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愿(1v1 H)》 第25章:不刊之论(H) 他突然一下捅进来,关千愿闷哼一声,头猛地后仰,两眼翻白,像是吃了芥末般头顶涌上热血,差点就这么昏死过去。 沉琮逸咬着牙撞她的阴户,腾出只手掐她的人中:“给老子睁开眼,好好看看是谁在操你!” “啊……”她被他顶得整个上半身都乱晃。毫无支撑的落脚姿势,又不愿缠着,只得伸手去推他胸膛,边叫:“滚,放开我……” 男人厚实炽热的胸膛上覆上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不小心划过他的两点茱萸,沉琮逸粗哑着嗓音开口:“我就不放开你,怎么了?” 说完抱她下床,他直挺挺站在床边,抱着她双腿打开挂于跨间,微屈了膝盖猛地操弄,一身腱子肉雄壮有力,轻而易举抱着她瘦弱娇小的身体。 “我还能这样站着操你一整晚,怎么样,喜欢吗?”说完咬牙支棱着肉棍就往她肥穴里操,甩着蛋打在她娇嫩的户部,淫荡开口:“逼里面怎么这么热啊,嗯?一进去就拿热水滋哥哥是吧?” 她哭着摇头,双腿故意往下滑,想顺势滑到地上,沉琮逸当然不许,抓着她的屁股不放人,十根手指陷进臀瓣,红着眼操她的骚逼。 “滚,放开我!”她伸手乱挥,猛地擦过他的脸颊,指甲掠过擦破了脸皮,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说你这个鬼性格回国一个人怎么活,啊?”他满不在乎,粗喘着,饥不择食乱咬她晃动的奶子:“我过说了,关千愿,我们是互补的,知道吗?我管你,我照顾你,我会让你好过……” 关千愿被他咬的痛叫,沉琮逸抬头看她那张被操得迷瞪瞪的脸,躬身把阴茎抽出来,双手放在腋下把她提起,挺着湿漉漉的鸡巴把粘液一个劲儿猛往她肚子上抹。 “我画地盘了,知道吗。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他满意看着她小腹凌乱的液体,说:“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 关千愿被他硬举着,肩膀处的淤青隐隐作痛,两人体型相差悬殊,自知逃不掉,只得无声哭着。沉琮逸看在眼里,难受又莫名兴奋:“别哭,哥哥马上喂饱你……” 他轻而易举抱着她坐在床上,扶着她下落,湿滑的小穴缓缓将肉茎裹住,他闷哼一声:“真想死在你穴里。” 沉琮逸开始拖着她的屁股起起落落,又坏心思故意张开她的腿,双眼泛光的欣赏着吞吐肉根的娇嫩阴道,满意道:“全进去了。” 他换了个动作,压着她回到了小床上,小床吱呀吱呀,他伸手拉开她的阴唇,极速抽动,忘情的看两人交合的位置,白沫纷纷被打出来,挂在她殷红的肥唇内侧。 “让我射里面好不好,宝贝?别走,我们明天就去注册。” 关千愿涨红着脸摇头,哽咽着:“我不愿意……” “不,你愿意,我要操你一辈子,你不能不愿意。”他杀红了眼,狠狠挺腰撞她的私处,过电的感觉涌过来,他尾骨发麻,脑袋里只剩下入她,入她,入死这个骚货,入死她,她就不会走了。 “哥哥,别这样,求你了,求你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未感受过如此夸张的身形差异,健壮的男人压在她身上,自己浑身都被撞散架,她不敢骂他也不敢推她,只敢用昔日的昵称软软的哀求着,求他放过自己。 “别叫哥哥,叫老公。”沉琮逸粗喘着吻她:“求我啊,叫我老公。老婆,快叫我老公。” “老公,老公,求你了,别这样对我。”她睁开哭红的眼,直视他的眼眸,里面却含带着不解与深深的怨,沉琮逸置若罔闻,埋头在她的乳间,继续发狠操着—— “骚货,骚货,干死你!” 关千愿失声尖叫,他的下体撞得像马达一样快,过电的刺激感灼烧着她,她也快坚持不住了。 猛烈抽插几百下,沉琮逸猛地进了底,阴茎直挺挺的钻着子宫口爆发,全喷在她里面。 他粗喘着趴在她身上,意犹未尽般继续往前顶着,想把精液一滴不漏全堵在里面。 关千愿微睁着眼眸,清晰地觉察出他的龟头还在自己穴里不断吐着浓精,男人早已不动弹,可她却也没了力气再反抗。 “宝贝……”他压上来,吻她:“让哥哥再埋一会,乖。” 少倾,他许是觉得这个动作不尽兴,竟蹲坐起身,鸡巴插在穴里,直接将她屁股抬高放在自己膝盖上。 他轻抚她的小腹,温柔的眼神似是能透视过去:“乖,等一会儿。” “沉琮逸。”她闭着眼冷冷出声:“你觉得这个姿势更能受孕是吧?” “嗯。”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点头,拿了桌上纸巾为她认真清理着腹部的污秽。 “这跟强奸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喉间涌上一腔血腥,她哽咽着尽数咽下:“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他无视她的请求,起身慢慢把阴茎抽出来,腥白的浓液追着他往外流出小洞,他没再去管。 “我觉得你挺可笑的,口口声声说喜欢,却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思想和人格。” 沉琮逸闭上眸子,再睁开时里面已复清明:“我们算个账怎么样?” “什么?” “你回国一个人工作生活与留在这里跟我相比,哪个更舒适一些?” “不一样。”她摇头:“我想回去边上班边照顾姐姐。这边的工作环境我也不喜欢。” 他无语,急着上去哄:“你还小,不明白一些事情。很多时候人是没有必要主动去吃苦的……” “小?”她觉得可笑:“我们是同级校友,书都读的一样。麻烦你尊重一下我。” “好,那这样,我们可以折中一下。”他手机响了,伸手去够,眼神还锁在她身上:“你不想把姐姐接过来可以,你定期回去看她,我也可以陪你。” “然后?” 他看着来电,眉头紧蹙:“愿愿,我们先去把证领了,你的工作我会负责。” “……”她转了个身无言对着墙面。 “德国那边公司出了些事情,我等下得去处理一下。” 看来是很紧急的事情,不然也不会顾不上时差,在这边凌晨近叁点的时候肆无忌惮打电话给顶头上司。 沉琮逸去洗手间取了毛巾沾水,蹲下身快速给她清理着,一边擦一边问:“愿愿,等下睡起来要干嘛。” 她有气无力:“买手机。” “哦,手机丢了是吧?”他略微一沉思:“要不等我后天回来咱们一起去买,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大概上午就能到,很快。” “随便。” 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乖。” 那天他五点就只身去了机场。秘书早早从纽约飞过来在那安静候着,偷偷扫了眼老板眼下的乌青和那道清晰的血痕,心里忐忑,想把包里的遮瑕拿出来给他用,却又不敢吭声。 沉琮逸到是无所谓,登机后坐下,在前座熄灭的电视屏幕上隐约看到自己脸上的惨样,只愣了一下,干脆找空乘要了个创可贴随便贴在脸上。 “……”秘书攥着包带坐在旁边,一脸无语。 起飞前他念着一个小时前还在自己怀里平稳呼吸的女孩,心下一片柔软,写了条短信给她。 沉琮逸:等我回来。 沉琮逸:给我个机会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刚发出去就想起她手机丢了,又觉得在手机上求婚不妥,干脆撤回,却只能撤回第二条。 他是怀着一颗拳拳之心向她诉说情意的,几乎就只差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她看了。两个月前他说自己想当她生活的向导,现在的他认为只有自己才堪此重任。 沉琮逸自认做事向来杀伐果断,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她的一切自己都可以包容,但前提是对方跟自己一起。年少的喜爱竟能坚持这么久,他有时也觉得意外,但对象是她,一切又变得似乎情有可原了。 她是很优秀,但性格弱势,人又敏感,年龄尚且不算大,独自回国还要去找工作,他唯独在这方面不信任她能做好。老谋深算的个性又冒出头来,他为她细细做着打算,即使在对方看来过于固执的一些思想,经过时间的打磨必会显露出其锋芒,聪敏如她,等日子过得稳定下来了,她定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 两天后,沉琮逸忙完了入学前最后一次事业上的突发事件,风尘仆仆回了华盛顿。 他下了会议没顾得上换衣服,穿着身黑西装就直奔她的公寓。迈着如风的步伐熟门熟路摸进电梯,站定低头,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慢慢摸索那个天鹅绒的小盒子,心里轻松畅快,又隐隐带着些期许。 “你几楼?”电梯按钮边站着一个女人,礼貌问了所有乘客的楼层。 “14楼。谢谢。” “哦。”那跟自己是同楼层,不必再按。陈凯莉打量他一眼,见那穿高定西装的男人靠在角落,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便继续回头跟友人通着电话。 “我要被关千愿气死了你知道吗?一声不吭就回国了,把我当什么了?逃命似的,还落了一堆东西在这,刚才问她想怎样她居然说忙完了再寄……什么人你说说这?气死我了……” 14层到了,陈凯莉慢慢从人群里踱出去,嗓门依旧大到夸张,声音在走廊不断回放:“她有种就别回来了!” 男人僵在电梯里没出来。他眼神直直的射在地板上,毫无焦距。半晌,恢复了些神志,慌忙拿出手机。 里面果然有叁条她的微信,发于半个小时前—— 关千愿:沉琮逸,我回国了。你别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去,到时候闹成什么混账样子,我不保证。我很难理解向来尊重我的你那天晚上的表现,不过我也庆幸家里又出事,算是因祸得福吧,你暴露出这样的行为在我身上,把我的过往伤疤拽出来狠狠甩在我的脸上,就是你所谓的爱我?别搞笑了。你这样跟屈东旭有什么两样?一通不刊之论挖苦我,你觉得你自己说话无懈可击正确无误,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听你放屁? 沉琮逸,我才二十叁岁,以后路还很长。我会自己好好走,你别太多管闲事,别自以为是插手我的事情。 我们好聚好散,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就当普通校友。希望到时候我们彼此能默契一点,大家都是成年人,沉大少爷,别把我对你的恨挖出来让我难受、恶心。 再见。 —————————————————— 没错,就是这么狗血!男主发疯,女主连夜跑回国,别骂了别骂了,作者就是这么俗 总算分了!完成任务!再也不用纠结男女之间的纠缠了,老写他俩心理活动是真的累。 下一章不是正文,是解释本文大概思路以及——男主为什么喜欢年幼的女主and男主为什么老管她 一定要看! 第26章:不计较 沉琮逸没待到宴会结束,提前出了会所。看了眼时间,独自走到后花园一隅站着默默醒酒。初夏的晚风裹着青草香拂过脸庞,没觉出神清气爽来,倒是本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抽动频率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翻翻手里的西装口袋,捻根烟点上,还未进嘴,电话响了,沉巽扬打来的。 他有些意外:“喂?哥。” “嗯,在哪?” 他干脆把烟扔地上,伸脚碾碎进垃圾桶:“NYC。” “有事?” “给同学当伴郎。” “琮逸,等忙完了你回国一趟。”沉巽扬此时就在他旧金山的公司里候着,自己前脚从那边分公司过来,却没料到弟弟人就在纽约。国内信贷市场近期存在大小摩擦问题,外部融资开始溢价,又影响到了手里公司资本成本。父亲这段时间身体不算太好,又回北城老宅静养。大大小小的决策堆砌到他一个人身上,光是硬着头皮上自己也不算够格,焦头烂额的同时又琢磨上想劝弟弟回国的事情。 沉琮逸听出弦外之音,笑道:“上次爸也是这么说的。那等忙完,你们还建议我一个人回美国吗?” 沉巽扬无语:“你是哪国人?” 他却强宾压主,主动抛出一个问题来:“哥,还记得小时候爷爷书房的毛笔字吗?被你用水枪滋下来那副,赵景和的。” 沉巽扬从一迭账表中抬起头来,仔细想了一会儿:“……莫要囿于一方天地?” “bingo。”他打个响指:“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沉巽扬轻蔑一笑:“真他妈嘴贫。” 挂了沉巽扬电话,他没再刻意忍耐,头疼得厉害,频频拿出手机看。蓝风瑾早先短暂离场过一次,又回里面攀谈,也不知有什么可聊的。又约莫等了半个多小时,见要等的人双手插袋不慌不忙走过来,他忍无可忍把车钥匙抛了过去。 “等不及了?”蓝风瑾双手接住,挑眉问。 “头疼,你开车。”沉琮逸拉开后座车门钻了进去。 蓝风瑾隔窗看着发小,觉得好笑:“可是我也饮酒了。” “我睡一会,别跟我讲话。”他翻了块备着的毯子蒙在头上,闷闷说:“你开车,我放心。进局子,我保人。” “你觉得我会信吗?小秦,你来开车。”蓝风瑾转头吩咐跟过来的秦娴,自己坐进副驾驶。 …… 另一边,派对直到结束前陈凯莉都破天荒没来找她的麻烦,可能因着距婚礼仅剩叁五天时间,满打满算这几天也得谨言慎行,收敛点闹腾的个性了。 走之前得知她们几个医学院的老同学都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不管毕业走的还是还在读的。只是她自己一下飞机直接赶过来,行李还在dance park暂存,眼下只得先取再走。临近午夜时分,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人潮不减反增,一波接一波涌进会所,连逼仄的转角扶梯上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关千愿叹口气:“你们不用等我,这挤上去也要点时间,再不走不好打车。” “要不让kelly等下忙完了帮你带回去。”开口的是一个做麻醉师的华裔同学。 “不用,忙一晚上下来她也累。放心,我等下自己坐地铁,纽约还是很熟悉的。” “那你注意安全。” 于是关千愿去取了行李才一个人慢慢挪下来。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抄小路走到会所后门侧,其实这里距地铁站还是有些距离的,若能打到车那最好不过,就算到时候开进闹市区遇到堵车,自己也可以转去搭地铁。 她还没来得及换下演奏时所穿的藏蓝旗袍,简单挽了长发固定在脑后,露着纤细雪白的脖颈,膝盖挺直站在路边,侧望着车流过来的方向。纽约的晚风轻踩云朵,将其染成浓重的黑色,但想必是偏爱这人的,路过她时,刻意把散落的发丝卷得格外温柔。 秦娴开着车远远望见她,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人早已按下车窗伸了头出去:“小关医生?” 关千愿回头,看见一辆黑车停在自己身后。蓝风瑾坐在里面,推了推眼镜,对着自己笑。 “蓝医生。”她礼貌点头,下意识将行李箱拉至身后,想给他们让路。 蓝风瑾下车径直走到她身边,取了行李箱就往车后走。她一愣,忙跟过去。 “你回哪边?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前面太堵了……”她婉拒,视线扫过驾驶座上的秦娴,对方没什么表情,关千愿尴尬一笑。 “前段时间发生了地铁枪击案,现在那边有管制,十二点就不运行了。”蓝风瑾放完行李,拍拍手,坐会副驾驶,转头对她干脆道:“上车。” “……”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事。隐隐无语中道了声谢便打开后车门,车型有点低,摸黑钻进去,刚撑着手压到座位上固定重心,掌心触到个毛茸茸的不明物体,她惊呼一声将手缩回来,头一抬,又差点撞到门框上。 “忘说了,你老同学在后面睡觉。”蓝风瑾开了内车灯,拍拍椅背喊他起来,对着关千愿温声道:“吓到了?” “……”关千愿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原本屈膝躺着的那人缓缓坐起来。遮挡的毛毯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睡意惺忪的脸。轮廓优越,高鼻薄唇,若不是顶着一头睡得极为随意的乱发,她是不会觉得此情此景按在他头上会显得格外别扭。 “不好意思。”沉琮逸揉揉眼,自觉往边上靠了靠。关千愿坐进去,瞥见对方已然没了大喇喇的坐姿,一双长腿并拢起来,白衬衣下摆从腰间拉扯出来,穿得极为随意。 前面还在堵,车缓慢动着。蓝风瑾手指无聊敲着膝盖,分了个眼神到后头,一看就乐了:“车门锁好了吗?你们俩别掉下去了。” 后座的两人一人一头,身体都恨不得贴到车门上,中间余出来的空位差不多能塞个叁四百斤的大胖子。 他奇道:“老同学不算熟吗?都没见你俩闲聊过。” 关千愿胳膊搭在车窗上看风景,心里郁闷不已,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却不愿在前辈面前失了礼仪。正尴尬间,那头的男人轻咳一声,替她解围。 “我身体不舒服,怕传染给她。” 她回头看他,问:“你怎么了?”明明刚才在派对还好好的。 沉琮逸闭上眼抓抓头发,他头还是疼,额前压得有些麻:“甲流?胰腺炎?新冠?呃,或者就是普通感冒……” 关千愿:“……” 蓝风瑾忍不住笑:“我看你是睡糊涂了,知道个病的名字就往外蹦。先睡,等回去我给你看看。” 她看他那晕乎乎的样子,自己从没见过。有些于心不忍,问:“你发烧吗?” 他摇头:“没有。” 蓝风瑾似是想起什么,回头看着他,说:“确定不发烧吗?”烧的话问题就会稍稍棘手一些。 关千愿心里又开始自顾尴尬。她一个急诊科就职的医生此时就坐在他身边,这种情况她不帮忙去简单看一下谁看。但自己心里又堵着些异样的情绪,黏腻浓重,她挪不动手,兀自纠结时他又主动帮了她一次:“没事,不发烧。等下先把她送回去,我公寓有药,刚才饮酒完吹风感冒了而已。” 关千愿松一口气,扭头继续安静看风景。越过堵车大流,车速慢慢高起来。无人再讲话,沉琮逸瘫坐着,睡意顿无,拉高毛毯遮住半张脸,两边闪过的路灯建筑被车速拉成一道道昏暗的线段,流星般飞速掠过脸庞。他微睁开眸,透过自己这边的车窗瞧着她的侧脸。 此时车窗紧闭,她未扎起来的发垂落在鬓前,发尾微弯,看不见眼睛,只隐约遮掩着小巧精致的鼻梁。 两年前分手后,他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到她的侧脸,好像也是这种感觉。那时两人之间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争执,她果断回国,发来几大段话狠狠剜着自己的眼睛。口袋里的戒指变得毫无用武之地,明明一开始自己还说得口无遮拦、信誓旦旦,遇上了后双腿却宛若灌铅,抬也抬不动的失落。临近入学,公司事情忙得已经差不多,便只能决定委身求助于他向来轻松自得的学业之中。 沉吟了几日,他斟酌了条信息给她,但只有叁个字:对不起。 她没回。但至少没删掉自己。 开学后买书途中收到一笔境外汇款,他一愣,看到出款银行,忙回她:不用转钱给我。 隔天上午才收到她的回复:我姐姐的事谢谢你,先转这些,之后每个月都会定期给你打款,就这个账号。 他皱眉打字:不用给我转,真没多少,你姐姐有医保。 那边回得很快:你给她找的医疗资源和护工都是优质的,我是医生,我懂。钱拿着,不想欠你的。 早早想好的措辞被僵硬的手指锁顿住,他看着她发来最后那五个字,心里堵着,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那天的荒唐事反复浮现于眼前,如果说自己抓她手腕是把过往伤疤反复剖开给她看,那么作为受害者,她却反过来说不想欠他,这话让他怎么接? 承受不来字里行间的刺痛感,他慌忙按灭手机。 第27章:还好没拖累你 真是借蒋雯吉言,他没想到再次见面会那么快。 沉望山心脏又犯了老毛病。也是巧,半夜发作,家庭医生都不在,阿姨忙活半天勉强将人送到离家最近的市一院住下,罗予斐接到消息从外地往家赶,顺带给三个在国外的孩子也都打了电话。 “别急,你爸刚检查完,现在已经睡了。你路上开慢点。” “嗯,我快到了。”沉琮逸提着母亲吩咐买的东西快步走进卒中胸痛大楼,寻了楼层索引板找父亲所在的科系病房。工作日医院人并不算多,往来几乎都拿着住院病例,或是沉甸甸的保温饭盒,彼此脸上浸着凝重之色。 于是宁静的午后,救护车的声音就显得很是突兀。病人被推下车送进来,前面的几个医生与护士急火火嚷着:“快让开,让开点!” 沉琮逸也下意识靠边避让,随人群等电梯时不经意间分了个眼神过去,恰好在敞开的抢救室门口看到关千愿。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医院看到她。那女人改扎了高马尾,穿一身白大褂,袖子挽起,露出白净的小臂,垫着手写板,正与身边的男医生商讨着什么。自两人不欢而散已逾三个多月,不算长的时间,她的变化看起来似乎确实只有头发长了而已。 “小伙子,电梯来了。”身边的老爷爷友善提醒,他回过神来,应了声,终止对她的打量准备迈进电梯。 “沉琮逸。” “……”思来想去还是没硬着头皮往电梯里钻。待门合上,他转过身面对她,生平第一次有种做贼心虚的尴尬感觉。 “Hi。”他勉强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一样低下了头。 上班穿不了高跟鞋,两人身高差还是相差悬殊。关千愿手插口袋抬头看他,一张脸面无表情,沉琮逸被盯得心里不自在,抿抿唇正欲开口,对方抢先了。 “你回国做什么。” 一脸警惕,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来逮她的?他忙提起手里的食品包装袋递到她眼前:“我爸住院。” “哦?”她眉眼一下子缓和,问:“你爸爸怎么了?” “他心脏不太好,以前搭过桥。这次是急性下壁……” “急性下壁心肌梗塞。” “对。” 关千愿了然点头,思忖片刻,自知没有任何立场去看望对方家长,但还是友善提醒了些:“等下上去问问主治医生有没有给你爸爸做右胸导联。如果没做,记得加做一个。这个项目诊断右室梗塞敏感特异性均高,但我们急诊科这边只能做简单心电图。” “好。” 她不放心,又提醒了一遍:“右胸导联。” “记住了。”沉琮逸点头,心中没有再聊下去的话题,点头,正欲离开,关千愿却眼疾手快拉住他手里的袋子。 她盯着包装袋上的食品店logo,不敢苟同:“你爸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吃什么灯盏糕。” “我知道,可能是我妈想吃。”他想起她向来爱吃酸甜的东西,伸手拿出一盒,自然而然递过去:“你来点?” “……”关千愿无语,忙摆手告辞:“我要去忙工作了。刚实习,有很多事情。” “嗯。” 他也想潇洒转身去搭下一班电梯,可医院电梯向来以龟速和安全着称,哪能供他任性处置。此时上一班都还在楼上卡着,自己却只能尴尬背对那个连声再见都不愿意道的人,肩背僵着,连口气都不敢大喘。 关千愿回了抢救室,此时就一个病人刚挺过胸外按压被送到心外科。早先自己在旁跟护士一起帮忙抽阿托品,每五分钟打一次肾上腺素,医生们争相上阵给病患心肺复苏,却又彼此关心着相互替班,她也是被换下来才寻了机会去找沉琮逸短暂聊了一会儿。 刚跟护士确认了抢救物品与敷料的指定位置,标记护士还未打上,她按规定指示操作着,对方却冲她眨眼,不怀好意的笑:“关医生,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呀?” 关千愿一愣,待回过神来,亲自上手把用旧的抢救器械找了个托盘收起来,去净手前,转身对她说:“是我债主。” “???” 晚上从医院回沉家,母子四人难得凑一块吃了顿饭。罗予斐是澜城出身,性子上却偏像川渝那边的,做事麻利,有话直说的爽快,此时又呛出一股子辛辣味来。 “让你帮我买袋吊钟烧,你买成灯盏糕。这东西我打娘胎里就开始吃,每年生日你姥姥都能给我烤一堆,逃都逃不掉,完事了她塞不动我就轮到你了。” “押韵,押韵!”沉凝啧啧称奇,好奇捻了一块来尝,觉得不好吃,咧嘴讪笑着把糕点轻轻放进了身边沉巽扬的盘子里。 “……”沉琮逸翻了翻袋子,尴尬道歉:“可能跟别人拿错了。” 罗予斐摆摆手,不愿再纠结这个问题。伸手把刚煲好的腌笃鲜转到二儿子跟前,说:“逸仔,吃点人能吃的东西,长点肉给妈瞧瞧。” 他依言拿筷子去夹。沉凝抢先用勺子飞速挖了块南风肉进嘴狼吞虎咽,罗予斐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问他:“下午跟你在一院卒中大厅聊天的女医生是谁?” 沉琮逸短暂哽了一下,嚼着母亲特意加进锅的滚刀莴苣,一嘴的涩味:“高中同学,在急诊上班。” “哦。”罗予斐点点头,所有所思:“挺好的,但急诊确实累。” “妈,水!” 沉凝被肉噎到,自己杯子已见底,冲过来直接拿走罗予斐的一阵猛灌。罗予斐轻拍女儿背部,一脸无奈:“你哥哥他们又不跟你抢,吃这么快干什么。” 沉巽扬默不作声起身倒水,沉琮逸静坐着,看了眼妹妹憋红的圆润小脸,轻咬着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俄顷,沉凝也终于安静下来。罗予斐托腮思索,像是陷入某段封尘已久的回忆之中:“我当初那个远房表姐要是也能顺利把医学院念下来就好了。” “哪个表姐?”沉巽扬难得问了句,看沉琮逸:“你认识吗?” 罗予斐摆手:“哪跟哪啊,这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继续念叨着:“当时她是在医大上课的时候查出来怀孕的,好在已婚,坏在已育。本来约好下午放学带我去逛街,结果变成了放学回家开家庭会议研究生不生……” “其实她当时还想继续读书。我还跟我姐去她们宿舍见了其他三个同学,都是已婚已育家里反对,最后宿舍四个人都没毕业。” 沉琮逸拿了块灯盏糕好心帮母亲消化,问:“那她现在呢?” “还能干啥,拿那点基本退休金,在家里带孙子呗!”她眼神里带着点不平的怨:“当时家里培养个大学生多难?尤其女孩子,更不用说研究生了。结果还被家里人好一顿掺和,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非要强行按个生育指标下来,一边哄一边毁人家前途!” 罗予斐早年在大学社科院短暂任教过,许是又顺便回忆起了带过的几个不甚满意的学生,冷冰冰开口:“前几年A大民俗学我带过的两个女研究生,成天呕心沥血的教,结果毕业之后直接火速嫁人回归家庭,打那之后每次有那届学生组织聚会我都不见。” 沉琮逸莞尔一笑:“妈,您不是总拿有教无类跟我们讲道理吗?那既然不论哪一类人都应当受到教育,那何必看不起家庭主妇。” 她无奈摇头:“寒窗苦读十几年才拼出一条血路,老师们倾囊相授,包括我,恨不得把毕生所学教于她们。这么重的情谊不求回报,人家毕业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就还回来了。” “这些个家庭主妇与中产阶级往上的全职太太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全职的原生家庭出身一般都不错,也跟丈夫打拼过江山,背后还是有一定抗风险能力,离婚了也无所谓。” “但谁都能当的家庭主妇不一样,更遑论那些主动为了男人放弃学业的女生。社会的大环境在变,每个友善的人都在为她们读书努力,我表姐所经历的吃人旧时代已经过去,现在你但凡寻个合适途径都能被扶持着继续念下去,大不了找法律途径,但……” 她再也说不下去,见儿子还傻愣愣拿着块灯盏糕对自己发呆,说:“算了,别吃了,回头给你爸拿过去,他好这一口。” 沉琮逸没听,默默咬着。罗予斐看了他两眼,叹口气:“你这女同学能好好把医学书啃下来在医院上班,没被男人拖累,我觉得就挺欣慰的。大老远看见那马尾辫,就想起我那苦命的老实表姐来。” “……” 他差点被呛到,喉咙里还卡着一小块,罗予斐递过水来,埋怨道:“跟你妹学什么。” 半晌,佣人撤掉餐食,罗予斐洗了手,又招呼他们坐下开家庭会议。沉凝看了眼母亲顷刻间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揣着不安,还在琢磨等下要不要借口尿遁,罗予斐直接一记眼神杀了过来。 “你,再念两年管理学回国。” “嗯……”她绞着手,望望旁边的两个哥哥,对方都没什么表情,大佛一般端坐着,顿得自己属实有些没出息的慌。 “小扬年中就准备开始帮衬家里的事情,早先跟你爸知会过。” 沉巽扬点头,她又看沉琮逸:“至于你,逸仔。” “妈,我刚入学,申的乔治城。” “我知道。费半天功夫大老远跑到美国去念,还不是为了你那公司。”罗予斐慢条斯理倒着茶水,继续下着命令:“以前对你们的学习和生活都不管不问,现在老沉身体不好,我也没心思再装作了无牵挂的那种母亲。” 给每个孩子都斟了一杯杉林溪,她说得干脆果决:“废话不多说,忙完了赶紧给我回国,你们根在这儿。” …… “我本来还想做个旅行家呢,毕业前先把欧美国家都玩一遍。” 散会后,罗予斐回屋休息,三兄妹在客厅沙发挨着坐。沉凝闷闷不乐:“可还是爸爸最重要……哎,感觉今天应该再陪陪他的。” 沉巽扬没搭理她,瞥了眼看账表的弟弟,问:“退学吗?” 沉琮逸摇摇头:“好不容易拿的offer,干嘛要退?” “你确定这入学通知书没跟你那AI公司有一腿?”沉巽扬坐直了身子,他知道乔治城并不是好申请的学校。 “没有。” “那行,你就好好扎根好好念书,家里的事不用麻烦你。”知道自己这弟弟打小功课优秀,他恶意的针对一时间无的放矢,生了些凉薄的埋怨出来。 “你那边有事喊我,我一定抽时间。” “……”沉巽扬忍无可忍:“这几天就跟我去公司看看。” “行。” “爸那边没事帮我美言几句。” “我一向如此。” “逸仔,过几天我有个相亲,帮我顶一下。” 沉琮逸抬头看他:“不好意思,不行。” 沉凝见缝插针聊进来:“你个未婚生子的单亲爸爸还好意思去祸害下一个?” 沉巽扬扶额,一时间想笑:“妈帮我找的,对方离异带俩小孩。她说这样就挺好,谁都不会看不起对方。” 沉凝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手里的提子拿不稳,咕噜咕噜滚到地毯上,沉琮逸饭后难得嘴角上扬,俯身帮她一个个捡了起来。 …… 沉琮逸料定自己已经发烧。 这两年的琐碎片段夜场电影般飞速掠过脑海,片段杂乱无章,逻辑也不自洽,又浸染着夜幕四垂的晦暗不明。强忍着头疼在一片炫目光晕中想要睁大眼眸看她的侧脸,但睡意沉沉欲袭,他忙抓住仅存的一丝清明,摸索起西装口袋来。 身边相隔甚远的那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关千愿没理会,照旧岿然不动托腮看着车窗外。 一个手机从黑暗中悄悄被扔过来,抛了个小弧线轻轻落在自己大腿上。她一愣,转头瞥他一眼,捡起来看他新建的这页备忘录。 ——今晚上对不起。 她莫名其妙,想问为什么,但看了眼他默认的26键输入法,心里还闷着一股气,懒得再做过多调试,只打了个问号,又把手机推了回去。 半晌,他又把手机偷偷递过来,还贴心帮她换了9键。 ——喝醉酒在走廊里对你乱说话了,不该问你是不是后悔回国。 沉琮逸又把脸半埋在毯子里,紧张到连呼吸都恨不得噤声。见她略带嫌弃的神情一闪而过,恹寞的感觉又浮现上来。 ——没事。 他盯着这两个字猛瞧,不知道再回什么,于是又机械地打了一次对不起递过去。这次她直接用手挡住,用眼神勒令自己不要再搞出这些小动静来,沉琮逸讪讪,把手机收回口袋。 不移时,手机又隔着布料闷闷响起来,他拿出来看那条刚发过来的短信。 关千愿:我又没删你,有话直说,不要推来推去的,做贼一样。 沉琮逸:抱歉,我不知道。 不过两个人确实这近两年都没聊过微信了。 关千愿靠窗打着字,对着窗外反射的那个身影翻了个白眼。在自己的认知里,他是救助过自己姐姐的人,是她的债主,自己赚钱一次次的还,数目不算多,但也笔笔真实。冤有头债有主,她还做不到把人家直接给删掉这种恶意欠钱行为。 关千愿:别打字了,你好好休息吧。 沉琮逸:嗯,好像开始发烧了。 关千愿:撑一下,蓝医生会帮你看。 沉琮逸:好。 她自认话题已毕,收了心思按灭手机,他的微信又发过来。 沉琮逸:对不起啊。 关千愿:说了没关系。 沉琮逸:还好你回国当医生了。 关千愿:? 沉琮逸:还好没拖累你。 关千愿:谁? 沉琮逸:刚才我想起来,老罗说的。 关千愿不明所以:……你睡会儿吧,估计酒也没完全醒。 沉琮逸:嗯。 这次是真的结束话题。两人默不作声收了手机看向窗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是遥远又冷清的距离,却仿佛早已不复尴尬。他的人生准则里有一条是因缘自适,随遇而安。过去的死结自己却冲破这层藩篱,故意借着酒醉勉强解了一点,他并不会为这个操作感到心虚难堪。虚焦的美好即使不复存在,他还是要遵循着自己的心一起走的。悲凄也好、愤懑也罢,他自觉骨子里还是那个张弛有度的随性男人,努力想再靠近这个身份一点,不管身边人怎么样,他就是他。 可眼神还是追随着窗外那个半隐在夜景里的女人走。沉琮逸半睁眼懒散看着,眸子里一片剔透。 这世上有很多独特煊赫的壮丽风景,却未必都能成为被每个人所注视着的一隅。但她之于他是。 第28章:酒馆 第二天早九点,在酒店Outdoor dining遇到浓妆艳抹胡吃海喝的陈凯莉时,关千愿想,或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好朋友。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Caviar三明治,她忍不住提醒:“你婚礼还有两天……” 结果人家根本不care,随意弹走掉在身上的面包屑,一脸无所谓:“所以我要玩个痛快啊。” 既然当事人都不甚在意,她一个小小的伴娘何必去冒犯指摘。点头表示理解便拿出手机慢慢计划着今天的单独出行,陈凯莉凑过来看,嘴里还塞着东西,含混不清道:“晚上记得回来,有酒吧聚会,大家都在。” 关千愿翻着几家还不错的儿童绘本书店探店repo,眼皮眨都没眨:“不去。” “去。” “不去。” 陈凯莉咽下去就开始闹:“去啊!” 关千愿眉头轻皱,揉了揉右边耳廓,说:“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晚上想早点睡。” “那你下午早点回来,先去睡,聚会前我去你房间叫你。” 此人还是跟学生时代一样事无巨细,擅长主动帮自己安排时间,可她从来没有恼过陈凯莉任何。从小习惯赵悦这个大姐头的庇护,自己懒散又不着调的性子素来被冠以无解处置,来美国之后遇到跟闺蜜性格相似的陈凯莉,自己便偏生了几分依赖。大事陈凯莉操办,小事她可以完美处理,这种日子,如若不是自己因故回国,她倒不介意继续跟陈凯莉搬来搬去。 关千愿叹口气:“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可我就是想带着你啊!”陈凯莉拿纸巾简单擦了擦嘴,说:“昨天你中途离开,有好几个找我要你联系方式的。放心,我都拒绝了。” “……”她无语:“那我今晚上更不能去了。” “不啊,你去了我能继续罩着你,看谁敢来要?在房间睡大觉有什么用,没人管我我喝多了把你电话报给他们了怎么办?” 她失笑:“这什么歪理。” 随即又想到什么,问:“你老公呢?” “为了婚礼他工作上还有些结尾。”陈凯莉看她,眼神一凛:“所以,只能你陪我了。” 直到自己临近中午把几家大牌化妆品店来来回回逛了个遍,看着购物车里的大小瓶罐直叹气,都没反应过来她为何要答应去人挤人的地方凑热闹。 有点记不清关姗给自己写的购物list,打开手机想看一眼,发现二姐三小时前给她发了条微信。 关姗:这几天姐吃饭胃口还不错,安心。 关千愿算了算时间,拧眉回了一句:昨晚没睡? 关姗回得很快:嗯。 关千愿:怎么了? 关姗:秦秀红昨天联系到我,问我房子的事情。 关千愿眼神微凝,紧抿着唇没立刻回复。这栋别墅算是她们家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年关鹏过世后不久公司便申请破产,这房子被当作债务抵押贴给了别人,三姐妹收拾细软搬出去住,即使带着隐约留恋也没办法改变什么。而秦秀红却不一样了,先是领着关浩东,母子俩去公司大楼骂骂咧咧胡闹一通,许是捞了些额外的好处,后来清算遗产时姐姐们念着她带个儿子不容易,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了那娘俩不少。后来这房子几经周转,债券所属回到了父亲早年旧友手中,那伯伯人不错,亲自减了债,还乐意帮她们留着。关楠关姗入社会早,攒了点钱先还了大头,这两年她自己也慢慢参与进去,即使对自己来说,这房子毫无回忆可言,但能把姐姐们的童年记忆所在挣回来也是好的。 她思索半晌,回:她怎么说的? 关姗:要四分之一。 关千愿:她想的挺美。这房子现在连我们自己都还在慢慢还,她有那能耐就去找张伯伯要啊。 关姗:习惯了,她捏软柿子上瘾。 关千愿微一思忖,嘱咐她:别跟大姐说。 关姗:知道。我之前咨询过律师,说是继承开始后才产生的债权不能作为遗产继承,不过具体还得看债券转让合同的细节。 关千愿愣了下:什么意思? 关姗:要看张伯伯会不会主动释放债券。我不知道她怎么找上张伯伯的……说实话,这几年我也没在澜城见过秦秀红,也不知道她在靠什么过活。 粗略算了一下那老宅的大概价格,关千愿陷入可怕的自我沉默之中。中午逛彩妆店的人不算很多,几个店员甚至还在趁着午休人少陆续放货。过道不算很窄,但也实在容不下三辆并排的购物车,导购小姐语气带着难耐的不善,她在沉思中被一下子催醒,忙道了几声歉就往收银台走,一边回着关姗:姐,说实话这也不算大事,秦秀红她要是有能耐早几年前就开始嚣张了。 关姗:是这样。你好好休假放松,家里的事没什么能比关楠健康更重要。 关千愿:我这个月内就回去。 关姗:不用,千愿,你太累了,得好好休息。 关姗难得喊自己名字一次。她一怔,鼻腔直发轻酸,忙伸手背抵住,想要极力克制住那种微妙感觉。恰好来了一趟升上来的电梯,她拎着购物袋快步走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已然迈出的年轻男人在擦肩而过后悄然回头,望着铁门默不作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看错了。” …… 带着烦恼之事便不能安然入眠。关千愿下午压根没心情倒时差,枯坐在床胡乱按着遥控器直到天黑。陈凯莉晚上来接人时,见她还是上午的装束,一时怒了。 果断将人从床上拉起来往洗手间走,关千愿在混乱中还不忘把电视机关掉,问:“干什么?” “别跑,给你化个妆。” “不用。”她撩了把头发随意看一眼,估摸着也不用再洗头:“我梳个头就跟你走。” “还梳个屁哦,你个女丧尸!” 坐标纽约,如果想要充分享受这座水泥森林的盛夏光年,关千愿宁可去中央公园散散步撂撂脚皮子甚至被大号蚊子疯狂叮个遍,也不想去乱哄哄的酒吧瞎掺和。 包间门打开,昏暗嘈杂的环境本就不易收声。几个朋友勉强注意到姗姗来迟的准新娘,有好事的干脆夸张鼓起掌来,脸上带着开怀大笑,引得后面人也看过来。 “卧槽,kelly,今天够女王,够drama啊!” 陈凯莉一袭豹纹紧身短裙,烟熏妆,卷了个日抛的大波浪,踩着细高跟迈进来,一把将身后挡着的娇小身影轻松塞进沙发,自己也一屁股坐下,红唇轻勾,冲着边上人扬扬下巴:“具体着装事宜得问我今天的御用造型师,Yulissa关小姐。” “……” 关千愿被她硬拖着拉了个长直发出来,干坐着,只觉得哪都不自在。自己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拾掇过这头长发,顶多打薄剪短,重要场合拿卷发棒卷个发尾出来已算大动静。临走前陈凯莉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条白色露肩连衣裙,自己撑开简单一扫,见是修身的款式,刚要拒绝,对方直接上了无影手。 陈凯莉低头瞥了眼她的深邃乳沟,悄声耳语:“你这身材,不穿Oh Polly穿什么?放心,这牌子不贵,姐们天天给你买,不重样。” “……” 她一时无言,伸手拽了拽直往腰上跑的裙摆,又想起胸前春光还半露着,窘迫顿生,小脸飞上两抹红晕,只得干坐着先平复呼吸。 一脸清纯挂的妆容与性感贴身的短裙打起了规模不算小的冲突架,昏暗的灯光下看彼此并不算清楚,可还是频频有人望过来,眼神微妙,偷偷打量这个模样惊艳的女孩子。 “你没偷偷装外套进来吧?”陈凯莉居然开了桌麻将,下牌前看了眼关千愿的挎包,确定没有后,笑话她:“这么好看就别给老娘挡,听到没!” 关千愿认命,不想再计较,扶额低头翻着手机:“你玩你的。” 不一会儿,包间门再次被打开,门外紧凑的鼓点声被短暂放出来三五秒。关千愿坐得离门很近,有阵风似的身影刮过,下意识抬头时,只看到蓝风瑾推门进来,两人对视一眼,他笑了:“小关医生今天晚上很漂亮。” “谢谢。”她莞尔一笑,往屋内望了一眼,正好看到沉琮逸伸着长腿迈进沙发卡座,背对自己坐下。她看了眼那颗毛茸茸的圆润后脑勺,与昨晚窝在车里的颓废模样勉强重迭,没多寻思,只是意外觉得还挺萌,便收了视线继续玩着手机。 “刚吃了cephalo,别忘了。”蓝风瑾坐在他边上,手指轻敲膝盖,问朋友:“不会真要头孢配酒吧?” “不会。”沉琮逸闭上眼睛,声音很低:“不想玩可以自己先回去,不用陪我。” “我倒无所谓。”蓝风瑾冲沙发那头努努嘴:“秦娴都跟过来了,你这个上司起码得做做严肃样子。” 沉琮逸不理解这句话,苦笑:“都来酒吧了,还做什么样子?” 昨晚他回公寓倒头就睡,蓝风瑾走之前把药一个个翻出来算好数量,帮他码在床头柜上。自己半夜发了一身汗在被子里,黏腻难受,好歹烧退了。第二天喊保洁上门帮他换齐了干净床品,本想再睡一天,却隐约记起今晚有酒吧活动,挣扎着起床洗澡穿衣,还顺带把免费司机一通电话叫过来,两人也不进包厢,硬是在Brooklyn的酒吧柜台前面与旧友聊起了工作。 “疯了吧你。”蓝风瑾向来温柔,难得骂了他一句,想不通为什么非要在该休息的点强撑着过来。 “好多了,药挺管用。”沉琮逸把玩着已经喝空的冰水杯子,百无聊赖的看一眼门口方向。 九点一刻,再不来就该回去了。 蓝风瑾不再管他,与酒保闲聊起来。这间纽约酒吧曾是沉琮逸手里的一处产业,左子惟去年回国后他一个人在华盛顿读书,这边关照不当,营业有所下滑,但也懒得管,直到认识了陈凯莉未婚夫akira后把这家店才转手出去。没想到这次婚礼对方又喊了一大票人来这胡闹,自己故地重游,看着四周并未大动的熟悉装潢,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直到大门被推开,他眼帘一抬,昏暗中看到两个女人被侍应生领着进来。后面的女人身形娇小,肤色雪白,穿一身贴身的白色抹胸裙,手挡在乳沟处,路过几个白人,冲她吹几下戏谑的口哨,人家头也愣是没低下来,但眼里遮不住的慌乱,他看了个彻底。 沉琮逸一下沉了脸,倏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蓝风瑾还以为他要回去,却见好友径直走进包厢,只得跟了上去。 …… 陈凯莉川渝出身,麻将段位不算低,只玩小的,都愣是连胡好几把。引得半屋子人都把目光投过来,她抓着刚到手的钞票笑得两眼弯弯。 边上空出一个位子,没人敢再来,陈凯莉拉关千愿袖子叫她赶紧顶上,关千愿看着手机直摇头。 “我不会。” “呆子,我教你一把你就会了,来!”陈凯莉杀红了眼,只要人数够,她能杀一个通宵。 “我来吧。”蓝风瑾放下酒杯,从沙发上站起来,看了眼还维持着老姿势的沉琮逸,说:“我去陪小关医生她们打会麻将。” 沉琮逸没说话,闭闭眼表示知道了。他手指交叉放在腿上,骨节分明,食指上多了个嵌着粉钻的戒指,即使被人打磨加粗过,但明显不是男款。 不移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陈凯莉扯着大嗓门领头大笑,包间内众人慢慢聚成几波,各玩各的,也乐得快活。 沉琮逸却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扰的诡怪气息,正襟危坐,闭上眼,与喧闹的环境完全隔绝开。 不知道身后的那个女人在干什么,反正视线不会放在他身上。 可是她能记起来吗?这家酒吧,正是他按照华盛顿那家店的装潢,自己亲自挑了材料,一件一件仔细装的。 那个在一起的雪夜,两人都喝得晕乎乎的小酒馆。 第29章:试探(微H) 沉琮逸对自己与关千愿的爱情所做过的为数不多的考虑,最无聊的一件,还是两年前与她跟蒋雯吃饭那晚。彼时澜城三中有个传了好几届的留学生校友群,名字叫“是谁他妈的发明出国这么孤独的事儿”,群聊内容也如其名,往日里净是无意义的水群闲聊。自己打小就居在德国,高中时也是因为爷爷身体原因才暂时回去,刚入校他就被一个高了很多届、已在德国读博的学姐拉进了群,而那人也是父母熟人家的孩子。 沉琮逸这群进得毫无防备,看到一天到晚刷屏的无营养内容,吐槽给那姐姐听,对方也只是笑,说等你出国以后感到孤独了,可以在群里找本地的三中校友一起玩。 后来却歪打正着。他渐渐不满足于跟那傻妞没课时偶尔碰头打打游戏,两人的学业渐结,留学生的假期相较于国内也是大把。两人闲聊的时候,关千愿说自己刚来美国时因为口语不算好,不能跟同学老师流畅沟通还特别孤独和吃力,结果现在的日子除了打工就是看书、温习功课,更是毫无社交可言。 沉琮逸当时听了这话,心里想的是——这呆瓜。你要是去社交,那还有我的事儿吗? 正好那一年旧金山AI工作室需要扩大规模,沉琮逸忙完毕业的事,琢磨着可以去美国了,于是果断打开那个群,找到了蒋雯的联系方式,给还在找房的她推荐了自己手里的一处房源。 他与蒋雯高一时一起打过几次篮球,彼此还有些印象。这蒋雯又是个兜不住话的人,高一下学期就因为家庭因素被迫出国,闲暇时总在群里灌水发牢骚,把身边的事自己亲自翻了个底朝天。他知道蒋雯与一班的几个还在联络着,包括关千愿,彼此假期里也常见面,就使了点微不足道的坏心思,把蒋雯当了次跳板,策划了那次偶遇。 除此以外,对关千愿姐姐的帮助他都宁愿称之为自己付出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轻若鸿毛的程度。 沙发对面有块垂落的黑镜墙。近年来仿佛在娱乐场所很流行这种彩色装饰镜子,上面镀了一层银粉,美不美观另说,借着头顶暖灯折射,沉琮逸隔着镜子把后面的人影攒动看了个十之九成,心想,这镜子反光度和耐久性确实不错,但东家若还是他,自己必不可能会买。 那女人穿着与自己往常风格大相径庭的性感风裙子,胸部布料又拉得极低,两只丰满的奶子向中央聚拢,几乎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她却仿佛放弃挣扎般,就在那随意坐,低头点着手机,间或与身边朋友言笑晏晏,有陌生人过去跟她聊几句,表情看起来也是和柔温顺的。 可他知道,那并非她本愿。 关千愿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开始慢慢向上移,下意识伸到身前挡着,在大脑发现这个行为时又速速下垂,手又覆在大腿上,食指与中指轻轻抠着裙子衣料。 即使表情再温顺礼貌,沉琮逸也知道那虚假面具底下的烦躁与无措。 他向来喜欢她的双乳。两人次次性爱前自己都习惯先仔细爱抚一遍,有点像白居易的那句“轻拢慢捻抹复挑”,他更喜欢直接上嘴,但口手并用的效果最佳,每次都看到她两个乳头被他吸得红肿不堪,又裹着盈盈水光,丰满的奶子被他大掌抓着,一手一个,修长的手指轻陷进去,绵软温暖。 关千愿被折腾得双眼迷离,奶子无意识抬着,赤裸裸往他眼前靠。沉琮逸心中一荡,动了欺负人的坏心思,扶着她的娇软身躯就往自己身上撞。 男人坚硬炙热的胸肌与自己双乳紧密贴合在一起,柔软刹那间碰上不好惹的硬茬,她在迷蒙间仿佛看到一片逃不出去的五指山,齿间轻溢出声:“别……” 沉琮逸暗了眼眸,低头,两人额间相抵,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轻声哄道:“愿愿,不是喜欢跟哥哥贴着吗?” 轻轻拍掉她因为羞涩无措伸到胸前企图挡住的手,人家却又转而去捏滑到大腿上的被子,他觉得好笑,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动。笑着问:“躲什么。” 两人相互迭坐在床上,胸膛对着紧贴,身子轻轻蹭着晃,乳头之间偶尔巧妙碰个面,彼此之间压一下,又依依不舍离开,再贴上,大的压着小的,打个转,再离开。 关千愿双眼紧闭,不敢打开,头往后仰着,内裤都还没脱,光蹭上半身就被他弄得湿了一片。底下正泛着潮湿的涩意,男人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大掌悄悄覆上她的阴部,隔着内裤温柔爱抚着。她羞涩难当,想闭紧双腿,沉琮逸偏不让,又把怀里的人推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其与自己对视,星眸微弯,勾唇一笑:“下面那么湿,关大小姐,您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啊?” …… 那一腔柔情总是自己午夜梦回最不忍心体验的关卡。此时周旋于她身边的异性不少,沉琮逸参不透那些人的思想,但这时上赶着的男人多半是同一类,自己在床上跟她抵死缠绵的时候也是。夸张点说,他仿佛能隔着那面模糊的玻璃看到她右胸上的一颗浅褐色小痣,那里是他以前每次都要耐心吮舔的一处,想必此时已经被无关紧要的人低头看了个仔细,所以他烦躁的根源是不是来源于这种被冒犯之感……沉琮逸很快再次自我否定,因为他跟那些上赶着的登徒浪子其实无二区别。 沉琮逸闭上眼,慢慢压着那颗躁乱郁沉的心,额间已明显不再发热,他只觉得自己指尖发寒。 “沉学长,你能不能……”秦娴被边上的同学强拉着去玩桌游。那桌单身男女交错坐着,显然一副联谊特色。她不愿独往,轻咬着下唇拉了拉他的衣摆,带着柔柔的乞求,全然无了一贯平稳持重的下属做派。 沉琮逸眼帘微低,听她粗略讲完,还是不明其意,问:“怎么玩的?” 秦娴红着脸凑近他的耳边细细说着。浓重的花卉香味袭来,沉琮逸上半身下意识往后撤,微一拧眉,虽有些尴尬,出于礼节,还是硬着头皮勉强听了一遍。 …… 蓝风瑾上桌狠狠治了一顿陈凯莉,后者心虚到不行,暗暗纳罕他打哪学的麻将技术。节节败退的同时手还捏着钱包偷偷往身后塞,蓝风瑾眼尖看到,挑眉笑:“凯莉姐,这样不好吧?” 在别处吃了瘪,陈凯莉决定暂停休息三回合,继而把目光投向身边玩手机的小女人。 她今晚用眼过度,看不大清手机屏幕,问;“你玩啥呢?” “小游戏。” “啥啊,给我玩会儿。” “犰狳空间,物理学小游戏。” “?” 关千愿一下来了精神,开始进行积极安利:“这个还蛮有意思的。就是……得让小犰狳通过你搭建的结构安全抵达规定的地点,。” “……” “好比这一关的橡胶板。它的硬度是最高的,加速度几乎不会消失,除非你借助竹条的外力进行压缩或者猛烈撞击才能消失,所以要尽量避免……” 边上一下没了声音,关千愿止了声看她,歪头问:“怎么了?” 陈凯莉看了眼对方因心情愉悦而下意识翘起来的二郎腿,贴心帮她往下拽拽裙子,作抱拳礼:“你这个人,我是真佩服。” 关千愿知道陈凯莉向来不喜欢理科,若不是为了走住院医师的路,此人连化学课都不会去修。可她自己闲暇时确实最喜欢沉浸于思考的小领域之中,当然,难度不能过高,在一个明媚的午后静坐片刻,用一杯手摇咖啡的时间把题解出来,是最能体会逻辑类学科魅力的。 她摇摇头,指尖控制着小犰狳的翻滚方向,耐心解释:“这个游戏也不跟物理完全挂钩。你看这个反作用力,其实完全可以不靠定式,就像惯性一样,自己脑补就可以。” 陈凯莉一脸惊恐,捂住耳朵:“我大后天都要结婚了,不能再长脑子了。” 关千愿失笑:“那咱俩不如现在早点回酒店休息,怎么样?” 可能已经脑补出被陈凯莉放归独处小天地的快乐片段,她这次笑得很甜,圆圆的杏眼弯着,像是有好多盏灯在里闪烁。陈凯莉被她眼眸里的亮色耀得微怔,也被这抹笑容感染到,嘴角微勾,伸手指避着口红,帮她小心捻去粘在唇角的一根长发,嘀咕着:“笑这么好看干嘛啊……” 这是关千愿回美国后与这位准新娘第二次相视而笑,彼此眼中含带着太多仅存于女孩子间的情谊。促膝长谈的夜间密话仿佛历历在目,她还来不及感慨时光流逝之快,思绪便被包厢另一头的起哄声所打断。 两人望过去,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众年轻人,女生居多,此时目光都落在同一个男人身上。那人宽肩窄腰,简单的白衬衣黑色长裤根本不必阻挡,身材本就极为出色。他懒洋洋歇在软绵的沙发靠背,女人慢慢俯身过去,将嘴上吸附着的扑克牌轻轻贴在他的唇间。隔着卡牌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他迷离的性感眼眸,甚至连挺翘的眼睫毛都瞧了个仔细,心猛地乱跳一拍,低着头匆忙离开,借着周围人的起哄声,自己才敢重新抬眼注视那张昏暗中依旧清俊优雅的脸。 待看清那妖孽做派的男主相貌,关千愿一愣,指尖不受控制地松了一瞬,本该牢牢控制的犰狳宝宝没了束缚力,小小尖叫一声,从吊塔顶端坠落至深渊。 犰狳币,减两千。 陈凯莉却是一脸戏谑,饶有兴趣盯着那边,嘴里泄出对此人的独到评价:“沉琮逸……还真是个对女人游刃有余,把社交距离浸染得恰到好处的男人啊。” 第30章:前男友 同时愕住的还有蓝风瑾,他也不明白对男女之事向来退避三舍的好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放荡。皱眉看他大开的衬衣领子,浅麦色的胸膛露到锁骨往下,微微起伏着,人也没什么劲儿似的双眼紧闭,仰头瘫坐在沙发上,挺着瘦削的下巴似在小作休憩。 像是有好友之间的心灵感应,沉琮逸睁开眸扭头看过来,蓝风瑾在搓牌的间隙隔空冲他挑眉,表示疑问:“?” 沉琮逸没理会,将目光径直射在两尺以外的关千愿身上,本不想给她任何移开视线的机会,却发现人家眼神压根就没往他这儿瞟,此时还在低头摆弄手机,刘海挡住大半张小脸,自己就算视力再好也完全白搭。 心窝处郁积的烦闷差点冲破喉咙,沉琮逸凝着眼,无比艰辛的咽下这口气,面无表情转回头。 秦娴去还了惩罚道具,婀娜的身姿又坐回他身边,不远不近,距离卡得比较耐人寻味。第四十五关的犰狳空间考察的是动量守恒定律。关千愿低头,手指锁在时刻做好翻滚准备的犰狳团子身上,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可以套用的物理学公式,却发现本该死板的简单固定式此时如同乱麻般彼此交错、糅杂不堪,她的理解开始变得不通透起来,压下破土的焦急,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想再认真演算一遍,脸却控制不住抬了起来。 那边,一男一女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还有没有下文。她的眼里像是突然进了异物,右眼皮控制不住轻颤了下,在陈凯莉凑过来时,忙恢复清明的神态。 陈凯莉好笑的戳了戳屏幕最下方的小墓碑:“你的老鼠宝宝掉下去啦,还有金币复活吗?” 关千愿强颜欢笑,退了游戏,说:“没机会了,先不玩了。” 陈凯莉则拉着她继续看边上人打牌。关千愿看得兴致缺缺,连码牌的碰撞声都听不大真切,愣神中,只觉得那满桌的绿色牌框像是能旁逸斜出枝桠般,霸占着自己视野进行恶意疯长。 侍应生推了一车宵夜进来,陈凯莉离门较近,火速拿了盘蔬菜沙拉放在桌前,又挑了一份搁着奶香片的罗宋汤,问关千愿吃不吃。 她摇摇头:“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蓝风瑾刚完成一组拆塔舍牌,打入海内,眼下此局自觉稳了一半,对身边的人关切道:“小关医生,晚上没吃饭吧?没胃口吃点蔬菜沙拉。” 陈凯莉抢先替她答了:“她是莴苣公主,对这玩意过敏的。” 蓝风瑾了然点头,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是左子惟打的视频电话。 “你这是在哪?”他有些好笑,轻皱眉头看那边的背景,有瀑布有水的,居然还搭了个夜景棚子。 “卡奈马国家公园啊,你还在朋友婚礼?”左子惟最近在委内瑞拉出差,此时正处于临走前的短暂休整状态,没事就戴着墨镜到处瞎溜达。 “后天才开始,这几天都在跟老同学聚会。” 左子惟一下来了兴致:“那不错啊。欸,有没有漂亮的单身妹妹给介绍下?” 蓝风瑾嗤笑一声,故意把镜头远离左边的两个女生:“没有。” “我都看见了喂,你边上穿短裙的性感美女,赶紧的,帮我问问人家回国发展吗?我妈说她很急——” “你快说点儿别的吧,人家是新娘。”蓝风瑾无奈,镜头快速闪过陈凯莉,把靠在她肩头上发呆的关千愿也拍了进去。 左子惟愣了一下,拿下眼间的墨镜怼近镜头。两个厚重的黑眼圈把蓝风瑾给整笑了:“你最近很忙?还是纵欲过度?” 对方答非所问:“沉琮逸今晚也去了?” “嗯。”蓝风瑾说完,恶意翻转镜头,拍被莺莺燕燕环绕的发小,迟疑道:“他好像开窍了。” “……” 左子惟彻底傻眼,大跌眼镜,下巴都快拉到地上去。半晌,反应过来似的坏笑快溢出整个屏幕。 “我有预感,今晚会出事。” …… 犰狳空间能通过消耗金币复活宝宝再玩,也可以选择看点小说打发时间,可她却失去了玩乐的兴致。 满屋的快节奏音乐她听得心里生烦,又不想再花精力坐着给自己拨乱反正,干脆站起来,说是要出去走走。 “去么,别走远了。”陈凯莉尝了点蔬菜沙拉又去吃别的,没地方搁只能放在她桌前。 关千愿皱着眉叹气,弯腰把门推开,走了出去。 外面的境况也没好到哪去。今天是周六,酒馆的人潮照旧密集,狭长的走廊两侧站了不少偷闲出来站着吸烟放风的人,男性居多。白人个子又普遍的高,几个发型奇特的,赤裸裸的眼光直截了当往她身上强塞。关千愿心里被莫名的情绪搅得躁乱异常,却没忘翻个小小的白眼,想昭示一下自己并不是好惹的善茬。可依旧有越界的恶意之人硬是要与这个漂亮的东方女孩扯点动作上的无聊纠缠来。 她右侧肩膀被猛然一撞,本该擦肩而过的壮汉匆忙拉住她的瘦白手臂,浑浊的灰蓝色眼眸里满是邪恶。 关千愿头皮发麻,但此刻心里更多的是被故意叨扰的烦闷,正想怎么把狠话还回去,身后已经有人替她答了。 “Hey bro?please don't harass my girlfriend.” 关千愿转头看他,一双美眸微微睁大,蜜唇还未翕动出声响,男人已将大掌牢牢覆盖在被壮汉抓过的部位,轻轻拉着她往前走。 “我们先出去再说。”他此时说的是中文,声线朗越明快,带着股失而复得的愉悦感。黑色中短发挑染进几缕冷色调的暗灰,后面留着不算长的狼尾。 两人由昏暗走到明处,关千愿原本迷惑难当的大脑慢慢涌进微小的波澜来,她登时反应过来,唇间溢出小小的惊呼—— “林随!” “唷,难得啊,还能认出我来呢。”男人不再往前走,站定,斜勾着唇低头看她,清冷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关千愿,好久不见了啊。” 第31章:躲 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闲情逸致听车载音乐。可呼啸的海风完全被隔绝在外,周遭一片针落可闻,关千愿却不想麻木在这番静谧之中,只想让海风钻进来,把他的脑子赶紧吹清醒了,别在自己身上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刚接掉安全带,咔哒一声,车门车窗皆被落锁,也斩断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冷静。关千愿闭上眼,两排牙磨着可憎的频率,扭头破口大骂:“干脆把我杀了扔桥下面去,我都不想跟你这种人在车里待着!” “我是哪种人?”沉琮逸认真看她,眸里一片窃痛:“明明昨晚我们都还好好的。” 这人是不是有特定记忆遗忘症?关千愿冷笑:“绑架在你的词典中不算在罪名里?” “抱歉,可我找不到单独跟你聊的机会。”他摸上她的小手,哄着:“对不起。” “已经分手,没必要聊了。等我把钱还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了那几个钱不用还。那张卡我从没动过,回头让助理拿给你。” “那沉公子倒是大方哦,”关千愿冷嗤一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不好意思了,我这个穷人斩断缘分的唯一途径就是欠债还钱,这钱我必须得还。” “我们之间没必要算清到那种程度……”见她手没躲开,沉琮逸肆无忌惮捏上葱白指尖,轻轻爱抚着:“还记得我送你的那个贴满德文的玻璃罐吗?里面有老鼠棉花糖,蟾蜍橡皮糖,砂砾和一些硬币。在德国,人与人交往时向来最不乐意谈钱去伤感情,所以借用了很多可爱的小物什来替代。你也可以将它理解为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冷冰冰的物质交换,我当时是想让你知道,这段感情是真挚的,没有其他的成分,我……” “够了。”关千愿打断他:“那什么罐子我跟其他东西一起都已经打包寄到你纽约的公寓,也不想知道代表什么寓意。” 沉琮逸闭了闭眼:“刚才跟你聊天的男人是谁?” “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膛上,轻轻捂着,语气诚恳:“我听到你们说学校的事情,你毕业回国之前我们都还在一起,所以我有权利问清楚。” “别给脸不要脸。”她把手拉回来,脑海中一闪,一脸无语:“还偷听墙角,我手机你都看了吧?” “我没看。”沉琮逸垂下眼眸,想解释清楚,却无力发现自己在她那儿大概已毫无诚信可言。 这辈子大抵都没这么上赶着犯贱一次,可他就是做了。隔着扑克牌强忍不适参与进成人间的国王游戏败局惩罚里,连向来平稳和煦的自己都觉得跌份。可颓唐糜败的不良状态与不甘心前去顶风作案,往往只在一念之间。那时的他自觉像一只行将就木的老狗,毫不夸张被她远程牵着鼻子走。可说实话,究竟与她何干?隐藏在心灵深处的恶与自私嚎叫着喷薄而出,二十八岁的他与那个引以为豪的开朗男孩分道扬镳,宛若泥菩萨过江,自己故意犯次贱,泥渍就洗也洗不干净。 生出懊悔之时他再次转头,心里带着小小的希冀,盼她可能没看到那场景,却发现人早已不在。想也没想倏地起身走过去,看到她桌前吃剩的沙拉,绿油油的莴苣洒着芝麻粒搁在那,担心她是不是又误吃去找洗手间自己独自痛着,心里一沉,直接开门追了出去。大老远看到她跟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愉悦攀谈,男人与她年纪相仿,周身带着种玩乐家的隐约气质,她甚至还披着他的外套……他握紧双手,屈身藏在暗处,不愿窥伺,却心甘情愿做着可耻的偷听者。两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他听不完整,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很痛很痛…… “不要用那种自认为可怜的眼神看我。”关千愿搜索着打车软件,她此时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没那闲情逸致管他:“先说好,不是我自恋。你这样我会误会,误会你——” “误会我还爱着你,对吗?”沉琮逸自嘲笑笑:“愿愿,你情商明明不低。还是说我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收了手指,扭头看桥上的往来车辆:“好牛不吃回头草。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 沉琮逸觉得好笑,温柔打断,倾身往她那边靠:“我不是牛,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条狗。” 关千愿向来讨厌他这种刻意放低姿态自嘲的语气,仿佛小看自己一般。其实她更偏向于两人正面相交,直撄其锋。纵使自己有萎糜不堪的颓废过往,可她自认还是那个凡事不愿藏着掖着的直爽之人。买菜跟阿公阿婆讨价还价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就连跟沉琮逸纵情性爱之时也照样不扭捏,骚话连篇在所不辞,人生苦短心灵脆弱已经够悲怆了,为什么说话前还要再三酝酿几遍?累不累? “沉大少爷,麻烦您别自轻自贱。”关千愿并不认同,回头想要反驳,没注意到他也凑过来紧贴于自己身后,两人嘴唇轻轻擦过,彼此都愣住了。 “抱歉。”沉琮逸先反应过来,坐回去,俊逸的面庞一片卑陬失色。小心打量对方的神色,却发现她微低着头,眼神空洞,咬着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愿愿?”有些担心她的状态,欲伸手去扶她的肩膀,下一秒关千愿倾身探过中控台,整个上半身都冲他压了过来。 沉琮逸一怔,手比脑子转得快些,下意识张开去抱她,可那温香软玉只在怀里存了一秒,一触便离,速度快到连他都措手不及。静谧的车内响起开锁的清脆声,在男人眸色渐明的刹那,关千愿早已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喂!”他神色一凛,解了安全带,从后座取了件自己的外套追过去。 多余的步骤并没有被她甩下过远,桥上的海风刮得恐怖,娇小的女人被阻得步伐缓慢,东倒西歪,沉琮逸小跑过去再次拉住她的手,衣服披上光洁的背,掰过瘦弱的身子面向自己,直接拦腰将人轻松抱了起来。 “跑什么!你看看这风!”沉琮逸难得愤怒一次,指了指桥下面翻飞的噬人海浪:“不怕掉下去吗!” 东边来的狂风把她飞扬的绵密发丝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抱着人转了个圈,光洁的额头露出,夜色中,他看到她一脸的泪水。 “别哭了,宝贝,别哭了……”沉琮逸腾出只手艰难给她擦着,极力稳住步伐,慢慢往车那边走。这风的力度连他这种体格的成年男人都吃不消,更何况还抱着个八九十斤的女人。 可人家就是偏要跟你对着来。高跟鞋猛地对着膝盖踢过来,他吃痛,手一松,关千愿挣扎着下地,踮起脚伸直了手对着他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 与之一起来的还有被狂风猛甩过来的卫衣外套。他这一件是偏工装的款式,衣襟和袖口都是密密麻麻的齿轮式拉链设计,棱角尖锐的白钛钢轻而易举擦破他的唇角,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带着她的愤怒与崩溃,带着她的盛气凌人。 沉琮逸接住外套,风不知是夹杂了海盐还是什么颗粒物,他觉得嘴角的疼已经开始痛彻心扉。 他沉默看她,关千愿看到了他的伤,眼里划过一闪内疚,转身离开。沉琮逸彻底认命,狼狈抓住那一闪带来的希冀,踉跄着又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我们一定要这么折腾彼此吗?”迎面来的风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把人转回来再次面对面搂着,关千愿挣扎着把胳膊伸出来,沉琮逸以为她还要再打,闭眼准备承受下来,却没料到鼻腔间洋溢着一股甜腻的气息,又被风刮走,闻不真切。 他睁开眼,看到那女人双眼红肿,哭得稀里哗啦的,鼻涕混着泪水,两个手动作没停,手掌狠狠擦过嘴唇,将涂好的蜜色唇釉抹下来,尽数蹭在了他的脸上。 “滚,你个狗东西,真恶心,放开我……” 清俊的面庞一侧早已肿起,还覆着猩红的伤,沉琮逸整张脸被她抹的像个花里胡哨的调色盘,眼神呆滞,发丝乱飞,看起来滑稽得很。 风灌注他一身,却略过他的心。由颓唐到怔愣再到反应过来那一丝小小的惊喜,也不过十几秒时间。 但他觉得此生都没有遇到这么难解的题了。艰难地压下蠢蠢欲动的小愉悦,他静心思忖着话术,怕自己的无耻冒犯到她,又怕解释不通透。 “关千愿……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一缕脑后的长直发重重打在她的眼睛上,借着这股慰藉,又偷偷涌出两行泪水:“你个狗东西,外宽内忌,喜怒无常……” 心里有一朵白昙正渐次盛开。沉琮逸再次弯腰抱她离地,转身往车边走去,雪白软绵的胸脯就压在自己仅着衬衣的胸膛上,他开怀笑着:“对,我就是关千愿的狗东西!” 有敞篷车飞速从桥上驶过,车里的年轻人见两人抱着,肌肤相贴,对着他们吹起响亮的戏谑口哨。 沉琮逸却置若罔闻,兀自思考着:“刚才你说的是袁绍写给曹操的讨贼檄文是不是?这个我有印象。” 关千愿不说话,脚丫无力垂着,擦过男人的长裤。 “后面是‘色厉胆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低头蹭蹭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他带着内疚和荣幸,诚恳说着:“可是宝贝,我真没你想的这么坏,真的。” …… 回去的时候他开得很慢,想要与她多一点独处的时间。女人侧坐着,撇头面向窗外,两行清泪早已哭干,情绪透支的倦窜遍全身,闭眼不语。沉琮逸既内疚又心疼,不敢叨扰她丝毫,只得将车稳稳开着。 牵着人一路从停车场走到酒店门口,两人沉默了一路。分别时沉琮逸难耐地再次搂住她,脸不敢蹭上去怕她再恼,两只手圈住人抱了个痛快。 “宝宝,让我抱会儿。好想你……” 关千愿没再说话。麻木任他搂了几分钟,分开时背上挂着的卫衣垂落在地,沉琮逸捡起来,叹口气,远远望着她步入电梯的身影。 发给她的晚安也没有回应。第二天沉琮逸起了个大早,八点多就径直来到酒店大厅安静地等。陈凯莉中午起床时见那高个男人一身白色休闲装束,腰背挺直端坐在大堂待客沙发上,赏心悦目到连前台小姐都在窃窃私语,感慨了一小下,走过去,迟疑开口:“沉琮逸?” 沉琮逸闻声抬头:“凯莉。” “嗯……你来这找谁吗?”她记得他自己在曼哈顿有公寓,离这边还挺远的。 沉琮逸微一沉吟,没瞒着:“我找关千愿。” “哦……”陈凯莉了然点头,心里有八卦的种子隐隐萌发:“可她大清早已经走了。” 沉琮逸站起身,沉下脸:“她去哪了?” “说是跟朋友去什么vail还是hail滑雪,晚上回来。大夏天的去什么人工雪场嘛,真离谱……” 眼前的男人顷刻间黑了脸,简略告别后匆忙转身离开,陈凯莉原地看了个清楚,略有所思。 沉琮逸并不知晓她国内的手机号码。拨了微信语音过去,响了大概十几秒,接了。 他忍着头疼,直接切入正题:“你跟昨天那个男的去滑雪了?” 关千愿没吭声。沉琮逸急了:“说话!” “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昨天吵架今天滑雪?你会滑吗?不好意思,我不放心。”快步走进停车场,掏出钥匙按亮车灯:“报个坐标,我现在去接你。” “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你是我爹?是我老公?还是我高三班主任?” 汽车开动之前沉琮逸短暂沉默了一会,平淡回道:“愿愿,我是你哥哥。” “滚。”关千愿懒得再听他逼逼,直接挂了电话。 “谁啊?” 蒋雯从身后探过来,揽住她的肩膀。今天她抽时间约了蒋雯去看一场自由式滑雪题材的动漫电影,蒋雯毕业后进了动画大厂做原画师,这部电影是她负责的项目之一。 “一个精神病。”她想了想,又把手机打开,把他微信删了。 第32章:Umbrella 在关千愿心中,西方婚礼大概有种简约的美。 简简单单的草坪婚礼,即使在富人区举办。一个塔状的巨型蛋糕,一盘水果,一顿批萨,一桌自取的酒水饮料,这几乎就是全部。 与国内相比,照样是管饭,但宾客前来的目的肯定不只是吃饭。谈及所遇到的人生趣事,陈凯莉彻底打开了话匣子。akira站在边上安静地听,双方父母以及亲朋好友在台下坐着,也是笑吟吟,祝福的目光始终锁定这对新人。 “我猜,kelly可能会把akira那部分一起讲了,然后直接步入天黑派对环节。”趁着宾客们被逗乐欢笑,章茴凑过来与关千愿耳语。这位是她来读语言学校时与陈凯莉一起认识的朋友,几年前已与本地人结婚,孩子都有两个了。 关千愿低头浅笑:“嗯,是还要再站一会儿。” 这是她第二次当伴娘。大学毕业那年赵悦结婚,她这个唯一的伴娘忙前忙后,就差没挡酒了。这次回美国之前她笑着问陈凯莉自己需不需要提前训练一下酒量,对方却狠狠笑着骂回来,说:我讲话的时候,你们几个伴娘伴郎好好站在后头,充充门面就行了。 除却起初的待客环节,大部分时间里的确只需站着就好。她低头挽一下长发,简单收了裙摆,两只脚站正,视线继续平视前方,章茴忍不住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女人。这次伴娘装束设计很是简约,一袭纯白吊带长裙而已。头发上也没有多少装束,默认用黑色发卡稍稍固定一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戴个清新可爱的花环稍作润饰。但关千愿什么都没有,就垂着乌润的长直发背手静静站在那儿,一张小脸恬静美丽,腰杆挺直,肤色胜雪,简单收腹的裙子衬得腰身不堪一握。 章茴忆起当初她们三个第一次碰面的场景,满是感慨。那年的合租开学前就已在学校官网定下,她与陈凯莉从不同的城市奔赴过来碰头,一起在学校咖啡厅等着第三个人。十九岁就跑来读研的关千愿姗姗来迟,娇小的她打了声招呼,推着还没来得及寄存到lockerB进行省钱计划的巨大行李,牛仔裤洗得泛白老旧。只是那张白净漂亮的小脸依旧清晰如昨,人家就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黑色瞳孔,带着小小的怯意,安安静静听你这个年纪上的姐姐讲话,你不心软谁心软? 陈凯莉忆起与akira相逢的往事,由一件件幸福的小事所堆砌,搞笑中带着些意外的心酸。关千愿静静听着,心中已泛起涟漪。陈凯莉一介陕北豪放女侠,终是在自己回国那年找到了归宿。她为她感到高兴,又不由得想起关楠来。 自己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去世。家里出现困境,一筹莫展的时候,关楠与向来出的稳定的男友却发生了不小的争执,果断退掉男方家订婚送来的彩礼,刚装修好的loft也卖掉,拿了些存款拉着关姗一起支持妹妹留学。当时她追问关楠分手的原因,对方正辞了稳定但收入极低的工作继续找新的,闻言一愣,却答得满不在乎:“哦,他话里行间暗示我带两个妹妹压力太大,也不赞同给你花钱出国留学,我看不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 当时她眼里有光在:“千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忘掉所有过去的苦恼,抓牢自己的幸福啊。” 可那个眼里一直有光的大姐此时还在医院病床上躺着。经历数次化疗电疗后,今年比较幸运,年初,她带着关楠做了一次介入手术后吃上了靶向药,体力也恢复得还可以,而且还在用大姐一向的行峻言厉命令她趁着难得的假期好好休息。 有些话虽未放在台面上说,但她也明白,关楠这辈子已经彻底失去了穿婚纱的机会。 载笑载言的幸福场合,一生只有一次,自己必不能当那个恶意踢馆的大恶人。努力抑制住胸膛悸动,眼眶却又开始泛湿,手不能抬起拭去,于是她偏头往左看,本想让午后的微风化作温柔的掌心擦拭掉自己的泪珠,却恰好与站在伴郎队里的那个人四目相对。沉琮逸一身伴郎西装,额前头发往后梳,露着英挺俊朗的眉眼,薄唇紧抿,微偏着头看她。关千愿含着泪懵懵懂懂迎上去,对方撇开视线。 她早上出发时明明还清晰记得沉琮逸的伴郎身份,现在却带着刚睡醒的恍惚感。他们四个中国出身的伴郎伴娘上了一台车。蓝风瑾开车,她本想直奔副驾驶,章茴却还在为了三胎备孕,不能随便吃晕车药,可人家本就是容易呕吐的体质。于是关千愿硬着头皮再次与这位老同学坐在了一起。 明明前天两人还在深夜的海湾大桥上顶风上演你跑我追的狗血戏码。那天他俩都未饮酒,肾上腺素莫名飙升,她的头发在狂风乱作中张牙舞爪,发飙哭着打他,也不知哪来的蛮劲,将陈凯莉给她辛辛苦苦化的妆尽数抹在他脸上。人家也不恼,依旧好脾气笑着,还开着文绉绉的玩笑,抱着她任凭捶打,稳稳当当回到车里。 结果没料到两人昨天就演到头了。她还憋着那股子来历不明朗的怨和气,也不愿被他没由头擅自霸道管着,删了也好,卡号还在。自己向来是个诚信好人,她设想过,就算沉琮逸提前死掉,她也会每年乖乖打卡,勤勤恳恳烧冥币给他。 前往婚礼会场的路上沉琮逸没说一句话,她也懒得讲,两人默契得很,连寒暄都没有任何必要。关千愿认为,在好朋友的大喜日子里,在情绪透支、彼此无法坦诚相对的成年人之间,默认的社交礼仪是不看过去、撇下冷面、展望未来、和衷共济,并为婚礼献上最由衷的祝福,cheers。 泪意早已烟消云散,她笑盈盈看着陈凯莉哭着与akira交换戒指,两人动情吻上去的一刹那,自己的活也来了。几个伴娘从身后遮挡的台子上取了花篮,伸手抓取清新淡雅的各色小花花瓣,一把把从这对新人头顶撒下。她与章茴站在第一排,后面几个个子高的伴娘撒花时不小心落了些在自己头发和裙子上,另一个落入尘间的小花仙子出现了。 台下来宾都在鼓掌欢呼。章茴和几个伴娘一起回到草坪上,笑着要给她摘花,关千愿借着这些花朵难得卖了下可爱。侧身,膝盖微屈,右手掌举起往后甩了一下,做了个满族少女施礼的动作。 “喂,接好我的祝福了啊——”台上,陈凯莉大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捧花。故意说着没几个人能听懂的中文,直勾勾瞧着台下的自己,分明就是想把捧花故意黑箱给这位关小姐。 关千愿苦笑耸肩,用眼神和肢体动作劝她算了。自己实属有心无力,一米六出头的可怜身高夹在一众大长腿里,还穿着脚背仅存两条细带毫无用处的仙女小高跟,这怎么接? 寓意新娘祝福的捧花绑着丝带,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大家争先恐后伸手蹦跳去抢,她浅笑仰头看着,目光更多放在充当背景板的蔚蓝天空上,心里念着: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好天气就好了…… 捧花成功落入某个人手中,没抢到的也不失望,纷纷报以友善的祝福。这个来自西方的小习俗倒是可爱,但她不信。她是医生,一个唯物主义者。那些个在急诊科不辞劳苦的日日夜夜历历在目,自己每次都拼命撑住,咽下那口想要放弃的怨气,抬头再拼。因为她虽然未曾拥有幸福,但至少相信幸福,宁愿相信幸福能照耀给每个扛住生死考验,活下来的病人。 关千愿也笑着鼓掌,与大家一起祝贺接受到新娘祝福的幸运儿。此时她已被熙熙攘攘推搡到后面,还未来得及看清前面的状况,黑压压的人群已默契分成两侧边,那个抢到捧花的人顺着这条小道跑了过来。 男人身形挺拔,五官俊逸,本该一丝不苟往后梳的背头落了几根下来挂在额间,衬衣领因为争抢微微凌乱,胸膛在下隐隐起伏着。 那双墨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自己,话里行间微风刮过,熟悉又陌生的木质清香再次浸入她的鼻腔。 他轻喘道:“快拿着。” …… 好像高中时也有过似曾相识的回忆。 那时她打了个哈欠抱着琵琶想从学校礼堂溜回宿舍睡大觉,不愿再参与幕后谢礼。高中入学流程是她一个人扛着大包小包辛苦办妥的,父亲没来,秦秀红更不必说,两个姐姐也都在外地上学,她早习惯了一个人。 故意寻了条小道走着,她抱着琵琶不惧夜路。黑暗中一个人从身后跑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轻松转了个身。 “喂,你干嘛!”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掳走自己的高个少年。 正好走到路灯下,少年清俊的脸庞映入眼帘,她看到他笑得开怀。 “小不点,跑啥啊?奖品都不来领。嘿,拿着!” 她伸手接过,摊开看,一个印着三中校徽的晚会纪念章而已。 他还在念叨着:“大家都有,等会儿还得戴着拍照,可不能落下了。所以,我来亲自逮你。” …… 夜幕降临,婚礼未歇。 草坪上早已支上一个简易舞台,乐器音响应有尽有。陈凯莉换了条方便行走的短款礼裙,拉着几个同学唱《Could this be love》。 关千愿偷摸摸寻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下,边上繁茂的紫藤花架正好可以帮她挡住些没必要的视线。 接到来自沉琮逸递来的捧花时,一些人或惊喜或诧异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她想起来就头疼。 对方眼神里像是藏着悱恻千言,赤裸裸的、不畏围观直挺挺看过来。她硬着头皮把花接下来,心想,就当是友谊之花。 紧接着微微一笑,用两个人才懂的眼神警告他别再说话:“谢谢。” 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也没主动申请再添加,不知对方心中作何想。粗略念来,她确实一直参不透他这个人。自己向来对他周边的细微末节不愿报以好奇的探索,她自始至终都像是一个躲在壳里的寄居蟹,在那个告白的雪夜犹豫着向他伸出了手,他拥住她,力度很够,甚至偏狠,但她心里没有底。于是一段没有底的感情纵使华丽开场,经过他的温柔哺育,她也是一个形销骨立、孤零零走独木桥的提线木偶,小心躲避着对他家境、工作的探究,她在那个看阿喀琉斯悲剧之章的夜晚偷偷流了一次感时伤秋的泪,谁都没看到。 细细想来,她关千愿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人。在警察局看到他揽着女人的亲密照片,自己竟然觉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沉琮逸说国内是她的修罗地狱,她却不甚赞同。自己躲过了朔风如解意,却没躲过齐大非偶,或者说云泥两别。老祖宗们说的还算有些道理,她被深深诅咒着,心里没底,只想去陆地,只想回家透口气。 神思游离中,那抹在脑海中一直鞭打自己的身影款步上台,简单与身后的音者沟通后,激昂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他低沉优雅的嗓音伴随其中。 You had my heart 你拥有了我的心 We'll never be worlds apart 我们就永远不会被分开在天涯的两端 Maybe in magazines 杂志中的你可能会变化 but you'll still be my star 但你仍是我的明星 Baby cause in the dark 宝贝如果你处在黑暗中 You will see shiny cars 你会看到车灯闪烁 And that's when you need me there 而且当你需要我在这里时 With you I'll always share 我就会永远和你分享 Because When the sunshine 因为,每当阳光照耀时 We shine together 我们就共同发出光芒 Told you I'll be here forever 告诉你,我会永远在这里 Said I'll always be your friend 我说过我会一直做你的朋友 Took an oath I'm stick it out 'till the end 我发誓会坚持到底 Now that it's raining more than ever 既然雨比过去下大了 Know that we'll still have each other 就能知道我们还拥有彼此 You can stand under my umbrella 你可以站在我的伞下 You can stand under my umbrella 你可以站在我的伞下 Here for infinity 在无穷大的这里 When the war has took it's part 当战争造成了分离 When the world has dealt it's cards 当这个世界重新发牌时 If the hand is hard 如果这只手足够结实 Together we'll mend your heart 我们就会一起把你的心修好 Because When the sunshine 因为,每当阳光照耀时 We shine together 我们就共同发出光芒 Told you I'll be here forever 告诉你,我会永远在这里 Said I'll always be your friend 我说过我会一直做你的朋友 Took an oath i'm stick it out 'till the end 我发誓会坚持到底 Now that it's raining more than ever 既然雨比过去下大了 Know that we'll still have each other 就能知道我们还拥有彼此 You can stand under my umbrella 你可以站在我的伞下 You can stand under my umbrella 你可以站在我的伞下 You can run into my arms 你可以钻进我的怀里 It's okay, don't be alarmed 没问题的,别再惊慌失措 Come into me 来我这里吧 So, go and let the rain pour 所以去迎接落下的雨滴吧 …… 他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眼神直勾勾射过来,透过她躲避的紫藤花架。舞台灯光映照下,她奇迹般参透了其中名为执着倔强的剔透,那里有一种她承受不来的沉重爱意。 关千愿心跳如雷,指尖莫名发着麻,不敢久留,起身背对他,径直离开了会场。 第33章:他哭了 可能因为情绪铺垫作祟,第二天在酒店大堂看到沉琮逸的时候,关千愿心态并未产生多大波动。 昨晚叨扰自己的人意外的少。陈凯莉新婚之夜更不必说,只是在今晨陪akira回日本省亲前,她凑到自己耳边幽幽的说了句:“等走完日本亲戚我回国一趟,我们约顿饭。” 蓝风瑾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看着自己,简单打了个招呼。秦娴站在边上,抱着平板不知在看什么,眉头紧皱,脸也垮了。 昨天在众目睽睽下抢到捧花送她的那位男士此时正站在酒店前台,背对着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沉琮逸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薄开衫,双手插进裤口袋,没了昨天的发蜡加成,从背面看过去,后脑勺处的黑短发正懒洋洋翘着。 一想到今天的海钓活动她就觉得疲惫不堪。那个男人最近仿佛在孜孜不倦对她输送恶意的倦乏,短短几天的密集程度几乎承受不来,眼下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 “下午海钓我就不去了,有点困……” “去吧,散散心,我喊了蒋雯来陪你。” 她下来前便仔细斟酌过的语句,却不想被人利索打断。关千愿微恼,转头看向走过来的男人,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也并未放在自己身上。 蓝风瑾问了句:“你不去了?” 沉琮逸打了个哈欠:“我也困。” 一场当事人之间并没有硝烟的战争看似结束,蒋雯还是要见的。关千愿点头回房间简单收拾行李,进电梯时关门滞后,她愣一下,不好的预感成真,男人迈着长腿轻松跟进来,两人在轿厢内一高一矮并排站定。 “……” 干脆凝神只看不断上升的楼层,可今天跳到二十四层的速度好像格外慢,直到胳膊被他拿的不知什么东西触碰到,自己眼神都没离开过那儿。 “拿着。” 关千愿低头瞥一眼,两个牛皮纸袋子,上面什么标示都没有。 “早上我去华人街买的手工冬瓜糖和柠檬糖。你不是最爱这个吗?”沉琮逸笑道:“下午去海边玩的时候拿着。” “谢谢,你自己吃吧。” 电梯还未到二十四层,有客房清洁推车进来,她直接硬着头皮从旁走了出去。沉琮逸拿着纸袋的手垂回身体两侧,望着那抹逃命似的娇小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浅显的落寞。 …… “其实就算澳洲海钓也要垂钓证明的。就是那个RFL-Recreaional Fishing License,你看,多好的自然环境都得走证明途径还限制你钓,人类肆意采伐就是不行……” 蒋雯弯腰搓了条轻点的鱼竿递给关千愿,嘴里不停念叨着这片海域常见的鱼类,包括最常见的叁文鱼和鲤鱼,甚至还会有鲨鱼。 关千愿愣愣接过:“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空棘鱼。” “没听过,你吃过吗?” 她摇摇头:“小时候看过一部漫画叫这个名字。后来上网搜发现是古代鱼种,现在可能只存在于印度洋深海。” “深海鱼都长得巨丑,巨丑!”蒋雯帮她拉了一下冲锋衣,不太赞同:“千愿这么好看,怎么会喜欢丑陋的深海鱼呢?” 关千愿想了想,回答道:“可能丑丑笨笨的,比较好相处?” “哈哈哈……” 蒋雯还在休假,这次来得很快,本来婚礼同行去海钓的人就不多,她短暂午休后直接上了蒋雯的车,临行前想了想还是跟蓝风瑾知会了声。两个女孩叁点半抵达的geeglong,跟在蒋雯身后,看她熟门熟路办理渔证,整理鱼竿和收纳箱等器具,关千愿忍不住好奇问了句她以往都是在哪儿钓的。 “沉琮逸和屈东宁,我的两位大小老师。不过屈东宁只是比较会做鱼,你懂,沉家孩子怎么会轻易下厨,还杀鱼?哈哈,说点别的……” “……”关千愿沉默,闷在一边涂防晒。 没想到最后在码头登船的时候遇到了点小插曲。价格没谈拢,起先包的船还不能在近海沉底钓苏眉,蒋雯觉得不公平,跟船东努力掰扯:“夜钓鱿鱼都没这么贵!” 对方也不是个好惹的:“难道淡季我们就不配赚钱吗?” 她自己倒无所谓,蒋雯却觉得好不容易来一次,一定要把最想体验的项目体验到,这么磨蹭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关千愿拉着蒋雯就要劝服成功之时,蒋雯猛一抬头,开怀笑起来:“哎?我们跟沉琮逸他们一条船算了,反正门票都交过了。” 关千愿回头看过去,那个早上还信誓旦旦说不来海钓的人已穿了冲锋衣拿着鱼竿款步走来,后面跟的几个人她也只认识蓝风瑾而已,其他的都是陌生面孔。 他挑眉走到两人面前,问:“怎么了?” “Marina的船不让钓苏眉。你们的呢?” “可以,400米深海铁板沉底都行。” “哇,那咱们一起钓算了,我跟千愿去退补票。”沉琮逸点头,蒋雯拉着关千愿往船东那边走,一脸的趾高气昂。关千愿与他擦肩而过,她低着头,极力忽略掉那股夹杂了海风的木质香气。 淡季的钓点其实也很繁多,置换叁两个后,陆续开始大丰收模式。只是今天海风有点大,船微微晃动,关千愿难得有些晕船,后悔没提前半小时吃晕车药,只得挑了护栏高的船舷坐下,暂停钓鱼。 沉琮逸从上船前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人坐下,直接放了鱼竿走过去,伸手拉她胳膊:“起来,去barcod那边坐,船稳一点。” “我没事。”关千愿摆摆手,起身,胃里还在翻涌,闭了闭眼又拿起鱼竿,手不太稳当。 沉琮逸皱眉去接:“我来。” “别管我,你钓你自己的。”傍晚海风微凉,吹得她太阳穴疼,干脆戴上冲锋衣帽子起身去船后甲板。 船后算是个不小的清净地段,关千愿蹲下身子看堆砌在那的一堆箱子,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英文标签,绝大多数是用来钓鱼的自制鱼饵,无论是熟虾还是黄尾鱼,因为绝大多数都是整鱼饵料,所以箱子普遍重。有一盒用来钓yakka的贝壳螺肉和小蟹肉最轻,还偏偏被置放在最顶端,那箱子此时被风吹得晃动不已,差不多已到船尾边侧,眼看就要飞进海里。她忙起身走过去抬起箱子,扫了一眼大概合适的位置,抬脚刚要迈开前面挡路的鱼料盒子,海风刮着大浪甩到船身,单脚抬起本就重心不稳,船尾地面又是湿滑一片还夹带着不少淤泥,天旋地转一瞬间,倒下的速度快到可怕,她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被怒哮的浪涛一巴掌甩进海里。 当海水没过脸颊的那一瞬间,关千愿才有意识举手去抓船舷,却只在一片模糊中隐约看到被一起甩下船的鱼料箱子。熟鱼熟虾螺肉蟹钳,一股脑步入她的后尘重新回归大海,却净是残肢断头,已全然无了生命的迹象。那一刹那她似乎明白自己向来杞人忧天、迁延观望的糊涂性子或许不妥,但也许只是冰冷海水侵袭自己时所产生的吊桥效应,其实她更愿意相信后者。 但海水其实意外没想象中的咸,她只觉得黑压压的闷。海风狂作的天水压可能也高,本就贴身的冲锋衣被水全然裹着,紧紧压迫,她下意识张嘴想要呼吸,却在下一秒被涌入的水呛得面色扭曲,鼻子和嘴冒着反复的气泡,她手无力向上举着,只觉得自己正缓缓往下沉。 也许每个人走到生命的末尾都会去回忆很多事情。她想起了两个姐姐、表姨和爸爸,还有在国内国外都很照顾自己的闺蜜朋友,还有……还有…… 她在医学书上读到过,每个人在去世前最晚丧失的五感是听力。所以每一位逝者的心电图在归零后你依旧可以继续跟他们贴耳对话,诉说这一辈子还未说出口的掏心密语,身体虽在慢慢僵硬下去,但是听觉任在,他们能听到。 所以她在真正与世界离别的前一秒,最终能听到谁的声音呢? 思绪渐远,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鼻腔,关千愿被迫放弃动脑,宛若沧海一粟般寂寞下沉。只是缓缓闭上眼前,她仿佛看到一抹亮光正向自己飘来…… …… 思绪渐归时她还在不断飘忽。眼皮很重睁不开,与四肢一并,仿佛已经独立出她的躯体单独存在。 但触感居然还有。有人拉开自己的衣服拉链,扯开领子,一双大手毫不犹豫按下来,那力度用力到她肋骨差点断了。胸膛生疼的同时,在恍惚间,她作为一个急诊科医生甚至还觉得对方手法还挺专业,就是动作太过于粗鲁,勉为其难给个八十五分意思意思算了…… 急促的鼻息凑过来,冰冷湿滑的唇瓣与自己紧贴,胸腔鼓动,生命的鼓动间产生氧气的延续,她像一个迷途的游魂,循着那抹味道下意识追寻着,抬腿慢慢走。 “起来啊!你起来啊!”男人掌下动作没停,用力按着她的胸膛,嘴里崩溃喊着,却又不敢随便中断人工呼吸,生怕有器官会因缺氧造成不可逆性损伤,只得吹一会儿才能简短喊上一句。 “起来啊!求你了……” 蒋雯吓得脸都白了,身体僵硬站在边上。蓝风瑾冷静下来让船靠岸,叮嘱船上的人在有信号后都要尽快拨打救护车电话。 关千愿猛地吐出一口水,在天人交汇中慢慢半睁开眸子,双眼无神,瞳孔慢慢聚焦中她渐渐看清了那张一直蹲在身前的人脸。 那是一张十分年轻、发浸湿尽数紧贴在头皮上,却也压不掉的一张英俊的脸。夜幕渐垂,海风还在呼呼刮着,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混在一起往下淌着,眼神本该呆滞麻木,在看到她望过来时竟迸发出一道破天的凌厉恨意—— 沉琮逸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往上提,红着眼眶厉声骂道:“你躲啊,啊?还躲吗?!” 蓝风瑾收了手机去拉他:“哎,你先别碰她!” 可对方却置若罔闻,双眸锁定她,一眨不眨抠搜着里面的情绪,像是要把她骂醒一般:“不是喜欢躲吗!啊?是不是觉得死了很爽啊?屁事没有睡个觉就能上天堂啊?说话!” 她在刚刚苏醒的晕头转向中上半身被猛地提起,沉琮逸双手紧抓在她的衣襟处不停晃动,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压得泛白。 他嘴里骂声就没停过:“有种说话!关千愿!” 蓝风瑾终是看不下去,跟蒋雯一起过来分开二人,关千愿虚弱靠在蒋雯怀里,胸膛几乎垮了,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她觉得自己像是只不小心落入泥洼的流浪猫,周身都是泞烂不堪的催迫感。 蒋雯为她整理凌乱的衣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头,看向另一边,那个与她一样周身尽湿的男人正被友人劝着靠在船边侧坐,亦是不愿扭头看向她这边,他宽肩轻轻抖着,喉结几不可察的小滚了一下。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渔船轻轻在海上晃着,不远处灯塔的巡回灯光照过来,那一瞬间,她在他的眼角处看到一串晶莹剔透的泪光滑落下来。 他哭了。 —————————— 这章字数太多了7000+拆开发 后半段H章晚上回来码的稍微改一下 一会睡觉前发 第34章:床下不熟(高H含剧情字数8000+) 有惊无险的夜晚终于安稳度过。被海水浸泡的滋味属实不太好受,胸腔一直憋着,头重得也抬不起来,只能歪在枕头上半睁着眼做检查,硬是躺了两天多才缓过劲来。 期间出了些小插曲。第一晚她被送进医院,检查过后要扎滞留针,扎完之后护士迟迟不走,看着她一脸关切。 关千愿用眼神发表疑问,对方终于嗫嚅道:“小姐,您的手腕上……很遗憾发生这种事情,但我们这边有非常专业的心理援助中心,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带您过去。” 她在怔愣中没注意到蒋雯疑惑走过来,一把掀起她的袖口,住院腕环下的层层疤痕挡也挡不住。 蒋雯惊呆了,瞪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哭着扑到枕头边,想抱她又不敢抱。 她伸手摸蒋雯后脑勺:“以前的往事而已,已经不在意了。” 半晌,蒋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抬脸狼狈看她:“连美女都有这种烦恼。相较之下,我的傻逼上司和对家里人出柜又算得了什么……” 关千愿想笑又没力气,嘴角只能勾起一个很微妙的弧度。 陈凯莉那边也不知是谁透露的,住院第二天傍晚才打过电话来,言简意赅:“要是昨天跟我说这事,我直接飞回去了。你们都瞒着,行,回澜市你跟我讲清楚,不然赵姐跟你姐那边我会通知的。” 她当时正收拾出院事宜,慢吞吞迭着衣物,哭笑不得:“我说我打滑掉进去的,你信吗?” 陈凯莉听她说话有力气了,放下半颗心来,又呛回去:“你没事去船后搬东西干啥?那么低的护栏,作死啊!要不是沉琮逸发现得早跳下去救你,你早——” 关千愿一下敛了笑意。陈凯莉自断自话,难得踌躇了一次:“沉琮逸人挺好的……其他的,等你好了我们回国聊。” 她装作没听懂话中含义,轻轻嗯了一声。 但陈凯莉好应对,蓝风瑾却难。出院回到酒店,两人在大厅遇到背手而立的蓝医生,对方一脸平淡,早没了往日笑意。她隐约怀疑此人是不是早早就站在这等她回来。猜测照进现实,蒋雯提着行李箱先行一步迈入电梯的空挡,蓝风瑾转头看过来,叹口气说:“小关医生,你回头上楼去看看他吧,就在2502。” “沉琮逸上次发烧就没好透,这次救你又着凉了,现在还躺着。” “我想你们之间,应该不只是抄作业的老同学那么简单吧?” …… 最终她还是先去了二十五楼。进电梯之前蓝风瑾还贴心拿了张房卡给关千愿,说以防万一对方不乐意给她开门。 “……”关千愿拿着房卡一脸尴尬,下意识去撇蒋雯,蒋雯却早已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迈进二十四层。 房卡吸附在锁上,响应声起,轻轻推开房门,抬头,那个高大峻拔的身影恰好站在客厅喝水,两人面面相觑,读不懂彼此眸底的眼神。 沉琮逸率先撇开视线,放了水杯,默不作声往卧室走去。 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先前的焦灼不安已慢慢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比丢盔弃甲的狼狈与心虚感。 低下头,瓮声瓮气来了一句:“对不起。” 沉琮逸站定,回头看她,语气讥诮:“医院二日游回来了?好玩吗?” “……” 关千愿默默将手里紧攥的几个袋子放在茶几上。行李箱里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礼物,好在医院的几个护士比较照顾自己,没事还拿院方发在locker里,装着小零食的礼品袋哄她开心,宛如关照一个对活下去毫无欲望的抑郁症患者。 “没买什么东西来看你,抱歉,吃点零食……” 没料到他却来了兴趣,许是没见过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小袋子,开盲盒似的,走过来拿了几个打开,饶有兴趣翻着看。关千愿望过去,几乎都是些吃的:蛋白棒、小熊软糖、夹心饼干、M豆、口香糖…… “哟,还有survival kit?”沉琮逸把其中一个递回她手里,“拿着,你下次再掉海里就用这个急救包自救。” “抱歉,是我拖累了你。”关千愿没拿,沉琮逸见状迈过来一步直接硬塞进她怀里,她急切开口:“我作为一个医生,置自己生命于不顾,属于失职。” 沉琮逸点点头,没说什么,拿了水杯往冰箱那边走。今天天气凉爽不少,关千愿见他穿的少,房间窗户又大开着,皱眉走过去拿他的水杯:“你多穿点,我帮你倒。” “别管我。”水没喝成,他皱着眉回了卧室,坐在床边。可客厅里那个女人还在执着的给自己倒水。 “你穿太少了。”关千愿跟进来,简单环视四周,没见到有多余的外套,正欲再开口前沉琮逸直接翻身上床盖紧了被子。 “你走吧。” 见他还是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关千愿踌躇半晌,放下水杯走近,单腿压在床上,伸了手探过去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 “你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哪里难受吗?” 软香的身躯轻轻压在他的后背,即使隔着被子,那股苍兰香还是裹挟着甜热的温度传导过来,又带着些欲迎还拒的生人勿扰,他向来讨厌她自带的这种调调。 “没事,就是下水的时候被水母蛰伤了,所以有点发烧。” 关千愿一愣:“啊?怎么处理的?” “用海水和酒精清洗过了,没事。” 她还是带着忐忑与不放心:“你跟蓝医生讲过吗?你有过敏症状吗?没去医院看看?还疼吗?不是因为之前的感冒才发烧吗?” 沉琮逸挡不住她连环炮似的询问,只能淡淡重复:“没事。” 他答得简洁,她更急:“蜇你哪了?” “腰上。” 下一秒身后被子被猛地掀开,上衣被撩开,后腰一凉,沉琮逸睁大眸子,瞬间失了酝酿一上午的睡意。 他捂住腰,一脸无语:“别看了,没有。” “你骗我?” “没骗你。” “到底在哪?”说着就要脱他的睡裤检查。 沉琮逸忙不迭认输:“在腰侧。我自己来,你别动。” 关千愿点点头,抱着手臂单膝跪在床上,眼睁睁看他拉下裤腰,露出腰侧的那处伤口来。 她俯身过去仔细看,那伤口不算很大,有点像猫抓的痕迹,就在胯骨上方,微微红肿起一个丘疹,正随呼吸节奏肌肤不断起伏。外斜肌的那处褐色小痣就在与丘疹同一条斜线的靠下位置,他手卡得恰到好处,裤腰正好就拉到耻骨上侧边缘,明明是空档,里面显然连条内裤都没穿,那粒小痣变成了她眼中意料之中的勾引源。 关千愿轻咳出声:“最好还是吃点抗过敏药物。我房里有扑尔敏和地塞米松,等下帮你——” 他倏地打断,沉声拒绝:“不用,我没有任何过敏史。” 说罢就要提裤盖被子继续睡。关千愿眼里手快挡住他的动作,掀开被子钻进去,贴紧他的后背。 沉琮逸浑身一抖,不敢置信:“你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说话间小手已摸回他的裤腰,轻轻拉下,顺着那道凌厉的腰线就缓缓往耻骨摸去。指腹摸索过那颗熟悉的小痣,满意感受到身前男人的轻颤吐息,继续往下走,穿过那片茂密的森林,精准找寻到那两颗温热饱满的卵袋,裹在掌心轻轻攥着。 “关医生,你就是这么给人看急诊的?”清晰感受到对方正细细磋磨上面的褶皱,沉琮逸紧闭双眼,努力修复脑内那条快要绷断的弦,咬牙切齿:“性骚扰?” “你先硬的。”她牢牢抓着那两个球,似乎完全没有意图去摸中间那根早早翘起的肉棍。但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腾出两根手指捏着指尖往龟头下面冠状沟轻搓了一下。 满意觉察到身前的男人被刺激的一下向前躬弯身子,她收回手,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不穿裤子勾引人,我看你才是性骚扰吧?” 她手里动作照旧没停。一手托一只卵袋,十指并拢,捏在手里搓捻着,间或玩玩里面的睾丸,兴致上来了再互相拉扯并拢一下,完全没有宠幸前面那根的意思。 沉琮逸只觉得椎骨麻痒,两个卵睾被她玩得生热,液体伴随着体温随着线缓慢往上推入阴茎,肿胀不堪,却只能孤零零翘在前面,无人问津。 阴茎硬得发烫,马眼开始情不自禁渗出体液,龟头也哆嗦着,他再也看不下去,难耐道:“摸摸前面好不好……” “这里吗?”她伸手握了握男根底部,那里与肌肤链接,神经元正密密麻麻传递着触感,他忍不住轻吟出声,下意识想挺动腰身契合她的手部动作,对方却又收手离开,淡淡说了一句:“不好。” 关千愿欲收手离开,沉琮逸忙拉住她的手腕,扭头,面色不虞:“为什么?” 一切的不愉快在看到那张羞赧的小脸时速速星离雨散。他盯着她微翕的红润唇瓣,戏谑开口:“怎么,害羞了?” 沉琮逸一个利落翻身轻轻压在她身上,关千愿下意识低头往过去,看到他裤子已被自己拉到大腿处,露着狰狞的性器,雄赳赳对着她挺着,诉说着无言的密邀。 他脱下上衣扔到床下,看到她的视线,恶意挺动一下腰身:“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她平躺着,闭上眼眸,满脑子都是被那玩意钻心入髓吃痛不已的片段。沉琮逸俯身解着她的衣物,撩开内衣,两团雪白丰腴的奶子往边上泄,他忙伸手托住,急切张嘴把乳头含进口中。 “啊……”胸口窜起一阵催心的麻,关千愿忍不住挺腰向上,乳房被男人吸的更往里去,可嘴无论张多大也全然吞不下去,只得极力张口轻轻啃了一圈牙印留在乳晕四周,爱怜的继续吮着,舌卷过乳头,对着那小眼儿砸吧两下,像个吃奶的孩子,两边欲求不满来回玩着。 她胸口被舔得瘙痒难耐,伸手想挡,他用头拱开,挤捏她的乳房:“宝贝,给我喂奶……” “我哪有奶啊。”奶头被他暴风吸入,又拉又咬的,仿佛出不来奶誓不罢休。恍惚间,下半身又被贴上,半身裙拉链被拉开退到膝间,被他用腿顶掉,强硬分开她的大腿两侧,腾出只手就透过内裤腰线伸进里面。 温热的掌心搓过稀疏阴毛来到她的花穴,指腹捻着阴蒂轻按,关千愿麻意顺着脊骨往上爬,轻叫出声:“沉琮逸……” 他放过她的双乳,利索除掉两人下半身的衣物束缚:“痒了是吧?” 光裸的阴茎直接贴上她敞开的花穴。微湿的体液莹润在两人性器周身,俱是一叹。 他捏着龟头向下,撑在她身上,卡着阴唇缓缓向下磨蹭:“舒服吗?” “嗯,嗯……” 先是在阴蒂上一下一下细碎的顶,他的小洞也在流着水,那酸麻感简直要命。关千愿尖叫着去抓他的胸膛,穴口开始一汩汩渗出花液,沉琮逸低头抹了一手涂在阴茎上,又润了润龟头,握着柱身上下来回划过她的整个阴门。 “还有哪里想要?说。” 她扒开两瓣阴唇,极力让他看清楚那个黑色小洞:“这里,这里……” “急什么。”沉琮逸笑着低头,张嘴覆上她的小穴,伸舌钻了进去。 “啊……”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舌尖温度,男人的鼻息喷在她的阴唇和阴蒂上,瘦削的鼻梁轻轻擦过,他间或轻吮一下自己软趴趴的唇瓣,又爱怜的用舌头顶回去。 扬起脖子:“再往里面点,好痒。” 他将她的腿分得更开,整张嘴严丝合缝死死贴在她的穴上,束着舌拼命往里钻着。明显感觉到那个洞越来越大,他的吮舔声夹杂着唾液与流出的淫水,关千愿手指绞着,抓着床单,终于迎来了那场翻天的致命快感。 她弓着身子失声尖叫,沉琮逸爱怜的轻抚她的小腹:“出来了是吗?” 这算是废话,她已经喷了一滩水在他脸上。此时无力回复,只扭头看他下床的身影,问:“你去哪?” “去洗手间简单收拾一下,等下来帮你擦。” 关千愿盯着他胯下依旧硬挺的阴茎看,一脸不明白:“你都没去。” 沉琮逸倒是有些难为情了,搓了搓后脑勺:“呃,没套。” 眼睛一亮,问她:“你有?” 她摇摇头,看到他落寞垂下头,正要离去,出声止住他:“房间里有送的,你是不是已经用掉了?跟谁?” 沉琮逸脖子一梗,差点气吐血:“你说我能跟谁用?我扔了。” “扔了?” 说到这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本来好好在纽约公寓住着,又念着她一个女孩住一间房,心里多多少少不放心。在大桥争执那晚他就提前预约了这里的房间,选了她所在正上方。然而住进去就傻眼了,装潢配套设施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建在海滩边的缘故,半夜,单身男人的房间总能听到不明敲门声,他拧着眉走过去,还没逮住那人影,门缝下又被塞进几张花里胡哨的招妓名片,上面清一色的比基尼巨乳熟女。楼底下那个女人不理他,还把自己联系方式给删了,自己天天装作没事人似的上赶着献好都屁用没有,哪还有多余心思整这一出?手里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厌恶感油然而生,也不知道干净与否,他连带搜刮出备在房间里的成人用品,一并与这些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听他讲完,关千愿沉默了。 沉琮逸无所谓摆摆手,低头往外走,踏出卧室门的一瞬间,她还是喊住了他。 沉琮逸回头看她,下一秒挑眉,瞳孔睁大,压不住的惊愕。 床上的女人一丝不挂,白嫩的胴体轻陷,硕大的乳房垂着,上面满是他欺辱过的痕迹,双腿大张成M型,手还掰着湿润的穴,目光露骨,语气倒很平静。 “那就无套进来。” “……你确定?”虽这么问,他还是翻身回到床上,重重压住她。 “我安全期。”关千愿吃痛一声:“你好重。” 沉琮逸一下暗了眼眸:“哥哥就这么压死你好不好?” 话语间握着阴茎贴在她的逼上,轻轻甩着:“喜欢吗?” “喜欢。”她的穴又开始痒了,催促道:“好痒,快进来。” “进你个头进。”沉琮逸咬着牙,对她弹了个脑瓜崩:“真安全期?” “真的,真的。” 整个下面瘙痒难耐,她干脆开始拉他的阴茎,小手控制不好力度,直接箍着他的龟头下面,沉琮逸又痛又痒,忙打掉她的手,自己捏好那便宜命根子,气得不行:“你差点给我捏爆了知道吗!” “不知道……”她绯红着一张小脸迷瞪瞪看他,目光露骨,沉琮逸咽了一下口水,顿觉自己就是这么一步步被她拉下深渊的。 “骚逼!”他怒骂一句,俯下身,将硬邦邦的阴茎往她穴里一塞—— “啊……”关千愿大腿蓦地开始猛抖,挺起上半身贴上他的胸膛,伸手搂住他宽厚的臂膀,嘴里不停叫着:“好舒服……” 他低头,恶狠狠咬住她的乳晕,含进嘴吮着,阴茎不断挺插,有力的腰身一下一下,霸道的顶着她腿心的软肉。 关千愿紧闭双眼,死死缠住他,指尖不由自主刮蹭着他的背部肌肉,麻但不很痛,沉琮逸粗喘着喊她:“叫啊,怎么不叫我了?” “哥哥……嗯……逸哥哥……”关千愿难耐咬着指尖,只觉得那穴已经被钻得不像自己的一般,又酸又麻,还好似淌着水,打湿两人不断解除的阴毛,又被他阴囊甩回,尽数打在她的下体。 他不满,下个动作在刚入门时就一阵猛捅:“不行,叫老公!” 殷红的穴肉被一阵阵恶意的翻出来,又被阴茎带着塞进去,甬道一阵痉挛,关千愿大叫:“老公……老公!啊……” 他一下松开她的搂抱,一个巴掌甩在她丰满的乳房上,狠狠捏了把臀肉就倾身而上,死死压着她陷入床中,坚硬的胸膛把她压了个严丝合缝。 “喜欢吗,嗯?是不是动都动不了?” “喜欢……”男人性感的鼻息近距离喷在脸上,关千愿轻咬嘴唇,闭上眼不敢看他,只觉得那面山一样宽阔的坚硬胸膛压过来,好有安全感。 伸手搂住他的腰,情不自禁娇吟出口:“老公,抱我……” 沉琮逸微愣了下,从没听过她撒娇感这么重的语气,颤着手抚上她的脸颊,点了点小巧的鼻头,暗着眸子动情吻了上去。 “好想你……”沉琮逸向来喜欢侵略性满满的舌吻,舌尖在一瞬间攻城略地,大胆痴缠,卷着她的小舌企图共舞。 关千愿却不满他下身动作倏停,两只小脚丫扣在他的后腰,胡乱捶打,嘴里泄出不满:“老公,别停……” 沉琮逸心里一片柔软,依言继续顶着,压着她,不断撞击她的娇嫩花心,两个人下体毫无阻拦,一弄一弄,不顾章法的吸附在一起。 “啊……”察觉到男人撑在身上专心动着,她这才微睁开眼细细打量他的面庞,发丝尽湿,五官在热浪氤氲中却越发明细,眉峰微蹙,英俊的眸子正微微眯着,好像也在偷偷打量着自己。 该死的性感。她一下伸手盖在他两瓣胸肌上,催着他:“射进来,求你了……” 他把她的双腿重新按到床上,掰扯成M型,死命压着挑出淫液,阴茎狠狠插入,睾丸甩在花户上,溅出一团的水。 沉琮逸闭上眼,不敢看两人下面究竟已变成什么黏腻的糊涂样,嘴里厉声道:“再叫骚一点。” 她乖乖听话,小手去挠他的腹肌:“老公,我要你干我,快射进来,射我里面……” 小腹一阵暖流划过,他爽的不成样子,加快速度,专心挺胯钻她的穴,两人越撞越痒,越痒越骚。 身下的女人开始失控尖叫,他也开始喘,房间里响彻着肉体的亲密拍打声,钻心入骨,玩命似的,侵入两人的五脏六腑。 他偷摸摸去捏她的阴蒂,没料到这人玩阴的,她崩溃大叫,穴缩得更快了:“你好粗鲁,啊啊……” “要射了!好好给我含着!”沉琮逸咬牙,顶得更深,身子下压,阴茎牢牢抵在她的宫口,肉身一抖一抖,跳动起来。 关千愿感受到了暴雨来临前的狠意,承受着他的顶弄,忙夹紧肉穴裹着他的鸡巴,喊道:“射进来……” 猛地一击,精液尽数浇进穴里。她翻了个白眼,拉着胸前的男人,两人齐齐瘫倒在床上。 还好有乳房作为俯冲,男人浑厚有力的胸膛一下压上来,她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戳了戳他的胸肌:“好重啊,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沉琮逸还在喘,脑袋窝在她的锁骨处,得空溢出这么一句:“嗯,昨天就不该跳下去捞你,死了算了,小没良心的,还嫌我心肺复苏用力。” 关千愿闭眼皱眉:“你怎么知道?” 他也懒得看她:“你跟蒋雯吐槽,蒋雯跟我说的。” “本来就太用力了好吧?我肋骨差点断掉。” “那你别整这一出啊!”提起这事来就是一股恨意,沉琮逸猛地挺身对着她就是一撞,性器还埋在穴里,一下又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喂!”关千愿失声大叫:“先给我出来,沉琮逸,你个——” 沉琮逸埋在她胸口,低低笑起来:“你个刚愎自用的狗东西?” “……” “两年没听,甚是想念。再来一声听听?” 她握住拳头,隐忍开口:“沉琮逸。” “嗯?” “你个刚愎自用的爱哭包。” “……” …… 炮打了个爽,饭依旧照吃不误。 两人收拾完污秽各回各房,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也未事先商讨过,日落时分又在酒店餐厅恰好相遇。 蒋雯夹了块塔可放进关千愿的餐盘:“这个好吃,尝尝。” “嗯,我自己会拿。”她睨了眼不远处那桌的熟悉身影,心下纳罕,又带着隐隐嫌弃。 落座前蓝风瑾笑着先打了声招呼,没得办法,欢快的蒋雯拉着她前去拼桌。 沉琮逸只点了点头,闷头狂炫,全然无了平日里骄矜公子的优雅做派,连秦娴都看愣了。 蓝风瑾喝了口水:“没办法,救人体力消耗大。” 昨天秦娴没去海钓,今日也是刚忙完手中工作赶过来,不明其意:“……救人?” 蒋雯正欲开口,关千愿在桌下猛地踢了她一脚。 蒋雯刚完成一个手里的动画项目,累得半死,恰好赶上婚礼的序幕,借着关沉两人认识了陈凯莉。陈凯莉大手一挥,干脆叫她陪着关千愿继续住到结假回国。蒋雯乐得轻松,帮关千愿收拾好行李后,住进了陈凯莉临走前还未来得及退房的那间。酒足饭饱就着手去办手续,关千愿拉住她,迟疑着开口:“你干脆跟我住一间吧。” 蒋雯摆摆手:“以前还好,我现在名花有主了,咱俩一起不方便。” “……”关千愿默不作声站在一侧,靠着大堂的花盆,瞅着里面的肥料土。 沉琮逸手插口袋迈到她身后,轻轻拍一下肩膀,她回头,带着征询的目光看他。 “还有冬瓜糖吗?回屋给我掰一口。” “不好意思,我扔了。” “有点过分了啊,油费比糖贵多了。” “行啊,我转给你,多少?”她掏出手机,才想起自己已经把他删了,干脆抬脚想回房拿现金,那男人又眼巴巴跟过来。 赶紧止住他:“就在一楼等着,等下我给你扔下来。” “我又不是狗,而且我也不要钱。” 想想还是算了:“我微信再加你一下,你通过。” “嗯,这个倒是无所谓。” 她好奇:“怎么?” 沉琮逸笑声爽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个小小的微信加不加都那么一回事儿。” 关千愿指尖一抖,黑着脸将手机收回口袋。 …… 与蒋雯看了个晚间电影,关千愿还是决定前去送钱。 刚出二十五层就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她打量了一下秦娴,对方还穿着傍晚时的职业套装,头发修得格外干练。 她撇开视线没再理会,擦身而过时秦娴叫住她:“他要休息了,连工作视频都拒了。” “知道了。”她头也没回,简单衬衣领白裙,脚后跟踩着蒋雯的沙滩人字拖。 秦娴忍无可忍,稍稍提高音量:“学长他——很爱玩的,你不知道吗?” 她一顿,脑袋里塞满了迷惑。秦娴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谈的。但是他一向如此,爱结交朋友,他——” 戏谑搞笑远远大于一切,她心情愉悦,打断秦娴:“其实,我也挺爱玩的。” 回过头大大方方看那个小学妹:“还挺破锅配烂盖的,对吧?” 秦娴脸一白:“你们复合了?” 她想也没想:“没有。” 然后,手一扬,甩了甩早早攥进掌心的几张钞票,扬唇轻蔑一笑:“但是我要约他。” 她长这么大都没撒过如此可怕的弥天大谎,更何况是离谱到全然推翻自己整个人设的大谎。脑神经乱跳,她梗着脖子转身,不敢再去看秦娴的脸,极力忍着向上蹿红的脸,一步一步慢吞吞往他的房间走去。 还好蓝风瑾没有拿走自己手中的房卡,她做贼心虚,刷了一下匆忙走进去,门合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沉琮逸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浴袍从卧室走出来。 他手里拿了袋不知从哪搜刮出来的冬瓜糖,见她进来,忙递过来,嘴里还嚼着一颗,含糊不清道:“来掰一口?” 掰你个头掰。关千愿闭闭眼,吸了口气冲他走去,步伐之坚决看得沉琮逸直愣神。 恍惚间女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前,一个利索动作解了系在腰间的衣带,浴袍往两侧垂落,赤裸的强健身体暴露出来,关千愿扔钱在地上,伸手抓住垂落在跨间的半软阴茎,就这么轻拉着他往卧室走。 “……”沉琮逸愣住,任凭她的带领,不移时反应过来,忍笑出声:“我还没买套。” “闭嘴。” 第35章:野合上(微H剧情5700+) 由于国际航班行李限额的存在,也避免回国时太过于辛苦,关千愿提前将一些无足轻重的行李与礼物打包寄回了国。 接到赵悦视频电话时,她被蒋雯拉着去了一座被勉强誉为纽约霍格沃茨小镇的地方——Jim Thorpe。从蒸汽火车环游项目上下来就直奔隔壁中世纪画廊,两人在一家Vintage中古店乐此不疲,不停挑着各式各样的孤品时装配饰。 赵悦隔着屏幕看到一款不错的角羚帽子,忙喊住她:“欸欸欸,帮我把这个拍了,回头赵天天幼儿园亲子运动会我要戴,还有那个斯莱特林风的小斗篷。” 红帽子配绿斗篷……关千愿不太赞同:“这帽子有点过于丑了。” “明明很帅啊!” 正好蒋雯挑完东西走过来,她连忙拉住:“那让SVA毕业的艺术天才帮你参谋一下。” 蒋雯一脸难色,不置可否:“这事儿……得问赵天天。” 赵悦直接拍板:“就它了!” 午餐时蒋雯一边啃牛小排一边清算这两日的购物list,长吁短叹的模样令在旁的关千愿都忍俊不禁。 “先定个小目标,下一个动画项目赚回来。” 不说倒好,蒋雯哀叹一声:“我们新来的主美对亚裔戴有色眼镜的,名字能进片尾曲就不错了……” 关千愿拿勺搅着咖啡,联想起曾被拒之门外的实验室经历,嘴上还是安慰她:“其实现在好多了,大环境都在变,认贤不认亲。” “那得看老板是谁吧。”蒋雯犯着嘀咕,手签了一张同事手机上发来的彩色小画稿,想起一件事来:“哎,差点忘了。我得把沉琮逸微信推给你。” 话题跨越太快。关千愿一愣,勉为其难笑了下:“他还在纽约?” “不知道,可能假还没休完。”蒋雯对异性之间的情愫探知水平向来不高。扭头看她,奇道:“我看你们俩关系挺铁的啊。一起打游戏,还有过命的交情,居然连个微信都不加?” 在蒋雯的注视下实在无计可施,她硬着头皮又加回了那个人。蒋雯视线抽离手机,笑着说:“回头带我打黎明杀机啊,我要当人皇!” 下午去Montauk灯塔进行最后一站的巡礼,路有点崎岖,蒋雯背着包冲在前面打头阵,关千愿跟在后面拿手机随意拍着风景,间或发几张较为满意的,小小更新了一下万年不动的朋友圈,很快便收获了不少的赞。 某人的信息比料想中到的快一点:今晚回市区? 她想了想,回他:不知道。 沉琮逸:蒋雯说是。 关千愿:你什么事都问她? 沉琮逸:差不多,当时来美国追你就找的她。 关千愿:? 沉琮逸:哈,别太感动了。 关千愿:我看你挺会幻想的,要不要带盆小镇的冷水泼给你清醒一下。 沉琮逸:…… 沉琮逸:算哥哥求你了,离水边远点吧。 她觉得好笑,嘴角勾起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我不会再掉进去。 沉琮逸:我觉得你天生跟水犯冲。之前有次在华盛顿,你就在海边桥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还好我扶住你。 关千愿:我都不记得了。 沉琮逸:因为!那是你第一次给我买冰淇淋的地方! 所以才记忆犹新吗?可那些几年前的小事在自己心里却如同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也许是把它们当成杀时间的罪魁祸首了,毕竟那几年她的主旋律就是硬读书。 那边迟迟没得到她的回应,还在锲而不舍发着:那小镇是不是有叫Mitchell Park的公园?里面有个复古风的旋转木马。 关千愿:不知道,一会儿就要坐大巴回去。 他马上接着回:下次我带你去坐,你们小女生都喜欢穿裙子在那儿拍照,我能给你拍一天。 可她已经不是小女生,也向来不信“下次”“回头”“再说”这些没有任何把握度的词语。合上手机无所谓笑笑,蒋雯在前面催促,关千愿应一声跟了上去。 …… 两人晚上回酒店时在大堂恰巧遇到正装出门的他。一身戗驳领黑西装,头发又一板一眼往后梳,双手插口袋从电梯里大步迈出,后面跟着眼生的男助理,看见她时剑眉一挑,深邃的眼睛霎时溢满了笑意。 关千愿一身简单T恤搭配喇叭牛仔长裤,抱着手臂站在原地。沉琮逸笑着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我们小关同志活着回来了?” 男人上半身倾过来,已然打好领带的衬衣领在她眼里不断放大时,嗅到了杜松与黑雪松的辛辣味。她向来对这种熟男专用的香水晕头转向,下意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他笑眯眯的对她伸出手:“有礼物吗?” “抱歉,没有。” “那给我2402的房卡。” 关千愿一愣,那高大挺拔的人影又往前走了一步,巧妙把她堵在酒店大堂的装饰植被后面。宽厚有力的肩膀挡着其他人的视线,微弯腰,眼眸半眯,像是夜空里皎洁无暇的上弦月。 手指抚过她微张的唇,他答得一本正经:“开完会回来不想独守空房。很急,快给我。” …… 变相强迫下,房卡是给了,但晚上的自由活动还是选择与蒋雯去看夜场电影。章茴也难得从家里过来,说是想体验一下沙滩边的露天电影院。 结果一来就彻底傻眼了,荧幕上放映的居然是理查德·林克莱特的“爱在三部曲”。萍水相逢的两位男女主角在火车上遇见,相谈甚欢,一边游览城市一边谈论彼此的过去与畅想未来,并在离别时感慨这段浪漫的经历,约定下个半年后再见。 章茴残忍剧透:“后面的两部我大学那会看过。他俩结婚了,十年后的第三部,还有那么多废话可讲,拉扯大几个孩子后居然还有性生活。” 蒋雯躺在沙滩椅上,嚼着薯片:“这他妈不是真爱是什么?” 关千愿笑着总结:“所以真正受伤的是我们观众。” 两人异口同声:“但是真的很能讲啊!” 关千愿对这种类型的电影向来报以无所谓的乐观态度。她发现自己更擅长在别人的一举一动中发掘他们的细碎情意。像是男女主在CD店试听间里听同一首爱情歌曲那一段——局促狭窄的空间,一句包含旖旎情思的甜腻歌词入耳,他们下意识想看一眼对方,却又有些矜持,所以在目光刚一接触时便匆忙离开。 她会在这时于心中记下浅浅一笔。 这种理科生般打破砂锅用来证明论点论据的小执着她倒是乐在其中。在挖掘别人的小浪漫的同时,嘴里一根细削的薯条她能吃上十几分钟。蒋雯受不了这种又臭又长的爱情电影,拉着章茴去海滩边冷饮店狂炫啤酒和小烧烤,胡吃海喝一顿后,两人双双窜稀,冲回酒店前还不忘回来威胁关千愿看完电影一定乖乖回去,决不能再靠近海边半步。 关千愿扭头看了眼黑压压的海平面。今晚风不大,浪花打在沙滩上的力度也是软绵软绵的,像是自己每月初固定替换的床单,伸手一抖就铺了个满满当当。 薯条又没了一根,低头去拿的时候眼睛被一双大手挡了个严实,掌心干燥温热,带着点快要消散的木质香。 “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不想睡。” 她不以为意,借着这股黑暗精准无误将新薯条够到嘴边。对方却松开手霸道抢走,紧挨着自己坐下。 关千愿扭头看他。一身新装束,但还是简单的白衬衣黑色运动裤。里面搭了件贴身白背心,勾勒出胸膛肌肉的优越线条来,帆布鞋也是随意半踩着鞋跟出来的,露着骨形明显的脚踝,筋肉分明,上面还沾了些沙子。 她瞥了眼他随海风轻扬的发丝,乱蓬蓬的,居然还有些长,有点像少女漫画里的不良少年,就差没染色了。 “你发蜡呢?” “洗掉了。然后在你床上睡了一会儿。”沉琮逸又去掏她的薯条吃,见她微恼,忙举起双手告饶:“我没乱动你东西,被子都没盖。” 关千愿眉头轻蹙:“你不怕再感冒?” 两个人都是历经一番折腾后生了场病的,更何况他还不停反反复复。无可奈何伸手盖在他额头上浅试下体温:“现在温度还行。” 他眨眨眼微微一笑:“我身体素质一向很好,你不跳海屁事没有。” “……”她懒得跟他多讲,只如实说一句算是掏心窝子的话:“我要是真去死也不会折腾这么大场面,又累又丢人。” “要是累了就想想我。”他抓起她的手包在掌心中努力暖着,关千愿一怔,收复掉一丝自相惊扰的桃色情绪,顺了顺裙摆,继续看电影。可大屏幕却不按套路来,《爱在》的第三部收官之作才播放过半,就切了伍迪艾伦的《业余小偷》。 明明上一秒还沉浸在男女主角步入中年,在一地的鸡毛蒜皮中不断爆发争吵的好奇探索中。关千愿有点生气,咬着零食的手一抖,薯条断了。 沉琮逸看她一眼,没忍住笑:“你觉得看他们为了孩子吵架很有意思?” 她理所当然点点头:“吵得还不够狠,可以当不婚绝育片来看。” 沉琮逸被她说愣,正想反驳些什么,激昂澎湃的片头曲结束,正片开始叙述,旁白低下来,周边的沙滩却响起较为清晰的衣物窸窣声。 两人一怔,默契环视一眼,倒是没那种真枪实弹肉贴肉的,但迭在一起舌吻摸索的情侣不在少数,看情形也快了。 沉琮逸扶额,自己替别人尴尬的那种弱智思想又来了。沉着张脸拉身边的女人站起来,说是不看了。对方却还意犹未尽:“这有什么。” “?” “正常生理现象而已,儿女之常情。” “……”他不由分说拉她离开:“但小朋友偷窥这种事晚上会尿床。” 关千愿毫无睡意,不愿回酒店,挣脱他的掌控靠近海浪,近距离看着:“沉琮逸,我们都是理科生,不要信这些东西。” “我大学转了工科。” “那也一样。” 沉琮逸搓了搓鼻尖,微微一笑。关千愿望过去,海风把他白衬衣下摆吹得整个膨起,刮过长裤时修勒出笔直颀长的腿型,懒洋洋趿着帆布鞋,就这么一步步紧跟在她身后。月光被云层半遮半掩,撒了些光线下来,除却海面,偷偷匀了一些分给男人身后留下的脚印,逶迤了一地的星光点点。 他循着她的目光低头望过去,没看到什么,笑着问她:“怎么了?” “伍迪艾伦的电影你看过几部?” “没几部,我觉得他挺能聊的。” 关千愿低低一笑,这算形容的比较委婉了,毕竟老头是业界公认的能唠叨。 “我也不爱看,但有一部看过很多次。”她背手扭头看他一眼:“蓝色茉莉。” “说实话有点印象……”沉琮逸唯一思忖:“女主是家道中落的那个?Jasmine?” “嗯,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家中破产婚姻失败……然后被琐碎的生活所打击。” 凌晨的海边温度只会越来越冷,她干脆踮脚离开沙滩,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冷饮小店走去:“请你喝饮料。” 两人相继落座,想起子夜时分蒋雯从这里回去的落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跟他聊着茉莉的悲惨生活:“我觉得骄傲的人最怕迷失。如果骄傲失去了支撑它的理由,那么人生的意义都彻底被颠覆了。” 沉琮逸不认同:“那是她太过于悲观,没有一点幽默感。人其实可以用很多理由把平淡的日子过下去。” “什么意思?”说实话她不认为他一个富家公子能对一部讲述落魄贵妇的电影说出多么一针见血的见解,毕竟人生皆由大事小事逼迫而成,没有经验,何来沉淀。 他仰头喝一口冰柠檬水:“我认为幽默的前提是自信,只有自信的人才能成为幽默的人,因为幽默的本质是自嘲。” 关千愿有些好奇:“那你是幽默的人吗?” 他微凝片刻,想了想:“可以是。” 关千愿视线离开他陷入沉思时就会变得乌黑的眼眸,在思绪短暂停滞后回过神来。她承认,此时的沉琮逸有种光风霁月的干净质感。心里偶然乍起莫名的蓝紫色闪电,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在他身上发现了新的特质。如那件白净的衬衣,就算是脱下来揉碎在泥土之上,可能也会挺着颠扑不破的脊骨,昂扬向上,永远干干净净,永远对自己的疑问回以简明扼要的冷静答复。 两人坐得本来就很近,关千愿下意识又挪过去些,沉琮逸还在喝着冷饮,注意到她贴近的动作,咽下一块嚼碎了的冰块,低声问:“怎么了?” “有点热。” 她低下头脸颊贴在桌子上,他忙把人扶起来:“别贴,桌上脏。” “嗯。”她顺势靠在他怀里,没骨头似的。沉琮逸刚要问一声是不是困了,运动裤抽绳被人拉开,瞳孔蓦地紧缩了下。 “喂!”他涨红了脸,刻意压低声音,抓住她扯绳子的小手:“干什么呢?” 关千愿答得倒是很冷静:“没什么,就是想摸了。” “……”喉结滚了一下,他努力消化她突如其来纯然无害的情欲:“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要。”她干脆拒绝,俯下身去,施巧力一下一下掰开他的手指,拽着抽绳一拉,轻松解了裤子。沉琮逸低头,还未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内裤裤腰,就被她快速一拉,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沉睡在繁茂灌木丛中的性器还未完全苏醒,半软着横斜在那里,但尺寸依旧可观。关千愿贴脸上去,手爱抚着那根慢慢翘起来的男根,间或用指甲轻轻刮蹭一下柱身,沉琮逸忍不住轻喘了声,哀求道:“宝宝,起来,我们回去。” “就在外面。” 他完全不理解这种脑回路:“野外成何体统?有床吗?” 关千愿倒是意外了:“你还挺古板。” “别闹,起来。”被人抓着老二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受,沉琮逸提着裤子伸手欲拽她起来,龟头一下被人裹在唇里,紧紧的,还不轻不重的吸了一下。 “嘶……”他手一松,闭紧双眼,差点射在她嘴里。 “啊,硬了。”手中的性器变得笔直向上,烫手无比。龟头上的小洞渗着水,她将唇贴上去轻轻舔掉。 两人的卡座恰好被景观植物挡着,还在角落。沉琮逸坐直身子,胳膊撑在桌子上挡着她,低头看那趴覆在自己下体肆意玩闹的女人。 他无可奈何:“片看多了?” 她不语,小嘴吞吐着他的阴茎,一上一下,舌头卷着他的龟头,偶尔含上一口,对这那个小洞一阵猛钻。 沉琮逸爽得腰发软,情欲开始挑大梁,但残存的理智冒上头来,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难抑出声:“起来,回去收拾你……” 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女人脑袋被他提起来,嘴角还留着他下体分泌的前列腺液,闪亮的一道。 “我还没完呢。”她冷漠瞥她一眼,似带着不满,拿起桌子上的冰柠檬水,仰头喝了一口,含着块半滑的冰块又低头把阴茎吞了进去。 沉琮逸小腹一缩,抱着她的头闷哼一声,在心里骂了个爽。 刹那间他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温热的小嘴把冰块贴在自己的性器上,冰冷的触感不由分说抵在龟头上堵着,整个鸡巴都被刺激得直打哆嗦。 底下那两团被她托起来,温柔抚慰着,小嘴含着龟头不停吸着,眼神偶尔往上飘过来,带着无言的挑衅。 “……”沉琮逸忍着要射精的快感,推开她,不敢再看,端正好身体拉上裤腰带,掏出现金扔在桌上,起身就要走。 见她没动,他微恼,拽她的胳膊:“跟我回去!” 关千愿跟着他站起来,贴近,耳语道:“凭什么啊?” 恶意捏了把他裤裆顶起来的阴茎,冷笑看他的痛苦表情:“沉琮逸,我们在外面来一次好不好?” 说完指了指小店后面的漆黑小树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看起来很适合干点偷偷摸摸的事情。 “听话,不要在外面做这种事。”他摇摇头:“先回去,我今晚绝对不碰你。” 一袭白衣黑裤,肆意飞扬的乌黑发丝下一张清俊俊朗的脸,还带着大男孩般腼腆阳光的笑,对沙滩电影的情欲突发事件退避三舍,又在两人独处之时谈笑自如,说着自己对电影的独到见解,连走在黑压压的沙滩上都洒一地月光。 怎么会有这样的完美的人。她一个人站在阴暗潮湿的对立面,忍着心中一上一下的自卑感,隐隐不满,仰头看过去,又带着不甘心的怨。 关千愿猛地挣脱开,睨了他一眼,梗着脖子往店后倔强走去。站在小树林入口,前面是灯火通明的小店,后面是深不可测的阴影,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黑发白裙,像个勾魂的女鬼。 第36章:野合下(H3300+) 沉琮逸站在屋檐下,逆着灯光看过去,夜色倾注了她一身,关千愿古井无波的眼神隔空只望了自己一眼,便扭头往暗处走。 此时的他心虚难辨,这辈子都未面对过这样的事情,只得攥着手跟过去,在一个由几块乱石砌成的隐秘角落,发现了背靠在大树下的她。 走上前,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带着绅士般的征询:“站着不累?” 下一秒关千愿睁开眼,带着稍纵即逝的厌烦,伸手抓向他的裤裆:“你装什么?” 沉琮逸蹙眉,身子往前倾,轻压着她靠在大树上。两人紧贴,他想伸掌撑开些,她偏不让,撩开他的背心下摆就开始往上摸。小手抚过紧缩的腹肌,继续向上,一手各盖住一半胸膛,抬头,眼神迷离望着他,嘴里已经是细碎一片。 “让我舒服一次……” 他压着心里的波澜,闭了闭眼,心里有个不明身份的小人正攻城拔寨,欺辱到他头上还骂自己是伪君子。再次睁开眼时,眸里已顷刻翻上作奸犯科来临前的暴风雨。 关千愿抬脚捏着他已经解了拉绳的裤腰,往下一拽,轻松把裤子退到脚下。张开腿揽着他的脖子就要作势往怀里跳。沉琮逸一下抱住,托着她的屁股再次靠在树上。 她分开双腿,咬唇:“下面。” 沉琮逸深深看她一眼,蹲下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肩膀两侧。 他一把掀开及膝的裙子,把头伸进去,鼻嘴隔着内裤贴在她的花穴上。浑厚温热的鼻息随着布料如筛糠般抖着自己的私处,细嗅几下,张嘴精准覆上那水流不止的小洞,唇瓣开合,舔得上面的女人一下软了腰,伸直了胳膊抓他后脑勺的头发,轻吟出声:“啊……” 他的舌头是热情的,呼吸也是热情的。张嘴使坏对着她的穴哈一口气,关千愿一个嘤咛没忍住,溢出一股水来,沉琮逸趁机一把扯开早已湿透的内裤低端,小穴露出来,伸着舌头就猛往洞里钻。 “啊!”她伸手去抠他的肩膀,微睁着眼看他小麦色的背部,看从颈部流下的细密的汗。 裙子下面的人鼻梁有意蹭过她的阴蒂,捻着它翻了个身,嘴巴大张,包裹住她流水的下面,一个劲儿吮吸着。 海边树丛的泥土总是带着潮湿的软。她看他蹲在地上,鞋面微陷,自己的腿却被他稳稳挂在肩膀上,脚丫随着他的舔弄一晃一晃,沙滩凉鞋的带子散开一只,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树上一片落叶随即落在她瘦削的脚上,她却承受不住那几毫克的重量般,脚背绷直,躬身抱住他的头低声尖叫起来。 叶子轻飘飘落在地上,那裙下之臣站起身来,随意擦一把嘴,一脚将它踩碎在鞋底。有力的腰一顶,卡着娇小的女人稳稳抵在树上。 她如无骨的章鱼般吸附在微弯的树上,凌乱裙摆被堆在腰间,湿透的内裤早已捋成一个细条卡在阴户边上,露着被吮得泛红的水润小穴,下面托着自己的是男人结实的小腹。 稀疏尽湿的阴毛黏在他身上。沉琮逸低笑着看了眼,伸手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钱夹。 关千愿平复着心跳,微睁看过去,男人刚好撕开包装,捏着那薄薄的一片,脱了内裤,伸手越过她的屁股想从底下把套戴上。 那粗壮的根茎此刻就抵在自己臀瓣上,温暖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感。她睁着被汗打湿的眼眸看过去,嗤笑一声,抬起酸麻的手拍了过去。 那轻飘飘的一片落在地上,沉琮逸低头看,已经沾了不堪的泥土,不能再使用了。 他蹙眉看她:“你干什么?” 关千愿浅笑着,双腿盘上他的劲腰,借力拉近,沉了沉屁股蹭他卡在下面的阴茎:“来啊,怕什么?” 他却恼了,身子被她勾着贴过去,一把将钱包扔在地上,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前几日做过几次,连可以戴套的场合她都随意敷衍过去,缠着自己,两人的性器卡得严丝合缝,激烈交合后,置换交融的体液溢得到处都是。但每次性爱的由头都是因自己而起,她往日里向来态度淡薄,顶多在床上时像是变了个人,嘴里没个着调的时候。可算准了她这个性的他才是那个真正可怜之人,每每笑着走过去开玩笑逗她,人家全然不在同个频道,平日里玩什么也不跟自己主动提及,他便习惯在隐私的角落与对方交换眼神,无奈戴上成年人的欲望面具,可耻勾引她上床。 可他还有最起码的良知,在沉沦的不堪下还有一个对她真正热忱的心。 “别说你还在安全期。”沉琮逸冷冷丢下这么一句,支起身子想把她放下来。 “沉琮逸……”她不依,伸手到下面抓住他的阴茎就往自己大敞的穴里塞。 稳当当塞了个龟头进去,她仰着头喟叹一声,毫不畏惧他松放开的手,放松靠在树干上,似是算准了对方会再次抱住自己。 沉琮逸的确这么干了。凝眉低低喊了声,扑到树干上再次抱她在怀,顾不得下面,急切开口:“你就不害怕吗?” 问得很隐晦,关千愿还是懂了。 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要这样而已。” 没别的意思。 两条雪白的腿牢牢盘住他的腰,不断借力,花穴裹着阴茎缓缓吞入,她脸颊绯红,媚眼如丝,轻咬着唇诱他靠过来。 “沉琮逸,快给我……” 沉琮逸深深看她一眼,那放荡的模样刺激着自己的大脑皮层,却隐约夹带着不确定的因子,他说不清这是什么,也不敢细究,吸一口气便认命般挺身上去,两人的私处再次交合在一起。 “啊……”关千愿娇吟一声,悬空着身子,死死挂在他上面。 沉琮逸臀部收张有力,臀肌一下一下动着,收缩着,抵着她的花穴把阴茎往里抽送。 烧火棍一样,又粗又硬,还带着粗鲁的霸道。 她爽得大叫,沉琮逸闭着眼去捂她的嘴,咬牙:“别喊。我们在外面。” 这人说完还不忘认个错:“抱歉,我进去得有点急了。” “没事……没事……”她闷哼着靠在他胸膛上,难得弯了弯唇,觉得他居然意外有些可爱。 主动解开自己的衬衣裙纽扣,揭了乳贴,抓着奶子往他嘴边送:“帮我……” 沉琮逸深深看了一眼那团丰满,张嘴含住,她轻捏着乳肉挤奶般往他嘴里送着,小脚丫猛地踢在他的臀部:“别停!” 他依言照做,卖力挺动着,叼着她的奶子,嘴里溢出憋不住的嘶吼。自己撞上去一下,她浑身还散一下,又软又娇,小穴死死咬着他的命根子,就是想往死里溺死他。 “沉琮逸……射进来……”关千愿搂住他,他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搂抱着她。两个人斜斜压在树干上抵死缠绵,撞落一滴滴树叶上挂着的露水,她半眯着眼看着那一闪闪抖落的晶亮,任他埋在自己腿心为所欲为。 “吻我。”他掐着那白嫩的屁股强迫她看向自己,义不容辞的语气:“夹紧了,骚货。” 她乖乖吻上去,但匆匆划过他的嘴唇,男人不满出声,她躲过他将唇齿流连在那性感的耳垂上,舔吸啧弄,叼着轻晃,手不老实的攀上他的胸肌,不轻不重揉捏着。 “好厉害,哥哥……”小手盖不住浑厚的胸肌,她只敢在他耳边细碎的喊,舌头不断绞着他的耳洞,声音轻颤说着骚话:“下面好痒,要丢了……” 沉琮逸眉间一跳,只觉浑身过电,周身的燥热全部汇集到胯下,狠厉地加快了挺动速度。 关千愿有些承受不住,满眼泪光,脑袋搁在他的颈窝,细细哭着:“受不了了……慢点,太快了……” “射到哪儿?嗯,你说,宝贝,我都给你……”他喜欢她这样小小的依赖,忍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欲望,低头温声哄着。 “都射在穴里……快点,都给我……”她哭声未停,夹紧了双腿。 “好……”他认命,激烈抽插了几十下,臀部猛地一挺,牢牢抵着她的腿心,低吼一声,精关一松,全喷在里面。 淅淅沥沥的粘液顺着两人的双腿蜿蜒流下,他还是把她抵在树上,舍不得分开,低头吃她的奶子。 “舒服吗?” “嗯……”关千愿闭着眼,懒得动,伸直了脚摇一摇,挂在腿上的内裤掉到了地上。 沉琮逸轻轻把她抱下来,阴茎缓缓退出花穴,两人下体分开,拉丝一样连着粘液,关千愿没脸再看,撇头静静休息,他拿纸巾沉默擦着。 掰开她的腿仔细拭去流出来的白灼,那浓重的液体顺着她白花花的大腿砸到地上,很快就会被海风的潮湿消磨殆尽。 待擦净后,他还是难耐相思,贴上她的身体细细吻着,手温柔的搓着她的小腹:“中奖了怎么办?” 她皱一下眉,分明不想理他:“随便。” 沉琮逸低低一笑:“这可不是儿戏。” 看了看天色渐明的海平线,他去触她的鼻尖,问:“你假期还有几天?” “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呢。”吻上她的嘴唇,刚才做爱时她都没亲自己,他当时就算急,也没办法:“得把我宝贝安全送回家吧。” 她皱眉躲他的唇,却无路可逃,男人扣住她的后脑与自己难舍难分起来:“不用……唔……我买机票了。” “退了,我重新给你买。” 趁他说话的空档,关千愿忙撇开头,微微喘着:“别再管我了。” 沉琮逸一愣:“什么意思?” 这次她答得很果断,晶亮的眼神勇敢迎上他的,明明两人此时还衣衫尽乱亲密搂着,话里行间却全然不带温度,六月的微热初夏,沉琮逸却觉得周身冰冷?骨。 “我们……先这样吧。” 河斜月落,天色将明。两人荒唐在外缠绵,近在咫尺的人,他却看不懂她。 第37章:争执 “先回去再说。” 沉琮逸从未如此迅速做出一次决定来。听她心平气和来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嘴比脑子反应快,极力无视心里正簌簌纷落的躁乱,拉起身下闭眼小憩的女人。 他自己的衣服倒还好,只沾了些沙土,基本无伤大雅。关千愿的裙子却被搓揉得几乎不成形,胸前和裙摆都起了绵密的皱。果断脱了衬衣给她穿上,系牢扣子,瞥一眼过去,自己衣服尺码大到竟可以遮到她膝盖往上的部分。 牵着人出了树林,早上五点刚过,天色灰白,海平面还是黑魆魆的,远远望过去,依稀可见早先吞没进这片稠浓夜色的岛屿轮廓。海面看似静谧柔和,但谁知道在那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不复往日安然恣意,个中难堪,他私底下早已在她面前输了个遍。 “沉琮逸,我后天的时候——” 他拧眉打断她,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回去再说。” 关千愿走在后面,有点跟不上他的步行速度。退潮的沙滩并没有留多少大海的馈赠,她只看到一些坑坑洼洼的洞,洞里还积着一点海水,寄居蟹在积着海水的坑洞里爬行,砂砾被水冲刷得绵软细腻,抬脚走上去,陷落沾染了一脚趾的沙水混合物。 于是她便走得不那么快。沉琮逸回头看她一眼,叹口气,停下脚步:“我背你回去。” 关千愿摇头:“不用。” 他挑眉,放出一句战前宣言:“等回去我们可能要沟通很久,你不想保持体力?” 关千愿一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恍惚间对方已经蹲在自己面前,肩部肌肉被贴身背心衬得线条越发流畅,背带处甚至有些浅浅的印痕露出来,但他本身的肤色似乎还要更白一些,两年前的沉琮逸突然在自己脑海中有了隐约的身影。两人站在大雪尽落的纽约街头,他拉着自己肆意笑着,唇红齿白,与现在偏成熟的形象比起来,看起来似乎好应付多了。 她绕开他:“不用。” 沉琮逸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在他这里向来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不用”。 …… 两人踏着行将就木的夜色回了酒店,沉琮逸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旁观她翻找换洗衣服。皱巴巴的裙子迭着他的衬衣一起垂落到地毯上,两根赤条条的腿上掐痕不少,臀瓣上更甚。 “你内裤呢?” “掉树底下了。” 这辈子都没干过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一下被噎住,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从她小巧的肩胛骨上移开,瞥见小茶几上的药盒,弯腰拿起看了一眼,眸里泛起凉薄的揶揄。 他走过去,轻拍她的背,语气很淡:“这什么?” 关千愿头也没回:“别碰我东西。” “哦。”他攥着药盒走回去,路过垃圾桶时,轻轻一掷,精准无误丢了进去。 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她:“contraceptive pills。关千愿,你一个当医生的吃这种东西,丢不丢人?” 她听见声响,回头道:“不丢人。给我捡回来。” 沉琮逸蹲在垃圾桶前,盯着那盒子上刺眼的红色大字,没压住心里的波澜,朗声质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回答自己的是浴室推拉门合上的声音。 心里一片躁乱郁沉,下意识想点根烟,又念到这是她的房间。干脆顺遂这一身疲倦回楼上也冲个澡静一静,推门出去前电话响了。 沉琮逸看一眼来电人,接通:“干什么。” 左子惟一愣,没料到他接这么快,哈哈一笑:“你声音怎么跟吃屎一样?” 左子惟打来前没注意时差,此时刚结束墨尔本的晚宴回自己住宅,粗略算了一下,奇道:“一宿没睡啊?” 对面人闷声不答,左子惟迟疑问:“你……这次有戏没?” 沉琮逸换了只手拿手机,推门出去。突然想起那根她去海钓前,自己收拾行李时意外断掉的Scallops带子,那正是大学时与左子惟去澳洲海钓时他随意串好送给自己的纪念品。冥冥之中像是有所寓意,连牢固的尼龙绳结都会松散开,他当时就觉得惴惴不安,没来由的心慌 。于是忙打消休息的念头,临时起意追到海边找她。 这么算起来,左子惟还算半个功臣。把不善的语气抛诸脑后,他回得很委婉:“看今天怎么说。” “你到底能不能行了,追个人这么墨迹,哥们在边上看得比你都急。” 沉琮逸低低一笑,想起来左子惟算是自己唯一知晓内情的朋友。但又不想透露太多,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巧妙转移话题:“滕佐最近老派你满世界到处跑,是要跑马圈地,还是要发展O2O业务?” 左子惟拿红酒杯的手一抖:“沉琮逸,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 八点一刻,沉琮逸带着偏甜口的港式早餐推开了关千愿的房门。关千愿望过去,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短袖衬衣,偏休闲风,衣襟处有两条淡色竖纹,敞开着,一身清爽气息落座于沙发上。 “来,吃点。”视线不经意落到敞开的药盒上,随口问:“药吃了?” “嗯。” 沉琮逸闭闭眼,没料到刚进屋就被硬生生气了一次,忍不住讥讽道:“不想当妈我就戴套,吃药就算了,拉我进小树林,还把套扔了,难不成你有性瘾?” 关千愿夹了个虾饺嚼着,想了想:“我只是素来对这种事比较大胆。” 他抓住话锋:“你对跟我在一起这件事可不算大胆。” 相反,还很懦弱。 关千愿细细琢磨话术,沉琮逸趁机接上:“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这次遇上了,以前的事算是冰释前嫌,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其他过节,能处一下为什么不行?” “能闹到分手的感情为什么还要找机会再错一次?没有意义。” 她一口气来了这么一句,嘴里还嚼着早饭,从句做主语,喘都不带喘的。沉琮逸一愣,气道:“可我们之间还互相喜欢着!” “你有我没有,不要自作多情。”想想还是补充一句:“你人不错,多尝试下别的感情。” 沉琮逸忍无可忍:“那你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的无套做那么多次?那天谁在桥上哭着嫌我脏?你能不能好好遵从你自己的心?但凡你对我有那么——” “打住。”关千愿打量他一眼:“你是我前男友,知根知底,身体干净,体格很棒。” “什么意思?” “当炮友很爽,如果让你误解了,那我很抱歉。” 那一瞬间,沉琮逸觉得瞋目切齿也不过如此。眼前的女人就随意盘腿在床上坐着,柔顺长发披在肩头,一双乌圆的眼偶尔在说话间看向自己,却全然不带任何拖泥带水的感情。他想钻进去细究,但就算掘地三尺又能怎样?人家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复就逼着自己一拳又垂在棉花团上,空浪费了一腔手劲。那些为了学习和工作宵衣旰食的日子里,他都没这么无力过。 沉琮逸一直觉得许婉秋带给自己的精神财富是无限的。譬如她教给自己的学识,譬如她讲给自己听的人生哲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是许婉秋起的。 与沉巽扬名字所含带的八卦哲学不同,许婉秋不信沉恪嘴上那些东西,良渚文化里的琮器一直是其所向往的东西。以玉琮祭地,她认为,这里面有一种古人封建迷信时意外生出的脚踏实地的美感。再带上一个逸字,凭空又生出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意思。总的来说,她希望他能活得更随性、更洒脱一点。 沉琮逸一直忘不掉上次的悲剧——他哪敢忘?偷偷印刻在心底,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回走,只为两人能完善心境好好沟通一次。可事与愿违,他又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对方甚至还拿自己向来不齿的陌生词汇进行挑衅。 双手握成拳状,他硬憋着那股气,尽量维持正常语速:“炮友?你要不要仔细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如果你觉得被轻薄了,不好意思。”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别让我看不起你。” 关千愿喝了口艇仔粥:“那你就当我跟你随便一夜情,反正那种事情在我这个医生看来,就是两块肉之间的无聊活塞运动而已。” 沉琮逸抬头瞪她,眼眶泛红,不愿再忍:“可我他妈的只想好好疼你!” “……”她默默看他,回复:“你人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关千愿叹口气:“沉琮逸,你知道吗?我以后会尽量避免来美国。因为每次来都会跟你闹不清不楚的别扭,每次都很累,我不喜欢这样。那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会闹别扭?” 他苦笑点头:“关千愿,我倒觉得你这个人就挺别扭的。” “……”她有些无语:“沉琮逸,说话麻烦不要夹枪带棒。” 他不吭声,关千愿忍不住提以前的事:“两年前的事情其实我也有责任,不该那么干脆回国,既然许诺过你一个身份,即使时间很短那我的确也不该随随便便就去伤你的心。” 沉琮逸垂下头,两人都坐着,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我不是翻旧账对付你。只是想,我们都看开点,不要再太纠结以前的往事,放眼往后看,好吗?” 现在的时代仿佛节奏挺快的,大家都说要去尽可能的讲求效率、讲求自我实现,如果只去追求自己的人生挚爱,好像会显得太没安全感,意志力过于薄弱。他自认不是个满腹经纶的情商天才,在与关千愿产生上次冲突前,沉琮逸勉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与洞若观火挂钩,可在那之后,他却觉得想要得到幸福的压力是沉重的,任何中途的妥协都是自己的错,是他自己活该。 不移时,他终于抬起头来,眸底颓唐凄楚,连话音也是一片苦涩:“没关系,被困在过去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 —————————— 小素一下下章微H 第38章:拥抱过后 关千愿觉得他说得过于夸张了,张张嘴又发不出声音来,眼睁睁看那道出尘的身影走进洗手间,简单洗漱后出来,整张脸庞都是湿漉漉的。 推门出去前她喊住他,心里一番天人交汇后,郑重说:“对不起,沉琮逸。还有,谢谢你的早餐。” 沉琮逸苦笑:“能有为你买早餐的资格,我很开心。” 其实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公。如果自己仅仅是宇宙尘埃中微不足道的平凡一粒尘埃,那何必总是忙碌伴身。在回澜城述职的紧要关头,急诊科的硬性工作强度她不敢去细想,继母对家里的老房子也是虎视眈眈,关楠的病她与关姗两个人勉强可以照看。好在回国的住处勉强锁定,还是早年表姨留给自己的那处老旧房子,关姗偶尔去为自己打扫一趟,虽破旧但温馨干净。 所以眼下他对自己的沉重爱意她有些拿捏不来,无暇多顾。此时此刻,自己一介理科生的猪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几本书的只言片语,假大空的人生哲理她不屑于去说,安慰的话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满脑子竟是每年重温三国演义时袁绍发给曹操的讨贼檄文,简直莫名其妙。那天在桥上争吵时自己就对他骂了出来,通篇都是指责人家的专横跋扈。 还在为自己的词穷苦苦挣扎时,人家已经走出房间,徒留一室的食物鲜香给自己,连一丝衣袖间的清新都没剩下。 …… 回国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虽不知即将面临什么,但日子总得按部就班过下去。 约了蒋雯几个明天去聚最后的餐,但自己今天的主要内容是补眠。两人荒诞不经的这一晚,关千愿将其戏谑称为对抗医生按部就班无聊工作日的小小逆骨,小时候被家庭和学校压迫惯了,等发觉自己其实是有独立人格时,总是会多少含带些逆反心理。 有些事沉琮逸没细说,但她也明白自己其实是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怪人。家庭因素对一个人的塑造是显着的,他的眉眼里向来宽容,看向自己时永远玉宇澄清。但到她这里,往往只剩可怜的仓皇与不自在。 窝在被子里恹恹欲睡时,意外收到赵悦的短信。熬夜所堆砌的乏闷易上头,关千愿强睁着眼皮去够手机。 赵悦:你那边几点?醒了吗? 她皱着眉回复:你没睡? 赵悦:我睡不着,你们院急诊出事了,还是出在周杰手里! 周杰正是当年自己就职时与赵悦共同的直系副主任。 关千愿一愣,拨了语音过去。 那时一个科室有两个团队。这位周杰副主任劈腿了一个在两年前比她先入职的住院医师,造成收入严重不平衡的离谱现象后,又与另一副主任医师联合对抗科主任,公开叫板。而关千愿自己也是那会儿深切领悟到无论是商界还是医学界,职场霸凌与内斗始终与人际交往所挂钩。于是干脆生了逃避心理,申请单位补助,去澜城对口支援的贫困县进行了两年间歇性支医问诊。 而赵悦比她要更悲惨一些,在副主任与此组新招的住院医师联合压迫之下,撑不住压力去问了科主任那组的人员建议,一个人独木难支没得选择,便去与科主任站一队。结果造就的现实是两个副主任联合住院方面一起加倍压迫她,科主任那组的人也没有实现早先允诺的包容。 赵悦去年从医院离职时难得硬气冲那几个假正经的副主任怒吼了一句:“一群尸位素餐的傻屌!一院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冲动的话语说出口的一瞬间就蔫了。工作交替完成后开车带着儿子连夜投奔到关千愿在稻县接诊的小屋里,她陪着赵悦支了个用秸秆燃烧的铁炉吃小火锅,两个人破天荒干掉一提啤酒后,这位二十八岁的离岗护士长拉着她的胳膊当场发着酒疯——“我还真就是宫斗戏里最早死的,夏冬春吧我是……每次有什么决定,最惨的都是我,我一个边缘人员的人生真的好艰难,以后工作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而眼下风水轮流转,曾经处处为难自己的上司遇上不小的麻烦。可毕竟是医院,旁观者似乎总会对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报以无限的遐想与偏袒。两年前她选择巧妙去乡镇避着,以求逢凶化吉,等此趟回国后也不知会又要担上什么离奇古怪的工作内容。 即使是澜城的三甲医院,急诊科也总是医患冲突最多的地方。双方尊严尽失,隔着巨大的医学专业壁垒互相指责,争个你死我活,即使法律介入,最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悦粗略说了一下这次事件,也是经以前的老同事诉说的。关千愿皱眉安心听,但接触不到相关人物前也不好指摘什么有的没的,只能勉强消化下去,就当给自己提前打个回国前掺和进去的预防针罢了。 其实自己当医生的念头也是因屈东旭而起。为了与他一个学校而选择C大的临床,分手过后她除却心里不可抗拒的抑郁因素,在专业方面也曾短暂迷茫过。 牙医、影像、放射科,哪个不比临床香?就算是跨行去当个心理学医生,想必自己也是乐意去试试的。 随着年纪增长,关千愿越发相信那种善于挖掘别人小心思的能力是万金油般的天赋。但是这种得从小就去进行专精训练,如她这种半吊子,临时起意想去琢磨一下沉琮逸对自己曾经是怎样一种心理都不知该从哪下手。 赵悦好一阵唠叨,电话挂断后关千愿睡意顿无。但毕竟一夜未眠,强忍着脑神经的抽痛,她琢磨是不是要买个褪黑素吃吃,又不想起床,恍惚间又听见电话响了。 关千愿注视着来电备注的那个名字,想不到两人刚才明明都差不多谈完了,此时还能聊些什么。 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了:“怎么了?” 沉琮逸这次语速很快:“是这样,我今晚有个AI医疗辅助系统的会议,跟临床挂钩的。学科翻译来纽约的路上出了车祸,腿断了。” “……” 这让她怎么接? “这事要是普通助理能干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她有些迷惑:“呃,如果是只需要翻译一下一些医学词汇的话,普通医学生不就——” 沉琮逸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语气:“需要有一定临床工作经历和AI辅助设备的操作能力,最基本的才是翻译。” …… 关千愿悬置很久的睡意被人为打消。兴致盎然翻了一下午近期刊载的医学类杂志,傍晚时分,简单梳洗一番便直奔酒店停车场,熟门熟路摸上他早已停在那里的车。 沉琮逸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积极主动坐上自己的车,沉默片刻,打量她此时的休闲穿搭,商议着:“先带你去换件衣服。” “不用。”她笑着指刚拿下来的一本杂志给他看:“原来你们公司就是锐普AI啊。” “嗯。”他对她向来对自己周边事物的漠不关心早就习以为常。 “牛啊,原来那个CT影像的缺血性脑卒中病灶诊断分割专利是你们的,还有妇产科的胎儿镜手术,我一个在产科当医生的学妹天天受益于这个技术。”关千愿啧啧称奇:“原来AI还能跟临床医学这么对口,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可能多了去了。”沉琮逸倒着车,瞥了她一眼:“随便带你去买件套装穿,到时候要跟我上去讲话的。” 最后她本着来自前女友的好心与他周旋,车开进曼哈顿的时候,沉琮逸摇摇一指不远处的建筑群,说:“这样,你那些衣服还在我公寓放着,自己上去随便找一件穿上。” “……” 故地重游总是有些尴尬。生怕等在楼下的男人跟上来,关千愿加快手下动作,匆匆回到车上时沉琮逸看过来,说了句大实话:“这不比什么低胸短裙好看多了?” miumiu的套装,穿在她身上就一个乖字。 关千愿不认可:“麻烦不要评价女士的穿着,穿什么是我的自由。” “是。”沉琮逸不置可否:“遵循自己的内心走。” …… 随着AI领域经费与投资入场,大数据和计算能力的跟进,尤其在医疗金融等领域,此应用矩阵全面铺开,效果令人侧目。单就医学上来讲,此领域构建了不少健康版图,包括预防、诊断、治疗、康复,甚至药物研究。 两人在上台前还在细细对着演讲稿。关千愿咬着笔尖沉思,觉得还是不太稳妥。 “这……眼底医学影像增强我不太了解。” “看这里。”沉琮逸凑过来,指着稿件中的一段,说:“这里解释了,此项与AI增强的CT扫描无关,主要是归功于这个注射……” 她马上给予补充:“注射碘,造影剂的一种。” “嗯。”他赞同般点点头,伸手拿下她由于紧张咬在嘴里的马克笔:“这不是挺专业的吗,慌什么。” 那张白皙的小脸此时正专注不已,生怕届时出了什么差错,仔细比对着演讲稿,低头写字时,红润唇瓣微微张开,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 沉琮逸看她柔顺的发,未做什么发型,只是简单一扎,鬓前几根短的耷拉着,他再次忍下心中欲帮她撩到耳后的想法,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侧目看向讲台。 “AI的不断深入的确可以挖掘出无限潜能来,但如何真正完美嵌入你们医生的工作流程,真正解决临床痛点与医疗纠纷,还是太早了。” “只有医生的大脑才是最珍贵的。千万不要对科学技术报以畏惧和自卑的想法,你想,那只是一堆数据而已。” “大胆去说、去做。愿愿,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优秀。” 关千愿被沉琮逸说的一愣,对这一通大哲理颇有些意外,但心态的确好了很多,远没有开始一筹莫展时紧张。 安心跟着男人的步伐上台进行辅助演讲,他侃侃而谈,一张英俊的脸写满自信与随和。 但沉琮逸确实不懂医学,只是恰好与之契合,而这又刚好是自己所涉猎的专业领域。 帮他做补充时两人会恰如其分悬悬而望,相视微笑一下。这让她莫名记起高一入学时与沉琮逸的琵琶小提琴演奏,一开始觉得对方确实不靠谱,牛头不对马嘴的,但两个高中生依旧各怀鬼胎,强忍不适硬着头皮上去演,结果竟然还算圆满。 此时年华已走远,一身职业装束的两人照旧因缘际会,站在一起,对着大屏幕上的医学前导项目,你一言我一语,相辅相成,解释给台下的人听。 关千愿初次来到这种场合,讲得有些激动时脸颊泛着红,夹在领口的麦克风歪了。但还未发觉此处,只顾得上提高自己的声量,沉琮逸无奈一笑,径直走过来低头伸手帮她整理了一番。 在她攥着演讲稿自顾怔愣的那几秒钟里,沉琮逸笑着与台下的人打了个招呼,顺带介绍自己身边的这位助手。 “这位冒失的小姐是我一直很欣赏的一位中国医生,她叫关千愿。” …… 两人看起来明明是一起演讲的伙伴,但又好像疏离得很微妙。 美国之旅的倒数第二个夜晚,在两人结束默契的专业配合与一顿还算美味的晚餐后,驱车送她回到酒店,一前一后沉默站在电梯里。 抵达二十四楼时,关千愿走出去背对电梯门,等门静静合上,静默片刻,再次回头时本该往上走的电梯却缓缓打开,一张英俊但遮不住疲倦的脸呈现在自己视野中。 沉琮逸一下子尬住:“……” 关千愿倒是无所谓笑笑,对着他展开双臂:“来抱一下?” 温暖的怀抱如期而至。她细嗅他领口间的味道,想要记住似的,又像是不想再招惹到下个味道如出一辙的家伙。 沉琮逸搂紧她的腰,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暗哑:“我是不是太过于恋爱脑了?” 关千愿摇头,小腿摇摇晃晃,几乎踮不动脚:“不会,你人很好。高岭之花一朵。” 他没听懂:“哈?” “非常人所能采撷。” 这下勉强有些懂了,但还是闷闷不乐:“那你采我啊,随便让你采。” 关千愿莞尔一笑:“下辈子吧,努力投胎跟你定个娃娃亲,从小盯着我点儿。” 沉琮逸没忍住,嗤笑一声,松开她。关千愿正欲转身,他忙拉住她的手,薄唇紧抿,眼眸里泛上犹豫之色。 有些难为情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我……今晚能在你那留宿吗?” 关千愿一怔,答得很干脆:“可以。” …… 两个一天没睡的人默契关灯,乖乖翻上了床。暖融融的被窝里,男人坚实温热的胸膛紧紧贴在自己背上,关千愿叹口气,翻过身面对他贴了上去。 她如实讲:“沉琮逸,今晚上谢谢你,我从来没想到当个医生还能那么有趣。” “没事,你本来就很优秀。” “沉琮逸。” “嗯。” “你不是最不齿炮友这种关系吗?” “可我们现在没炮。”沉琮逸极力解释:“我只想跟你安静睡一觉。” 关千愿啧啧称奇:“你这个解释还挺牛。” “嗯。”他对贴上来的丰满胸脯熟视无睹,搂了个满怀,说:“关千愿,你把昨天欠我的一晚上好觉还了就行。” “然后呢?” “不用你管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疑惑道:“把觉还给你,不是两清了?” 沉琮逸叹口气:“是啊,所以我还是你哥哥。” “我没有把意思传递到你那边?我们俩——” 他皱眉打断她:“我一厢情愿,行了吧?” 关千愿摇摇头:“你还真是温柔又难缠。” 说到这个就来气,一把将怀里人搂紧,他微恼:“你就不能说我是个情种吗。” “好,情种晚安。祝你以后感情之路一帆风顺。” “……” 待到两人呼吸平稳时,他才将收紧的手臂缓缓放开。借着月光细细逡巡着她的五官,柔和恬静,连眼底小小的浅色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自己此时却不敢放肆上手去摸。 在地球上,因为潮汐引力,因为公转的存在,靠近某一点,也就意味着不断的向这个点远离。反之同理。 未被稀释的思路泛上窃痛,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仗着人家陷入睡眠,低低呢喃:“今年年底我会回国,到时候也不知道你……” 本该睡去的女人却蓦地打断他:“沉琮逸,等有空去读一下《小王子》,重点在200页出头。” “……” 手机响了,理不清对方的脑回路。他沉着张脸下床,临走前还不让掖掖她的那边被子。 见是沉凝打来的,他颇感意外,接通:“怎么了?” 沉凝啜泣声断断续续从那头传过来,哽咽着,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二哥,子惟哥他刚才……走了……” 久久未见他回来,关千愿抬头望过去,只看见沉琮逸向来挺直的背此时微弯,像是欺霜压雪过后的一串残枝,萧索落寞,又带着股怅然若失的恍惚。 —————— 回国就开始甜完了hehehe啦 第39章:葬礼 左子惟的葬礼在距墨尔本约三十分钟车程的小镇Bendigo举行,那里有一座维州现存规模最大的圣心教堂。 六月底的澳洲已逾初冬。今年照旧是干燥的冷,与国内北方干湿度有点类似,温度即使会更高一些,但墨尔本毕竟是全澳洲气温最低的地方,晚上有时候甚至还会下霜。所以即使位于南半球,还是少不了最基本的过冬衣物。 在教堂安息礼拜的第一天下午,放置在棺木边的老式收音机还在循环播放左子惟的生平。教堂外寒风呼啸,夹着霜,打在年岁已久的彩绘玻璃窗户上,争先恐后顺着缝隙钻进来,呜呜咽咽的嘶吼声连绵不绝。 沉琮逸一袭黑色羊绒大衣,与沉凝并排坐在后面。在长时间的低头默哀后,他抬起脸,凝视停放在前面的棺木,良久,侧目看坐在身边的妹妹。 沉凝眼泪早已哭干,双眸正毫无焦距看向脚底的灰色石砖。 沉琮逸看了眼她裹在黑色细高跟里的薄丝袜,上面还蹭到不少来历不明的灰尘。皱起眉头,低声道:“我去车上拿件外套,你盖一下。” “不用。” 昔日里活泼爱笑的妹妹此刻正凄怆地缩着身体,妆也花了,没顾得上收拾。自己刚从美国赶到这边的医院,就见沉凝这副装束。只有那一头刚染的粉毛代表着事故发生前,她还是快乐如初的。 沉琮逸正欲开口,教堂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本该寂静昏昧的环境闯入几道脆生生的脚步声。他回头望过去,左靖涵正被几个黑衣男子搀扶着走进来,人群中甚至还有自己的母亲。 罗予斐一脸的忧心忡忡。路过兄妹二人时,分个眼神过来,看向瑟缩着的沉凝,狠狠剜了一眼。 沉家与左家的老长辈素来交好,但罗予斐与左靖涵更是从初中起就开始的同窗情谊。小时候大院里几家的孩子总会在寒暑假默契碰头,沉巽扬又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人也调皮得很,但沉琮逸的运动细胞从中学时代才慢慢被开发出来,童年时代他只是个喜爱读书的安静小男孩,所以向来不参与那几个熊孩子的捣乱运动。而沉凝由于年纪太小,沉巽扬又不爱带她玩,时常在吃瘪后来找沉琮逸哭诉。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拉妹妹在身边坐下一起看书写字。 于是左子惟充当了沉凝童年的保护神。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活泼开朗、爱玩爱笑,沉家兄弟去德国读书的那些年岁,左子惟才是自己妹妹真正意义上的哥哥。 …… 这一礼拜沉琮逸都过得浑浑噩噩。葬礼最后一天,天空依旧阴沉,但安葬却是一个有节奏有秩序的过程,这里面充满着深情的伤感。 入土前的悼念默哀仪式来了不少人。蓝风瑾领着屈东宁远远看到自己,彼此行了个注目礼。礼貌错开往来宾客,沉琮逸大步流星走到那两人面前,狠狠揉了一把屈东宁的头发,说:“再哭下去你左哥要嫌吵了。” 屈东宁面容扭曲,鼻涕混着眼泪落下来,蓝风瑾叹口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海钓之后蓝风瑾便回了旧金山。这一年多两人常有医疗分部上的合作关系,半个多月未见,沉琮逸忍不住寒暄几句:“你最近很忙?” “嗯。”蓝风瑾推了推眼镜,一脸无所谓:“我妈癌症,在旧金山治疗,才知道的事。” 沉琮逸一时失语。 左家与蓝家何其相似,都是女人当家开辟一番天地,现如今又加了新的一条——甚至都是长子意外早逝。 不忍在哀伤的这一天雪上加霜,几个男人守着这份默契,共同沉默着。在教会庭外,一群人聚集站在棺材周围,神父念着圣经,在棺木上用一抔土画了个十字。神父的手一直都在抖,他本以为对方是在紧张,蓝风瑾凑过来低声说,这个神父是个脑瘤患者。 沉琮逸眉头紧蹙,低低应了声。紧接着,在这片漫无边际的黑色装饰中看到一抹较为突兀的白。 一身白色羽绒服的男人,体型偏瘦,个头与自己几乎齐平。黑短发,露着额头,一双本该温柔似水的桃花眼隐在金丝眼镜后,带着违和的冷冽感。 罗予斐帮悲伤过度的闺蜜张罗着葬礼流程。抬棺的时候,把两个儿子与几个左子惟生前的朋友安排在一起。 沉琮逸负责右侧最末端的位置。抬棺前,对身侧的人低低问候了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 “好久不见,屈东旭。” 屈东旭看着他,眼神微带诧异,点点头:“沉琮逸。” …… 左家素来信奉基督教,葬礼按照严格的西方流程来,也许还带了些不舍的中国情怀。葬礼结束后,罗予斐代左靖涵收集了左子惟的遗物与亲朋好友间想要交付给他的一些东西,准备聚在一起尽数烧掉,以告慰死者。 沉琮逸只上交了与大学时与左子惟在澳洲海钓时他送与自己的Scallops带子。断掉的地方他已用新的尼龙绳半系半缝补充完整,在关千愿掉进海里的那天他崩溃痛哭过,也后怕过,心想是不是冥冥中带着天意,却没料到真正的劫是被左子惟给遇上了。 他苦笑一声,心里郁结不堪,感叹这简直造化弄人。看向身边整理了一堆小物什来烧的沉凝,问:“这么多?” 沉凝还是没什么精神,丧着张脸点头:“等回国还要烧一堆。” 此次意外跟沉凝毫无关系,但罗予斐与沉望山下了死命令,代表着沉家的暴怒与不理解,放下在葬礼彻底结束后必须回国的狠话。到时肯定少不了一顿心理打击与冷暴力,沉琮逸干脆拉着妹妹去Bendigo小镇提前置换心情。 这座人口仅10万的小镇堪比熔古铸今的奇迹。就信仰来讲,你甚至可以在小镇内看到天主教与藏传佛教和谐共存的场面,中式园林与哥特建筑也毫无冲突可言。 兄妹俩简单逛了逛当地的金龙博物馆,进去前沉凝有些疑惑:“哥,我们中国人有必要在国外看中国的文化展览吗?” “这有什么。” 沉琮逸是被门口的舞龙展吸引进去的。打小与沉巽扬在德国被当球踢,国内元素印象最深刻的只剩小时候老宅门口的大红灯笼,拉着妹妹走进去一看,才发现馆藏这条舞龙竟然是世界最长的,约100公尺。 沉凝今天心情平复的不错:“有点厉害。” 转眼间就看到哥哥买了两个一样的袖珍手工舞龙摆件,她摆摆手:“我不要这个,没地方放。” 沉琮逸回得漫不经心:“又不是给你买的。” 沉凝好奇了,调侃一句:“那你给哪个女孩子买的啊?” 见眼前男人蓦地陷入沉默,沉凝一愣,自觉猜对了大半,心中暗暗纳罕,却没敢再问,跑去别的地方看展览了。 左子惟此次意外事发突然。冰冷的天人永别前一秒钟,他甚至还搂她在被子里,带着不算近的距离感偷偷温存着。念着她也与左子惟有过几次联系,甚至前几年还差点入职滕佐,可关千愿这个人在自己心里一直都是那个低眉敛目、神情淡漠,心理敏感又不自知的小女孩。每个人的不堪总是来自于各种无形的压力与变故,他总是不忍心去跟她讲述这些。于是只是解释说工作上出了些事情便下床穿衣匆匆离开,走之前下意识想要落下一个吻,但没敢去做。 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他自己也不好说。默契合作后的温暖拥抱与丝毫不带性欲的相拥睡眠对方已尽数还了回来,在这之后他也似乎失去了肆意接近的契机与资格。 左子惟落葬后沉琮逸终于可以出来勉强透口气,但眉眼中总是抑制不住的嗒然若丧。在三十而立前就因意外失去一位挚友,他为自己感到难过,更为左子惟的生命早逝感到可惜。守灵那几天他固执己见在棺前沉默枯坐,往往一坐就到凌晨两三点。从纽约飞过去,连时差都没去倒,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从夏天到冬天,这一趟澳洲行,沉琮逸竟觉得人生是沉重不堪的,在人生历程的各个角落,大家似乎都在挥手告别。 他向来自诩是个开朗阳光的人,却意外产生这种阴郁心理。觉得自己此时状态似乎不太理想,下意识拿出手机调出与她的对话框来,上一句对话甚至还是她去纽约周边小镇时所发,此时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讲,但手指按上去脑子里如乱麻不堪。教堂是个一年四季都不可能有暖气的地点,一袭长外套看似能御寒,但手却是个被忽视掉的部位。 看了眼面前在黑夜中静置的棺椁,好兄弟像是在沉默中照旧鼓励着自己。沉琮逸勉强用僵硬泛红的手指对关千愿写着——你在做什么? 念着国内比墨尔本快近三小时的时差与她的职业特性,本来觉得第二天睡起时肯定能收到回复,没想到对方的回应却姗姗来迟。三天后,左子惟棺椁入葬那天,她只给自己发来三个字。 我很忙。 他心里一痛,脑海中浮现出五个字来——可我好想你。 无尽的落寞排山倒海般从四周涌过来,当棺椁被抬入坟墓里时,每个人站在坟墓边缘,手拿着一朵白玫瑰。皮鞋踩在结了霜的草地上时难免发出咯吱的脆响,低头凝视着冻土上裂开的深渊,沉琮逸不禁感到眩晕。 在心里对好朋友说了最后的告别,白玫瑰从指尖滑落,坠向棺木。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向来挺直宽阔的脊背难以自控的耷拉下来,四周响起啜泣声,抬眸看过去,屈东旭穿一身白站在人群里,怀里亲密揽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两人都微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前些日子与屈东宁谈及他这位堂兄近况时,对方难得说了几句。 屈家同样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大伯一家在多年的遗产继承争斗中打了个不算漂亮的胜仗,拿了企业主要控制权,但还未站稳脚跟。屈东旭在英国学业已结,这一年半载回国也不知会代表自家人翻出什么样的风浪,光是安插在身边的联姻对象就一换再换。 沉琮逸面色冷峭看向那两人亲密交握的双手,满脑子里都是那个总是不经意间把失落呈现在脸上的女孩。 ——宁静夜晚抱膝坐在那副波普油画前自顾发呆,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曾经的男友? ——在自己身下承欢的那些夜里,他为她拭去的那些不明其意的泪珠,是又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 ——他后来时常自责,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的阿喀琉斯之章为什么是个悲剧。她那么敏感,自己难免会在工作繁忙时遗落下她。 他对她沉重的爱意总是势胜力强,面对敏感自卑的女孩,自己一直急不可支,老想着去管制一下对方,想极力安排她下一步的动向,该往哪走,不该去干什么——于是总是在这管与不管、自责与争吵中又慢慢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屈东旭,你曾经弃若敝履的女孩——或许你已忘记了她。 但她在我的心里,始终都如丹书青史般鲜活存在着。 第40章:满月之夜白鲸现(待修改!) 兄妹二人匆匆把Bendigo镇上的几个展览逛完,在Farmer街角闲逛时,看到一家对角巷风格的二手书店。 沉凝进去后直奔漫画区。沉琮逸提着两手的购物袋,站在书店门口兴味索然等待着。 中途接到沉巽扬的电话,那小子性情一如既往的轴。 早料到他动不动就爱钻牛角尖、并没有多少自己主见的脾气,沉琮逸叹口气,看了眼还在买书的妹妹,收低声音小声说:“你们再骂她,她也只是放假来找子惟挖黑松露的同伴而已。” “得亏她来之前子惟就意外溺水过世了。要是拖到来之后,是不是要绑了她去给左家谢罪?” “沉凝今年二十五岁了,我没觉得她幼稚过,你们也别老把她当小孩儿。” 沉巽扬早已习惯被弟弟的话术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沉默半晌才说:“我跟妈先回去,你俩回国前记得嘱咐她,把那头发染回来。” 沉琮逸苦笑:“一个发色能代表什么?” 刚挂了电话,沉凝就捧着几本书奔出来给他显摆:“哥,你的书我已经帮你挑好了,是你感兴趣的领域。” 沉琮逸挑眉,拿在手里扫了一眼——《通用LISP》,《虚拟现实——人机交互》,《环境智能》。 他在俯仰之间便匆匆递还给妹妹,正色道:“该读的都读了,没读的都是下位替代,没必要去看。” 沉凝怀疑被哥哥甩了脸小优越过来,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去挑。” 沉琮逸摇摇头,催促她赶紧付账走人,心里一念闪动,大步迈进书店,找到还在蹲着整理书籍的店员,问:“请问有没有《小王子》?” 沉凝一愣,对他的选择嗤之以鼻:“鸡汤文我熟。” 熟门熟路摸到文艺作品区,她拿了几本畅销作品过来:“片山恭一、村上春树、塞万提斯都是鸡汤大师。来,都来几本!” 沉琮逸接过店员递过来的《小王子》,低头一看,竟然是西班牙语孤本。自己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只随便从妹妹手里抓了几本书,便径直走向收银台。 沉凝讪笑着追过去,递上自己的漫画书:“哥,也帮我买单!” …… 沉巽扬形象再不堪那也是沉家的大哥。不知在提前回国的日子里与长辈间通了什么神仙气,沉琮逸拉着头发都没漂回去的妹妹在澳村足足溜达够了才回去,顶多挨了一顿臭骂,长辈们心里念叨更多的,是对左家的不忍与关怀。 兄妹二人临行前甚至还趁着难得的松露季节,去了趟Red Hill Truffles,与大自然零接触的同时挖了一大筐黑松露,找了店家做了一桌限定餐肴,多摆了一对刀叉,希望左子惟能来尝一尝。 这一年是闰二月,澜城本地的习俗是清明不得上坟。于是时间来到七月初沉恪的冥诞,一大家子照例回了北城老宅。 —————— 我败给了sb工作 明早起来继续写这一章,争取男女主见面。写完会标记一下 下一本绝对不写剧情这么墨迹复杂的了 头疼 第40章:满月之夜白鲸现 兄妹二人匆匆把Bendigo镇上的几个展览逛完,在Farmer街角闲逛时,看到一家对角巷风格的二手书店。 沉凝进去后直奔漫画区。沉琮逸提着两手的购物袋,站在书店门口兴味索然等待着。 中途接到沉巽扬的电话,那小子性情一如既往的轴。 早料到他动不动就爱钻牛角尖、并没有多少自己主见的脾气,沉琮逸叹口气,看了眼还在买书的妹妹,收低声音小声说:“你们再骂她,她也只是放假来找子惟挖黑松露的同伴而已。” “得亏她来之前子惟就意外溺水过世了。要是拖到来之后,是不是要绑了她去给左家谢罪?” “沉凝今年二十五岁了,我没觉得她幼稚过,你们也别老把她当小孩儿。” 沉巽扬早已习惯被弟弟的话术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沉默半晌才说:“我跟妈先回去,你俩回国前记得嘱咐她,把那头发染回来。” 沉琮逸苦笑:“一个发色能代表什么?” 刚挂了电话,沉凝就捧着几本书奔出来给他显摆:“哥,你的书我已经帮你挑好了,是你感兴趣的领域。” 沉琮逸挑眉,拿在手里扫了一眼——《通用LISP》,《虚拟现实——人机交互》,《环境智能》。 他在俯仰之间便匆匆递还给妹妹,正色道:“该读的都读了,没读的都是下位替代,没必要去看。” 沉凝怀疑被哥哥甩了脸小优越过来,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去挑。” 沉琮逸摇摇头,催促她赶紧付账走人,心里一念闪动,大步迈进书店,找到还在蹲着整理书籍的店员,问:“请问有没有《小王子》?” 沉凝一愣,对他的选择嗤之以鼻:“鸡汤文我熟。” 熟门熟路摸到文艺作品区,她拿了几本畅销作品过来:“片山恭一、村上春树、塞万提斯都是鸡汤大师。来,都来几本!” 沉琮逸接过店员递来的《小王子》,低头一看,竟是西班牙语孤本。自己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只随便从妹妹手里抓了几本书,便径直走向收银台。 沉凝讪笑着追过去,递上自己的漫画书:“哥,也帮我买单!” …… 沉巽扬形象再不堪那也是沉家的大哥。不知在提前回国的日子里与长辈间通了什么神仙气,沉琮逸拉着头发都没漂回去的妹妹在澳村足足溜达够了才回去,顶多挨了一顿臭骂,长辈们里念叨更多的,是对左家的不忍与关怀。 兄妹二人临行前甚至还趁着难得的松露季节,去了趟Red Hill Truffles,与大自然零接触的同时挖了一大筐黑松露,找了店家做了一桌限定餐肴,多摆了一对刀叉,希望左子惟能来尝一尝。 这一年是闰二月,澜城本地的习俗是清明不得上坟。于是时间来到七月初沉恪的冥诞,一大家子照例回了北城老宅。 往年每次回来,一家人都是仗着沉凝年纪小不懂事,不让她掺和进祭祀活动的范畴之中。但今年开始,罗予斐代沉望山的名义口衔天宪,从香纸蜡烛、纸扎冥器开始就让女儿慢慢张罗着。沉凝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即使没沾染什么不好的脾气,但哪懂得了这些?沉巽扬干脆接了活过去,沉凝刚松口气,母亲又让自己去准备摆桌的食材。 已然将头发染回黑色的沉家老叁仰天长啸一声,跑去找全然无活可干、正在老屋里悠闲看书的二哥帮忙。 “不让刮鳞的清蒸鲈鱼,还有叁片不加任何佐料的柴火老豆腐……”刚出大门,沉凝对着手机备忘录抓耳挠腮:“这些玩意儿爷爷肯定不吃好吧!什么封建糟粕!” “你小点声。” 沉琮逸回头看一眼敞开的主屋门扉,沉恪与许婉秋的牌位正在高桌上并排放着,前面放置的香火从昨天来后,就没断过。 一个只信奉科学、领了离婚证、早已与沉家分道扬镳的女人,竟然在百年之后还要与前夫的牌位摆在一起供后辈瞻仰。他不为奶奶觉得难过,相反,竟意外觉得有些好笑。 去采买食材的路上,沉凝与出租车司机热情周旋着,沉琮逸安静坐在后座看书。沉凝回头看了一眼,奇道:“你觉得《小王子》好看?” 沉琮逸苦笑着摇头:“读不懂,换本看。” “哪一本?” “《满月之夜白鲸现》。” 沉琮逸有些后悔带了西班牙语的版本回来。饶是许婉秋留给他那么多本小语种词典,即使自己语言学天分再博学敏感,也挨不住逐字逐句找翻译去理解。 当时拿到手就径直翻到第200页,愣是看天书般一个词都读不明白。从墨尔本登机回国前他拍了张扉页照片发给关千愿,本持着无所谓的态度,没料到刚抵达北城机场,对方的回复就到了。 他一愣,神不守舍点开看,对方的回答依旧简明扼要:书不错。 “……” 喊了沉凝去取自己的托运行李,沉琮逸退到通道外侧的墙边,站姿峻拔,一身干练西装,此时却低着头皱眉狂按手机,像个邀功的小学鸡。 沉琮逸:怎么说?你让我去读,我马上买了。 关千愿忙里偷闲,匆匆瞥了眼书名,没看懂:这是什么。 沉琮逸:? 沉琮逸:小王子。 关千愿:噢……好好读,这本书不错。 沉琮逸不明就里,抛出疑问:不是你让我读的吗? 关千愿:有这回事吗?我忘了。 “……” 沉凝取到两人的行李,许是太重,打电话过来催促自己尽快出闸。沉琮逸按了按眉心,左支右绌间心底烦闷,不知该回些什么过去,那头的信息又发过来—— 关千愿:我要去工作了,很忙的。你回旧金山了吧?那也好好工作啊,乖! 一腔烦闷郁卒被她最后莫名其妙的一个“乖”字克制得死死的。此时自己心头一点不公的疑问都发不出口,沉琮逸在迷蒙间感触到了丢人所在,薄唇微翕,忙靠在墙上捂住眼睛。 …… 倒不是被她无意识哄好,他觉得真没必要去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读这种毫无基础的小语种书籍,扔了词典换书来读,刚回国的这几日难得闲适,除却老家祭祀外并未遇到什么忙事。 买完菜肉回程的路上不好打车。兄妹二人成年后也不常回北城老家,街道都不算熟悉,沉琮逸只得拿出手机导航,走在前面细细比对路况,沉凝跟在后面看他拎在手中的袋子,抿着嘴思考等下回去该怎么处理。 间或与哥哥商讨一下具体做法,沉琮逸还在看手机,漫不经心答着,笑着说:“放心,我把鱼杀了再给你,腊肉我也会清理。” “不要,你教我,我去做。”第一年挑大梁,她想让妈妈对自己刮目相看一次。 沉琮逸还在找最近的公交站台,没察觉到妹妹话里的酸涩,回得心不在焉:“没事,我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莫名消弭,沉琮逸回头,看到沉凝还停在原地发呆。 走到她面前,兄妹二人罩在大树的阴凉下,低头问:“怎么了?” 今天天气有些热,沉凝随意抹了一把额间的细汗,平静开口:“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他看了眼身高快一米八的妹妹,干脆示弱:“背不动。” “你没背过我肯定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沉凝也不恼,努力辩解:“但是我真不重,才一百二十斤!” 沉琮逸常年健身,此时粗略算了算妹妹的体脂率:“确实瘦了。” “那快背我!” 最后还是妥协,背着沉凝沿着路慢慢走着。北城地处平原,城市里难得见一次微陡的小坡,沉琮逸揶揄一笑:“这么个小坡都不想走?” 沉凝趴在他的肩头,微恼:“沉琮逸,我是在罚你!” “哦?”他有些意外:“我怎么你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爱帮我做决定……”沉凝似有些不好意思直说,声音越来越低,细如蚊吟,最后干脆抬头崩溃大叫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打记事起,自己就似乎与左子惟走得更近些。她是沉家存在感最单薄的孩子,两个亲生哥哥却宛若别人家的一般,在自己看不到的异国他乡长大成人。与沉巽扬的趾高气扬、毫不给人留情面不同,每年寒暑假二哥总是对自己报以笑吟吟的温柔态度,她总是在不熟稔与血缘之间的亲情吸引中表达着作为妹妹的依赖,但往往自己总能觉察出二哥的不对之处来。 其实她觉得他性格已经够好了,并不是对他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 “小时候你把我养的猫送走了。” 沉琮逸一愣,笑道:“这事别赖我,那是爸让我送走的。我提前知会过你,而且送给的是孙倚梦,你还经常去她家玩。” 沉凝一拳捶在他背上:“明明是因为我的猫把你养的狗拐卖出去丢了!” 一回忆起这事他就想笑。谁能想到一只好端端的萨摩耶刚随他跨越大西洋送回沉家,就被沉凝那嫉妒心极强的猫用爪子强行拆开笼子,咬着狗绳就往家门外领,直奔到N个街道外再独自迈着猫步悠闲回来。等家里人出去找时,那傻狗已然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是否被做成狗肉火锅都不得知。 这事要是没监控他打死都不会信。陈年旧事回想起来顶多带点遗憾,但全然没怪过沉凝那只猫任何。 但还是想尽快解了妹妹的心结,极力解释:“其实当时家里想接奶奶回国养病,但她对猫毛过敏,所以爸才说送走的。” 他想着奶奶能回国与家人团聚,忙不迭哄着妹妹把猫送到同学家,只是后来许婉秋还是抗拒回国,在德国久居直到病逝。 “你净是理由!”沉凝想起奶奶来,眼中噙着泪,不停嚷着:“还有我的蔬菜火锅,你管我吃什么,你这个人就是霸道,你——” 背上的人不停晃,沉琮逸一头雾水:“啊?” “你敢忘了,我掐死你!” 沉恪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都要张罗几次忆苦思甜的活动来继承一下家风。上行下效,父母工作忙也不便多说。沉巽扬打小就被爷爷勒令练字,对这种苦差事不置可否,叁兄妹那段时间往往无肉可吃,每天下学回家就想着怎么去挣点钱改善下伙食。 沉巽扬急着结束活动去球场看球,拿着锄头首当其冲,拉着弟弟妹妹上山挖野菜去卖。最后收获颇丰,琢磨着今晚是不是可以去吃火锅了,正挑着餐馆,沉凝突然来一句,她想去素食餐厅吃火锅。 那时候西方素食主义刚传进国内,几个特大城市里开了几家全素食餐厅,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常见蔬菜,小资得很,又贵口感也不怎么样。 “不去。”当时还在念初一的沉琮逸为大局着想,细细考究了一下成本与回报问题,拒绝了妹妹的提议。 没想到她居然能记到二十五岁。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沉凝吸吸鼻子:“我就是想吃蔬菜火锅,你们为什么不满足一下我的愿望?明明我当时也去挖野菜了。” “现在蔬菜火锅再好吃也没有小时候想吃的那一家香了……” “我不要你觉得怎样怎样,你这人总是如此,总是把自己的思考方向当作大头,你能不能同时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意见?” 沉凝倒是越说越平静,小嘴叭叭的,手舞足蹈,深刻觉得自己与二哥打小就没普通家庭的兄妹熟肯定因为童年滤镜使然。此时两人都因故回国,自己学业结束后父母不让她再念,眼下没书可读,自诩可能已长大成人,难得寻了与二哥同处的机会就开始回忆往事。 没料到背着自己的人倒是沉默了。沉凝说了一堆话,情绪宣泄的差不多,轻轻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没什么。”沉琮逸苦笑:“你说得对,我也是最近两年才发觉自己就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哥哥倒戈得太快,沉凝神色莫测,探头到前面细察他的脸色:“因为这惹女孩子生气了?” “……” 沉默就是变相承认,沉凝对此深信不疑。撇撇嘴:“我就知道你把我嫂子作没了。” 沉琮逸喉咙一哽,问:“左子惟跟你说的?” “嗯。” “那你知道她多少?” “没多少,他也没细讲过。”沉凝闷闷不乐,心底有些遗憾:“只知道你把她藏在美国。” “……” 沉琮逸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心里对逝去的好友嘀咕几句,清了清喉咙,替自己澄清一声:“我没事。” “你当然没事啊。”沉凝去捏他的腮帮子:“你个工作狂,再不结婚都奔叁了——” 沉琮逸趁机打断她:“你不也一样,赶紧跟左驰把证领了。” 沉凝一愣,松了捣乱的手。沉琮逸背着她往上提了提,稳了稳步子开始慢慢下坡。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空中白云朵朵,棉花一般,但彼此之间都给太阳默契让道。那朵有点像鲸鱼,沉琮逸抬头望着,想起了鸡汤书里的那句话—— 他不相信虚无的爱情,却又期盼着虚无的爱情。绝望中透露着希望。 脊背上有泪珠纷纷砸下来,似晴天里所下的一场绵密小雨。沉琮逸一愣,刚要转头,沉凝却抓着他的脖子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她哽咽着:“哥,我跟左驰没戏的,他不喜欢我……我也做不了那个可以把他从阴暗中救回来的人。” 兄妹二人缄默不语,直到走下这道贯穿在钢铁水泥里的另类陡坡,他才出声。 “那就换下一个人去喜欢。我妹妹这么优秀,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这话说出口后,他觉得自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从里到外,叁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笑话。 沉凝破涕而笑:“嗯,那回去你教我,我给爷爷做饭。” “好。” —————————— 这章补完了! 第41章:小孩儿 沉琮逸初回国第一个月,各项刚接到手的工作都还在有条不紊的入局阶段,锐普那边也正准备渐渐将重心转移至国内。毕竟是自己大学时就设立的心血,更遑论现如今AI在各行各业的主导地位进益颇多,他必不可能主动去放弃。 眼下工作虽忙,连国内老友都没时间约着去聚一聚,但还是尽可能抽时间去健身房晨练。好在沉宅后面就有一家,还占据着不算小一整栋建筑,自己每天早起绕一个不小的坡就能慢慢走下去,沿途还能顺便欣赏一下光影斑驳中的树影婆娑,这算是他每天家与公司两点一线整备工作中,微弱不起眼但必不可少的一环能喘口气的地方。 这天依旧是起了个大早。夏天清晨难得凉爽,刚运动完的身体有些燥热,听着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慢跑回家,再仰头将瓶中的水一饮而尽,他向来贪图这份畅快。 今天的水珠不太听话,从瓶口漏出些来滴落在衣襟上,洇湿的胸口霎时变得晶亮点点,沉琮逸无所谓抻开用手扇了扇风,想着尽快回去换下衣物冲个凉,抬眸的瞬间与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四目相对。 约莫两岁多一点的小女娃,梳着俩朝天辫,正在不远处的花园凉亭底下好奇看着自己。沉琮逸扬眉,对着她勾唇一笑,拧紧手中的空水瓶,对着她摇了摇,紧接着往空中轻轻一抛,退后半步,抬头,目光牢牢锁住,伸腿将一个回旋踢打上去,水瓶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精准无误落进家门口的垃圾桶内。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引得身边的大人也看过来。罗予斐揽着孩子,冲不紧不慢走进家门口的儿子努努嘴:“你看,这不是说来就来了吗?” 身边的妇人看着沉琮逸的脸,惊诧不已:“这是逸仔啊?多年未见,予斐,他还真是随了你的漂亮。” 沉琮逸还是头一次被夸漂亮,心里尴尬,依稀认出此人是姜家的,但不知是哪一支,只得礼貌点头问候:“姜太太。” 对方柔柔一笑算是回应。他见餐桌上的茶杯点心早已啜食过半,不知是多久前就带着孩子来此地闲聊,此时也不太想回屋,干脆不打扰她们聊天,蹲在地上逗着那小孩儿玩。刚回国那段时间都在北城忙活爷爷的冥诞,小孩子不能沾染分毫那种场合的气息,只得养在澜城,由保姆带着。 他本以为自己对小孩子这种生物向来报以无所谓的态度,没料想今日见到,顿觉心中如棉花糖般瞬间柔软了一隅。 两年前沉巽扬在向来利索的情史上终于留下不堪的一笔债,好不容易压下国内快要瞒不住的舆论,以为那女明星愿意跟哥哥回国,他自己便功成身退。没料到临盆后坐完月子,人家带着孩子又回美国,于是在工作之余亲接亲送,好言相劝对方回沉家。但他在华盛顿那头还有个阴郁敏感的小定时炸弹,每天抓心挠肺的担心,在女明星这边赔笑累得都不像自己了,快要放弃时,终于有一天,那女明星赫然想通妥协。 她叹口气:“沉琮逸,我觉得沉家正常人就你一个,你不会生气吧?” 两个人坐在车里聊着,沉琮逸谅她还是个刚出月子的产妇,探过身子打开副驾驶座上的空调,无所谓一笑:“大嫂,我奉命来劝你回国这么久,你都没觉得我们蛇鼠一窝,这是件很难得的事。” 女明星摆摆手:“别叫我大嫂,我也不会回国。沉巽扬不尊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还不如放弃。你们家里的人也没必要去见。” 车内温度还未完全降下来,她说话间额头有细密汗珠落下,身上虽有华丽的衣袍所覆盖,但脸上遮不住的乏闷与强颜欢笑,此时正在与沉家的人周旋,不愿失了面子,甚至还带了些不服输的亢奋。沉琮逸默默看着,有些不忍,觉得大哥感情方面做得太不厚道,但自己又是个初入情场的选手,不知该怎么纾解,出于礼貌,只得从车里拿了块干净的手帕递给这位从未进过门的大嫂。 两年前那个通体泛紫,脸皱皱巴巴,被自己偷偷起了个小猴子外号的婴儿出落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孩,鼻嘴间依稀有着大哥的样貌,圆圆的眼睛可能是随了母亲那边,但沉琮逸已记不清女明星的样貌。娱乐圈的息影暂别具有时效性,谁也说不准能不能顺利复出,也算不清昔日的人气权势能不能继续如日中天。那位女明星生下孩子既没有回归家庭也没有重返演艺界,而是拿着沉家于心不忍补偿的一笔巨款沉浸学习去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就这么渐渐被人才辈出的演艺界所淡忘。 罗予斐睥了儿子一眼,见那小子正蹲在地上逗孩子玩,掌心谨慎托着一双稚嫩小手,生怕捏坏了般,只敢用拇指轻轻搓着。 还是忍不住对二儿子说了这样的话。即使自己向来觉得最放心的孩子就是他:“喜欢的话就结婚,生个自己的,自己疼去。”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别给我再搞什么非婚生啊。” 沉琮逸一愣,还是头一次听母亲对自己讲这种催婚催育的话。还不知该回什么,小侄女突然冲着自己脆生生来了一句:“爸爸!” “……” 姜家的妇人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一副面对小孩儿无从下手的青涩样子,捂嘴笑起来,对闺中好友疑问道:“逸仔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母亲的眼神审视过来,沉琮逸摇摇头:“没有。” 罗予斐不再看他,叹口气:“这孩子,学业放心。闲暇时倒是喜欢到处游玩结交朋友,结果也没扔出个响儿来。” 那妇人对着沉琮逸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袭运动装束蹲在地上,眼神剔透、身姿清俊,掩不住的矜贵公子气质,心里生出些不逢时的哀怨,抱憾开口:“予斐,我有些话你莫要觉得太过于优柔寡断,当初就该撮合逸仔跟我家瑶瑶的,可惜造化弄人,这……” “……” 沉琮逸干脆背对她们,捡了个座位揽着侄女,乍一听到自己名字被提起,脸上泛起哭笑不得的表情来。他自己向来不喜参与那种世家间的社交聚会,有很多事情把自己手里的那部分好好完成就足够,没必要在那种场合里声色犬马。在这个圈子里结交的异性与朋友也是看似推心置腹,可实际上,都是一笔换一笔必不会亏损的买卖。 大概是自己在国外呆久了,今天细细一琢磨,这位姜家人提起的女儿应该是与蓝风瑾去世的哥哥早些年相好那位,叫甚名甚他记不清,也完全没必要去问。自己这几年宁愿不断简化身边社交环境,也不愿浪费时间去窥探无关紧要之人所想。 自己母亲他向来了解其为人,当初极力挽回大嫂的人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从来不强求。姜家人今天当着自己的面来这么一句,别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了,就罗予斐一贯干练果决的性格来说,不当场翻脸送客已是仁慈。 没想到罗予斐点头表示赞同:“是,其实左家出事后我就在感慨,这个圈子,要什么没必要的荣华富贵?我们沉家现在全须全尾、各位安好就已是难得幸事。” 又不疾不徐望向儿子:“有生之年能看到他们家庭美满过得幸福,我也能多多多少放宽心。” 当着长辈的面,沉琮逸却不过姜家的好意,领了张晚宴的邀请函就往家里走。他几乎不参加这种场合,但此时心中所占据更多的是母亲对自己私事的意外关心,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平白无故扰乱长辈清宁。还在抿唇思忖着,正好碰上打扮一番欲出门的沉凝。 沉凝打个招呼:“哟。” “大清早的去哪啊?” 沉琮逸看她一眼,没多少兴趣与妹妹交谈,往自己书房走。 “嘿嘿,这不是准备找工作嘛。不上学了,得找个吃饭的门路。” 沉琮逸闻言一顿,转身看她,一脸似笑非笑:“你都找工作的人了,见天晚上两叁点多才玩回来?” 他最近几乎都是在二楼书房忙到午夜后。习惯性开窗透气,楼上恰好是沉凝的卧室,叁层的隔音可能有些问题,也许是因为沉凝也不爱关窗,每天凌晨听着她踩着高跟进屋的声音,就算后来趿着拖鞋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声音,他也听了个透彻。 沉凝被当场抓包,瞪大眼睛捂住嘴巴,左看右看,没见有长辈在场,憋红了脸梗着脖子对哥哥来了一句—— “别说我了,你也赶紧去踅摸个媳妇吧!” 见哥哥被自己说得愣在原地,沉凝乐得心笙摇动,挥挥手拎了包就往外走。 沉琮逸倒是怔茽不语,面色寡淡,但心中愁肠百结,甚至有些郁塞。没料到此次回家,母亲和妹妹竟然都多多少少生了些对自己私事的不满与疑问出来,心里苦笑,觉得可能要等忙完手中工作,尽快搬出去住了。 —————————————————————— 周六日要去外地,请假。下周一下午回家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写,下周二是最稳妥的。 这叁章主要交代男主回国的原因与近况,下章开始写女主,与女主跟男主的事。 前面说过了本文1v1scHE,男主是温柔人设,但不是什么中央空调。前面有他对异性出格的做法有且仅有接扑克牌那一项,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与异性的亲密接触。 第一次写小说总有交代不清的地方,可能写的有些模糊 他对女主是固执霸道,但除此以外他是个绅士有礼的成熟男人,我觉得这是他的优点 小说里很多温柔型主都是只对女主一个温柔,其他异性恨不得退避叁尺或者上来就端着不好的态度,我觉得这种人设这大可不必(有种霸总独宠小娇妻的fu,我很雷这种) 小说对我们观众来说即使是小说,那也是专属于男女主的叁次元生活,一个快活到30岁的思想健全的温柔男人他不可能为了专宠女主一个而冷面甚至得罪很多人 男女主的对感情意见不合的沟通问题会慢慢写出来,这一本剧情确实慢热,但会好好交代。 下周见啦~ 第42章:学姐 由于惦念姐姐的病情,关千愿这次只在纽约待了二十多天便匆匆回国。 两年前自己从医院脱离岗位去稻县支医,头年还总爱捡着假期火车转飞机回澜城休息,第二年开始便不怎么回了。小镇工作繁忙是一方面,每次回澜城都要找借口回单位简要述一下职,面对那几个面若冷霜的老领导,她对此很是逃避。好在那一年姐姐的病情比较稳定的,稻县地处西南边陲,挂念妹妹路途安全,关楠干脆让她常驻这最后一年。因为正规抚养政策,表姨去世后老房子便落在关千愿自己名下。周边亲戚也没有愿意做她监护人的,秦秀红倒是打过主意,但为时已晚。高中时的关楠有好好当一个文科生,高一下学期学完经济与法那本政治书后便拉着两个妹妹去法律援助中心咨询,经过叁个人不懈努力,才把这套房子相安无事保存到这一年。 澜城算是老一线都市,前些年又着重发展云台区,连带着这栋位于布施巷里的老房子也缓慢升值到一个听起来颇令人生怖的夸张程度。 这房子空着也是亏,支医的第二年关千愿索性拜托关姗把房子拿去出租,赚来的钱补贴进关楠的护理费用中。一百一十平不算太小也不算大,自己平时购物欲很低,衣物不算多,去支医收拾一番后房子里并不会剩下多少,多余的尽数放在楼层底部的地下室就好。 这次与提前知会关姗自己回国时间,二姐对自作主张提前结束假期的做法并未过多惊讶。与这次的租户结算完房租,开车去机场去接妹妹,两姐妹在回城的高架桥上,关千愿看着周围林立的高层建筑,疑惑说这不是回云台区的方向吧。 关姗这几年好不容易戒掉烟瘾,却改抽电子烟。 一车的香芋甜味。关千愿无奈笑笑,打开车窗,关姗看过来,说:“老房子刚找人简单收拾了下,你先去我那边住两周再说。” 房租的钱一笔笔都在新卡上,每次化疗放疗都会按时打给医院,这笔装修的钱多半是关姗自己掏的。二姐的性子向来如此,与自己相似的清冷感,但更浓重些,甚至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冷嘲热讽,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但每每遇到些困难,话最少但做最多的人往往是她。 周末返城的人很多,车流几乎被堵在高架桥上,只能慢慢往前蠕动。关楠的车还是老款的手动挡,在拥堵的路段行驶容易死火,需要不停地换挡。一会离合一会刹车一会油门,一顿操作下来看得关千愿眼花缭乱。 见关姗一边抽烟一边操作,关千愿委婉建言:“姐,我开吧。” 关姗看了眼后视镜,不以为意:“你好好握你的手术刀就行了。” …… 直到两个星期后,自己拖着行李被送回装修好的布施巷老房子,关千愿都没有在姐姐那里解释清楚,他们急诊科的医生是几乎不用上手术的,但她自己倒是有段时间时常掂着手术刀沉默思量,可是…… 绵长的思绪被打断,关姗抱着床空调被迈进屋里,说:“等六月底升温改盖薄的。” 墙体已被重新粉刷,家具与地板也请了保洁收拾干净,关姗给自己添了些装饰的小物什,整个客厅目之所及处都是柔和的暖色调,但这在她自己看来是初次尝试。 关千愿点头,关姗又对着阳台的洗衣机遥遥一指,淡淡道:“洗衣机不好用了,还有点漏水。上一个租户是个比较好说话的,走之前多付了五百房租钱。” 这洗衣机很旧,年龄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应该跟她一样,都是二十代的人,但在电器界已是髦餮之年的老人。 关千愿微讶,有点不敢置信:“这洗衣机卖个叁百块估计都没人愿意要。” 关姗抱着被子走进卧室,扔在床上,拍拍手,打量妹妹的小身板:“你一个人抬不动,需要搬下去扔掉的时候记得喊我。” 关千愿倒了杯水递过去:“嗯。” 关姗接过,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打开电视:“你单位那边几时去上班?” “下周吧。” 其实那边已经左右吩咐自己去“打零工”了。急诊科永远都是最缺人,又最没有所谓尊严的地方。国内高校没有急救学与急救专业,急诊的组成构造往往由医院每个科室调人过来轮转,一段时间后再回各自的科室。但各科室都能有名医大师,急诊科的却经常性隐在幕后,闪光点几乎为零。 时差倒回来之后,这两周她的日常除了熟悉街道便是照着食谱给关楠做营养餐。探望的时候捎上,美不美味她不确定,但咸淡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来说,肯定适中。 上周送餐时她挑了周六去送。双休医院人普遍多,大门有警卫管制,后门则锁着,堵了两台闲置的救护车。关千愿冷凝片刻,抄近路从抢救室旁的小路过去,心想免不了与同事打个照面,届时点头笑笑即可,却不料大老远就看到抢救室外侧台阶上站满了人,白大褂没几个,几乎都是黑衣服,手里还举着自制的塑料板。 那头哭声愈发清晰,关千愿走过去,迈上台阶时那人特地举着板子朝向她,自己几眼就把上面内容看了个大概。双眼怜惜看着图上正躺在太平间的年轻男性,遗容不算安详。她怅然道:“请你们节哀。” “我们只要一个结果!”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扶着早已哭昏的老妇人,大声道:“我们要澜城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周杰偿命!” “周杰偿命!” 男人身后的家眷仿佛打了鸡血般高声附和。她在远离前线岗位这两年已鲜少遇到今天这种场合,此时像是一个围观了整场事故且不懂医理的普通老百姓,双拳紧握,一脸沉浸其中的悲恸。 抢救室门打开,一个男医生掀了拦挡的线大步过来,拉过她的胳膊就往里面走。来闹事的家属见状往前挤,对方回头大喝一声:“再吵!屋里面的病人一个都救不活!” 待两人进去,关了门,对方才松一口气,小声埋怨道:“你怎么从这里走啊!” 关千愿只盯着被关在门外的家属瞧,半晌:“丛医生。” “嗯。”丛志飞一身白大褂,叹口气,看她一眼:“你假期结束了?还早吧。” “下周。” “行啊,关千愿,工作狂啊你。” 她未置一词,微笑,眼睁睁看着丛志飞在简单打了声招呼后便被新送进来的病患家属催过去。 即使蓝黄绿叁区床位并未爆满,但急救室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节奏。提着保温餐盒正欲从抢救室入口走进挂号大厅,在门口正好遇到推着洗胃机过来的苏岑。 “千愿!”苏岑快步过来,拉着她的手打量片刻:“你总算回来了。” “嗯。”想起自己这次去美国购物清单里还有苏医生的一份,冲她眨眨眼:“化妆品下周我给你拿过来。” 苏岑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谢谢学姐。” 两人身后一道尖锐女声响起:“上班时间聊什么?” 苏岑吓得一抖,中断谈话,伏低身子将仪器推进去。关千愿转身看向来人,轻轻点头:“金医生。” 身形高挑的女人交叉着胳膊,正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瓜子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在一身洁净神圣的白大褂衬托下也难掩其中所夹杂的不屑与暗讽。 关千愿在心底把那各种意味参透了个遍,脑中的小人无所谓耸肩,不想作更多思考。 金晓瑶冷嗤一声,乜了她一眼走进抢救室,两人擦肩而过时留下轻飘飘一句:“关医生,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急诊啊。” …… 关千愿在C大有两个还在联系的学妹。孟晚宁在一院嘉南院区妇产科,平时隔得远见不着,苏岑则与她一个科室。低了整叁届的学妹与自己同一年生,这事已经够离谱了,而关千愿还是个十二月底的小生日。苏岑吐槽过好几次,若不是自己出生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面对学姐时还真的该无地自容了。 “我只是被家里逼着上学早而已。” 每当苏岑开始自怨自艾时她便没办法。虽不习惯,但只得硬着头皮充当一个学姐该有的身份。那时赵悦还没从一院护士岗辞职,两个C大学姐带着两个温吞又老实的学妹节假日逛街吃饭,赵悦揽着苏岑和孟晚宁在前面唱歌活跃气氛,后头还坐着个只知道吃水果拼盘的傻闺蜜。 赵悦经常问她:“当学姐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 关千愿当时笑笑,表示疑问:“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赵悦被问住,半晌,狠狠揉了把她的发顶:“照顾你照顾习惯了呗!” 关千愿一下愣住,待自己反应过来,又对着赵悦傻笑起来。 她可能真的享受年龄红利太久,久到自己每到一个新地点都习惯性当妹妹,并自私委身于这个身份下,理所应当承受着对方给予她的宽仁厚爱。在国内时家庭生活是两位亲姐姐,读书生活时是赵悦,华盛顿留学时则是陈凯莉与章茴。甚至在与沉琮逸恋爱那两个月,她都更喜欢叫他哥哥。明知他有妹妹还乱叫,对方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对视过来,虽未置一词,关千愿往往也会心虚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关千愿自知那时她不算一个够格的好女友。烂脾气不停端着,敏感多疑,但总是不愿吭声,无事的时候觉得被他叨扰了都甚至不想理人。对方的爱总是沉重又直白,每次可怜巴巴讨好过来时,她内心总会掺杂一些不忍在里头,可能那时候就有了逃离之念。以至于最后他发癫强制自己的那次,分手回国冷静下来后,她对他的愧疚日益增长。 但这总归咎于年纪尚小与悲惨过往总是自私又不贴切的。关千愿后来有思考过,二十叁岁的沉琮逸学业应该是一等一的好,甚至还能偶尔与自己玩游戏,可能那时他已经设立了锐普工作室,但无论是家中资助还是用他自己手里的第一桶金创立,这并不是很重要。你可能会说,这怎么不重要?富人家的孩子往往所头疼的一些事情,是家境平凡的他们连机会都不可能遇上的。而她二十叁岁时被二十六岁的沉琮逸护在怀中,嘴上不停诚恳说着自己对她的爱意,关千愿听得愣神又有点羞,但两人之间差着鸿沟天堑,他在工作与学业中不停随意转换身份,她则穿戴着他买给自己的名牌衣服与首饰,临近毕业就被未来折磨得不知所措。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的确惹人寻味。关千愿经常会觉得自己可能无药可救,性格在一个人生下来之时便定死,在亲情与感情双双受挫后自己不服输,不信邪,投入进医院工作之中,每天面对病人的生死、医闹、各行各业免不了的站队与勾心斗角,甚至还有学妹在身后对自己的殷切期待。 二十六岁的沉琮逸曾经抛给自己一个问题——回国一个人工作生活与留在美国跟他一起,哪个更舒适一些? 当时她果断选了前者,但两年前回来后工作不久便败了,在你能想到的医院急诊科的每一个隐形显形压力下,关千愿节节败退到稻县支医。 学妹苏岑曾是骨科的实习一员,但每天的日常都是在其主任谩骂声中开始。那时主任给她安排了一个老师,而那个老师很明显已被打入冷宫,天天工作之余师生二人的日常就是被主任花式黑一顿,连带着苏岑带做学生的作业也难逃一遭。第一次手术,她都记不住自己被骂了多少句,从主任到护士,连麻醉医生都没放过她,最后只得在迷糊中拉钩吸血,傻愣愣站在一旁看自己老师做手术。 机会被慢慢堵死,不能说什么事金子总会发光这种无用之语,而是得问问你自己,毕业时自己已经能做多少手术?你进科系后有几个能自己差的? 就外科而言,一旦不站队,领导不让你上手术台,一个月就手生,一年便废了。 于是走投无路的苏岑被发配去一院急诊这种佛系科室,后路被堵死,小姑娘倒没觉得太过于难受,天真总是占比较多的,每天笑嘻嘻跟在关学姐身后,工作忙碌但充实。 苏岑不了解自己学姐的性格,关千愿是个不能教她太多的人。在赵悦愤懑辞职脱离医院岗位后,面对不可避免存在于每个科室的内斗,关千愿在去乡下支医前给她的建议只有做好自身,站队什么的只能看自己运气,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回来啦。42,43讲一下女主工作的事情然后两人才会在国内重遇 第43章:眼泪 此次事件并不能被私下盲目认定为医闹,赵悦对自己早先透过风。鉴定细看来算是医疗事故,还未定级,等法院认定下来指不定周杰的处分会怎样。 四月初,一个无急诊手术指征的心脏病患者没有被院方安排急诊手术,只得入住一院心内科保守治疗,待到控制心衰、完善术前评估后再进行手术等打算。但患者方面尽快手术的意愿不停被周杰为首的医师团队推诿避而不答,而是进行所谓的患者病情及积极抗感染抗心衰对症支持治疗研讨会议,不停联系科室专科事宜。在事发当天患者出现心跳骤停后,才开始考量到传导阻滞引起病况,但此时若是进行心肺复苏,可能会因为栓塞等糅杂原因出现病患的多器官功能不全的危机,于是在一院急诊部的愁云满布下,病患由于心脏骤停打击下顿生了心源性休克症状,周杰等人才认定该患者具备急诊手术指征,但此时手术风险极高,在与家属慎重考虑后羽一级诊手术抢救,术后虽心功能恢复水平尚可,但术前存在的肝脏功能损害已无法逆转,最终导致病患死亡。 丛志飞比关千愿早在一院急诊干了大半年,人也是个好相与的,眼睁睁看着两年前在小破急诊室掀起站队风波的副主任陷入医疗事故,虽鄙夷不已但也带着医生对病患的怜惜。 看完姐姐的那个周六下午,她拉着换班的丛志飞拣了安静地方聊着。 “那个月叁号,他心脏发生第一次骤停前早就该进去手术了。” 关千愿不解:“为什么最终没去成?” 丛志飞搓搓下巴的胡茬:“因为当时病患还没有出现心源性休克或是肺水肿状况,不符合急诊手术指征。” “但是他有亚急性手术治疗指征。” “是。”丛志飞叹口气:“其实最开始他就有感染性心内膜炎症状,本来就该尽快手术清除病灶。” 关千愿苦笑:“我刚才看见人家家属把查房记录都印在板子上了,一直有转科和手术意愿。证据确凿,不知道这次医院方面怎么处理。” “谁知道……”丛志飞回头看看,刻意压低声音:“往坏处想,大概也只是赔钱了事。周杰和他的狗也八成相安无事。” 关千愿挑眉:“金晓瑶?” “靠,我都不敢直呼她名字!” 丛志飞向来对这个两年前空降急诊的天选医生退避叁舍。单是出身学校就优越了一大步,站队人家稳赢,背后还有周杰和副院这座靠山,连手中资源也是顶尖,很多时候这种人的思想你能非常简明扼要给他们定性,来急诊就一个理由,其实无非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这有什么?” 关千愿无所谓摇头:“我对利益看的比较淡,毕竟才从业几年,对内部的一些潜规则了解不是很多。知道少一点就能过得轻松一些。做好自己本分就好。” 丛志飞奇道:“Miss关,你这是又从美国成功净化心灵回来了?” “还好。” 说自己全然看淡那些勾心斗角是不可能的。只是又长了两年岁数,她必不可能毫无进步。那时金晓瑶在急诊的趾高气扬关千愿尽数看在眼中,除非自己是技术或者学术大牛才能免此一遭,就连一些后勤科室的小领导一换届,底下的小猫小狗都要紧随其后也更迭一波。 关千愿这次回来首先将自己的身份认定为一个医生,第二顺位是学姐。于她自己而言,的确没什么后台,但业务能力一定要好,站队如果还是在所难免一件事,那她宁愿去选择与自己脾气合拍的人,若是没有关系非要去开发或亲或远的联系时,她将秉承“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朋友”之原则。 总之,多长点心,量力而为,能屈能伸,多看宫斗戏,这是她此次从美国回来后对即将开始的工作生活给予的去芜存菁的总结。 …… 了解到妹妹的上班时间,关姗点点头,拿了个橙子上手慢慢剥着,嘴里不停念叨:“下周开始,你不用总去看关楠,工作要紧。我在,护工也是两个人轮流。” “知道。” 关姗如今与好几个婚纱摄影店有妆造之间的业务往来。澜城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景点繁多,各处都是新婚夫妻拍婚纱的好地方,每天去团队跟妆压根都不用考虑出市,浪一天晚上就能回家。 关千愿回来之前还不知这边的洗衣机快寿终正寝了,捎带了几件在关姗住处没来得及洗的衣物过来。走到阳台上粗略看了几眼,应该还有救,毕竟上次更换即水封和电机电容似乎已是几年前,还是关楠住的时候给换的。再抠开洗槽盖,发现里面很是干净,上一任租户肯定有定期打开晒干,不然由着现在澜城的梅雨季节硬捂着,一定会孳生霉菌。 俯身摸索时置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起铃声。她选了个绵长欢快的微信提示音,关姗以为是电话,见妹妹探了一手水还傻站在阳台,便做主起身给她递过去。 关千愿拿了块毛巾擦手,关姗拿着手机,无意识瞥一眼,看到备注名,惊了。 “怎么是他?”关姗难得有一次愣神的表情:“你们复合了?” “……”关千愿解锁手机,有些郁闷:“没有。” “那怎么……”话说出口便匆匆止住。关姗与关楠的老妈子脾气不同,她素来对妹妹的恋爱状况不乐意报以掺和态度。 关千愿答得有条不紊:“这次去美国遇到了。他有个会议缺个随行翻译,需要有医学底子与经历,我去帮忙了。” 待关姗离开,她点开与沉琮逸的微信对话框。看了眼对方发来的照片,一本暖橙为主色调的书籍被搁置在他的腿上,膝盖前方是飞机靠座后方的显示屏与环包式餐桌,上面丰盛的定制飞机餐还没有动刀叉。 有些好奇他眼下又要去哪个国家工作。不知为何,自己才刚从美国回来半个多月,与沉琮逸那一晚拥抱与丝毫不带绮思的共眠却漫长陈旧到像是上个世纪才发生的泛黄老故事。 这次美国之旅的记忆可能被骇客入侵过,脑海中的男人形象只有个穿西装的模糊身影。可能是他当时接了电话后走得太匆忙——关千愿一愣,这事自己倒是意外记得清楚。 忽视掉不对劲的思考,关千愿简单回复他:书不错。 沉琮逸:怎么说?你让我去读,我马上买了。 她这才定下神仔细看那本书的标题,双指放大甚至翻转来开,却依然对陌生的外语不解。 此时又有短信发进来,本市的陌生号码。关千愿点开,只看到五个字:是关千愿吗? 皱眉快速回了个嗯字,继续回给沉琮逸:没看懂,这是什么? 沉琮逸:? 沉琮逸:小王子。 关千愿对着封面的小男孩了然点头,怪不得还拿着一枝玫瑰花:噢……好好读,这本书不错。 沉琮逸回得飞快,想必此刻心情不悦:不是你让我读的吗? 关千愿心脏没来由漏跳一拍,模糊的记忆逐渐回笼,她终于记起了那一段。两人侧躺着,男人宽厚温热的背自己能感触到就在后面一公分左右,有想要贴上来的想法但不敢付诸行动,忘记他说了些什么,自己直接拿这本万金油的鸡汤书当盾牌。 ——有这回事吗?我忘了。 关千愿唇角微勾,不知他此时看到会是怎样的反应。自己当时就已回复得足够明确,聪敏若他,若是买了书翻到那两百多页都找不到答案,那沉琮逸二十多年的书都算是白念了。 书里写着——你若是想与人制造新的羁绊,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 但她这次倒是乐见其成,选择孤身一人的生活。自知全然没有掉眼泪的风险,故作轻松眨眨眼,闲闲地靠在洗衣机上,结果沉琮逸的回复还没过来,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倒是来了。 ——我是秦秀红。 闲散状态被扰乱,关千愿倏地站直身子,隔着推拉门看了眼还在客厅看电视的关姗,冷静回复:秦阿姨,无事不登叁宝殿。房子的事情我们也不知全面,你先说说诉求。 秦秀红:那你姐姐还挺关心你的,还要我找到你头上来。 关千愿:所以? 秦秀红:张博礼最近公司经营不善,那栋别墅可能要去抵押。你们姐妹先申请成为第二债权人,然后写个欠条给我。一把还不了没关系,我们照按揭算。 关千愿冷笑一声:秦阿姨,那别墅在中澜区,估价可能值两千多万。我是没享过几年大小姐生活,但不管怎么着房产也是属于我两个姐姐的,那与你何干呢?你哪来的脸要? 秦秀红:关千愿,你就是这么对你继母说话的? 关千愿:你下一句是不是想说——反了你了?秦阿姨,我从小到大在你那儿受的苦还算少吗?行,现在还没见面,咱们隔着根网线说话我就是不怕你,你爱咋样咋样,就算说我是外强中干也没关系,房子的是我们自己慢慢还,就算还到死,这处我爸的婚前财产也绝对不可能分你一丝一毫。 半晌,秦秀红轻飘飘一句话发过来:不给我打欠条可以,我已经找好新的债主。 关千愿眉头一拧:谁? 又补充一句:我姐姐已经还给张伯伯一部分了。 秦秀红:我说动他了,行了吧?你看,关楠也快死了,上个月我刚偷偷探望过一次,你看她那状态,还能熬过今年吗?你跟关姗也要为自己后半辈子幸福做考量。关浩东怎么说也算你弟弟,你把欠条给我打了,这房子就横竖跑不离关家,不打欠条我还能跟着新的债权人走,你们除了本金可一分钱都拿不到。 关千愿已经忘记多久没再眨过眼,直勾勾盯着那个“死”瞧。看久了又似乎陷入语义饱和的两难境地,只觉得陌生,越发看不懂这个字。 她们本科临床从大一下学期就开始学系统解剖学,大二上学期学局部解剖学,也就是自己动手解剖。从小白鼠青蛙兔子再到大物老师,她已经完全可以做到剖完缝线收拾妥当后面不改色。关千愿甚至可以神色自若对沉琮逸说不管如何的肢体接触在他们医生看来,都是神经与肌肉的连带运动,但每当生命的流逝落在自家头上,她却总是说服不了自己,明知“万物逆旅,百代过客”的道理,一个虔诚的科学信仰分子却变得像个封建社会的老古董,漏洞百出,觉得那一刻全世界的解剖刀可能都尽数扎向了自己的胸膛。 双眼的泪腺有如火山喷发前的异物顿出感。今天自己早起化了全妆,不能抻袖子胡乱擦一通,关千愿在俯仰之间慌忙抬头看向天花板一隅,那古铜色的灯罩是新拭的,总是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她在五年级之前是在这栋老房子里长大的,每天跟赵悦放学回家,表姨总是站在阳台上带着慈祥的笑看向她们。赵悦大大咧咧冲在前面,自己慢吞吞走在后面,抬头看几眼又生出怯意。自己从小被迫心理早熟,但是个人都渴求母爱,想叫妈妈的念头日引月长,可她又顾虑太多,生怕上赶着撒娇又会被看轻。可表姨的确当了她八年的好妈妈。刚柔并济的一位女性,未婚未育,每日站在阳台上等她下学回家,那伟岸的身姿何尝不算一个家的顶梁柱。 可此时此刻关千愿在表姨站过的同一地方,心境与状态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怔茽的心脏拉扯着通向四肢百骸的神经脉络,身子轻晃,有些站不稳,重心前倾,倾注在十根压向机箱的指肚,被压得泛白,想换个动作背靠上去时,秦秀红犯贱的短信又发过来。 ——你短命的姐姐为你付出这么多,关千愿,你也该替她们拿定主意了。 目眦欲裂的冲动往往只在一瞬间。等短暂的失控结束时,她的拳头已不轻不重猛地捶向洗衣机活动盖板,随着一声巨响,折迭板顺势往后弯曲了一下角度。 关姗正调低音量回着同事的短信,闻声吓一大跳,扭头寻着妹妹,关千愿恰好收拾完表情走过来,手里抓着手机,冲她笑笑。 关姗惊疑不定,仔细端详她的神色:“怎么了?” “没事。”关千愿无所谓一笑:“洗衣机踹一脚应该就好了。姐,我困了,先去睡觉。” 一脸的强颜欢笑,关姗怎么可能会信。即使自两人打小相处时间短,她也知道这孩子是个有烦心事总爱往心里憋的性子。转动卧室门把手时她看到妹妹手中的手机屏幕一闪而过,还是微信聊天界面,心中有个模糊的答案隐约破土。 …… 甫一躲进卧室,那决堤的泪珠便尽数落下。一个倾身扑到床上,小脸埋进枕头,任凭无声的泪水洇湿一切。 关千愿眼角余光瞥到微亮的手机,屏幕竟还停留在与他的微信对话框。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再聊下去,可能连睡眠都成问题。 忙点开输入框胡乱敲打一番:我要去工作了,很忙的。你回旧金山了吧?那也好好工作啊。乖 临近回岗,这几天总是少不了述职。科系群里发言她总是习惯性后面跟一下自己的名字,打了个“guan”的拼音才想起来完全不用。又没删完整,发出去后才发现一个“gu”被输入法莫名其妙识别成一个“乖”字。 “……” 关千愿猛地坐起身,噙着泪盯着那行字猛瞧。鼻尖被熏染成与眼眶相似的殷红,一张脸既悲愤又无奈又崩溃,汹涌澎湃的泪水垂直涌进嘴里。 好苦。 其实她去美国留学后便慢慢很少哭了,每日被繁重的学业与打工充实着,实在是无法分出多余的时间供感官细胞分泌腺体。可后来每次哭泣似乎都与沉琮逸有关,甚至那次为了姐姐的病嚎啕大哭,也是出自于他们叁个人齐齐瞒着自己。 还真是应了《小王子》里那句话。 当你与别人之间的感情有了连接,你便很难不去在意对方的行径与态度,情绪尽数投入进去,但成熟的社交禁忌就是不要有情感。当发生极大风险时,自己的情绪会因对方而发生转变,于是难过掉眼泪算是怀璧其罪,自己冒着风险做错事怪不了别人。 ———————— 为了好好吃肉一定要铺垫铺垫再铺垫……(下本一定不写剧情这么多的了) 第44章:失眠 她与沉琮逸还在一起的时候,毫无杂质与波澜的热恋期的一月上旬,纽约还在飘那个冬天最后一波残雪,两人去看了一场行为艺术展。这场艺术展在肖恩凯利画廊举行,主题为“冥想与眼泪”,主角是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 一位着白色长袍的男子禅坐冥思,身前木桌上点了叁炷香,腿旁的骨瓷小碟里是他偶尔睁开眸子时流下来的眼泪。 两个理科生拿着索引册恰好逛到此处,还未走到此次展出的重头戏,便被眼前的一出迷惑得云里雾里。 “他肯定是想下班想疯了,累到天天大哭。”他看一眼介绍板,更确认心中所想:“这位老师要在这里坐一百六十八个小时,整整七天。” 关千愿眄视一眼身边兴致盎然的男人,嘀咕道:“我就该喊蒋雯一起的,人家起码还是SVA的艺术生。两个理科生逛这个看都看不懂……” 沉琮逸闻言挑眉,不赞同这种言论,往身侧靠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自信满满:“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来,看哥给你露一手。”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耳侧,清越温和,关千愿噙着笑听他口若悬河。 “你也知道,人的眼泪是由抗体、油脂和多种生物酶裹在盐水中构成的吧?但由于粘度不同,生物成分的细微差别也受到不同体质的人百种异样情绪的影响,不同眼泪在微观结晶状态下形态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关千愿细细听着,欲言又止:“有吗?” “当然有。”沉琮逸捏捏她的脸,手感不错:“离别时的泪水、沮丧时的泪水、被辣椒辣到的泪水、切洋葱时的泪水、还有你吃到莴苣过敏疼痛时的泪水……都不一样。” 关千愿撇开脸,不让他再捏:“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沉琮逸遥遥一指桌上放置眼泪的骨碟:“等下去隔壁借个显微镜试试?” 并不想玩这么发散思维的游戏。关千愿无奈打击他:“这个问题如果蓝医生在场,他一定会用各种论据回答,你的言论是错误的。” 他满脑子净是借显微镜的事情,乍提到没来的好友,有些迷茫:“啊?” 她清清喉咙,仔细解释:“小时候有本书叫《水知道答案》,就是讲的水结晶在不同环境下的不同状态。连听音乐时的水状态都有写,我当时就觉得这也太神奇了吧……大学时蓝医生有在报上刊登一篇论文,指出这本书毫无科学依据,并且抨击了原作者卖八盎司水狂赚叁十五美金的诈骗行为。” 她好笑看到话语间男人瞳孔慢慢变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还未作补充,沉琮逸开口:“你确定那小子写得有理有据没问题?” 关千愿轻笑一声,踮起脚捏他的脸:“看到这个的第一反应不该是问问有没有对比实验?沉琮逸,我记得你不是二班化学课代表吗?” 泪水形状的无聊讨论宣告结束,此次展览的重头戏说白了还是玛丽娜的行为艺术。两人守着时间踱过去,体验通道恰好已经搭建完成——一个罩满黑布的封闭空间,毫无尖锐的阻挡物,体验此次行为艺术的观众进去前会被强制剥夺身上所有的附属品,例如手机、手表、背包,然后头戴消声耳机和眼罩分两侧排队进入空间。 进去之前沉琮逸还特地再叁确认:“确定不怕吧?” 关千愿有些无语:“大家都是成年人……” 想来自己的确经常把她当做小孩看待。他哈哈一笑:“抱歉,那等下出来见。” 但当身处一片漆黑,自己像个盲人般缓慢摸索时,关千愿意外顿生出一种孑然一身、踽踽独行的孤独感。正如画廊负责人所形容,这是个剥夺感官的大空间,在这个什么也看不到的大空间里,算是一次“强制内省”的机会,相比较而言,在这个空间外的所有冥想行为仿佛都是小儿科。 空间不算小,摸索前进时还未触碰到任何人,参展的人想必不算多,但她并未觉得可怕。理科生的发散思维再细腻也不能全然领悟艺术家的大脑,她觉得这场艺术可能营造的是一种使观众时刻推进自我与潜意识边缘的独特环境,就好比身边一切都是虚无,观众只能面对想象出的虚拟空间来感知所有,也许这便是艺术家所理解的冥想与共存。 当关千愿还在努力匹配好学生的思维,苦思冥想这场艺术的主旨时,从相反那一头进来体验的男人早已大步过来,精准寻到她,牵手的片刻顾不上对方的惊呼,拉着人躲到一隅暗处。 站稳后顺势搂紧她:“是我。” “你摘眼罩了?” “没有。” 关千愿正要揭开,沉琮逸按住她的手,扣着手腕压在腰间,伏低身子,密密匝匝的吻尽数落下。 她正好被他压在一面墙上,男人的有力胸膛亦算一堵墙,双面夹击,嘴唇又被含得严丝合缝,张开嘴欲呼吸,舌头却被恶意卷出去,不要命似的,好一阵搅动。 等激烈纠缠过去,两人唇齿终于分开。关千愿擦一把嘴角的津液,狠狠道:“你是狗吗!” 沉琮逸脑袋埋在她肩侧,低低笑了,微乱的鼻息喷拂在她的锁骨处,痒痒的。 “好久没亲。想你了,不行?” 黑暗中,男人高大的身躯渐渐压过来。关千愿搂住他的腰,嘀咕道:“行,但明明昨晚刚亲了。” 沉琮逸一愣,笑意更盛:“哪都亲了,就没怎么亲嘴。” “……” 是的,她又忘了。昨天来纽约公寓找他,还简单炒了叁个菜,等到差不多睡着,临近午夜他才从机场赶过来。一进门两个人目光胶着,气氛异常焦灼,那一瞬间天雷勾地火,明明自己西装皮鞋都没脱,大衣上还盛着冰冷的雪意,就扑上来霸道拉扯她的衣服……最后饭都没吃,凉了一桌。一地凌乱布条,每个房间都有只鞋孤零零歪在地上,从客厅到阳台再到卧室,半盒套子一晚上全用完,折腾到快天亮,没有可以睡觉的落脚之处。反正有地暖,沉琮逸便从衣柜翻出一件干净大衣把她裹起来,抱着怀里的人直接倒在客厅地毯上睡了。 这一睡就到第二天下午叁点多,两人早先的出行计划全部泡汤,只能勉为其难来这一场冷门的行为艺术展。 她自己昨晚在那档子事上也没少主导过,不想被他坏心眼揶揄几句,关千愿干脆转移话题:“怎么找到我的?” 沉琮逸细碎吻着她的嘴角,卷了几根长发手中把玩:“味道。” 她了然:“原来我身上香水味那么重吗?” “其实还好。”借势埋在她颈间猛嗅一口,甚至觉得顷刻间放松了不少:“英国梨与小苍兰很适合你,又甜又可爱。” 关千愿有点痒,往边上躲他毛茸茸的脑袋,“你偷看我香水瓶。” 沉琮逸去寻她的耳朵,找到耳垂忙咬住,含混不清说:“跟我的Kenzo放一起了。” 关千愿怔住:“Kenzo?” “嗯,木质香与海洋薄荷那款。喜欢吗?” 她尴尬一笑:“不是杜松黑雪松吗?” 男人沉默,下一秒将她猛地推开,双手不轻不重掐上肩头。关千愿吃痛皱眉,眼罩绑带断裂,等双眸适应逃离黑暗的突兀感,周遭一片却早已变成如天光乍破,一望无垠闪耀的白。 眼前的男人目光阴鸷,早已不复往日的温柔开朗,是她看不懂的冷漠疏离。 他冷冷质问:“你到底是谁?” “我?”她觉得他莫名其妙。脑海中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突然就找寻不到了…… “我是……我是……” 关千愿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周遭一片漆黑和寂静,疲累的身体此时无比清醒,脑袋却像独立存在的个体般裂痛不已。她看一眼闹钟,距天亮还有一段距离,只好抱住身边的枕头,静静安抚自己再次入睡。 …… 关千愿前年接诊过一个病患,检查单明确写着“肝脏损伤”。该患者年龄尚且不大,身高体重正常,也无重大疾病既往史,细细翻过病例,她才知道这孩子在短短一周时间内竟吃了八瓶复方甘草片。模糊的童年记忆开始袭击她,忘不了的涩苦味道仿佛在舌尖滑开,表姨拿着瓶糖水,一脸严肃盯着自己看,想吐又不敢。 现如今这种药由于含有从罂粟果中提取的阿片粉,具有较强的成瘾性而被划分到处方药一栏,非但要医生开的处方单还有限购登记政策。这小孩单是吞了八瓶还不够,据他所言其家里还有半箱,想必是家里有人在药店工作或是有相应渠道拿货,对此,她除了冷脸狠狠教育一通,别无他法。 关千愿倒不是对药致瘾,她是真没办法。最近工作繁忙,连续几日整夜睡不好觉,睡着了又反复被噩梦叨扰,真真假假片段她也分不清,不能影响工作的情况下中药仿佛没有安眠药效果来得快,自己一介急诊科小透明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只得喊赵悦帮她冲药房的老同事打了声招呼,借着在职医生的身份才勉强开了叁十片。 她拎着袋子讪笑:“普通人能开多少?” “顶多六片,多了怕担责任。”对方看都没看,继续帮其他病友拿药去了。 自己大清早就赶过来取药,数量没想象中多但毕竟有总比没有强,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感到欣慰的同时风风火火跑回急诊科,撸起袖子,当了一把早到的大善人。清晨时送进来叁位病患,其中一位年纪较轻,心肺复苏急救成功后刚转至心内科。另外两位一男一女,其中的老爷爷患有阿尔兹海默症,淀粉样蛋白沉积过高引起癫痫样放,家属对此症状处理不算妥当,呕吐物堵塞气管导致时间不算短的窒息昏迷,送来时大脑已经缺氧近五分钟,脑细胞定已出现不可逆的神经功能损伤。此时病危通知已下两次,丛医生昨日夜班还没下,简单安抚完家属情绪后便匆忙回急救室待着。 另一位婆婆已断定抢救失败。关千愿给家属签了放弃治疗,熟练拔管撤了ECMO,身边站着一个实习医生,虽与自己年纪相仿,但她还是用前辈庄敬严肃的声音仔细嘱咐:“就在床边候着,她很快就会走。等下心电图一拉你马上去下尸体料理的医嘱。” 那实习生一脸稚嫩,懵然点头,虽心里没底但眉眼间一副跃跃欲试的坚决,并且怀着对生命的敬畏。 仿佛在他脸上看到曾经的自己。关千愿心蓦地一软,轻声安慰:“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下意识去把着婆婆的手腕,望着监护器上的心率出神——80+……60+……40+……20+……渐渐地,她的心脏不再工作,脉搏越发细弱直到不可扪及,就像一滴水的波纹消失在平静湖面。床上的人悄没声息,宛若睡着般,最后,白布缓缓盖上,就像哄着将睡之人覆上柔软的毛毯,接下来婆婆要做的是一生的美梦。 第45章:他来了(二更) 连轴转了一整上午,中午没心情爬楼去吃职工食堂,关千愿干脆跟苏岑跑到药房后面的普通食堂点了两份鲜虾小馄饨。吃到一半时身边坐下人影,她还没反应过来,苏岑猛地一扯她的衣袖,关千愿回头,看到一张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脸。 “学长?你怎么来一院了?”真没想到就算回国后还能偶遇在美国时的故人,但一想这是在医院,事情仿佛又变得很合理。 “来工作的,你信吗?”指了指刚打的炒菜盖饭,李哲远耸肩:“毕竟美国的食物太难吃了。” 那估计也只是短期工作交流了。关千愿但笑不语,回想起李哲远在美国的工作单位,正是NYU体系数一数二的药物研究中心Langone,当初自己能拿到普维期刊中美峰会邀请函也是托他的福。 直到身边苏岑弱弱的打了声招呼,关千愿才想起自己失礼,连忙介绍:“学长,这位是我在C大的学妹苏岑,也是临床,比我低叁届。” “苏岑,这位是C大神经科学系的李哲远学长。” “你好,苏岑。”李哲远倒是不拘小节,冲苏岑友善笑笑,打开筷子,指着刚打的饭笑道:“饭要凉了,先吃完饭我们再聊?” 医学生中不乏有严正古板的群体,想必李哲远是充分贯彻食不言原则的信仰之人。苏岑绞着手指抠倒刺的第十分钟,关千愿连小馄饨的汤都尽数喝光,几个虾皮都数得清清楚楚,身边的男人终于放下筷子:“走?” 距下午两点上班还有近四十分钟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苏岑与两人告别去捡了空着的观察室找熟知的实习女医生挨着蹭床睡午觉,她与李哲远一前一后往卒中大楼走,路过药房中心外边的紫藤花架,脑海中竟浮现出陈凯莉婚礼时那一处。 李哲远主动开口:“千愿,我这次是辞了Langone的工作才回国的。” “啊?”关千愿愣住,理解不了这么好的工作何必要辞:“为什么?” 李哲远微微一笑,满不在乎的语气:“那边工作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工资并不算高,有趣的研究参与不进去,一般的团队华人华裔易受到排挤。” 她也很理解这点:“确实……” “而且……我父亲前段时间心梗过世了,我想回来陪我妈妈。他们无法生育,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去福利院领养的我,现在年纪也大了。” 他看向摇曳着枝条的紫藤花,午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整个空气里,关千愿望过去,第一次在这个被誉为C大之星的学霸学长眼中看到落寞的神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向来羡慕的别人人生背面可能也存在着不堪的心塞往事。 背着手随李哲远往门诊大楼走去,关千愿不知他此次来是接手什么职位,但眼下肯定是要将自己送到急诊科室。她向来嘴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学长,只知道道一声节哀就此缄默,好在在抵达目的地两人道别前想起当初参加普维期刊峰会的事情还没郑重当面道过谢,毕竟她自己认为在微信上说是极不尊重人的。 李哲远不甚在意,摆手:“学科翻译位本就很适合你。不过你没拿到milestone工作室的offer太可惜了,为什么不多待几年找点机会呢?” 关千愿吐吐舌头:“其实本来有机会去滕佐纽约分公司,USMLE我也有准备考……但我姐姐也生病了,左思右想还是老老实实回国当医生,还能多陪陪她。” 但李哲远对她与自己回国相似的理由并未感到哀叹。微讶道:“滕佐?”、 “嗯,那次峰会后跟左靖涵左总有过沟通,会后与左子惟副总也因为一位朋友的关系意外有了点联络。但是我最后还是没把握到这个机会……哎,还是家里人重要嘛。” 过去的事就算境况再无奈她也绝不会后悔。如同现在繁忙的急诊科工作,就算忙得跟陀螺一样,只要好好陪在家人身边,那也比在滕佐纽约干净整洁的大楼里强。 关千愿把亲自放手的工作经历吐得心臆畅快,李哲远却盯着自己的眼眸瞧,像是对在里面发现不了任何悲恸遗憾而感到意外。 “你是不是不知道左子惟已经去世的事?” “什么?” 七月的夏天,蔚蓝天空悬着火球似地太阳,云彩被浇化般消失的无影无踪。阳光正好,不远处一墙之隔外医院家属院的小孩子们放了暑假,正聚在一起开怀玩闹着,欢声笑语隐约飘进耳朵,却仿佛变了调,如无序音乐般,每个音符都不在正常范围内,却越发尖锐,揪着自己的耳膜震天响。 …… 她今天没有夜班,五点半准时下班时已然在急诊见证了一整天的生离死别,但一路麻木下来,最初的根本原因还是中午时听到左子惟去世的事情。 下午浑浑噩噩回科室时送进来一个出生刚七天的濒死患儿。关千愿强迫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急救,顺利完成工作时退到水房净手,借用短暂的休息时间拿出最近由于工作繁忙而变得不常用的手机,简单搜索故人的名字,跳出来第一篇新闻便是——滕佐药业叁十天暴跌19%,左子惟继承人之母正筹划股份转让。 新闻图甚至还是左子惟一身西装举着酒杯畅怀大笑的照片,很端正的长相,很年轻,很阳光,一口白牙漂亮如雕塑般,一看就没少维护。 不忍再看那张脸,她与他之间交流并不算多,大多数羁绊也是产生于沉琮逸之手,毕竟两人据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老友。如果能给身边的人冠以一种颜色,那么她一定会给左子惟标记一个活力橙色。不论怎样,肯定与自己那抹死败的灰背道相驰。 但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在时间流转过程中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于是直到傍晚下班,回荡在关千愿脑海中的只有这排山倒海的叁个字。 从刚到医院来交接晚班的同事手中接过吩咐对方带的水果,关千愿道声谢,快速更换便服后拎着水果坐电梯往关楠所在的肿瘤病房走去。 头还是懵的,一天下来身体的倦乏却被稳稳盖过。她对这种情况并不乐观,因为大脑皮层过分活跃只会代表自己晚上还是睡不好觉。 熟门熟路摸到十七层,在走廊里遇到刚从水房提着暖壶出来,迎面走过来的关姗,关千愿举起手中装水果的袋子,遥遥喊了一声姐姐。 两人在关楠病房前汇合,关千愿抱怨道:“不是说这几天我没晚班我来就行了吗?你工作那么忙。” 关姗没什么表情,回得格外利索:“没事,我请假了。” 关千愿下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关姗已然推开病房门。 朝阳的单人病房,夏天太阳落得晚些,此时里面敞亮得很。病房里先前隐约的对话声因为两人的进入戛然而止,她本来还以为是护工与关楠在聊,离得近了才依稀辨别仿佛是一道男子的声音,清越温和,像是山间潺潺的溪水。 脑海中如迸进一眼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水,冲刷着糅杂不堪的头疾。又痛又爽,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也顾不上思索今晚还能不能睡好觉,关千愿左手提着西瓜,右手提着火龙果,拖着沉重的步伐跟进去,迎着光看背对自己坐在床沿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呀,千愿来了。” 关楠还是枯瘦,半靠在床上,望着妹妹笑起来,那人也闻声转过头,双眸牢牢锁定她。还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半长的刘海下,眉眼如锋,鼻梁俊挺,身穿藏蓝色工装牛仔夹克,长腿交迭坐在床边,里面搭一件白色短T,恰如其分藏着自己过分招人的浅麦色肌肤。 她突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两人之前也不是没有在国内见过面,但绝对没有今天如此既突兀又和谐,这种气氛诡异得很。 两人躯体相亲已经过去很久,但阳光射过来时触感像是还在。她匆匆低头想掩饰自己莫名的慌张,对方却似乎不想忍耐下去了。 “楠姐,你看我跟千愿才一个多月没见,她就跟不认识我似的。” —————— 6500字拆成两更 第46章:浅谈 关千愿还是第一次见到独属于自己的私人感情被拿到长辈面前说,此处的长辈当然代指关楠关姗两位姐姐。 但这段的私人感情也已是过去时。关千愿是个懂得感恩戴德的人,帮助过自己摇摇欲坠小家庭的恩人即使与自己有过不乐观的短暂感情,她自知莫名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也断然不会上去干扰人家与家姐叙旧。 初进门时沉琮逸的调侃被自己一个轻飘飘的笑容和“好久不见”化解。关千愿冷静走到床头柜帮关姗给姐姐倒了杯水冷着,紧接着从果盘中翻出只放软的香蕉,干脆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安静剥皮,甚至翘起不习惯的二郎腿,第一口入嘴前抬脸冲他灿烂笑笑,说:“你们聊。” 沉琮逸目光追着,看她一连串无缝衔接的动作,未置一词。床上的关楠倒是笑骂一句:“坐没坐相。” 关千愿松口气,自认关楠这是把他当成客人对待了。也不知为何要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听姐姐与他相谈甚欢,话语间带着喜悦与赞赏,也没往细里听,只知道关楠今天精神头不错。视线扫过小茶几,见上面除了自己带的两袋水果外还有另外两袋,多半是他带来的,一袋敞着口,能看出来似乎是火龙果与猕猴桃,另外一袋看不出是什么——他倒是懂关楠这个人与探望病患的艺术,没整那些华而不实的补品,也没当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把医院门口的天价果篮傻不愣登提进来。 还清楚记得两年前自己初回国与他在医院偶遇那次。她对沉琮逸幼稚又霸道的强迫行为退避叁舍,上前与他搭话前,自己带了些控制不住的厌恶与反感,但沉琮逸似乎主动去充当了那个述罪忏悔的角色。那时与今天的穿搭极其相似,他在工作与生活之间仿佛有清晰明确的两种形象,平时离不开休闲装束,此人大概有一衣柜的黑灰双色运动裤,连脚上也是几个潮牌帆布运动鞋不重样换着穿,譬如今天穿的这双低帮黑xVESSEL,基因突变腰果花,她就没见他穿过。 关千愿吃完一整根香蕉,无所事事到连香蕉皮上的韧皮束都一板一眼拽下来迭在一起。听见关楠低声道谢,久违抬头,瞧见沉琮逸正对姐姐探过身子,伸手小心将她唇边制氧机管子上粘着的猕猴桃皮捻了下来。长裤因为屈身的原因露出一小截结实有力的脚踝,肤色却不是与别处统一的浅麦色,想必是晒太阳时不小心遗忘此处。她看他重新端坐回去,还是背对着自己,穿戴整洁,腰背挺得绷直自然,谈吐也从容大方,心里默默思忖着,这种人一般颇受长辈欢迎。 似乎是印证她心中所想,不久,六点一刻来换班的护工进入病房,关楠温声开口道:“千愿,带小沉快去吃个饭吧,来看我这么久肯定累了。” 关千愿并未感到多意外。正常的中国人都懂基础的礼尚往来,应声接了活便转头征询二姐的意见。 关姗站在窗前看手机,啃着苹果,头没抬:“我就不去了,一会儿有同事聚餐。” 她一下噤声,陷入短暂自闭中。盯着护工打开给关楠带来的保温饭桶不发一言,等注意到他的时候,对方已转身走到沙发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兀自发愣的自己。关千愿抬头仰视他,那双眸子里只浸染了温柔的笑意。 “走吧。” …… 关千愿对晚间饮食没什么讲究,她最近体重降了不少,卡在九十斤下面死活上不去。但这与胃口关系其实不大,主要是工作强度与作息的原因。 “你想吃点什么?”两人一起等电梯,她细数着自己知道的几家餐厅,尽可能往靠近医院的位置仔细筛选,自动排除那种会对钱包造成不利影响还填不饱肚子的地点。 沉琮逸倒是无所谓:“随便。就吃医院食堂吧。” “……”好端端的认真冥想被打断,她一时不知是该谢谢他对自己的朴实好意还是吐槽他的天马行空,毕竟哪有人蠢到请客人去医院食堂吃那些清汤寡水的简陋食物。 抬头盯着靠近的电梯楼层看,她老实解释:“医院食堂口味很清淡的,毕竟主要供病人去吃,我们平时都去职工食堂……” “那去职工食堂。” “……”那更不行了。现在正是饭点,她们急诊科的医生遍布各个科室,等一会儿见到了指不定还能生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来,光是耳朵就是难以承受的折磨。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六点多正是医院进出人最多的时刻,由于地点的特殊性,每个电梯还配备一位按楼层键的员工。即使为了分流多设几个电梯,以单双层停靠区分,但黄金时刻人流量不可避免,乌泱泱一堆人随着门打开齐齐注视过来,沉琮逸先行大步迈进去,转身朝外,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 所剩空间有些狭窄。关千愿低头跟进去,两人贴得极近,面前就是他温热的胸膛。人多的电梯气味有些沉闷,沉琮逸皱着眉,低头看她的发旋,下意识想要伸手揽她的肩膀,电梯响起超载警报声。 “不好意思。”从未觉得这超载声如此悦耳过。感恩解放,她默默退出来往楼梯间走,转头对跟过来的沉琮逸问道:“你能吃辣吗?” “能。” …… 两人沿皮肤科独立检验中心大楼旁的羊肠小道慢慢走着。这边往来车辆不多,几乎都是通往边上医院家属楼的居民车辆,边上的警卫人员拉了根线,不算严谨的区分人行道与车道,由于道路狭窄,彼此间只能一前一后走着。 也许每次走在踏实的陆地上,自己的心境才会豁然开阔一些。猛吸一口空气中弥漫的栀子花香,现在是七月,还有最后一个月花期。 “沉琮逸,你不该瞒着我左子惟的事情。” 沉琮逸一直跟在她身后,盯着前面女人的背影微微出神,但对这个问题早已做了假设性回答,半晌,说:“抱歉。当时事发突然,有点急,不忍心打搅你。” 关千愿轻哼一声,无奈笑笑。还能扰乱什么,难不成指的是她当时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不愿被这种事扰了清宁? 她知道对方的好意,仔细琢磨措辞,不想伤了他的心:“沉琮逸,你也许在国外待久了,不太懂国内的人情世故。左子惟发生这种事,我与他算是朋友,甚至还差一点成为员工与上司的关系。于情于义我应该去送他一程,远远的,什么都不做也好。这是中国人的礼节所在。” 沉琮逸薄唇紧抿,蹙着眉峰,听着眼前的人极力解释着人情冷暖的大道理,满脑子却是最后葬礼时所遇到的人与事,庆幸她没跟过去。勉强回过神来,记起自己初抵墨尔本时在法医中心见到沉凝,左家的人还没赶到,他率先进解剖室见到左子惟的遗体,面如死灰出去后,再也忍不住,兄妹俩抱头痛哭起来。 事发一整月,他也被逼无奈向现实妥协,回答得可能在她看来较为平淡一些:“抱歉,愿愿,我担心你会害怕。” 关千愿无言以对,笑着轻轻摇头。又念起那一天,他一言不发匆忙下床穿衣,风尘仆仆去见好友最后一面。而她却被他冠以胆小怕事的标签,自以为是的保护妥当,窝在纽约酒店被窝里做着香甜美梦。 这样的自己看起来未免太自私。 她一语不发带着他转了个弯继续走着。道路越发狭窄,这宽度汽车已开不进来,毗邻医院外围,身边建筑逐渐颓败老旧,墙边树木逐渐被矮小的灌木丛所替代,水泥路也年久失修,不平整的地方坑坑洼洼,落雨之后形成大大小小的脏水塘。 “这条路也一样能出去。”关千愿淡淡做着解释,转身看他:“你猜这是哪儿?” 沉琮逸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轻松越过她的头顶,远远看清前方不远处建筑前的标识牌,心中一紧。 “抱歉,差点忘了,你不会害怕吧?” “没事。” 她生了些担心出来,有点愧疚,想挡住,但发觉到自己的娇小身躯在他面前跟蝼蚁并没什么不同,尴尬一笑,解释道:“沉琮逸,你知道吗?太平间的遗体,每一具都是从医院里送过来的,他们来自各个病房、手术室、当然还有我们急诊科。每天,这条小道上都充斥着来自家属的痛哭声,不锈钢推车拉太久,这条路也变得崎岖不平起来。” “我每天在急诊科送走的病人太多。几乎每一次都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生命从有到无,他们的脉搏在我的触摸下渐渐消失,瞳孔慢慢散开,我每天都在不停经历这样的事情。” 沉琮逸面色凝重,一语不发,看着她,视线不停追随着她瞳孔中的一切,却只在那张小脸上挖掘出倔强与遗憾的色彩。 “谢谢你替我考虑过,但是你想错了,我不怕这些,我只怕擦肩而过就再也不能相见的遗憾。”脑海中浮现左子惟的身影,她忍不住哽咽,眼中泛起泪花:“太可惜了……” 他喉头一酸,正欲掏纸巾递给她擦一擦,关千愿已然伸出袖子将泪水擦个干净,他双手垂下,低着头看那双红通通的圆眼。 半晌,关千愿冷静下来,开口问:“他怎么走的?” “溺水,跟同伴走丢了。” 左家将事情瞒得很好,国内铺天盖地的新闻通稿中也只写着因故去世。她问道:“是潜水吗?还是海钓?” 沉琮逸摇摇头:“下海抓鱼。” 关千愿沉默片刻,想到什么,迟疑开口:“六月份下海?澳洲六月份不是冬天吗?” “谁知道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沉琮逸冷嗤一声,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看着不远处树杈上啼叫的麻雀:“不过冬天下海抓鱼,夏天去热带探险,是他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享清福去了,我们还有一堆工作上的事问他……” 时隔一个月,所有消极的心情渐渐平息。但此时的他言语逐渐干涩,眉眼间的哀伤渐渐凸显,双手插袋,只看着不远处抿唇发呆。不知是不是跟她自作主张将他往这边引有关。两人站在一棵枝桠窜出墙外的梧桐树下,越过斑驳的树影,关千愿抬头仔细端详他的神色,脑海中将他这句话与把自己从海中拉起来怒吼出声的那句怨言隐隐串联起来,心里备不住的心虚与怜悯,缄默良久,心里小人敲锣打鼓好一阵,再叁斟酌后,踮起脚艰难将手伸到他的脖子后,象征性的拍了拍,想以表安慰,但她劳累一天刚下班,穿的还是双无跟的小白鞋,两人身高差太过于悬殊,脚下剥离的石板松动,没踩稳,单手拍完后身子轻晃,沉琮逸回过神来,下意识箍住她的腰,关千愿脚腕一扭,轻呼一声,双手交叉搂在他脖颈后面。 “……抱歉。”尴尬到脚趾抠地,她忙松开手,待双脚站稳,重新找了块完好的地面待着,小声开口:“我只是想安慰一下你。” “嗯。”沉琮逸也没好到哪去。自己的忧郁沉思被温香软玉蓦地打断,饶是想念了太久的女孩也是始料未及的意外程度,连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眼下只得傻愣愣站着,手撩一下短发,借此挡着自己早已红透的耳垂。 夏天总是难免带着燥热,两人尴尬站在梧桐树下,相对无言。他心情还没平复下来,关千愿突然蹲在自己脚下,惊呼出声:“沉琮逸你快让开——” 他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到道路中央,眼睁睁看到从自己刚才站的石板下窜出两只圆滚滚的小猫,一橘一白,身上倒是干净,一前一后连滚带爬逃命似的往前跑,跑到前方另一处石板缝隙又飞快钻了进去。 关千愿低头看了眼两只猫窜出来的石板缝,黑压压什么都看不见,又抬头看傻站着的男人,一脸难以置信看杀猫犯的表情。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蹲在她身边,撸起袖子,正要掀开石板翻找个彻底,不远处响起猫叫声,两人齐齐回头,看到一只叁花大猫等到了跑过来的两个孩子,随意舔了两下,母子叁只相携离去。 见他还要掀石板,关千愿忙制住,说:“不用了,母猫找不到剩下的孩子肯定会——”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将石板掀起来,石头渣渣落了一片,关千愿愕住,视线落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 确认自己没踩死猫,将石板轻轻复位,沉琮逸拍拍手,站起来,冲还蹲在地上傻愣的女人伸手,挑眉问道:“走吧?我肚子饿了。” 而关小姐怎么可能会任凭自己与这位前男友连续进行两次毫无必要的身体接触。她轻松站起来,几缕长发轻轻拂过他挺直的鼻梁,清香但很陌生的味道,沉琮逸从来没在她身上闻到过,一时失神。 “走吧,今天请你吃麻辣烫,很好吃的一家。” 娇盈的身影越过微微向自己躬身的高大男人,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在前面带路。因为那几只猫咪的存在,这条被遗忘在医院角落,灰败且毫无希望、通往人生终点站的道路被点缀出一抹鲜艳的色彩来,关千愿心里莫名感到畅快,早先对故友离去的遗憾与对他的轻轻的怨冲刷掉不少。 沉琮逸默默跟上,一语不发盯着她的背影看。才一个月不见,她瘦了不少,刚才搂了一下,腰上一点肉都没有。早就知道她是个不省心的家伙,总是找借口把他推出去,又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就是对他最恩慈的安慰。 可他早就知晓,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有舍才有得,有得也必有失。 但说实话,今天的她形象算是在他意料之外,从刚才对生命的流逝眼神坚决侃侃而谈起,他屏息听着,忍着想抱她的冲动,像个被老师逮住的犯错学生,胸腔鼓动起感慨与隐约的佩服,只顾得上在心中惊喜感叹,原来在她身上,竟还有这样的时刻。 沉琮逸宽宏一笑,信步跟上,对此时自己只能走在她身后的状态不以为意。 但他好想说一句:喂,关千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的很勇敢? 第47章:无题 老一院住院部后门边有家麻辣烫。与现如今市面上大多数连锁店主打的浓郁汤底加牛奶不同,也不是那种东北的老式麻酱口味,这家只走纯粹川渝风,红油汤底,加麻加蒜,在饮食偏清淡的澜城属于另类,但好在门面较小,又是老产权房,医院旁人来人往,生意也算红火。 正值下班放学时分,这条老旧的林荫小路往来行人颇多。沉琮逸手插裤袋站在店门外打着电话,身形修长,眉眼舒朗,偶或有路过的年轻女性忍不住回眸看他一眼,对方视线仍落在破旧小店内。 直至关千愿捏着小票站在门口台阶,嘴型示意他已经有座了,这才挂掉电话,抬腿往店里走。 难得站在高处与他平视一次。关千愿自认两人来之前聊起来氛围还算愉快,大大方方看过去,视线落在他喉结边一粒小痣。 “你工作很忙?” “还好。” 高大的身影渐进,关千愿不由得后退一步。转身时隔壁店铺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屋里的哀乐声充斥入耳,沉琮逸下意识扫一眼过去,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走出,雪白的脸,眼泪将化好的红妆哭成两道血痕。 沉琮逸当场滞在原地,压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关千愿眼疾手快拽着他的衣袖往里走,取了食盆和夹子递给他。 “别看那边,先吃饭。” 他还对刚才那一幕耿耿于怀:“旁边是在干什么?” “卖寿衣冥币骨灰盒的,医院附近,正常。” 见她一脸轻描淡写,沉琮逸忍不住腹诽中带笑:这女人今天难不成是想带他一路体验死亡教育的? 她请客,两盆放一起结算。老板:“一共一百二十四。” “……” 没见过这么贵的麻辣烫,不由得咋舌。关千愿这才注意到他那盆几乎都是从柜台最显眼第一栏取的小碟,连挑都懒得挑,完全按顺序一路拿下来的。不过老板也没标价。没标价的遇上不懂乱拿一通的大少爷,反正最后受苦的是她这个请客人罢了。 但成年人之间的友好会晤从相互问候彼此工作开始。 关千愿皱眉看眼前的男人将粗面慢条斯理卷在筷子上,自己不太赞同的吃法。 “你以前吃过麻辣烫吗?” “吃过,在法兰克福。” “哦……对了,上次AI辅助会议的眼底医学影像增强技术我们院已经用上了,全国第一批。” “恭喜。”沉琮逸喝口水,抬头看她一眼:“那是蓝医生离开锐普医疗部之前遗留的工作成果。” 关千愿叹惋:“之前有跟你讲过,妇产科有两个特别难做的手术。一个胎儿镜,一个完全性大动脉转位。前者现在几乎已被攻克,但逆转手术过后的孩子还是很难活到成年。如果AI用于眼底病灶检测的优化小目标可以坚持下去,扩展到其他医学领域,即使还需要等待那也是好的。” 沉琮逸不懂医学,若是涉及工程类知识两人还能勉强聊聊。在锐普自己的工作内容也仅限于项目决策与部署,底下员工中不乏有年轻热血的,但大多数被无边枯燥的工作流程所折磨,在排山倒海的压力面前,再纯然热忱的梦想似乎也会速速倒戈。可眼前这个人却仿佛不会有如此平淡的贤者时间。医学内容何其错综复杂,就算是她这样只专精临床的医生,在面对高耸入云医学壁垒时也能多少体会到自己并不擅长领域的陌生,甚至说是叁脚猫功夫也不为过。 可能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即使对自己所学方向不甚满意,即使处处碰壁,但依旧怀着对医学的敬畏与浓厚兴趣。 “蓝医生现在在早杉药研所工作,有时间大家一起吃饭。” 沉琮逸故意把“大家”咬得很紧,边喝汤边观察她的神色。关千愿眼帘一抬:“他回国了?” “嗯。” “回国好啊。”关千愿感慨着,外面风景再好也不如家乡那无关风花雪月的熟悉街道。 她冲他笑起来:“以后就你一个人在美国了,可要好好工作啊。” “……”一口青菜嚼都没嚼,狠狠咽下去,沉琮逸冷着脸开口:“我也回了。” 关千愿没反应过来:“啊?” “我不走了,关千愿。” 风起于青萍之末,她的耳朵往往只能听清叁尺之内。今晚来小店吃饭的不少,周遭明明一片沸反盈天,可仿佛被纷纷一键静音,天地间只剩下眼前人能发出声音——她看他拿汤勺的动作,跟别人不同,竟有点像拿笔写字的姿势。起落间勺柄碰撞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算大的动静,关千愿还是吓一跳,抬头看向他。 沉琮逸此时心情看起来不太好。毕竟自己回国刚忙完第一波囤积的工作就来医院探望关楠,两人谈话间他把自己近况主动翻了个底朝天,坐在自己身后的人居然都没听进去丝毫,真是绝了。 他冷冷开口:“家里公司很多事亟待处理。” 关千愿愣愣点头,正嗫嚅着,他把手伸过来,露出结实的手腕,桡骨茎突凌厉漂亮,上面戴着一只黑色的皮质腕带。 Hermes的so what黑骑士腕带,陈凯莉有白色的一款。两人去温哥华旅游时不小心落在旅店,回程时陈凯莉眼睛眨也不眨直接放弃登机返回寻找,结局自是没寻到。 见她还在兀自发愣,沉琮逸友善提醒:“帮我拿下纸巾好吗?” “哦。”关千愿忙递过去,干笑一声:“有点想象不出你好好待在澜城的样子,上次还是高中?” 沉琮逸慢条斯理擦拭嘴角:“你想象不出的事情可能有很多。这次左子惟出事确实有影响到我与蓝风瑾,在外独自做事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你当初不也觉得家人很重要吗?” “是这样。” 紧接着,他探究的目光巡视过来:“当时你是在家人与我中做出选择,我这次也一样,不过是在事业与家人之间。” 她思绪有点乱,慌忙转移话题:“嗯……但是放手锐普不可惜吗?” “还好,有在慢慢转移境外业务,这一个月都在忙这些事情。”男人乌黑的眸子直直注视过来,声音清脆悦耳:“刚忙完,过来探望一下关楠和你。” 脑壳不可避免又是嗡的一声,低头吃几口菜,再抬头时她一脸已猜破端详,诚恳开口:“谢谢前男友的关心。” 沉琮逸看出她眼神中的由衷感谢,一时卡壳,不知回什么,关千愿又不怕死开口道:“刚才是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你是回来找我的。但咱俩谁跟谁啊,有话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哈,不过依我现在的工作状态也没时间谈感情,找个炮友算顶天了,平时加班都累得要死,自己一个人就挺好的。” 她一张小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气都不带喘的,转眼间又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摘了个遍。沉琮逸乍一听这久违的“炮友”二字,还是在公共场合面不改色说出口。火气腾地一下升到头顶,但他更愿意相信是麻辣烫辣度超模,此时舌尖麻楚,干脆起身去身后冰柜找水喝,关千愿见状遥遥喊一声:“欸,沉琮逸,帮我也拿一瓶,我要冰豆奶,都记我账上——” 然而他并不想回任何话。背对着她黑脸抓两瓶冷饮出来,关了冰柜门欲转身时,隔着半掩的门帘看见老板正蹲在后厨灶台前捣鼓着什么。 一阵刺鼻气味隐约传来,沉琮逸神色一凛,将汽水随意搁在身后桌上,伸手将还在吃饭的女人一把拽起,箍在怀里大步往店门外走去。 “怎么——”关千愿连丸子都还没咽下去就被生硬搂着拖出来,沉琮逸在匆忙间控制不好力度,虎口不轻不重掐过腋下,惊呼喊一声痛,此时拿着筷子站在门口,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只留一句话便又匆匆进去:“煤气罐着火了,你走远一点,我进去看看。” 关千愿当即愕在原地。她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情,脑海中飞速竟莫名掠过许多相似的危机片段,仿佛都是以不好的结局收场,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等脚下有肌肉反应时正欲冲进去,那人已经提着煤气罐从店里面大步走了出来。 他嘴里还不停嚷着,语气不善:“走开啊!还傻站着干什么?” 老板从他身后奔过来,两人走下店门口的台阶,沉琮逸轻轻将煤气罐放置在地上,接过老板递来的湿抹布,包住手靠过去将阀门彻底拧紧。 “还是不行,把灭火器给我。喂,你不要乱开!我来!” 老板彻底傻在一旁,看他熟练操作一通,待到煤气罐瓶口被干粉灭火器彻底切断火源,沉琮逸拍拍手,扭头寻到她,朗声道:“行了,过来吧。” 关千愿小跑过去,怔怔看他被炉灰沾脏的衣服,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要去做这些啊……” 沉琮逸莞尔一笑:“那咱俩一起在爆炸声中殉情?” “什么跟什么……”挨近了才看到他脸上的灰,关千愿递了块湿巾过去,嘀咕着:“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拿着,快擦擦。” 可此时沉琮逸正拿着老板递过来的矿泉水净手,只得把脸凑到她跟前:“帮我。” “……”关千愿在不情不愿的纠结心声中捏着湿巾擦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两人此时挨得近,连他脸上每一处细腻透亮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移时,他突然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漂亮的眸子现于眼前,沉琮逸疑惑开口:“你是不是换香水了?” 关千愿手一抖,干脆将湿巾塞进他手中,低头作答:“硫磺皂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嗯?” 此时的她有些不开心:“我是医生啊,大少爷。还天天喷香水干嘛?” 第48章:一步之遥 其实关千愿几乎记不清所做过的梦,纵然有失眠加成,可每天起来依旧会自动削除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昨夜超脱现实梦境中的男主角就在自己眼前。其对香水的批判不绝于耳,她一时分不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夜有所梦日有所见,脚板顿觉沉重了些,念着已经结束晚饭,赶紧回家休息作罢。 两人原路折返,这次自己走得刻意慢些,前面的人却站定等她过来,说:“你以后别去那家吃饭了,老板把电动车推进厨房充电,太危险。” “知道了。” 这家店其实是两个学妹常去的地方,自己今天第二次来就遇到这种事故。眼睁睁看着从容矜贵的男人提着煤气罐从后厨跑出来,鼻子上还沾着从灶台蹭到的灰,她并不是故意破坏此景的始作俑者,包含了点内疚在里,细细回想,当初还不如绕个远路带他去商圈吃饭算了。 路又窄起来,关千愿干脆走到他前面:“你对付煤气罐的样子很熟练。” “在德国读书时有当过志愿消防员。” 关千愿惊诧不已,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赞:“厉害啊,沉琮逸。”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的确又莽又勇。这成功又让她想起高叁时老师吐槽隔壁班的人刚够年龄就考到驾驶证,趁着端午假期连夜开车赶海捞海肠带到学校后山操场烧烤的事情。那时她也算半个胆子大的人,其实心中羡慕成分远大于一切,但总没有放手去做的勇气。 这并不算一段完美的经历。沉琮逸未置一词,分岔路前喊住她:“去停车场,我送你回去。” 关千愿早已想好措辞,指着前面住院部后的一处牌子:“我要去核医学楼找同事,工作上的事情。” 沉琮逸抬头看逐渐暗下来的夜空,问:“你等下怎么回去?” 夜色下,竟意外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她回得大言不惭:“同事开车送我。” 他早知如此,回得干脆:“行。” 两人就此在岔路口分道扬镳。核医学部的楼房只有叁层,是十多年前老院区遗留下来的建筑,楼梯甚至还是木制,踩上去有细碎声响,但她知道里面有现浇钢筋做好的框架,然后皮相才加上的木匠板,定期也有人员维护,安全面来说是没问题的。 在二楼转角,关千愿越过窗台看那道渐行渐远的瘦高身影,想到这次纽约行最后一天两人的拥抱与温存,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勇气,心中毫无遐思,大大方方就朝人家抱过去……此时自己却甘愿减少两人相处的机会。硬要做解释的话,总不能是地理要素的原因,难不成回国后她就不是她了? 她本欲来核医学科室找昔日同事小郑聊一会再走,却不想临近下班,内分泌那边又来了叁个疑似确诊甲亢的,此时又开了仪器,拿了口服碘让病患挨个张大嘴巴做摄碘率检测。 看小郑一脸昏恹恹的滑稽样儿,回想起自己留学时在一家肉月桂点心店打工,还有一分钟下班都能收到叁五个魔鬼订单的事。关千愿唇角微勾,拿了摞公开的病理报告靠在碎纸机旁默默看着。 诊断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抬起脸,与进来的女医生面面相觑。 “关千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韩学姐好。” “哎呦都半老徐娘了,还学姐,说点别的。” 若不是韩冰母校也是C大,她还真不知该怎么称呼了。四十五六的年纪,履历与周杰相似,两人几年前内斗的场面历历在目,为医学奉献大半辈子的女人,一身倔强的脊骨总是昂扬向上,带着两个徒弟出走核医学系,在这座老旧的实验楼独善其身。 关千愿层有过感慨,远离风波中心是不是更显年轻一些。韩冰此时头发都没白几根,眉眼温婉,俨然一脸岁月静好的模样,比起还停职自家待业接受调查的周杰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想起周杰此人,她眉峰蹙起,那时他总是会故意在同事之间制造矛盾,并利用这些矛盾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连返聘的新副主任也基本没有存在感。 韩冰见她捏着病理材料看得仔细,抿一口茶,笑问:“这是对核医学感兴趣了又?” 关千愿一脸苦恼:“哪有,多累啊,跟急诊比都差不多。” “那可不。”叁个病患拿到摄碘率报告,刚出去把门带上,韩冰努努嘴:“现在经济不景气,什么工作压力不大?这一天天的,全是甲状腺出问题的!” 关千愿笑着捂捂脖子,心有余悸:“我也差不多了。” “怎么?”韩冰细细打量过来,只觉得她模样倒还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又瘦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天的就知道乱嗷。” “最近睡眠不太好,刚去药房开的安眠药。” 关千愿低头打开挎包,刚要把早上拿的药翻出来,没找到,心中一凛,难不成是落在刚才吃饭的地方了?刚才的确走得匆忙,两人饭刚吃一半就出那种事,老板陪着笑脸过来还说要免单补偿,沉琮逸冷着脸直接把自己拉走了。 她越想越气:煤气罐再次爆炸都两说,自己最近几乎都把钱用在刀刃上,那可是整整一百二十四块钱! 关千愿正欲开口告辞再回那家店找找,韩冰叹口气,慢悠悠开口:“你还算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另外几个不省心的大老粗倒是睡得比猪都香。” 突然想起两个学妹经常点那家店的外卖,于是给苏岑发了条信息过去,拜托她联系一下老板,一边胡乱回着:“还好,我也挺佛系的。” 韩冰睨她一眼:“佛归佛,知道躲开工作上的漩涡,自己一个人跑到乡野去蹭两年义诊经验,我带过的学生里面怎么就没你这么会来事儿的?” 她一愣,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学姐您可别调侃我这个大懒人了!” 韩冰放下茶杯,正色道:“我可没调侃你。今天好不容易碰上,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别怕生,你们科室丛志飞也来。” 关千愿正欲婉拒,就见小郑下了操作台,拉着个实习生躲在韩冰身后冲自己挤眉弄眼,那阵仗,就差没跪地求她了。 她一直自诩是个心软的人:“……好。” …… 今晚的早归计划彻底泡汤,她与丛志飞两个急诊科来的小虾米屁颠颠跟在韩冰与她的泥腿子后面,从云台跑到中澜区吃市井火锅。压根没领会核医学系好学生的闹腾。关千愿略感不适,放下筷子低头看一眼手机,九点一刻,又开始头疼。 来这的路上赵悦有打电话过来,说过几天出差回来,问她关楠的探望时间,一听闺蜜在韩冰车上,忙挂断电话发微信过来。 “你小心她。” 关千愿瞥一眼开车的韩冰,回赵悦:“怎么。” “韩冰就是那种心里想的比较多的人你知道吧?排除异己的事就没少干,只是每次都完美隐身。” 关千愿扶额,忍不住苦笑:“你不会因为当初站队那会儿她没帮你,怀恨在心吧?” 赵悦秒回:“对!我最烦这种!反正你今晚上吃饭小心点,她就是狼子野心,周扒皮遇上事了趁火打劫,拉拢你重新站队!” “我算老几。” 关千愿感叹她把自己想的太厉害,又补充:“丛志飞也被喊过来了。” “得了!把你变成心腹,苏岑又是个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小跟班,到时候你们小破急诊科又要变天!” “还有丛医生呢?” “他是gay你不知道?一院有能力的没几个看得上他的,他就一绿叶菜,陪衬你这朵小娇花的!” “……” 不过这饭局氛围倒是和谐愉快。韩冰破天荒喝了点啤酒,脸颊微酡,讲话语速但还算正常,此时正与几个后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说话间被逗笑,眼角细密的鱼尾纹一下子绽出来。 关千愿怔怔看过去,陷入短暂的臆想之中——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秦秀红那种根本就不算人,而表姨去世时也才叁十多岁。这些年,她似乎总是下意识在每个中年女人脸上找寻一个母亲该有的痕迹。 就因为从未有过,所以才牢记心中,不断追寻吗? 韩冰察觉到她的视线,隔着桌子望过来,关千愿忙低头掩饰,对方婉然一笑,打断几个后辈的谈话,柔柔开口:“千愿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饭桌上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有认识的,有不熟的,也有完全陌生的。她强忍着不适回:“没有。” “那正好。”韩冰夹了筷子青菜放进碗里:“我有个侄子跟你差不多大。工作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好,回头介绍给你。” 关千愿太阳穴一突,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这几日睡眠不足,脑子转的不太活跃,婉拒话术还未组织明确,韩冰歪歪头又问:“欸,你性取向是男吧?” “……” 她感觉自己都被冒犯到了。下意识转头看坐在旁边的丛志飞,对方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刚把肉塞进嘴里就与主座的韩冰闹腾起来:“哎,这可不经说啊!韩老师就会拿我取笑……” 韩冰笑骂:“我可是比你妈都急!” 周围人笑倒一片。 关千愿觉得这场面多少有点惊悚了。隔着火锅升腾的热雾遥遥望过去,韩冰握着酒杯言笑晏晏,偶或与她对视,眉头轻皱,宛若一个长辈做派。 “千愿,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 口袋中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解锁,苏岑刚发过来一条短信。 ——学姐,我问过老板了,他说他把一个印着一院logo的袋子交给和你吃饭的同伴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药? “……” 关千愿脑海中当即飘来一句话:为什么人要有社交? 又切到与赵悦的对话框,发了四个字评价过去:你真神了。 …… 她回国后还是头一次在外浪到十一点多才回家。得亏明天没有排早班,不然是真的要倒了。 韩冰喝多喊了代驾,自己瘫在副驾驶皱眉醒酒。来时的车上,除了代驾又多塞了丛志飞一个。关千愿卡在小郑与车门中间,肩膀被硌得生疼,看到一晚上默不作声被师兄姐调侃的小郑,心中生了些怜悯,换了个姿势坐着,把胸给她当了次缓冲。 小郑把卡住的胳膊用力拔出来,搂住好友,小声念叨:“谢谢愿愿……” 布施巷的单行道有些虐待司机。此时几栋居民楼底下还有不少私房菜馆开着,路灯几乎全灭,车辆也不算少,代驾拧着眉小心翼翼开进去,停在距单元门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就喊关千愿赶紧下来。 她一个接一个礼貌告辞,韩冰眯眼小憩居然还不忘当着她的面把自己侄子微信名片推过来。硬着头皮加上,关千愿打开车门,狠狠呼吸了一口栀子花树底下的新鲜空气。 这一刻她莫名想起蜡笔小新中总是笑颜迎人、心情不好时会偷偷拿兔子形沙包狠狠打上一顿的妮妮妈。 可她并未活在二次元,也没有沙袋,累了只能选择倒床睡觉。 差点被自己古怪的想法逗乐,关千愿低头一笑,身后又响起车喇叭声。 丛志飞手从车窗伸出来,拎着她的包,隔着两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千愿,包拿着!” 代驾绕了一圈把车又开回来,此时心情想必也不太好。关千愿心想自己这忘性持续一天了,是该赶紧回去休息了。忙接过来,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 丛志飞把车窗摇下来,强睁着醉眼看她:“你道啥歉啊,嗝……” “……” 她差点被这个酒嗝熏死过去。转身之前分了个怜悯的眼神看向丛志飞,心想等明天酒醒,记起今晚饭局间被各种调侃的一切,他会不会比自己更无地自容。 夜空舒朗,一轮弯月悬在空中。临近午夜,布施巷此时只有几家底楼的大排档还在营业,食客都是知根知底的,比较有素质,彼此谈话声都拉得很低。家家户户几乎都熄灯陷入梦乡,关千愿刷开门禁,轻手轻脚迈上楼梯。 一辆黑色SUV静静停在单元门旁,零星几个车位被居民划分,单行道没法靠边停,人家直接挂了油门将车开上路缘石,把这大家伙霸道横插在两棵树中间。 沉琮逸冷着一张孤高清俊的脸靠坐在驾驶位,一路追随那个娇小身影做贼般进入单元门,随着大门轻轻合上,自己心中也渐渐起了涟漪。 两人出发吃饭前,他当着关楠的面承诺会把她安然无恙送回家,那女人当时一语不发像个乖巧懂事的妹妹,等到告辞时才寻了理由躲他,一脸不想被他知道自己住址在哪的表情,当时他心里只是冷笑——她还真当他这个“愿学家”是白当的?心里那点小九九他会不懂? 海钓时躲他躲到掉进海里,来道歉又摸着自己的身体发癫,两人滚到床上。回国见面也只想聊工作上的事,他还没开口,她又把一贯的借口一股脑掰扯了个明明白白——就是不想跟你再续前缘,回国前当几回炮友算顶天了。 有时候他真的不懂她。或许在性与爱之间,她像是个没有边界感的小学生,也更像一个应付完无边无垠的工作压力,在私人领域想要脱离群体、颠覆社会、追求自由的美德丧失者。而他仅仅只能作为一个随波逐流的奴隶,只因心中总是缺失着名为“关千愿”的那一笔债,每次都被牵着鼻子走。 沉琮逸抬头看单元楼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声一层接一层亮起来,接连反复。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打开车窗,贪婪呼吸几口带着栀子花清香的小巷空气,脑海中又浮现关楠蜡黄的脸。 “你们不该以分手收场。如果可以,再劝一劝千愿好吗?” 他何尝不想?回国后工作仅收尾第一波,自己便匆忙过来寻了借口见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悲剧收场时所臆想出的“假如”。那时两人感情还未稳固,便被工作与距离欺负得支离破碎。他曾不敢幻想的未来现在已成现实——当你和我在同一座城市的栀子花树下呼吸,那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再试一遍? 自己活了二十八年从未做小伏低过。舔着老脸一路追过来,日后的谱子还没打好,那女人直接扛着盾牌过来,连退路都没有。那时他莫名很想知道如果把工作时自己的状态代入到她面前,对方会不会秒怂?但总归是不想再逼她,只黑着脸在心底扇自己两巴掌,自骂是个固执的废物。扭头发狠欲走时又被陌生人喊住,她买的药莫名其妙转到他手里。 这会子回国,不用中译英了。一袋安眠药,还有小瓶装治头痛的安乃近,两种都是只有医院处方才能开的强效药。沉琮逸黑着脸凝视半天,拳头攥了又松,忍了很久才忍住把这袋子当垃圾扬了的冲动。 死固执、一根筋、倔得像头驴、死孤僻、脑回路不像正常人、乱嗑药,还总照顾不好自己。 沉琮逸气她不愿把手放心交付给他,更恼她一遇上事宁愿苛求、伤害自己都不懂得换种方式、换个角度思考。从两人在一起他便蜇摸了个八九成,一早他就知晓这女人是个拧巴性子。 眼睁睁看着五楼某户的灯光亮起,那个拧巴的女人顺利到家。他心绪躁乱不堪,想点根烟续上,一段时间没抽,正低头翻找着遗失的打火机,车窗被轻轻敲了下。 “欸,那个,不好意思,把车移开点啊。我们要把自行车推进去的。” 车窗摇下来,一张清俊无暇的脸现于月光下,额前碎发在眼皮上懒懒戳着,鼻峰凌冽,一脸寡淡。 敲窗的女人一时噤声,突然忘了下一句该说什么。 身后男人迎上来,看到那张脸,冷嗤一声:“哎你这个人是我们小区的吗?有你这么停车的吗?” 烟也没必要再抽了,沉琮逸发动汽车,低声道了句抱歉。 夫妻俩眼睁睁望着那辆黑车一个漂亮后转弯开下单行道。等疾驰出小巷,女人低叹:“卧槽,好帅……” 她老公啐一口,嚷道:“开凯迪拉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爱跑洗浴中心的主儿。我说,你懂不懂啊?” 自己老婆面无表情望过来,男人连忙接上那句顺口溜—— “金牌技师身上舞,只因你开CT5。哎,就这句,不懂了吧?” “呵,可他开的也不是CT5啊。叫ESC什么的,你觉得开这种车的人屑于跑洗浴中心?” “那就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册那,侬是不是去洗浴中心了,起西伐!” “哎你个疯婆娘别打我啊!” …… 沉琮逸驾驶着汽车疾速在路上,子夜,澜城主城闹市区还在后半夜狂欢前的前菜准备中,堵车尚不明显,他无暇参与进去,等红绿灯的空档随手打开车载广播,主持人刚开始一个新栏目介绍—— “下面播放的是着名的西班牙语探戈歌曲《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想必大家对这首舞曲算是比较熟悉了,此曲表达了一种情人之间错综复杂难以割舍的惋惜……” 华丽又高贵的探戈名曲响彻在整个车厢,沉琮逸托腮静静听着,唇角微微扬起,那抹笑未及眼底,看起来温和却难以靠近。 他与她之间,还真算是一步之遥。 —————— 5800+(剧情字数写很够,后面H收费的话不要骂我!) 第49章:沈副董 周五这天,沉琮逸难得回了趟自家公司。一年都见不了几回的副董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绕开总裁召开临时高层会议,与会各方面面相觑,不知这久居国外的沉家老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在工作日最后一个清晨肃然危坐于首席那道瘦高身影两侧,全部注意力放在各自手中文件上,悉听尊便。 这里面有的没见过这位年轻的决策者,数量还不算少。但大多数了解沉家一向冷漠严苛的做派,此时莫敢仰视。几个资历尚浅的偶或好奇望过去,与那道凌厉专横的视线不幸打个照面,才发觉那里包含太多玩味与深究。 “项目决策组的李总,刚才我讲的贸易摩擦你怎么理解?” 此时会议室针落可闻,向来充当打酱油角色的李总站起来,擦一把汗,尽可能详细说:“本市海港大量OEM厂商进口电子芯片与原件,通过解决就业问题与组装出口来获取外汇与贸易逆差,但外汇若是储备在——” “停。”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随座椅转过来,捏着笔敲了敲桌上文件,低沉道:“说后面的,捡重点来听。” 继而补充道:“每人都有份。今天早晨,我们把OEM创汇减少变为贸易逆差的逻辑理清楚再散会。” …… 十点过半,沉琮逸大步走出会议室,门关上,徒留一室赤地千里的叹惋声。 早先靠在外门侧的男人双手插兜直起身喊住他,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弟弟,笑道:“小沉董大清早指使我手下干活,连草稿都不带打的?” 沉琮逸回头,望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哥哥,半晌,只耸了耸肩:“有人睡懒觉,我只是偶尔代为行使一下权利而已。” 近半年来国内信贷与信用周期处于弱势阶段,接连带动整个商业周期前景不明。尔后以澜城为中心的经贸区遭受不小的恶意贸易摩擦,周边各大版块对原材料上游产成品能源竞争激烈,然而在需求提高后,目前仍然出于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周期。当下是静候自然恢复还是考虑政府出手干预,亦是未知数。远维集团站在澜城地标的漩涡中心,或轻或重一点变动或将激化紧张局势,此时集团旗下一家车企正面临一项极有可能触犯贸易规则的信贷计划制定期,上头的法案还悬而未决,沉巽扬向来习惯走拖延政策,更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能料想向来不愿沾染家中琐事的弟弟直接注入一剂猛料,逮着平日里跟自己打太极的几个高管就开始追项目后续,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才肯作罢。 沉巽扬在外听了两个多小时墙角,早已想好话术:“那几个老家伙知道届时该怎么做,没必要把强制施令的意思主动拿到台面上来说,别做出头鸟。” 走廊里,两人对视不消片刻,沉琮逸抱起手臂眯眼:“沉总,国内几个大企业向来圆滑的拖制手段在我这里可行不通。” “……” 一声略带讥讽的“沉总”成功令他顿在原地。沉巽扬望着跟前站直了还比高自己半头的弟弟,一时觉得格外陌生。那双深邃漆黑的眉眼森然直视过来,带着未加掩饰、赤裸裸的探究与示威,突然就怀疑这大半年来他没事就半试探半催促对方回国内公司的举措是不是算是亲自把狼给迎了回来。 此时那张薄唇还在一句接一句冷静阐述自己的分析:“远维若是对信贷紧缩毫无反应,那些小企业日子更不会好过。” “沉巽扬,但哪怕我是开小商店的,主顾再财大气粗,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你。所以,你觉得大小企业双方谁的规避风险手段多一些?” 得了,人家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是匹狼,顶多算指挥若定,主动把选择权牢牢抓在手中的热血青年。 沉巽扬干脆放松下来,叹口气,轻拍弟弟的肩膀:“因为小企业基本都不求天、不求地,它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从来没有受到过重视,对吧?” 沉琮逸见他妥协,未置一词,紧抿唇线扭头欲走,沉巽扬无奈,忙喊住他:“锐普那几个早上刚下飞机,还在办公室等你。” “知道,一会就见。” 沉巽扬忍住笑意:“琮逸,你还真把远维当锐普的述职总部啊?” 沉琮逸没再回头,走进专用电梯前留下一句话来:“比你又当又立,做个合法敛财、想借东风在政坛发展的官叁代强一点。” “……” 沉巽扬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弟弟解释清楚为何突然决定渐渐淡出远维上层,转而去复走父亲早年在政坛的老路。与年幼时恨不得事事与祖父和父亲作对的混不吝不同,今年他已而立过半,生活一贯舒适,但往往到了父亲眼前便总像个被看穿一切、独木难支的愣头青。随着年岁增长,步伐虽慢,还间或有人过来推自己一把,但他渐渐向家中前辈形象靠拢的想法却愈发明晰。沉琮逸那是一点就通,自知做生意决策方面远不如弟弟聪慧,当在终日繁琐重复的工作中,与过去那个作奸犯科的纨绔背道而驰,心思日渐成熟,他也想换条人生路走走。 临近午休,他在副董办公室外秘书台看到几个锐普的项目经理正手握招待咖啡低声聊着什么。沉巽扬以为这几个人已与那冷面魔王完成工作汇报,朝主动道敬语过来的外司员随意摆摆手,正摸上把手,门却突然打开,一个着职业装的女人低着头快步走出来。 刚从副董办公室出来就碰见总裁,女人一愣,虽不是直系领导,但还是微微颔首问好,然后匆忙离去。 短暂俯仰之间,沉巽扬看到她整个哭红的眼眶。微一思索,记起这人似乎是早先在锐普负责云计算的总监,后来却经常跟在沉琮逸身后充当技术向助理的角色,名字他记得是叫秦娴。 起先自己还带些心虚的成分,此刻却只剩幸灾乐祸。沉巽扬推开办公室,对着那个靠窗站立的男人揶揄道:“处理完几个国内的老的,再回来处理美国来的小的,时差都不让人倒?你可真狠。” 沉琮逸扭头看向窗外,借着独好的角度俯瞰整个云台商业区。高楼大厦鳞萃比栉,本该直直插入云霄,但今天却没有云朵衬托,有些可惜。 此时他心情一般,干脆借哥哥的话顺着说,语气平淡:“我没空倒时差的时候多了去了,这段时间对他们基本放养,没理由消极怠工。” 沉巽扬耸耸肩,不再调侃下去,换了个话题:“找到住处了?” “嗯。” “哪儿?” “四季云顶。” “哦,有家不回天天瞎浪。” 沉琮逸乍一听那个“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口就想笑,想到还养在沉宅深处的那个孩子,觉得荒谬,转头看他:“我都二十八了,管我干什么?你罗老师附体?” “欸沉琮逸,你今天就想跟我对着干是吧?” 沉巽扬被气笑,走到办公桌前顺了盒免费的烟,刚要打开,沉琮逸一记眼刀射过来:“要抽去自己办公室抽。” 沉巽扬不管不顾,叼着烟找打火机:“你办公室新,我就爱在这抽。” 沉琮逸推开窗户,讥讽道:“还没沾上政治的边,就染了一堆官老爷的臭毛病。” 沉巽扬动作微滞,拿开烟,斟酌开口:“画虎不成反类犬是吧?反正我怎么努力向老沉看齐,你们都不会支持我。” 一室静谧,只闻得到老式钟表滴答作响的声音。沉琮逸更偏爱未来科技风的超前设计,这间他一年都来不了几次的办公室也不知是谁准备的,处处都充斥着与自己审美作对的影子。从清晨起就对着哥哥的老部下们好一阵奚落,把打脸两字狠狠刻在人家身上,现在细细想来再挽回可能也无用,未竟的事业看样子要逐渐尽数压在自己的臂膀上。 他叹出今天第一口气:“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 “知道。” 想起那个躲在家中的小团子,就连他这个做叔叔的也是于心不忍:“孩子需要父亲。” “我们俩关系好得很,你不回家不知道。”见弟弟眉间神色松懈,沉巽扬趁机打缓和牌:“沉凝最近都老实多了。” 想起天天不知在哪鬼混的妹妹,沉琮逸眉间又泛上愁云:“她最近在干什么?不是说要安排进校董事会?” “没去。跟屈东宁投了几家店,有餐饮有副本杀。” “呵……”沉琮逸忍俊不禁,这倒是符合她一贯不老实的假乖形象。 不过他倒是没料想沉凝能与屈东宁玩在一块。奇道:“屈家最近事那么多,他还有空闲时间跟沉凝这种问题儿童混在一起?” 滕佐因继承人的突然离世近一个月来股价猛跌,上周晚终于在连续叁日跌幅超20%后被迫发布股价异动公告。按理说滕佐收益往年稳定增长,还远远未到年报亏损的夸张程度,左靖涵尚且为滕佐的实际掌权人,依照其行事老练果敢的风格来说,不至于因长子的过世而成为孤树求援的一方。 可收购消息确实就这么不胫而走了。传闻中收购方就包含屈家的龙头公司屈鼎药业。 沉巽扬喃喃道:“他们这几家药企,最近都在往外面扩,啧啧。” 沉琮逸莞尔:“官叁代看不起药企?” 沉巽扬一瞪眼,斩钉截铁:“是又怎样?看那副穷家富路的德性,得了政策优惠还卖乖。” 听着哥哥大言不惭的言论,沉琮逸一阵无语,又突然想起左子惟的弟弟来,问:“左驰还在念大学吧?什么专业?” 沉巽扬搓着下巴想了想:“数学吧。” 沉琮逸霎时陷入沉默。左家此时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家里也没有可以接班的掌门人,股东群起对左靖涵发出疑问想必压力也不小。左靖涵早年丧夫中年丧子,与二儿子相处也不融洽,此时年逾半百的独居女性,徒有一身倔强的身子骨也不完全顶用。他全然没有任何看不起女性的想法,只是觉得历史和社会留给女人的空间总是相对逼仄,像一场裹着小脚却硬要让你上台的舞蹈,但往往不以同样的标准要求男人。 事实上,沉琮逸对药企甚至还没关千愿这个当医生了解的多,甚至连锐普医疗也是近两年才创立的一项分支部门,目前主攻AI影像技术与肺部AI筛查。他心中有些庆幸自己回国前已将锐普大致轮廓勾勒详尽,转移几个项目至国内,国外接手的部下之后想必也能正常将公司运作。只是此时国内绝大多数AI医学影像公司算技术派,要想从纯技术思维方向打破外界对此的固有印象,他这个领导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自己这几天是被糅杂繁琐的无边工作折磨得有些厉害了。文件批到凌晨一点多,没睡几个小时便在线上下了死命令,早晨匆匆来远维开会,散会后又要回办公室听锐普的人来述职,虽累但无解。沉琮逸宁愿把事态看得更严重些,干脆把这个节骨眼当作两家公司存亡绝续的关键点。 但他在工作上一向如此,说是过于自虐与狠绝也不为过。 大脑高强度运转一整个上午,与沉巽扬聊了一会儿后,身体便逮着空嚷着要歇息,一整个人蓦地松懈下来,比起去休息间睡一觉,他却更想一言不发。 但沉巽扬聒噪得很,有种小时捣蛋形象附体的前兆,非要喊部下打餐食在副董办公室吃午饭。 沉琮逸揉着酸痛的脖子,正要厉声赶人,手机收到一条微信,一看发信人,疲惫神一般消失大半。 板了一上午冷脸,此时肌肉还挤不出什么柔和的表情来。沉巽扬撇一眼,只看到弟弟对着手机诡异扯了扯嘴角,模样有些古怪。 那女人许是也到了午休时分,还不忘把叁天前遗落的东西提了一嘴—— 关千愿:沉琮逸,我的药是不是在你那儿? 想起那袋子药他就气。即使好端端放在自己车上,还是故意调侃几句—— 沉琮逸:什么药? 关千愿:?老板说给你了。 沉琮逸:contraceptive pills? 那边一下没了动静,沉琮逸冷笑一声,离开窗边,长腿交迭靠坐在办公桌上,明目张胆低头看手机。 半晌,那边似乎斟酌好了语句——呃,我这次好像没招惹到你吧? 沉琮逸剑眉一挑,觉得“招惹”这个词被她用得可真好,面色自若回复:你不是医生吗?再开一次,想开多少开多少。 关千愿:要是能开就不找你拿了,我们医院开处方很严格的。沉琮逸,我中午下班找你去拿好不好?不耽误你时间。 沉琮逸手指微顿,思索间,那头又发过来: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沉琮逸:云台CBD。 那边又回复得很慢,他只看到输入框顶端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一会出现一会消失。 关千愿:行,那我吃完午饭给你打电话。 沉琮逸:中午我们一起吧。 沉巽扬还在拿ipad选餐,点完了递给他,戏谑一句:“给,沉副董事长看看吃点啥。” 沉琮逸视线未离开手机,摆手:“不用。” “中午有约?” “嗯。” 他还在等她回复。沉琮逸握着手机,唇紧抿着,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像极了一个静候高考成绩的学生,只等那头的人发号施令。 想催促她,但又无话可言,不敢啰嗦过多赘言,短暂酝酿一下发给她:这次我请回去。 忍耐一上午的工作压力如交横错节的藻荇,一团团压在自己胸膛上。他想躲,但那抹光来了,并普照下来,仿佛产生了抵御一切的盔甲。忻悦冲破假设的牢笼放肆舞到自己跟前,沉琮逸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沉巽扬,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不成文的想法——如果,如果借机会把她介绍给家人认识,那么两人的距离能不能拉近一点点…… 一段爱情里总会有无时无刻不在得寸进尺的人。看似是主动的一方,但何尝不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卑微囚徒?但他依旧对这种状态甘之若饴,因为她之于他而言,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这次他等得有些久。手机甫一震动,沉琮逸忙不迭点开,随着视线落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即使稍纵即逝,分量也不算轻。 关千愿:中午我有饭局,吃完饭我给你打电话去拿药,就这样吧。 一下被严丝合缝堵得说不出话来,垂手下意识就往旁边休息室走去,沉巽扬喊住他:“哎,不吃饭就睡觉啊你?” “嗯。” “被放鸽子了?” 见弟弟面色不虞,沉巽扬觉得稀奇,也没多想,问:“干脆我俩一起吃得了?” 一拍大腿,兴奋道:“我想起一家餐厅来,Manhatta。比纽约那家Peak还牛,就在附近,跟哥走?” “你自己吃吧。” 沉琮逸确实没什么胃口,摆手推辞,沉巽扬见他一脸没精打采的模样,嫌弃的嚷一声,直接起身拉着弟弟的胳膊就往外走。 “走啊!” “……” 这莫名让他想起小时候沉巽扬糟蹋爷爷的画作,却经常把罪行强加到自己身上的事情。 …… 十五分钟后,重新整装衣束的他在餐厅门口见到秦娴,两人俱是一愣。 对面女人咬着唇尴尬低头先进去,沉琮逸微恼,扭头看一脸邀功的沉巽扬,不悦道:“你在发什么癫?” 沉巽扬还以为能促成一桩美事,没料到自认的男主角却先发制人了,此时又莫名其妙被副董骂,有点懵:“啊?” 沉琮逸叹口气,两手插袋走进去。 ———————— 本章5200+ 这章停顿处确实有点……但秦娴这个人是必须说清楚的 争取五章内变炮友 最近着实有点忙了,四月不是人过的 第50章:充电 秦娴当年在乔治城读了一个排名相对不那么靠前的工科类专业,这令她向来以金融工作为骄傲的家人大跌眼镜。她的父母是典型东亚应试教育下的产物,自己在严苛教育与新时代开放共融的文化中矛盾成长,留学时终于生了次叛逆的念头,最终结果是学费与生活费总是不那么充足,父母又把期待的目光继而投在她还未高考的弟弟身上。 毕业那年,经学长介绍,她顺利签了一家起步没几年的AI公司。公司设立在旧金山,但员工有近一半德国人。德国企业文化向来以严谨着称,秦娴毕业时立誓要在拿到绿卡前主动给自己施压,并且跳出舒适区,于是把第一份工作看得很重。 入职近一个月后与朋友吃饭时对方问起她的入职感受。秦娴想了想,说:“比起国内几个大厂,工作压力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我喜欢这种持续被ddl追赶的感觉。” 朋友大跌眼镜:“你还是一如既往对自己狠。” “还好。公司福利待遇特别好,老板舍得给。” 朋友好奇:“你们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 “中国人,好像是从小在德国居住,不过没入籍。”秦娴小声补充:“明显是把玩票也看得很严谨的公子哥,工作要求又高,反正我不太喜欢他。” 后来她和两个同事与几个德国籍上司做了几段咨询实习,这才第一次近距离与大boss正面接触。那时在场的还有两个partner,一个高级顾问,一个项目领导一起在客户公司开会,每天客户进来无数次,不停check in,check out,她强撑着头皮凝神专注项目上几个重要point,满脑子都想着赶紧把这波高压过了。 许是对员工有所愧疚,boss在会议中场歇息时对着满屋的自己人开了句玩笑话:“抱歉,前不久失恋了,最近有些压榨你们。希望大家不要在意,之后在工作上我会尽可能体现以人为本的德国企业文化。” 一屋子人报以友善的哄笑,秦娴微讶,有点意外他会玩这种幽默。 但后来的确改善很多,原始的德国职场文化体现得淋漓尽致:谁喊得最大声谁就有上级的attention,并且在会议上如果没什么好说的,就干脆总结会议内容,或者发表一些随意的感想,但不能沉默,因为沉默在某种程度上表示没有个人意见以及不involve进团队和项目。即使在很多场合上下级关系体现的相对平等,吃饭前说完Guten appetit便马上动起刀叉,散会时进出门也不管领导先走还是后走,有次她下意识把着门候在那里,boss过来笑着说了一句:“秦娴,明天开始帮我招个门童来锐普?” 但严谨细致的工作态度并未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跟朋友吐槽老板:“他很爱玩的,到处旅行,朋友很多。天天上班玩糖衣炮弹,还喜欢假装绅士,跟员工打成一片,但工作上特别抠细致。” “处女座?” “双子座。”秦娴摇摇头,笑着说:“分裂出四个人格?” 朋友有些惊讶:“你连老板星座都记这么清楚?” 她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想起倒扣在餐桌上的手机,灭屏前还停留在公司内网boss的资料页面。 没过多久,公司开始进行AI模式转型,为用户提供低代码、拖拽式模型的同时工作压力也纷至沓来。那段时间弟弟高考成绩不理想,去私立大学的话又要花费一大笔钱,家里总是不算好时差拨语音过来催她转钱回去。有次开会忘记关机,突兀的铃声乍然响起,向来认真的她红着脸将手机按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回公寓后她给母亲拨回去:“我上个月的工资全打过去了,你们还想怎样?” 手机开了外放,那头尖锐的女声响彻整个屋子:“秦娴,我们养你这么大哪是白养的?一个女孩子出国不回来,就把钱全还回来!” 那段忙碌的时间里,她更喜欢长时间待在公司。每天自愿加班到十点,一个员工主动把老板遵循的“以人为本”的企业文化完全被弃掉,站在公司门口等免费taxi时默默思忖,是不是要再努力挤一点时间出来找份兼职,抬头看看漫无星迹的夜空,她心中愁云满布。 几天后,她被老板单独喊进办公室里,得知对方已将这两年的年薪与奖金私下结清,面上惊愕不已,心中却隐隐生了些异样的绮思出来。 西装笔挺的男人靠在桌边,平静注视着她:“你父亲昨天有打电话给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里人,联系不到自己直接找到上司头上。秦娴没有如往常般昂首挺胸,手指绞着衣摆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愤懑,怀疑自己的投胎能力。 他叹口气:“我们长话短说。秦娴,你家里的事情不算什么,若是影响到工作,那才是重中之重。” “……对不起。” 一阵沉默后,没料到他轻笑一声,秦娴抬头,看见高大的男人信步过来,站在自己面前两步开外,笑得有些无奈。 “开玩笑的。还真把我当成天天压榨你们的大魔王?我只是觉得,底下员工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家人提供不了帮助,老板就该负起责任来。”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娴,你是很优秀的员工,我一直很感激去年你在计算机云计算方面为公司初创团队建设提供的帮助,就当我把人情还了好吗?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后来秦娴彻底想通:自己不是真正喜爱计算机,也不是为了脱离原生家庭的苦痛才漂洋过海努力留在美国,更不是自愿加班,而是为了每天在办公室隔着毛玻璃看到的那抹隐约身影。 向来不屑于倾泻感性的她首次在朋友面前下了次战书:“我好像爱上我们老板了。” “那个爱玩爱笑的公子哥?” “人家叫沉琮逸。”她唯一思忖,斟酌表示:“他是活得很游刃有余。但严谨与随和各分两半,我头一次见到这种男人。” “那祝你顺利拿下。” 但在任何国家公司中,与上司发展私人感情大概都是件不便启齿的事情,甚至在一些地方干脆明令禁止。但锐普没有明文规定什么,随性的企业文化在两年内逐渐贯彻弥漫进方方面面,员工与客户之间还是用Frau/Herr称呼,大家都至少要会基本的德语交谈,但不会对客户留私人联系方式,中午一起casual的吃饭聊天话题也是围绕项目、行业发展趋势等等,全然不会涉及任何私人话题。 她始终扮演着冷静自持的负责下属,每天勤勤恳恳上班,对老板人情负责的同时也少不了一些私人的情思在里面。 年底圣诞假前有同事主办了几场联谊,范围集中撒网在美西几个大城市。她自是没必要去,笑着婉拒,正要走开,老板手插口袋走过来。 平日公司总体氛围就像是朋友一样相处,很亲近自然。有同事试图拉拢上司参与进来,男人静静听完,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秦娴莫名松口气,还不等把桌上材料收好,又有人戏谑问:“Yi,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他闻言挑眉,耸耸肩,甘愿把自己当作员工茶余饭后的小谈资:“那等她结婚后我再来联谊,到时记得带我一个。” 平整的纸张被自己揉得不成样子,秦娴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努力压下去,工作上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几天后照例加班,去他的办公室送资料,敲门没有回应,她咬着唇隔玻璃看那道靠在座椅上的身影,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轻手轻脚将资料放在桌子上,她从一旁沙发上拿起他的西装外套轻轻盖在熟睡的男人身上。 在均匀呼吸下肆无忌惮的视线并未持续很久,男人突然睁开眸子对视过来,她慌忙移开,等短暂的惺忪片刻过去,她听见老板明显斟酌了一会儿才平淡开口。 “秦娴,这种事不需要下属来做。” 不是“你别做”,也不是“你不要做”。明显考虑过措辞,带着些勉强释放出来的绅士感,她甚至莫名其妙听出一丝抱歉的语气。 后来她再没见过老板穿那件西装外套,但她宁愿相信是他衣柜太满始终轮不到那件。虽然不甘,但自己稍稍隐了点心思后退一步,往乐观方向考虑,还是决定继续当那个昔日里无懈可击的骄傲学生,剩下的尽数交于时间。 但她失败了。 …… 叁人相继落座,沉巽扬看了眼menu,可能觉得菜品比起纽约那家不如意了些,就去找主厨谈话。 沉琮逸看都没看,将menu递到秦娴桌前,下巴微微一抬:“你点。” “沉总,您先来。”秦娴忙推回去,极力解释一番:“我不知道您也会来。刚才,沉总他……” 锐普的人来远维是容易在称呼上陷入短暂迷茫。沉琮逸顷刻间松了神色,打断她,笑道:“不用说,我知道。” 看面前女人低头不语,他敛了笑意:“但是,上午我说的话你若是没听进去,下午可以先回锐普。” “不,我听进去了……” …… 年中,锐普开始重点发展医疗AI。即使因为老板回国,公司内部运营与决策两地稀释不少,但大方向已经找好,未来两边各自分工明确,国外继续走工程科学的老路,主攻小而精的高端市场,国内新址则主要将医疗部与软件架构部搬过来,与大小医院与互联网公司进行工作对接。 毕竟不是自家地盘,早上前来述职的几位在任务完成后相继出去,秦娴留下来,主动请缨回国参与进软件架构部之中。 还没从远维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中缓过神来,沉琮逸按着眉头听完她一番斗志昂扬的话,轻笑一声:“自降职位回国,秦娴,你可真行。” “但国内项目刚开始,没什么位置提供给你。旧金山那边若是待不下去,的确可以考虑回国,回到你父母身边。” 秦娴一时哽住,沉琮逸见她不言,继续说:“一毕业就疯狂找渠道拿绿卡,既然觉得回去会受苦,就好好在美国待着,何必放弃一切再回来蹚浑水?” “我当时提供帮助是见不得金子蒙尘。这两年的薪资额外有发,这是你该得的。” “我只能想到,是不是自这件事开始才让你对我有所误解?”瞥一眼立在桌前沉默不语的女人,他想起那时自己的确有想到过另一个曾在困境中苦苦挣扎过的女孩。再加上一向的恻隐之心,才不假思索向员工伸出援手。 沉琮逸叹口气:“那两年我的私生活很清静,于是分了很多耐心在工作上,想方设法去把锐普发展好,也想把与员工的关系搞好。我在工作上难免严苛一些,但私下里你们也知道我是个随和派的玩乐家,朋友多,没心没肺的,对谁都好脾气、甘愿让一步。” 他极力思索着:“我从小在国外待的时间比国内长,思维方式与处事风格可能与你有极大出入。既然出现严重误解,所以……” 秦娴噙着泪抬头,打断他:“跟你没关系,是我越界。” “喜欢上谁跟你没关系。但,你是个优秀的人,别为了没头没尾的感情影响到自己的事业。” 沉琮逸看了她一眼,抿唇坐在椅子上。 “两个月前酒吧那次,是我行为不妥。”他苦笑:“当时冲动大于一切,若是你换成别人,事情照样会发生。” “作为上司,没有以身作则,真的很抱歉。” 其实她觉得作为老板真没有必要解释那么多。那晚他就是个情场失意的普通男人,作为同样心思的自己,怎么不理解?其实游戏规则他都没听明白,隔着叁张相迭的纸牌,她在他眼中只看到满满不耐与努力遮掩的心烦。自知是被利用的一方,但很多女人却总是被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心思自蒙眼沉沦进去。 “我回国什么原因你也清楚,家中占一部分,剩下的理由无需解释。” 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落下,秦娴轻笑:“沉总,您可真够长情的。我现在还不理解。” 沉琮逸凝眸望过去,不赞同她这句话。 失意的员工简单收拾好心情走出去,门合上的一瞬间,他在想: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愿去相信跨越山海、从一而终的深切感情? 可能是这个社会太浮躁了。 …… “连Appetizer都这么烂,就不该报以期待。” 沉巽扬一边抱怨菜色,一边埋怨那个固执己见听不进劝的外籍主厨,沉琮逸一声不吭切着牛排,自落座起便再也没瞧过自家兄长。 “小秦,这里是不是都没你们锐普伙食好?” “……都挺好的,沉总。”秦娴尴尬一笑,起身离座:“我去下洗手间。” 见那道身影匆匆离去,沉巽扬扭头看弟弟,对方冷着脸拿起手帕,轻拭嘴角。 “不吃了?” 眼睁睁看着手帕被揉作一团扔在自己腿上,沉巽扬还没出声,沉琮逸哼笑一声:“罗老师急了?” “啊?” 心里藏着一股子气,干脆一下泄了个干净:“一回国她就开始操心我的事,搬出来住就算了。你今天什么意思,把下属拉过来强行给我配对?玩办公室恋情?我有那么不堪吗?” 沉巽扬被说中,一时嗫嚅,沉琮逸讥笑:“罗老师的小跟班,孩子不管,工作还全堆到我身上,怎么会有这样欺辱我的家人。” 沉巽扬伸手擦了擦额角,试图解释:“你这……我只是每次去美国时都能看见她在边上处理工作——” “一起工作的多了去了,选择性眼瞎?” 沉琮逸一记眼刀射过来,沉巽扬举手告饶:“行,我错了。我弟弟性格棒,对员工都很友好,所以大家都喜欢你,行了吧?这波我的,我失误,我急了,OK?” “……” 沉琮逸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对“喜欢”这个词产生了抵触心理。对自己心中那无处安放的和善性子在埋葬前企图默哀一分钟,想着以后一定要学会做个冷面果决的上司。这一上午的荒唐事,没干什么体力活,净是些耍嘴皮子的心理战就累得四肢发颤,懒得再详细分锅,他是个成年男人,干脆把所有全担了,其他的都干脆去他妈的。 “我很累,回去休息,一会儿还有事,别来烦我。” 轻飘飘扔下一句,沉琮逸起身欲走。秦娴正好回来,沉巽扬一个人坐着,握着刀叉,左看右看,一脸为难。 秦娴喊住沉琮逸,即使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过来:“沉总……” 沉琮逸不想再对这份无根无据的情愫分丝毫耐心进去,转身刚迈开步子,秦娴急着开口:“刚才我看到关医生了,在下层洗手间。” 男人身影短暂滞住,随后匆匆离去。 沉巽扬没理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问:“你说看到谁了?” “关医生,关千愿。” 不认识的名字。沉巽扬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朋友?” 秦娴闭了闭眼睛,感觉像是被当场处刑:“……沉总的前女友。” “……” 那一刻沉巽扬脑海宛如非洲大草原的迁徙季,成千上万匹野生动物在其中飞驰掠过。 …… 他没找到她。 Manhatta整家店分上下两个部分,上层是景观主题餐厅,下层是大堂,洗手间只能去下面。 一通乱窜愣是没把人找到,沉琮逸站在洗手间门口,努力平复凌乱的呼吸,掏出手机狠狠敲过去—— 你、人、呢? 没多久那边回过来:回医院的路上。那边忙不过来,我周五下午不休了。 治病救人乃一个医生基本职责所在,但此时沉琮逸精准抓住重点:来都来了,药都不拿直接走? 仔细想又觉得不对劲:你今天跟谁吃的饭? 关千愿巧妙躲过去:不想打扰你跟你学妹,刚吃完我就马上走了。 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一上午多样性的倦密密匝匝涌过来,如果现在脚边有张床,沉琮逸可能会选择直接躺下去。 但此时的他是不甘心的,一个字一个字努力敲过去:行,一切都是我的错。那你能不能把我带走?我不想再害人了。 半晌,关千愿发过来:你要不要看看你发的什么?作为一个医生,我有点担心你的心理状态…… 沉琮逸:你几点下班? 关千愿:今天没夜间急诊,正常六点下班。 沉琮逸:行。 关千愿:你要来看我姐姐吗?今天她要早点休息的,不用来。 沉琮逸:知道。 …… 夜晚降临的布施巷总是有着澜城最鲜明的烟火气,在这热闹的城市一隅,几家大排档与私房菜零散开着,招徕着来自各个市井街巷的新老食客。 这次来的比较早,不好当着居民的面把车停在老地方卡着人家的过道。今天他整个人都麻得不行,喊了个司机来开车。 司机没遇到过这种难开的巷子,正一筹莫展时,身后土菜馆中响起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小哥,来吃饭啊,烤鱼龙虾烧烤炒菜都有,来吃饭有停车位~” 沉琮逸松口气,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过去:“你去,别喝酒。” 晚七点半,关千愿在夜色中披星戴月回到老窝。慢吞吞爬上五楼,哼着小曲儿不急不慢掏着成串的钥匙,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她缩着脖子,一脸惊恐看向那个在黑暗中慢慢站起来的身影。 待那人接近,借着老楼里昏暗的楼道灯,她缓缓看清他的脸。 “鬼啊你。”看见是他,关千愿竟然松口气,继续翻着大门钥匙,翻着翻着又觉得不对劲,扭头冲他嚷:“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关楠早就跟我说了。” 沉琮逸迈进对门两户靠近她那边的一侧。酒气隐约逼近,关千愿闻到,皱起眉来:“你喝酒了?” “嗯,一点。”他又朝着她迈近一步,声音破碎沙哑:“我头好痛。” 两人间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声控灯又灭了,一片黑暗中她只嗅得到他带酒气的呼吸声,有些尴尬,关千愿猛地一跺脚,灯光很快复亮,那道高大的身躯却直挺挺向她倒过来。 “等下——”关千愿双脚不可控被推着往后倒退一步,意料之中的凉硬触感并未察觉,一双手稳稳护在她的腰后,为她隔着那道冰冷的门板。 但前面却严丝合缝紧贴着。男人死死将她压着,高高的个子只能躬身将脑袋搁在她的肩窝,此时那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后脑勺疼,你快帮我看看。” 顾不上骂他,关千愿伸手艰难摸上他的后脑,轻轻摸索了下,问:“你撞哪了?” “刚才坐在台阶上睡着了,你一来我撞楼梯扶手上了。” “那怪我了?”头皮没肿,隔着绵密的头发她光靠触觉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踮脚又往上摸过去,头顶见状也没多大问题。 “外伤,颈椎病,枕神经痛,你自己叁选一吧。哦,头晕头痛的话,如果嘴巴歪,还有个低血糖导致的舞蹈症。” 关千愿闭着眼推他胸膛,但没推动,他却越搂越紧。 “沉琮逸……”她叹口气:“你又要开始了是吧。” 话音刚落,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蹭过她光洁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打过来,两片柔软的唇覆在她的耳垂上。 “我嘴巴没歪。” “行,知道了,你健康得很。”细密的吻顺着耳朵缓慢向前,他的怀抱也是不容挣脱,关千愿只得小声骂着:“今天又当狗是吧,性骚扰?” “比起你脱我裤子那次,程度轻多了。”终于辗转到她的蜜唇,急不可耐欲吻下去,一只玉手却伸出来挡在两人唇间。 一下吻在她的手心,沉琮逸垂眸一笑,再次探过去耳语道:“别乱吃药了,好吗?” “不好,我要睡觉。” “药给你拿来了。”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关千愿低头去看,手下意识去够那个药袋,刚攥上,沉琮逸趁机吻上来。 “……” 此时她气得不想说话,但这个吻并不霸道,也没有深入,只是在唇上轻轻辗转,但吻得细致,仔仔细细碾过她唇瓣的每一处。 迷蒙间闻到他嘴里的陈皮味,关千愿戏谑道:“陈皮酒?你喝了几杯?那个虽然是保健酒,但度数很高的。” 刚才他带着司机在楼底下私房菜馆吃饭。本来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伤心,但一见到她仿佛只剩下委屈。 “别分心好吗。”沉琮逸低声哄着,身体再次贴近,也不愿加深这个吻,只吐着隐忍的鼻息不停重复嘴上动作。 她被这个细腻温柔的吻搞得脸颊酡红,干脆贴着门往下滑躲他,齿间溢出声音来:“这算什么啊!” 沉琮逸低头追着,答得含混不清:“前男友来给前女友拜年送礼。” “……我的药算什么礼?大夏天的别发酒疯。” 楼道里遽然响起男人清脆的咳嗽声,两人动作一顿,嘴唇分开,沉琮逸面色不虞看着自顾上来的不速之客。 司机拿着他的手机,尴尬望向上面分开的两人,此时有些委屈:“老板……电话。” 他离开时关千愿戏谑开口:“性骚扰体验卡已到期,别再来了。” 沉琮逸扭头深深看她一眼,有太多晦暗不明在里头,关千愿看不太懂,只粗略理解为此人酒劲还未过去。 愉快再次哼着小曲儿打开家门,走进玄关,把今天新开的药与他拿过来的放在一起。寻了个药瓶准备把袋装的安眠药尽数收纳起来,打开他特地新包的牛皮纸袋,关千愿愣在原地。 五分钟后,咬牙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你给我塞一堆保健药品干什么?有毛病? 不一会儿,沉琮逸消息慢悠悠回过来:在我跟前就别想乱嗑药了,关小姐。 关千愿:你再多管闲事找不着女朋友知道吗? 沉琮逸:随便。 关千愿: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车缓缓开出布施巷,沉琮逸扭头往回看,思索片刻,回她:充电。 ———————— 7500+ 男女主都是我的好宝贝 第51章:相亲局 周杰所涉的医疗纠纷审议过半,在家属向澜城医学会申请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后,专家组却认为该患者未行尸检,无法确认心脏瓣膜受损程度是否与手术最终预后相关,专家组无法明确分析医方是否存在过失及病理因果关系,此医疗事件最终判定为不能定性。 中午,几个急诊科的医生聚在一起吃饭,纷纷对此事表示叹惋。 李哲远算是编外人员。喝了口汤,难得在吃饭时说了一句话:“可惜了,感染性心内膜炎本来致死率就极高,随时都有可能猝死,他们分不清楚锅很正常。” 苏岑与门诊新来的实习医生坐在一起,点点头,自觉履历尚浅,干脆把此次事件充当学习经历,只顾着听讲,基本不发表言论。 “得亏我们是直辖市,不然这磨叽程度,家属还要等多久……”许是天天被那群家属堵着抢救室后门,丛志飞心有余悸的同时觉得惋惜:“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申请复议,但这种情况下只能去北城。” 关千愿静静听着,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今天食堂阿姨错打了一份羊肉萝卜馅的饺子给她,期待已久的鲅鱼韭菜饺子没吃成,两种价格也不一样。自己懒得去理论,只是她从来都对羊肉的膻味退避叁舍,连对纯牛奶和羊奶都厌恶至极,此时只能尽量屏息硬着头皮吃下去,连嚼起来的动作也机械得很。 制服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怕是午休换班同事的信息,连忙打开—— 沉琮逸:吃了吗? 将嘴里饺子艰难咽下,关千愿忙灌了一口水下去企图冲淡那股膻味,腾出空艰难给他发了一长串:在吃。饺子。羊肉馅的。南方人也是中国人饺子想吃就吃。晚上没空。 沉琮逸刚散会回办公室,看到这倒豆子般的一堆句号,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只觉得天天万般推辞的她怎么也这么可爱,笑着回:那明晚。 关千愿翻了个白眼:我家楼下有个土菜馆可以吃鳖,你去。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恼,认认真真卖着安利:喜欢吃羊肉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冰煮羊。 “……” 本来还能勉强对付下去的午饭顿时变得难以下咽,关千愿发了一串省略号给他,干脆加入闲聊阵容。 她对补偿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医院已经提出私了了吧?给多少?” 丛志飞将手伸到桌前,五指打开,左看右看,悄悄比了个手势。 五十万而已。 对于周杰这种年薪级别的副主任医师来说,五十万不过是太仓一粟,轻飘飘一笔钱罢了。 关千愿轻蔑一笑,还真是命如蝼蚁,人如草芥。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遇到姗姗来迟的金晓瑶和几个不熟的医生。一院急诊现在是两个团队,金晓瑶作为当年几个副主任为了内斗争权利用的天降住院医师,自带靠山的同时享受着资源倾斜的优势,活少工资高,本就看不大上他们这些平日里晨兢夕厉,为了拿那笔微薄但稳定的工资业业矜矜的普通医生。再说,如今这场医疗事故几乎定性,周杰除了罚钱,在家多待些时日便能平安归来。 以双方的生疏关系,食堂里遇见顶多点个头就算打了招呼。可此时金晓瑶那飞扬跋扈的性子又隐隐顿生,见关千愿低着头从身旁经过,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忍不住扬声叫住她:“关医生。” 关千愿正一路想着事情,没留意,待苏岑轻轻拍了下肩膀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她一眼:“金医生,有事吗?” 人来人往的职工食堂的确不便于多言,金晓燕盯着她那双一贯古井无波的圆眼,还是自己看不惯的淡然模样,哼笑一声,阴阳怪气问:“没事,就是问问你跟韩主任侄子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在场几个人俱是一愣。丛志飞先反应过来,揽过关千愿的肩膀往门口走,朝金晓瑶比了个告辞的手势,朗声笑道:“她好着呢,金医生别操心,啊,先回去工作了!” 回科室的路上,苏岑跟在一边,望望李哲远,又看看关千愿,几番欲言又止,倒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学姐看出几分端倪,笑问:“怎么了?” 苏岑嗫嚅:“学姐真去跟韩医生的侄子相亲去了啊……” 关千愿答得干脆:“是啊。” 丛志飞算是知情人,带着一股怨,忍不住抢话:“当时饭局上韩大妈强行来这一出,我也没办法。再说了,顶多走走过场的事,无头无尾的,没必要细究。” 关千愿忍不住苦笑,认同丛医生的话。确实是该这样理解,不然还真以为她要借着相亲的事跟与周杰向来作对的韩冰站在统一战线? 她只想安安稳稳把这份工作做下去,每个月好好拿工资而已。 …… 当年站队事件韩冰有向关千愿与科室其他几人抛出过橄榄枝。她那时刚从美国毕业回来,本就身心疲累,无心闹腾这些,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跑去稻县混基层履历。期满回单位后,即使内斗失败,韩冰也是不计前嫌把她照常安排进急诊科——只因她是一院老副院长的儿媳妇。 她与韩冰的侄子两人见面前在微信上聊得很愉快。关千愿自知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伪装和善的面具黏在脸上难受至极,强撑着情绪跟陌生男性你来我往交谈几句,也不过是顾着韩冰的面子。 在决定相亲前她其实有找赵悦取经,毕竟对方如家姐一般的存在,大事小事通通知会一通,多个人知道总不算坏事。 赵悦倒觉得这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此时还在外地出差,挑了个空闲时间给她回过电话来:“她侄子跟她又不是一家,以后往来不会很多。” 关千愿怔愣片刻,失笑:“不是,我说,都没见面你就考虑这么远?我不过是为了照拂她的面子想走个过场而已。” 谁知赵悦却突然严肃起来:“你话别说太满,韩冰家境不错,长得也好。” “啊?” 没料想到前几日还吐槽韩冰的人此时竟说起她的好来,关千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关楠不言不语的,你真以为是她不在意?”赵悦叹口气:“你跟关姗都没个影儿的,我看她担心得不得了!如果有机会,你也得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努力一把啊!” 关千愿早上刚去看了姐姐,回想起那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觉得她状态其实还算不错。 “虽说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但关家现在光靠你们叁姐妹还是太单薄,成个小家的话总归是能多出一口人,遇事也有商讨的余地。如果他条件不错,对你也好,不如相处一下试试?韩冰虽说是个问题,但大家都是成年人,医院编制在手,踏踏实实工作自己赚钱比什么都重要。” 从没听过闺蜜跟自己讲这么直白的话,关千愿一时愣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赵悦再次吁叹一声:“我们愿愿都多久没谈恋爱了啊,试试又能怎样呢?二十五了,妈耶,都快奔叁了!” 关千愿难得为自己的年龄掰扯一次:“还没到十二月底呢,现在还是二十四。” “从娘胎里生出来就带虚岁了!” 赵悦是元月的大生日,于是她开始开始进行饶有兴致的算数题:“那算虚岁,悦悦过年得有二十九岁整了。” “屁咧!老娘年年十八岁!” 关千愿莞尔一笑,拿开手机,联系人头像正是赵悦抱着赵天天,娘俩面对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是爱笑爱闹爱调侃的活泼性格,跟陈凯莉倒是有点相像,她一时分不清是无奈还是羡慕她们这种乐天主义。 “欸,对了,前面说了那么多,我突然想起来……”赵悦收了声,停顿一会儿迟疑问:“你这几年没谈,不会是因为忘不了屈家那狗东西吧?” 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关千愿一怔,下意识说:“怎么会……” “我猜也是!”赵悦冷嗤一声:“你现在大了,也早该知道,初恋什么的,跟电影里完全不一样,谈起来基本都是智商税。”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当买东西呢。” 听这憨憨妹妹的语气,十有八九是早已放下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赵悦还没等松口气出来,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宛若摧山搅海的一句话—— “其实我后来有谈过,在美国。” 赵悦大惊失色:“what the fuck???” 实在太吵,关千愿移开手机:“就谈了两个月。” “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啊!”赵悦恼了,恨铁不成钢:“两个月怎么了,当初是谁跟我和两个亲姐姐保证出去留学绝对不恋爱的?” “啊……”她无奈一笑:“那抱歉了,我没忍住。” “你这这这……”赵悦觉得自己心态有些爆炸,忍不住的暴躁,母鸡护崽儿似的良苦用心喷薄而出:“你出去的时候踏马才十九!十九懂个锤子!” “毕业前谈的,二十叁岁。” “……那也有点早,要回国就分了?” “嗯。” “看来国内外情况相符,毕业季即是分手季。”赵悦嘲弄道:“留学生就没个靠谱的,你没乱来吧?” 关千愿大脑运行滞后大概半秒,在能搜索到赵悦怀疑信号的前一刻不假思索说出口:“没有。” “好好好,以后听话,谈恋爱别偷偷摸摸的,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她打小乖巧得很,顶多在初恋结束时为情所困扰过,自己的确不擅长甄别异性,这个她承认。 赵悦平时对她这方面极为放心,此时明显松口气,不疑有他,那头与甲方有事要谈,匆匆嘱咐几声便挂了电话。 可关千愿却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在这寂静昏昧的卧室里再次失眠。 那段两个月的短暂感情如电影般冗长芜杂,甚至连现在都还留着隐约寻味的企图。不至于跟主角们完整精彩的一生相提并论,它更像是一个过场小角,不起眼但不能完全无视掉。赵悦口中的乱来仿佛是绝大多数长辈用来批判新鲜事物的标准,但如果这个词有对应程度,放在沉琮逸这个人身上的话,关千愿又觉得似乎可以宽容大度、并容徧覆一点,毕竟当初及时止损,先扭头走掉的人是她自己。 她能给出的解释是——那时沉浸在医学病理枯燥乏味的世界中,也没有多少娱乐手段,偶尔玩玩游戏已是餍足的小快乐。后来终被人喊醒,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巫师骗走声音的小美人鱼,她是拥有完整思想的成年人,并且,彼此双方都是。 细细想来,曾经乖巧懂事的自己可能也是假的。那时的他一边备考Phd一边工作傍身,身边还有个优柔寡断的女朋友,卑微的爱意总是上赶着被她欺辱,她处境更糟糕,家境学习前途没一个能看得清的,却还敢在一片不确定的因素中拉着他沉沦……性与爱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荒唐事,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在铢积寸累的暧昧与寂寞里,两人都做过直白大胆的尝试,自己甚至还在危险的边缘短暂徘徊过几次。 今晚大抵又要失眠,但此时心情尚好,忆起那个纯粹放荡的自己,她甚至会被逗笑。 若是赵悦知道她那两个月干了什么事,会不会当场晕过去? 肚子里传出声响,关千愿干脆翻身下床,取了钥匙,准备去附近夜市来顿小烧烤。 下楼时她在想:好在现在自己无论做何事总要先思考一番优劣成本。即使是曾经的习惯,如今往往也会瞻前顾后,冷眼迁延观望一会儿再做回应。无论是感情还是工作,经验收获最重要。 …… 几日后,关千愿终于赴局。 Manhatta的餐厅,即使是在底层的大堂,视野也是敞阔。她因为职业的原因几乎从未踏足进商务区,此时放眼望去,周遭几乎都是西装革履着职业套装的上班族,但彼此声音都很小,吃饭谈话间形成了一个接一个的隐秘空间。 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对面的男人先开口:“韩松。” “你好,我是关千愿。” “微信上聊了那么久,总算见面了。”韩松微笑:“关小姐,我们都是大忙人。” “没有,是我比较忙。总是推辞,抱歉。” 男人没忍住笑出声:“这才第一次见面,你不要这么客气啊。” 韩冰的侄子一家都在烟草局工作,家境殷实,低调敬业——这是她从韩冰和赵悦那里知道的表面要素。 今日终于见到,发觉对方虽不算帅但模样端正,有一张敦厚温和的脸,嗓音也清清润润的,为人和善,与微信上给人的感觉几乎无二差别。 起先得知两人素未谋面,第一场饭局就来这种地方吃。关千愿还不要脸腹诽过——莫不是追着自己这张脸过来的吧? 这几日因为作息失调饮食辛辣重口,自己从来白净的脸颊上生了几个突兀的痘。中午下班后干脆回家化夸张的浓妆遮起来,久违卷了轻浮的大波浪,深思熟虑后穿了件相对性感的连衣裙——但没当初那几件Oh polly夸张低胸,只是格外修身了些。搭地铁过来时,总有人借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自己的穿着,她倒是熟视无睹。 此时知晓自己是个浓妆艳抹女医生身份的人只有眼前这个而已。 在韩冰的印象中她大抵也是个清冷乖巧不善言语的后辈。说媒时肯定又把这一套给侄子重复一遍,她只需从中作梗,把这股矛盾主动引起即可。 关千愿仔细琢磨过,如果对方后续不放手,自己也许会主动端上台面诉说的家庭债务。一个没了双亲的孤女,只有同样身形单薄久病床榻的胞姐,背后还有栋迟迟因为没钱拿不到的房子,这对于工薪家庭而言,并不是什么理想化的相亲对象。这韩冰,若是真为了事业野心拉拢自己,这相亲局安排得未免也太坑侄子了些。 她心中还分不大清那些弯弯绕绕,对面男人在点餐后主动搭话:“你很美。” 她还能说什么?只低低一笑,道了声谢。 没料到这个韩松是个干脆爽朗的角色,落座后问过她的忌口,自己照着过来人富有经验的喜好飞速点了餐,没把纠结菜色的机会让给她。 此时话说得也极为干脆:“关小姐,我是个直白的人。这么说吧,相亲第一印象很重要,你的照片和家境我早早了解过,你很好,人也很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 “不管是素颜还是浓妆,我都很喜欢。哈哈,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敷衍的人,嗯……颜控主义?” “并没有。” 韩松笑着眨眨眼:“毕竟性格方面得后续来往才能了解。” 关千愿抿一口水:“是的。” 男人如一的审美标准,她没对此感到多大意外。不过眼前的韩先生比起他们多了份诚然,说话间毫不掩饰,直来直去,想必是家里早就铺好了公务员的稳路,不然这种性格跑去社会上做生意与人交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没料到韩松母亲竟然是苏省出身。关千愿想起表姨,随口一问,竟都是台市的老乡。 见女人蜜唇微翕,面上微讶,韩松笑着数算起台市的特产来:“仙居杨梅、叁黄鸡、叁门青蟹、陈皮酒……” “陈皮酒挺怀念的,小时候我姨冬天经常温来喝。现在澜城卖的少,我家楼下餐馆有卖,但是不怎么正宗。” “小孩子什么没机会喝吧。” 见她提到陈皮酒时眼里闪烁着微弱的光,以为是想起了往事,韩松心念一动,说:“我有个在台市卖酒的亲戚,回头放假去给你带点。” 她只是想起前几日一个楼下贪杯贴着自己发酒疯的男人而已。此时有些尴尬,自觉失态,抱歉道:“不用,不好意思,我……” “这有什么?回头去给姨孃孃上坟的时候给她带点,我们都算半个老乡啦。” 乍听到这个富含乡野情趣的称呼,关千愿一下愣住。因为小时候表姨就是这么哄着自己称呼她的,但她几乎从未叫过。 在中国人的饭局中,老乡相认似乎总是会趁机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老套手段。这与她来相亲前的自我准备不是很匹配,此时定死的路有些分岔,关千愿并为此感到慌神,只是心绪微乱,寻了借口去洗手间补了个妆。 收拾妥当正准备原路返回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关千愿如遭雷劈,手里还捏着尚未放回包中的唇釉。 秦娴也僵得彻底,本就一脸失意低头进来,遇到她如见鬼一般,抬着头,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想起两个月前两人第一次在陈凯莉婚前的宴会初遇,也是在洗手间。那时秦娴一脸倨傲,一句话未吭,分明看不起自己。 这次还是她再次主动搭腔,毕竟人家是小学妹嘛。 “好巧。你也来吃饭?” “嗯。”秦娴脸色稍稍好了些,盯着她那张艳裹的脸蛋猛瞧。 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关千愿匆忙告辞:“那我先走了。” “等下。”秦娴喊住她:“沉琮逸也在,就在楼上。” 关千愿闭闭眼,霎时被心虚与焦虑浸染一身:真是无语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那你们慢慢吃。” 说完飞快溜掉,踩着七八公分的高跟鞋,脚底像是抹了油。 秦娴沉默望着那抹娇艳身影飞快消失在拐角,沉思片刻,竟鬼使神差跟上去,隐在餐厅门口角落,不消片刻,等她与同伴前后走出大厅,趁着两人对视微笑的空档,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 6000字 第52章:雨夜 步入七月中旬,澜城没燥热几天便匆匆进入梅雨季节。 此时江南的雨水总是变化多端。早晨时还是豆大的雨珠,伴随着熹微的暖意,噼里啪啦砸在地表,将整个世界吵醒,但没过多久就变为绵绵细雨,如母亲的双手温柔拂过人间。午后这场雨暂歇,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次降临,但它们并不会只从天空落下,极有可能会出现在家家户户的墙面、玻璃柜子甚至电器上……此时,总被歌颂的作物之母生命之源变得格外引人腻烦起来。 但医院由于每天从早到晚强有力保洁团队存在,倒不至于在一个小小的梅雨季就弄得人人憋闷不堪。 深夜医院趣事良多。一到叁楼挂号机卡bug了,等了七八个人帮忙重挂。血常规的地方来了几个澜大的医学生,值班大夫看到校徽问了几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忍不住吐槽说他要烦死澜大的人了,学校老不管还要经常搞他一晚上……好不容易坐电梯上来,前面护士台一小时吵一架,凌晨一点一次,两点一次,小磨小擦即使没动手也不尽人意,双方压着嗓子喷着不善的火气,这天恰好轮到关千愿值班,好心好意推着从急诊坐轮椅上来的人,等到后面病患忍无可忍,居然直接站起来拖着伤腿走了…… 这位老先生体型瘦削,戴着副半框眼镜,眼神深邃平静,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关千愿自知争不过,又担心他的身体,只好临时拉了个值班护士帮忙搀扶着,自己正欲回一楼时恰又遇上随电梯上来的李哲远。 李哲远现在在一院神经内科就职,单位为了套牢人才开得薪资很是丰厚。此时两人都是值深夜班,学长学妹遇到了也是公事公办没什么可聊的,点点头准备就此告辞前李哲远想起什么,匆匆喊住她:“那个脑梗塞的女孩子今天已经能用手机打字了,还在ICU。” “太好了。”关千愿脚步一顿,松了口气:“能活下来就好。” 李哲远沉吟片刻,还是如实回答:“但初步判断是恶性antiphospholipid syndrome。” 两人都是在大洋彼岸啃了多年医学书的留学生,乍一听到英文的复杂病理名,竟觉得比简短有力的中文更富冲击。 这么年轻就得了恶性动静脉血栓,关千愿觉得可惜:“那是得到处都会发生梗塞,挺危险的,接下来辛苦学长了。” “应该的。” 就诊卡上看,那个女孩也姓关,叫关书婷,比自己小几岁。之前没有任何病史,前些日子送来急诊时,已说不出任何话来,努力拽着她的手,那口型关千愿依稀辨别出是“姐姐”。 最近她总是在工作时无形释放过多悲缅恻隐之心——倒不是说一个医生没有这个责任,但对于她这种这样天天面对目不暇接民间苦难的人来说,医生的心毕竟也是肉做的。 回急诊室的时候,关千愿看到外面走廊里有个年轻妈妈蹲在地上,用肩膀给躺在椅子上打点滴的孩子做靠枕。心中感慨,仿佛很多妈妈都可以独自一个人半夜带孩子来医院急诊,她轻轻叹口气,扭头隔着急诊大厅的玻璃看向外面。凌晨两点多,澜城市中心街道往来车辆还是络绎不绝。路灯几盏遥遥映过来,光晕打在玻璃上,混着细细的雨线,如斯温柔。 关千愿忍不住对着落地玻璃拍了一张,照片里自己手插在白大褂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发到朋友圈的下一秒,她看到五分钟前有人拍了张照片排在自己前面。地点定位在北城,明显坐在机舱,面对窗户,外面是灯火通明的飞机跑道和巨大机翼,地面干燥整洁,与澜城近日的泥泞反着来。 看了眼名字,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 她发誓自己只是感慨国家地大物博、幅员辽阔,连仅仅隔着两个多小时航程的城市天气都差别甚大。 几分钟后急诊科又送进来两位车祸伤者。身上明显有多处骨折迹象,苏岑骨科出身,此时正拧眉做着简单处理,一个大男人躺在担架上疼得死去活来,不是很服从医生,关千愿忙跟上去帮学妹的忙,手机灭屏前响起一声提示音—— 她匆匆低头瞥一眼,看到对方给自己刚才发的那条朋友圈也回了一个友好的赞。 …… 这几日她与韩松的友好交流总是点到即止。大方向自己早已定好,两人初次饭局后,关千愿要了他的办公室地址,在网上下单了一份价格合适的礼品盒寄了过去。 韩松收到后很惊讶,亲自打电话过来道谢。关千愿沉思片刻,说:“韩先生,希望我们以后能做好朋友。” 话虽这么说,她认为两人是没什么必要再见面的。这段没有任何续章的一段无效感情,两个姐姐那边她瞒着没说,赵悦出差回来时有问,关千愿也只说没有眼缘。 两人坐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厅,赵悦看着闺蜜,沉默半天憋出一句话来:“对于你这种级别的美女来说,活到七老八十还说没有眼缘,我觉得也正常不过。” 关千愿轻轻搅动咖啡,笑了:“别诅咒我好不好?我只是不想生育,婚以后还是会结的。” 赵悦不信她的鬼话,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她下午去周边乡镇卫生所开会,却又赶上赵天天幼儿园放假,计划赶不上变化,家中保姆来不及吩咐,只得拜托平日里忙得跟鬼一样的闺蜜去幼儿园把儿子接了,暂时放在医院照顾一下午。 可急诊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每天不是血光漫天、一片死寂就是人声鼎沸的。关千愿只得把赵天天安排进边上空出来的观察室,隔一段时间就抽空过来瞅一眼。 赵天天有些心疼来回窜的干妈,小声道:“姨姨,我不会乱跑的,你放心去工作吧!” 温暖的午后阳光打进来,赵天天乖乖坐在椅子上玩着乐高,关千愿心里蓦地一软,忍不住拍了张小朋友的背影发了朋友圈。 配文:小孩子也太可爱了吧!(闺蜜家的) 她不是个爱把情绪外现的人,不常发朋友圈,这几日频率是高了点,此时收获不少赞,同学的朋友的同事的,有几个性格活泼的还在下面开玩笑催她赶紧也生一个。 韩松许是单位工作太过于闲适,也回了一句:关小姐以后的孩子肯定也很可爱。 关千愿皱眉看着,只觉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脑海中又渐渐浮现这位兄台朴实和善有话直说的形象,却仿佛能勉强解释清楚。 于是她简单回复一句:谢谢。 …… 临近六点下班时,赵悦会议结束匆匆过来,接了赵天天上楼去探望关楠。等下来时本想着拉了不上夜班的闺蜜去涮趟火锅再回家,可确实不巧,急诊收了个上消化道出血的病人,病情极其危重,此时呕血不止,赵悦赶到门口时病人已陷入休克状态,副主任、几个医生、护士们围上来轮番抢救,吸氧、上多巴胺、建立静脉通道液体复苏,多重监护……关千愿站在门口帮护士压着给他抽股动脉血,白大褂上全是早先这个病人呕上去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赵悦也是从从一院离职的护士长,此时眼神倒是波澜不惊,只叹口气,把手中黑伞放在一旁空余床位上,便带着儿子走出医院。 于是这一忙活又到近八点,一线值班医生务必要做到随时待命随叫随到。澡没得洗,关千愿换下制服,拿了块湿毛巾,在五分钟内快速擦净身子,收拾妥当走出急诊,与前来接班的同事简单打声招呼,迈着不算轻盈的脚步去探望姐姐。 轻手轻脚进了病房,却不想关楠早已熟睡,被角已被掖好,戴着毛线帽,只露着瘦削枯黄的一张脸,这几日雨水较多,对于一个癌症病人来说算是极端潮湿阴冷的天气了。关千愿转开视线看向外面,隔着窗户看见一场放肆的大雨。 今晚的护工没道理翘班。关千愿隐隐不悦,凝眉走出病房,正要给阿姨打个电话询问情况,旁边洗手间里走出一个人,嘴里哼着小曲儿,关千愿眼帘一抬,还没来得及认出对方,那人却捂着下巴僵在原地。 “你来了?”她走到他跟前,抬头端详一眼:“下巴怎么了?” 沉琮逸有些尴尬:“呃,胡子还没刮干净。” 关千愿觉得有趣:“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 她是不懂男人。 青春期的男孩会在喜欢的女孩来看自己打球时拼尽全力搏一把,也会在习题册上密密麻麻写满某道题的详细步骤,只希望鼓起勇气来问自己问题的女孩能尽数听懂满意离去,自己也会获得不小的成就感。 同样的,成熟的男人也会有如此细腻、脆弱不堪的时刻。譬如,没日没夜忘我加班到忽略小家,疲惫不堪的身姿与工作压力总是不忍带给家里静候的爱人看……再比如此时此刻的他,平日里总是一脸随和开朗的干净样子示人,西装发蜡犀利的眼神在职场不停。可总端着男神的模样也累,刚下飞机就匆忙过来探望对方姐姐,一脸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仅仅是临时偷了个小懒,竟被她抓了现行。 沉琮逸闭了闭眼,进病房从包里拿须后水的时候有点顿悟:他只是还做不到在她面前活得像个普通男人一样吧…… 关千愿在病房门外静候片刻,捏着手机还在思考时,护工李姐乘坐电梯匆匆上来,一见到她就笑:“哎,小关医生!” 她看到李姐手中的干净衣服与保温饭盒,心中隐隐有所猜想,还是问:“你回家了?” “哎,多亏小沉七点多来了趟,刚才帮我背着关大姐换药了,我一个人干那些总是有些吃力的。”李姐笑眯眯的,嘴里夸个不停:“刚才小沉让我赶紧去吃饭,我回去煮了点粥拿过来,还带了几件衣服,这几天冷嘛,我怕关大姐受不住……” 胸口微颤,她捏紧拳头,由衷感谢:“李姐,辛苦了。” “没事,应该的!” 李姐轻轻推门进去上夜班。关千愿转身看过去,不久,高大的男人打开门慢吞吞走出来,手里抓着剃须刀和须后水,对自己打量的视线眼神飘忽,捂着下巴大步走进洗手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水流声响起。关千愿走到门边,沉默片刻,朝里如实道:“刮不刮胡子……其实都挺帅的。” 仗着她看不见,沉琮逸放松了些。轻哼一声,对着镜子一边刮胡子一边笑:“那你到底看见没有?” 她一愣,回答:“没有。” 好吧,她又骗了他。但这次是善意的谎言。刚才在须臾之间不小心瞥见他下巴处乌青一片,说实话,其实是有些小性感的……关千愿想不明白,二十八岁的沉琮逸为什么会在这种小问题上纠结。但细细想来,她连自己都是个不爱按常理出牌的人,又何必去编排别人。 那边声音又伴随着潺潺水声传来,清脆中带着沉稳:“等我,一会儿去吃饭。” 关千愿下意识应允。自己在心中暗暗纳罕的同时,男人在洗手间里又低低笑起来,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 虽然接下来的状况不明,但关千愿总觉得,照刚才突如其来的人情来看,这顿饭理应由她来请。 两人乘电梯下去,到二楼时关千愿提前打了声招呼走出来,准备去帮忙扫傍晚下班前几个急诊病患的新增病历,恰好遇到李哲远站在血常规大厅。 远远看着那道身着白大褂的瘦高身影,关千愿悄悄走过去,翻出挂号单低头去扫,滴的一声,李哲远闻声回头,低头看了她两眼,笑了。 “听说你们急诊今天是上消化道出血日。” 关千愿抱着胳膊等病历打印,摇摇头:“下午叁个,傍晚一个,全程休克抢救,只救回来一个。” “辛苦了,下班回家好好休息。” “先去吃饭,急需补充碳水。”将报告迭在一起,关千愿揉揉脖子,友好问道:“学长在这儿干什么?” “等关书婷的血常规。” 李哲远正欲再开口,看到从她身后的阴暗拐角走出一个人影。那男人一头黑短发,身形修长,宽肩蜂腰,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搭在小臂处,衬衫从领口处解开两颗扣子,露着恰到好处的一小片胸膛。 他见到两人站在一起便滞住脚步,静静立在石柱边。李哲远没戴眼镜下来,看不大清对方长相,但觉得光是那道挺屹大方的身影似乎已经足够用来形容一切。 李哲远抬抬下巴:“跟朋友一起?” “嗯……” 关千愿敷衍应着,伸手拿过学长手中血液报告。刚把页眉读完,想起背后还有个人在等自己,扭头轻轻喊了一声:“你等我一下,我看个东西。” 这不看不知道,越看下去她的眉头蹙得越厉害。自己神经科学与脑科学的专业性是没李哲远强,但此时一堆基础数值也看了个大概明白。 此时她有些难受:“怎么又是感染性心内膜炎……” 与死在周杰手下的那个病患是同一种病。 李哲远叹气,不由自主靠近一步,低头温声道:“今天血液科、神经内科、免疫科、感染科、心内科的专家都去ICU看她了。别担心,她还年轻,我们都在努力。” …… 努力这种东西……她说不准。毕竟自己就曾是努力的受体,学业与爱情都尝试过,败了。 每个来医院的病人都像是缺失了一块身体零件,在这个尊严尽失的建筑中,冷漠与温情同时存在着,她的努力不是只给自己看的。 沉默思量时,与他站在扶梯上从二楼下去,瞥一眼外面绵密阴冷的雨,关千愿抬腿从侧开小门去往地下停车场,身边男人歉然开口。 “我车停医院对面了,今天……” 关千愿没说什么,撑开赵悦走前留下来的伞:“医院停车费比附近几个商场低多了,今天雨这么大,都爱挤到这儿。走吧。” 七月份的夜晚,即使下雨温度也不算太低。但她今日只披了件中等长度的风衣出来,此时下半身竟穿着牛仔短裤和小白鞋,露着一双光洁的腿,就这么突兀踏入雨夜中。没料到这女人上半身过深秋下半身过酷暑,拿停车做借口实则想多温存些时刻的他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沉琮逸颓唐了神色,望望天空,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干脆接过伞:“我来吧。” 黑伞不算大,两人贴得极近。关千愿忙活了一下午,此时肩膀酸麻,不想淋到一点雨,干脆大大方方往他那边靠。 两人比肩继踵走在淅沥雨中,谨慎躲开不算平整的石砖缝隙,沉琮逸问:“刚才那是你同事?” “嗯,其他科室的。”她又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得心内膜炎的本家小妹妹来,轻叹一声:“他是我大学学长。” 男人对同类敏感的直觉并未将交通安全的小细节无视掉,沉琮逸拽住她的胳膊,语气不善:“看路啊。” 一辆公赛在眼前飞驰而过,关千愿咋舌不已,边走边抬头看他:“忘了跟你说,我们医院前面这个人行道很反人类的,绿灯时间每次只有十秒……” 他皱着眉,步伐未停。薄西装外套再次穿在身上,她微抬头望过去,只能体会到一面通身黑色且颇有压迫感的人墙。 脖子仰着,又有些酸,关千愿忍不住吐槽:“是我这几天累得缩水了还是你又长高了……” 马路已过,沉琮逸掏出车钥匙,前后灯亮起,看了娇小的女人一眼:“192没变。” 关千愿一脸惊悚,总算明白一直以来面对他的奇怪角度仰视是什么原因:“……你不是188还是189吗?” 沉琮逸微一思考:“每年都有体检,最近几年又长了,反正差不多。” “……” …… “沉琮逸,要不你分我点算了。我好想长高,好想不用抬头不用踮脚就能帮人挂吊瓶,光想想就很潇洒。” 许是暖风开得足,看她靠在座椅上一脸餍足,小嘴叭叭的,不复平日的淡漠模样,沉琮逸友善提醒:“你是医生,不是护士。” “我平时喜欢乐于助人。” 拐了个弯开上大马路,沉琮逸笑了:“那医院有给你多发工资吗?” “这倒没有。”她看着窗外,忍不住咋舌:“你居然比我高叁十公分,叁十公分啊,太吓人了……” 他倒觉得两个人身高差挺合适的:“怎么,有问题?” “我想起一个病患来。” “嗯?” “刚回国时收的,半夜直接送到脑卒中大厅。一个二十多岁的同龄人,来了以后发现在静脉溶栓时间窗内,嘴歪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天哪,当时太有冲击了!” 他就听懂对方的年龄:“然后呢?” “那个病人工作累了总爱仰头按摩后颈,长时间压迫劲动脉血管诱发了急性脑梗死。” “……” 关千愿痛心疾首:“所以,来自急诊科医生的忠告——没事不要总抬头。” 觉得自己又被冒犯到,沉琮逸哭笑不得。此时雨又密起来,打开雨刮器,回给她一句:“小时候回国上坟,我妈总说没事不要回头,不然会被老祖宗魂魄追到家里去。这么多规矩,干脆别要脖子了。” 她一下子愣在座位上,抱着手臂,感觉在温暖的车厢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说这些啊……” “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你忘了?” 她小声念叨:“今天至阴天气,一个信念淡薄的唯物主义者可能阳气不足……” 这女人怎么一脱白大褂就开始发癫,他笑了:“那走,吃点热乎的补补阳气。” 关千愿这才想起来她想请他吃火锅的事。此时却被先入为主,看了一眼车外,也不像是开往熟悉食街的方向,遂问:“你今天想吃什么?” “冰煮羊。” “……” 这人怎么还惦记这东西。她默默掏出手机搜了下,发现这道美食是从内蒙古大草原泊过来的,比涮羊肉贵很多。且原料只能采用锡林郭勒盟六个月大苏尼特羊后腿部位的羊伶肉,先放一锅冰,再将大块羊肉尽数铺陈在冰块上,辅以洋葱、大蒜、豆丝等配菜,加点野韭菜与万里香,倒上料酒,有特殊喜好的人可以加点奶酪,盖上锅盖后开火缓缓加热,冰块与新鲜肉块慢慢相融,极具鲜香奶味的软滑冰煮羊就制成了。 看起来似乎挺好吃的,也很配下雨天。但她一看到“羊”字就失了兴趣。 可人家是主角,忙活一天回来还开着车载着自己亲接亲送,不忍背了他的好意,关千愿按灭手机静静坐着。车被他有条不紊的开,小雨打在车窗上,加上远处没精打采的灯光,仿佛是瞌睡人的眼睛。 直到自己也差点被这股瞌睡拉进深渊,车稳稳停靠在路边。 拉了手刹,熄火拔掉钥匙,他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小不点,下车吃饭了。” 等到关千愿傻愣愣打着伞下车,置身这一片夜色中,在恍惚与失重间缓慢回神,才发觉情况的不对劲来。 她的面前是座规模不算小的石桥,越过一条水位线极低的宁静小河,贯穿进后头一望无垠的低层老旧楼房中,两侧林林总总的,再往坡上看,半山腰却矗立着一栋有棱有角的威严建筑,那边的楼层每层都亮着灯光,大概是由于下雨的原因,后山旗杆上光秃秃的。 这哪是去吃冰煮羊的地方……这里是…… 石桥的入口处此时聚集着不少小商贩,一个个推着有斗篷的电动车,卖着被老师家长厌恶至极的街边美食。雨奇迹般变小了,此时更像是在下雾,眼前的世界被悄悄封锁进如蛛网般的细丝中。关千愿刚抬腿走了一步,那边男人躬身从一辆冒着股股热浪的小车后探出头来,大声问:“你炸鸡吃什么口味的?” 她莞尔一笑:“蜂蜜芥末和番茄酱双拼。” 待到热腾腾的美食到手,关千愿笑着问:“那你的冰煮羊怎么办?” 沉琮逸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开玩笑的。” “啊?” “以前难得去吃次牛排,都看你点十分熟,还浇一堆这个汁那个汁遮味。早餐从不碰牛奶,火锅只吃蔬菜和丸子,羊肉片都堆到我碗里。” 关千愿怔住,高捧着刚接过来的炸鸡看他,动作有些滑稽,沉琮逸笑道:“关千愿,你不爱吃牛羊肉吧?” …… 两个年龄加起来已逾半百的成年人在夜色中捧着炸鸡慢吞吞晃到叁中后门。 雨后空气中水因子过于密集,微微打湿自己额前刘海,关千愿吸一口清新氧气,问身边的人:“你要进去?后门锁了。” “嗯。” “你要翻进去?” 沉琮逸眉毛一挑,看她瘦削的身子,戏谑道:“我能背着你翻过去。” “我不信,越高的人越不好翻。” “说得好像是你翻过似的……”他又去找其他门路,心情仿佛不太好。 关千愿笑盈盈跟上,想起刚才可能冒犯到他的场景——两个人拿着食物去小卖部买水,店前面是一条废弃铁路,水洼有点深,她一看这乱七八糟深不可测的障碍物,干脆站在对侧等他买完过来。 “帮我带一听啤酒,谢谢啦。” “你这酒量还喝酒。” “喝啤酒不会醉。” “确定?” “嗯。” 沉琮逸笑了:“跟单身男人出来还敢喝酒,胆子真肥。” 她结巴了一小下,突然福至心灵:“因为是你我才放心啊。” 这句是大实话。 刚迈下高台的男人倏地顿住,沉默片刻,回头直视她,眸中不爽大于无奈。 “行,就凭你这句话,我都不会给你买酒,顶多零点五度菠萝啤!” 第53章:夜游 关千愿的童年是被迫提前结束的,初中也被无边无涯的学业所代替。每天认真读书,注意言语德行躲避着老师体罚,清晨五点半雷打不动爬起来跑操,弯下腰气喘吁吁时眼神却往远处层峦迭嶂群山外面看,满脑子都盼着中考后尽快离开这所学校。 即使她的思想成熟期自认为是在大学毕业前,但这么一比较,就连在高中那叁年谨小慎微的自己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暗忖间两人已从后方疏散通道迈进主席台,这一整天雨都在断断续续的下,这里是仅存的未被雨淋湿座位的一隅。关千愿刚拾了座位坐下,远眺着山对面教学楼的点点密集灯光,想起这大概又是莘莘学子奋笔疾书的一个普通夜晚,唇角微弯,拿了块炸鸡刚要往嘴里塞,腿间落下一件西装外套,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天冷,赶紧吃完,回去了。” 关千愿回头看那个仅着衬衣的高大男人。近乎黑暗的后山操场,仅凭远处塑胶跑道一盏路灯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莫名觉得,对方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好不容易进来,多待一会。”炸鸡仿佛还是那年的味道,她满意抿抿嘴:“不是你领我进来的吗?” 沉琮逸闻言挑眉坐于她身侧,手掌撑在椅边,戏谑问:“刚才是谁找不到入口说要翻进来的?” “是你。” “……是你好吧?我可没说要翻。” 关千愿未置一词,只宛然笑笑,低头陷入短暂静默时,他递了张纸巾过来。 “把嘴擦了,左边。” 她接过,微讶:“这么黑你都能看见?” “……” 沉琮逸没吭声。她在黑暗中明显感受到有体温在靠近,慌忙出声道:“呃,你的吃完了?” “嗯。” 沉琮逸眯着眼低头打量她手里握着的酒瓶子,想起先前在小卖部门口被她那句肆无忌惮的话莫名气到,严词拒绝后却看到这女人竟直接跑到隔壁商店去买酒了。黑着脸翻上废弃站台欲追过去,她竟有所察觉般回头冲他轻轻笑了下,扬了一下手中的酒瓶子,说:“喝一点酒晚上会好入睡一些。” 能不能助眠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不靠谱的医生总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但至少这下他总有正当理由把她安全送回家。 只是此时闻了闻空气中的酒精味有点不对劲,疑道:“怎么闻起来有点像白酒?” “水蜜桃味白酒,只有23度。” “……” 沉琮逸心想这人涉猎还挺广泛,估计平时一个人也没少尝试过。虽闷闷不乐但又没适当理由反驳,问:“你最近还睡不好?工作很忙?” 关千愿只喝了一小口,叹气:“嗯,天天拉着人从鬼门关来回走。” “是不是毕业刚进医院时的颓废感觉又回去了?” 关千愿睨向身边人影,觉得莫名其妙:“有一点。不过你怎么知道?” 沉琮逸揉了揉脖子,伸开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说:“我记得当初你第一志愿是国外实验室吧。连考国外住院医师都是‘再不济’的下位选择,更何况回国进急诊忙活,这都不是你最向往的。” “那几家国外实验室都是眼高手低,要求不切实际。就算把我录进去估计也是备受排挤,选不上我也懒得再等。” 从没听她讲过这样一番丧气又不自在的话。沉琮逸一时顿住,不悦中带了点隐隐的埋怨:“排挤?你又没进你怎么知道?我就在那儿,他们敢?” “……” 他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合时宜。手里的炸鸡仿佛也不怎么香了,沉默片刻,关千愿由衷道:“别编排我,医学类职业总是要跟生命打交道,都差不多。” “是这样。” 他确实也不想打击她自信心,只是一想到她当初明明能有更轻松的职业选择,却不逢时遇上家中变故,被迫上了条相对更艰难的道路,只是粗略想想就深觉惋惜。 半晌,她小声嘀咕:“其实,我还是挺幸运的,是不是?” 沉琮逸半撩着眼皮看她:“怎么?” “还是胎儿的时候,平安度过了唐筛,扛过了先天性心脏病与先天畸形,没有脐带绕颈,生下来也没有脑瘫,小时候也没有被因为发烧感冒乱吃药致聋。” “嗯,不过你说的这些跟父母有很大关系。”他冷静思忖片刻,说:“胎检的时候就应该把对孩子将来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是,但是作为一个完整健康的生命体顺利降生下来,真的很难得。”她遥望远处的教学楼,似是想起以前的事,轻声道:“剩下的都看自己造化。” 他可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问:“高中叁年你对自己满意吗?” 关千愿想了想,答:“满意。” 高中叁年虽不完美,但自己至少有独立自由的人格,学习也还算优异,而那也是一段较为完整的人生历程。 他难得沉默,关千愿挑起话匣:“我初中在浮烟山读的,你那时还在德国吧。” “嗯。” “那个学校有点像豫章学院和杨永信的那个网戒中心,叁中跟浮烟山比起来简直就是巴学园一样的存在。” “……”豫章学院他不清楚,后者倒是知道个八九成,忍不住问她:“你爸舍得让你进这种学校?” 关千愿摇摇头:“我爸对我是很严厉,但是他为我好。” 沉琮逸薄唇紧抿,觉得自己没资格吭声。他从小到大都是素质教育的既得利者,也从未被学业压力所困扰过,顶多读Phd的时候因为要同时工作的原因压抑了一阵,而那两年自己定下的目标也是因为感情上失利而起。 沉默间,身边的女人朝那边努努嘴:“沉琮逸,你还记得叁中几点下晚自习吗?” “高一高二九点,高叁十点半。” “孩子们真幸福啊。”她由衷感叹:“但幸福往往是不自知的。” “是啊,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多半已经长成了背负着工作压力的沉默成年人了。” 关千愿古怪看他一眼:“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吗?” 沉琮逸一脸无所谓,点点头:“可能跟你不分伯仲。” “也是,开公司要是不累,大家都去开了。” 她伸了个懒腰:“大家回国也都一个多月了,我才见你……我算算,叁回?” “是挺忙的。”沉琮逸点头,不过心里不认可她所计算的次数。毕竟没把自己偷偷摸摸停在她家楼下的几回算进去。 “是吧,现在各行各业都卷。”关千愿拧开酒瓶浅尝一口:“资本家也卷,可怕。” “资本家?搞笑……”沉琮逸一愣,笑了:“我现在像个半路被逼出家的学生。” “什么意思?” 反正她也不算外人,沉琮逸干脆泄开话匣:“锐普现在在国内主攻医疗和数据构建,医疗AI是大头。” “嗯,我懂,你像个赤脚医生。” “家里公司压力最近也全压在我身上。我爸身体不太好,暂时隐退,我哥心渐渐不在此,没事还总甩锅。”他苦笑一声:“你能想象出一个工科生每天面对一堆在金融信贷沉浮多年的老头子,还要如履薄冰谨防他们算计的场面吗?” 关千愿张张嘴,半天想不出回答来,只问了句:“你不是还有个妹妹?你妈妈呢?” 她记得沉家是没有闲人的,高中时的听闻就是简单粗暴般的存在。 “她?”提起沉凝,沉琮逸冷笑一声,打量身边的女人:“我看你们俩置换下人生应该不错,你届时肯定是个工作狂。” “……” 有那么夸张吗?关千愿吐吐舌头,又听他冷嗤一声,莫名来了句:“不过也没必要诅咒我自己。” 说来也是,谁要跟她做真兄妹啊。 她没听懂:“啊?” “没什么。” 不过关千愿倒是来了些兴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随心所欲的大少爷呢,没想到私底下也是个爱抱怨工作的普通男人。” “是啊。”桃子味的香气又隐约沁入鼻腔,沉琮逸回得漫不经心:“不过你可以给我多加点修饰词,褒义那种,什么温柔年轻帅气多金专情的,来者不拒。” 关千愿了然点头,掰着指头开始算:“是很帅,不刮胡子也帅,个子很高,身材很好。专不专情不知道,反正温柔又难缠,刚愎自用又霸道……哦,还是个爱哭包。” “……”他阴沉着脸不客气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别喝了,你醉了。” “我没醉。”关千愿也没恼,指了指对面:“咱们现在在聊人生聊工作,不是吗?” 拧牢酒瓶放在前面桌上,沉琮逸饶有兴致问:“你刚才不是在聊我吗?” 仗着她看不清,他凑近了些,借晦涩的月光肆无忌惮打量她:“我的前女友仿佛很了解我。” 关千愿有点想打嗝,捂住嘴闷了鼓气在手心,看了他一眼:“不了解。” 沉琮逸不信,正要追问,被对方掏手机的动作打断,忙制止她,按住手问:“干嘛?” “看看几点了。” “别开手机,操场入口有巡逻保安和老师,有光会被他们看见。” “啊?” 他不自在轻咳一声:“抓逃课和早恋的。” 关千愿怔了一会儿,笑了:“你是经历过吧,这么有经验。” “……” 他不想说话了。 关千愿说的如此笼统模糊,沉琮逸也不知是将重点放在前者还是后者。心中又乍然想起自己对她透露过简单到仅存一人的情史,可此时却尽数被她倏忽推翻,无意也罢故意也罢,他心里那股怨和不甘是忽视不了的。 可此时若是强行纠正,又显得自己过于悲哀。毕竟那人就好好坐在自己边上哪也没去,沉琮逸干脆忍了忍将它们打碎吞进肚子里去。 心中天人交战打得正酣,男人干脆闭紧双眸沉默着。他双腿交迭,抱着手臂端正坐在椅子上,未靠在椅背脊骨却挺得绷直。月亮从昏暗的乌云后展露了些身姿出来,关千愿这才勉强看清他此时的侧脸—— 他许是瘦了不少,但那线条还是深邃立体的,只是稍稍锋利单薄了些,鼻峰瘦削挺拔,她没心思再往下看,只盯着那双阖着的眼皮瞧,心里想起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 比自己的好看多了。 她难得在下班后时间看到一身西装的他。可此时两人母校重游,她却觉得这人若是脱离职场重新穿上校服,想必也是温文尔雅、清新俊逸的。 “是当时在后山烧烤得出来的经验吧。嗯……老实说你当时被抓了几次?” 那双眸子突然睁开对视过来,瞳孔中果然是摄人心魄的乌黑。关千愿含笑看过去,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沉琮逸神情复杂,思索半天,问:“你怎么知道?” “好多同学都知道啊。”她托腮静静思考:“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可太多啦,你们二班什么人没有。哦,就说你吧……驱车赶海捡海肠,暑假还跑去农场打工,我记得好像你海钓都是高中时开始尝试的?” 他觉得搞笑,又带着被人记住雀跃的兴奋:“你们班主任什么都说?” “还好,也没都说。”她想起那个矮矮的男老师,戴着副眼镜,走起路来像企鹅。 “那你怎么这么了解我?”沉琮逸不怀好意的笑:“关千愿,说实话,高中的时候你是不是对我有过想法?” 玩笑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毕竟高叁毕业后跟她在一起的可不是他。 正尴尬间,这女人竟微一点头,沉琮逸彻底愕住,她却说:“没想法,但有关注过你。” “?”他今天不问清楚还不姓沉了。 “我们一班高二文理分班走了很多学文的女生,那些女同学看我们开学合作过节目,偶尔遇见会聊聊天,可能觉得咱们私底下挺熟的,就……” “就什么?” “就让我给你送情书和巧克力……” “……”沉琮逸翻了个白眼,彻底郁卒:“幸亏你没帮忙,不然我要气死。” “我为什么要帮?我们那时又不熟。” 关千愿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体育课时站在操场边看他打球,只觉得那时沉琮逸一看就是个阳光爱笑喜欢运动的开朗男生……这种百搭性格,那些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但我们现在很熟,过命的交情。”他轻笑一声,冲她伸出手掌:“喂,来个High Five?” 手上动作比脑子转得快些,关千愿还未想出那句“百搭性格”是个什么东西,手掌已经张开。 沉琮逸嘴角噙着笑将手猛地拍过来,力度不是很大,但啪得一声很是清脆。夜风从他身后吹过来,夹杂着竹林草木的清香,她怔愣着,好像看到十年前的沉琮逸,但此时男人眼底那抹从容与宽宥却是高中时的他无法比拟的。 此时此刻,一切模糊的影子都仿佛明晰起来,那个平日里喜欢在操场挥洒青春汗水的少年眼里仿佛只有纯然向上的拼劲。那一瞬间关千愿好像得出答案,“百搭性格”之于自己大概约等于“好追”…… 白桃味的酒精仿佛在眼前缓慢发酵,关千愿低头理了理放在腿上的西装外套欲掩饰尴尬,却后知后觉这就是人家的外套。 原来她竟还记得高中时的自己。此时又将她尴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沉琮逸低头看向另一边,嘴角勾起,不忍也不愿开口再调侃她。 可人家又闷声来了段更狠的:“沉琮逸,你看过《末代皇帝》没有?” “看过,怎么?” “刚才咱们从后山找路进操场看台,我看你从后山猎场入口那家废弃的养蜂场熟门熟路找到一把钥匙,就觉得你好像溥仪啊。”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跟不上这女人的脑回路:“没听懂。” “就是电影最后,新中国成立后他已经是个耄耋老人,只能买票走进故宫老家,偷偷摸摸坐在阔别已久的皇位上,然后被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制止,他赶紧从座位后面掏出童年藏在后面的蟋蟀瓶子出来递给小孩。” “当那个小孩打开盖子时,我觉得象征着困了溥仪一生的牢笼也被打碎了。他那一生四处受敌,每个人都在利用他,就像生活在一个精致的牢笼里面吧。” “但你好多了啊。”她由衷道:“沉琮逸,你很幸福的,家庭美满,性格也好。” 起先对她这段电影讲解还带着微微的讶异,可此时他心中却蓦地升起异样的不安来。可她的眉眼间未见起伏,沉琮逸细细盯着她,安静听着,还没想出话术回应。 “你的青春期趣事那么多,还有好多人帮你记着。”她苦笑一声:“但我的兴趣爱好就狭隘得很。” 远处校园倏忽响起下课铃,估计是学生下晚自习了。可是在操场入口巡逻的老师却缓缓往场内走,他远远看到,忙把她拉起来往后面带。 两人身后是连接后山的疏散通道,运动会时如果有篮球与足球比赛,两只球队的更衣室也在通道尽头的两边。 “行,我知道我很幸福。先躲一下,有老师过来了。” 关千愿摇摇晃晃站着,低头俯瞰雨后绿草葱郁的足球场,有些怔茽:“我要下去看看。” “别闹了。”沉琮逸叹口气,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还不忘拎着人家的酒瓶子。 两人隐在通道拐角的暗处,他毫无忌惮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关千愿就在自己身边安静站着,灯光匆匆掠过她的脸庞,他下意识扫过去一眼,却在她眼角看到有晶莹的泪水划过。 他一愣,忙问:“怎么哭了?” 第54章:三个问题 这串稍纵即逝的泪珠即使在后来被关千愿定性为成年人被迫清扫自己内心旧疾时的失落感,可当下却只能临时安排为自己在连锁繁忙的工作生活中,多巴胺峰值偏低造成的短暂失控。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下一秒,沉琮逸按灭手机,在漆黑中眯着眼低头看她。 操场入口的旋转壁灯间或打过隐约的光来。关千愿不再注视那片黑漆漆的球场,循着稳健的呼吸摸索到黑暗中的人影,不经意间转移话题。 她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最近急诊烦心事太多,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干脆一头撞死穿回高中算了。” 刚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妥,自觉失态,张着嘴尴尬了一会儿,遂补充道:“抱歉。” 身边人也霎时陷入沉默,半天不吭声,关千愿脑内粗略建树半天,简单排列出最近几个颇具代表性的医疗事故,刚要出声,身边的人终于发话。 “没事,已经习惯了。” 关千愿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沉琮逸闭上眼,语调清冷疏离,难得对她主动批评了一次:“关千愿,天天活不活、死不死的挂嘴上,学学人家世界性家居卫生害虫吧。” “什么?” “德国小蠊。” 关千愿一下没忍住笑出声。随后酒精上头,陷入短暂迷茫,短暂怔然后问他:“……为什么不是美洲大蠊?” “啊。”她突然严肃起来:“差点忘了,你是北方人吧?” “……” 肺腑一下涌上不知名的小颓败,沉琮逸无言沉默,抓过她手中握着的空酒瓶子轻摇了一下,空了。 “走吧,送你回去。” 学校建在半山腰上的优势使得回程的路变得轻松很多,初停的夜雨又开始悄悄密起来。但落在脸上还没什么感觉。此时正是下山的好时机,不敢怠慢,两人就一把伞,沉琮逸把伞递给关千愿,又把外套重新披在她身上,寻了路相对明晰的一侧让她走在前面,自己紧随其后。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披散着一头乌发,刘海沾了雨水一缕缕贴在光洁额头,一张小脸不施粉黛,在夜晚路灯的照射下越发莹白细腻。 沉琮逸重重看了她一眼,颇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落在叁中大敞的学校正门。九点一刻,高一高二已经下晚自习,但重点高中就读的学生绝大多还是选择了住宿,此时在雨夜通校生更少,零星几个缓慢走出校园,打着伞结伴走在下山回家的路上。 离停车的地方也不算远了,过了前面那座桥便是。 远远望过去,先前那些推着叁轮车来搭棚的小餐贩还在,零星几点光混着小却密的雨蒙在自己脸上,触觉清凉却带着股闷。 于是沉琮逸开始进行一个长而缓慢的深呼吸,声音可能大了点,关千愿耳朵尖,回头看他。 “看我看什么,看路。小心掉排水渠里去。” 他叹口气,再次被逼着爹式发言,只是找借口不想再着了那双圆润杏眼的道。 眼前的人却停下脚步。沉琮逸跟上去,站定在她身边,以为她大发慈悲主动提出跟他打一把伞。关千愿却努努嘴,示意他往前面看。 沉琮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瞥见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缓慢走在前面,没打伞,男生个子高高的,举着书包遮在女生头顶。 雨是不算大,也没到需要拿包替同学挡着的程度,更何况两人还走这么慢。仿佛参透了男生心里的小九九般,沉琮逸嗤笑出声。 关千愿也笑了;“放学了才敢早恋。” “什么时代都差不多,国内最甚。” 他突然有些庆幸两人高中都是在国内读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自己属于国内“防早恋”的既得利者。但还没从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庆幸中回过神来,这女人却又道了一句奇奇怪怪的—— “不能早恋啊,影响高考怎么办……”她眼里泛着浅浅的担忧,提议说:“沉琮逸,我们两个冒充老师过去简单教育一下他俩好不好?” “……” 关千愿越说越来劲,瞳里闪着小小的光:“不找家长,就简单说几句,网上不是有这种整蛊向的短视频吗?也不凶人,还有教育意义,我看蛮好……” “蛮好你个头蛮好!”干脆打断她的一篇胡言乱语,沉琮逸从她手里夺了伞,掌心攀附上那方瘦弱单薄的肩膀,搂着人快步往前走。 过于自然的姿势,看上去仿佛仅仅是为了躲雨。于是关千愿恼在别处:“……你骂我!” “没有。” 他料定这人已经处于半醉的状态下,说话不作数,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又飞到天上去,想一出算一出。 还是记忆中曾经熟悉的放学路,但从前道旁是两排密集的梨树,夏天雨水多,打着果子烂了一地,夹杂着泥泞,远远看过去像是杂乱无章的绿色垃圾。后来毕业后市政大概才发现叁中这一处毛病,却是一刀切,不整治,干脆改种颇受市民欢迎的栀子花。 高中最开始沉琮逸是坐家里车上下学的,后来心境慢慢发生变化,高二高叁干脆改骑了两年山地车,最爱的日常是压着雨后青涩的梨子一路俯冲下去,偶尔能遇见关千愿,彼此间会互相打个不算生疏的招呼。 以后再也没有梨子,但他今天意外发现栀子花的香气也不错。 两人大步越过前面两个高中生的瞬间,沉琮逸没忍住,笑着低头凑近她耳边吐槽:“幸亏你没去装老师,要不就翻车了。” “什么?” “一身酒味,人家不用小天才电话手表报警算好的了。” “不会吧?”关千愿愣了片刻,下意识抻起袖子低头去闻,一时没记起这还是人家的西装外套。回头尴尬看看,见坡上那两个高中生恰好也对视过来,又匆忙把头扭了过来。 “……” 他被她滑稽的模样惹笑,突发奇想想要逗逗她:“看什么,后悔没早恋?” “怎么会……” 沉琮逸自认还算了解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往常都是沉默或者干脆想方设法结束。于是下意识认为两人之间已经自动结束这个话题。 可弥漫着栀子花清香的雨夜,关千愿却抛出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来—— “沉琮逸,如果重回高中,你会选择向我告白吗?” …… 后来,沉琮逸才发觉在两人关系停滞不前的尴尬岔路,她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很自私的行为。 他没想太多细枝末节,只把这个问题当作每天首当其冲的工作要事来处理,用了叁秒钟,便给出了答案:“不会。” 关千愿暗暗咋舌:“好快。” 脑海中浮现她高中时的瘦小身影,沉琮逸睨她一眼:“首先,我是个人。” 她没听懂什么意思:“……所以?” “所以什么?”他觉得好笑,反问:“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确实可以聊下去,但目的是?” 关千愿眼神发愣,嘴张了张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第一次觉得今晚酒精确实上头,可紧贴在身边的男人却像是抓住自己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漏洞,乘胜追击般审问道—— “关千愿,高中的时候我是不是看起来很难接近?” “啊?没有。” “那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呃,挺好的。” 他有些难耐,皱眉道:“详细说。” “爱笑,打球很厉害。” 沉琮逸抓住重点:“什么球?” “篮球……” 他咬牙切齿:“哦,你还知道是篮球啊。我高一那会儿就跟蒋雯打比赛了,你见过吧?高二高叁还一直玩呢。” “什么意思?” 沉琮逸阴阳怪气:“没什么,就觉得挺温柔一个高中男生,你居然都没把他划到朋友列表里过,有点伤心。” “可我们现在是好朋……” “停。”沉琮逸额头一跳,实在不想听到那个词从她嘴里突兀蹦出来,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这也是困扰着自己,但又不停给予他鼓舞的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的问题—— “在G W Bridge吵架那晚,你为什么突然发飙下车,为什么在桥上哭?”想了想,他艰涩补充道:“本来那天你什么都不说我最后都会把你送回酒店。抱歉,我知道那天是我错了,但现在……” “我只想听你解释一下那晚哭泣的原因。” 关千愿彻底懵了。 若不是他揽着自己主导着同行的步伐,她几乎都要愣在原地。两人踩着一地沾了水的栀子花瓣快步抵达山脚下的石桥边,步伐整齐划一到她还在恍惚:两个人身高差这么多是怎么做到行动一致的…… “愿愿?”已经抵达车边。两人站定,见她不语,沉琮逸仍不死心追问了一声,松开她,低声哄着,第一次觉得从她嘴里要个回答简直是难上加难。 关千愿突然有些感谢跟沉琮逸二十九公分的身高差,毕竟她特地伸直了脖子注视着他道歉的话,那画面想来都算是很突兀的。 但她还是努力抬头看他,迎上那道过于炽热的眼神:“抱歉,那晚我记不大清了。” 关千愿眼睁睁看到那抹名为期待的光一点点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湮灭下去。 “是吗?” 她静静看着他:“嗯。” 沉琮逸抿唇低头,沉默几秒,决定抛出第叁个问题。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半晌,没得到回答。沉琮逸无所谓笑笑,替她打开车门,开始毫无肢体接触,全然绅士做派:“雨要下大了,快进去。” 车门紧紧合上,那一瞬间的雨仿佛抱拳而下,她隔着车窗只看到一个徒然清冷的背影。 …… 话题看似戛然而止,却又未止,但仿佛无论谈及什么,最终都会被她巧妙引导至对自己毫不在乎的相反面。但他总不能放任喜欢的人光着腿站在学校乌漆墨黑的疏散通道里一直尬聊到天亮,也不能任凭她淋着雨一路从半山腰慢慢挪下来。与关千愿还在交往时,自己身份还在,想做什么事自然而然就迎上去,可当下他却认为身份不合适……也全然没那个必要。 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自信…… 沉琮逸苦笑,觉得心里闷得慌,干脆溜到她先前偷偷买酒的小店屋檐下独自躲雨,手伸进裤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盒烟。 只得皱眉盯着货柜里的烟慢慢挑着,小商店买不到他常抽的牌子,但此时此刻的烦郁只能借烟瘀来解。 前几日与远维高层一堆老家伙的会议还历历在目。后面几场对面渐渐多加防御,堪称针尖对麦芒也不过分。沉琮逸懒得持批斗状故作针对,只觉得信贷漩涡中一向习惯于权衡利弊,舍小取大的老旧企业精神是该舍弃掉,不管那群称得上尸位素餐的老家伙怎么想,他只坚持自己想要达成的效果。 可同样的师心自用、一意孤行在他的私生活中似乎向来行不通。 他有时会想,自己这个打小在异国度过的岁月比国内多得多的男人竟敢在表白成功那晚嘲笑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成语烂,还口口声声说要买本词典送给她。 现在细细想来,她那句“刚愎自用”的确是最符合自己的。 买了盒包装看着勉强算是顺眼的烟,借了老板的火点上,大步迈上废弃铁路站台,隔着石桥盯着静静停在不远处的车。 第一眼,他在想:那车里坐着个不开窍、不上道、拒绝跟他深入沟通,但始终跟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心底的白月光。 第二眼,眼神挪到半山腰的高中母校,脑海中有一瞬感慨时光流逝飘过,怀疑当初在国内坚持读到大二才回德国是对是错。 第叁眼,副驾驶开了,白月光出来了。 沉琮逸顾不上揿灭烟蒂,迈进雨幕,走到桥边冲那边发愣的人义正严词:“赶紧回车里,别出来。” 关千愿撑着伞盯着他指尖的香烟瞧,有些不悦:“想不到你还抽烟呢。” 他被她盯得发毛:“偶尔抽一根。” 眼下连抽烟的心情都没了。估摸着快到九点半,等送她回去也要差不多十点,沉琮逸将淋雨渐熄的烟头重重压在石桥上,确认彻底没了火星,才跳下站台,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中。 拍拍手走到车边,冲她招手:“走,回去了。” 那女人半天没动弹。 “喜欢淋雨?”沉琮逸朗笑一声,干脆凑过去站在她边上,低头看站在伞下的人:“我陪你。” “别吸烟了,容易死得早。”关千愿不再看他,摇摇头,打开车门收伞往里面进,关车门前留下一句—— “还有,你生日是五月二十一号。” 啪嗒一声,车门关上。沉琮逸一脸错愕,盯着她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瞧。木然坐进车里,等略微僵直的身体稍稍缓过来,扭头问她,一脸不敢置信。 “你查过?” “查什么?”关千愿揉揉脖子,从包里翻出手机来:“有充电线没,我手机没电了。” 颤巍巍帮她手机插上电源,沉琮逸不死心,想追问个清楚:“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他看到她的神情突然变得迷蒙又缥缈,仿佛还带着隐约内疚—— “抱歉,”关千愿如实回答:“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偷偷翻过你的护照。” “护照?” “嗯,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就送我那么贵重的项链,我过意不去,就想着等你生日送回去。” 沉琮逸觉得心跳声几乎压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低下头去,下一秒抬起,双颊泛着可爱的粉,咧嘴一笑,白桃味的酒气扑面而来——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五月底的生日!这次遇上都没找到机会把礼物送回去,真的好好笑!” “???” ———— 4565 第55章:固执的人 于是沉琮逸又重新记起那条嵌着一圈粉钻的Tiffany手链,直至今年五月前还在跟一堆尘垢粃糠似的无用之物齐齐锁在waterline那栋冷清的公寓里,无人问津。 事实上,那钻石最初的载体本是沉琮逸在一场佛罗伦萨小众奢侈品拍卖会上高价所购得的孤品,最初的一切从他两年前决定从德国去美国读PhD时就变得自认为游刃有余起来——即使这个独角戏故事的女主角当时还被完全蒙在鼓里。手链与戒指项链相比,所赋予的含义还是有所不同,在那其中她可以尽可能少承认一些暧昧的气息,但具体量度,大概只有送出礼物的男人才心知肚明。德国研究生毕业难度比起本科来其实轻松一点,但对于TU9联盟的学生来说,算是难分伯仲。因为大多数去TU9读书的人几乎都是工科,且集中在电气自动化、机械工程与车辆等专业领域,更何况慕尼黑工业大学这座人才济济的顶尖学府——本科绩点巨低,补考只有两次机会,要是挂了叁次会被强制转专业。 那是一个生活节奏及其缓慢的欧洲国家,表面上好山好水日常悠哉,但事实上德国人生活的无聊单一感体现的淋漓尽致。尤其到了临近期末的冬天,下午四点多就开始黑压压的……私人生活容易产生懈怠拖延心理,若是自律性不高的人是非常容易延迟毕业的。 可他为了能顺利去美国,一个人撑过来了。 待车开上返程的大路,雨势未减,盛着马毛猬磔的东风尽情倾泻至大地。心中暗自庆幸看到将下不下的雨线就动身下山,沉琮逸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也是难为你了,我从未跟你提过自己的生日。” “生日礼物都是有送有还的。” 得亏车内暖气开得足,被雨淋湿的衣服烘干速度惊人,关千愿总算结束正襟危坐的紧绷状态,稍作放松倚靠在椅背上,可待看到被自己在雨夜肆意踩踏的鞋子所玷污的柔软地毯,心中一隅不知名的地方竟微微震颤内疚了一小下。 沉琮逸一顿,下意识追问:“可你把它退回来了。” 不止是那条手链,全部都是。不分轻重贵贱,连他嫌弃她那医生字迹,耍宝似买给她的一套水彩笔都原封不动送还。 现如今,贯穿在两个人之间的主旋律是不断消弭的沉默,默契不提算是布置得宜,但一旦开始有了裂缝,墙外的那一方会总想试探着进来探究一番,不论用什么方式。 车内低调奢华的内饰闪得她晃眼,身之所及之处皆是柔软舒适的触感,但这并不能令自己放松,相反,酒精沉醉感消失了大半。 有些手足无措的缩了缩脏兮兮的鞋子,关千愿说:“沉琮逸,对不起。” 紧接着,她扭头冲他苦笑:“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太贵,抱歉,我还不起。” 价格夸张到她当时回国新入职时,要经常要看一眼工资条才能清醒一下。 沉琮逸未看她一眼,始终无言开车。神色淡漠未显丝毫波动,凌厉眉眼间却盛着淡淡不易发觉的戾气和……怨。待在德国的最后一年,他辞了支援消防站的活计,推脱掉所有亲朋好友的游玩邀请,晨兢夕厉忙活学业,为数不多的放松活动是淘了些价格不菲的粉钻,又参与了几场规模有大有小的拍卖会找寻合适的载体,只为在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那天答出一个还算圆满的答卷。 跨行业研究自己本来并不明白的克拉、托注石重、吉卜赛镶、井框垛盘与瑕疵鉴定,他尽可能亲力亲为,可那些倾注耐心的日子到最后从她嘴里说出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一个钱字。 也许在沉琮逸心中,学习并不算一种太过分的疑难杂症,但至少她是。 “可喜欢是无价的。” 这句话说出口时连他自己也暗暗纳罕,但这是事实。 一切别扭归咎于两年前她走前的那场争执,这也导致此时的他自己即使回国,也多了份束手束脚的不自在感。 的确,面对她,他不敢再向以前一样霸道,只能做一个戒慎的学生。沉琮逸自嘲笑笑,转动方向盘将车缓缓拐进布施巷。 关千愿绞着手指低头,轻咬粉薄的樱唇。男人将车开得很稳,待到车停下,都没冒出多大动静来。 夜游两人高中母校算是临时起意,又恰逢雨连天,沉琮逸并不满意这场短暂的行程。也许周遭的阴郁凄迷与他自认的个人形象全然不搭,他也不认为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她的小脑袋瓜能胡思乱想什么有的没的。 此时此刻,车内,一切都暖融融的。舒缓的爵士乐隐约响起,沉琮逸帮她解了安全带的束缚,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衣袖,不容分说,像带着一种体谅,但车窗却霸道落锁,等到回答前,他还不想放人。 “关千愿,现在我们两个都已经回国了。” 乌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关千愿愣愣抬起头看过去,发现那其中所包含的专注无需她赘述。 他说:“接下来我们怎么相处?” 她本来欲将杂乱无章的心绪寄托于敲打在车窗上的细密雨点,但无奈窗户隔音太好,滴滴答答的声音被锁在外面,完全不能将自己的心情穿透,一切都是徒劳。 相视半分钟后,沉琮逸看到她缓缓对着自己笑了,笑得乖觉,脸颊带着酒后的霞光,眼梢微微泛红,整个人掩不住的漂亮。 关千愿像是彻底摆烂,回得不管不顾:“我想,如果能在回国后的沉先生那里得到一个好友位,那再好不过了。” 沉琮逸呼吸一滞,胸腔钝痛,但面色未改,嗤笑一声,反问:“不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找寻友谊?” 听到他这么说,关千愿倒是放松了不少,撩了把头发,硬着头皮迎上他探究的视线,启唇还未回答,又听他来了一句—— “你没有朋友吗,关千愿?” 关千愿顿觉无语,深感有被冒犯到。于是忍着酒嗝,回复他:“我有没有朋友关你什么事,你霸凌我。” “……” 沉琮逸闻言,一脸无语,脱口而出:“你看,你又开始了。” 她不解:“开始什么?” “逃避。” “我没有。” “你分明就有。”他果断抛弃掉自己柔和缱绻的耐心性子,直截了当切入正题:“从在足球场后面休息室那里站着落泪开始,你就没说过一句实话。” 关千愿猛地抬头看他,错愕不已:“什……” “我们先不聊以后的事。”沉琮逸眯着眼打断她,不想放过丝毫破绽:“高中时我只打篮球,你是知道的。” “我问你,谁踢足球?”他句句逼问:“又把活不活死不死的挂嘴上,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知道吗?” 他语气不太好,却睁着漆黑的细长眼眸安静等着她回答。 冗长的可怕静默后,关千愿咬着唇道:“你说得对,跟前男友在一起时想起前前男友,没控制住哭了,我就是个贱——” “你胡说什么?!”沉琮逸愕然,觉得荒谬,凑近一些,轻轻扳正她的肩膀,想让她好好看清自己的神情——此时是丝毫不带埋怨的。 可他还是高估了她,遏制不住的泪珠一串串,从微醺的小脸滴落下来。 她有些哽咽,微垂着眸不敢看他,长长的眼睫轻颤着:“对不起……” 沉琮逸重重一叹,猛地抱住她:“是我胡说八道!” 那一声声抱歉听在他心里简直要命般。天知道他受不了她委屈,更受不了她对自己道歉——本来在两人的纠缠中他就自视正处于一个极不平衡的低位,两年前的争吵分手后,他更是开发出自己的一种新型站位,表面上看更卑微了,他知道自己那是罪有应得。 沉琮逸小心翼翼解释:“你在医院工作,日常离不开与药企之间的联系。屈东旭回国,你迟早会知道,他现在在南部城市出差,我们马上就要打交道。” 此时他为自己辩解得有些苦恼,因为怀里的女人完全没给自己一个合适的位置:“我既然愿意跟你讲他的事,说明我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知道吗?” 怀里的女人依旧无言哭泣,泪水不断洇湿男人的衣领,久违的滚烫与潮意,他却觉得心疼。 “是我犯贱才对,今天混不吝的,还想给你脱敏治疗,结果适得其反了。”紧了紧怀抱,沉琮逸吐露心声:“我只是气你说什么都不愿讲实话,你跟我有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你就当我今天不要脸,行了吧?”依旧是不吭声,沉琮逸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有点沉巽扬的焦躁附身了,轻咳一声,努力压下那股滑稽感。 他松开她,伸手捧起那张哭红的小脸,低头急道:“这……你还以为我是因为屈东旭才生气的?” 两人挨近,关千愿有些局促,心中的哀凄失了大片,但此时有些莫名羞窘,在周身即将盈满草木香前,撇开脸不想看他。却没料想到他冷不丁来了句更绝的,堪称今晚漫长的纠结中最牛的一笔—— “谁青春期没喜欢过一个垃圾呢,关千愿,你说是不是?所以,别哭了,你——” 话还没说完,沉琮逸看着眼前惊愕不解的小脸,口中的话在渐渐顿悟的尴尬中戛然而止。 …… 天公终于作美,雨势恰如其分小起来。良久,静置的车门再次被打开,身披西装的女人迈进雨中,蹦跳着避开大大小小的水洼,叁步并作两步跑到单元门前。进去前想了想回头,冲车内的人浅笑着挥了挥手,脸上哭痕未干,但心情似乎不错。 高大的男人却像失了身子骨般,僵坐在驾驶位上,动弹难得,连最基本的绅士风度都抛之脑后,直至人影活生生脱离自己的视野,才反应过来。 无奈之下,只好打开车窗,挑着眉望向五楼的一处窗台,待到那灯亮起,心里不由分说的责任也落了一半在地。 沉琮逸启动车准备离去,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却响起来。拿起来一瞥,无奈笑了。 他是想不通她怎么会主动拨语音电话给他的,此时低沉的嗓音中压着股小颓败:“干嘛?” 关千愿一听也笑了:“没什么,我进屋了。” “知道,我盯着呢。” “别盯了,太高了,脖子会疼,快走吧。” 沉琮逸闻言诧异:“赶我走?” “呃,要不你上来洗个澡再走也行?” “……”他莫名觉得她又开始刹不住车,于是眉压得低低的,浓黑而凌厉,眉角却傲慢挑高:“算了,关千愿,我今晚上都霸凌你两次了。”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很愉悦:“我想你是在故意哄我开心。” “嗯……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娱角?”沉琮逸调转车头返程,问她:“明天休息?怎么安排的?” “睡一天。” 他咋舌:“过度休息可能会适得其反,明天我也休,要不要去爬山?” “不去,你找别人吧。” “行,那晚安。” “晚安。” 挂电话前,关千愿念着心中漂浮的一丝绮想,觉得他在自己这里总像个擅长认真开导她的大哥哥,于是也这么肆无忌惮说出口了。但还有一句“友谊万岁”,她还没那个胆子说。 沉琮逸听完,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声线慵懒至极,不置可否:“那关妹妹,你好好休息。”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是凭空想象一下,就顷刻浮现那双傲然挺秀的眉眼。灼灼双眸,不笑的时候,只是平静注视着你,自己大概也是那个被盯出火星子的受体。 …… 沉琮逸刚把车稳稳停在地下车库,沉巽扬的电话就来了。 甫一接起,大哥爽朗的笑声伴着电视机的声音传过来:“回来了?带点宵夜上来。” 想起先前将车开进小区时警卫室里的人打过来的生涩招呼,沉琮逸皱眉:“你来我这干什么?” “看球赛。” “回你自己家看,别来烦我。” 沉琮逸无语,下车合上车门前望见关千愿遗落下来的雨伞,俯身拾起收在手中,大步往电梯间走去。 男人身型峻拔,一身白衬衣黑裤衬得轮廓成熟利落,此时微凝着眉眼一脸寡淡,看起来虽有一副好皮囊但似乎不好相处。 握着伞柄的手掌间有若有似无的轻挠痒感,沉琮逸握着手机低头看过去,发现一根攀附在伞柄张扬的长卷发。 于是他小心将发丝拽出,缠绕在手指间细细把玩着,一副不打算令其逃出掌心的架势,百无聊赖给出自己的建议:“今天心情不好,别对我颐指气使。” “啧。”沉巽扬一听弟弟这一点就着的语气,乐了,道:“买两罐啤酒上来,我带妍妍来的,一会儿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