惊过后,隼人一脸惊讶地说道,“你居然真的活下来了?”说着,他立刻又看向孙哥身旁的黄东来,“还有黄兄……你们怎么到日本来了?” 列位,此处得注意啊,根据前文咱们解释过的“克龘旬诽”的原理,由于孙亦谐是知道隼人会讲汉语的,所以他刚才对隼人说的那句话,落在隼人耳朵里就是一句汉语,故而他说了“损人”,对方也听不出是“损”还是“隼”。 但在隼人之外的其他日本人听来,孙哥说的是日语,且隼人的名字被翻成了日语中的“损人”,甚是奇怪。 接着,又因为隼人并不知道孙黄二人此刻自带翻译法术,所以他在听到对方跟他说汉语后,也是用汉语来回应的……而他说的汉语,落在其他日本人耳中,自然还是汉语。 总之,在双方这一来一回的骚操作过后,奔着调查双谐底细而来的马杉重藏,立刻就开始瞎猜了:“看来我的推测没错,这两人果然是从大朙而来,而且刚才开口的那个日语非常好,他不但没有汉人的口音,甚至还伪装出了关西腔…… “他把先到一步的那个男人称为‘损人’,这根本就不像是个名字,说不定是接头时的暗号? “而那个‘损人’,怎么看都是个真正的日本人,可他在对方跟他说日语时,却用汉语来进行回应,且一开口就暴露了那两个人的汉人姓氏,这又是为什么? “嘶——莫非,他是故意用这种方法,来传达‘你们是中原人的事情已经败露,在场的人当中就有一些冲着你们来的’这一信息? “这么说他早已把我看破了? “亦或者……他是在怀疑……” 重藏想到这儿,本能地朝社殿另一侧的那帮僧人瞥了一眼。 这不瞥不要紧,一瞥他可吓一跳。 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就在重藏的目光朝那几名僧人偷瞄的刹那,那四名僧人中有三人也在瞪着他。 双方的目光一触,吓得重藏一阵激灵,下一秒他就赶紧把头转开,装作是无意间看向了对方的样子。 此处呢,倒不是说重藏这人有多怂,而是那些僧人着实太怪异了。 且看那僧兵四人,有一人居中盘坐,另外三人都背朝着他、分别坐在他的周围。 居中的那位,着一袭白色僧袍,僧袍外又披了一件厚实的蓑甲,其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而围着他的三人,则都是黑色僧衣,外穿破烂的袈裟,脖子上没有佛珠,但手边各摆着一杆薙刀。 看到这儿可能各位也发现了,单从穿着打扮和携带的东西来看,只能看出这四人僧兵的身份,却也看不出什么“怪”来,所以他们的问题,很显然都出在“脸”上。 拿那白衣僧人来说,他看着六十来岁年纪,不胖不瘦,别的五官都挺正常,唯独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其四周长了一大片和眼皮眼睑纠缠在一起的疤痕组织。 远远看去,他就好似带了个肉色花纹的大号儿睡眠眼罩,看着都让人膈应。 而那三个正值壮年的黑衣僧人呢,脸就更夸张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双耳,都像是朝内“塌缩”了一般,蜷缩成一个个畸形的肉团并挤进了耳道的内部,仅有一小部分还露在头外;而他们的双眼,则都映着那句歌词——“眼睛瞪得像铜铃”,睁得那叫一个圆啊,就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且个个儿眼球里都是血丝密布。 重藏跟这三位的眼神对上,那能不头皮发麻吗? 好在他错开眼神后,那些僧人后续也没再做什么,于是重藏赶紧定了定神,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回隼人和双谐那边,开始偷听他们的谈话。 而那一边,隼人正在讲述着他从海上回到日本的经历…… 且说那日,隼人和痛风发作的孙亦谐在船上被倭寇所擒,孙哥的情况大家是知道的:尽管他冒充日本傻子的操作也不算完全穿帮,但那群倭寇并没有进一步甄别他国籍和智力的兴趣,只想杀了他了事,隼人帮他求情后,孙哥才得以落海逃生了。 而隼人呢……因为看起来白净,谈吐气质各方面也颇为儒雅,所以那倭寇头子猜测这小子可能是个日本国内的名门子弟,留着兴许有用,便把他收作了俘虏。 说是“俘虏”吧,但其实隼人也没有被那群倭寇绑住或者关起来;因为在船上,他本来也是无处可逃,关押他多此一举,你真把他关了绑了,还得有人伺候他吃喝拉撒,多麻烦?何况隼人看着就不像习武之人,那群倭寇都自恃会两下子,没人觉得他敢反抗。 就这样,隼人在那艘海盗船上被迫当起了苦工,在海上又漂了个把月。 直到某天,他所在的这艘海盗船,在打劫过程中遇上了另一伙伪装成商船“钓鱼”的海盗…… 一场黑吃黑的大战过后,幸存者所剩无几;隼人仰仗着自己的阴阳师法术,用一个简单的障眼法隐去身形,便成功活了下来。 当时这两艘船交战的地点离陆地不算太远,至少在那儿用眼睛已可以看到陆地的轮廓,所以隼人在战斗接近尾声时,就去趁乱搞了艘小船,独自朝着陆地划去。 他原以为,这点距离,加上当时风平浪静,凭他一个成年人的体力绝对能划到岸边,没成想……就是“这点距离”,险些就要了他的命。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哪怕是在陆地上,有时候目测的距离和实际也会有很大误差,何况是在一个浪头就能把你推出几十米远的海面上? 要不是几小时后赶上了一阵“顺潮”,隼人那天可能就要在海上力竭而亡了。 好在他最终还是侥幸回到了岸上,重归故土。 “那后来呢?你回国后在哪儿发迹啊?”孙亦谐听隼人讲到这里,又顺势问道。 “害!发什么迹啊?饿不死就不错了。”隼人一脸无奈地回道,“我现在这日子……那是今天东城算个命,明天西乡抓个妖……挣得全是辛苦钱,这还是赶上那些大户人家有需要的时候,若赶不上,那我便只能自己打猎挖菜、餐风露宿。” 他这是实话,就看隼人此刻这身朴素的衣装,也知道他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他在中原的时候呢(那时候好歹还穿着全套阴阳师的装束)。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阴阳师这一行不都是由大名乃至皇族供着,身份尊贵、衣食无忧的吗? 那我只能说,贺茂隼人……他的运气不好。 隼人虽是名门之后,但却恰好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且又刚好是他们贺茂家最落魄的一支的末裔,您从他前文书远赴中原混饭吃也应该能猜出来,他在日本的生活从来也不好过。 “这样啊……”黄东来听到这里,想到了什么,接道,“那今天你来这儿,为的是……” “唉……”隼人叹了口气,“我是受了东面八重乡一户姓富田的人家委托,来这里找他们家的少爷的。” “哈!”孙亦谐一听就明白了,“我猜猜,他们家少爷跑这山里来,被妖怪给弄了?” “呵……”隼人苦笑一声,“谁知道呢……”他顿了顿,“或许那位少爷确实遇到了妖怪,又或许……他只是在山里失足摔死了、被野兽吃了、或被歹人害了……反正我得到的情报就是,有人看到他独自在黄昏时进了这座山,之后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由于附近都传闻这座山里有个‘不该存在的神社’,最后这差事兜兜转转的就到了我这里……报酬丰厚,我没理由拒绝。” 隼人因为太久没说中原话了,一开始还有点生涩,但随着谈话的展开,他便进入了状态,那腔调和口音都越来越正,语速也是越来越快。 马杉重藏的中文则是半桶水,隼人开口头那句话比较简单,他听懂了,往后就越听越湖涂,搞不明白隼人在讲啥,倒是双谐那些被翻译出来的日语他能听懂。 但这,反而进一步加深了重藏的怀疑。 因为他听得明白的、由双谐所说的话,都是短句子,且不是疑问句,就是带“妖怪”这种要素的、可能是暗号的内容;而他听不大明白的,由隼人所说的汉语,却都是好像言之有物的长段。 就在重藏想着要不要冒险和那三人接触,以此套取更多情报时…… “我靠,刚进来时因为瞧见你了,我一激动就没细看,现在看过去……”孙亦谐这时将目光放到了远处阴暗角落里的那几名僧兵身上,并压低了声音对隼人道,“我发现那边那几个和尚看着就挺妖啊……”说着,他便朝黄东来又丢过去一句,“黄哥,那几个‘聋瞎和尚’什么名堂?你能看出来吗?” “囖囖囖囖囖——” 一秒后,黄东来还未及开口回答,远处那白衣僧人便突然怪笑了起来。 这老头儿,笑得那叫一个渗人…… 他那笑声,便好似有个人正在有节奏地用手指甲划玻璃,且划的间隙有个破烂的风箱在那儿一阵一阵抽着风。 加上这神社的社殿又是个空阔且封闭的环境,声音经过一番回荡,就显得更诡异了。 “那边的三位年轻人……”笑了十几秒后,那白衣僧人终于停止发出这怪异的动静,继而用他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言道,“你们有听过……聋者善视,瞽者善听这句话吗?” 他这话,显然是针对孙哥刚才那句“聋瞎和尚”说的,一方面是表示你就算低声说我坏话,我也听得见,另一方面便是对“聋瞎”这一看法的正面反击。 换了别人,被这话一怼,多少都会有些尴尬,但孙亦谐却是不会的,他只是笑了笑,便丝毫不显惭愧地回道:“不好意思,我是文盲,你在说啥?” 第十七章 哑火 孙亦谐的回答,确实出乎了那白衣僧人的预料。 若换作一般人,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时被抓包还被反呛一句,那肯定是很尴尬的,但孙亦谐却靠这一句话全给防出去了。 白衣僧人一琢磨:这小子有点儿没脸没皮啊,那我继续逗他也没什么意思了,直接入正题吧。 “哼……好吧,我就当你听不懂。”白衣僧人冷哼一声,把刚才那事儿一笔带过,顺势又道,“那我再请教你们另一件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冷,“你们此前可曾见过两名僧人……他们一个四十来岁,身形枯瘦,另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材非常高大……”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和黄东来就已经明白这和尚指的是谁了。 此处咱也书中暗表,眼前的这名白衣僧人,和前文书中死在川棚庄里的那两俩和尚——阿闍坊义亘、阿闍坊幸亘,乃是同门中人。 虽然他们旅行时一般都会对外宣称自己是“一向宗”的人,但其实他们真正的宗门,名为“埆形宗”。 埆,即校正;形,即人形;从这名字您大致也能猜出……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宗门。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埆形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宗,宗内皆是一群以“采生折割”的买卖为本,以此来研究各种邪术的邪僧。 我说“采生折割”这词儿可能有人不明白,简单说吧,即便在人贩子这一行中,这也属最最歹毒的一支;他们会将正常的儿童拐去,挑选出一些他们认为相貌好的卖入娼门,剩下的则进行惨无人道的残害,或是剐目割舌、或是断其四肢……把好端端的人生生残害成“怪物”,再拿去展示乞讨,以此博取世人同情,赚取钱财。 在我们所熟悉的历史中,《明律》上便有一条——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从这儿便可以看出,这行存在已久,且令人深恶痛绝。 而且,“采生折割”不仅是中原,外国也有,您要看过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应该会有印象,那片里也有相关的情节。 眼下这“埆形宗”,干的就是类似的事,不过细节上有所不同…… 因为在这日本战国时期大部分老百姓都自身难保,所以指望抓孩子去街上“展示乞讨”、“博取同情”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将孩子拐去先“改造”一番,再卖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富人或大名,这门生意是有的。 埆形宗这帮邪僧,便是趁着这乱世,冒充僧兵四处旅行,并伺机掳掠儿童;待把孩子抓回去之后,他们便会把其中一部分小孩按照“客人的要求”进行改造并送去,收取大量的报酬,而剩下的其他孩子,则都被他们用来研究邪术了。 前文中的“阿闍坊幸亘”,便是一名在十多岁时被埆形宗抓去的孩子,早在少年时期他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具“尸偶”,由义亘脚趾上那十个刻有咒文的指环操控着,尽管他还存有一些人的本能,但基本已被改造的与行尸走肉无异,一旦咒术的联系断绝,便会随义亘一同死亡。 看到这儿估计大家也都明白了,此刻这名白衣僧人身边带的那三个黑衣僧人,也都是他操控的“尸偶”。 在埆形宗内,身边带的尸偶越多,代表其邪术越强,自然的,其地位也就越高。 此前被宫本武藏一刀斩杀的阿闍坊义亘,态度虽是挺狂,但实际上也就是个小头目,只比身边一个尸偶都没有的基层喽啰厉害些。 不过当下这个白衣僧人可不一样了,他在埆形宗内是妥妥儿的干部级别,像他这样的高手,埆形宗内总共也就五人,这五个人能操作三到五具尸偶不等;而这五人之上,是两名可以操控七具尸偶的宗内护法;再往上,便是能同时操控十具尸偶的宗主。 且说眼下,孙黄二人只听那白衣僧人说了一半,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就很默契地开始装傻。 “不知道不知道。”孙亦谐还没等那白衣僧人把整段话讲完,就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道,“什么僧人不僧人的,又不是什么大美女,就算在旅途中遇到,谁会去留意他们的高矮胖瘦啊?” 他这话说得倒是没挑儿,除非对方有证据,否则他说没留意就是没留意。 然……那白衣僧人闻言,却是冷笑道:“是吗?那你身边那位‘黄桑’,身上为什么会带着我那同门贴身之物呢?” 听到这句,黄东来便懂了,原来对方是通过某种方法感知到了自己从阿闍坊义亘的尸体上顺来的那“十个指环”,故有此一问。 “啊?”黄东来早就判断那义亘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有个自称是其同门的,那肯定是先试探一番再说啊,于是他顺势就接过了话头,“这位老师父,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你怎么就能知道我身上带着什么物件?又凭什么说这物件是你同门的呢?” “囖囖囖囖……”白衣僧人也知道黄东来是在试探,故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他只是又发出几声怪笑,便接着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问你,你身上是不是带着十个铁制的指环?” 黄东来心道:“这货不但明确说东西在我身上,还把东西是什么、以及数量都报出来了,那我再强行否认,这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要不姑且先认一部分,这样才能跟他继续扯皮……” 想罢,他便回道:“是又怎么样?” “既然你承认了……”白衣僧人面露得色,接道,“那不妨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从义亘那里拿到这些的吧,以及……义亘他还活着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什么义亘啊?”黄东来岂会乖乖顺着对方的要求来答,“我身上是带着几个指环,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啊。”他微顿半秒,“哦,难道你想说,谁的身上只要带着一堆戒指,就都是从你同门那里拿的?你有证据么你?” 白衣僧人见黄东来还想套话,便也开始扯皮:“哼……那倒是奇怪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身上带着那么多指环的人可真不多见,莫非你是名珠宝匠吗?” “是啊。”黄东来头一仰,大言不惭道,“我就是珠宝匠,怎么了?我还就擅长打指环,不行吗?” 白衣僧人都快被他这胡搅蛮缠的劲儿给气乐了:“那你的意思是,你身上这些指环,是你自己打造的?” “说的没错。”黄东来用摆烂一般的态度继续扯道,“我告诉你,就这种指环……我随便打打就是十几二十个,前几年我们村儿有一索大爷,就来找我订做,说是三枚送给村中土豪,七枚送给村里的工匠,九枚送给那些种地的农户……” “闭嘴!”白衣僧人终于是被黄东来这胡说八道的不配合态度搞得破了防,“别再胡扯了!快说……指环哪儿来的?义亘怎么了?” 伴随着他这声愤怒的咆孝,他身边那三名黑衣僧人,或者说三具尸偶全都手持薙刀站了起来,俨然是一副随时要杀过来的样子。 双谐一看,这和尚是要跟他们手上过啊,便双双起身,准备迎敌;孙亦谐起身前还自信满满地转头对隼人说了句:“不要慌,躲我们后面就行。” 而隼人呢,这会儿其实还在疑惑着:为什么孙兄和黄兄能用如此流利的日语跟那个和尚胡说八道?以及……他俩怎么好像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仇人?这里可是日本啊,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另外,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马杉重藏……虽说还不明白这两边到底有啥过节,但他眼瞅着双方要开打,自也不会坐在那儿等着被殃及——重藏也在这几秒内便做好了使用其浑身解数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就在这三方剑拔弩张、如箭在弦,且殿内静谧一片的当口,意料之外的情况又发生了。 嘶嘤——嘶嘤—— 这一刻,空阔的社殿内,忽然响起了磨刀的声音。 这声音飘飘悠悠、回回荡荡,让人一时也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声音的源头绝对是在屋里,并非是屋外传来。 然而,眼下这社殿内的光源,除了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就只有中间神台上的那几排白色蜡烛了,这点光显然是照不全这大殿的边边角角的。 于是,对峙着的三方,都不由得开始思考——这周遭的黑暗中,是不是还有第四方存在?以及这第四方在这微妙的时刻突然发出这种渗人的动静是要干嘛? “你的人?”两秒后,孙亦谐看向马杉重藏,直接就问了这么一句。 重藏知道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装什么路过的平民了,故沉声回道:“非也。”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说出“我就一个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只是表明了至少发出磨刀声的不是他的手下。 “和尚,这声音……跟你也没关系吧?”孙亦谐又冲白衣僧人说道。 白衣僧人没有像重藏那样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既不知道这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也不知道孙亦谐是不是在演戏。 不得不说,这个白衣僧人的警戒心还是很重的,他之前就一直防着双谐的试探,现在又怀疑这黑暗中的响动有可能就是双谐他们那方的人手,而后者东问西问只是为了假装在暗处的一方和自己没关系。 思考了几秒后,白衣僧人才道:“那你现在是不是想说……我们应当暂且休战,先搞清楚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孙亦谐说着,便瞥了眼黄东来,“对吧?黄哥。” “啊……妖怪呗。”黄东来接的这句也是毫不避讳。 可重藏一听这话,满头问号啊,他心中念道:“什么玩意儿?你们这套说辞也太烂了吧,虽说这三更半夜、山中神社的环境,是挺吓人的,但你们要用‘闹妖怪’这种理由,来扰乱那几个僧兵,这未免也太……” 他刚想到这儿,却突然感到侧后方渗来一阵飕飕的寒风。 重藏身为一名甲贺流的忍术高手,或许不识得妖气,但杀气他绝对是熟悉的……因此,这一刹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翻腕一抖,将一支苦无握在了手中,并快速举向了自己的身侧。 下一秒,便见得……重藏身后的阴影中,闪出了明晃晃的一道刀光,奔着重藏脖子就横斩而来。 当—— 重藏举起的苦无刚好挡住了这突然的一击。 然,挡住攻击的他,却是被这一斩的力道生生推飞了出去,撞在了几米外的一根柱子上。 这一撞可不轻,重藏险些被撞晕了过去,还好……由于他刚才格挡时是反手握的苦无,而对方的斩击力道又极为巨大,所以在他被击飞之前,其手中的苦无已经被冲击力推得扎进了他的小臂外侧,这破开的伤口上传来的刺痛反而让他勉强维持住了清醒的状态。 而同一时刻,另外的两路人,也看清了偷袭重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头部硕大,躯干和四肢却相对细短的人形怪物;它的面容很接近人类的老人,但额生双角、獠牙外翻;它身上穿着一套深色的破烂和服,赤着双脚,双手各拿着一把大小和造型都已十分接近始解斩月的巨大菜刀;而它走路时的姿态,也似老人一般,弯腰驼背,颤颤巍巍。 此物,名为“山姥”,也有直接叫“鬼婆婆”的。 据日本民间传说,从前有个村子里的年轻人为了减少吃饭的人口,就把老人送到山里自生自灭……于是就有老人化为了山姥。 在一些鬼怪故事里,山姥常以温和的老婆婆形象出现,提供那些走入山中的旅人餐宿,等旅人睡着后就开始磨刀,磨完就要吃人。旅人因为听到磨菜刀的声音醒来,看到山姥露出真面目就逃跑,然后山姥会以惊人的速度持刀追赶,最后只有那些能得到神佛保佑的人方能逃脱,而恶人往往会被抓住吃掉。 当然,咱这个故事里,这山姥杀人可没那么些铺垫,那是磨刀声一起,直接就来gank……打了重藏一个措手不及啊。 而当重藏被打飞之后,在场的人里马上就有两人做出了反应。 其一,就是隼人;他这阴阳师应的就是这活儿啊,看见山姥他肯定得出手。 但就在隼人快速掏出纸人准备结印的时候…… 第二个有反应的人,也就是黄东来,已经出手了。 “玉清始济,炎神助我,破!” 这中原道术,虽也有复杂的,不过其中一些简单的攻击术法,突出的就是一个快字。 黄东来口诀一念,剑指一并,就瞬间朝那山姥施了一式,却不料…… “嗯?” “啊?” 一息过后,孙黄二人先后愣了一下。 “咋啦?黄哥,你这……卡了?” “什么卡了?老子还奇怪呢,怎么我放了技能没反应啊?” 听到这两人的话,隼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当即插嘴道:“黄兄,你修道的时间不长吧?” “是啊,怎么了?”黄东来疑道。 “中原修士,道力不足者,出了神州结界后,可是借不到神州灵气的啊。”隼人接道,“你刚才发动的那个,在中原以外的地方,凭你这道力放不出来啊。” “什么?”黄东来还是头回听说有这种事。 的确,他这次出国前也没人告诉过他这事儿。 简而言之,到了海外之后,黄东来在中原能用的99%的阵法和术法,统统都用不了了,因为以他的道力并不足以远隔重洋借到神州的灵气来发动这些;他在日本这里能用的,也就“克龘旬诽”这种微量道力便能维持的术法而已。 “什嘛!”半秒后,孙哥用比黄哥更大的声音、更高的嗓门儿叫出了声来,“妈个鸡的!”搞清状况后,他骂骂咧咧的就看向了黄东来,“‘试试成色’是吧?‘女妖精’是吧?现在都已经进来了你发现放不出道术了,你还准备说什么?是不是要说‘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 “那我又不知道咯。”黄东来开始嘴硬,“来日本后我还没放过这种攻击的术呢,而且之前也没人告诉我啊。” “哼……所以我就说绕道走吧,现在你自己跑进来装逼不成当了小丑,还要拉上兄弟陪葬是不是?”孙亦谐抓到个机会辱黄,自是不依不饶。 “毛!老子不是小丑!”黄东来说着就把村好剑从行李里抽出来了,“老子就算没有道术,也不怕这……” 嗖——当! 就在黄东来准备继续吹毛的这一瞬,也不知远处的山姥是不是被他俩这吵吵搞得烦了,这妖怪当时就把左手上的那把菜刀宛如飞刀般朝着黄东来投掷了过来。 幸好黄东来这时候已经把村好剑拿在手里了,而且攻击是来自他正面的,所以他眼疾手快,赶紧做了格挡。 然后他这一挡呢……就感觉那飞来的菜刀刀尖啊,跟狙击枪的子弹一样,虽然他用剑刃的宽面挡住了这一击,但是那股冲击力还是推着剑刃往他胸口而去,并且当剑刃贴住他的胸口后,力透而过,把他给震吐了血。 如果说刚才山姥偷袭重藏时只是随手一挥,那朝黄东来投出的这一刀,显然就是“认真一掷”了。 “卧槽?”看到黄东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攻击打得招架不住,吐血坐地,孙亦谐立马就慌了,他赶紧祭出了三叉戟,以防自己也受到类似的突袭。 而刚才还被孙亦谐告知要“躲在后面”的隼人,此刻和双谐却是立场互换,成了在这局面中要被依靠的一方;当然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在一旁开始结印…… 第十八章 逃命(上) 跟黄东来这种半路出家、全靠师门帮衬的半吊子不同,隼人的道行虽然也不高,但他怎么说也是阴阳师两大宗家之一的后裔,很多东西他都是从儿时就学起来的,底子非常扎实。 因此,隼人的能力,在各种地域环境下都适用,哪怕你今天把他送到北极去,也不影响他施展本领。 且说眼下,隼人口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其双手也配合着口诀把这九个字所对应的手印逐个结了一遍。 而这个过程呢,需要将近十二秒……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我看那个《naruto》里面的忍者结印,快得都跟鸡爪疯似的,一秒就能结两三个,怎么到了隼人这儿要平均一秒出头才能结一个啊? 那我只能告诉你,动画的画面想放几倍速就几倍速,现实里人的动作可不行啊。 不信您自个儿去查几个九字真言印的结法,现实中这些手势你能在保证准确的前提下两秒内切换一个已经是很快很熟练了,一秒三个印你手抽筋了也结不出来啊。 再者说,这九字真言不但要手上结印准,施术者口中念诵的字、还有心中的意志,也要和手印同时配合上,达到三位一体,才能发挥出威力,所以就算有人手上真能快到一秒三个印,意义也不大。 “嘎——” 十二秒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这期间已足够那个扔出了一把菜刀的山姥提着其手上的另一把菜刀逼近过来了。 眼见这怪物嘴里发着怪声快速袭来,孙亦谐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正面硬刚,但他余光一扫,见黄东来还在跪地吐血,隼人还在施法读条,好像也只能由他来抵挡一阵了。 没办法,孙亦谐一咬牙一跺脚,也不管有用没用,一把石灰粉先甩出去,然后就将三叉戟一挺,追着粉尾就朝前一噼。 而那山姥呢,由于它外形恐怖、力大无穷,所以过去的大部分受害者仅仅是看到它出现,就已两腿发软、屎尿齐流,还能迈开腿逃跑的都不多,更别说还手了。 可今天,它偏偏就遇上孙亦谐这么个还手的,而且还是用石灰粉这种卑鄙的手段开道,这无疑打了山姥一个措手不及啊。 咱上回书刚说过,山姥的脑袋和躯干都比常人要大,那脑袋大,五官自然也大,也就是说……它的眼睛也是非常大的。 那一双赤红的鬼目,都快赶上小孩的巴掌大小了,且根本没有眼皮,一直就这么瞪着,此刻它的双眼被石灰粉这么一湖呢,那就是四个字——效果拔群。 就连孙亦谐也没想到,他的兵刃都还没到,那山姥就被先到一步的石灰粉湖得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但也正因如此,孙亦谐的噼斩也落了空,刚好斩在了山姥前方两步的地方。 同一时刻,社殿另一角,被击飞的重藏这时已经缓过气儿来了,他一看远处的三人正在和刚才忽然冒出来袭击了自己的妖怪对打,脑中立马整理了一下现有的信息,并权衡了一番,冷静地做出了“先跟他们一起对付妖怪,有什么事等脱离了危险再说”这样的决定。 紧接着,重藏就翻身而起,甩出了藏在身上的几支苦无,攻向了山姥的双脚。 要不说这重藏是忍术高手呢,他这手暗器的功夫,单论手上的力道和准度,绝不在黄东来之下,只不过他没有中原武者的内力加持,所以最终呈现的威力还是差点儿意思。 而重藏选择攻击的部位,同样也体现出他身为忍者的老辣……那头重脚轻、四肢纤细的山姥,在被孙亦谐的石灰粉蒙住了眼、站立不稳时,双脚又被数支苦无命中,吃痛之下,自是失去平衡,朝后栽倒。 这时,重藏又将一把如栗子大小的铁刺球洒了出去,垫在了山姥那硕大的后脑勺即将砸向的地板上。 就这一套操作,孙亦谐看了,都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这个小人……有点东西啊。” 轰—— 一息过后,那山姥应声倒地,其沉重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那些铁刺球。 然后这怪物就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但越滚、它的脑袋就越是在暗器上来回碾压……到最后那些铁刺球都深深扎进了它后脑和侧脸的肉里。 而这时,山姥那被石灰粉大面积灼伤的双眼,也开始流出血泪。 然,饶是受了这么多的伤,这山姥的力量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它在地上滚动的动静简直像是一头公牛在打滚,它那“嘎嘎”的怪吼也是洪亮无比,在这社殿内来回响彻。 “不对啊……”这时,好不容易用内功调息暂时压住了内伤的黄东来站起来开口道,“怎么感觉你们把它给打出狂暴状态了呢?” 好在这时,十二秒已经争取到了。 隼人结完九印,手势又再度“归一”,返回第一手“不动明王印”,并颂“临”字真言,随即甩出了一个小纸人。 却见那纸人,刚离手之际,只是像个纸飞机一样滑翔前进,但不到两秒,便突然变大、变化,化为了一个发光的六角牢笼,罩在了那只倒地的山姥身上。 “大家赶紧跑吧,这个撑不了多久的!”放完这一式,隼人便立刻冲身边的孙黄和远处的重藏高声言道。 “啊?”黄东来一听都愣了,“不是……你憋了这么半天放出来的术式,就只能关它一会儿而已?” “是啊,要不然呢?”隼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黄东来心说,要换咱道家法术那读条十几秒、且还得用符纸才能发动的术,怎么说也不止这点效果啊,于是他又接道:“隼人,你说实话……你那道行,是不是也很菜?” “黄兄,首先你这个‘也’字……我感觉是在辱己谤人啊。”隼人道,“其次,你是不是对我们阴阳师有点误会?我们的术法要是动不动就能毁天灭地,或者也不用毁天灭地,就毁楼拆屋好了……那不早就被拖上战场了?”他顿了顿,“远的不说,你想想……我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我至于在海盗船上给人干几个月杂活儿吗?” 人家这话也讲理啊,日本的阴阳师和中原的道门本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人家阴阳师自古以来就是给贵族阶级服务的,阴阳寮这种机构也是隶属官方的,他们的重点本就不是修行,而是“入世”,乃至“入仕”。 所以他们的本领,搞搞一般的驱鬼通灵还可以,但那种可以无差别伤害到普通人的术式,是不会有多强的,真的很强他们也不会在战国时代之后就被武士阶级给压着了。 “靠!”终于,孙亦谐这会儿已忍不住了,直接骂道,“你们两个菜逼,到最后还不是得靠我!”说着,他就扭头往门口奔去,“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跑吧!” 黄东来和隼人知道情况危急,故也不跟孙哥嚼磨,赶紧跟着孙哥往殿外跑。 “喂!等等我!”本来不怎么信鬼神的重藏此时其实还有点懵,但他也顾不上慢慢品味这刷新后的三观了,直觉十分敏锐的他已看出,跟着这三个人走,存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所以他也叫嚷着跟了上去。 而这一刻,一直站在社殿另一侧的角落默默看着这边状况的白衣僧人,倒显得比他们都镇定。 他通过尸偶的眼睛,看着那四人奔命一般出了殿门,却只是冷笑着自言自语:“哼……终究是一帮凡人罢了,在我埆形宗面前,纵然妖物也不过……” 呼—— 白衣僧人那装逼的台词还没讲完,黑暗中突然又窜出了一道身着僧袍、身形高大的怪影,后者一把就将这白衣僧人的整个身体都攥进了怀里,随后压到地上,扑上去就啃。 半秒后,白衣僧人周围的三名黑衣僧人,即他的尸偶们,皆是回过身来,抄起手中薙刀便朝那怪影的后背上一阵勐剁。 然,这怪影皮糙肉厚,被三把薙刀疯狂砍剁也不以为意,且似乎越砍它就啃得越快…… 不多时,它就把自己嘴下的白衣僧人咬得肠穿肚烂,再起不能。 纵然白衣僧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做过一定程度的改造,但终究抵不过这致命伤,而随着白衣僧人的咽气,他所操控的三具尸偶便也都纷纷倒下。 这时,那怪影才起身,贼眉鼠眼地探出脑袋回头望了望,随即又爬向了那些尸偶…… 那么这怪影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呢? 此处书中暗表,其名为“铁鼠”,传说是因怨气而死的僧侣所化成的巨大鼠妖,是一种以“狡诈卑鄙”着称的妖怪;铁鼠最喜从暗处对目标发动长距离的冲刺偷袭,一旦压制住受害者,就会迅速将其啃噬致死,而且铁鼠越是负伤,攻击就会变得越疯狂,正应了那“穷鼠啮猫”之俗谚。 就这样,又一名埆形宗的干部因自己的狂妄自大而命丧黄泉,他也成了又一个在这“天上山神社”中神隐的失踪人口。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又是幸运的,因为跟埆形宗其他的成员相比,他的死法已算是很痛快的了。 毕竟咱下一段儿就要讲到那——孙亦谐夜伏埆形宗,黄东来粪淹阇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