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草原之后》 和亲草原之后 第1节 本书名称: 和亲草原之后 本书作者: 粟粟很酥 晋江vip2023-11-22完结 总书评数:2066 当前被收藏数:24617 营养液数:3435 文章积分:186,344,464 文案 【清醒理智中原美人x腹黑糙汉狼王可汗】 【体型差强取豪夺,雄竞修罗场,他追她逃】 司露本是中原第一美人,一朝家族落难,被被迫远嫁草原和亲。 北戎王庭历经九世,各部落间明争暗斗不断,可汗年迈,七位王子皆对王位虎视眈眈。 来到王庭的第一日,一席汉家霓裳入殿的司露便让众王子惊为天人,中原神女之名自此在草原上流传。 后来,老可汗无故暴毙,王庭群龙无首,各部落群雄逐鹿。 司露更是成了人人垂涎的中原明珠。 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司露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逃回中原。 可刚逃出城就落入了反叛部落的手中,为首的酋长将她视作天赐神女,二话不说扛入林中便意图染指,司露挣脱不过陷入绝望,却见一只冷箭贯穿了酋长的胸膛。 酋长倒下去,司露看到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男子。 他穿着胡装,袒胸赤臂,精壮虬实得像一座大山,手持一把铁弓,面容深邃俊朗,恍若睥睨天下的苍神。 他含笑望着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侵略和占有: “中原神女,你让本汗好找。” 司露认出他,先前北戎王庭的五王子,亦是被人称作草原狼王的——呼延海莫。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高大的身躯令人感到压迫。 “我是新王,按照北戎习俗,可继承先王的一切。” 他用中原话一字一顿道: “也包括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成长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露 ┃ 配角:呼延海莫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体型差,他追她逃,雄竞修罗场 立意:坚韧不拔 专栏预收《失宠皇后重生了》,求大家支持一下吧,跪谢~ 【双重生追妻火葬场,含兄弟修罗场】 跌跌撞撞站上城台的那一刻,苏苏无悲也无喜。 本想如从前般远眺那城中的万家灯火,却发现自己早已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回忆往昔,她苦笑着叹息,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缓缓脱下身上袆衣,解去凤冠、朝珠。 天亮便是封后大典,那是宫女提前为她穿戴的。 当年,她不顾一切嫁给毫无根基的三皇子萧珹安,陪着他从浮萍微末走到九五至尊,倾尽了所有。 可下场却并不好。 亲人流离,痛失骨肉,双目失明。 落雪了,苏苏听见城楼下帝王飞奔而来的响动。 “苏苏,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苏苏挽唇,身上素袂翻飞,系在眼睫之上的丝绦,亦随风飘扬,宛若一只残破的蝶。 “萧珹安,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唯一能让给崔氏的,便只有这皇后之位了。” “苏苏,朕命令你下来!”年轻帝王拼了命地往城楼上跑,目光中满是恐惧,玉冠跌碎于地,鬓发尽散,嗓音从命令变成了哀求:“求求你,下来……” 可女子并未如他所愿。 雪夜里,她张开双臂,当着他的面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对他道: “萧珹安,保全我的家人。” * 再次睁开眼,苏苏回到了及笄那年。 三月春日宴,花团锦簇,为上门一睹她芳颜的小郎君们,踏破了公府的门槛。 入目尽是俊俏郎君们。 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不远处,拾得她那只断线风筝的萧珹安,一袭水墨宽袍,纤尘不染,立在疏木花影中,温润得让人别不开眼。 她朝他的方向跑过去,却在他扬唇时,生生错过了他,跑到他身后的萧珹澧面前,仰起脖颈,娇娇怯怯地喊了声: “珹澧哥哥。” 她甚至,连正眼都未瞧过他。 【女主开局跳城楼重生,男主后重生,再开始追妻】 第1章 觊觎 草原的夜寥廓而深远,月色如清霜照在大地上,带来无边的冷意。 司露身披素绫氅衣,提着一盏羊角琉璃灯,立在毡房外,听着里头传出巨大的响动。 哭泣和哀求声此起彼伏。 和亲这一路,司露见了太多,她同情这些女人,但却能力有限。 她看着胡人的军队四处抢掠商队,残忍嗜杀、毫无人性,只能尽力保全那些弱女子,以收作婢女为由,留她们在帐中。 可这样的法子终归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太多,更多的女人,终还是沦为胡人的玩物、女奴。 终于,毡房里的动静结束了。 女人们被裹了张草席丢出来,月色下,露出奄奄一息的惨白面容,很快又被人拖走,带去专门关押女奴的毡棚。 司露悲悯叹息,不忍卒看。 有个配刀的胡人侍卫走出来,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昭乐公主,王子说,您可以进去了。” 司露颔首,深吸一口气,掀帘入帐。 帐中灯火幽暗,明灭跳动,给人森然之感。 二王子呼延海逻立在光影下,高大结实得像一座山。他赤膊着精壮的胸膛,由一旁的侍女替他擦拭身体。 他是北戎太子,有勇猛悍强、百夫莫当之名。北戎人慕强,故尽管他性子残暴,嗜杀嗜血,还是有大批追随者,跟着他四处征伐、劫掠。 也正因为他是王庭太子,老汗王才会将迎回汉室公主的重任交付给他。 这一路,司露仅仅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便看出此人极其自大,且对女人毫无尊重。 甚至,他对她有觊觎之心。 就像此刻,他分明是故意让司露进来,看他鱼水之后,大汗淋漓的情状。 滴答滴答,烛火掩映处,汗珠顺着他虬实的肌肉线条滚落。 他不仅上身不着半缕,下半身也只裹了一条薄薄的软巾,可见若隐若现的大腿线条。 见到司露,他弯唇一笑,深邃立体的面庞笼在阴影下,鹰隼般幽深的长眸在她身上来回滑动,打量猎物一般。 这种感觉让司露后背发寒。 “中原公主深夜找我,可有什么事?” 他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好,语调有些奇怪。 说话间,侍女替他擦好身子,披上了外衣,司露这才得以直面他。 她努力保持冷静,与他交涉。 “我的侍女病了,高烧不退,巫医说,用珍贵的药材,给下等人看病,需得经过王子同意。” 呼延海逻轻笑,打量她的眸子直勾勾的,没有半点掩饰。 中原女人一直都是他的心头好,劫掠多了,自然也见得多了。 可像昭乐公主这样美的,他还是平生头一回见。 烛光融融,她穿着烟纱汉裙,身姿俏丽,倩影婀娜,乌发半挽,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面庞。 冰雪般的肌肤,明月般的眼瞳,樱花般的唇瓣,不需装饰,不需华服,就能美到人的心坎里,像是不染尘埃的神女,浑身上下有种超凡脱俗的美。 只消一眼,便能让人丢了魂、失了魄。 可偏偏他眼下尝不到。 只能先便宜便宜那老东西,太可惜。 不过,那老东西总有归西的一日,到时候,按照北戎风俗,他能继承先王一切,也包括她。 她终归会是他的。 呼延海逻心绪翻涌,佯装踱步,缓步经过她时,毫不顾忌地轻嗅她发间的香气。 既然尝不到,先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和亲草原之后 第2节 中原的女人同胡族那些骚臭的女人不同,自带甘甜香气,而司露身上的,尤其甘冽清新。 他状若贪婪、渔色顿显。 突如其来的唐突之举,让司露面露惶色,她慌忙退开几步,避开他的视线。 知道呼延海逻有色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不过,她很清楚,眼下他还没这个色胆。 司露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冷静,用胡语追问一遍: “王子可有听清我说方才说的中原话?” 胡语是来和亲前,太后派人亲自教的,为了方便她在北戎生活。司露心智聪慧,学起来也快,短短半月就学会了基本的用语,可以跟胡人做简单的交流。 见她避让,呼延海逻也不再相逼,只轻挑眉梢,用中原话说道:“一个奴隶罢了,可敦竟也这么用心。” 在他们眼中,奴隶不配称作人,跟货物无异。 “奴隶也是人,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虽然知道这些的道理与他说也是对牛弹琴,但司露还是忍不住有些悲愤地说道。 呼延海逻轻笑,似是觉得她的言论很可笑,旋即转过身来盯她,眼神贪婪又轻浮。 “既然可敦有求于我,是不是也要拿出些诚意来?” 司露心下恶寒,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镇静,与他斡旋。 “我此番和亲所带来的农书典籍、布匹绢帛,医药经书,二王子尽可挑选。” “哈哈哈。”呼延海逻大笑,旋即调侃道:“本王子对这些可不感兴趣。” 他狂傲得让人生厌,可司露不能表露,唯有耐着性子,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呼延海逻缓步靠近她,一言不发,眼神却是赤裸裸的,如狼似虎。 “我想要什么,可敦难道不明白吗?” 司露忍无可忍,她倒退几步,眸中寒星烁烁,拔高嗓音与他对峙: “我对贵国敬重有加,二王子却与我斤斤计较,不肯让步,是何道理?” “二王子可忘了可汗的嘱托,我是中原公主,是你们北戎最尊贵的客人。” 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不仅是威慑,更是警醒,提醒他不要忘了身份。 呼延海逻收敛了笑意,变得严肃。 “可敦多心了,方才只是玩笑,可敦既然亲自登门请求,儿子怎么敢吝啬?” 听他自称儿子,便是知道界限了。 司露稍稍放心了些,看起来,目前他对老可汗还是畏的,只要搬出呼延约卓,对他还是有些约束的。 “这是儿子的手令,往后随行巫医,可敦随意调用就是了。” 呼延海逻递了手令给她,态度也相当客气。 “二王子,有人找您。” 毡房外,侍从传话。 呼延海逻眸光微动,却未发话。 “既然二王子还有客,我便先告辞了。” 司露得了手令,片刻不想多留,转身掀帘而出。 迎面撞见一人。 身形高大,长衣及膝,腰束皮带,脚蹬皮靴,明明是普通的胡人装扮,却偏偏戴了顶极大的胡帽,帽檐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只能瞧见高挺如山的鼻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应是方才那侍从传禀之人。 他与她擦身而过,掀开帘子入了帐中。 司露不以为意,许是当地的部落中人,平日里,二王子帐中的来客诸多,没什么稀奇的。 司露没多想,匆匆提灯而去。 毡帐内,司露带着巫医走进来,春熙正在照顾病榻上高烧不退的春草,满面焦灼。 见司露带着巫医来,她喜极而泣。 “公主,这下春草有救了。” 春草烧得厉害,苍白的小脸上半点血色也无,有些神志不清,喃喃说着胡话。 司露刚走过去,她便紧紧攀住她的手,如攀附救命稻草一般。 她哽咽着,气息微弱:“公主……我……是不是要死了?” 司露摇头,鼻子却一阵酸,春草春熙都是太后赐的陪嫁侍女,跟着她一路从中原来的,这半个月的相处,经历了诸多波折风雨,彼此间都是情谊匪浅。 “公主……我想求您一件事,若是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送回中原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司露鼻子一酸,握紧她的手,泪却止不住滚落。 “什么死不死的,巫医来了,药到病除,你不会死。” 春草受此病苦,只因昨日去溪边浆洗衣物时被一群胡人拉走,险些遭受□□,好在司露及时赶到,才将人救下。 许是惊惧过度,又在反抗时跌入湖中,泡了凉水,春草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还发起了高热。 巫医替春草瞧过病后,用胡语对司露道:“只是高热,开几服药便能好了。” 司露稍稍松了口气,给她些碎银作为打赏,那巫医领了赏,喜出望外地去灶台煎药了。 胡人把侍女视作下等人,不把她们的命当回事,疏忽怠慢也未可知,给些银子是图她个尽心。 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春草喝下药,终是平稳下来,慢慢退烧了。 司露放了心,这才回到内帐休息。 夜阑人静,烛火摇曳。 司露凭栏望月,远眺东方,睡意全无。 这茹毛饮血、民智未开的地方,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她要回到长安去。 那里有繁华市井、酒肆茶垆、璀璨灯火、开化民风…… 那里的女子可以无拘无束,长街纵马,亦可簪花带笑,肆意逍游,女子可以同男儿一般横槊赋诗、畅快舞剑,可以在春日纵歌、夏日习舞、秋日读书、冬日踏雪…… 她怀念从前那些日子。 只是不知,如今远在长安的家人、被派戍边的父兄,眼下过得好不好? 想起太后对她的亲口允诺,会替她照顾好家人,打点好父兄那头的关系,她这才稍稍安心。 她打开桌上妆奁,取出一只雕花黑漆楠木锦盒,打开盒盖。 盒中,静静躺着半枚龙纹玉佩。 她将玉佩握在手中,当日她离京,子瑞哥哥被派去了潼关巡边,也不知他如今有没有回来。 得知了消息,他会不会伤心? 第2章 计划 窗外流云翻滚,紫电隐隐闪烁在天际,看起来,是要下暴雨了。 司露将玉佩收回匣中,拉上窗帐,回到榻上,和衣而眠。 “轰隆……” 闷雷翻滚,顷刻间,暴雨如注。 无尽的黑暗朝她涌来。 梦里—— 司露蜷缩在偏殿的一角,咬着失了血色的唇瓣,看着面容阴森朝她逼近的老太监,身子止不住得颤抖。 落入掖庭后,她身如浮萍草芥,人人可欺。 老太监是皇帝跟前当差的,颇有权势,明里暗里暗示她对食多回,今日,更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老太监的声音阴恻恻的,和着殿外紫电轰鸣,听着格外渗人。 “司姑娘,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管你从前是什么公府贵女、世家小姐,如今遭了难,便只是个最下等的婢子。” “你若聪明些,跟了咱家,寻处庇佑,往后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说罢,老太监眸中精芒一闪,饿狼般朝着司露扑去。 司露身材娇小,很快便被擒住了肩膀,她拼命挣脱,但力道终究不及,后背撞在石柱上,疼得泪眼模糊。 这种情况下要自保,唯有鱼死网破。 她一咬牙,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 锋芒一闪而过,老太监没有防备,被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喉咙。 噗嗤—— 腥热的鲜血喷溅开来。 老太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缓缓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这匕首是兄长下狱前送给她防身用的,薄如蝉翼,削发如泥,轻易便可割断人的咽喉。 她一直藏在身上,从不示人。 没想到,却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殿外雨声滂沱,宛如泄洪。 司露抬袖拭去脸上的血,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老太监,只觉脊背发凉。 终是恐惧地哭出声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3节 她夺门而出,赤足奔逃在大雨瓢泼的宫道上。 远处一声惊雷,苍穹裂开一道狰狞的裂缺,幽黑深不见底。 宛如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叫人万分惊惧! 眼前是天旋地转,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急促的呼吸中,司露猛地睁开眸子,惊魂甫定。 周遭暗漆漆的,只有一盏油灯兀自摇曳。 她又做梦了。 那一日,她为自保,杀了皇帝跟前的朱太监。 后又在雨中奔逃,惊惧忧怖下晕倒。 而后她再醒来,便是躺在一张大床上,四周有锦缎帷幔垂下,缀满了珠玑。 华丽的屋子,雕甍绣槛、丹楹刻桷。 有宫婢推门而入,瞧见她醒了,凑上跟前问她:“司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司露轻轻颔首,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问她自己身在何处。 那宫婢看出了她的疑惑,纾解道:“姑娘昨日晕倒在慈徳殿外,是太后娘娘命我等搀你进来的。” “太后娘娘……” 司露低声喃喃。 那宫婢端来铜盆,扶她起身洗漱。 “是啊,太后娘娘仁善,救了你,此刻你若觉得好些了,便去正殿回话。” 来到正殿,司露见到了太后。 太后萧氏是当今陛下的嫡母,心善仁慈,待人宽厚,平日不理宫闱朝堂之事,一心吃斋礼佛,素有贤名。 彼时她端坐高位,容色端庄秀雅,穿着雍容华贵,手持一串黑檀念珠,静静打量着底下的她。 司露敛衽屈膝,向她行福礼。 “太后金安。” 正值日出之时,曦曦晨光洒落殿内,司露立在那儿,穿着素衣薄衫,通身毫无装饰,却还是瞧出太后打量她的眼神带着欣赏。 她自是知晓自己的美貌。 从前打马过街,那些城中的五陵少年看到了,总会追着她司家的马车跑,将少年人的热情奔放表现得淋漓尽致。 父兄将她宝贝似的护着,每次她出门都要配上四五名壮汉随从,一路相护,方能心安。 “坊间传言不假,当真是个姿容绝色的。” 太后赞了句,又问她:“你从前是安远侯家的,是也不是?” 司露低眉垂首,“正是臣……” 话到一半旋即改口。 “奴婢。” 太后喟叹一声,似有同情。 缓了片刻,她道:“昨夜,皇帝身边的朱太监没了。” “若是哀家猜得没错,你是为了自保吧。” 司露心头一跳,心知自己是逃不过的,深吸一口气跪下去。 “是。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愿担全部罪责,只求太后仁慈,莫牵累至我父兄家人。” “倒是个坦诚的孩子。”太后淡淡一笑,说道:“哀家能保你,亦可保你父兄。” 司露惊愕抬眸。 太后泰然若山,端坐着微笑看她,“只不过,你也得替哀家办好一桩事。” 那一日。 司露应下了替昭乐公主和亲北戎的事。 昭乐公主是太后的嫡亲孙女,她如何舍得她嫁去草原,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出寻个聪慧美艳的女子,代替孙女和亲的主意。 她苦寻了良久,终于寻到了司露这个合适的人选。 因为她不光有貌美,还有果决冷静的心智。 这也正是司露此去和亲最重要的一点。 她不可漏出马脚,让北戎王庭察出她是冒名顶替的。 她要让北戎人深信。 她就是昭乐公主。 而她也清楚,太后亲口答应为她父兄保释,派去戍边,并允诺一年后让他们重回长安赋闲,不仅是对她的恩赐亦是对她的约束,即是说,她必须替太后办好这件事,否则,他父兄家人的性命,也只在她股掌一念间。 可司露如何肯委身那年岁已迈的老汗王? 呼延约卓的年岁,当她祖父都绰绰有余了。 故她眼下之计,便是先抵达了北戎王庭,与呼延约卓成婚,达成两国盟约,再作打算。 只要北戎和大夏的盟约成立,她和亲的使命也便完成了。 那到了那时候,她的存亡生死又有什么重要呢? 再加北戎各部落间本就动乱纷纷,王庭局势动荡不安。 若是哪日她出远门遭遇险境,丢了踪迹,生死未卜,人们也会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不会引起太多的猜疑。 如今大夏势强,北戎势弱,老汗王审时度势,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只会对外宣称病故,从而避免夏朝问责,借机提出各种要求。 这也是司露为何敢承太后授命,只身来北戎和亲的缘由了。 一年后,待太后完成允诺,将父兄送归长安赋闲,她再回到他们身边去。 一家人在城郊买个小院,过朝耕暮耘的生活,隐姓埋名一辈子,多好。 只是前路艰险,稍不留神便会前功尽弃、满盘皆输,需得拿出十分的谨慎、定力不可。 * 五月,草场丰茂,流云满天。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无边草原上,苍鹰盘旋,骏马奔驰。 一连行了数日,眼看就快到王城了。 春草的身子基本大好,为防今后再遇危险,闲暇时,她会随春熙学些防身的剑法和招式。 司露乐得见此,有时心情好了,还会替她二人呐喊助威、抚掌助兴。 春熙本就是练家子,家中单传的剑法,舞起来宛若惊鸿蹁跹,极为灵动。 落英纷纷,溪涧清流,一派风光无限。 司露又心念起大夏来。 夏朝民风开化,像春熙这样生动的女子不知几何,她们大可在高台上尽情绽放,博世人敬佩、赞赏。 随她一同来北戎,当真是可惜了。 “可敦的女奴,剑法真是好。” 正兀自惋惜着,呼延海逻这个不速之客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此刻他一双不怀好意的眸子,正远远打量着不远处舞剑的春熙。 “二王子来了。”司露道了声,旋即扬声对着不远处春熙喊话,语带叱责。 “衣物还未浆洗,怎么有时间舞剑,还不快去。” 那头的春熙听见了,转头瞧过来,立刻明白了司露的意思。 匆匆收了剑,俯身垂首回到毡房内,去取衣物浆洗。 “明日便可到达王城。” 待春熙进了帐,瞧不见了,呼延海逻的目光重又回到司露身上,他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儿子特来与可敦知会一声,可敦好稍事准备。” 司露攥紧了手掌,淡淡道:“二王子有心了。” 这话让呼延海逻愈发得意,他得寸进尺地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去嗅她的体香。 “可敦哪里话,儿子对可敦,那必定是要费心的。” 司露赶紧退后一步,不让他得逞,并用言语警告: “费心是好事,只是莫失了分寸,越了界限。还请二王子牢记,我是约卓汗王的正妻,亦是二王子的可敦。” 说罢,她冷冷地转身离去,掀帘入帐,再不与他置喙。 呼延海逻气得眼冒绿光,盯着那道钻入帐中的背影,幽幽道: “你早晚会是我的。” * 是夜,司露坐在灯下,打开一本牛皮书,用工笔,细细绘下这几日走过的路线。 这一路来,将路线努力还原复刻下来,是她最上心的事。 灯下,她低垂下颌,恬淡楚然,墨发如瀑,披在肩上,杏眸灼灼,一瞬不瞬。 春熙走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美人灯下作画图。 她不由多看了一瞬,旋即端着茶碗走过来,“公主,别熬太晚了,喝点酥油茶安寝吧。” 司露阖上牛皮册,不让春熙瞧见她画的舆图,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打开杯盖,浅酌了一口。 和亲草原之后 第4节 茶香四溢,暖了脾腑。 酥油茶是北戎特有的差点,用最新鲜的牛乳熬制,最是助眠,可见春熙对她的照顾是格外用心的。 司露喝完酥油茶,突然想起白日光景,抬首问春熙,“我记得你白日舞的剑法,是家传的?” 春熙点点头,状若回忆,“是啊,奴婢出生武将之家,祖上也曾封侯拜将,这剑法是年少时祖父亲手教习的。” 司露轻轻颔首,“那如何会在宫中为奴?” 春熙叹气,“祖父离世后,家道中落,父亲更是惹上了官司,举家受难。” 家道中落。 司露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春熙看司露眉带清愁,知晓她是怜惜自己,宽慰道:“公主,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日子呀,还是得朝前看。” 春熙性子坚韧乐观,司露一直都知道。 她点点头,不再忧愁,饮尽杯中茶,将茶盏交还给春熙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沉地叮嘱道:“务必小心些二王子。” 春熙颔首,领会于心道:“公主放心,奴婢省得。” 第3章 霓裳 翌日,在残阳西沉、暮色四合之时。 和亲的车队,终于来到了王城。 王庭之内,殿堂林立,金碧辉煌的石柱,璀璨的琉璃瓦顶,落日下,一片光彩熠熠。 司露被安排在了王后殿里,寝殿敞亮,极是奢华。 水晶为灯,珠玉为帘,紫檀木阔床上悬着鲛绡纱幔,纱幔上以银丝绣了大片格桑花,有风时,绡纱轻动,如有暗香浮动。 殿内桌椅、栏杆、木柱,皆是描银鎏金,入目处,金光闪闪,奢靡异常,白玉满堂,金砖铺地,宝石镶嵌,金碧辉煌。 可见这些年,北戎王室的扩张和掠夺,有多么猛烈。 他们野蛮残暴,来势汹汹,席卷了整个北方,这些金碧辉煌之后,又有多少的家破人亡、尸横遍野。 子瑞哥哥从前便对她说过,北戎不除,终究是天下大患。 正胡思乱想着,春熙带着数名胡女走进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公主,汗王送了这些侍女来服侍您。” 司露看过去,四名胡女穿着短打的胡裙,一字排开,行着蹲礼,用蹩脚的中文介绍自己。 “奴婢朱丽。”“奴婢可曼。” “奴婢普尔。”“奴婢塔姆。” 司露一一记下,留下了看着最是机灵的朱丽,让其余三人退下去休息。 朱丽模样天真,皮肤幽黑,扎着粗粗的辫子,发丝蜷曲,一双眸子又圆又亮,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大约是为了来服侍她这个中原公主,才提前学的中原话。 朱丽对着司露的美貌赞叹了许久,她从小生活在北戎,从未见过中原女子,当地人大多皮肤粗黑,竟不知还有如雪般莹白的皮肤。 司露任由她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目光炯炯,这也正说明了朱丽的单纯。 她试图打探些王城内的消息,她用流利的胡语问她:“我初来乍到,对你们王城中的一切都不熟悉,你在此地呆的久,可否给我介绍介绍?” 这让朱丽愈发崇拜她了,“可敦的胡语说的真好。” 朱丽是个话多的,很快便把王城各处建筑、道路布局都与她说了个明白。 说完这些,她还滔滔不绝说起王城中的人来,汗王有八位阏氏,其中地位最煊赫的,是托塔丽可阏氏,托塔家族是北戎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托塔丽可阏氏的哥哥是托塔部落的酋长,为王庭东奔西讨,贡献极大。 说罢,她又悄悄告诉她,“可敦,托塔丽可阏氏脾气不太好,您与她相处务必小心些。” 说完几位阏氏,她又说到可汗的几位皇子公主,老汗王一共八女七子,有些封了领地,常年不在王城,只有节庆才会回来。 在王城中常住的,是大王子、二王子、四王子、五王子和还有七王子,也是可汗最喜欢的几位王子。 朱丽津津有味地说着:“大王子和二王子似乎闹过不合,可平日大王子心善,二王子狠辣,四王子和七王子乃至宫里人大都向着大王子,只有五王子向着二王子。” “五王子?” 司露沉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夜带着大毡帽进入二王子营帐的那个人。 “是啊,五王子的身世说来可传奇了。” 朱丽滔滔不绝,“草原上一直都流传着他是狼王之子的故事。” 狼王之子? 司露愈发吃惊。 朱丽兴致勃勃,“是啊,他天生异瞳,被视为不详,被巫师扔下断肠崖却还是活了下来,听说,他是被狼群捡去了,被狼王抚养长大的。” “他七岁回到王庭,可汗觉得他命硬,就留在了身边,他精明强干,又不爱出风头,慢慢就被可汗器重了……” 原是如此。 这样来看,这五王子倒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不过这些与她没多大关系,又问了朱丽一些王城的格局和路线后,司露方才放她离开。 * 夜里,司露躺在宽阔的紫檀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朱丽告诉她,明日可汗将会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给她接风洗尘。 到时候,所有的王子公主、部落首领都回来参加,必定是个声势浩大的盛会。 并且,汗王还会将他们留在王城观礼,七日后,他将在草原上举办最盛大的婚礼,与公主成婚,在中原使臣的见证下,永结两国之好。 司露却只觉头疼。 如此一来,岂不是部落里有头有脸的都认识她了? 回头她若逃跑,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可她眼下没办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登场,毕竟缔结两国同盟,是她此次和亲的重任。 * 翌日,王殿之内人声鼎沸,灯火灿灿,笙歌曼舞。 王庭各部的首领们都来了,王子公主也个个在场,再加上中原随行的使臣,整个金殿内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打扮靓丽的胡女们身着薄纱短裙,勾勒出窈窕婀娜的身形,若隐若现的曲线,给人无尽的遐想,灵活如飞燕,踏着鼓点,伴着乐声,身姿飞旋,曼妙翩跹,跳着轻快地胡旋舞。 她们赤玉足,缠银链,铜铃叮咚作响,在灯辉下璨璨生辉。 一阵又一阵喝彩响彻殿堂。 胡人议论声起,暗带嘲讽,“这些舞女这么美,若是把那汉室公主比下去,可怎么是好?” “是啊,我们胡人舞女的风韵最是妖娆,若论美艳,恐怕那汉室公主是半点不及的。” 司露在隔壁的偏殿中,听着王殿中的喝彩声,议论声,心若擂鼓。 她有些紧张,倒不是以内这些胡人拿她跟舞女比,暗含羞辱,只是因为她心中矛盾,不想受人瞩目。 侍女拉满了帘子,替她更衣。 司露背身而立,昏黄的火烛映出她牛乳般光洁无暇的后背。 两个胡人侍女惊羡不已。 “可敦定会成为汗王最宠爱的女人。” 司露立在昏暗中,默而不语,浓密的长睫低垂,看不出情绪。 汉家霓裳繁复华丽,穿起来却并不容易,需要两人合力方可。 这件霓裳是太后所赐,要她在入王庭时穿着,以彰显大国公主风韵。 司露清楚,今日这霓裳一穿,气势大开。 定会让北戎人认定她汉家公主的身份。 但同时也会引得众人瞩目,与她不露圭角的、收敛锋芒的想法背驰。 思及此,司露手心一片濡湿。 可她没有退路了,侍女将她引到了王殿之外,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开启时,便是万众瞩目。 她定了定心神,默念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下,先把和亲的使命达成。 “昭乐公主到——” 随着一声高喝,殿门缓缓开启。 司露深吸一口气,十指攥入掌心,努力保持镇静,缓缓步入殿堂。 今日,她是大夏公主。 不能表现出半分半毫的怯懦。 殿内的舞乐笙歌,欢声笑语,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无数的目光朝她投过来。 司露双手交叠身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所有的喧嚣化为沉寂。 所有的视线带着惊艳、渐入痴迷。 她美得不似凡人,更像是,九天下凡的神女。 灯华灿灿,映出她绝美的容颜,肤白胜雪、眉目似画、秀美无伦,鬓发如墨云,戴着镶满珍宝的玉冠,步摇熠熠,矜贵无双。 身着雪色霓裳,浑身像是笼着轻岚烟霞,将她本就绝美的容色张扬得举世无双,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足足有数丈长,上用金线织就了九尾神鸟,耀目的好似要展翅腾飞。 似真似幻、空灵轻逸。 不似凡尘中人。 只看一眼便叫人遽然失了魂魄。 感受着那些注视,司露挺直脊背,保持优雅的姿态,款款走在金砖铺就的大殿上。 和亲草原之后 第5节 “神女,神女下凡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沸腾的喧议。 “可汗好福气,竟能取得□□神女。” “我北戎定能得神明庇佑啊。” 在众人的呼声中,司露走上高台,约卓可汗头戴金冠,身着王袍,虽两鬓微霜,但精神尚可,他望着她失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神女……哦不,昭乐公主请坐。” 司露屈膝敛衽,行了个中原礼,在他身边的王后位上落座,身侧,二王子为首的一众王子们次第坐着。 他们个个头戴紫金冠,着金缕袍,气度华贵,此刻一道道目光打量过来,不少在她身上流连。 二王子看她的眼神更是几近痴迷,如狼似虎一般,毫不避忌旁人。 这一幕被汗王发现,他有些不满,咳了一声,“海逻,你去后殿看看,酒备得如何了?” 这分明是将他赶走,呼延海逻哪里肯,努力辩解,“父汗,可儿子是北戎王储,今日是代表北戎的,怎能离席。” 可这反而激怒了汗王,他面上泛起薄怒,“你是太子,便可越过你父王了?” 此刻王殿内觥筹交错,笙歌鼓乐,无人察觉到汗王发怒,只有近处的王室子女,才能看得清清楚楚。 “父汗……” 二王子还要辩解。 此时,坐在他身侧的大王子发话了,“二弟,你虽身为王储,但终归是父汗的儿子,父汗发令,你如何能推却?快快听从了去吧。” 大王子生得面善,没有太多的棱角和锋芒,说话的声音也是谦逊和善的。 二王子一点就着,当即被激怒,口中狂言,“我与尊贵的父汗说话,岂容你个贱族之子插嘴。” 另外几个王子看不下去,纷纷帮着大王子说话。 “父汗,二哥的话也太伤人了些吧。” “是啊,他目中无人,不仅忤逆您,又出言辱没大哥,德不配位啊。” 听到德不配位几个字的时候,汗王的神色突然一凛。 几人噤声,一时间再无人敢说话。 良久,一道低醇的嗓音响起。 “父汗,二哥身份尊贵,确实不该离场,后殿备酒的事,就由儿子代劳吧。” 清润又澄净,像是山中涧泉,敲打人心,很是悦耳动听。 循声看去,男人立在那儿,身形高大英挺,虽然隐在华丽的长袍中,却隐约能看出他宽厚的脊背和虬实的臂膀,他面容俊丽,五官深邃,给人英姿勃发之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透亮仿若曜石,在灯火下,璀璨无暇,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这张脸,司露只觉熟悉。 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汗王有了台阶下,觑了他一眼,没多想便同意了。 “你既想替兄长分忧,便去吧。” 他躬身行胡礼,起身离去,身形峻挺,步履矫健,飒沓如流星。 而留下来的二王子,面上的得意之色顿显。 司露端坐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宫中向着二王子的,只有五王子。 所以方才那人,便是被人称为狼王之子的—— 呼延海莫。 可朱丽不是说他天生异瞳? 为何她并未瞧出? 若说她瞧出些什么,那便是此人城府极深。 二王子心狠手辣、张狂傲慢,但却胸无城府、无甚心计。 但这五王子,却给人一种阴沉森凉之感,宛若幽深的汪洋,稍不留神卷进去,就会将人溺毙。 不过这自是与她无关,既然觉得此人危险,以后尽量避开就是了。 夜宴结束后,司露回到王后殿,梳洗过后,躺在阔绰的大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 这几日约卓可汗还不会对她做什么,还是会客客气气尊她为□□贵客。 她眼下还是安全的。 只是七日之后,婚典礼毕,一切就不好说了。 并且经过这场夜宴,司露还发现,这北戎王庭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内里暗流涌动。 大王子或有夺嫡之心,又似善于笼络人心,其余王子好似也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可他母族低微,势力不足以撑起他的勃勃野心。 众王子之中,唯有五王子,是站在二王子这头的。 可那也只是明面上看来,真正内里如何,只有他们各自心里清楚。 如此盘根错节、风起云涌的王庭,司露一日都不愿多留,可眼下她只能等待时机,蓄势筹谋,待时机成熟,便逃离此地,回到长安去。 第4章 危机 七日一眨眼便过去。 草原上,盛大的婚典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锣鼓、管弦、鞭炮齐鸣,欢庆之声响彻天地。 司露穿上了北戎王后的礼服,带上了代表王后身份的后冠,一步步登上铺满鲜花的高台。 礼服以玄色为主调,庄重威严,虽少了当日着汉家霓裳的仙气袅袅,但更多了些端庄典雅、高贵神圣。 曳地的金裙是浮光锦所制,阳光下熠熠生辉。 云鬓如缎,耀目如雪,唇似桃李,浑身浴着绮丽霞光,如梦如幻,额心的垂珠摇曳,发上环佩叮咚,耳珰是数颗南海东珠穿成,垂下的璎珞随风飘扬。 贵气逼人。 又美艳绝伦。 司露与身着汗王礼服的呼延约卓并肩立在神坛上,接受着巫师为二人的祝祷。 飞花漫天、彩绸锦幔、旌旗烈烈、篝火冲天。 王城中的人都来观礼,草原上,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华服眼花缭乱。 中原来的使臣奋笔疾书,将这一幕记录在册,回去交给史官,好将这两国结盟之事,载录史册。 日光大盛,浮光洒落在草原上,遍地鎏金。 祭拜完天神后,还有儿女祈福环节。 司露和约卓可汗,并坐高台。 等着一众儿女登上台阶,进行礼拜、祝福。 大王子最是谦恭,特地行了中原的跪拜之礼,以示对司露的尊重,博得约卓可汗的赏赞。 二王子却随性得很,虽然这次没敢在大庭广众下暴露觊觎之心,但行礼敷衍至极,对司露全然没有半分尊敬。 看得约卓可汗连连摇头、直皱眉头。 对他而言,女人,生来就是低贱的,活着就是伺候男人的。 下了场,还邪笑着对身旁的侍从乱开腔,“父汗端什么端,今晚上还不知会如何撕碎可敦的衣裙。” 台上台下离得并不远,他嗓门本就大,这玩笑全被台上的人听见,约卓可汗气得脸都绿了。 司露的掌心微微出了层薄汗,她感到了危机。 二王子言行粗鄙无状,但说的确是事实,老可汗虽然年迈,但体力尚存,这几日,她每每见着他,都能看出了他的欲望和贪婪。 为此,她虽设下了应对之计,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真到了那时,焉知不会生变? 司露的紧张写在了脸上,约卓可汗察觉到了,伸手过来握着她,“可敦,怎么了?” 司露心惊肉跳,强忍着难受摇摇头,勉力挤出一个笑,“没事,有些累罢了,继续吧。” 说话间,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端坐好。 可汗没有疑心。 可这一幕却被正登台拜贺的五王子呼延海莫察觉到了。 司露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悄然收回的手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又加快了。 不知为何,每每碰见他,司露都会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呼延海莫轻笑着,高大的身影俯下来,遮住了她头顶的天光。 他恭敬朝着她,行了个胡人的躬身礼。 “祝可敦永葆仙姿,与父汗白首同心。” 他的汉话说得极好,话音标准,吐字清晰,还无端有一种……温文尔雅之感。 司露抬头仰视他。 灿灿天光下,呼延海莫身形峻挺,如巍巍青松,他含笑望着他,目光深邃黑沉,笼了层浅浅光晕。 司露蓦然睁大了眸子。 她察觉—— 他的瞳孔竟显诡异地现出了异色。 和亲草原之后 第6节 一面是日色浅金。 一面如沧海水蓝。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却并不显突兀,反而融合地很好,有种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之感。 甚至,使得他的容色愈发生动出彩了,更添了几分俊美。 司露瞪圆的眸子久久未有收敛, 满脸的难以置信。 而这种神情也被呼延海莫尽收眼底。 他略带玩味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转,似笑非笑。 转身离去时,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大好的样子。 司露目视着呼延海莫消失在人群里。 原来,传说中的异眼,只有在阳光普照下,才能显现。 不得不说,这人带给她太多神秘、太多吃惊,完全就像是个——猜不透的谜。 待所有的仪式都结束,已是日影横斜。 草原上,晚宴却才刚刚开始。 篝火点起,照亮整片草场,炊烟阵阵,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漫彻整个营地。 约卓可汗留在草原宴饮宾客。 司露则被早早地送回王宫,等着可汗归来。 王殿中,冉冉沉香将整个寝殿熏得芳香四溢,司露独坐着,心绪难平。 一会儿若是约卓可汗喝醉了,被人抬回来,那便最好不过,什么事也不用去做,危机直接解除。 若是约卓可汗喝得半醉,又酒后兴起,意图要她,那也好办,以月事为借口,借故推诿便是了,毕竟半醉的可汗定然也想不起去查问她的月事的日子。 只是这计策终归只是个缓兵之计。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无法一劳永逸。 司露坐在灯火下沉思,眸若秋水、皓颈如霜,来之前,侍女已替她换上了单薄寝裙,北戎女人的寝裙都是为了服侍男子设计的,连王室的也不例外,领口阔大,裸露出大片雪白。 司露趁着约卓可汗未归,寻了件披帛来遮,将领口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半点春光外泄。 只是眼下她还有担忧。 以上所设想的两种可能,皆好应对,最不好应对的,便是最后一种。 吱呀—— 殿门在此刻突然大开,身着婚袍的约卓可汗在众人的簇拥中,步入寝殿。 他屏退了侍从,阖上了门扉。 而后,一步步走向司露。 灯火下,他红光满面、目光矍铄。 一句话,便让司露汗毛倒竖。 “公主,自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本可汗便在等这一刻了。” 那坚定的眼神分明告诉司露。 他今夜滴酒未沾! 就是要用最清醒的意识,将她这朵娇花折下。 司露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攥紧了身后的垂缦,力大得几乎要嵌进床褥中。 下一刻,呼延约卓猛地向她扑过来。 好在司露早有准备,她旋身躲过,离开呼延约卓几丈远,幽怨地看着他。 呼延约卓铺了个空,有些恼,翻身坐在床上,却见美人如花,远远立在灯下,满眼委屈地望着他。 他以为是欲擒故纵,敛了怒容,冲她笑。 “没想到可敦还有这样的身手。” 说罢,却又火急火燎凑过来,作势要搂她。 司露伸手拦住他,娇笑:“可汗等一等。” 美人巧笑如花,娇靥灿若云霞,呼延约卓五迷三道,几乎要晕了。 “怎么了?” 司露十分委屈道:“今日婚典,全是按照你们北戎风俗来的,可汗是高兴了,但对我而言,却是莫大的委屈。” 她背过身去,作生气状。 “按照我们大夏的嫁娶风俗,新婚之夜,夫妻若不喝一杯合卺酒,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合卺酒?” 呼延约卓眼睛亮了,没想到,他的可敦竟还有这样的好兴致。 “本汗倒也是听过的。” 他眼带迷离之色,“怎么,可敦要同本汗喝你们中原的合卺酒?” 司露含羞带怯,轻轻“嗯”了一声。 呼延约卓愈发心痒难耐,“本汗这便派人……” “不消不消。”司露冲他摆手,径直走到玉桌前,捧起两盏早早就备下的金杯。 “可汗瞧瞧这是什么?” 呼延约卓被她哄得哈哈大笑,“可敦当真用心,竟早早备下了,倒是本汗疏忽了,亏待了夫人。” 中原人称妻子为夫人。 这声夫人分明是他的有意讨好。 “来,夫君,喝吧。”司露心下冷冷,面上还是哄着他饮酒,长袖翩翩,香气袅袅,芙蓉面粲如丹霞,迷魂汤一般。 便是肝肠寸断的毒酒,恐怕此刻呼延约卓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哐当—— 酒盏砸落在金砖上,清脆一声响。 应声而倒的,是呼延约卓的身躯。 他倒在王榻上,再没有半点意识。 这中原鼎鼎大名的蒙汗药,果然名不虚传。 危机终于解除,司露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迈步走出大殿。 推开门,夜凉如水。 门口立着呼延约卓的侍卫还有不少侍女,她不动声色道:“可汗醉倒了,你们好好服侍。” “是。”侍女们不疑有他,应声入殿。 司露往前走。 一盏孤灯袅袅,是春熙在阶下等她。 明黄烛火,映出她一双通红的眼眶。 瞧见司露,她没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方才,她在殿外,听着屋内的动静。 心如刀绞,恨不得提剑进来杀了呼延约卓这个老色鬼。 她无比心疼司露。 司露走向她,想着方才虚与委蛇,与呼延约卓周旋的一幕幕,亦不自主地红了眼眶。 她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走吧,回家去。” 春熙知晓这是她对她的安抚。 可茫茫异国,哪里又有家呢? 天高地阔,苍穹茫茫,明月倒悬,清霜遍地。 漆漆夜色中,主仆二人清廖的身影被孤灯拉得好长好长。 似乎这天地间,只有彼此为依靠,彼此为靠。 明日一早,呼延约卓醒来,必定会发现端倪,到时候,还会有一场硬仗等着她打。 第5章 乱语 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司露方起,几位阏氏便依礼来拜谒她了。 听闻消息,朱丽急匆匆跑进来,火急火燎替她穿戴衣物,“可敦,还记得我与您说的那位托塔丽可阏氏吗?” 司露回想道:“二王子的生母?” 朱丽拼命点头,“没错,她的脾气可不好,您若是让她等久了,她准是要给您脸色看的,她家族势大,连可汗平日都得让着她三分。” 司露无端想到二王子那张让人生厌的脸来。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不必着急。”司露心中突生了计较,按住朱丽的手,“替我慢慢装饰便好。” 和亲草原之后 第7节 “可托塔阏氏定会发怒的,”朱丽焦躁不安,“可敦为何要……” 司露明眸烁烁,明媚又自信。 “如今我是可敦,是汗王的正妻,地位远高于她,当给她立立规矩才是。” 朱丽瞠目结舌。 千呼万唤始出来。 司露入室时。 七位阏氏已在殿中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司露姗姗而来。 她穿着王后礼裙,衣摆金线所绣的长尾鸾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彰显着她的高贵。 发上金簪熠熠,腰间环佩叮咚,肤光赛雪,唇似红霞,一颦一笑活色生香,让人忘了失神凝望。 她今日特地穿金戴银、打扮格外艳丽,其实别有用心。 她就是要把托塔阏氏给压下一头去。 果不其然,等了这么久。 托塔阏氏的怒火早已升起了。 她抱臂站在七位阏氏首列,仿佛是她们的表率,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从头到脚皆佩戴了贵重的首饰,贵气逼人,闪耀夺目,穿着妖娆鲜艳的胡裙,勾勒出傲人的曲线,身形高挑,髋肩很宽,一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朱红齿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不得不说,这是个昳丽的美人。 怨不得从前是呼延约卓最宠爱的女人。 另外几位阏氏在这张扬艳丽的美面前,倒是显得有些失色、平平无奇了。 她们穿着普普通通的胡裙,身上的首饰也不那么璀璨,又或许是不敢盖过托塔的风头,一个个低眉顺目立在她身后,像是她的随从。 托塔率性张扬,一开口便给她下马威。 “不过是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吹捧了几句,凑巧得了个神女的名头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神女了,把我们姐妹几个晾在这儿半天,也不让人出来给个说法。” 她傲慢地拨弄着满手的戒环,讥讽连连,“是啊,我们这几个凡人姐妹,怎配见你神女天容。” 她身后,不少拥趸跟着讥笑。 “是啊,虽说做了可敦,可终归也要讲长幼先后,若客气些,好歹叫我们声姐姐。” “就是,不是说中原人最讲规矩的吗,便是这样的规矩吗?” “嗬,这也配当神女的名头?” 听着她们用胡语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难听的话,司露不怒反笑,她启唇,明媚恣意。 “既然几位阏氏口口声声称我神女,我便当是夸赞,悉数收下了。” 托塔没想到她非但不慌乱,反而还会游刃有余地反击,惊了一惊,旋即骂道:“不要脸。” 司露岂会任她们羞辱,自然要还回去。 她笑盈盈的,嗓音恬静温婉,却直戳人的心窝。 “不要脸?我被你们王庭视作神女,这是我的荣耀,究其根本,是因为我的风头盖过了你们草原上的所有女人。” “狂妄!” 托塔气疯了,若是别的女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她早就命人鞭笞了,只是眼下这个女人,地位高于她,她动不得。 她压制住怒火,引言怪气地扬唇反击,“等着吧,我会让可汗早些举行部落大选,待那些更年轻的姑娘进了王庭,分走君恩,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那可太好了,她不仅要笑,还要大声笑。 司露的笑靥更明媚了。 “好啊,托塔阏氏尽管去好了。” 托塔脸上怒意更深,“哼,你等着瞧好吧,我今日便去同可汗说,让他快快举行大选,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可汗对你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人都会老的,到了那一天,可汗身边有了更鲜嫩的花,你便知晓了。” 司露只觉可笑,托塔莫不是再说她自己。 托塔她身后,一个面容秀丽的阏氏凑过去道:“姐姐,可别中了她的计。” 另外几个跟着附和,“是啊,她想引我们一同失宠。” 司露只觉这些女人可笑又悲哀。 她们一生只围绕一个男人转,且在她们看来,就算这男人年岁已暮、两鬓苍白,也是值得她们为之争破头的。 她们的一生,只有男尊女卑,只有侍夫生子,只有一道高墙,莫大的悲哀。 便如困在井底的蛙,时间长了,世界便只剩下方寸了。 她们永远不会懂她。 不过眼前这个托塔也太容易被激了,同她那个儿子一模一样,全是胸无点墨的草包。 她心中盘算着,又开始激她。 “那又如何?我怕什么?你们以为可汗是贪恋我的美色吗?你们错了,我会的东西多了,歌咏,舞蹈,作画,靠这些本事,可汗永远都会青睐我。” 她一面说着,还不忘轻蔑地看向塔尔,“你们呢,有什么本事,能让可汗另眼相待?” 托塔被她相激,眼中突然闪起一抹傲色,侃侃道:“我们托塔部落的女人,马上功夫一流,不像你们中原女人,个个绣花枕头,当初,汗王就是看中了我马上的风采,求着我父亲娶我。” 司露将她的热情浇灭。 “可惜呀,如今在王庭里,可汗再也看不到了。” 托塔气的牙痒痒,“你等着,我定要让可汗举办一场秋狩,灭一灭你的威风。” 司露得偿所愿,心下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托塔在她这儿没少受气,也知今日是拿不住她的,白她一眼,没好气地带着众人散去。 “可敦,照面打过了,先告辞了。”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离去。 托塔虽无礼,司露却不能让人指摘,这礼数要自然是要做给众人看的。 “春熙,与我一道送送几位阏氏。” 叫上春熙,她一路相送之王后殿下。 蓦地,托塔当着司露的面,突然反手重重扇在一位阏氏的脸上。 “你个贱人,方才人人向着我,就你一言不发,是哑巴了吗?” 那位阏氏身材娇弱,不似她人高马大,被扇得头晕眼花,嘴角沁血。 她咬唇跪在地上,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 看起来,是被欺负惯了,才会毫不辩解。 托塔当着司露的面,恶狠狠对手下人道:“取我马鞭来。” 下人立刻取来一条又黑又粗的马鞭,托塔狠狠一鞭子下去,那女人背上,当即隔着衣衫浮起一道渗血的鞭痕。 不用说,衣衫内定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嘴硬不说是吧?我今天就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你到底是和谁一条心的。” 啪啪啪—— 又是三鞭下去,泛起血痕。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宫仆。 托塔这么做,分明就是想当着全宫上下,立威示众,打司露的脸面。 司露恼了,倒不是恼她针对自己,是见不得她这么欺负人。 她用眼神示意春熙拦鞭。 春熙得令,疾步上前,生生握住了又要落下的鞭子。 春熙是练家子,手劲极大,托塔拗了半天都拗不过,颜面尽失。 “一个女奴也敢阻我?你不要命了?” 春熙冷冷道:“我是中原公主一人的侍女,只听公主一人命令。” 托塔怒不可遏,“你一个小小女奴,敢与我夺鞭,不怕我告诉汗王,让他剐了你!” 司露走过去,义愤填膺对她道:“你尽管去说,这是我的命令,我倒要看看可汗,会不会剐我这个中原公主?”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僵持不下时,不远处的两道高大身影徐徐朝她们走来。 胡辫高束,辫上挂了金银玉坠。着织金胡袍,袖口领口皆滚着一圈棕色绒毛,英姿勃发,高大挺拔,巍巍如山。 其中一个,更有金蓝异瞳,沐着日色走过来,犹如天神临凡。 是二王子呼延海逻和五王子呼延海莫。 见到自己的儿子,托塔当即求助,“海逻,快帮母亲教训她。” 呼延海逻走上前,将马鞭夺过,却并未还给托塔,他直勾勾的目光在司露身上流转半晌,不动声色地在托塔耳边道: “母亲,不急于这一时。” 托塔自是不悦,却听呼延海逻又道:“等儿子当了王,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托塔这才稍稍消了些气。 呼延海逻立在托塔身边,与司露几步之隔,目光在她脸上贪婪地注视,很是轻浮,他压低了嗓子说话,却也是故意让司露听得清的程度。 “母亲放心,儿子会替您教训她的。” “儿子会在床上,撕碎她的衣裳,好好调教,儿子有千百种法子叫她在身子下面求饶,定将她调教得服服帖帖,对母亲恭恭敬敬。” 这番污言秽语分明是对她的警告。 司露攥紧了手掌,咬了咬舌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和亲草原之后 第8节 对于呼延海逻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不听话最是好办,扔到床上调教到听话便是了。 而这番话,亦被一旁的呼延海莫听入耳中。 鬼使神差的,他竟眉梢一跳。 日色浮金,他眼前突然变得缭乱,若是她在他身下求饶、啜泣…… 刹那,他乱了心智。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立刻在脑中挥散那些杂念,重回清明。 托塔终于消气了,带着儿子背身离开。 呼延海莫紧紧跟上。 托塔问二人:“有把握了吗?” 呼延海莫道:“已得了不少证据,您和托塔酋长那边的人,也可尽快动手了。” 托塔颔首,面上却带着忧虑,毕竟这件事若是败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呼延海逻却毫不忧心,自信满满道:“有五弟这个臂膀,母亲您就放心吧。” 司露见一行人离去,赶紧去搀跪在地上的那位阏氏,将她带至殿内疗伤。 那位阏氏名唤阿曼朵,她性子平和沉静,不似其余那些阏氏,爱争口舌,攀比争宠。 嫁入王庭这些年,她默默无闻,身无所长,自然也不受可汗待见,再加母族式微,又无一子半女倚靠,处处受人欺负。 也是今日托塔敢当众责打她的原因。 司露找来药箱替她包扎伤口,阿曼朵感动地热泪盈眶,不住地说着感谢。 “谢谢可敦。” “谢谢可敦。” 第6章 修罗 司露见她如此卑微,心生怜悯。 “往后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到我殿里来便是,我来护你。” 阿曼朵红了眼眶,起身就要跪她,“可敦,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司露扶住她,“你身上还有伤,不要跪我。” 春熙在一旁看着,心下亦是一阵暖。 她不由说道:“阿曼阏氏,我们公主来北戎的这一路上,救下了不知多少被人掳掠、欺凌的女子。” “您瞧,这殿里来来去去的侍女,除了我和春草,还有可汗赏赐的几人,其余皆是公主这一路上搭救的女奴。” 阿曼朵大受触动,眼眶闪烁着泪花。 “公主真是神女下凡,造福世人的。” 这一刻,她不唤她可敦,而是公主,是对她极大的尊敬。 可敦终究是依附男权的,而公主,却是天潢贵胄,天命所归。 不过有一点阿曼朵还不太明白,疗完伤,穿戴整齐后,她问:“公主今日是故意激怒托塔阏氏的吗?” 毕竟一开始,司露的种种行为都让她误以为她也是个同托塔阏氏一样,飞扬跋扈、傲慢无礼的女人。 司露坦然地冲她点点头,“是的。” “至于缘由,我眼下还不能告知。” 司露眨眨眸子,明媚灵动得好似山狐。 眼下她与阿曼朵也是初相识,自然还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阿曼朵临走前还躬身拜了拜她,发自肺腑道:“公主的恩情,阿曼朵定会铭记。” * 是夜,月明参横,清辉满地。 寝殿内,司露坐立难安。 若是今晚呼延约卓不来兴师问罪的话,那她暂时一段时日便会是安全的。 白日他政务繁忙,自然没工夫来理她,可到了夜里,难保他不会想起—— 砰—— 不出意料的,呼延约卓还是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是怒气冲冲地,他一脚踢开了司露寝殿的大门。 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春熙舍命想要进来护她,却被司露出言呵止。 “我与可汗有事商议,你们在门外候着便是。” 关上门,她独自面对怒容满面的呼延约卓。 走上前,她故作无知,放软了嗓音。 “可汗,如何这么大的火气?” 呼延约卓怒瞪她,“可敦,你莫不是还想像昨晚一样,对本汗故技重施?” 言外之意是昨晚的曲意逢迎已被他识破了。 “可汗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司露瞧着他,扑朔着长睫,琥珀般的眸子惹人心醉,全然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这种时候,唯有死不承认,毕竟昨晚她只备了两杯酒,呼延约卓一时半会拿不到证据。 呼延约卓一时心软,但又纳闷起来,“昨夜那酒里,可敦当真没有给本汗加什么佐料?” “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敢给可汗下药?”司露故作羞恼,“昨夜可汗分明是酒饮多了,回来便昏睡过去了,我还没怪您,您如何反倒怪起我来了。” “可本汗昨夜分明滴酒未……” 呼延约卓毕竟年迈,偶尔也会有记错事情的时候。 此刻面对眼神清澈、信誓旦旦的司露,自己都迷糊起来了,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他神思一动,不打算再去计较昨日事,只想今夜把事办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艳。 盯着火光摇曳下,琼颈皓面的司露,他突又乱情迷起来。 “公主,既然昨夜我们未能圆满,那便换做今日吧。” 司露拿出早就找好的借口,搪塞他。 “可汗今日来了不巧了。我恰好月事来了。” 以月事为由便可拖延至少七日。 若是七日内,托塔能说服呼延约卓举办城外秋狩,她就可以开始制定真正的逃跑计划了。 毕竟去了城外,脱离了这一方高墙守卫,逃跑自然就容易多了。 这也是她今日白天为何要不断激托塔的缘由。 她从朱丽口中知晓了托塔部落以马术远近闻名,所以才会用那样的话语去激起托塔的胜负欲。 运气不错,她赌对了。 眼下只希望托塔能早点得到呼延约卓的同意,举办这场秋狩。 正思绪翩飞着。 却发现呼延约卓却并未即刻离去,他打量着她,目光深深。 司露头皮有些麻。 不过她今日早已同殿内侍女都串好了话,并备好了血裤为证,即便是呼延约卓去查,也查不出错来。 “这么巧吗?”他显然有些不信,“本汗要亲自看。” 听他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 司露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脊背一阵又一阵发凉。 都说胡人野蛮粗鄙,漠视伦理纲常。 即便是汗王,也是这样的不知廉耻。 呼延约卓今夜发了狠,司露被他扑倒在床榻上,挣脱不得。 回想起曾经那个雷雨之夜,司露连呼吸都要静止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悄悄去摸藏在身上的薄刃。 这一回,她熟能生巧,很快便取在了手中,就待奋力一刺。 她不会让他死。 因为那样,会毁了两国的盟约。 至于伤了他自己的后果会怎样,司露已经来不及去思考了。 因为当下,她已经快要窒息了。 可就在她拔出刀刃,打算行刺时。 身上的人影却在此时猛然一僵。 似有一股热流涌过,呼延约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站起来。 司露愣了片刻。 和亲草原之后 第9节 清楚反应过来后。 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松开了。 许是从前御女无数,好无节制? 又许是年迈,体力不济? 可说起来,他其实也刚年逾半百而已。 值得庆幸的是,当下呼延约卓应当是不行了。 司露松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缓缓恢复了镇定。 呼延约卓许是难以面对,背着身子对她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决不外传,知道吗?” 北戎人慕强,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颜面无存、威赫难再。 更有甚者,他那几个本就不安分的儿子,或许要蠢蠢欲动了。 司露审时度势,向他承诺:“可汗放心,我一定死守秘密。” 这几日,呼延约卓如何看不出她不愿从他的心思,如今刚好遂了她的意,她又是个聪明的,便自然不会往外传。 “只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往后本汗不会再碰你。” 这分明是约定了。 司露郑重保证:“可汗放心,我定不会泄密。” * 翌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司露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和亲这一路来,她从未这般安心舒坦过。 那种感觉,便好像身上的重担突然卸下了,一身轻松。 上天垂怜,让她当下的危机迎刃而解,且再无后顾之忧。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心和恣意。 司露心情大好,着汉裙,戴鲜花,打扮得光鲜亮丽,高高兴兴带着春熙几人去花园折花。 心情好了,看什么景色都是美的。 折花也是一时兴起所致,为了装饰宫殿所用。 来北戎也有一段时日了。 也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殿中空落落的,少了些色彩。 只因她先前从未在意过,满腔心思全压在别处,透气都难,何来心思去攀花折草,装点居室。 三道俏丽的身影穿梭在王宫花园的石径上。 美人多娇,十分惹眼。 汉裙翩跹,远远看去似笼烟霞,少女鬓边带花,人比花娇,明媚鲜妍得好似人间尤物。 这是北戎人从未见过的打扮。 不少宫仆艳羡,争相模仿,一日之间,王宫人人带花,蔚然成风。 几位王子在王殿商议完政事,路过此处,不由多看了几眼。 大王子走在最前面,瞧得最清楚,说道:“那不是中原来的神女,我们尊贵的可敦吗?” 这些日子,司露中原神女的名号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传得部落人尽皆知,人人称颂了。 “果真美丽。” 他身后,年少率直的七王子赞叹道。 七王子年方十六,是几个王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他不似一般北戎人的肤色,面容白净,更有种少年人的纯粹,一双长眸炯亮有神。 四王子打趣,“瞧瞧,七弟眼睛都看直了。” 七王子的眼神直直的,带着神往,“可她明明也只是花一般的年纪,与我差不离的年纪。” 大王子立刻打断他,严肃道:“海曼你这番话,可千万别让父汗听见。” 少年人的热望被熄灭,七王子认清了现实,恋恋不舍得收回视线,“大哥,我知晓了。” 身后四王子却道:“大哥何必苛责七弟,爱慕美人,男儿天性。” 他压低了嗓音,凑在二人中间幽幽说道:“再说了,父皇总有离世的一天。” “到时若是大哥即位,那神女还不是乖乖落在我们几个手里,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 七王子浮想联翩,大王子却神色一凛,“四弟,这话往后不得再提。” 四王子笑笑,瞥了一眼身后离了数丈远的二王子和五王子,勾住七王子的脖子,浑然不以为意道:“大哥就是太谨慎了,放心,离得远呢,没人听得到。” 说罢,三人说说笑笑离去了。 而远处,在绿荫之下采摘鲜花的司露,对他们的谈话一无所知。 她怀抱花篮,采了雪莲、藏波罗、杜鹃花、绿绒蒿,格桑花…… 此时花篮已满,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提着花篮往回走,却不经意碰上迎面而来的两人。 “可敦,又碰见了,儿子给您行礼了。” 二王子微微一躬身,语带玩味,一双漆眸不怀好意打量她,毫不掩饰其中的浮浪。 偏偏见着他。 司露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一半。 五王子立在他身边,精致的胡服下,满身矜贵,面容俊朗。 他长睫低垂,胸有丘壑,虚怀若谷的模样,自然也不会有二王子那样逾矩眼神。 他微微俯身,同样给她行了鞠礼,突又想到什么,走向一旁林荫下,抬手从高枝上折了朵娇花回来,递给她,低声道:“可敦可是要人帮忙?” 司露微微一愣。 这朵是方才她踮脚也没够到的花—— 竟被他发现了。 呼延海莫当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谢谢。” 她接过来,扔进花篮里,与他们告辞。 “二王子、五王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挎着花篮转身就走。 二王子那张浮浪的脸,她多一刻也不想看到。 可偏偏却被叫住了。 “可敦,儿子有事想同你单独说。” 二王子古怪的中原话让她浑身发紧。 司露淡淡推却,“我与二王子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二王子却道:“有关父汗的秘密,可敦不想听吗?” 秘密? 司露想起昨日与呼延约卓的约定,心头蓦地一跳,不可能,他说得一定不是这件事。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什么秘密?” 二王子走过来,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轻轻道:“若是父汗在床笫之上满足不了可敦,可敦大可来寻儿子,领教领教儿子的本事,儿子向您保证,定能让您尝到醉生梦死的滋味……” 二王子满口污言秽语,司露越听越心惊。 “放肆!” 恼羞成怒之下,她高声叱责。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惊惧更甚! 这是她与约卓可汗间的密辛。 呼延海逻,他是从何处得知的? 第7章 被掳 司露惴惴不安回到殿内。 为何呼延海逻会知晓, 是他胡乱的揣测? 又或仅仅是他想与她开腔而胡编乱造的? 可他的神情为何又会如此笃定, 这不该是只有她和呼延约卓才知道的秘密吗? 司露心若擂鼓。 各种猜测涌上心头,只觉这王宫中有太多的隐秘和黑暗是她未有察觉的。 可昨夜约卓可汗为了掩人耳目,分明是留宿在寝殿的内室,天亮才走。 难不成,她殿内被安插了呼延海逻的耳目? 这不可能。 她殿内的侍女,除了春熙春草还有可汗自己的人外,其余全是一路被她所救的女奴,对她忠心耿耿,绝不会叛主,何来呼延海逻的人? 思来想去,司露只觉这件事一团乱麻。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节 但她渐渐又感到了危机。 呼延海逻太猖狂了,他既敢堂而皇之对她说那些污言秽语,就说明她根本没有把约卓可汗放在眼中。 来日若是约卓离世,他登上王位…… 定会第一时间将她抢占,那时候,她难逃一劫。 如若侥幸非他即位,别的王子恐怕也不会放过她这块到嘴的肥肉,届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司露又开始担忧起来,想起昨日呼延约卓气喘不定、面白如纸,好似快要晕厥的样子。 司露猜想,呼延约卓的身子,或许只是外表看着健朗,实际内里,早已亏空、不中用了。 宛如被蠹空的大厦,倾覆或许就在一夕间。 她让春熙去请阿曼朵来,旁敲侧击地一问,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阿曼朵对她推心置腹,知无不言道:“公主,这一年多来,可汗的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了,不过此事只有我们几个能近他身的阏氏知道,他常常咳嗽,一咳就是一整夜,床笫之能同从前,更是大不能比,他只是在人前强撑着,不叫人瞧出来罢了。” 是了,便如迟暮的狮王,就算是再弱,也要在战斗中死去。 果然,司露的料想得没错。 约卓可汗的身子快不行了。 甚至,连那些阏氏都不知道的,昨夜,已然到了不举的地步,可见内里亏损得有多厉害。 历代北戎王都是东征西讨,马背上治国,本就容易短折,约卓可汗又能撑多久呢? 送走阿曼朵后,好不容易才感到轻松的司露,又开始担心起来。 她不能高枕无忧了,得尽快行动起来,为自己谋划好逃生之路。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好在第二日,司露就得到了一个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约卓可汗要在三日后,举行一年一度的秋狩。 这定是托塔的提议。 司露想着, 由此也可见她在约卓可汗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只有她的提议,约卓才会答应得如此之快。 秋狩在夷支山下举行。 那里草场丰茂,气候高旷,禽鸟遍地,万里流云。 是绝佳的秋狩之地。 约卓可汗带着多位阏氏,集结了王室子女、部落领袖,浩浩汤汤地在山下驻扎,搭建营帐。 司露宣称不会骑马。 白日,众人策马外出游猎时,她便可独自留在营地。 因此,她得以很快摸清了营地的情况,包括守卫数量、巡查时辰、各营帐的安排,还有整个山坳的地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将情势完全摸透,才能做出最完备的计划。 司露还默默发现。 营地西边有一条小河,沿着河流可至山下的各处村落。 这也是目前看来,最近、最便捷的一条逃跑线路了。 站在上游,望着那滔滔奔流的河道,绵延不绝,极目看不到尽头。 原野碧澈如洗,天边流云舒卷。 一时间司露只觉山高地阔,草天一色,神清气爽,连呼吸都是畅快的。 “哼,到处寻你不着,原来是在此处看风景。” 身后,托塔不知何时驾马而至,趾高气昂地坐在马背上,用轻蔑的神情瞧着她。 她穿着皮质紧身的骑装,曲线玲珑,身子曼妙,手中马鞭轻扬,笑得傲慢: “没让你瞧见,真是可惜了。” “这几日在赛场上,可汗对我赞不绝口,夸我是整个草原最明艳的女人,还给了我和族人诸多赏赐。” 话锋一转,她挑眉,悠悠说着讥讽的话。 “而你,只能孤零零留在营地,受尽冷落。” 托塔明显是来挑衅,报当日之仇的。 司露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她的话根本激不到自己,汗王的宠爱对她而言,无关痛痒。 她转身要走,却被哒哒飞来的骏马拦住了去路,托塔因她的态度而生怒,扬鞭指着她: “你知道吗,你这副什么都不在乎、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当真令人生厌。” “我儿说的没错,你就该被人好好调教,才会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司露淡淡一笑,日光下,容色绝艳。 “可敦为尊,阏氏为卑,整个北戎王庭都知道的道理。” “托塔阏氏,可别弄错了。” “你!”托塔被她激怒,又见四下无人,一时冲动下,扬起马鞭便要落下来。 “我今日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春熙不在身边,司露身娇体弱自然敌不过托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鞭子砸向自己。 心下自责方才的心直口快,沉不住气。 恍然间。 一道高大身影,风驰电掣一般,策马疾驰而来。 替她生生挡下了托塔的长鞭。 司露抬起头。 骏马之上,身披大氅、俊朗不凡的呼延海莫端坐着,仿若睥睨天下的神明,阳光投射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上,泛着淡淡暖意,只是他鹰隼般的长眸透出的寒厉,让这暖意顷刻消弭。 “阏氏,切不可在当下生事。” 他此刻言语凛冽,没有平日半点谦逊,反而带着浓浓的警告。 托塔看着他寒气森森的一双眼,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 她自然知道呼延海莫的本事,他们托塔家族眼下的所有大计,都是他在背后一手筹谋。 托塔不是傻子。 呼延海莫的警告,她自然是要听的。 自知差点坏了大事,她悻悻收回手,轻声道了句:“是我得意忘形了。” 而后,一夹马腹,转身疾驰而去了。 呼延海莫还在原地。 司露受他搭救,自然要冲他道谢,她抿了抿唇,真诚道:“多谢五王子出手相助。” 浅浅日色下,呼延海莫的异瞳再次显现,他坐在马背上,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世人口中的神女。 风中似有点点落英飘过。 她立在那儿,穿着素衣长裙,墨发及腰,明明通身毫无佩饰,却好似通身笼了烟霞,美得清丽脱俗,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身形不如胡族女人高挑,却胜在窈窕、曲线丰盈,尤其是那不足一握的腰肢,让人浮想联翩。 朝露似的一双眼瞳,着看他时,似染了水雾,湿润润的,好似多情的少女,让人一眼便难以自拔。 如此生动,如此美丽。 怪不得二王子那蠢货会对她痴迷到这样的地步。 就连他自己。 好像也有些把持不住内心…… 丢开那些念头,他用熟练的中原话道:“可敦客气了,往后,还要仰仗您在父汗面前,多多替我说话呢。” 他圆融、机变、谦和,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呼延海莫这个人,看似人畜无害,可司露总觉得,他内里深不可测,让人胆寒。 这样的人,还是尽量远离为好。 “那是自然,五王子放心,我定会在可汗面前,多多夸奖你。” 司露违心地说着,脸上笑意不减。 呼延海莫一夹马腹,策马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想着他方才对托塔阏氏讳莫如深的警告,又联想起往日诸多零碎的画面。 司露隐隐觉得。 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是夜,灯火如昼。 篝火晚宴行进到一半时,约卓可汗突然被托塔部的使者请走,去处理他们族中的内乱。 托塔部落离夷支山不远,来回也不过半日脚程,约卓可汗自然没有推脱,匆匆跟着去了。 约卓可汗走后,营地上的篝火依旧欢腾,晚宴还在继续。 人们烹羊宰牛、酒酣作乐、草原上炊烟不绝。 司露早早便离席回帐了。 苍穹无垠,树影婆娑,风烟渐起。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节 大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司露躺在榻上,辗转难眠,隐隐觉得,或许,要一夜生变了。 胡思乱想着,疲惫袭来,困意渐深,她缓缓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突有一只手—— 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司露顿时清醒,睁开眸子,拼命挣扎,试图呼救,可嘴唇被死死捂着,发不出半点声音,帐内漆黑一片,孤灯未点,无人察觉到她被人劫持。 那劫持她的人体格高大健硕,胸膛强硬似铁,他力气极大,一手死死捂着她的唇,一手将她的双手手腕牢牢束缚,将人连拖带拽地拉出了营帐。 司露全身上下被恐惧占满,可身单力薄,如何也挣脱不过,硬是被那人生生一路拽过去,送到了另一处营帐。 男人用劲将她甩进帐中,身材娇弱的司露便像只断线的风筝,生生跌落在地上,后背撞在坚冷的地板上,摔得几乎散了架,疼得她眼泪汪汪。 帐帘被关上,隔绝了外界。 那人转过身来,笑得阴沉。 “可敦,我们又见面了。” 深深烛火,映出二王子那张轻浮狂狼的面孔。 司露头皮都麻了。 第8章 求助 “你怎么敢……” 她咬牙,身子虽在颤抖,但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呼延海逻立在灯下,笑得张狂,“今夜可汗不在,整个营地以我为首,士兵皆听从我的号令,我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疯了…… 司露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强装镇定道:“你不怕可汗回来后,知道了一切,找你兴师问罪吗?” “哈哈哈。”呼延海逻笑起来,一张脸令人望而生厌。 “那又如何?” 他走到司露面前蹲下来,挑眉看她,抬起她的下巴,直勾勾的欣赏着这件人间杰作。 她可真是美,连夜被他掳来,外裳和鞋袜都没穿,只着一件薄薄的寝衣,乌黑如瀑的发散在肩头,长可及腰。勾勒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来,而那张脸,才堪称人间杰作。 水光漫射的眸子,高挺秀气的瑶鼻,娇花般丰润的唇瓣,牛乳般雪白的肌肤,都恨不得让人咬上一口,尝尝其香甜才好。 呼延海逻对着她这张勾魂摄魄的脸,目露垂涎,喉头滑动,无声咽了咽口水。 司露心下恶寒。 用力扭头,摆脱他的掌控,她撑着身子朝后挪了几步,满是戒备得盯着他。 呼延海逻不餍足,又去盯她雪白的足。 那双足纤盈不足一握,若是拿在手中把玩…… 他色心顿起,伸手便去捉她的足。 司露察觉到却为时已晚。 收回脚时,那玉足却已被他勾住,牢牢攥在了掌心里,粗粝的指尖摩挲在脚背上,让她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你放开我。”她咬牙切齿道:“明日可汗知晓,定会回来杀了你。” 司露搬出呼延约卓,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杀我?” 呼延海逻勾了勾唇,松开了她的脚腕,语带玩味。 目光黑沉沉的,满是占有欲。 “那恐怕要让可敦失望了,过不了几日,那老东西就算不被气死,也撑不了多久了。” “而当下能即位的,只有我呼延海逻一人,你说他会对我这个唯一的继承人,赶尽杀绝吗?” 他胸有成竹,又相当狂傲。 司露听得心惊胆战,几乎要把唇瓣咬破了,“你……你们在谋划些什么?” 呼延海逻站起身,脱下外氅,露出精壮的胸膛,虬实的肌肉和粗壮的臂膀在灯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 “可敦不必知晓这些,你只需知晓,过了今晚,您能倚仗的,便只有我这个来日新王。” “可敦,今晚,就让儿子先好好疼疼您。” 他满口污言秽语。 一把将地上的司露打横抱起,他的胳膊刚硬似铁,司露挣扎也是徒劳,很快,便被他带进里帐,扔在铺满鲜花的床榻上。 灯火幽暗。 里帐被洒了遍地鲜花,妖冶旖旎,在灯火下有种诡异的美艳。 纱影重叠,连帐幔四角都点着灿灿琉璃花灯,这是呼延海逻为了今晚精心布置的。 呼延海逻俯视她,勾唇与她调笑,“这样的布置,可敦可满意?” 司露只觉惊恐,呼吸都变得急促,瑟缩着身子往后退。 “你别过来……” 她又试图大声呼救,扯着嗓子拼命喊。 “来人、救命……” 可她这些举动都是徒劳,呼延海逻浑不在意。 他俯身下来,盯猎物一般看她。 “可敦省省力气,营帐周围都是我的私卫,叫破喉咙也没用的。” 顷刻,高墙似的身躯缓缓朝她压过来。 绝望一点一点弥上心头。 呼延海逻揽住她的弱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本王子喜欢顺从的女人,若是可敦听话,儿子也会温柔些,让您少吃些苦头。” 他的话好似魔音缠耳,让司露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昏暗中,她心若擂鼓,双手濡湿,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濒死的感觉蔓上心头。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死死咬紧了牙关,不让泪落下。 她得自救! “等一下!” 一声高喝,让呼延海逻愣了一愣,他轻笑:“可敦还想玩什么花样?” “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司露缓缓往后挪动身子,与他保持距离。 呼延海逻饶有兴致地挑眉,“可敦想知道什么,儿子必定知无不言。” “你们今夜的计划是什么?” 司露与他四目相对,拿足了架势。 一只手却藏在身后,去攀烛火旁的帐幔。 指尖蜷缩,将那幔布,死死攥入掌心。 屋内暗涔涔的,呼延海逻又非心细之人,自然未有察觉,只是又浮浪起来,说些撩拨的话。 “来,将我伺候高兴了,便告诉你。” “你们要谋刺可汗……” 司露的手心在微微出汗。 “哈哈哈,”呼延海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 “可敦慎言,谋刺这种事,稍不留神便会被发现,儿子可没有这么傻。” “那你们……” 不错,呼延海逻是个草包,但她身边有呼延海莫在替他筹谋,他们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司露的脑子飞速旋转,可当下情形已经容不得她再多思考了…… 眼看呼延海逻又要扑上来。 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去拉身后的缦帘。 嗤啦—— 伴随着帐幔被撕裂,大片纱帐落下来,压得帐边琉璃莲花灯亦被打碎在地。 火舌腾起,舔到纱帐,顷刻蔓延,如火如荼,将整个内帐变成火海。 就在呼延海逻震惊的片刻。 司露果决翻身,夺路而逃。 呼延海逻反应过来,登时恨得牙痒痒,攥紧拳头,顾不得着衣,就这么赤膊着身子,气势汹汹地追了出去。 他疾步走在营帐外,目光沉陈,去调动私卫。 倒是他小看了她,既然不听话,那便刚好用不着克制了。 把她抓回来,他要狠狠收拾她。 司露飞奔在茫茫夜色里。 身后,他听到呼延海逻气急败坏的调动私卫的声音:“去,把她给我抓住。” 她赤着足,拼了命的往前跑。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节 夤夜里,营地到处黧黑一片,只有几点寥落的篝火,犹在闪烁。 呼延海逻既然敢明目张胆这么做,便是铁了心要趁约卓可汗不在强行得到她了。 他胆大包天,谁都不放在眼中,放眼整个营地。 又有谁能帮她? 她又能躲去哪里呢? 方才呼延海逻的话说得没错。 今晚,呼延约卓不在,他便是整个营地的主人,任何人都护不住她…… 除非—— 司露心念一动,朝着西边飞奔而去。 渐渐的,身后的追兵好像跟丢了,嚣声好似也远了。 可司露清楚,呼延海逻不会罢休,他们很快又会追来的。 今晚,她必须自救。 不远处,一顶孤帐矗立在皓皓寒镜下,略显寂寥。 这几日,司露早已摸清了营地的每一处地方。 自然知晓这是何人的毡帐。 她跑到此处,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抬眸望去,那清寒孤帐中。 似有一点幽弱的烛光,在召唤她。 身后,搜查、追击的嘈乱声再次响起。 司露心惊肉跳。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赤足奔向那顶毡帐,墨发在夜风中飘扬。 夜幕下,少女掀开帐帘,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 夜风漫卷着花叶一同入了帐。 屋内孤灯如豆,昏黄烛火,明明灭灭。 呼延海莫坐在油灯下,淡淡光辉笼在他身上,身姿峻挺,五官深邃,手捧着一卷中原兵法,宽阔脊背隐胡袍中,不显山不露水。 倒颇有几分中原文人之感。 有人闯入,他蓦然抬眸。 对上了亭亭少女一双惊魂未定的杏眸。 看出这是司露。 他微微一愣,很是惊愕。 “可敦……” 司露顾不得太多,疾步靠近他,立在他身前,急得快要哭了。 “五王子,你帮帮我,二王子想趁着可汗不在强占我。” 原来是这样。 呼延海莫眸光微动。 以呼延海逻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不奇怪。 他打量着面前的司露。 少女墨发披散,赤着玉足,只着了件单薄的寝裙,身形娇弱,楚楚可怜,看起来是被人梦中强掳了去的。 他心中冷笑,这样的事,也便只有呼延海逻那蠢货做得出来了。 眼下,司露软声细语向他求救,眼圈泛红,面带惊慌,泪光闪烁。 胡延海莫心口微窒,一颗心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好像是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的,变得柔软。 “求五王子,救我。” 见他无动于衷。 司露软下嗓子,眼含泪花,再次求他相救。 她知道自己的容色,只要拿出十足的委屈,定会引得人怜惜。 而她眼下,正是要利用这点来博得呼延海莫的同情,让他施以援手,救她脱困。 呼延海莫看着她。 少女杏眸闪动,秀眉微皱,单薄又娇弱,可见又无依,像只山林间受伤的灵狐,用无助的神情求他相救。 这与她平时的样子大不相同,没了美艳,却多了致命的破碎感,而这种感觉,恰恰最能击中人心,就像是块易碎的琉璃,单看一眼,就能让人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可他平日习惯了伪装,此刻尽管内心波动,却还是一副泰然的神色。 司露看不透呼延海莫的心思。 只能悄悄观察他的表情,试图从他眼底找处一丝一毫的动容。 很可惜,她终究是没能找到。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 呼延海莫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他走到司露身前,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他轻笑,唇角翘起,一双眸子又黑又透,深深看不见底。 “可敦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第9章 解围 呼延海莫不是个容易被人左右的人。 更不会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她早就该料到的。 哪怕她再作凄苦无依、可怜羸弱,也不会博得他半分同情。 她太高估他了。 忘了他是被狼群养大的,哪会有同情心。 要说服他,唯有谈判。 毡房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嘈杂声中,司露辨出,是二王子带着私卫正在挨个营帐搜查。 “今晚营地进刺客了,本王子要挨个帐子搜查一遍。” 呼延海逻嚣张跋扈的嗓音响起,司露只觉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发凉,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绝对不能再被他抓去,若是再被抓去,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凌、辱。 司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思绪,笑对呼延海莫道:“因为我觉得五王子是个好人。” “哈哈。” 呼延海莫轻笑,真是有意思。 这天底下,还头一回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他俯身打量着她,饶有兴致道: “可敦太天真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大可以把你推出去,用你来换二王子的信任。” 司露猛地抬头。 灯下,呼延海莫明明笑若春风,却是越看越危险。 看来,她唯有拿出些把柄,作为谈判的筹码。 “和亲队伍驻扎库拉山那夜,五王子入了二王子的营帐,是不是?” 这虽是她的推测,但她有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呼延海莫稍稍一愣。 这女人有如此洞察力倒是他没想到的。 但此事这对他并未威胁。 可见这女人有聪明,但不多。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道:“那又如何,所有人都知道我与二王子交好,我深夜去草原寻他,不过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叙旧、互诉衷肠而已。” 他语声悠然,咬字虽有些刻意,听起来却格外清楚、动听。 不得不说,他的中原话学得很是精通,连互诉衷肠这样的成语都信口而来。 司露甚至很想问问他师从何人,但眼下不是提这些的时候。 她攥紧了拳头,微微仰起脖颈,目光镇定地对上他的眸子,“可偏偏我偷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呢?” 她在赌,赌他的敏感多疑。 灯火阑珊,烛光摇曳,良久的无声。 呼延海逻不动声色,眼神却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莞尔,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可敦打算做什么,告诉父汗?” 他在试探?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节 司露才不会被他所诈。 她星眸烁烁,微微一笑,娇靥如花。 “不,我会告诉大王子,让他们做好防备。” 此话一出。 漫帐火烛似乎重重跳了一下。 而后,便是久久的沉寂。 昏黄光影下,呼延海莫面不改色,一只手却不住着转动着拇指上的蛇戒,状若沉思。 良久,他眉梢轻挑,笑起来。 “可敦赢了。” 司露长舒一口气。 她赌赢了。 通过今夜和呼延海逻的对话,还有过去种种零碎的画面拼凑起来,得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那便是,眼下他们针对的,并非约卓可汗,而是大王子一党。 若是她向大王子泄密,大王子他们及时做好应对之策。 那么他们的计划,便会前功尽弃。 呼延海莫性子谨慎。 不管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又不管她那日究竟听到了多少。 只要有一分倾覆他们计划的可能。 他就绝不会允许。 帐外,骚乱又起。 “五弟,就你这儿没有搜查过了,今晚不管怎样,我都要把那刺客抓出来。” 帐帘外,呼延海逻带着恼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震得司露一阵心惊。 搜完了全部营帐,还未找到司露,呼延海逻自然是怒不可遏的,他也纳闷了,今夜营地四围处处都有兵士把手,等于全全封锁。 这女人,难道还会长了翅膀飞不成? 而呼延海莫这里,他之所以放到最后找,也是因为他觉得这女人是个聪明的,不会傻到跑来呼延海莫这里自投罗网。 整个王庭谁人不知,呼延海莫是他的爪牙,做他的附庸。 但他后来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那女人心眼颇多,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所以神不知鬼不觉躲进呼延海莫帐中,也是有可能的。 见里面没有动静,呼延海逻失去了耐心。 “五弟,我进来了。” 他大步向前,大手一挥掀开帐帘,带人闯了进去。 帘帐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烛灯,除此以外,便是坐在灯下手捧兵书的呼延海莫。 环视一周,并未瞧见那个女人。 可刚刚呼延海莫明明在帐内,是故意不应他。 他颇有些气恼,质问道:“五弟,刚刚为什么不出声?” 但他也察觉出了。 呼延海莫今日有些不对劲。 往日,他对他总是态度谦和,而现在却很是冷淡。 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翻过一页书册,语气冷冷地说道: “你吵着我看书了。” 呼延海逻看出他的不满。 却依旧不肯罢手,只因里帐还没查,他不想漏掉任何一处可能。 他直勾勾盯着那道帘子。 心里那个猜测莫名越来越笃定了。 他道:“五弟,今夜营地闯进了刺客,我不得不查,父汗临去前,特意整个营地的安全交给我负责,我必须得进去查过了才能放心。” 说罢,他未经得呼延海莫同意,就挥手示意那些私卫闯进里帐查。 “都给我进去查。” “谁敢!” 呼延海莫的眉目突然变得森冷,抬眸盯着他:“你觉得我会藏匿刺客?” 他显然是生气了,且气得不轻。 侍卫们不敢再进,停在了原处。 可呼延海逻如何肯放快要到手的美人,呼延海莫越拦着,他越感觉司露就在里面。 但他又不能当众拂了呼延海莫的脸面,毕竟往后他还得仰仗他出谋划策。 于是,他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光着膀子这件事,躬身讨好地凑到呼延海莫跟前,秘密道:“五弟,我今夜要找的,是个女刺客。”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呼延海莫嫌恶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呼延海逻这是在暗示他,向他示好,求他通融。 可他今夜,偏偏不会遂他的意。 他啪的一声将书砸在桌上,站起来,与呼延海逻对上,眸中寒芒四射。 “你是要让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吗?” 他发怒的样子有些渗人。 是呼延海逻从未见过的,毕竟在他眼中,他这个弟弟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谦逊低调、以他为尊的。 只是眼下,却像是突然变了人似的。 脸色沉的可怕不说,那双幽幽的长眸泛着戾气,似要吃人一般。 被这股气势所摄,不可一世的呼延海逻一时竟破天荒有些口吃:“五…五弟何必生气呢……有话好好说。” 呼延海莫扫视了一圈屋内他带进来的私卫,目光冷得似冰窖。 呼延海逻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为了平息他的怒火,连忙下令将人都赶了出去。 “滚滚滚,都给本王子出去。” 侍卫们被他赶出后。 呼延海逻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只是满面的阴沉、余怒还未消,他厉声指责呼延海逻。 “棋局正在收关,你却把我们的计划当做儿戏,在这种关头,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输了满盘棋,是吗?” 呼延海逻怔住了。 呼延海莫继续冷冷逼问他:“二哥,你要用你的冲动,害死我们所有人是不是?” 呼延海逻一头雾水,“怎么会呢,五弟你说什么呢,父汗已经去托塔部落了,很快就会查出……” “愚不可及!”呼延海莫低吼,“你都说了,是很快,而不是立刻,当下。” 呼延海逻被他骂的一头雾水,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五弟这话……” 呼延海莫冷冷嘲讽,“你以为,大哥他们的人个个都是傻子吗?只有你出手,他们不会对付你吗?平日你的一点小错处,就会被他们拿住,放大了说,而现在,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呼延海逻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深夜衣不蔽体,乱闯各处私帐,把整个营地闹得鸡飞狗跳,若这件事被他们拿住了,连夜寻去托塔部落找父汗告状,你猜父汗还有心思待在那里吗?” “若是他气急败坏,连夜赶回来收拾你,从此不再去管托塔部落的事,那我们辛辛苦苦所做的计划,是不是全都白费了?” 呼延海逻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眼中的幽暗却也逐渐浮现,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五弟,那我该怎么办?” 呼延海莫:“还不快去大哥他们的营帐中,查看有没有人连夜离开,去了托塔部落了!” 呼延海逻听进去了,连连点头,陪着笑脸道:“五弟说得是,都怪我太冲动了,做事不计较后果,考虑得太不全面。” 呼延海莫不客气道:“你要是今后再执迷不悟,要因为一个女人坏了大事,那么,你我趁早绝断往来,我可不想跟着你断送了前路。” 见他把话说得那么重,呼延海逻只得忍下性子同他道歉: “五弟消消气,是二哥错了,二哥这就去那几人的营帐查看,弥补犯下的错误。” 这便是要去亡羊补牢了。 呼延海逻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里帐内,司露隔着一道帘子。 清清楚楚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只觉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但好在最终呼延海逻被喝退。 她也彻底安全了。 内帐的帘子被人掀开,昏暗中,一道高大英挺的身影走进来。 是呼延海莫。 他看着她,唇角翘起,似笑非笑。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节 “二王子走了,可敦安全了。” 司露扬唇,报以浅浅微笑: “五王子好口才。” 呼延海莫轻哂,长睫低垂,看不出神情。 “我为可敦尽心尽力,可敦就这般表达谢意?” 司露稍稍一愣,听出他弦外之音,这分明是变着法地向她讨要好处的意思。 她倒也不意外,呼延海莫从小在狼堆里长大,唯利是图是本性,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可到手的好处。 于是道:“五王子想要什么酬谢?” “我和亲所带来的兵家典籍、布匹绢帛、医书草药,王子尽可挑选……” 她侃侃而谈。 却未察觉,呼延海莫在她说话间,突然缓缓向她走近。 一步一步。 皮靴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似敲打在人的心上。 他在她跟前站定。 因为离得太近,司露感到了莫名的压迫。 未说完的话也在这一刻戛然收止,咽了回去。 呼延海莫高出她一整个脑袋,此刻垂目看她,让人捉摸不透。 司露的身子紧绷了起来。 呼延海莫感受着她身上的芳香。 长眸在灯下幽幽闪烁,好似草原上的野狼。 “可敦如何觉得,我就是正人君子?” 他话语沉沉。 让司露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难不成。 她这是刚离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第10章 动心 “你想做什么?” 司露不禁抱住了胳膊,满身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 呼延海莫察觉到了她的警惕,此刻她微瞪着眼睛,活像只受了惊吓浑身乍毛的小猫。 佳人退步,淡淡的芳香却犹弥留在鼻腔,甘冽清甜,好比美酒。 幽暗中,呼延海逻鼻尖不可见的轻动。 他轻笑,“可敦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不过,若是那老东西不在了,便不好说了。 司露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 呼延海逻没有再逗留,他退身出去时,眸光灼然地望向她,“可敦,记得遵守我们的约定。” “五王子放心,我定会遵守承诺。” 帐帘落下后,整整一夜,呼延海逻都信守约定,没有再来打扰她。 司露躲在里帐。 暂时安全了。 呼延约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几日,她虽有了藏身之处,但却算不上万无一失。 且不说呼延海逻会不会故伎重演,明日又来查帐,呼延海莫此人的种种表现,也令她产生了浓重危机感。 但好在呼延海莫不似二王子色令智昏,是头脑清醒理智的,应当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又或许,在他的野心面前,美人不值一提。 所以司露现在是安全的。 接下来几日,只需躲匿在此处,静待约卓可汗回来。 至于众王子间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势。阴谋诡计。 司露并不知晓内情,也不想弄明白。 大王子党与二王子党的权力倾轧,最后必定要以一方的惨败退场,作为定局。 自古以来,王权更迭,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尽管此地是北戎,也逃不出这历史的涡轮。 而她,只能做为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见证者,无能为力去改变些什么,也无心去改变些什么。 毕竟在这虎狼环伺的局势下, 她自身都是难保。 逃出这里,回到长安,才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 只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既然是寄人篱下,总免不了要讨好庇护他的人。 司露很能权衡利弊,呼延海莫重利,投其所好,总归是没错的。 翌日,天方破晓,冷雾弥漫。 司露换上了侍女的装扮,打算偷偷潜回营帐,昨夜,春熙和朱丽发现她不见了,定是急疯了。 她得与她们报个平安,让她们放心。 顺便—— 再取走几件眼下所需之物。 旭日未升,天色灰蒙。 营地上除了巡逻的守卫,再无旁人。 众人都还未醒,呼延海逻昨晚闹了一宿,此刻也定在酣眠,不会想起她来,她只需避开巡逻的守卫,偷偷潜回帐中便是。 而这些日子,她对守卫的巡逻的路线,时辰,早已摸得一清二楚,避开他们,回到营帐,对她而言,不是一件难事。 春熙和朱丽一夜无眠。 昨夜先是听到营地进了刺客,又发现司露不在营帐之中,担心她是被歹人掳走,二人急得焦头烂额。 春熙打定主意,若是天明司露还不回来,便去报告大王子,让他派人去寻。 是以。 当司露穿着侍女衣裙,猫腰钻回营帐时。 二人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眼看朱丽上前便要拥住她,哇哇大哭一场。 司露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春熙审时度势,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赶紧去窗前将帐帘拉满,确保四下无人。 司露将昨夜之事悉数告知了她们。 二人听得心惊肉跳。 司露告诉她们自己这两日得藏匿在呼延海莫的帐中,直至约卓可汗归来。 而她二人,需得表现出她失踪后,焦急万分的样子,不让呼延海逻看出端倪。 嘱咐好一切后,司露见时辰不早,急匆匆赶回去了。 临走前。 她想起什么,折身回来,从书架上挑选了几卷书册,收入怀中。 而后躬身钻出帐子,再次消失在寒露茫茫的晨雾里。 * 午时。 二王子将呼延海莫叫去一同用饭。 整整一上午,他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又悄悄派人在营地全面搜查了一通。 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实在是纳闷,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如何会插翅而飞,消失得无隐无踪? 不过好在昨夜几个王子帐中,倒是无一人溜走。 而呼延海莫的警醒,更是让他多留了个心眼,已命人严加监视,一旦发现有王子或王子的随从离开营地,立马向他禀报。 高帐之内。 呼延海逻赤着半身,满身的酒气,立在长桌前给呼延海莫倒酒,为昨晚之事赔罪:“五弟,好在事情没出纰漏,如今他们几个都被我派人盯住了,你放心,绝不会放出一人溜走报信。” 呼延海莫接过酒杯,算是领了他的情,“做得不错,接下来,我们且等着看戏就是了。” “哈哈哈。”呼延海逻仰头大笑,“这还得多亏五弟的计划。” 他笑眯眯的憧憬着,举杯碰过来,“五弟,等二哥登上王位,便封你做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呼延海逻抿唇轻笑。 垂下来的眼眸中却是幽暗一片,带着讽意。 再抬眸时,却变作了盎然笑意。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节 “好啊。” 金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响,在帐中回荡。 呼延海逻又想起司露不见了的事情,问呼延海莫的意思。 “昨夜,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难不成她真是神女下凡,会飞遁之术不成?” “就当她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吧。”呼延海莫嗤然冷笑,又不忘警告他:“二哥这几日,可千万别再因此生出事来了。” “至于父汗回来那时,她自己回来了当然最好,如果没有,就直接说神女消失了,推的一干二净就是了。” 呼延海逻听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 临别时,呼延海莫不忘又叮嘱了他一遍,“这两日,绝不可再轻举妄动。” 呼延海逻应承下来,将呼延海莫送出毡帐,又目送着他离开。 待呼延海莫的身影走远。 他眼中,漫上不屑和鄙夷。 “不过是个杂种,也敢在本王子面前装横,还真以为将来能让你当国师?” “杂种也配?”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发泄这两日被呼延海莫教训的不满。 * 呼延海莫是个杂种。 这是从前王宫里盛传的谣言,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天生异瞳,便要被人认定是血脉不纯的杂种。 接受各种谩骂、侮辱不说。 甚至要被被亲生父亲遗弃、抛下山崖,接受横尸荒野的命运。 可偏偏他命硬。 活了下来。 草原上,人人都以为是狼群养大了他,他该感激狼族。 却无人知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差点被狼群围攻、咬死、啃食。 是他反杀了狼王,才侥幸活了下来。 当他咬断白眼狼王喉颈的那刻,喷涌的鲜血灌进他的口鼻,虽然呛得声嘶力竭。 却是他第一次尝到了嗜血的味道。 自那日后他明白了。 若是不想被人杀死,就要变得比敌人更强大、更残忍。 当上狼群的王,还远远不够。 他要做草原的霸主。 天下的霸主。 他要将那些蔑视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他要让他们匍匐在他脚下,永远的俯首称臣。 * 回到营帐中,已是正午。 丝丝缕缕的阳光照进帐中,落下斑驳的日影。 黑漆阔木桌之上,显眼地摆着几册中原书籍。 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走近,将那书本堆叠在一起的书册摊开。 《诗咏》、《汉赋》、《曲词》…… 竟全是传播中原文化的。 呼延海莫望向那道里帐的门帘,猜出了原委。 嗤然一笑,她倒是会投其所好。 却不知他对这些中原诗书,不感半点兴趣。 呼延海逻落座,从屉中抽出一本《三十六计》,覆在那些书上,静静看起来。 帐内无声,若有若无的芳香却无端涌入鼻尖。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眼前蓦地浮现少女明眸灿灿,长睫扑朔的模样。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将手中兵书放下,重新拿起那些诗书随意地翻看,感受那纸页间残留的芳香。 清淡甘甜似牛乳,很是好闻。 这种心安的感觉让他不由支颐阖眸,细细品味。 正是午后,清风漫漫,困意顿生。 眼前是一片耀目的浮光。 风拂床幔、纱影漫天。 乌黑的发,水雾的眸,雪白的肤,旖旎的唇,若隐若现的峰峦—— 巨大的动静声中。 晶莹的泪自少女的眼角垂出,还未落下,就被他俯首舔去。 咸咸的,涩涩的,让人整颗心化了开来。 细密的汗水汇聚成珠,缓缓滚落,滴答、滴答…… * 司露百无聊赖地躺在里帐中,感受着洒落帐中的淡淡日色,慵懒地翻了个身。 偷得浮生半日闲。 难得的松快、安心。 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困意袭来,她耷拉下眼皮,手中的话本无声砸在锦被里。 黑暗降临,她沉沉坠入梦里。 侯府院墙上,黑发锦袍的少年一跃而下,立在金橙日光下,眉眼似水,身姿如松,含笑看着她。 “子瑞哥哥。” 锦绣花丛中,少女穿着烟罗裙,仙姿渺渺,明眸皓齿,回眸一笑,百花失色。 她提裙朝少年跑去,仰头笑盈盈与他说话:“你怎得又翻墙来寻我了?上回爹爹把你认作贼人,那顿棍棒还没吃够?” 锦袍少年苦苦一笑,“没法子,我虽贵为东宫太子,但你父兄既不欢迎我,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少女背过身去,状若赌气。 “那你索性不要来寻我就是了,反正长安城里那些王姑娘、李小姐,个个都眼巴巴地嫁给你。” 少年一慌,赶紧来执她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司露妹妹,管他弱水三千,孤只取一瓢饮,我这辈子,除了你,再不会有旁人。” 少女这才转过身,只是垂着首不看他,含羞带怯,低低道:“我如何信你?” 俊美少年从身上解下玉佩,折下半枚,塞入她手中,眼神深情且郑重,承诺道: “这个你且收好了。” 少女将那半枚玉佩攥入帐中,暖玉质地醇厚,触手润滑,状似龙形,栩栩如生。 那是未来天子的象征。 司露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这……我如何好收?” 少年伸手将她的五指裹住,信誓旦旦道:“你如何不能收?往后我若登基,这天下,你一半,我一半,你我携手,白首到老。” 他将她拥入怀中,“如今这玉佩,便是信物,便是我对你的承诺。” 天边流云舒卷,额前有花叶轻轻飘落。 少女的心怦怦乱跳,她紧握住手中的半枚玉佩,倚靠进少年怀中,嘴角甜甜翘起。 第11章 生变 司露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睁开眼帘的时候,发现天色已深,已然入夜了。 帐内点了烛灯,烛火葳蕤闪烁,明晃晃的光影将四周照亮。 屋内的黑漆木桌之上,不知何时摆放了膳食和点心。 应当是她睡着时,呼延海莫派人送进来的。 呼延海莫倒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看来那几本中原诗书,没有白白浪费。 司露兀自想着,只觉饥肠辘辘,翻身下床、趿鞋,去桌前用膳。 饭菜尤有余温,看来放置的工夫不久,乳白的酥油茶还是热腾腾的,带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司露抿了一口。 奶香四溢,感受着唇齿间的沁芳,只觉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虽说只是秋日,但草原昼夜温差大,一入夜,凉意阵阵,朔风刺骨。 胡人的餐饮较之中原,少了些精心别致,更多的是粗工简制,亦不会讲究色香味,主打填饱肚子即可。 只有那胡饼口味还算上佳,香脆酥软,入口即化,又或是从前在长安,她在胡人酒肆排队买过,有种莫名的熟悉。 又胡乱地啃食了几口的胡饼后,司露坐回灯下,从怀中取出一直藏在身上的牛皮册,翻看这一路勾勒、绘制的舆图。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节 她细细盘算起来。 若要逃,便得是夜阑人静,夤夜侍卫们换岗交替的时候,那个时候,四下无人巡逻,各处守卫困乏,是潜逃的最佳时机。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 她发现七王子和六王子营帐后面的守卫是最松散的,好几次,她故作不经意散步至那,都能看见那几个守卫懈怠值守,倚着瞭台小憩,围聚一处闲谈,甚有擅离职守,无人站岗的时候。 但不巧的是,昨夜她隔着帘帐,清楚听到呼延海逻说要在各帐以及营地四围都加派人手,严防死守,杜绝任何王子的人能溜出去,跑去托塔部落找约卓可汗告他的状。 司露愁眉不展,只叹运道不好。 且她眼下躲在呼延海莫帐中,准备的包裹盘缠也不在身边,她约莫着估算了一下,从此地出逃,走到沿岸最近的村落,怎么也得三五日脚程,且她挂念不下春熙和春草,定是要带着她们一起走的。 春熙还好些,有功夫在身上,自是健步如飞,春草的身子骨却并不硬朗,再加上回高烧后,迟迟未能痊愈,很是虚弱,这也是此次司露没能将她带出王城的原因。 司露设想着若是此番先与春熙一同出逃,也未尝不可,反正春草人在王城也牵连不到。 等回到长安,再求子瑞哥哥出手,派使节出使北戎,设法将人弄回来,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以上种种打算都是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深悟这个道理。 最好的,就是万事俱备、准备妥贴,再走一步看一步,审时度势,顺时而动。 正想着,突听到营地上传来巨大的争执和骚乱。 司露循声走至毡窗前,撩开帘帐一角。 不远处的空地上,黑压压的骑兵将众王子的毡帐围满,火把林立,火光冲天,驱散满地的寒霜。 寒鸦掠林,发出阵阵哗响,雾气漫天。 大王子凄厉的哀嚎响彻遍野,“父汗,您相信我,我是被人冤枉的,并没有谋反之心啊。” 一身玄甲,风尘仆仆。 黧夜奔赴而来的呼延约卓满身戾气。 他目露凶光,上前一把揪住了大王子的衣领。 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扔在他面前。 “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还说你没有谋逆之心!” 书信散落在地上。 离得有些远,司露看不清上头的落款是谁,但明显瞧见大王子在看到这些密信的时候,身子浑身一震。 可见他平日里,是喜欢私下与各部落的长老们互通有无,结交关系的。 而这一点,也恰恰变成了他今日引火上身的导火索。 “父汗,儿子真的没有。”他奋力解释着,“儿子与托塔部的大祭司确实有书信往来,但都是些平常问候,从没有密谋过任何事情,更别提谋反。” 确信他平日一直都在笼络部臣。 呼延约卓气得不轻,一口气没缓上来,以手掩口,重重咳嗽了几声。 “逆子!”他咬着牙,瞪圆了眼睛,从怀中取出藏着的另一封信来,扬在手中。 “那你瞧瞧这一封?这封信全然是你的笔迹不错吧?” “你与大祭司密谋了什么?” “要不要父汗亲自读给大家听,啊?” 大王子一脸茫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汗赎罪,儿子实在不知,定是有人构陷的。” 呼延约卓冷冷一笑,将信狠狠甩在他面前。 “哼,你与大祭司里应外合,要刺杀托塔酋长,吞并托塔部落,并在将来,谋夺本汗的王位!” “这便是你的罪证!” 全场震惊,一片哗然。 几位平日与大王子交好的王子纷纷跪下去,为他求情。 “父汗,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您不能仅凭一封密信,就定大哥的罪啊!” “是啊,大哥平日里宽和谦让,我们兄弟有目共睹,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父汗,您势必要彻查清楚,不能不明不白地冤了大哥,寒了儿子们的心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为大王子请命,体现的全然是手足情深。 见此情形,呼延海莫也跟着跪了下去,替他说情。 到了最后,连平日与大王子争锋下对的呼延海逻,也跟着跪了下去,展现对兄弟一片殷殷顾念之情。 司露透过营帐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嘲讽。 将他推向深渊的是你们,如今惺惺作态,施以援手的,也是你们。 而此时,翻看完书信的大王子更是冷汗淋漓,他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了,但眼下大祭司已伏诛,这封信上的笔迹却又同他一模一样,他百口莫辩。 “父汗,这信不是我写的,不是我!我可向真神阿拉起誓,定是有人污蔑构陷的!” 大王子拼命摇头,否认罪证。 可呼延约卓却并不给他狡辩的机会,他骂道:“平日我便知晓你的野心,但不知,竟是这么大!这么急!” 他气得浑身发抖,仰天悲鸣。 “本汗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勾结各部,密谋反叛,蓄意篡位!” 一直以来,大王子喜欢结交朋党,与各部落首领、祭祀、长老们互通往来,他早就有所耳闻,而这些,也是犯了他的大忌。 大王子有争权的野心,他如何不知,只是,他的出生根本配不上他的野心。 二王子有句话说得对。 一个贱奴之子罢了。 他今日,便是疑罪也要从重。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众王子都不作声了,呼延约卓的暴怒,让他们明白,大王子今日是逃不过一劫了。 不管他有没有做,事情有没有疑,呼延约卓根本不在意,大王子早已触到了呼延约卓的底线。 呼延约卓不会放过他了。 场上一片寂寂。 无一人再出声为大王子求情。 呼延约卓长叹一声,面含悲痛,下达对大王子的惩罚: “大王子与托塔祭祀蓄意勾结,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叛贼塔尔已伏诛,至于大王子,流放塞莫河,从今日起,不得再入王庭一步!” 塞漠河,那是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自北戎开国以来,只有犯了重罪的王庭中人,才会被流放去那里,但凡被流放去了那里,此生再无翻身之日! 大王子抬眸,惊恐蔓延全身,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试图博取同情。 “父汗,儿子是被人设计的,定是有人要害儿子,而设下的毒计啊,父汗!” 可尽管他声嘶力竭、苦苦哀求。 呼延约卓却并没有因为心软而放过他。 他紧闭双眼,似有不忍,但还是下令士兵将他带走关押。 北戎人本就心硬血冷,是狼族的后代。 要建立统治秩序、稳固地位,舍弃一个儿子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大王子被带走后。 呼延约卓面对着一众儿子。 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岁。 他脸色惨白,身形踉跄,在随从的搀扶下,勉强艰难地往营帐走。 突然身形一猝,眼前一黑。 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地上,一大片的殷红,在火光映照下触目惊心。 呼延约卓气喘未定,猛烈地咳嗽着,他不受控制地弓着腰,不停干呕。 又呕出了好几口血来。 “父汗!” 众王子惊呼,齐齐过去簇拥着他,关心他的情况。 呼延约卓抬袖擦去口角的鲜血,跌靠在侍从怀里,气喘吁吁。 他勉力抬起眼皮、摆手对儿子们说没事,而后站直身子,强撑着朝前走去。 作为北戎王,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的弱点,也不能让人看到他的弱点。 可没走几步,脑边传来一阵嗡鸣。 他终是没敌过骤然垮塌的身体,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沉沉陷入了黑暗里。 “父汗!”“父汗!”众王子们喊声连连。 大厦一朝倾,呼延约卓终于还是病倒了。 司露隔着帘帐,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眼睫都在颤抖。 她以手捂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若是呼延约卓倒了,没人护得住她了。 往后的路,恐怕就更难走了。 她没有时间了。 当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节 她得回到营帐去,同春熙坦白接下来的计划,至于这条艰险之路,她愿不愿意与她一起走,她不会勉强,全凭她自己做主。 司露披了件墨色斗篷,钻出帐子,疾步走在黑夜中。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呼延约卓还能撑多久? 这北戎王庭,恐怕马上就要生变了。 各王子心怀鬼胎,暗藏私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到时候,不管新王是谁。 她都将逃不过沦为猎物的命运。 波诡云谲、风云渐起,这北戎王庭恐怕太平不了多久了。 她必须得尽快逃离。 第12章 危险 呼延海莫忙到夙夜才回。 呼延约卓昏迷后,众王子在王帐中守了许久,直到他完全苏醒过来,同他们说没事,让他们回去,才各自离开。 那老东西还在强撑着那口气,呼延海莫非常清楚。 就像狮群的老狮王,即便满身伤痛,体力不支,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这便是历代北戎王的使命。 不过,那老东西能撑到现在也实在是出人意料、实属不易了。 呼延海莫坐在灯下,指尖轻轻翻动书页,举笔在上面重重勾下一笔。 被勾去的。 是一个北戎的字——陵。 便代表了今天出局的大王子呼延海陵。 除此以外,上面还写了卓、逻、町、曼、冥、涟这写字。 跳动的烛火下,呼延海莫幽深的长眸微微眯起,昏暗中,他无声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下一个,该是谁呢? 放下笔,将那书册合拢,收回书箱中,缓缓起身,走入阴影处。 他解下氅衣,脱下胡袍。 露出精壮浑圆的脊背、那上面,还贯穿一道被狼啃腰过的伤疤,狰狞种透着雄健之风,彰显出一种绝对的权威,是狼王的荣耀。 光影在他的肌肤上流淌,将那些虬实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高大健硕的身影落在地上,黑黢黢的,如一座巍峨高山,有十足的压迫力。 呼延海莫缓步走入里帐。 帐内,帷幔空空,唯有一点火烛淡淡。 佳人无踪,芳香仍在。 他鼻尖轻动,感受那份旖旎甜香。 她果然走了。 她聪慧灵动,狡黠似兔。 如不趁机溜走,那就不是她了。 呼延海莫缓缓走近卧榻,坐身,躺下,一气呵成。 那馥郁之气更浓了。 他浸在其中,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得到了舒张。 眼前,那张清美绝艳的面容缓缓浮现,让他不由心血沸腾、下腹热意翻滚。 他冥冥中起了贪念。 他迟早要得到她。 他知道她的机敏过人、傲骨嶙峋,与那些温顺贴耳的女人不同,有大把的主见和心思。 但这反倒叫更叫人欲罢不能,就像北戎人喜欢熬鹰,如果这鹰越是桀骜难驯,最后驯服的成就感也会更高。 所以,哪怕她真是天上的神女,他也会拼命登高,将她生生折下来。 他要做天下的霸主,也要她这朵世间最美的花。 * 司露趁乱潜回帐中,并无任何人察觉。 春熙和朱丽瞧见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 “公主,您怎样了?” “可敦,您一切都好吗?” 司露朝她们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好,让她们放心。 春熙心疼司露这几天的遭遇,热泪盈眶,“可汗回来了,往后您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朱丽心有悲愤,“可敦,您大可以在可汗面前,状告二王子的罪行。” 此话虽有理。 但北戎的局势哪有她想的这么简单,接下来的王庭,恐怕就是二王子一手遮天的日子。 呼延约卓已然病倒,如果她这时候再去状告此事,无异于火上浇油,让他更受刺激,加重病情。 司露只道:“此事我再考虑考虑。” 说罢,她让朱丽去了外帐值夜。 把春熙留在了里帐。 春熙看出司露满腹心事,问她:“公主,您是有什么事要同奴婢说吗?” 司露执着她的手,坐在灯下,眸中一片赤诚。 “你虽自称奴婢,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过下人,我一直都把你视作姐妹。” 春熙眸光闪动:“公主……” 司露道:“你与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平等的,没有身份高低,平凡贵贱。” 春熙感动不已,眼角泛起泪光。 司露又道:“之所以说这些肺腑之言,是因为我今夜想对你坦白,我这些日子的的筹谋,以及所有的计划。” 春熙怔了怔,旋即道:“公主您是要……” 司露向她毫无保留地袒露一切。 “不错,你应当也能猜到了。” “我要走、我要逃离北戎,回到中原去。” 春熙被她的话惊住了,眼睛睁得浑圆。 司露满脸真挚,杏眸深深望着她,郑重发问: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春熙震惊地眸子微微收敛,而后缓缓地,红了眼眶。 此刻,心中的触动大于惊愕。 司露对她的尊重,对她的坦诚,让她感受到了这天底下最真挚的温暖。 见她不语,司露以为她心有犹豫,开口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我愿意。” 春熙脱口而出。 见她斩钉截铁,司露心下终于释然。 春熙起身,缓缓对着她跪下去,双手抱拳,作军礼,容色执着又坚韧。 “我愿追随公主,天涯海角,生死不离。” 此情此景,司露大为感动。 眼中忍不住泛起晶莹,她赶忙蹲下去将春熙扶起来,感怀道: “好春熙,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今后咱们不离不弃,风雨同舟。” 这一夜。 里帐的灯火一夜未熄。 两人彻谈至天明。 司露将所有的计划都全盘说与了春熙听。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唯等一个机会,一个顺时而动的机会。 * 翌日,旭日东升,日光大盛。 呼延约卓身边的随从来唤她,让她前去王帐。 司露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还是依着去了。 她随意穿了件汉裙,晚了披帛,别了跟水头不错的翡翠簪子,便提步匆匆朝王帐走去。 来到王帐,没见着呼延约卓, 却见帐中坐满了人。 和亲草原之后 第18节 有巫医,祭祀,还有一众的阏氏和王子。 好像所有人都到齐了,唯剩她最后到场。 掀帘而入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她看来,有惊艳的,有觊觎的,有嫉妒的。 而二王子见着她的眼神,更像是见了鬼一般,他眼瞪如铜铃,惊得瞳孔都在震颤。 他这几日遍寻营地寻她不着,只以为她失踪了,本想今日将此事公诸于众。 没想到她竟还在营地,此刻还公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难不成她真是神女,有上天入地、遁身之术不成? 司露避开他的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双手交叠在身前,气度雍容,微笑着朝众人走来。 众人齐齐站起身,朝她行礼,“可敦。” 祭祀请她入上座,司露坐下后。 巫医弓着身对她道:“可敦,可汗的病情需要卧床静养,大祭司忧心国事,让我把您和阏氏们还有王子们都叫来,商量对策。” “可汗病了?” 司露故作吃惊。 昨夜她未出面,此时当是假作不知,才不会有令人生疑。 坐下,呼延海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她是个会作戏的。 昨夜她在他帐中,明明定是能听到动静的。 大祭司朝她躬一躬身,将昨夜发生的变故事无巨细地说与她听,末了道:“您和几位阏氏的毡帐离得远,所以没能知晓。” 司露轻轻颔首,紧接着便装作担忧地询问起约卓可汗的病情。 “那可汗的病,多久能好?” 巫医有些为难道:“可汗昨夜是因大王子之事而一时气急攻心,虽没伤及根本,但需静养调息,卧床三五月,才能恢复如初。” 司露听出他话里的缓兵之计。 定是呼延约卓的意思,让他配合演一场戏,稳定人心。 恐怕三五月是假,呼延约卓是永远好不起来了。 必须卧床静养,便是说他眼下连下床都做不到了,如若不然,依他的性子,定会强撑着起来的。 巫医的一番话,真假难辨,座下的诸位王子不是傻子,自然心有猜疑,脸上神情各异,包藏祸心的,大有人在。 大祭司朗声道:“可汗说了,这段时日内,王庭事务,皆交由二王子来管,众位王子不可借机生事,要做好辅佐之责。” “是,儿子遵命。” 众王子纷纷起身,单手放在身前,躬身领命。 大祭司又道:“至于内宫事务,则一应都由可敦照管,托塔阏氏协理,其余阏氏需得听令服从,不得违逆。” “是。” 阏氏们纷纷屈膝行礼,齐齐应声。 司露亦行了蹲身礼,此刻她激动得心砰砰乱跳,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这消息对她而言,如何不是天大的好事? 内宫之事,便是包揽了王宫各处守备、各门内钥、通关文牒、通行令牌。 如此一来,等于一切所需都系于她手,逃离王城对她而言,就容易太多太多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如何能不激动,简直激动得快都要晕倒了。 司露喜不自胜,眼底喜色难以掩饰,尤其蹲身垂首之时,神情都露在了脸上。 而此种种,都被呼延海莫收入眼底。 他眸中浮起两三点玩味之色。 猜到司露定是又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大祭司交代完了可汗的嘱托,告诉众人可以自行离散。 呼延约卓在静养,外人不便探视,所以一众王子和阏氏也都三三两两都走了,司露也乐见其成,如此,她刚好都不用费一番虚情假意去应付了。 今日来的王子众多,除了以前在王城中常见的几位,留守地方部落三王子呼延海冥和六王子呼延海涟也被召回。 众王子许是冥冥中察觉出呼延约卓将不久于人世。 对司露的眼神愈发不加掩饰,外露赤骨,满满都是觊觎。 司露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更要加快她的计划了。 这些王子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自然知道,呼延约卓若是突然暴毙,他们任何人,都有逐鹿王位的可能。 昨夜呼延约卓吐血之事大家有目共睹,一朝驾鹤西去,王庭一日生变,都是有可能的。 到时动乱必定四起,谁都想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坐上那个王座。 而坐拥了王庭,也便拥有了司露这位被传作中原神女的美人。 盛名之下,难免众人趋之若鹜。 毕竟谁能获得她,都将是一生的殊荣,亦是地位和荣耀的象征。 所以,当司露走出帐子,都能迎上那些王子递过来的、直勾勾的目光。 他们近乎贪婪地窥视着她。 神女那么美,谁不想一尝其蚀骨入髓的滋味呢? 第13章 被掳 这种宛如猎物般被人处处惦记着的感觉委实不好。 司露加快了脚步。 一堵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抬眸,呼延海逻直勾勾的眼神,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神女,我们又见面了。” 他低低地说着。 司露的身子一下子绷直了,头皮都有些发麻。 呼延海逻毫不避忌旁人的眼神,凑到她耳边,轻轻吐息:“神女,这几日躲去了何处,叫我翻边整个营地寻你不着。” 司露僵硬脊背、汗毛竖起,却听他又如蛇吐信子般幽幽道:“不过,就算你真是天上的神女,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我也不会让你再逃出我的掌心了。” 司露忍无可忍,退开几步怒视着他,扬声道:“二王子,请你放尊重些,王帐之外,你我的一言一行可汗都能听见,你是想让我叫可汗出来教训你吗?” 司露试图搬出老汗王威慑他,可呼延海逻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语调慢悠悠、似带调笑,“可敦,儿子对您,可是向来恭恭敬敬的,从没有过半点怠慢啊。” “那便再好不过。” 司露气得牙痒痒,自知眼下是拿他不住的,还是避开为上,遂撂下这句话,匆匆转身、疾步离去。 可许是因为走得太急,还未走出多远,发上的朱钗自发间滑落。 坠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而与此同时,她墨发如瀑般散下来,在风中轻扬,如缎入绸、如诗如画。 美得让人心窒。 众人瞩目不已、不少王子脸上,垂涎之色顿显。 司露恨不得肋下生双翼,远离这虎狼环伺的境地。 她连簪子都不想要了,垂首提步、匆匆离去。 “可敦,等等。” 没走几步,却又被人唤住。 一回头,四王子呼延海町弯腰拾起了她方才落下的那根玉簪,朝她奔过来,胡袍下,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她头顶的日光。 司露不得已驻在原地。 “您的簪子掉了。” 呼延海町笑眯眯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流连,把簪子放在鼻尖,若有似无地嗅了一口,方才递给她。 当下大王子彻底失势,再无翻身可能,没人能管得住呼延海町的昭昭色心了。 若说从前他会收敛,那全是因为大王子在一旁警醒,如今大王子不在了,他早已色令智昏、无所顾忌了。 司露看着他垂涎三尺的神情,只觉心底泛起一阵又一阵恶寒,一把从他手中取回簪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谢。” 呼延海町的目光追着她离开,半寸都未偏移过。 而凡此种种,都被一旁的托塔阏氏看在眼中。 她先是为自己的儿子惦记司露而感到忧心,可后来看到呼延海町也是如此,当下心生一计。 不如将祸事转移。 她从前在部落,见过太多因争夺美人而惹出灾祸的事。 在她看来,她的儿子是要登上王位的,绝对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冲昏头脑、干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祸事转移。 方才她躲在暗处,看得真切,呼延海町对那女人也是眼神露骨、万般垂涎。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第一个拿他来开刀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9节 * 车马粼粼,西风烈烈,王旗招展。 王帐班师回城,只在一日之间。 回到王庭,司露马不停歇。 先是把内宫守卫的轮岗排班完全摸透,再将各处宫门、甬道的密钥取得、复刻,而最后还剩下的,便是获得加盖了王印的通关文牒。 有了通关文牒,方可顺利走出王城,奔赴中原。 可她一连数日都没能得见老汗王。 巫医只说汗王静养期间、外人不得打扰,司露却隐隐觉得,有些秘不发丧的意思。 汗王这头既然指望不上,司露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去寻二王子,毕竟这些日子,王庭大小事务都由他代为管理,也便是说,王印除了汗王外,他也能动用。 虽说已经寻好了充分的理由,但走至二王子殿外,司露又有些打退堂鼓起来。 她这样,无异于羊入虎口。 呼延海逻定会觉得她是主动送上门来,有意讨好,对她更加肆无忌惮。 算了,恶心便恶心这一回吧,最多就是听他说些污言秽语罢了。 眼下老汗王还咽气,呼延海逻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在王宫、在众目睽睽下对她做些什么。 如此想着,司露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掌心,走上前让守卫进去通报。 很快,便有呼延海逻身边的侍从来引她入殿。 “可敦,您这边请。” 司露踏进内殿,殿内金碧辉煌,光彩灿灿。 呼延海逻正靠在圈椅上,双手搭着扶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而在他身旁,伏案处理王庭政务的,却是呼延海莫。 可见呼延海逻空有一身蛮力,是个只会征伐的莽夫,对于政务之事,他一窍不通,唯有靠呼延海莫。 这大概也是他独独会对呼延海莫那么客气的原因。 见她进来,呼延海逻殷勤地起身相迎,不怀好意地笑道:“可敦怎么有空来了?” 司露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垂着眼睫警惕道:“来找二王子办件事。” 话音落下,正伏案的呼延海莫微微一滞。 呼延海逻却是大笑起来,一拍胸脯道:“可敦有什么事尽管说,包在儿子身上。” “那就先谢过二王子了。”司露淡淡一笑,“我殿中有侍女要回家探亲,需借王印一用,加盖通关文牒。” 不少侍女的家在王城之外,进出王城,确实需要通关文牒,这不足为奇。 呼延海逻俯身看她,毫不避忌一殿的内侍,色眯眯地与她开腔:“可敦怎么不去寻父汗,偏偏要来找儿子?” 司露冷冷淡淡道:“可汗需要静养,我不想打扰他。” “此事好办,来人,取王印来。” 呼延海逻眸光一转,倒破天荒的没有再为难她,只是又说了些污言秽语才作罢。 “可敦如果还有旁的事,欢迎随时来儿子,哪怕是深夜,儿子也一定奉陪。” 司露不与他计较,目的达成,她自然是神清气爽,没什么好在意的。 加盖好三张通关文牒,司露片刻也不作停留,与二人道了声别,提起裙摆奔逃似地离开了二王子殿。 呼延海逻目送着那道昳丽身影离开视野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身,他好整以暇地对呼延海莫道:“五弟,父汗怕是不行了吧。” 他眼神幽暗,“否则,你说神女何必大费周折来寻我借印?” 呼延海莫颔首,“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不能心急。” 呼延海逻深思了一下,笑笑,“五弟说得对。” 呼延海莫不在与他多言,继续伏案,心下却生了疑惑。 她为何要通关文牒? 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定不是侍女要回家探亲这么简单。 * 天色微暝,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水雾。 锦帷华盖的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来到人影稀疏的大街上。 天未破晓,到处都是黑涔涔的。 马车上悬着几盏羊角琉璃灯,随着车架行驶,摇摇曳曳,驱散周遭的晦暗。 这几日,司露多次打扮成宫中侍女出宫,出入宫门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破晓时分宫门换岗,守备最是松懈,加之有各处关卡的密钥、各道宫门的通行手令,司露离宫简直是畅通无阻。 马车停在一处街市,司露和春熙跳下马车,走进一家打锁的铺子。 铺子里,老板正在打锁,叮叮咚咚,火光四溅,司露戴着幂篱,遮住了容颜,走到那光着膀子的年轻胡人身边。 “老板,还是老样子,这把钥匙,您替我复刻一下。” 那年轻胡人早就认识她了,知道她豪爽,一掷千金,来不及擦汗,立刻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女客官您放心,小人定替您办得妥帖。” 司露点点头,带着春熙放心离去。 回到马车上,春熙问她:“公主,既然什么都准备齐全了,为何我们还不走?” 司露道:“不急,再等等。” 老汗王离世之日,便是她们离城的最好时机。 那时候,宫中乱成一团,王庭动乱四起,不太会有人注意到她们,即便发现她们不见了,恐怕也是数日之后的事了,并且宫中大乱,肯定也腾不出太多人手前来找寻她们。 相较当下。 若是此时一走了之,且不说老汗王是死是活,会不会发兵寻找,即便是呼延海逻发现,也不会这么容易放走她的。 到时候满城追兵,她们必定举步维艰。 所以思来想去,只有等汗王殡天,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也是最保险妥当的法子。 司露将心中想法一一同春熙说明。 春熙听得头头是道,对她愈发敬佩,只是眼下,她还有个苦恼,那便是春草。 春草恐怕是,没法跟她们一起出逃了。 自上次落水后,春草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她深知这一路只会是个累赘,拖累公主,怎么劝说都没用,只坚持说,等公主到了中原,再想法子派人来北戎救她。 所以司露还不知晓,她让她劝春草了这么些天,她一直都没能将春草劝服,此刻她有些难言,却又不得不说: “公主,还有一事……” “是我无能,春草她……还是不愿跟我们一起走。” 司露稍稍一愣,但想到春草一贯脾气倔,春熙劝不动也是正常,只得她回头再去试试,如果她执意不走,那便只能回到中原再想法子救她了。 “没事,这不怪你,回头我再去劝劝。” 安慰了春熙后,马车正好也回到了宫门口。 到了宫门前,司露突然想到有件东西没买,便让春熙先行回去以应万全,自己再坐车折一趟街市。 因为这几日二人进出王宫都很顺遂,春熙也没多想,就依着司露独自去了。 无人察觉,当车轮再次滚动的时候,一条身形敏捷的人影,从墙角处窜出。 一路鬼鬼祟祟地跟在马车后面。 城楼之上,托塔阏氏和四王子呼延海町凭栏而立,远远看着这一幕。 马车一点点驶入街市,那条人影也混在人群中,一路尾随着。 既然她自己不安分,日日进出王宫,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那就怪不得她动手了。 城楼上,托塔阏氏对呼延海町笑得粲然:“四王子,人我已给你弄到了,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呼延海町眉开眼笑:“阏氏放心,定不会忘。” 区区三千甲士,换如此神女,不亏。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寻呼延海町的七王子立在城楼的阴影下,听到了二人全程的对话,他的神情笼在忽明忽暗的光晕下,看不真切,一双拳头攥得死死的,像是无声的控诉。 * 司露回到街市,让马车停在了路口,自己走进小巷里买罗盘。 这几日她从宫侍口中得知,这街市上仅有一家卖罗盘的铺子,开在小巷里。 司露一路上打听清楚具体位置后,便直奔铺子而去。 铺子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开的,店中不光卖罗盘还卖许多别的东西,司露向他要了两只,付了钱后便揣在怀里离开了。 小巷悠长,前后过路人少。 一种不安油然而生,她冥冥中觉得好似有人在跟着自己,不由加快了脚步。 可没走出几步。 一条黑影骤然窜出,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阵暗香袭来,她脑子昏昏沉沉,顷刻没了意识。 第14章 修罗 再次醒来的时候,司露头疼欲裂,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从窗户的雕花来看,应当还是在王宫里。 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很是昏暗,只点了几盏风灯,发出幽弱的烛光,司露环顾四周,发现每一处门窗都落了锁,她出不去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20节 更可怕的是,她想下床,却发现脚腕被细细的银链锁住,拉扯之际,发出叮铃的脆响,她又惊又怕,生生跌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是谁将她掳至此地? 昏暗中,司露心若擂鼓,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呼延海逻? 心下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可如此谨慎的做派又不像是他的作风,掳她那人明显是盯了数日梢、寻到最佳机会才动的手,不然,怎会知晓她每日出入王宫,还一路跟到街市,趁小巷中四下无人才动手。 若是呼延海逻要掳她,那定会是最简单粗暴的掳法,不会这么大费周折、小心翼翼。 那会是谁? 司露心下犹在盘算,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动静。 由远及近,是两人的说话声。 她浑身一凛,猛地坐直身子,竖起来耳朵细听。 * 而王后殿中,春熙发现司露迟迟未回,急得团团转,到了日上三竿,宫门口马车回来,车夫却说没等到人时。 春熙脑中轰的一声,彻底崩塌了。 司露定然是出事了。 她攥紧了拳头,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她提步转身,往宫中奔去,脚步越来越快。 她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司露极有可能又同上回一般,被呼延海逻掳去了。 她焦急跑去王殿,来不及抹汗,噗通一声跪在殿门外哀求,“奴婢求见可汗。” 侍卫阻拦道:“可汗静养期间,不见任何人。” 春熙一时情急,对着殿门高喊:“事关可敦,事情紧急,还请可汗一见!” 殿门开启,巫医走出来,冷冷斥退她,“何人胆敢在此吵闹?眼下就算是天塌下来,可汗也不会见任何人。” 春熙哭求无果,又因吵扰到可汗清净,被侍卫们举剑驱走。 她无路可走,又告求无门,默默垂下眼泪。 眼下,还有谁能帮公主呢? 上一回…… 她默默回忆着,脑中倏地灵光一现。 还有一个人! 许是感到了希望,春熙脚下如生风。 飞也似地朝前奔跑起来。 她要去求五王子—— 呼延海莫。 * 金光璀璨的正殿之中,呼延海莫衣襟半敞,发冠歪斜,正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眸子假寐。 午后稀稀疏疏的阳光洒进来,流淌在他丰润饱满的肌肉上,似镀了一层碎金。 他并未入睡,而是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他的拇指搭食指的在蛇戒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转着。 二王子那个蠢货已经活得够久了, 该出局了。 “五王子,求你救救可敦。” 蓦地,一道哭求声自殿门外传来。 呼延海莫缓缓坐起身子,望向门外。 侍从前来禀告,说是可敦的侍女跪在门外求见。 “让她进来。” 呼延海莫坐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来人。 春熙跪在殿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统统说了一遍。 恳求他能出手相助。 “五王子,您是好人,上一回您便救下了我们公主,公主回来后对您感恩戴德,这一回,您可以不可以再帮公主一次?” 倒是个会说话的,同她如出一辙。 呼延海莫的指尖在蛇戒上转过一圈,突然便有了盘算。 能做出此事的,不会是呼延海逻。 这样阴暗的手笔,倒是像极了他的母亲,她从前便做过这样的事,当年三王子就是被她用这样的法子,赶出王城的。 这一回,她定是故伎重演。 而她的目的,想必还是为自己的儿子铲除拦路石。 那不如—— 就让她的儿子,变成那块被踢出局的石头。 呼延海莫如此想着,目光深邃不见底,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扬起。 到时候,该多有趣啊。 * 王宫内,一处偏僻的院落内。 四王子行色匆匆,他今日打扮得格外用心,织金锦缎胡袍,墨发高高束起,垂下数条长辫,结着金佩、环扣,浑身上下光彩熠熠。 此处偏僻,寻常无人经过,曲径通幽,佳木葱茏,在花木掩映处,有间隐蔽的偏殿。 四王子瞧见那处偏殿,当即火急火燎,飞奔似的赶赴而去。 可身后兀然传来的呼唤,生生绊住了他的脚步。 “四哥,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儿?” 回头,年轻的七王子一身银白狐氅,立在丹叶萧瑟的枫树下,笑着问他。 四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左右张望了一遍,“你怎会在此地?” 七王子高挑的身姿转出树荫,向他走来,“这话得问四哥才是。” 四王子不客气地质问,“你跟着我?” 七王子语带挑衅,“宫中道路,人人走得,怎么,这地方就准四哥来,不准我来?” 好事被人阻断,四王子有些恼,“你自然来的,可此处明明……” 明明是他挑选的好地方。 整个王宫中,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少之又少,且平日一般无人路过,更别提走进来。 七王子嗤嗤一笑,“四哥,往日大哥在时,我们几个关系最好,你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弟弟,怎么如今大哥不在了,你就对我这样见外?” 他话锋一转,一针见血道:“难不成这殿里,是有什么稀世珍宝吗?” 四王子愣了一愣,思绪飞转。 难不成他是知道了什么…… “四哥不说话,便是承认了。” 七王子笑眯眯的,大踏步朝前走去,要去开那偏殿的门栓。 “既然真有宝贝,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同弟弟一起共享呗。” 可他的手刚搭上门栓,便被身后追来的四王子扯住了肩膀,他眸中带火,愤怒道:“不准开。” 昨日撞见他和托塔阏氏密谋,七王子本就心中有气,此刻更是不服,“为何不能开?” 四王子瞪圆了眼睛,“你若敢开,我今日定不饶你。” “四哥,你太让我失望了。”七王子眼神有一瞬的黯淡,但顷刻又消散,化作忿忿不平,“你不让我开,我就偏要开!” “你敢!” 见他执意开门,四王子暴怒,抡起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后背上。 砰得一声闷响。 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七王子被他生生打了一记重拳,其会罢休,他转过身,脸黑的比墨还深。 他从小也是马背上驰骋着长大的,身手了得,岂会白白吃亏,当即反手一拳挥了回过去,打在四王子脸上。 四王子被他打得唇角沁血,一时气昏了头,咬着牙恨不得将这个坏他好事的弟弟撕碎。 他“忒”一声朝地上吐出血沫,一把扯开前襟衣领,狠狠将身上外衣剥去,露出赤精似铁胸膛,只余一条短打的胡裤,他拍拍胸脯高喝道:“来呀!要打是不是?那便光明正大地博一场,看谁胜得过谁!” 七王子被他激出了斗志,亦目露狠色,脱去外氅置在地上,又嗤啦一声把上衣撕碎剥了去,露出赤膊的上身来,虎视眈眈地与四王子对峙。 “那便说好了!这殿里的宝贝谁赢谁得!” 两人就此反目成仇,眼神凶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将对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在草地上周旋了两圈后,七王子率先沉不过气,健壮的身子猛虎一般朝着四王子猛扑过去。 两人立时揪在一起,谁也不让谁,光着膀子,斗鸡似的,互相缠打起来。 几个回合过去了,二人两败俱伤,气喘吁吁,却还是难分上下。 直到一声暴喝传来。 “你们两个蠢货,在做什么!” 和亲草原之后 第21节 二人扭头,一身王储冕服的呼延海逻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他的身形比他二人还要高大,此刻两只铁手一手一人,把将两人的后颈捏住,生生分将开来。 “父汗一再明令禁止,王宫之内,禁止斗殴,你们两个竟公然在此扭打,是要造反吗?” 两人被他一顿教训,此刻稍稍恢复了理智。 七王子火气未消,不服气道:“我气不过四哥……” 四王子见他就要泄密,狠狠剜了他一眼让他住嘴,“你住嘴。” 七王子清醒过来,知道这个秘密不能让呼延海逻知道,否则这触手可得的美人定会让呼延海逻捷足抢去。 变作他二人白争一场。 虽愤愤地闭了嘴,不再多说一言。 见他二人各怀鬼胎,闭口不言,呼延海逻继续教训道:“父汗养病这段期间,王庭之事由我来代管,你们兄弟置气,还生殴斗,是想把父汗气死吗?” 他将二人用力一推,咒骂道:“滚,别再让我瞧见你们。” 四王子和七王子敢怒不敢言。 眼下呼延海逻势大,且他天生蛮力,就算二人合力,恐怕也敌不过他。 只得捡了衣服灰溜溜离去。 临走时,四王子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望着那所偏殿。 罢了,只等晚上再来吧。 七王子更是灰头土脸,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愤愤然甩手离去了。 呼延海逻将他二人撵走,唇边浮起一抹幽笑。 他心思飞转,只叹呼延海莫让他安插在四王子身边的眼线果然没有骗他。 让他白捡了这一遭天大的便宜。 这不正是他们中原话说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又或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日色下,他眯了眯眸子,昂首阔步向前走去,得意到了极点。 肠中千回百转,已生了百种床上调教的法子。 一路上,他急不可耐地扯了外裳,外裤,赤膊着身子推门而入。 可敦,儿子来了。 第15章 贪恋 嘎吱嘎吱—— 是门栓被人大力掰开的声音。 殿内,司露白着一张脸,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殿门被推开,刺目的阳光跟着灌进来,让司露几乎睁不开眼睛,逆着光,呼延海逻一身腱子肉,笑眯眯朝她走来,“可敦,儿子来迟了。” 司露大惊失色,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倒退几步。 “怎么是你?” 方才外头的动静她听不正切,只听出有两人似起了争执,却不料,最后竟是呼延海逻闯了进来。 他笑得很是猖狂,想起方才那两个蠢货被他打走,落荒而逃的样子,他心中更是畅快,大放厥词起来。 “自然是我,如今整个王庭都是我的。” 他朝她缓缓走近,将她逼至墙角,抬起她的下巴。 “你,自然也是我的。” 司露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嫌恶的别开头,回避他眼神的压迫。 脚腕被细链锁着,发出一浪又一浪的叮响,怎么都挣脱不开。 司露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难不成,她的清白今天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想着,呼延海逻高大的身形已经覆下来了,生生将她压倒在床上,司露拼命地往后退,可他的粗壮的胳膊却已然撑下来,将她圈在其中,束缚得密不透风。 司露叫天无门,惊恐无助之下。 睁大了一双满是氤氲的杏眸,险些哭出来。 “可敦,您身上好香呀。” 发上,呼延海逻正在不停地深嗅,顷刻转至她的颈项,用唇贴了上去。 感受到那片湿濡,司露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拼了命地推他、打他。 “你放开我,混蛋!” “可汗还在宫里呢,他若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你!” 呼延海逻轻笑,缓缓起身舔了舔唇,像是犹在回味方才那点香甜。 “那老东西反正是活不过几天了,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整个北戎最强壮的武士,也他最得意的儿子,他宝贝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处置我?” 搬出老汗王也是无济于事,司露陷入绝望,眼神都黯淡了下去,长睫扑朔低垂着,看着像是块破碎的水晶,令人心生怜意。 呼延海逻见此,突然软了性子,破天荒地温下嗓音对她道:“别再挣扎了,你今日横竖是躲不过的,不如主动些,快快把衣裙脱了,省得我下手没轻没重,弄疼了你。” 见她只是抱膝枯坐,一言不发。 呼延海逻靠近她,执她的手,开始强行扯她的衣带,“对了,可敦喜欢什么样的姿势,大可同儿子说,那老东西满足不了你的,今日儿子通通补偿给你。” “够了!” 砰—— 随着一声沉闷嘶哑的暴喝,殿门被人猛地踹开,所有的一切在此刻戛然而止。 呼延海逻目瞪口呆,听出这个声音后,脸上渐渐浮起了惊恐之色,他扭头—— 呼延约卓被一群人簇拥着,立在门口,眼中的暴怒几乎要将他杀死,沙哑的嗓子咆哮着,隆隆如同雷声。 “你当真以为本汗死了不成?” 一瞬间,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呼延海逻胆儿都被吓破,满头的冷汗,话都说不趔趄了。 “父……父……父汗,您怎么来了?” 呼延约卓大病未愈,脸色依旧苍白着,匆匆敢来已费了不少力气,加之方才在门外听了许久,被呼延海逻的言行早已气得怒极攻心。 此刻他猛烈地咳嗽着,颤抖地抬手指着呼延海逻:“咳咳、逆子……逆子!咳咳……我是老东西不行了,我活不过几日了……所以你就胆敢在宫里,在我眼皮底下,睡我的女人了?” 呼延海逻肝胆俱裂,知晓他方才那些恶毒咒语,全被呼延约卓听了个遍! 他额上冷汗簌簌流下,知道今日自己是惹了大祸了,要大难临头了! 衣裳方才被他一路撒在门外取不着,此刻他只得赤着身子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父汗饶命,儿子是一时戏言,还望父汗宽恕。” 场面混乱至极,司露也在这猝不及防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有神人相助? 汗王竟然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及时,将她从绝境中解救了出来。 屋内除了汗王,还有同行的巫医、大祭司、数位阏氏和一众随从。 众人神情各异,看好戏的、嘲讽的、铁青的、愤怒的,各色各样都有。 其中,托塔阏氏的脸色最是奇特,像是开了染坊似的,青红皂白什么颜色都有。 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嘴唇发白、微微颤抖,几乎要厥过去似的。 明明进门前,看到满地的衣裳和可汗铁青的面容时还在洋洋得意,却在进门后,看到自家儿子时目眦欲裂。 司露一下子明白了。 或许,托塔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带着可汗和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抓奸不成,却让自家儿子却成了那个被捉的,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如此想着,司露只觉思绪一下子清明了。 想来,将她绑来做局诱别的王子入套的,定然也是托塔! 只是,这个局如何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搅了,发展至眼下这个局面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 她心中隐隐有个轮廓在浮现。 闹剧未散,呼延约卓脸上青筋暴起,犹在声嘶力竭地指控着,“戏言?这天下没有诅咒自家老子死的戏言!” 呼延海逻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只好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他此刻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只会平添汗王的怒火。 呼延约卓冷冷道:“逆子,既然你这么着急想当王,本汗就让你当个够,明日你便滚回到你的母族托塔部落去,无召不得回王城!” 这便是与几年前的三王子一样,被赶出王城,只得呆在地方历练了。 呼延海逻猛然抬眸,犹在挣扎:“父汗,可儿子是……” 王储两个字还未出口,便被托塔阏氏厉声呵止了:“孽障,你把父汗气得还不够吗?” 托塔阏氏深深盯着他,呼延海逻读出她眼中的意思。 这便是让他以退为进,先委曲求全,好博得呼延约卓最后一丝同情。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托塔家族历代显赫,呼延海逻去了以后,凭着天生神力,必定能立下战功,东山再起,让呼延约卓另眼相看,在需要他的时候,将他重新召回王庭。 只不过,遭此劫难。 和亲草原之后 第22节 她的儿子恐怕要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了。 呼延海逻不是傻子,自然懂母亲的意思,他将试图辩解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无比虔诚道:“父汗,儿子错了,甘愿受到任何责罚,只请您保重身子,好好养兵,早日康复。” 见他顺从认错。 约卓可汗这才稍稍气顺些,对守卫吩咐道: “把二王子压下去,严加看守,明日送去部落。” 呼延海逻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侍卫们将他带走。 呼延海逻被带走后,约卓可汗终是脱了力,身形踉跄地跌靠在内侍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这几个儿子,没一个让我顺心的。” 巫医走上来替他把脉,眉头紧皱道:“可汗,静养期间,您最是不能发怒,本来刚刚好了些,如今又被伤了元气。” 呼延约卓强撑着一口气,挥挥手道:“没事,扶我回去休息吧。” 众人尾随着他,临走前,呼延约卓瞧了司露一眼,将脾性最好的阿曼阏氏留了下来,“阿曼,你留在此处,替我好好安抚可敦,今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让她受惊了。” 阿曼点点头,无比心疼地看着司露,司露在她眼中,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中原公主,不该受这么大的委屈。 众人离去后,她寻来剪子,蹲在司露身前,动作轻柔地替她剪开锁链。 她心疼她,眸光闪烁晶莹。 “公主,您受委屈了。” 司露摇摇头,“没事,好在你们及时来了,二王子没有得手。” 中原公主不仅善良,还是个坚毅的女子,阿曼对她心中生佩。 重获自由。 司露先是活动了一下早已发麻的脚腕,又舒展、活动全身僵化的筋骨,这才慢慢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司露问阿曼:“对了阿曼阏氏,可否与我说说,你们是怎么会这么多人,齐齐赶来的?” 阿曼听出她话里的疑惑,解释道:“是托塔阏氏命人把我们叫到一起的,可汗病中不见人,托塔阏氏便拉着我们一起闯了王殿,状告可汗您与人在宫中私通、□□,让可汗赶紧去捉奸。” “好在后来可汗在门口听清了一切,不然,恐怕公主您今日也难逃一劫。” 她回忆往昔,悠悠道:“数年前,三王子与丽可阏氏私下□□,被可汗捉住,便是命人将丽可活活打死了。” 好险,司露心中喃喃。 若非约卓可汗谨慎,在门口听了一阵才进,她今日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到时候,就算她是中原公主,约卓可汗不至于将她处死,恐怕后果也是难料。 司露庆幸之余,心下也在默默盘算着。 所以一切都对上了,她原先所想的没错,这背后,确实是托塔阏氏在捣鬼,她或许是想借她铲除别的王子,最后,却让自己的儿子栽了跟头。 恐怕,从前三王子的事,这同样的手笔,也是出自她手。 若是真的,那今日的结局可真算得上是恶有恶报了。 阿曼送她回殿,一路上又与她说了许多宫中旧岁秘闻。 司露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回到了殿门口。 “安曼阏氏,谢谢你。” 告别阿曼阏氏后,司露走进殿内。 春熙瞧见她,当即红了眼眶,冲过来执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垂泪不止:“公主,您终于回来了,您有没有事?我就知道,求五王子是有用的!” 五王子? 司露微微一愣。 春熙去求了呼延海莫? * 王殿之后的花圃中。 呼延海莫立在葱茏的树影下,身前跪着身着甲衣的王殿守卫。 他眼神幽微,指腹摩挲着蛇戒,听着手下与他禀报这场好戏。 不出意料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戏,当真是一出好戏。 末了,他问:“可敦有没有事?” 侍卫道:“可汗在门外听了许久,知道可敦是被迫的,所以没有牵连到她。” 那老东西谨慎,便是真误会了,谅他也不敢轻易动这位中原公主。 呼延海莫似是满意了,挥手让那侍卫离去,而后转身,朝关押呼延海逻的偏殿走去。 接下来,该演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了。 * 昏黑的暗室内,呼延海逻被粗重的麻绳五花大绑,浑身肌肉因为挤压而贲张,困于墙角。 他此刻仰面靠着墙壁,张着嘴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这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睡得像猪一般。 呼延海逻走进来,脚上皮靴发出踢踢踏踏的响声,他披着黑色斗篷,作侍卫打扮,手中提着一盏灯,站在呼延海逻面前。 “二哥,醒醒。” 呼延海逻被叫醒,瞧清来人,瞪大了眸子,很是惊愕,“五弟,你怎么来了?” 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急道:“五弟,你来救二哥的是不是?你既然能乔装进来,就一定有办法救我,是不是?” 此地守卫森严,呼延海莫能有办法进来,说就明守卫里定有他的人。 由此也可见他这些年在宫中安插的眼线有多少,竟连防备心重的父汗身边都有。 莫名地,呼延海逻觉得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弟弟让他有些畏惧。 可他眼下顾不得别的,只能向他求救:“五弟,你救救二哥。” 呼延海莫居高临下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让人望而生畏,他缓缓蹲下来,认真注视着呼延海逻,开口道: “二哥,四哥身边的拉瓦来报,说他们计划今夜暗杀你。” 呼延海逻浑身一凛,猛地瞪大了眸子,惊恐漫上心头。 拉瓦是他安插在四王子身边的眼线,这些年一直替他办事,传来的消息从未有过假。 四王子他们怎敢…… 他又怒又惊,咬牙切齿不已。 呼延海莫道:“二哥你如今呆在宫里太危险,随时都有人想要你性命,四哥他们恨你入骨,暗杀计划也是十有八九。” “五弟,你救救我,救救我。” 呼延海逻慌了,如今他被绳索缚着,毫无还手之力,随便来个暗卫就都将他手刃了。 呼延海莫道:“二哥放心,我今夜便偷偷让人将你放走,你可办成侍卫连夜逃出王城,神不知鬼不觉,好过被关在这里,如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呼延海逻眼看有救了,当即点头应下。 “好,我听五弟的,连夜就走。” 呼延海莫替他解绑,又从怀中取出一套侍卫服放在地上,“你先在此换好衣裳,等晚上有人来接应。” 呼延海逻一边换衣裳,一边道:“五弟,往后我东山再起,定不会亏待你。” 呼延海莫眼神幽暗,嘴角微微扬起,转身出去了。 “那便多谢二哥了。” 第16章 逃离 北戎的冬天来得一向早,深秋一过,百花零谢,万树凋敝,草场枯黄一片。 没过几日,王城开始了下雪了。 在这阵平安无事的日子里,司露依旧没闲着,事无巨细地准备着这一路的所需,来来回回检查数遍,防止出什么纰漏。 而老汗王那头,因为经历了二次打击,身子再受重创,隐隐有行将就木之兆。 这些司露都是从阿曼阏氏那里听来的。 二王子之事过后,老汗王有意疏远托塔阏氏,平日里也只叫阿曼阏氏贴身照顾,或许是因为他觉得,阿曼是一众阏氏里最老实的一个,不似旁人般喜搬口舌是非,能将他的病情守口如瓶。 可司露是阿曼的恩人,阿曼对她推心置腹,知无不言,每每她问,阿曼都会透露给她听,不管她意图何在,她都全身心地信任。 而司露当然也不会辜负阿曼的信任,只把她透露给她的消息藏在心里,绝不外传。 这日,阿曼阏氏又来了。 她知道司露每每都会询问老汗王的消息,所以今日方从王殿出来,就立刻来了她殿里。 她这一来,便给司露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我今日偷听到巫医和大祭司说话,说是……说是可汗恐怕活不过三日了。” 司露心中一震,却听阿曼又道:“可汗好似也有预感,已暗中派人去部落把二王子召回,二王子虽说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可汗私心里,还是偏爱他的,想让他继承王位。” 是了,呼延海逻虽然混账,无法无天,却是个天生神力、勇猛异常的武士,北戎王庭崇尚以武治国,暴力征伐、东掠西夺都是他们的生存方式,而呼延海逻恰恰具备了北戎王该有血性和勇武。 所以呼延约卓依旧选他继位,一点也不意外。 送走阿曼后,司露心事重重。 也就是说,呼延海逻很快便要回来了? 看来,她得尽快动身了。 若等呼延海逻回来后再动身,恐怕没走多久就会被他发现,从而发动追捕,到时候回中原这一路,恐怕就要东躲西藏,没那么容易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23节 司露如此想着,心中暗下决定。 迟则生变,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明日晚上,离宫出逃。 * 是夜,王殿之中,灯火葳蕤。 寝殿之内,呼延约卓半靠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棂看着湛蓝如洗的夜幕,时不时有夜莺飞掠而过,发出一声两声的啼鸣。 回忆年轻时的种种,呼延约卓的目光变得悠远绵长,他十六岁继承王位,年纪轻轻就成了北戎的王,数十年来驰骋草原,东征西战,威名远播,宛如草原上勇猛的雄狮,所到之处,人人望而生畏,俯首称臣。 可苍老便像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毒药,让他丧失气力,失去斗志,甚至到了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呼延约卓躺在床上,轻轻阖目。 任凭过往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完完整整回放了一遍。 最后,他睁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那些光辉的日子,就像过眼云烟,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从前,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可执掌他人生死,可如今,垂暮重病,缠绵病榻,命由天定,再也掌控不了命运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遍全身。 好在,密信已经派人传去托塔部落了,再过几日,二王子回来,他也可以交代身后事了。 他的一生,便就此尘埃落定吧。 窗棂半开,冰凉的夜风灌进屋子,吸着冷气的呼延约卓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烛火下,他掌心赫然溢出骇然的鲜血。 “巫医……巫医……” 他唤了半天,却久久不见人来,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见门扇被人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铎铎皮靴声中,来人身躯高大,眼神幽暗,手中端着药汤,朝他走近。 “父汗,巫医不在,儿子来给您喂药。” 竟是呼延海莫。 他怎么进来的? “怎么是你?”呼延约卓面露不悦,“巫医呢?” 呼延海逻没回来前,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儿子近他的身,看到他的孱弱。 他也对此下了禁令,可呼延海莫是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正大光明地进来。” 呼延海莫含笑朝他靠近,皮靴在地上踏出踢踏声,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一种不安油然而生。 “守卫呢?大祭祀和巫医呢?” 呼延约卓警惕起来。 呼延海莫笑道:“守卫已被我控制了,至于巫医和大祭司,已经弃暗投明了。” 呼延约卓感到了危险,颤抖着唇角,瞪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呼延海莫拖长了尾音,漫不经心道: “取代你,当北戎的王。” 呼延约卓目眦欲裂,攥紧了拳头,怒视着他,几乎从牙关里迸出的几字。 “你要篡位?!” “是又如何?”呼延海莫将手中瓷碗递到他面前,汤药的气味他很熟悉,是呼延海逻每日都会派人送来的补药,因为宠信这个儿子,他从不疑有他。 可眼下,他却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呼延海莫慢悠悠道:“想你早死当王的,可不只我一个。” 呼延约卓如遭雷劈,一把将药碗掀翻在地,“你说什么?” 哐当—— 瓷碗碎在地上,碎片飞溅。 呼延海莫拍拍手叹道:“可惜了,这可是您最宠爱的海逻,亲自命人配制的药,无甚毒性,却能让您的身子在不知不觉间一日日地垮下去,如此,他也好早日登上王位。” “逆子!” 呼延约卓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他气红了眼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怒急攻心下,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鲜血喷溅,将帐幔、锦被染得鲜红一片,触目惊心。 呼延海莫却浑不在意,好似面前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宿仇。 他轻轻道:“父汗别气,我已替你报仇了,黄泉路上,他已早早在等您了。” “你、你……” 听闻海逻已死,呼延约卓更是悲愤交加,多重刺激下,他又猛咳出一口心头血来,眼看就快不行了。 他垂着脑袋,气若游丝,用尽最后的力气控诉着: “我当初……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才埋下了……今日祸根,遭到了……神罚,神婆说得没错,你是天生异眼的不祥之物,是个杂种、怪物………” “我不是杂种!” 呼延海莫平生最听不得这个词,尤其是从呼延约卓的口中说出。 他凭什么? 凭什么将他生出来,又要将他舍弃、残忍地抛下山崖毁灭? 受刺激的呼延海莫爆发了,瞪大的瞳孔在火烛耀熠下闪现出金蓝之色,有种骇人的凌厉。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要被你抛弃,被你毁去,受尽唾骂、白眼、嘲辱!又为什么,呼延海逻那个蠢货,却能被你放在掌心,护着捧着,视作珍宝!” “我不服——” 呼延海莫说着说着,突然嗤嗤笑起来。 “所以我只有让他杀了你,才能解气。” “这是因果循环、是世间报应。” 说着说着,他似是发现了什么,缓缓垂下眼睫,嗓音也逐渐低下去,最后竟带上了些许鼻音。 “一切都是你该尝的恶果。” 可他控诉完这一切,却始终等不来任何回应。 回应他的,是沉寂,以及灌入窗棂的寒风。 床榻之上,耷拉着脑袋的呼延约卓。 早已闭了眼,断了气。 * 夜已深,王后殿中,司露端着厨房刚熬好的补汤,走进了春草的屋子。 屋里生了碳盆,暖融融的,好似还掺了松针,带着淡香。 春草披衣未眠,正立在灯下作诗。 家道中落,被充入宫中为奴前,她也曾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小姐。 春草尤擅诗词。 此刻,她将才思倾泻于笔端,神情沉静又专注,连司露来到她身后都未察觉。 “鬓边海棠红,犹梦一枝春。” 司露喃喃读出来,直赞道:“好诗。” 春草转过身,纤瘦的脸庞,乌玉般的水眸,含蓄笑道:“公主谬赞了。” 司露将手中瓷碗搁在桌上,上下打量着她,语带疼惜,“瞧瞧,病好了以后,身子却还是这么瘦,怎么补都补不起来,真是叫人心急……” 司露絮叨着,春草弯了弯唇宽慰她:“公主别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这不是冬日天一冷,咳疾就又犯了,才会补什么都不起来,都是陈年旧疾了,我心里有数,没什么大碍的。” 司露叹息一声。 春草从小就体格不健,是个弱美人,与武将之家出来的春熙有着天壤之别。 她举起桌上瓷碗递给她,“那你快把补汤喝了,我也好放心。” “谢谢公主。” 春草接过补汤一饮而尽,又轻轻将碗搁下。 见她喝碗补汤,司露郑重其事地与她说回正题。 “春草,我与春熙决定了,明日晚上动身离宫,届时你与我们一道,我们三人同进退,好吗?” 司露目光坚定,言语诚恳,试图说服她,可春草却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公主您别劝我了,春草不走。” 司露微微一愣,却听她又意志消沉地说道: “春草一介残颓多病之身,跟不了你们跋山涉水,回不到中原去的……” “可你不能放弃希望。” 司露打断她,目光灼灼如炬。 “咚——” 恰在此时,铜钟大作,如雷奔鸣,响彻四野。 “咚——” 一声接一声。 和亲草原之后 第24节 闷如惊雷,在耳畔回响,久久不绝。 这是—— 丧钟被人敲响的声音。 司露反应过来,猛然瞪大了眸子,心头狂跳。 呼延约卓,殒了? 可呼延海逻明明还未回来,呼延约卓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司露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过这对她们而言,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宫殿外,奔走、哀嚎、痛哭声升腾起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司露疾步走到窗边,开窗张望,只见满地霰雪未散,与通明的灯火交相辉映,听到丧钟的宫人们纷纷跪地叩伏汗王英灵,痛哭失声,哀嚎遍野,宫中侍卫们列队成群,持枪安定各处混乱,脚步声错乱交叠,到处都是混乱不堪。 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汗王薨逝,这一夜,整个内庭的混乱都不会消散。 不必等到明日了。 当下,便是她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做下了决定,司露关上窗扉回转过身,灯火下,眼神灼亮坚定。 “春草,我们今晚就走。” 春草岂会不懂司露的抉择,今夜,确实是离宫的最佳时机。 可她偏偏不能走。 “公主,你和春熙走吧,我不走了,也走不了,你们不必管我了。” 春草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出屋子。 屋子连着寝殿,寝殿内,春熙的身影忙忙碌碌,已然是在收拾东西了,今夜生变,她自是知晓其中关键,早早开始准备行囊了。 春草见状,过去帮着她一起收拾,“快些快些,趁现在宫门未锁,守卫松散,你与公主即刻就走。” 春熙一愣,抬头:“那你呢?” 春草将收拾好的包裹往她身上一挂,用力将她推到司露身边,自己则退了几步。 “此地总要有人留下来善后的不是吗?” 她浅浅的水眸微微弯着,玩笑一般道:“你们走后,我会应付打点好一切,保准数日之内不让人觉察,安心去吧。” 司露和春熙眸中顿时沁染了水雾。 原来她执意不走,是为了给了她们争取时间。 春草笑着,眼里却有晶莹的泪花闪动,“公主,虽然我舍不得你们,但我的身子,真的没办法与你们一起走,你们快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见二人无动于衷,春草急得过来推她们往外走。 也不知平日体弱的她此刻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司露和春熙竟生生被她推出了殿外。 好不容易将司露她们推出去后,春草反手关上了殿门,抬袖抹了把眼泪,背靠着门扇泣不成声。 “公主,长安的风景,今后就由您和春熙代我去看。” 隔着殿门,司露和春熙亦红了眼眶,沉沉的夜色里,司露哽咽不已:“春草,等我回到了长安,定想法子派人来接你。” 原来,春草一直以来说不愿与她们同行,是早已暗暗做下了抉择。 她不是不想跟她们一起走,而是想帮她们顾好最后的安稳。 可明明,知书达理、满腹诗书的她才是最厌恶这蛮夷粗鄙之地,最想回到礼仪之邦去的那个…… 夜风中,细雪又开始纷纷而下了。 司露含着泪,拉起春熙的手,转身没入茫茫的雪夜中。 第17章 新王 呼延约卓殡天的翌日,整个王宫白幡漫天,哭声遍地。 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积雪皑皑,曦曦晨光下 ,跃动着点点光辉。 呼延约卓的灵柩摆在天台之上,由大祭司全权操持入殓仪式。 祭司和天官们手拿各式法器,头戴各色面罩,念念有词地在台上做法,诵经声在天地间回荡。 众人跪在天台之下,身披白衣,头戴白帷,序齿排班,绵延至数里开外,远远望去,入眼皆是浩洁的白,一片盛大的景象。 几位王子和阏氏跪在最前面,有眼尖的察觉司露不在,悄悄问身边人道:“我看了一圈,怎么没见着可敦?” 有人小声回答道:“阿曼阏氏说,可敦因父汗亡故,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了。” 听闻此言,不少人啧啧惋惜起来,表示同情。 四王子呼延海町身边,跪着眉清目秀的七王子海曼,前一阵他们虽说为了司露而大打出手,差点弄得反目成仇,但后来听说呼延海逻被父汗捉了个正行,连夜赶出王城,又暗自庆幸起来,自然也就心照不宣地重归于好了。 七王子凑到四王子耳畔,秘密道:“四哥,眼下呼延海逻正好不在,王庭无主,这不正是我们起势的最好时机?” “要不我们同三哥六哥他们联盟,各自回部落调兵,然后一举拿下王庭?” “慎言。”四王子打断他,让他不要太明目张胆。“小声点,此处人多口杂,小心被人听了去,且你以为起势有那么容易,呼延海逻到底是父汗亲定的王储,天命所归,我等不管谁继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七王子忿忿,憋着一口气不畅快。 “那就干坐着眼睁睁把这么好的机会错失了?” 四王子安抚他,“七弟别急,等回去再找三哥他们商量。” 七王子这才心平气和了些,点点头,“四哥说得是,今晚上我来寻你,叫上三哥他们,咱们共商大计。” 此时。 众人耳边突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势浩大。 扭头看去,成百上千的金甲战士手持长戟,骑马奔驰而来,哒哒的马蹄宛如雷崩。 为首一人,头戴镶玉长翎头盔,身披金麟白袍铠衣,腰别玄铁长剑,身姿挺峻,高大如山,面容深邃,五官英挺,浑然有种凛冽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其芒。 他在数里开外停下,带着众人翻身下马,脱盔弃械,而后大步矫健地朝天台走来。 身后,簇拥他而来的战士们满脸肃穆,横列两队,井然有序,脚步整齐,刷刷有声。 这样的阵仗,令所有人都侧目,凝神观望。 待那高大的身影走近。 众人方才看清。 竟是五王子,呼延海莫。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天台。 脱下身上镶金铠甲,接过大祭司手中的白衣利落地披在身上,跪倒在呼延约卓的灵柩之前。 “父汗,儿子昨夜出城平叛,来迟了,请您恕罪。” 他高声说着,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个头。 满身凌厉之气,身边禁卫森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王储,即将继承王位。 天台底下,托塔阏氏和几位王子的表情都很微妙,带着浓浓的不爽,很是看不惯的样子。 此时,大祭司却突然在高台之上,扬声高呼道:“五王子,您总算来了!” 在众人的瞩目下,大祭司高声宣告道: “先王昨夜留有遗言,将王位传与五王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傻眼了。 人群中,巫医站起来,佐证道:“我也可以作证,昨夜先王确实说了遗言,要把王位传给了五王子。” 如沸水入了油锅,全场炸开了,众人心中无不是怀疑的。 可偏偏昨夜先王屋内,只有大祭司和巫医在,也唯有他二人是见证者,能下定论。 “这不可能!我儿才是王储,才是先王最宠爱的儿子!先王不可能突然把王位传给别人!” 托塔阏氏情绪失控了,她尖锐的嗓音刺破长空,猩红着双目瞪着台上的大祭司,几乎要喷出火来。 四王子和七王子亦大为激动,豁然站起来,置疑道:“不可能,父汗从没喜欢过五弟,怎么可能突然传位给他……” “是啊,父王从小就不待见五哥,甚至将他视作……” 话未说完,却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七王子心惊胆战地看到。 本守在外围的士兵突然持着武器浪涌而来,黑压压的,令人胆寒。 顷刻,就将天台下的众人,团团包围,封锁得密不透风。 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笼罩着众人,沉沉的威压之下,众人唯余瞠目惊惧,胆寒发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场上鸦雀无声。 刀剑环伺,长戟林立,压迫地人心惶惶,众人齐齐息了声,哪有人还敢再说一个不字? 大祭司当机立断,将呼延海莫扶起来,让他站在天台中央。 又屈膝朝他大拜了下去,嗓音高亢,划破周野。 “请随我一起,叩拜新王!” 人群中巫医带头跪下去,朗朗嗓音绵长不绝,“叩拜新王——” 冷冽森然的刀光犹在身侧,众人没有退路,即便再不情愿,再心有存疑,都只好跟着俯首叩拜,齐齐高呼: “叩拜新王——” 呼声惊动鸦群,振翅掠林而出,黑沉沉的,将这一方天地割裂。 和亲草原之后 第25节 天台下,一声倒过一声的山呼不绝于耳。 “可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托塔阏氏和众王子立在人群中,气得眼眶发颤,目眦尽裂,握紧的拳头几乎要捏碎了。 但情势至此,哪怕再义愤填膺,他们也不得不跟着跪下去。 这一朝。 北戎换了天地。 * 城南,酒肆。 司露和春熙奔波了一晚上,在此处稍作休整,为方便一路出行,二人扮作胡商,戴毡帽,着胡服,全然男子打扮,为了扮得更像,不被人看出来,还特意贴了络腮胡和棕髯,遮住大半张脸,叫人不见真容。 此地离城门不过十里,马车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两人点了四五个菜,打算填饱肚子,就出城门。 一旁有几个胡人在闲聊,“昨夜可汗病逝,好似今日宫里就生变了。” “什么变故?我怎么没听说。” “从昨夜起,王宫就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半只鸟儿都飞不出来,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肯定是生变了。” 昨夜就封宫了? 司露心中暗自庆幸,好在她和春熙趁乱逃出来了,若是再晚些,恐怕就走不成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挽唇微笑。 却听旁桌的人又道:“听说今日城门也要封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我这一路来,到处都在说,要出城的,可得赶快些,日落可就出不去了。” “哎,这又封宫又封城的,看来整个王庭要出大变故了!” 一群人议论纷纷。 司露在一旁自然是听了个门清。 竟突然要封城? 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乱? 眼下她已顾不得去深究,抄起凳子上的包裹,背在身上。 “春熙,我们快走吧。 春熙自然心领神会,“好,我们即刻就走。” 两人马不停蹄奔赴至城门口。 此时天色已暗,日落西沉,门口的守卫已然在换班交接了。 更迫在眉睫的是,那道厚重的城门正由无数力士拉着,在缓缓闭合。 两人赶紧上前将通关文牒递上,请求出城。 为首那个守卫却严词拒绝道:“上头有令,日落前封闭城门,你们今日不能出城了。” 此话无异于重锤,砸得二人心急如焚,眼看城门就要闭合,春熙恨不得拔剑与他们对峙。 司露顾不得其他,走上前,瞧瞧从袖中掏出一袋金银塞过去,用熟练的胡语同他道:“守卫大哥,我们兄弟二人着急赶路回家,还请您行个方便。” 胡人守卫大多贪财重利。 这钱袋是她提前备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那守卫垫了垫,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又藏在袖子里小觑了一眼,看到里头金灿灿的一片,颇为满意,勒令手下退让,放他们过去。 城门犹在徐徐闭合,发出吱呀吱呀的厚重声,昏暗占尽,唯余透过来的一束天光。 司露和春熙一夹马腹,朝着那道天光冲去。 冲出了城门。 城外,烧红的晚霞铺满天际,落日的金晖洒在大地上,皑皑雪山,如镜溪河,牛羊成群,苍鹰翱飞。 一片自由自在的天地。 * 夜已深,星斗满天。 偏殿之内,烛树幽微,明明灭灭,无端给人一种昏暗、森然之感。 门户紧闭,四不透风,披坚执锐的战士林立环伺,使人心惊胆寒。 一张宽阔的黑漆木桌摆在殿宇中央。 围坐着的,是诸位王子。 分别是三王子,四王子,六王子,七王子。 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安,殿内静得有些诡异,焦灼在每个人心底放大,变作恐惧。 七王子忍受不住这份心底的煎熬,悄悄问身边的四王子,“四哥,他将我们都叫到此地,到底是想干什么?” 四王子道:“他心思那么深,我怎么知道,静观其变吧。” 经过今日的事情,众兄弟都看出呼延海莫的勃勃野心、深沉心机,也知道了他根本不是平日里那个不争不抢、不爱出头的谦逊五王子。 三王子发起牢骚来:“今日算是看出他的真面目了,即便他现在当上了可汗,又怎么样,我和我的哈力部不会服他。” 六王子附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祭司和巫医分明是受他胁迫,编织谎言,父汗不可能传位给他。” 七王子扼腕,“可眼下宫城被封,我们寸步难行,已成困兽了。” “既然是困兽,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蓦地,一道清亮朗越的嗓音传进来,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紧接着,铎铎的皮靴声中,几人看到步伐矫健的呼延海莫,徐徐朝他们走来。 幽暗昏黄的光晕下,他通身华贵的王袍,带上了象征可汗的王冠,手持一柄镶满钻石的金杖,俨然一副即将登位的派头。 他身形高大不输呼延海逻,呼延海逻是北戎的第一勇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彰显狂傲之气,而如今的呼延海莫,看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感受不到,是因为他隐藏的太深了。 且除了狂傲之外,他通身还有种王者般的威慑力,那双异瞳里透出的凌厉和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三王子性子莽,气不过他挑衅,最先质问道:“你把我们叫到这儿,想要干什么?” 呼延海莫笑笑,眸色忽明忽暗。 “既然三哥这么直爽,我就也不绕弯子,直说了。” 他轻轻吐出两字,“兵符。” “交出你们各自部落的兵符,我即刻便可以放你们走。” 说罢,呼延海莫一扬袖,端坐在首位,气定神闲的样子。 几人气得浑身发抖。 没想到呼延海莫会这么猖狂、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三王子咬牙切齿,“你欺人太甚。” 七王子亦然,“呼延海莫,别以为我们怕了你,你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人心不齐,早晚会被人踢下来。” 六王子义愤填膺道:“你以为今天大家都猜不出你背地里干的事吗?他们只是被你拿刀逼迫,为了苟活不得已叫你一声王罢了,心底根本不会服你!” 四王子扬眉挑衅:“兵符?你想得美。” “我若不交,你又能怎样?” “杀了你。” 呼延海莫毫不留情道,嗓音低沉沙哑。 “你敢?” 四王子怒极反笑,“哈哈哈,就算杀了我,你也活不了多久,二王子现在肯定已经听到消息了,他定然会带着托塔部落杀过来,他的部落人心整齐,势力庞大,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储,才是父汗真正要传位的人。” “从前怎么没见你们说过他一句好?” 呼延海莫冷冷嘲笑。 眼下,却是对呼延海逻大吹特吹起来了。 众人一时语塞。 却听他道:“可惜呀,那个蠢货回不来了。” 在几人瞠目中,呼延海莫从桌下拎出一个沉甸甸的黑漆箱子,扔在桌上,对他们道:“打开看看吧。” 一股腐臭传来,冲得几人直犯呕,四王子壮着胆子、颤抖着手打开盖子。 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里面赫然是呼延海逻鲜血淋漓、早已腐烂一半的人头。 想到方才着人头就一直在他们脚下,几人更是当场吐了出来。 四王子脸色惨白,冲击之下,他话都说不顺畅,浑身颤抖得厉害。 “你……你、你杀了他?” 呼延海莫站起来,穿着王袍的他身影更显高大,他走到四王子身前,用十足的压迫力逼他臣服,“是啊,所以乖乖交出兵符,否则——” 他似笑非笑,状若修罗。 “我也杀了你们。” “啊——” 四王子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恐万状。 其余几个王子也是冷汗直流,浑身发颤。 七王子最先绷不住了,弃械投降,“五、五哥,别杀我,我、我给你就是了。” 紧接着,其余几个也都顶不住压力,依次交出了兵符。 看着整齐摆在桌上的四面黑金兵符,呼延海莫满意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和亲草原之后 第26节 他命侍卫们将四人带下去,幽闭殿中,严加看守,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往来。 四人早已吓得腿软,几乎都是步伐踉跄,被拖拽着出去的。 呼延海莫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转动了一圈指上的蛇环。 今夜,真是美好。 处理完这一切,他缓步走出殿外。 明镜高悬,夜色湛湛,苍穹无垠,清辉无限。 当下该得到的都已入掌中。 只剩最后一件。 那个女人。 被世人传作中原神女,也是他从前高不可攀的可敦。 不过,从今日起,她属于他了。 如此想着,呼延海莫脚步轻快,朝着王后殿的方向而去。 第18章 解救 王城之外,是连绵不断的山野。 循着司露一路来所绘制的舆图,到最近的村落,骑马也需走上五天。 所带的干粮自然是充沛的,只是山郊野岭,夜幕一来,豺狼虎豹就开始出没了。 春熙身上有佩剑,若是碰到一两只猛兽,吓退自然不是问题。 可若是成群的话,就恐难以招架了。 两人日暮出的城,策马疾驰,走了百余里,已至山坳深处,此时天色昏沉,清月初升,眼看夜幕就要来临了。 为了早些到达最近的村落,减少露宿深林的危险,司露和春熙出城后并未稍事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快马加鞭地不停赶路。 到了此处,确实有些累了。 人疲马乏,二人商议就近寻一处干燥舒适的场地,露宿一晚。 冬日的山野自然是极寒的,当落日再无半点余晖,夜色沉沉降临时,寒气开始笼罩这片大地。 因为是冬日,地上枯枝倒是不少。 司露和春熙捡了许多,找了一处避风的位置生起了篝火,两人这一路带了许多火折子,生火自然不是问题。 当火苗升腾燃起,将枯枝吞没,冉冉的篝火瞬间驱散了寒冷和黑暗。 给她二人带了温暖与安全。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火光,那些野兽就不敢靠近,她们就可以安全地度过一整夜。 就着火堆吃了些干粮果腹,司露和春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这种满足不是外物上的,而是内心的,餐风露宿又怎样,有了自有广阔的天地,比呆在囚笼里锦衣玉食金丝鸟,要快乐千百倍。 草草吃完后,司露从包袱里找出舆图翻看,就着火光,反复盘算这一路的行程。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村落。” 她指了指这几处,笑着对春熙道:“每个村落间大概都是四五天的马程,可以作为我们一路上的落脚点。” 春熙亦充满了期待,“就按公主的计划来走,这样的话,不出半月,我们就能抵达西域都护府了。” 司露笑盈盈道:“是了,到了都护府,我们再沿着西域诸国一路往南,最后到达玉门关。” 春熙明眸灿灿,满是憧憬。 “入了关,我们就回到大夏了。” “是,只要入了关,我们就彻底安全了,回长安也不必迫在眉梢,大可以放宽心,一路走走停停,领略大好河山、各地风光……” 司露杏眸闪烁,仅仅是畅想,就已激动不已。 春熙弯着月眼,笑意盎然,“公主,从小我就梦想过执剑走天下呢,这一路,可不正好圆了我的梦了?” 司露眨眨眼睛,杏眸比皓月还闪烁灵动,“春熙,你今后定然能做长安第一女侠客。” “哈哈哈,那便借公主吉言了。” 平日拘束惯了的春熙难得肆意张扬地笑起来,如此,倒真像是个无羁无束的自在侠客了。 溪水潺潺、清辉澹澹。 这一夜,爽朗的笑声在草原上久久回荡。 * 北戎王宫,王后殿外。 呼延海莫身着金缕王袍,手执王杖,缓步走上台阶。 明明灯火下,他眸光烁烁,心情极好的样子。 侍女瞧见他,行了个躬身礼,赶忙进去传报。 呼延海莫颇有耐心地等在门口。 稍一会儿,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原侍女推门出来,十分抱歉地同他道:“公主这几日病得厉害,恐把病气过给可汗,可汗还是改日再来吧。” 病了? 呼延海莫自是不信的。 旁人说什么她因呼延约卓的死伤心欲绝、一病不起,他是半个字也不信,因为他早看出来了,司露对呼延约卓心存厌恶,根本没有半点在意。 对外称病,在他看来只是她不想出席葬礼的借口。 呼延海莫盯着那侍女,问道:“什么病,巫医怎么说的?” 那侍女不慌不慌道:“巫医说,可敦是伤心过度,才会导致……” 全是胡言。 呼延海莫打断道:“哪个巫医替她看的,将他叫来,本汗要好好问问。” 侍女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被呼延海莫敏锐地捕捉到。 却见她强装镇定:“这几日来的巫医太多了,奴婢也记不清是哪个了。” 呼延海莫越发觉得古怪,冷冷一笑,推门闯进去,“那便把他们全部叫来,本汗一个个盘问。” 身后那侍女许是急了,不管不顾追进来,试图拦他。 “可汗,您不能随意进可敦的寝屋。” 可她身材娇弱,哪及呼延海莫人高马大,腿长步子阔,根本追不上。 还没触及他,就见呼延海莫已然步至寝屋门前,伸手将那门扇轰然推开了。 见此,那中原侍女大惊失色,苍白着脸,噗通跌坐在地上。 还是被发现了。 “人呢?” 顷刻,暴怒传来,带着沙哑的低吼。 “本汗的可敦,去哪儿了?” “可汗饶命。” 一屋子的侍女唰得跪了满地,被王怒所摄,大气都不敢出,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屋内,呼延海莫的通身的凌厉似要将人生吞。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么着急。 将这段时日所有的记忆拼凑,还有刚刚那中原侍女在他盘问下露出心虚的表情,呼延海莫不难得出,司露已经逃跑了的事实。 她可真是个不让他省心的女人。 就像一只顽皮机敏的猫,非要逃离高墙的束缚。 可她根本不知道,在这堵高墙之外,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她,她那细胳膊细腿,且不说山林那些猛兽对付不了,就算她有准备,能驱走野兽,可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呢? 她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哪个男人看见了不会垂涎三尺? 各地叛乱就要起了,若是不巧落入了叛军的手中,可就是羊入虎口、插翅难飞了。 呼延海莫越想越心焦,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急得都要发疯了。 盛怒之下,他命人将全宫的侍女都关了起来,听候发落。 然后扬袖大步走到殿外,着手下备来上等西域红鬃马。 火把林立,红鬃马之后。 三百金甲骑士已然就位,乌压压一片,气势凛人。 呼延海莫阔步走到马前。 脱去行动不便的王袍,露出里面干练贴身的胡服,那胡服轻简,贲张精壮的胸膛、满是肌肉的铜臂一览无余,火光之下,似流淌着油彩。 他翻身上马,脊背宽厚似如赫赫巍山,满身都散发着震慑心魄的王者气焰。 半点没耽搁。 他扬鞭,带着三百金甲兵,浩浩荡荡地驰策出了王城。 既然家中的猫儿不乖,偷溜了出去,那他亲自去抓回来就是了。 * 翌日,第一抹天光照亮大地时,溪面上跳动起浅浅流光。 风动林梢,溪水潺流,一碧如洗。 苍穹明澈,摇着山顶未化的积雪,远远观去,日照金山,美不胜收。 司露早早便起来了,此刻站在原野上,极目远眺,感觉整个身心都得到了净化。 和亲草原之后 第27节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值得让人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 “春熙,快来看,多美的日出啊。” 在溪边鞠水的春熙听她的呼唤,起身朝她奔过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满脸都是沉醉。 “公主,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色。” “这只是个开始,回头这一路上,我们定还会见到各种各样的壮丽风景。”司露浅浅笑着,明眸粲然,“走,上马赶路。” 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往林子里去牵马。 林中草叶丰茂,想必马儿一定吃了个饱,养足了精神,可以日行千里了。 两人正心情愉悦的往林中走,却蓦然听见奔雷般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还来不及反应,那隆隆的马蹄已掠溪河而过,转瞬来到了跟前。 几十个身着蓝白骑装的胡兵们手持刀剑,将她二人团团围住。 司露和春熙感到了危机,紧紧贴在了一起,浑身都是戒备,春熙的手已然按在剑格上,就等拔剑。 为首那个粗壮的汉子,身形孔武,四肢健硕,鹰眼高鼻,气势不凡。 似是他们的首领,他操着一口胡语,问道:“西域来的商人?” 看出他们是北戎兵,司露灵机一转,用熟练的胡语说道:“不不不,我们是北戎出来的商人,要去西域做生意呢。” 她将袖中准备好的金袋子取出,打算故技重施。 “首领,都是自己人,不如行个方便。” 舔着脸走上去,将那金袋子递给那首领,想着让他放她们离去。 可那首领却不似她想的那么简单。 他猛然举枪,在司露的花容失色下,一把挑去了她头顶的帽檐极大的毡帽。 毡帽旋旋落在地上。 司露那张天姿倾城的脸,也跟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束在毡帽里的乌发尽数洒落,如墨绸,在晨光下闪着亮泽,蝶翼般的长睫,鲜花般的柔唇,一切都是美的那样恰到好处,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 所有人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迷离,只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艳多娇的女人。 司露肠子都悔青了。 今早走得急,又想着荒岭无人,连胡子都未来得及贴。 她连连后退,可四周都是骑兵,无路可逃。 那首领翻身下马,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目露精光,垂涎之色毕显。 “我认得你,你便是中原来的神女,也是先王的可敦,对不对?” 说着,他竟满脸都是激动,亢奋地好似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 如今,不正是天降神女,冥冥中的祥瑞之兆,预示着他此举会反叛成功吗? 看着那人如狼似虎的眼神。 司露瑟瑟发抖。 想必这人是哪个部落的首领,从前北戎王庭迎接中原公主的盛典。 他也在场。 男人鹰眼一转,饿虎扑食般朝她袭来,猛地擒住了她的双肩。 “神女,今日你是我的。” “放开公主!” 春熙举剑刺过来,却敌不过他们人多势重,很快败下阵来,被人生生压住,动弹不得。 只得泪流满面地哭喊:“公主!公主!” 司露再次陷入了绝境。 那首领将她一把抗在肩上,往树林深处走去,司露拼命挣扎,却被他紧紧攥住了双手,挣脱不开。 直到—— 她用尽全力在那首领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那首领才吃痛将她扔在了地上。 满口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司露顾不得身上的痛,起身就要往外跑。 “敢咬我?” 男人气急败坏,又急不可耐,就来捉她,司露被他生生压倒在地上,后背被硌得生疼,疼得她泪眼婆娑。 男人胸膛起伏,火急火燎地解裤腰带。 “我管你是神女还是什么,落到我手里,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已经无路可退了,唯有最后的法子。 司露去摸藏在身上的薄刃,那是兄长送她的,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恰在此时, 咻—— 利刃破开疾风的鸣啸响起。 电光火石间。 只见一支冷箭划破长林,生生贯穿了她眼前男人的胸膛。 浓稠的血液不断涌出,那首领不敢置信地捂住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如此一幕惊恐又骇人。 司露惊魂甫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那首领倒下去后。 司露顺着方才箭羽发出的方向,看到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的男子。 旭日已然升起,郎朗日色下。 男人身着胡装,脚蹬皮靴,袒胸赤臂,精壮虬实得像一座大山,他手持一把铁弓,面容深邃俊朗,恍若睥睨天下的苍神。 更令人称奇的,当属那一双异瞳,一面是沧海,一面是金日,在光照下,竟融汇的相得益彰、奇异瑰丽。 他含笑望着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侵略和占有: “中原神女,你让本汗好找。” 司露僵立在那儿,披发跣足,满身血污。 心跳断了一拍。 第19章 主权 竟是呼延海莫…… 司露不敢置信,还未平缓的心犹在狂跳,呼吸起起伏伏,就这么定在了原地,用一双余悸未消的杏眸呆呆注视着马背上的高大男人。 呼延海莫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慢慢来到了她的面前,他足足高出她一整个头,宽硕的身影将她笼罩,把她头顶的天光遮挡得一丝不剩。 给人无比的压迫感。 “我是新王,按照北戎习俗,可继承先王的一切。” 他眸色深沉,用中原话一字一顿道: “也包括你。” 有风拂过深林,卷起满地枯叶,零星几只飞鸟惊掠,发出扑棱棱的振翅声。 司露呼吸凝滞,后背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呼延海莫继位了, 是他当上了新王? 想起王庭一夜生变,次日封宫又封城,如今才觉恍然。 原是他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而眼下,呼延海莫能在她面前气定神闲、狷狂不羁,可见是篡位成功了! 司露叫苦不迭。 落在他手中,那可比落在任何别的王子手中要可怕千百倍了,呼延海莫心府深如汪海,且心智绝顶,不是呼延海逻那等空有一身腱子肉,有勇无谋的莽夫可相提并论的。 “怎么,被我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见她不说话,呼延海莫还以为是刚刚自己说话太过直接粗鲁,将她吓着了,逐渐放缓了语气。 见他面露和缓,司露试图抓住一线希望哀求他,即便知道成功的可能万中无一。” 她眉梢下蹙,眼含雾水,泫然欲泣,软着嗓子哀求: “谢谢你救了我,但我想回到中原去,皇祖母生病了,前些日子传来的书信,我得回去看她……” 她语声哽咽,楚楚可怜,好似风中羸弱的娇花,一碰就折的那种。 “你放我走好不好,等我回到中原,定会让父皇拿出很多很多厚礼酬……” “啊——” 可谢字还未出口,便成了惊叫。 呼延海莫不等她说完,就单手将人拦腰抱起,抗麻袋似的,一把扔在了肩上。 任凭司露怎么捶他挠他就是不松手,轻笑道:“小狐狸,又想骗人?” 同样的伎俩,她对他使过不是一回了,他自然一眼就能识破,不正是中原兵法《三十六计》里说的美人计? 和亲草原之后 第28节 且他可不是什么良心发现的大善人,这样的说辞在他看来,不会引起他半分怜悯和同情。 “你放我下来!” 司露拼命挣扎,可呼延海莫的肩膀宽硕似铁,如何咬打对他而言也是不痛不痒,那满是肌肉的铁臂牢牢箍着她的腰,叫人半寸都挪动不了,只能被他这么一路扛着,走出树林,叫所有人瞧见。 实在是耻辱。 司露羞红了脸。 树林之外,十几个叛贼已然被金甲骑士就地斩杀,血流满地,横尸遍地。 春熙早已获救,此刻见到司露被呼延海莫扛着走出来,立刻冲上来,试图解救她。 “你做什么,快把公主放下来!” 呼延海莫哪会把她放在眼中,命手下将她格开,径直走到西域红鬃马前,将司露抱到了马背上,又从副将手中要来狐裘,替她披上,把领口的系带严严实实地系好。 这么冷的天,非要跑出来胡闹。 “看看,嘴唇都冻紫了。” 他颇为心疼。 “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不想跟你回去。” 司露哪里会领情,她无比可怜地哀求他,她只想回到中原去。 可偏偏这个希望刚刚点燃,就生生被他掐灭了。 “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呼延海莫翻身上马,精壮厚实的胸膛将她包裹,肌肉贲张的古铜色手臂环住她,将她禁锢在身前。 他俯首,在她发顶轻轻嗅了一口,感受着那缕冷香,笑着宣示主权: “以后除了在我身边,你哪儿都去不了。” 司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这种危机感让她整个人不住地轻轻发颤。 呼延海莫的气焰如日中,她该如何逃离他的掌控?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 呼延海莫对着身后的一众战士道:“燕尔部的首领虽死,可他们的营地就驻扎在不远处,这里不算安全,我们就近去德鲁部休整。” 说罢,一扬鞭,策马驱驰起来。 身后,整齐有序的轻甲骑兵迅速跟上,隆隆马蹄奔声如雷。 司露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在他怀里做一只鹌鹑。 呼延海莫似是发现了她的害怕,对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司露安抚道:“如果你想回中原,等我灭了燕尔叛部,平定了各部局势,可以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 那大可不必了。 司露瑟缩了一下脑袋,当即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呼延海莫跟着她一起回到中原去,那才是她的灭顶之灾呢。 且不说假冒公主一事的被发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若是知道了她与东宫太子李景宴之间的过往,以呼延海莫这样的性子,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 正胡思乱想着。 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胡语的嬉笑声,带着满满的促狭和恶意。 “跑啊,再跑快些。” “不是很有本事的吗?怎么跑得这么慢。” “再不跑快些,小心把你扔在这荒郊野外,晚上让野狼吃掉。” 司露深感不对劲,扭头看去。 这一幕刺疼了她的双眼,气的她眼眶通红,满腔的气血剧烈翻涌,连抓在马鞍上的双手止不住地猛烈颤抖。 在她身后不远处,脸色煞白的春熙双手被绳索缚着,绳索另一头连接着骑兵的马鞍,她就这么活生生被马儿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成为众人羞辱调笑的对象。 在奔跑中,她不能放慢一步,因为一旦跌倒,就会被疾驰中的马儿在地上拖行,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所以她只能咬紧牙关,苍白着一张小脸,苦苦支撑着朝前跑着。 可这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回城这一路,少说也有几百里。 发现司露瞧见她,春熙气喘吁吁之下还不忘呼声安慰她。 “公主,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那群骑兵叫嚣地更厉害了,扬鞭加快了马速,一肚子坏水就想看到春熙跌倒在地上出丑。 司露悲愤交加,彻底没办法自控了。 方才她自身难顾,也忘了去顾春熙,没想到竟让她受到了如此屈辱,眼下看着这一幕,她内疚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此刻她泪水扑扑落下,激动之下情难自抑,再也没有温声软语,对着呼延海莫嘶叫道: “把我的侍女放开,不许再折磨她!” 她的神情异常激动,眼中的泪花吧嗒吧嗒往下落,脆弱的好似一捏就碎的珍珠。 呼延海莫一愣。 这样的司露是他从未见过的,在他眼中,她一直都是柔婉和顺的中原女人模样,竟不知也会有这样声嘶力竭的时候。 不得不说,司露这种样子,让他心疼归心疼,但也无形中激起了他心底的征服欲,他道: “不听话的女奴,自然是要罚的。”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警告她。 司露心底虽惊,却不露怯,咬着牙含泪对他道: “事情因我而起,是我计划的一切,是将她带出来的,请可汗一并将我罚了。” 嗓音清越,如泠泠冰雪,有种百折不屈的倔傲感。 呼延海莫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松了口。 “回去我再好好罚你。” 司露不知道,她眼下这副弱不禁风却又咬牙强忍不落泪的样子,让呼延海莫的心底产生了多大的触动。 呼延海莫的心早已软得不成样了。 惩罚那侍女,本也不过是想对她大惩小戒,稍加警醒罢了,谁知道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悬缰勒马,喝停了队伍,对着那群骑兵下令道:“放开那女奴,给她一匹马,让她跟着队伍一起回去。” 骑兵们得令,知道可汗要保这名侍女,自然不敢违抗,一时纷纷变了脸色,再不敢对春熙造次不敬。 春熙此刻早已脱力,摇摇欲坠地跌到在地,看得司露心疼不已。 在她的注视下。 那些骑兵不敢怠慢,下马将脱力倒地的春熙好生扶起来,又牵来马匹小心扶她坐上去。 春熙坐到马背上,慢慢缓过来,冲司露勉力一笑,让她放心。 看着这一幕,司露终于稍稍放了心。 揪起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那么激动。 呼延海莫看着她,莫名觉得好笑,一个女奴罢了,倒是值得她如此上心,不过也好,她既有软肋,今后倒是好掌控了。 他轻笑,“好了,这下满意了?那可不准再哭了。” “我没哭。” 司露咬着唇,眼神倔强不已。 这幅可怜兮兮又野性难驯的样子,天知道,呼延海莫的心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他握住她的纤细的腰肢捏了捏,果然绵软,让人痴迷,这是他幻想已久的事,此刻得偿所愿,他无比餍足地翘起了唇角,在司露耳畔轻轻道: “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能让你害怕,下回不敢乱跑。” 他本就是驯鹰驯马的好手,这样的法子,一直以来都是百试不灵。 如今,也用在了司露身上。 不听话便惩罚。 这便是把她当做了马儿来驯,司露如何能领会不到。 她悲愤交加,抹去眼泪,知道抗争也是徒劳,只是倔强地一言不发。 呼延海莫见她不语,似是也觉得自讨了没趣,遂不再多言。 一夹马腹,策马长驱起来。 率着浩浩荡荡的金甲骑兵,直奔德鲁部而去。 第20章 欲望 呼延海莫没有直接带着她回王城,而是去了就近的德鲁部落,也是他曾经的母族部落。 如今他当上新王,让草原众部归心是首要,其次便是振兴母族部落了,北戎人慕强,有个强大的母族做支撑,会让人更高看几分,譬如从前的呼延海逻。 而呼延海莫眼下更重要的,是剿灭叛变的燕尔部,让他们臣服。 眼下首领已死,整个部落群龙无首,最多几个军部和祭祀独当一面,成不了气候,所以他不必回王城调动太多人马,只消动用些母族的兵力,就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将他们一举击溃。 他方才没有斩尽杀绝,特地放走一个燕尔骑士回去传消息。 算算时间,眼下燕尔部应当已经知道酋长身死的消息,彻底乱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29节 那么,今晚,便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而眼下,他还有足足半日的时光,可以与他的神女独处。 战士出征前都需要鼓舞士气。 而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馈赠,能比这更好地鼓舞起他的斗志了。 德鲁部的胡人们一贯热情。 瞧见呼延海莫带着金甲骑士们荣归故里的时候,当场都沸腾了,尖叫声、欢呼声、摇旗呐喊的助威声嘈杂成一片,震耳欲聋,喧声震天。 司露被震得耳朵都疼了。 从前,也就只有在普天同庆的节日,才会在长安见到这样的盛况。 胡人的热情,较之长安百姓,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众人的夹道欢迎中,呼延海莫勒马悬缰。 马儿扬踢,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大盛的天光下,坐在马背上高大英武的新王宛如天神一般,惹得族中少女们眼冒金光、赞叹不已。 呼延海莫翻身下马,即刻就把司露揽下马,打横抱在怀中。 一时失重,司露不自主去搂他的脖颈。 这一幕,又是引得族中人兴奋不已,吹口哨的,尖叫的,鼓掌高呼的,不绝于耳。 “瞧啊,新王的女人也太美了吧。” “好像是前可敦,听说是中原来的神女。” “原来是她,我说怎么美成这样呢。” “看哪,新王把她一路抱着走诶,可见对她有多喜爱了。” 耳畔,纷乱嘈杂的胡语向司露砸过来,让她耳根通红,只想把头埋进地里。 “可汗,请你放我下来,我想自己走。” 呼延海莫对众人羡慕和赞美很是满意,哪里肯放,将她在怀中颠了颠,抱得更稳了些,笑道:“不急,到了营帐再放你下来。”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属于他。 * 宽大的毡帐之内,温热的水汽冉冉升疼,氤氲似雾。 经此一劫,司露身上沾了不少腥血,眼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沐浴更衣。 泡在温热的水浴中,司露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始终像绷了根紧弦,只因她知道,呼延海莫就在帐内,与她紧紧一屏之隔。 到了营帐后,呼延海莫就命人严守毡帐,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而司露当下,便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听凭处置,没有半点抗争的能力。 隔着一堵木挡板,呼延海莫可以听到那头的稀稀疏疏的水声。 眼前不断浮现司露沐浴时的酮体,那白皙莹润的肌肤,纤细盈盈的腰肢,丰润修长的玉腿那腻滑纤巧的月足…… 统统在他脑中勾画起来,走火入魔似的,纷至沓来,挥之不去。 营帐内点了炭盆,带来融融的暖热,却使得呼延海莫更加燥热难耐了。 汗珠自他遒劲的胸膛沁出,使古铜色的肌肤变得透亮,呼延海莫不自觉去扯胸前的衣襟,隐隐可见凸起的腹肌。 恰在此时,水声渐隐,司露披着素裙,踩着木屐,缓缓从隔板后走了出来。 墨发及腰,乌眸皓齿,身姿楚约,弱柳迎风,眼睫犹挂着颗颗雾珠,摇摇欲坠,貌美惊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汗。” 司露垂首对他低唤了一声,变做了温和柔婉、低眉顺目的样子。 呼延海莫瞧见这样一副美人出浴图,哪里还把持得住,全身的血液尽数涌到了头顶,原始的兽性驱使着他。 让他不由分说,开始脱衣解带。 司露见状,脸色大变,似山间受惊的麋鹿,杏眸烁烁,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挪步躲到角落,无比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呼延海莫理所当然道:“你说我要做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自然是要与你行敦伦之礼。” 司露眸光一闪。 敦伦之礼,他竟也知晓。 可见对中原文化精通了得。 呼延海莫苦读汉人书籍,本是为了知己知彼,为将来入主中原做打算,而眼下,他更是无比庆幸,可以将此作为讨好司露的手段。 司露连连倒退,呼延海莫步步紧逼而去,直到退无可退。 他高大精壮的身躯将她狠狠制压,堵得喘不过气。 “放轻松,你是识趣的女人,配合我,我尽量不让你太疼。” 两人体型差太多,第一次磨合,不疼是不可能,他只能尽可能收敛,不至于让她太过痛苦。 眼看那只大手便要来揽她的腰,司露急中生智道:“可汗是大英雄,我与你父亲有过肌肤之亲,在我们中原人眼中,便如同被人穿过的鞋,没有半点乐趣可言,高贵如可汗,难道不会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吗?” 司露豁出去了,哪怕被呼延海莫厌恶、惩罚也没关系,若是能让他就此厌弃她,冷落她,那才是好事,只要他对她不再上心,那她就定然能寻着机会逃走,所以眼下,她才说这样的话,试图让呼延海莫厌恶她。 可她终究还是想的太容易了。 却见呼延海莫微微一愣,旋即朗声笑开,“哈哈哈,你这只小狐狸,又想来蒙我?” 说罢,将她一把托举起来,稳稳抱在怀中。 他腿长步大,顷刻来到软榻前,将司露扔上去,司露躲避不及,就被他用双臂禁锢在身下,呼延海莫幽邃的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嗤道: “呼延约卓从未占有过你,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 “你如何知晓?” 司露的杏眸因为惊诧而微微张大,鸦羽的长睫根根分明。 呼延海莫俯看着她,语带戏谑。 “呼延海逻日日给他灌那些毒汤,他能苟延残喘已是不易,如何还能抬得起头来?” 他说汉话的时候字正腔圆,尤其是说中原成语的时候,别有味道。 他们竟然合谋弑父? 司露花容失色,又蓦然回想起来,当时呼延海逻也曾那么笃定老汗王不行,原来原因竟在这儿。 呼延海莫看着她败下阵来的表情,颇为满意,伸手去抬她光洁的下巴,让她被迫与他四目相对,用带着蛇戒的拇指指腹摩挲着。 这种感觉令人痴迷。 “害怕了?” 话锋一转,他满是认真道:“就算你与我父亲行过伦敦礼,你以为我就会在意吗,你错了,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你这具身体而已,至于你是否清白,我根本不在意。” 司露瞠目,顷刻又颓唐。 是的,他只要她的身体、她这个人而已,而非她的意志、她的思想、她的内心。 她此刻其实很想问一句,那我的内心呢? 可仔细想想,至多不过是对牛弹琴,他不会明白的。 眼下的呼延海莫,早已不是原先的他的,原先的他为了铲除异己,登上王位,不得不隐忍、蛰伏、克制情绪,而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可以将本性外露,变得张扬狂傲,但凡他想要的,就定要牢牢握在手中。 他认定要她做他的金丝雀,就不会放过她的。 司露陷入了悲观,眼神变得黯淡起来,再无一丝神采。 可偏偏呼延海莫见不得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想看到她鲜活的一面,想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光彩。 于是,他骤然侵身下去,去衔她的唇,想要彻彻底底征服她。 司露想要躲避,却被他粗粝的手掌托住后脑,被迫接受那个吻。 呼延海莫来势汹汹,在她唇上辗转研磨,情至深处,长舌长驱直入,气势如虹地攻占她口中的每一寸土地。 这个吻是狂烈的,迅猛的,疾风骤雨般的,加之那虬劲似铁、滚烫异常的胸膛压上来,渐渐的,司露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用两只手胡乱在他身上拍打,用劲拼命往外推,企图推开他,获得喘息的机会。 可倏地,她僵住了。 她的手就好比被滚热的烙铁生生烫了一下,吓得她立刻抽开了手。 彼时,身前的男人也跟着,明显顿猝了一下。 司露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可双耳双颊却似被血浸染,变作通红。 第21章 惩罚 仅仅那一瞬, 司露的双耳双颊尽皆通红。 呼延海莫更是像被什么所点燃,开始无所顾忌地疯狂索取,将那柔嫩似花蕊的唇瓣啃啮酥软还不足, 又贴入香软滑腻的脖颈, 反复吮咬,宛如深林中的野兽,其性大发,永不餍足。 温热潮湿的气息久久不散, 所过之处, 酥麻一片,叫人战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间摸索,寻着那一处结扣, 灵活地开始牵扯。 司露如遭电击, 霎时清醒过来。 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将他推开。 “不行,我们现在还不能这样。” 和亲草原之后 第30节 眼前精壮结实的身躯尽管纹丝未动,但呼延海莫到底还是停下来了,他哑着嗓子问她:“为何?” 司露趁机脱开身去,与他保持距离, 她黛眉含霜, 杏眸带露, 面带不忿。 “我现在于你而言,算是什么?” 呼延海莫理所应当, “自然是夫妻。” “可笑。”司露哂然, 眸中生起悲戚之色。 “敢问我可曾与你成过婚?拜过天地?” 呼延海莫稍稍一怔。 司露道:“我们中原女子最讲礼节,若是婚前乱了礼数, 就成了不清不白之身,会被诟病耻笑一辈子,你若真心喜欢我,就得与我成过婚,拜过天地,才能得到我。” 一席话说得呼延海莫渐渐偃旗息火,恢复了些许理智。 他如何不是真心喜欢她呢? 可若是真心喜欢她,眼下就不能碰她,要忍着,一直忍到成婚以后。 可她如此香甜诱人,这怎么忍得了? 呼延海莫再次死乞白赖地凑上来,笑眯眯地讨好,“好,那我们回去就成婚。” 司露吓得连忙用手挡他的嘴,义正词严道:“成婚前,你不得再无礼。” 一瞬的寂寂。 呼延海莫眸色深沉,好似在做内心挣扎。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良久以后,他不再逗她,缓缓站起身来,立在榻前俯看着她,嘴角带笑,许诺一般。 “放心,等回到王宫,我会给你举办一场,草原上最盛大的婚礼。” 他要带着她,在贡古拉山所有苍神的见证下,结为夫妻,永生永世。 见他终于退步,不再靠近,司露心下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子终于得到些许释然。 呼延海莫看着司露。 她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杏眼,黑黢黢地眼瞳直直望着他,宛如林间孤弱无依的幼兽,让人心生爱怜。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心下暗自较起劲来。 他从来都喜欢挑战,且充满了征服欲。 他的野心,让他不光要得到她的身子,还要得到她的心。 所以在此之前,他便只能……忍耐。 就像驯鹰,收和放,都是最基本的手段,不能操之过急。 只是当下,榻上这张脸,这身段,他没法再看了,再看就忍不住了。 呼延海莫压制着喉头的翻滚,背过身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答应你,成婚前不动你,你好好休息吧。” 天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他有多么恨、多么难。 说罢,呼延海莫披上外衣,掀帘出帐,好在是冬日,夹杂寒意的冷风吹过来,驱散他身上滚滚的的燥热,令他的神志也渐渐清明起来。 眼看日影西斜,傍暮将至,该去营地调遣兵马了。 临走前,他不忘对守帐的士兵命令道:“看顾好了,在我回来前,不得让可敦出帐。” 司露呆在毡帐内,自然也听清了他的话。 呼延海莫是留了心眼的,他本就谨慎心细,有了前车之鉴,恐怕往后都会对她严加看守。 她要出逃,简直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呼延海莫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既然他说了成婚前不碰她,那就算再忍不住,他也不会食言。 司露长舒一口气,暂时一段时间,她是安全了。 但也安全不了几天,呼延海莫是个急性子,他说回去便举办婚礼,就一定会很快。 不过好在婚礼不可能即刻举行,规划、筹备、召集各部的人来参加,怎么说也得十天、半月。 她还有缓冲期。 也就是说,她需得在这十天半月内寻着机会逃跑,不然,且不说她的清白保不住,成婚后再想逃,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如今北庭局势不稳,呼延海莫常常要抽开身去应战、平叛,而这些时候,也是她能出逃的最好时机。 是以,她如今没有与呼延海莫撕破脸,而是选择温顺屈服,放低姿态,原因也在于此。 且她看出呼延海莫很吃这一套,柔弱可怜能让他放松警惕,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寻到逃跑的机会。 百密还有一疏。 她就不信呼延海莫似那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没有半点疏漏。 如此想着,司露渐渐放宽了心结。 经历诸多惊心刺激,她早已疲惫不堪,困意袭来,靠在榻上渐渐睡去了。 * 暮色来临时。 呼延海莫已在部落里调集好五千兵马,整装待发了。 德鲁部这些年来,虽然人丁不兴,资财不阔,但兵马却是肥壮,这与呼延海莫暗中扶植军部,传以练兵之术,密不可分。 红日余晖之下,身着轻甲的兵士持枪列队,声势浩大,军容整肃,整装待发。 呼延海莫身披宝甲,率领三百金甲骑士策马走在前列,王旗猎猎、威风八面。其后,浩浩荡荡跟着五千轻甲步兵,他们轻装上阵、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在雄浑壮阔的落日之下,直奔燕尔部落而去。 燕尔部虽对外称有万余兵力,可呼延海莫知晓,其中大半都是群战斗能力极弱的游兵散将,且眼下首领都阵亡了,正是混乱无主之时。 他只消动用五千人马,便足以将他们扫平。 * 入夜,乌云闭月,寒气渐起。 燕儿部的营地里,动乱四起。 几个军部因为总首领的位置争得不可开交,连带着他们手下的几只队伍也开始相互攻讦,斗殴,整个营地上弄的是乌烟瘴气、遍地狼藉。 一时军心溃散。 恰在此时,斥候跌跌撞撞进营来报,颤颤巍巍说道: “王、王……王军杀过来了!” 几个军部傻眼了。 方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他们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趔趄了:“王军远在城中,这……这怎么可能?” 斥候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我看得很清楚,就是王旗,是王军!” 几人当即乱了阵脚,“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留着蜷髯的军部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大喝,发号施令。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集整队伍,出营抗敌。”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四散去军中整顿人马,外出作战。 可哪里还得及。 当他们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将那些互殴斗气的士卒集整入队,准备出发时。 隆隆不绝的骑兵已然冲杀进了营地。 他们势不可挡、气贯如虹,没出片刻,就将营地冲杀的乱成一团、尸横遍野。 呼延海莫今日特地让士兵们轻装上阵,目的就是在此,千里奔袭,快速行进,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金甲骑兵冲杀了一阵后,一个个身强体壮的步兵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涌进来,源源不断,给他们一击又一击的重创。 直至将他们击垮。 很快,燕儿部便陷入了一片刀山血海、人仰马翻。 哀鸿遍野、满地尸骸、杀声震天。 冲天的火光里,呼延海莫身披玄甲,金冠束发,高坐马背之上,悬缰跃火而过,手中战戟飞出,直取敌将首级而去。 敌将躲闪不及,眼中满是惊恐,就这么被长戟生生贯穿了脑袋,而那极大的冲力又生生将人拖行了数米远,牢牢定在营帐前的橼木上。 血浆四溅,形状可怖。 这力量,令在场所见的士兵个个心胆俱裂、斗志全无。 呼延海莫高坐马背上,仰颈长啸:“燕尔部的勇士们听着,放下武器,投降受俘,本汗不但不会杀你们,还会把你们带回王城去,让你们做最光荣的王庭战士。” 此话一出,便如一颗炮弹砸落,击中了那些早已悲观绝望的心,并渐渐蔓延开来。 一时间。 燕尔部的战士们纷纷不再反抗。 一个个丢盔弃械,跪地求饶,投降受俘。 很快,整个燕尔部都降了。 这场战役,也就此落下帷幕。 呼延海莫看着这一幕,满意地抿了抿唇,翻身下马,命令战士们清理战场,并将受俘的士兵和军部分开押解。 光打胜仗还不算完,稳定整个燕尔儿部落,才是他最终的目标。 呼延海莫来到帐中,卸甲换袍,展袖坐上高位,睥睨着底下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军部。 “你们几个都是跟着酋长叛变的,说说看,为何要反?” “说得好,饶你们不死。” 此话甫落,其中两个见风使舵的便火急火燎地为自己开脱起来,“可汗,我并无谋反之心,全是酋长威逼,我没有办法啊。” 和亲草原之后 第31节 “我也是我也是,可汗,您是天神之子,众望所归,我怎敢对你不敬,全是那酋长威逼,我才不得已加入的。” 两人跪地稽首,模样好似丧家之犬,正在讨好新的主人。 “无耻。” 就在这二人极近阿谀,蝇营狗苟时,一旁那年长的军部忍不住啐了二人一口唾沫,骂道:“不要脸。” 呼延海莫来了兴趣,站起身来,走下高座,来到那年长的军部身前,问他:“为何骂他们?” 那军部悲愤道:“背主求荣,贪生怕死。” 呼延海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得对,他们今日背叛酋长,明日也会背叛我。” “既然不能留,那便——”他沉吟着,转头对帐中的持刀兵士道:“杀了。”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在一阵呼天抢地的求饶声中,两人就此咽气。 剩下的几个军部眼看此幕,惊骇交加,都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除了方才那个年长的。 “你不怕死?” 呼延海莫在他面前蹲下,问道。 那人冷冷笑道:“要杀便杀,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呼延海莫轻笑,徐徐道:“我知道你,耶鲁长老,你在燕尔部德高望重,是受人尊敬的贤长,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与他们一道反叛?” “哼。” 耶鲁只是冷嗤,并不想与他多话。 呼延海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让我猜猜——” “我猜,你定是觉得部落的子民太苦,想带他们过上好日子是不是?” 耶鲁一愣,眼神有一刻的松动。 呼延海莫捕捉到了,笑道:“看来是被我猜对了。” “哼。”耶鲁神情倨傲,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呼延海莫耐下性子,与他道:“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呢?” 耶鲁一怔,旋即嗤笑,“小儿也敢口出狂言。” 呼延海莫没有在意,只是认真分析道:“燕尔部现在最根本的问题,是常年闭塞导致的积贫积弱,你们眼下最需要的,是扩大商贸、学习技术。” “我可以帮你们。” 没料到呼延海莫竟分析到了症结,耶鲁面露惊愕,他们部落的形势,内部人都很少洞悉根本,呼延海莫却了如指掌,可见他暗中倾注了多少精力。 但他还是心存不解: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历年来,北戎王庭都是以武装暴力镇压各部,以强大的军队让他们臣服,而呼延海莫此举,却与历代任何一位汗王都不一样。 呼延海莫一字一顿有力道:“因为本汗要的,是各部归心。” 那一刻,耶鲁看到这位汗王眼中有着别样的光彩。 而他的目光中,也不知不觉生出了敬佩。 * 翌日,天光破晓,百废待兴。 呼延海莫随耶鲁去了燕尔部落,王旗所到之处,燕尔部的人们无不跪地臣服。 在神台之上,呼延海莫临时授命,任命耶鲁为部落酋长。 耶鲁在部落中的名声和威望本就大噪。 是以那一刻整个部落都沸腾了,台下的人们无不热泪盈眶,山呼叩谢汗王。 耶鲁亦感念呼延海莫的恩德,发誓会带领整个部落效忠于他,永不叛变。 走下神台,呼延海莫与耶鲁边走边商议今后如何扩展商贸、提升农耕、畜牧和纺织技术,并愿意给他们提供各种帮助,耶鲁听得头头是道,对他感佩不尽。 临走前,耶鲁带着一家老小给他送行。 他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名唤格桑,体格健硕、浑身是劲,十分崇拜呼延海莫,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光亮。 呼延海莫直接问耶鲁要了这个孩子,“我想把格桑带到王城去,做我身边最年轻的副将。” 耶鲁先是一愣,立刻又明白了他的意思。 质子这种不成文的规矩,他不好推却,又责无旁贷,即便不舍儿子,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格桑,随可汗去吧,这是你的荣耀。” 对于部落里任何一个年轻男子来说,成为王庭战士,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十六岁格桑激动得目光闪烁,热泪盈眶,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呼延海莫不住叩谢:“多谢可汗赏识,我定会对您忠心不二,做您最得力的副将。” 呼延海莫扶他起来,赐了他一柄金剑和一匹红鬃马。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暮色不知不觉悄然而至。 耶鲁盛情挽留他们,想为王军准备篝火晚宴,但呼延海莫拒绝了。 只因他急着回去。 他心中念着她,迫不及待要回去见她。 夜幕将至,呼延海莫率军自燕尔部跋涉返还,硕大的王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似是在歌颂王军的凯旋。 这一程,约莫数百里,若是按着步兵的脚力往回赶,怎么也得到明日傍晚才能到。 他等不及。 与副将达鲁交代好一切后,他披上玄氅,带好礼盒,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夜幕下,战士们惊愕地瞧见: 他们的王竟扔下军队一个人策马跑了,且速度之快,宛如雷霆,转眼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 夜色已深,星斗满天。 德鲁部中,司露已在帐中闷了一日一夜,每每想溜出去,都会被围得密不透风的侍卫拦下,被迫回到帐中。 譬如此刻,她又一次猫着腰想要悄悄溜出去,就被一把冷冷的佩刀格挡住了前路。 司露缓缓抬头,瞧见那侍卫比刀剑还要冷的一张脸,“可敦,可汗有令,您不能出去,只能呆在帐内。” 司露讪讪一笑,试图缓解尴尬。 “我只是想出来看看星星,一直呆在帐子里人都要闷坏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出来透透气吧。” 见那侍卫冷若冰霜,司露举手朝他立誓,“我保证,只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绝不乱跑,求求你了。” 那侍卫哪里会肯,汗王交代了,若是弄丢了可敦,可是要掉脑袋的,他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可敦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可汗交代了……” “别说了,打住。” 司露怕他又来与她念经,赶紧让他打住,她早就被念得头都大了,算是怕了。 由此也可推断出,呼延海莫是下了死命令了。 她只得悻悻回到帐中,继续枯坐着。 夜渐渐深了,司露却半点睡意都无,她心中盘算了诸多计划,但很快都被一一推翻。 眼下,她真成困兽了。 一切只得等回到王宫在做打算。 门帘被掀开,有侍女弓着身子替她端来茶点,司露半点胃口都没有,只淡淡地道了声:“放在桌上,下去吧。” 那侍女却并未走,烛火下,她抬起脸庞,压低嗓子对司露道:“公主,是我。” 竟是春熙。 司露激动得满眼放光,赶紧站起来,一把抱住她,“春熙,你怎么样了,他们把你安排在哪儿了,有没有让你再受委屈?” 因为太激动,司露一时忘形,忘了春熙是偷溜过来的,不能让人发现。 春熙赶紧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司露自觉错处,连忙捂住了嘴,好在瞧瞧外头,没什么动静,并未有人发现。 确认安全后,春熙冲司露轻声道:“公主,我没事,他们将我安排在单独的帐子里,吃喝都供着,没有苛待我,你放心吧。” “那就好。” 司露稍稍放了心,她今日一直想出去,其实也是想找到春熙看一眼,确认她一切安好,可以放心。 两人的心意是相通的,春熙亦问她:“公主,你别老想着我,你呢?新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司露摇摇头让她放心,“没事,我与他约定了,成婚前他不会动我。” 春熙咬牙,“他要与你成婚?” 司露点点头,郑重其事地对她道:“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春熙,你听着……” 话至一半,突听得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呼声一片。 “可汗回来了。” “是可汗回来了。” 司露心神一慌。 呼延海莫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说燕儿部在百里之外,来回最快至少三日,怎么会…… 而后,一声骏马的嘶鸣。 和亲草原之后 第32节 更是她整个心瞬间悬到了嗓子口。 那声音像极了呼延海莫的汗血宝驹。 确实是他回来了! 可春熙还在此处,若是被他发现,他定会以为二人又在密谋逃跑,上一回的警告犹在耳畔,他知晓春熙是她的软肋,不一定会处罚她,但定不会饶了春熙。 因为他知道,处罚春熙会让她难受一百倍。 怎么办? 司露急疯了,若是眼下春熙溜出去,与呼延海莫迎面碰上,敏锐如他,定会有所察觉。 嗒、嗒、嗒…… 皮靴踩在地上的声由远及近,门口的守卫们齐齐的躬礼声,“参见可汗。” 司露无计可施了,瞧着早已惊魂失色的春熙,一咬牙将她推到了那扇黑漆槅扇之后,目光坚定道:“你躲在里面,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我来与他周旋。” 春熙僵硬着点点头,躲在槅扇之后,大气也不敢出。 司露理了理衣裙,转身迎了出去。 “可汗。” 呼延海莫正好掀帘进来,瞧见她低眉顺目上前相迎,心情无比舒畅。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漆木盒,递给她。 “喏,给你带的礼物,打开看看。” 他不是去打仗了吗,怎么有空给她带礼物? 司露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彩线编织的结绳,五颜六色的彩线穿编在一起,层层叠叠,错落交织,形成一个精致鲜艳,异彩纷呈的结扣。 “这是海日泰结,我在燕尔部一个老婆婆手里买的,喜欢吗?” 海日泰在北戎语里意思是爱情。 这个海日泰结大约就跟中原文化里的同心结相似,象征着爱情、永结同心。 司露含蓄地点点头,眉眼却始终低着。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她有些心虚。 可他没工夫理这些,眼下,他要好好与她温存一番。 司露一时没注意。 就被呼延海莫用手绕过腿弯托了起来,打横抱在了怀中,他的胸膛火热似铁,能够驱散冬日所有的寒凉。 “让本汗好好瞧瞧。” 他目光灼灼,怎么看她都不够。 在灯下看还不够,他还要将司露放到榻上看,他将司露放到榻上后,俯身便覆了上去,捧着她的柔软的小脸,吧唧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呼延海莫是习武之人,掌心长满粗糙的茧子,司露的皮肤娇嫩,如此弄得她有些疼,令她微微蹙起了眉。 司露忍不住提醒他,“可汗,别忘了你与我的约定。” 呼延海莫轻笑,“本汗没有忘,我答应了不动你,就不会动,不过……” 他长眸一闪,促狭起来:“我可没说不会亲你。” 话音刚落,那湿热缠绵的唇瓣便压了下来,司露无处可躲,只能承受。 一回生二回熟。 不得不说,呼延海莫在这方面的造诣是无师自通的。 这一次,他比上回更加熟练了,也更加能掌控自己,不至于让司露感到窒息难捱。 他灵巧地与她纠缠,玩弄她的小舌,无休无止,永不知足。 他贪恋她身上馥郁的甜香,若是可以,他愿沉溺其中,永不自拔。 灯下,呼延海莫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撑在床上,防止自己太过健壮的身躯压痛司露。 时不时还会捏一把那里的软肉。 弄得司露一阵又一阵酥痒战栗。 司露被他吻得舌头都疼了,感觉也从酥麻变做了钝疼,可呼延海莫却仍旧无休止地索取着,好像上瘾了似的,挑逗完舌蕾又开始嘬她的唇珠,像个贪得无厌的孩子。 司露被他压制着,挣不开躲不过,只觉得度日如年。 谁来救救她啊。 啪嗒—— 恰在此时,槅扇那头传来明显坠物声。 呼延海莫浑身一顿,瞬间停了下来。 “什么声音?” 司露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知道是躲在槅扇后的春熙弄出的响动,紧张不已。 “许是帐外的枯枝断落的声音吧。” 司露故作云淡风轻,攥在锦被上的那只玉手却在暗暗使劲。 呼延海莫瞧出她的心虚。 而这种心虚,好像从他一进门就开始了。 聪明如他,一猜便猜出了个大概。 他故意抬眸望向槅扇那头,用余光观察司露,明显可见她的呼吸骤然一猝。 果然。 呼延海莫心思飞转。 许是她的小女奴闲不住,偷偷跑来寻她,又恰逢他回来,一时进退两难,所以只好躲在帐内,等他离开再出来。 呼延海莫勾了勾唇,这便更有趣了。 这一切的出发点,无外乎她怕他处罚她的女奴罢了。 只是,他怎么不怕她处罚她? 看着司露故作镇定,呼延海莫只觉好笑。 “本汗去瞧一眼。” 存着逗弄她的心思,他站起身来,作势要去槅扇后面查看。 一步、两步、三步…… 他故意放缓了步子。 “等一下。” 果不其然,就在他快走到槅扇时,司露急急唤住了他。 呼延海莫含笑:“怎么了?” 司露赶紧趿鞋下榻,朝他走过去,挡在他面前,素白的长裙下,柔柔弱弱一身媚骨,娇生生道:“这槅扇后有什么好看的,什么都不会有,可汗若是不放心,我替您看看就是了。” 说罢,她侧身转向槅扇后头查看,片刻,对呼延海莫道:“里头什么都没有,我已替您看过了。” 槅扇之后,司露对上眼眶通红的春熙,在她脚下,是一方跌落的锦盒。 方才听着呼延海莫对司露的所作所为,她心如刀绞,这才不下心打落了东西。 司露全然明白过来了,她对春熙轻轻摇头,叫她不要担心,又用闪闪烁烁的目光告诉她忍耐。 而后,她转回身去,笑眯眯地对上了好整以暇的呼延海莫。 “果真什么都没有?” 呼延海莫含笑看着她,司露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呼延海莫的举动隐隐让她觉得,他好似察觉出了些什么。 她把头使劲摇了摇,笃定道:“什么也没有。” 呼延海莫觉得她这个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头顶的乌发,眸色渐深道:“我可以相信你,但你也得有所表示才是。” “表示?” 司露檀唇微张。 呼延海莫把她拉近身前,粗壮的胳膊箍住她的腰,命令式的。 “先亲我一口。” 司露哪里肯,但一想到槅扇之后的春熙,只好点击脚尖,不情不愿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呼延海莫大为受用。 而后,他故技重施,再次看向槅扇后头,引得司露又一阵紧张。 “本汗快马加鞭回来,弄得满身风尘,都不曾沐浴……” 他不说她还真忘了。 他身上确实有汗臭味,而且还很浓,天知道他回来这一路出了多少汗。 只是她方才神经一直紧绷着,才冲淡了对这股汗臭味的敏感。 可他若真要沐浴,浴桶又在槅扇之后…… 那不就坏事了! 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司露急中生智,缓缓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如花娇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我来替可汗擦拭,如何?” 呼延海莫等得就是她这句话,朗声笑着说好,顷刻就命人备好了热水端进来。 司露欲哭无泪。 看看地上热气蒸腾的铜盆,又看看躺在榻上等她服侍的呼延海莫。 和亲草原之后 第33节 她头也不敢抬,面红耳赤得快要滴血。 她肠子都快悔青了,后悔自己方才说出那样的话。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已经说出口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要兑现的。 否则,以呼延海莫的性子,也一定不会放过她。 且她隐隐觉得,呼延海莫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如此做,或许是对她的惩戒。 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司露深吸一口气,埋着头,端起铜盆缓缓朝榻边走去。 毡帐内,只点了零星几盏烛火。 火光昏黄,流淌在呼延海莫小麦色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暖色光辉。 他早已脱干净了衣裳,歪躺在榻上,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十分悠闲的样子。 第22章 胆寒 司露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到榻前,将铜盆放下,开始打湿布巾。 淡淡烛光下, 她修长灵动的素指波动着晶莹的水珠时, 宛若天然美玉,光洁无暇。 好不容易将布巾打湿后,便是最艰难的一步了—— 擦拭。 呼延海莫以手支颐,侧卧在榻, 宛若一尊神像。 他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令她愈发窘迫了。 司露无处遁形,只好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就这么直接上了手。 先从脖颈开始, 慢慢延伸至胸膛、两臂…… 他的身躯似一尊完美的雕塑,每一处的肌肉都是那么贲张有力,曲线丰盈,触手坚实热烫。 橙黄光晕下,随着司露的玉手来回滑动,所到之处,留下的水渍, 泛着淡淡的光泽, 似是镀上了一层油亮的光彩。 幽微烛火、红颜酥手、滴答水声、赤精胸膛…… 构成一幅诡异靡色的画面, 妖冶又香艳。 “为何不敢看我?” 发现司露全程都没有睁开过眼睛,呼延海莫似有不悦。 司露哪里敢看, “我……我……” 她支支吾吾, 呼吸急促起来,在呼延海莫的注视下, 悄悄睁开半只眼睛,却又被赫然跃入视野的八块□□腹肌吓得赶紧闭上了。 “这、这……有伤风化。” 虽说大夏民风开化,却也没开化到这个地步,喜欢欣赏男子的腹肌。 呼延海莫这等粗鄙蛮人,简直是不知廉耻、礼教沦丧。 正心头暗骂着,整个人却被粗实的臂膀一把捞了过去。 他将她掳在怀中,又用手臂环住她的小腹,以一种后背相拥的姿势,与她轻轻耳语:“这便是你欺骗我的代价。” 司露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他果然知道了,是在故意捉弄她。 司露又气又恼,却被他紧缚在怀中,半点无计可施。 紧接着,湿热的唇便上了她的耳垂,在一阵阵酥痒难耐中,她听到呼延海莫近乎低哑的嗓音:“现在才是真正的惩罚。” 她面红耳赤,整个耳垂都被他含在口中,玩弄挑逗,几乎要融化了,一阵又一阵酥麻席卷全身,让她忍不住身子都战栗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司露感到快要脱力的时候,呼延海莫才放过了她。 司露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再没有半点力气。 呼延海莫起身吹熄火烛,再次从背后拥她入怀,用满是惬意的嗓音在她耳畔道:“睡吧。” 毡帐内陷入了漆黑,只有炭盆里零星的火光还在闪烁。 司露心有余悸。 呼延海莫太可怕了,他是故意的,他分明已经知道了春熙在槅扇之后,而后种种都是他故意逗弄她而想出来的把戏。 他分明是将她当做玩物。 如今餍足了,就不再追究了。 司露满心生寒,感受到身后人渐起渐落,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她蹑手蹑脚搬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翻身下榻。 来到槅扇后,春熙还在那里躲着。 司露凑近与她耳语,让她趁呼延海莫睡着赶紧溜走。 春熙依言,弓着腰钻出营帐,悄悄潜入夜色里,很快身影消失不见。 春熙走后,司露长舒一口气。 回到榻上,卧在呼延海莫身侧,等待天明。 与狼同寝,注定是一夜无眠了。 * 司露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至天光大亮洒入帐内的时候,她方才清醒过来。 侍女说是呼延海莫临走前交代的,不让她们吵醒她的。 还说等她醒了,就带她去斗兽场寻他,一起用餐。 司露没有说不的权利,由着那些侍女替她梳发,装点,穿着好衣裙,一路去往斗兽场。 今日她穿了条鹅黄色的柔纱长裙,腰间束着丝带,勾勒出完美玲珑的曲线,裙摆层叠曳地,行动间宛如出水浮莲,轻盈飘逸。 呼延海莫从前见过她头戴鲜花的样子,很是惊艳难忘。 便特意吩咐了侍女替她绾在鬓边,那是一朵鹅黄色的金莲花,北戎独有的,冬日盛放的花朵。 司露本就容色绝丽,加之这些装扮,更是让人别不开眼。 是以她一来到斗兽场,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赞美声、艳羡声纷至沓来。 “天啊,这便是新王的可敦吗?太美了吧。” “她的皮肤怎么比雪还白?” “是啊,她身上哪一处不完美呢?” 胡人性子直爽,不将赞羡藏于心,而是喜欢热烈的表达出来。 斗兽场上本有驯兽师在表演驯兽,司露一来,目光都集聚在她这儿,看表演的人都所剩无几了。 好在呼延海莫及时从人群里出来,缓解了她的尴尬。 他腿长步阔,顷刻便来到她身边,将身上氅衣脱下,披在她身上,笑道:“走,我带你看斗兽去。” 王座布置在观景台上,呼延海莫牵着司露的手走上去,于棚帐下落下。 时值正午,旭阳高照。 冬日的太阳和煦,并不刺眼,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呼延海莫命人端来午餐,他要与她边看斗兽边用餐。 观看斗兽表演在北戎很是风靡,上至王庭贵族,下至部落平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全民成风。 这与他们骨子里以武为尊、争强好斗分不开。 可司露没法融入,看着驯兽师对着围栏里的狮虎挥动长鞭,催令他们互相撕咬、搏斗时。 她的眉头深深锁起。 这未免太嗜血、太残暴了些。 恰在此时,呼延海莫扭头问她,“怎么样,好看吗?” 司露摇头,垂目不忍再看。 “太可怜了。” 呼延海莫不甚懂她,只觉她今日美得过分,低垂螓首时,那温顺乖巧的模样,更是是让他中酥软。 他津津有味地瞧着她,“畜生而已,有什么可怜的。” 司露仰头,目光闪烁,忍不住争辩道:“畜牲也不该被这么对待,他们本该无拘无束在深林里……” 而不是这样被弄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话至一半,她不再说下去了。 呼延海莫不会明白的,他眼里永远只有杀戮、征伐、占有、控制、驯服。 与他说自由,那简直是可笑。 “如何不说了?”呼延海莫瞧见她唇角勾起自嘲,轻笑,“你定是在心里骂我了,是不是?” “不敢。” 司露垂下眼睫,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她要做的是顺从,让他放松警惕,她时时刻刻牢记着。 侍女们端着准备好的餐食鱼贯而来,摆在两人面前的木桌上,大多都是荤油烤物,还有一些当地特有的果子、肉串、奶豆腐、鸡肉丁。 呼延海莫随手拈起一块烤羊腿吞入口中,咀嚼起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34节 见司露久久未动,他问道: “怎么不吃?” 并未准备筷箸,也没有任何食具。 难道也要她同他一样拿手吃? 她做不到。 司露摇摇头,只道:“我没胃口。” “怎么了?” 呼延海莫面露担心,“可是不合口味?” 司露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小声嗫嚅道:“你们北戎人,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哈哈哈。”呼延海莫大笑,还以为是她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原来是他担心多余了。 “是本汗疏忽了,忘了替你准备筷箸了。” 他在外征战惯了,与战士们同吃同睡,从不讲究饮食,直接用手也方便,长时间就形成了习惯。 让侍女准备来筷箸后,司露方才开始动筷吃饭,呼延海莫吃饱了,就开始观看她吃,只见司露小口轻抿,仔细咀嚼,半点声响也无。 他不由轻笑,“一直听说你们中原人规矩多,没想到吃饭也这么麻烦。” 食不言、寝不语。 那是礼仪文化,粗鄙蛮人怎么懂。 司露心头暗讽。 被他看得有些没了胃口,司露胡乱应付了几口,便拿手巾拭了口,不再吃了。 呼延海莫见她吃得比小鸟还少,不禁道:“才吃这么点就饱了?” 司露认真点头,淡淡道:“嗯。” 见她神情冷淡,呼延海莫自觉没趣,也不再追问,两人继续看着斗兽比赛。 方才那惊心刺激的狮虎斗结束后。 驯兽师开始表演些温和的节目。 可这些节目看似温和,司露却觉得还是太过残忍。 比如狗跳火圈,一不留神就会被火烫伤。 而驯兽师的鞭子却挥得呼呼生风,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动物平日该是受到了多少折磨? 司露按捺着一颗悲愤的心,又见驯兽师在众人的热烈掌声中开始表演猫走钢丝。 司露看不下去了,那钢丝悬在十米高台之上,若是那猫掉下来,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而恰在此时,看台下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只雪白的小猫,对着钢丝上的那只大猫不停地悲鸣着,叫声凄厉。 动物也有灵,那或许是它的母亲。 但那驯兽师可没耐心,几次催赶不走,又觉得那小猫影响到他表演了,反手拿出钢叉来,举起就要对猫刺去。 “住手。” 匆匆跑下看台的司露气喘吁吁,扬声呵止那驯兽师。 那人扭头看到是司露,当即丢下钢叉,躬身拜礼。 司露飞奔过去,小心翼翼将地上的猫抱起来,护在怀里。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她用胡语扬声高呼道:“万物皆有灵,如此一幕,这难道不是苍神的指引吗?” 此话引得一阵哗然,“苍神的指引?” 司露立在人群中,将猫紧紧抱在怀中,目光坚定,光彩夺目。 “是的,若非苍神怜悯众生,猫母子怎得以相见?” “苍神既有悲悯之心,不如,便将他们放归山林吧。” 一席话,侃侃道来,铿锵有力,极富感染力。 日色下,人们只见中原来的神女怀抱幼猫,面容沉静,周身流淌着温柔,眼皆是慈悲,有种直击人心的美。 不少受感染的人们齐齐高呼起来。 “放归!” “放归!” 那驯兽师见风向如此,也不好违背,爬上高架抱下母猫,让猫母子团聚。 司露看着两只猫结伴消失在丛林中,弯起唇角笑了。 这才是她发自内心的笑,与平时顺从讨好的笑大不相同,更加光彩熠熠,动人心魄。 高台之上,呼延海莫正凭栏望着她,眸光闪闪烁烁,似欣赏又似玩味。 聪明如她,倒是知晓怎样利用北戎人的信仰来达成目的。 * 救了猫的第二日,司露便收到了呼延海莫送给她的新礼物。 一只异眼长毛的波斯猫。 看着一脸呆愣的司露,他笑道:“不是喜欢吗?我好不容易托人买来的。” 异瞳猫本就罕见,从前她也只在宫中最受宠的万贵妃怀里瞧见过。 “当真是送我的?” 司露爱不释手,那猫长得乖巧,长毛柔顺丝滑,让她忍不住摸了又摸,抱了又抱。 瞧见她如此高兴,呼延海莫亦弯起了唇,没想到一只猫就能让她如此高兴,他还真算是投其所好对了。 “我记得你们中原话里有一句,叫礼尚往来?” “还有一句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不是?”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司露的兴致被他浇熄了一半,知道他是问她要回礼来了,也不好装傻充愣,假装不懂,抱着猫问道:“那可汗想要什么回礼?” 不过想想也不亏,这么香软的猫咪在怀,就算把她嫁妆里那些东西,多要去几样,也是值得的。 呼延海莫却轻描淡写吐出一个字。 “你。” 司露一惊。 刚要复提两人之间的约定,让他不能胡来。 却听他又道:“你的心。” 呼延海莫今日穿了一身织金宽大的胡袍,隐去了健硕的肩背,墨发高高扎在玉冠里,面容俊朗,倒有些玉树临风的中原公子之感。 他志在必得地对她笑,胸有陈竹的模样。 可司露这次却并没与顺他的意,或许是不想欺骗他,又或许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那或许就要让可汗失望了,我这个人、这颗心,信任别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喜欢谁。” 见她婉言拒绝,呼延海莫的征服欲瞬间被点燃,他眸色一深,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笑道: “若本汗偏要得到呢?” 司露被他带着侵略性的眉眼所摄,脊背生寒,感到了无尽的压迫。却抿着唇始终一言不发。 呼延海莫走后。 司露抱着猫坐在榻上,打开一方锦盒,取出其中半枚青玉龙佩,紧紧攥在手中。 她与李景宴,早已约定过终生。 她曾许诺过,他若不离,她必不弃。 可回想起呼延海莫刚刚那充满攻击性和占有欲的眼神,司露隐隐感到有些后怕。 他的耐心是有限的,当下对她示好,是想获得她的心,但若是有一天他发现她心有旁人,不可能喜欢他时,定然会撕破伪装来占有、掠夺、囚锁。 那等待她的,或许会是暗无天日。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马上想办法逃离。 第23章 畏惧 翌日, 王军班师,返回王庭。 呼延海莫骑着汗血宝马,美人在怀, 英姿勃发地带领着队伍行进。 她是他寻回来的战利品, 自然要昭示天下,让所有人看到。 冬日的草原略显冷寂,少了苍翠,多了萧瑟, 沿途一路快马加鞭、掠溪涉水, 终于在日暮时分,回到了王城。 落日熔金,巍峨的宫城在残阳斜辉中, 宛如一座上古的神兽, 满身散发着灿灿金芒,庞大恢弘,气吞山河。 兜兜转转,还是逃不出这樊笼。 司露心中气馁。 宫门大开,大祭司领着众人拜伏在宫门口,迎接呼延海莫的队伍入城。 呼延海莫勒停了马,将大祭司传至跟前, 问他这两日王庭的情况。 大祭司毕恭毕敬地禀报给他听, 了解到一切都安稳后, 呼延海莫轻轻颔了颔首。 他轻夹马腹,不紧不慢地带着司露穿梭过长长的甬道, 接受万众跪礼, 朝内廷走去。 和亲草原之后 第35节 甬道两侧,那些宫人分跪数列, 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大气都不敢出。 司露这才突然感受到呼延海莫身上,属于王的凛冽之气,这是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一种雷霆万钧的震慑力。 似是感到她的紧张,呼延海莫微微侧首,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司露在他怀中摇摇头,“没事。” 呼延海莫察觉她畏惧,又道:“你在怕我?” 竟被他看出来了。 司露只得摇头掩饰,“不怕。” 说话间,两人已骑马至王后殿。 呼延海莫用宽阔的臂膀将她捞下来,一路抱着她入殿。 “放心,只要你听话,好好做我的王后,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那若是不听话呢? 司露心下一沉,难以言状的恐惧漫上心头,轻抿着唇一言不发。 呼延海莫喜欢听话的女人。 她眼下,便要扮演好这样的角色,不能让他察出端倪,才能令他放松警惕,找到逃脱的机会。 入殿之后。 司露发现所有的侍女都换过了,而春草、朱丽她们更是不知所踪。 她心中一急,脱口问道:“我原本的侍女呢?” 呼延海莫将她放下来,为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道:“她们渎职,自然是要受罚的。” 司露心头骤然一紧,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把春草她们怎么了?” 见她对几个侍女如此紧张,呼延海莫轻嗤,“没怎么样,只是你那侍女胆敢欺骗我,我自然不能让她继续呆在你身边了,没处死她,将她送去女奴营,已是出于对你的顾念了。” 他知道司露心善,爱护下人,若是杀了她的侍女,她会伤心欲绝,甚至对他心存芥蒂。 “女奴营?” 司露气的身子都在颤抖,她从前听朱丽说过,女奴营是整个王宫最混乱腌臜的场所,里面的女人要为整个王宫做最脏最累的活计,且动不动就会遭受看管的□□和欺负。 算算她离开的日子,春草已经在里头呆了整整三天! 她那病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她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行,她不能呆在那里,带我过去救她出来,快叫人把她放出来!” 见司露情绪激动。 呼延海莫似有不悦,眸色沉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这就是你求人的姿态?” 司露听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让她求他、屈服他。 她泪眼朦胧,却强忍着不让泪儿落下来,缓缓跪下去,伏在他脚下。 “求可汗,饶恕我的侍女。” 本是想让她屈服,可见着她如此,呼延海莫心里却并没想象中的好受,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将司露扶起来,搂在怀中,心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好了,不许哭了,我答应你,将她放出来就是了。” 如释重负。 司露却并未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屈辱。 在呼延海莫身边,实在是令人压抑。 直到他离开,这种压抑才消散。 不过好在他守信,春草很快就被人送了回来。 不光春草,还有原本的朱丽她们,也尽数都从别处回到了她殿中。 众人重新聚首,皆是泪眼盈盈,满心欢喜。 乍一看,这仿佛是呼延海莫对她额外的恩赐和体恤,她该感恩戴德。 可司露却明白。 这些都是呼延海莫驯服她的手段罢了,北戎人驯鹰驯马就是如此,有收有放,张弛自如。 所以她为何要领他的情? 她眼下便如他掌中的玩物,被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控制着,不得有半分自主和意志。 就像他所说,他要她乖乖听话。 可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简直要她喘不过气。 春草回来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被那严苛的环境折磨了整整三日,不仅弄得蓬头垢面,还捱了数不清的鞭伤,再加她本就体弱,此刻卧在榻上奄奄一息。 司露心如刀绞。 叫春熙连夜去请来了巫医,给春草诊治。 巫医诊完伤开完药,直言道:“病人身子骨本就弱,往后绝不能再受折磨了,否则神仙难救。” 司露颔首应下,交代侍女照顾好春草。 双眸含露默默回到内殿。 她百感交集。 这一趟,春熙和春草皆因她所累,而受了折磨。 若她们两个继续留在王庭,成为呼延海莫拿捏她的棋子,长此以往,恐怕性命堪忧。 灯下,她怔怔凝神。 抓在桌沿上的手却越来越紧。 很快,她打定主意了。 等春草恢复了,她要放她们两个自行回到中原去。 既然呼延海莫的目标很明确,要的是她,那放春熙春草她们两个偷偷离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春熙有武艺傍身,一路保护照顾春草绰绰有余,只好备全财物,规化好路线,再加后无追兵,两人大可顺顺利利地回到中原去。 且一回生二回熟,春熙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一路上选落脚点也会更加小心,不至于使二人落入危险的境地。 另外,她大可再做上一份详尽路线图,标注上每日安全的落脚点,让春熙贴身保管,随时随地拿出来看一看,防止大意出错。 如此想来,让她二人结伴回中原去,是完全可行的。 眼下。 只需静待春草养好了身子,就可开始行动。 周密地盘算好一切后。 司露紧绷的心弦终于舒展了不少。 她打算明日就把这个计划告诉春草,让她重新燃起信念,快快恢复身子。 * 最冷的几天过去后,天气慢慢开始回暖了。 积雪消融,阳光普照大地,春来之兆。 这几日,春草在听了司露的计划后,果真燃起了生机,身子也再快速的恢复当中。 这让司露很是欣慰。 阿曼阏氏来了,与她攀谈旧事。 一番闲谈后,司露看出阿曼对她的关心,决定不再对她隐瞒,向她袒露了当日借机出逃的事情。 阿曼震惊不已。 王后殿被封锁的这几日,她心有诸般猜测,也对司露担心不已,却没想,竟是这样的缘故。 她由衷敬佩起司露的胆识和勇气。 “公主,您是我见过最果决、最勇敢的女人。”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眼下司露又被呼延海莫抓了回来,困在了宫中。 她哀叹一声,对司露深深心疼,又提醒她: “公主往后,务必小心些新王。” 司露不解,问她缘故。 阿曼便言说起她不在的这几日,王庭发生的变故来。 “我在先王病榻前照顾过,看他的状况,应当是能撑到二王子回来的,可那夜他却突然暴毙,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而翌日,新王就这么不明不白在神坛前继了位……” 阿曼说着那一日的经过,眉头紧蹙,很是感慨,“而后一日,二王子被杀的消息便传出来了,托塔阏氏当夜就疯了,其余王子则是被各自幽闭起来,不得任何人探视,此外,新王还下令封锁了整座王城……” 司露越听越惊心。 她不在的这几日,王庭竟发生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变故。 呼延海逻不是号称北戎第一勇士,竟然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 托塔阏氏因儿子之死而疯了…… 老汗王无故暴毙…… 其余王子统统都被幽闭…… 和亲草原之后 第36节 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除了呼延海莫,还会有谁? 想必他这些年蛰伏、隐忍,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日吧。 就像是操控棋盘的棋手,他一直都在背后默默操控着一切。 杀父弑兄,铲除异己,谋权篡位。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思及此,司露只觉后背发凉,汗毛直立。 阿曼见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害怕了,连忙不再说了,带着歉意道: “公主,您别害怕,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让您小心些,尤其是在新王身边时,更要谨慎行事,毕竟咱们这位新王实在是深不可测。” 阿曼谆谆不倦,掏心肺腑。 全然是出于一片真心好意,提醒她小心心机深沉的呼延海莫。 司露自是感动,不住得点头,又回想起这几日呼延海莫对她用过的种种手段,悲愤难当,忍不住倒起了满肚子苦水。 “阿曼阏氏你放心,我知晓的,这几日在新王身边,我如何看不出他的为人品性,他满肚子的阴险狡诈不说,还凶狠残暴、睚眦必报……” 司露满面悲愤地倒着苦水,却全然不知身后悄然而至的危险。 只瞧见阿曼盯着她身后,眼睛越瞪越大,神情像是撞见了鬼似的可怕,战战兢兢道: “可、可敦,你别、别说了……” 那一刻,司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还有呢?” 当呼延海莫阴恻恻的嗓音突然响起那一瞬,她更是头皮都炸开了。 转过头去。 对上呼延海莫铁青色的脸,还有一双幽幽泛寒光的长眸。 司露整个人都僵住了,牙齿都在打颤,只得讪笑缓解尴尬,“可汗,您……您怎么来了?” 她攥紧了拳头,面上努力保持震惊,心下却早已把这张冲动的嘴埋怨了千百遍。 谁能想到,呼延海莫不让人通报,就闯了进来! 殿内,所有侍女见此一幕,也都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呼延海莫表情僵硬,古怪地笑了一声,拂袖冷声道:“都滚出去。” 众人作鸟兽散。 阿曼虽然担心她,但迫于呼延海莫冷厉的视线,也不得以退身出去。 殿内唯余一片寂然。 看起来,呼延海莫是真生气了。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司露垂下眼睫去,根本都不敢抬头看他,两只手绞在一处,心虚不已。 呼延海莫似笑非笑,俯下身来,在她耳畔幽沉道:“可敦方才说了些什么?本汗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抬眸,瞧见那双幽不见低的眸子,又想起今日阿曼口中他做下的桩桩行径,司露一阵胆寒,双腿一软,不争气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错了,可汗要打要罚,请冲我一个人来。” 他太怕她又拿春熙春草她们出气了。 此刻,顾不得尊严了,只想让他平息怒火,不牵连旁人。 呼延海莫蹲下来,以手捻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着他,沉声道:“怎么样都行?” 看着他充满侵略的眸子,司露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只轻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空荡荡的大殿内,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微妙。 呼延海莫最是见不得她这副倔强可怜的模样,让他心软的同时,却也激发了他强烈的征服欲,他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沉沉的眸子盯着她,促狭道: “你说的没错,本汗确实是个阴险狡诈、凶狠残暴、睚眦必报的人。” 说罢,不及司露反应,就伸手便将人拦腰打横抱起。 “唔、”突然的失重,让司露情不自禁去搂他的脖颈,惊呼出声。 呼延海莫的胸膛宽阔稳健,司露被他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能感受到那壮实坚硬的胸膛牢牢抵着她,和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呼延海莫俯下唇来,在她耳根上惩罚性地轻轻啃啮了一口,缓声道:“既然说我凶狠残暴,那我就凶狠残暴给你看看。” 说着,他阔步将她带入内室。 司露的措手不及间,整个人就被扔在了榻上,呼延海莫没有跟她喘息的机会,顷刻便侵身而来。 高大的身影宛若崇山,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下来,司露惊惧不已。 呼延海莫体格健硕,单手足以握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司露在他面前,宛如家兔碰着了野狼,哪里有半点招架之力。 他将她的两只手压在头顶,俯身埋入了她的丝滑细腻的颈窝。 湿热袭来,滚烫铁躯紧贴着,让她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情急之下,司露拿出约定提醒他:“可汗是当世英杰,如何能失信于人!” 可呼延海莫依旧没有停下,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贪婪地吮吸着那里的沁人芳香。 就像是久旱之人,逢着馥郁香甜的甘霖。 简直欲罢不能。 司露害怕得快要哭了。 她甚至开始摸索起护身的薄刃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在呼延海莫及时克制了住了,他停下来,努力隐忍克制着下腹的燥火,气喘吁吁、嗓音沙哑。 “哼,本汗说出口的话,从不会食言。” 司露这才稍稍放心,悄然收回摸索佩刀的手,任凭他对她予取予求。 呼延海莫吻完脖颈他又来侵犯她的耳垂,带着惩罚性的,半咬半含,弄得司露痛痒难耐。 他沙哑着嗓子对她发出警告:“小狐狸,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司露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只觉此人果真是睚眦必报到了极点。 呼延海莫像是能听见她心里的话,突然发出一声轻哼。 “既然你说本汗睚眦必报,那便把从前今日这些账都记下,等新婚之夜与你一同清算。” 他沉着声,犹如置气的孩童般,恶劣道:“到时候,定让你看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凶狠残暴。” 司露欲哭无泪,只能由着他尽兴。 呼延海愈发莫肆无忌惮地吻她。 他侧着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螓首,十分享受地闭着双眼,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品尝她柔软的唇,无休无止,似要吻到天荒地老一般。 * 又过了几日。 春草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下榻行走了。 司露不放心,叫巫医来瞧了又瞧,确定她彻底无虞了,才放她出门活动。 春熙常常寻一处空地练剑,比划着各种招式。有时还教给春草,春草就拿木剑跟着她比划,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的。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来王城前的那时候,秋日的草原上,遍地牛羊,满目苍翠,苍天岚海,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真好,等她二人回到长安。 以春熙的剑术,春草的诗才,定然能在那片土地上闪闪发光,不会被白白埋没。 司露如此替她们畅想着,嘴角不自觉高高挂起。 “好、好。” 她兴致大好,鼓着掌连连叫起好来。 那头春熙春草瞧见她,当即展开了笑脸,收束了剑,缓缓朝她走过来。 “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 司露笑道。 春草的面色好了不少,隐隐有了血色,是这一路来从未见过的好状态。 可见心情愉悦对养好身体有多重要了 回中原对春草而言,意味着什么。 便说是重获新生也不为过。 她打趣道:“瞧瞧,春草今日面色红润,倒颇有些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趣了。” 春草衣袖掩面,羞赧道:“公主,您又拿我打趣。” 这几日,司露总爱拿她开玩笑,其实也是想让她心情愉悦,快些好起来。 三人之间,气氛其乐融融。 只是,春草春熙二人始终还是有些挂念不下司露。 春熙道:“公主,那我们先回去了,您真的能安然无恙吗?” 司露胸有成竹道:“那是自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回到长安后,只消把我的书信和信物交到东宫太子李景宴手中,让他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以及需要他的帮助,他定会想法子派人来救我回去的,你们放心吧。” 司露笃定地说着,以打消她们的后顾之忧,好让她们一路上无牵无挂地回中原。 这几日,春熙春草听她说起了与大夏太子之间的约定和过往,对这件事充满了希望。 毕竟在所有大夏子民眼中,太子李景宴是个德才兼备、极其出色的未来储君,春熙和春草自然也不例外。 他贤名远扬、恩德遍布四海,朝野上下皆对其称颂不已。 和亲草原之后 第37节 所以在春熙和春草看来,既然他对司露有过情意,定过终身,一旦知道她身处危境,以他的德善,定不会坐视不理,会派人来相救。 但其实,李景宴会不会派人来救她。 司露根本没有半点把握。 那或许只是她内心深处。 一种自我的安慰和期冀吧。 不过她也能理解李景宴。 毕竟事关两国盟谊,论谁都很难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相帮。 再者,若是他想救她,早就该出现了,而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不知为何,想到最后。 司露心口竟有些酸酸涩涩的。 到了最后,她依靠不了任何人。 能倚仗的,唯有自己。 尽管心中酸涩,她面上却是笑得云淡风轻。 “你们不要为我忧心,我回来不过是迟点早点的事,到时候咱们在长安相会,可得好好找家酒楼,喝个不醉不归。” 见司露胜券在握,二人终于被她说服了。 想来想去,这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 否则,不管用什么办法,逃脱呼延海莫的追捕都是极困难的。 唯有她们先去到长安,寻着太子殿下,让他出手相助,才是最可行的办法。 * 日子渐渐暖了,初春将至,惠风习习,草场萌发新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而呼延海莫允诺她的草原婚礼,也在紧锣密鼓中筹备着。 地点就在阿拉贡山之下的云海草原上。 在北戎人眼中,天上的苍神都住在阿拉贡山上,在那里成婚,可以受到所有苍神的祝福,使这对新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云海草原离王城不远,拔营仅需一日,呼延海莫已经传信告知各部,让各部都派人前来参加。 届时,他要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空前绝后的婚礼。 他要在漫天苍神的祝福下,在各部落的见证下,与司露结成夫妻,永不分离。 这一日,司露被呼延海莫叫去了王殿。 他为她请来了王城最好的制衣师,替她量体裁衣,定制婚服。 他对着那白发苍苍的制衣师说道:“王宫宝库内的所有珠宝玉石,但凡你觉得用得上的,都可拿来用。” 制衣师愣了愣,他家族世代给汗王制衣,这等挥霍手笔,却还是头一回见。 足可见新王对这位可敦的喜爱了。 他躬身行礼道:“老奴定会竭尽所能,制出让可汗满意的婚服。” 呼延海莫走上来,搂过司露的腰,对那制衣师道:“不是我满意,是可敦得满意。” 那制衣师反应过来,当即问道:“不知可敦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样、布料、佩饰,或是额外的什么要求?” 司露摇摇头,很会淡然的模样。 “无甚要求,任凭师傅去做就是了。” 这没有要求才是最难办的。 那老师傅眉头紧锁,心下纠结起来,半晌方道: “既如此,那先让侍女为可敦量体吧。” 司露点点头,站到落地铜镜之前,张开双臂,配合地让侍女傅替她丈量。 老师傅自然是要避嫌的,将皮尺交给侍女,退身站到了殿外。 侍女拿着软尺,开始替司露丈量。 “还请可敦脱下外衣。” 量体自然都要脱去外衣,才能丈量得更清楚,司露配合着脱下外衣,只剩贴身的素白里衣。 此刻,她婀娜的曲线尽皆展露,一览无余。 “本汗来。” 侍女刚上手,便被呼延海莫抢了过去,那侍女怔了怔,赶紧垂首退身下去了。 铜镜前,呼延海莫开始替司露丈量起来。 他握住她豆乳一般嫩滑的玉手,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颇有兴致地替她丈量臂长。 铜镜里,司露看着呼延海莫量完她的手臂,又来环她的腰,乐此不疲。 他从背后抱她,粗壮的手臂轻轻圈着她,俯首轻嗅她发顶的幽香。 “知道吗,想着能与你成婚,我高兴得彻夜未眠。” 隔着衣料司露都能感受到那火热似铁的胸膛。 他憋了太久了,等到新婚当夜,不知会如何拿她泄火。 司露隐隐有些害怕起来。 都说胡人体格粗大健硕,会让女人痛不欲生,光想想就令人觉得可怕,在此之前,她必须得想出应对之策才好。 呼延海莫并不知司露心中所想,见她久久不回应了,有些失了耐性。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不愿与我成婚?” 这话倒是被他说对了。 但司露面上当然不敢这么说。 “怎会,可汗多心了。” 她温声说着,转头看向他,乌黑绮透的眸子水灵灵的,嗓音柔柔的,好比三月的春风,模样乖巧又可人。 呼延海莫看得心都快化了,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情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牵起她的手,用宽阔温暖的手掌包裹住,说道:“本汗就想与你这样。” * 回到殿中,已是暮色四合。 用完晚膳,薄雾渐起,明镜高悬,灿灿星华中,夜幕来临了。 司露凭轩望月,睡意全无。 夜风中,时不时有两三点飞莺掠过,发出动听的啼鸣。 高墙之下,列队齐整的士兵正在操训,他们直挺挺的立在墙根下,个个肃穆威武,目光坚毅,高声念着的嘹亮的口号。 司露叹了口气,高墙参天、守卫林立,她便如笼中囚鸟,飞不出去了。 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嫁给呼延海莫的命运了。 这一回的感觉。 与上一回和老汗王举办婚礼,缔结两国盟约完全不同。 上一次,她是带有目的去做的,心有筹谋,毫不慌乱。 而这一次,她全然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半点由不得自己。 葳蕤灯火下。 她再次从妆奁盒的暗格中取出那半枚青龙玉佩,轻轻攥在了手中。 睹物思人。 看着手中玉佩,司露心海一片茫然。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与李景宴的约定句句犹在耳畔,仿佛就在昨日。 可转眼,她却要违背约定,嫁予他人。 她还记得他们的约定,那他呢? 他口口声声说会对她生死不离、死生不弃。 可若他还记得她们的约定,为什么不来救她? 照理说,过了这么久了,李景宴早该从潼关巡边回来了,以他的那些耳目,自然宫里发生过什么都知晓了。 可为什么,她现如今还看不到半点他派人来救人的动静呢? 离京之前,他甚至还来掖庭寻过她,叫她要小心忍耐,等他巡边回来就向皇帝请功救她。 他明明对她是那样的情真意切、真心实意,如何会对她不管不顾…… 难不成,他在潼关巡边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司露心惊肉跳,但转瞬又推翻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的,他是大夏的太子,若是真出了事,消息自然也会传到北戎王室,她不会半点风声也听不到的。 那难不成,他受伤了或是…… 正胡思乱想着,门扉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扭头,呼延海莫又高又大的身躯,已然越过门槛,徐徐朝她步来。 司露赶忙将玉佩牢牢攥在手中,将手悄悄藏于身后,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好在呼延海莫没有察觉,他如沐春风,心情很好的样子。 和亲草原之后 第38节 用猿臂一把将她捞进温暖的怀中,替她掖好领口,又亲了轻她玲珑的鼻尖,宠溺道:“夜里风凉,怎么坐在窗下,小心生病。” 司露的手就这么背在身后,出于对呼延海莫的畏惧,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知……知道了。” 呼延海莫看出她的紧张,问道:“怎么了,这般心虚?” 司露握着玉佩的手紧得几乎要扣进肉里,她用力摇头掩饰局促,勉力朝他挤出一个笑来。 “没怎么。” 呼延海莫察觉出端倪,环视了一周屋子,后又走至窗边往外眺望,当看见高墙角落操训横列的雄武士兵时,突然就全明白了。 他笑出声来,“原是趁我不再看了旁的男人,哼,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我才是王庭最勇猛的武士,难道还不够你看吗?” 一番话,吃醋的意味浓重。 司露怕他心胸狭隘处置那些士兵,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便特意解释道:“我不过是看风景偶然看见了,并非故意的。” 他在她眼中竟是这样心胸狭隘吗? 呼延海莫向她走过来,将她的双手从身背后牵出,紧紧握于掌中,扬唇笑道:“看看又何妨,我可没那么小肚鸡肠,只要你心中没装着旁人就行。” “若有呢?”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司露脱口而出。 呼延海莫鼻息轻动,眼神却沉了下来,令人毛骨悚然。 “那我定会毫不留情将那人除掉。” 玉珏犹在手中握着。 司露只觉后背一阵阴凉。 第24章 发现 春寒料峭, 正是万物复苏之时。 呼延海莫答应司露的婚礼,也在这明媚灿烂的春光中,如期举行。 云海草原上, 碧蓝的天空与无边的草场相接, 远远望去,天地连绵横亘,不见尽头。 骏马在草原上奔跑,苍鹰在山顶上空盘旋, 新绿遍野, 苍茫寥廓的草原上,连呼吸都是清新舒畅的。 一顶顶宽大的毡帐早已在搭建好,房梁上、屋顶上都系上了彩绸, 装点出热闹喜庆的气氛, 用来招待这几日从各部落赶来观礼的人们。 阿贡拉山脚下,布满鲜花的神台早已搭建好,神台高约六七尺,上设有八角金鼎祭天炉,四周刻满了象征草原狼王的图腾,除此以外还有宽阔的祭台,摆满了牛羊猪等祭祀品, 用红绸系着, 用来献祭山神。 神台之下, 装饰着绵延不绝的彩绸,东风烈烈, 五千六色的丝绸在风中热烈飞扬, 给人夺丽炫艳、目不暇接之感。 挂满琉璃灯和凌仙花的架子,遍布在走上神坛的红地毯两旁, 一眼看不到尽头,花香四溢,风舞铃动,发出叮咚脆响一片,宛若仙乐。 飞花满天、鼓乐齐鸣。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热烈澎湃的抚掌声,一轮接一轮,此消彼长,几乎要将整座神山都唤醒。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 身着婚服的司露和呼延海莫手牵着手,一步步往神台上走。 这婚服是制衣师精心设计的,披在身上宛若九天仙子的霞衣,长长的拖尾迤逦在地,足足拖出四五丈长。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五色祥云,用金银彩线勾勒刺绣而成,流光溢彩,美得惊人。 司露缓步走着,隆重又庄严,头带镶珠金冠,闪闪发光,夺人眼球,乌发尽数盘起,露出一张五官明艳绝伦的脸旁,足以让所有人都惊艳赞叹。 而站在她身旁的呼延海莫,亦着同色赭金婚服,头戴金冠,手执王杖,气度非凡,俊美无俦。 两人并肩而立,虽然体型上差了一截,但看起来格外的登对,宛如天生的一对璧人。 在祭司的指引下,二人对着阿拉贡山,跪身伏地,祭拜了诸天苍生。 平日从不信神魔的呼延海莫,这一次竟格外的虔诚,他对着苍山深深叩首,双手合十放在眉心,低首默念心愿。 这一刻,他是真的祈祷漫天苍神能赐福于他。 让他和身边的女人幸福美满。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 祭司高举双手,对着神山呐喊道: “阿拉贡的苍神们,我愿将整个身心都献给您你们,望你们赐福给这对新人,他们是北戎的王和王后,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美好的人。” “苍神,愿你们在天有灵,能听到我的祝祷,使他们今后不离不弃、恩爱终生、白首偕老。” 一席高亢嘹亮的祝语,穿透力极强,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都为之震动,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求苍神赐福和新王和王后!” “求苍神赐福!” “求苍神赐福!” 整个草场沸腾了,仪式就在这样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收场。 紧接着,鼓乐笙歌渐起,载歌载舞的胡女们便闪亮登场了,她们踩着鼓点,身姿曼妙,将整个草原上的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烹羊宰牛,搭台试灶,炊烟袅袅。 流水席早已摆满得满满当当,人们纷纷入座,高谈阔论,推杯换盏,沸反盈天。 在如此热烈的气氛里,司露由呼延海莫牵着,缓缓走下神台,循着漫天飞花的红毯,慢慢走回王帐。 这一路很长,远眺不及尽头。 日色下,呼延海莫牵着她的手,时不时侧目看着她,眼瞳变成了一蓝一金异色,他五官深邃,面庞英俊,笑容浸润眼底,带着满腔真挚的爱意,深深凝睇着她。 这眼神里,似有脉脉温情在流淌。 “我说过要给你一场草原上最盛大的婚礼,怎么样,喜欢吗?” 他极其认真的,在向她表露爱意。 可司露没法回应他。 她回避了呼延海莫满是爱意的眼神,轻轻垂下了眼睫,淡淡应了一声。 “嗯。” 她的冷淡,呼延海莫司空见惯,早已没了脾气,对他而言,这倒也没什么打紧,他迟早会得到她的心,当下只要她顺从他,那便够了,这样他便能牢牢将她把握在手中。 至于得到她的心,也急不得这一时,司露性子倔强寡淡,那必将会是场持久战,但他有信心,毕竟他天性喜欢挑战。 两人就这么缓步携手走在日色下,长长的衣裙迤逦在身后,日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有溪流、骏马、牛羊,放眼望去,繁花点点,风轻水蓝,恍若明澈的天空之境,一片安逸祥和。 司露感受着大自然的赐予的无边美景,仿若整个心灵都得到了澄净。 若是抛开一切不谈,两人此刻舒舒服服携手散步小溪边,倒真像是一对草原上的恩爱眷侣,可以厮守终生,白头到老的那种。 可这一切都是假象罢了。 就像这条红毯终有尽头一样。 尽管这条红毯铺设的道路很长。 足够让两人携手,一直从人声鼎沸的宴饮场来到安谧无人的营地。 但最终还是会走到尽头—— 那顶宽硕华丽的王帐。 侍女搀扶着司露进帐,替她卸下重重的金冠。 呼延海莫亦在一旁,由侍女替他更换袍服、发冠,他一会还要去参加宴饮,款待来自各部落的来使们。 好在司露可得一时清闲,无需出席宴饮,只消等在帐内,静待呼延海莫回来便是。 因为预知有一下晌的时间要打发。 她特意带了毛球过来,就是当日呼延海莫送她的那只异眼长毛波斯猫。 谁让呼延海莫不允许她单独出帐走动,又叫人严加看守的。 那她便只好呆在帐内逗逗猫,打发时间了。 司露带猫的事,呼延海莫不觉有他,又见她对自己所送之物视若珍宝,自然应允她带着。 此刻司露边由侍女替她更衣,边同那围在脚边的毛球逗趣,发出绵软若轻絮的咿呀声,犹如柳叶挠人耳鼓,听得呼延海莫真颗心都酥了。 “毛球最乖了,来,跳到我怀里来吧。” 司露嗓音又苏又软,召唤着小猫跳到她腿上。那猫儿也颇通人性,司露的召唤一听就来,轻轻一窜就坐在她腿上去,用头轻轻蹭她的手背。痒的司露咯咯轻笑。 呼延海莫临走时,就看着坐在妆台前抱猫梳妆的司露,只觉她实在是容光四射,娇软可人,越看越令人心动。 光是静静坐在那儿,就让人忍不住动了采撷的念头。 他发烫的喉结滚了滚,压住心下一片燥热,没法子,还得再等等。 不过,先亲上一口也是好的。 司露并不知呼延海莫正在身后看着她,只是任由侍女替她梳理长发,却冷不丁被他在颊边重重亲了一口,听得他用志在必得的口吻说道:“今天晚上,你可不能再推拒我了。” 呼延海莫走后。 司露如坐针毡。 屏退侍女,她脱去了外衣,只着一件薄薄的轻衫,将毡窗的帘缦拉开,立在了风口处。 春寒料峭,初春的草原上,灌窗而入的风裹挟着凉意,吹在身上很是寒凉。 她打算病一场。 以此躲避呼延海莫的要求。 许是觉得不够冷,司露咬咬牙,索性将搁置在屋中的一盆凉水,兜头盖脸的浇在了身上。 帐外站有守卫和随行侍女,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她浇水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只默默忍受着。 哗哗的水珠顺着额发一路流进脖颈里,沾湿了满身的薄衫,站在冷风口里,司露牙关打颤,强忍着寒意,抱臂坚持着。 就一直这么捱到了日落,在侍女进来送膳的时辰之前,她换上了一身新衣裳,不让人看出端倪。 用完晚膳,司露已然觉得有些头晕不适了,但这还不够,需得发上高热,才能更加真实。 草原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间,寒气刺骨。 和亲草原之后 第39节 司露身着薄衣,提着一盏羊皮灯笼,走到营帐外,任凭寒意蔓延肢体。 “可敦,您要去哪儿?”守在门前的护卫径步上前阻拦,那是呼延海莫交代的下的,不能让王后单独离开王帐。 司露提着灯笼,焦急万分的呼喊道: “毛球不见了,你们快帮我一起找!” 几个侍卫自然知道轻重,那波斯猫是汗王送给可敦的礼物,意义非常,弄丢了他们所有看顾营帐的人都吃罪不起。 可他们还是没忘记呼延海莫的交代,有些为难道:“让属下们去找吧,可汗说了,您不得离开帐子。” 司露急得团团转,眼中有晶莹泪花在打转,每日更 新,来抠抠群:幺五二二七五儿吧椅哽咽道:“我现在焦急万分,哪里还坐得住,且毛球只识得我的气味,你们若是不放心,就寸步不离跟着我一起找便是了。” 盈弱灯火下,纤柔的美人含着泪恳求,模样卑微可怜,饶是谁都会心软了,那些侍卫思量再三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 司露就这么提着灯,在侍卫们的陪护下,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呼唤着爱宠的名字。 “毛球,你去哪儿了?” “毛球,快出来。” 草原上的夜寒凉彻骨,夜风灌在身上,冷气直逼入体,从头到脚都是寒津津的,让人止不住颤抖,喊到最后,她嗓子都哑了。 腿脚也突然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侍卫们吓得不知所措,赶紧上前扶她,“可敦,您怎么样了?” 司露浑身无力,头晕眼花,就这么被搀扶回了帐子里。 躺在榻上,只觉身子一阵寒一阵热,折腾这么久,终于开始发热了。 此时,照顾她的侍女在门口的灌木丛中寻着了猫,可见它并没有跑太远,是出了帐子以后就躲起来了。 大家谢天谢地。 无人知晓,这猫是司露故意从窗口放出去的。 但眼下更棘手的是,可敦病了,到时可汗回来,定会心生不悦,拿她们问责。 整个帐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面上都忧心忡忡。 司露并不想牵累这些无辜的人,她晕晕乎乎裹在被子里,安抚众人道:“你们不必害怕,我会同可汗说,是我自己要出去寻猫才着凉受冻的,跟你们没有关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随行的巫医很快就到了,替司露诊过脉后,便说是风寒所致的发烧,吃几副退烧的方子就能好了。 司露喝了药便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迷迷糊糊间,发觉有人坐在她的床头。 此刻她正处于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身上燥烫得厉害,裹着被子发了一身的汗,脖颈上都是细密的水珠,黏答答的,湿漉漉的,很是难受。 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来的热几乎将她身上的水都蒸干了,喉咙又干又哑,只能破碎地吐出几个音节。 “水……水……” 很快,那人替她端来了水,扶着她的后背,将那甘霖喂入她口中。 司露稍稍恢复了些意识。 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呼延海莫。 他回来了。 司露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可汗,你回来了。” 呼延海莫将她揽入怀中,此刻的司露双颊烧的绯红一片,杏眸氤氲着水雾,身娇体柔,软绵绵得没有半点力气,就像是一块易碎的水晶,能够激起人无边的保护欲。 “我就离开一会儿,你便病了,看来,以后我得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才行。” 司露:“是毛球不见了,我去寻……” 呼延海莫:“省省力气别说话了,我都知道了。” 司露嗓音哑哑的,像只可怜兮兮的猫:“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牵连别人,好吗?” “嗯。”呼延海莫难得的好脾气,对她耐心到了极点,“你没错,只是我现在都后悔送你毛球了。” 他目光幽幽瞪了一眼床边的毛球,“把本汗好好的大婚之夜给搅了。” 怕他对猫撒气,司露乖觉认错:“是我的错,今夜不能服侍您了。” 呼延海莫叹了口气,“没事,你先乖乖将身子养好,我们晚些再行敦伦之礼。” 司露苍白纤弱,娇喘微微的样子,实在是我见犹怜。 他此刻对司露生出怜惜和心疼,足以让他克制那翻涌的欲望,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等几日又能怎么样呢。 司露躺在他怀中,呼吸渐渐平稳。 “可汗,我身上有病气,怕过给你,要不您还是不要呆在这里了吧。” “笑话,我如何会怕病气。” 他可是喝狼奶长大的,体质较常人不同,不易生病,在他的记忆力,他从小到大都未有过卧榻养病的日子,和眼前娇娇弱弱、风一吹就病倒的司露简直有着天差地别。 哎,她可真是娇弱啊。 呼延海莫看得牙痒痒,却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动了动喉结,突然来了亲她的冲动。 猝不及防间,呼延海莫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俯首吻了下来,司露瞪大了眸子间,那长舌已然滑入口中,他在小心翼翼地吻她。 与从前的每一回吻都不一样,这一次的亲吻,不带任何的攻击性、倾略性,而是一种收敛的、克制的、轻柔的。 浅尝辄止,并未过度求索。 呼延海莫是懂克制的,知道司露还在病中,不能承受过多的折腾。 只是腹火又生了,挥之不去。 将司露轻轻扶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他起身去了盥洗的里帐。 没多久,司露便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 且那水流声久久不绝。 * 婚礼结束后,司露回到王宫养病。 春熙和春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照顾她。 在二人的悉心照料下,没过几日,病便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司露打心眼里可没想这么快好,若不然,等完全好了,呼延海莫定然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好在令人可喜的是,呼延海莫三日后便要出征达尔丹。 达尔丹在北戎去往西域的要塞,说是小国,其实就是一座城。粗粗估算下,呼延海莫此番出征,怎么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她思虑再三。 决定趁此机会,让春熙春草离开北戎,回到中原去。 这也是她们眼下最佳的机会了。 王军开拔前夕。 风雨如晦。 司露坐下灯下,将准备好的宣纸铺成开。 举笔、沾墨、书写。 明日,她会将这封信托付给春熙春草她们,让她们回到长安后,交给太子李景宴。 至于为何拖到今日才写,实是不知该如何启齿。 对于李景宴,她如今满心酸楚,五味杂陈,更不知该如何落笔。 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了,待明日呼延海莫的王军出发后,春熙和春草也要尽快动身离开。 所以今日这封信她必须写好。 “子瑞哥哥,见字如晤。” 深吸一口气,她工工整整地用狼毫写着。 鼓足勇气,一旦将这端口开了,便如洪闸放水一般,源源不绝起来。 带着思念、愁绪、悲戚、无奈,万般情绪糅杂在一处,于笔端倾泻而出。 簪花小楷秀丽,顷刻便堆叠成行,洋洋洒洒写满了整页。 “一别半载,不知你如今可还安好……” “远赴北戎和亲,并非出自本心,实乃无奈被迫之举,我身如浮萍,孤苦无依,来至北戎王庭,方知此地凶险,虎狼环伺,处处遭人胁迫,叫人难以喘息……” “时过境迁,然往昔誓约犹在耳畔,终日不忘。愿君能念及过往之情,出手助我脱这困局,来日必当报还。” “司露,敬上。” 写完整页,她长舒一口气,眼圈却红了,将那书信规规整整叠好,又从锦匣中取出半枚龙佩,作为信物,打算一并装入信中。 可倏然间。 门扇大开。 呼延海莫推门大踏步地走进来,心情愉悦地对她道:“明日我便要出征了,此次会途径西域边地,你可想要什么礼物,我回头给你带回来。” 司露僵住了,瞧着桌上那张信纸,一时间心惊胆寒。 “你、你不是在同大祭司们商议事务吗?” 她明明派人打听到了今晚他在王殿会客,不得空暇,怎么会…… “无非是一些杂事,我让大祭司去处理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和亲草原之后 第40节 呼延海莫朝她径步而来,越走越近。 眼看就要瞧见了…… 屋内火烛明明,满是香暖。 窗外却风声大作,卷起漫天的枯草败叶。 司露一颗心砰砰乱跳,抓起那张信纸和龙佩,动作迅疾地藏到了身后。 却还是被呼延海莫瞧见了。 感觉出她的不对劲,呼延海莫靠近她,高大身形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藏什么了,拿给我看看。” 司露小脸唰得一白,“随便写的东西,不好给别人看。” “拿过来。” 呼延海莫愈发觉得不对劲,一把握住她背在身后的手腕,扭到身前,将信夺了过来。 那一刻,司露脸上血色尽失,害怕地呼吸都快喘不过来了。 呼延海莫精通中原文化,如何能看不懂这封书信? 果然,呼延海莫读着这封信,又紧紧握着手中那半枚青玉龙佩,脸色骤变,沉得比屋外的阴云还要浓稠。 第25章 强夺 看完信后, 呼延海莫缓缓抬起头,沉沉的眸子几乎要将人吞噬,怒火中烧之下, 他一把将信撕碎了, 狠狠掷在地上,又举起那枚玉佩,死死抓在手中,满是愠怒地质问司露: “这便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定情信物吧?”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 暴怒中, 掺杂着受到背叛后极致的沉痛。 “原来你心里,真的有旁人。” 本以为当日说到若她心有旁人会怎样时,她只是随口接得一句玩笑。 却不想, 竟然是真的! 呼延海莫恨得牙痒痒, 攥握成拳的指关节都不住得咯咯作响。 司露感受到了无边的危机,煞白了一张小脸僵在原地,腿迈不开一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连呼吸都艰难的。 只听、咯嘚----- 一声脆响。 司露心惊胆裂。 呼延海莫竟力道大地生生将那龙佩捏碎了。 碎片割碎了他的手掌,滴答滴答淌下鲜血,加上呼延海莫周身森冷的气场, 格外惊悚骇人。 他浑然不觉疼痛, 这远不及他心里的痛, 将那玉佩的碎片重重丢弃在地上,他冷冷笑着, 带着滔天的醋意。 “我当是谁, 原来中原的太子,世人争相传颂的贤德储君。怪不得你对他念念不忘。” 呼延海莫一步步朝她走来, 面容阴沉得可怕。 “你要做什么?” 司露终于反应过来一些意识,又被他的模样吓到,夺路便想往外逃。 可呼延海莫像一堵高墙,动作迅捷地将她的去路挡住,将她笼罩在身下。 司露惊慌失措,冷不丁被他捉住胳膊,他的手掌好比铁钳,将她抓得又牢又痛,扯着她往床榻上带,重重扔在了床上。 司露后背都快散了架,呼延海莫是真失控了,她完蛋了。 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顾不得后背的疼痛,挣扎坐起来,一退再退,缩到了床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助到了极点。 她眼睁睁看着呼延海莫反身关上了槅门,拴上了门栓,将此屋变成一间困室。 关好门后,呼延海莫沉着脸,再次朝她逼近。 司露就像一只受伤后被猎人逼入绝境的兔子,可怜孤弱地缩在一角,没人任何退路,只好用一双泛红的眸子警惕的望着猎人。 她心若擂鼓,喘息不定。 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呼延海莫逆光立在榻前,高大的身影似山、落下的大片黑影足以将她缩成一团的身子笼罩。 他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她,眉眼深峻,带着愠怒。 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中。 开始大力扯开领口的扣子。 呼延海逻那个蠢货从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面对不听话的女人,有时就该撕开衣裙好好教训。 司露珍珠似的泪水不受控制得一颗一颗往下坠,面对发疯的呼延海莫,她第一次感到人生这么无助,自身这么弱小。 她该怎么办? 可来不及她多想,高大宛如猛兽的黑影便压制而来,在粗暴撕扯的裂帛之声中,司露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屈辱和恐惧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惊骇得泪如雨下。 走投无路时她想到自保用的薄刃,可寒光乍现,还未触及呼延海莫的身体时,就被他发现,一把夺了过去。 呼延海莫征战沙场这些年,从无败绩,敏锐和观察都是一等一的,如何会被她这样的伎俩所伤。 而如此行为,更是激起了呼延海莫更大的怒意,他冷笑,气到了极点。 叮咚一声,匕首砸落在地,夹杂着呼延海莫低哑沉痛的嗓音。 “为了他,你要刺杀我?” 明灭灯影里,健硕坚硬的胸膛宛如一堵巨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手掌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折断,将她的手紧紧附着到他火热似铁、沁满汗珠的胸膛上,黑沉沉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想刺哪儿,这儿还是这儿?” 他将她不安分的双手压制在头顶,扯下腰带将其牢牢束缚,不由她再胡乱挣扎。 窗外一片黧黑,大作的风声呼啸不绝,吹断柔软花枝,花瓣纷乱落满地。 疼痛袭来的时候,司露痛得快要窒息,香肩都在不住得战栗。 冷汗自额上沁出,她哭喊得快要断气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再痛,连呼吸都是时断时无。 昏暗的室内,唯有一盏寂寂的孤灯在跳动闪烁。 雪白如纸的肌肤上落满了红痕,如绸青丝散落下来,耳铛发出叮咚脆响,随着帷幔晃动,敲打着有规律的节奏,时重时轻,时紧时慢,像是错落动听的乐声。 她目光支离,满心屈辱委屈,不得已放下尊严哀求他:“求求你,放了我。” 放了她? 呼延海莫怎么会放了她,想到她心有旁人,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眼神被晦暗占据,再没有一点清明。 灼灼气焰迎面而来,灼热的唇滑入破碎的衣襟中,引起一阵又一阵战栗。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恐怕她对他都是假意应承,从未有过半点真心,甚至上回生病,或许也是她故意为之。 想到这些,呼延海莫更是气得发狂,毫无克制地掠夺、侵略起来。 窗外疾骤的风声肆虐,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都是沉厚的阴霾。 黑云压城城欲摧。 到了最后,司露的哭声越来越小,变成了细微的啜泣,像是被狂风骤雨吹浇过的纤弱花蕾,在风中瑟瑟颤抖。 一直到了后半夜。 呼延海莫才在大汗淋漓中得到了餍足,这样的酣畅淋漓,比他从前想象过的,要超出千倍万倍,足以让他铭记终生,对司露的愤怒,也因此消减了大半。 世人常说的那句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想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同这样的美人,睡上一觉,还有仇恨什么化解不了的呢? 不管她心里装了谁,现在是他占有了她,那个什么中原太子只能滚到一边去,她今后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就算那人是大夏朝的未来皇帝又如何,来日他入主中原,他照样可以杀了他。 他要完完全全拥有她,让她的身心只属于他一人。 * 后半夜里,司露再次发起了高热。 恐惧、绝望、无助笼罩着她,朦朦胧胧间,就像是个溺在水中之人,抓不到浮木,出不了水面,喘不过气来。 “难受……父亲、兄长,我好难受……”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难受,由五脏六腑散发出来的热,让她浑身汗透,乌发沾湿。 曾经她也是被父兄娇养着长大的女孩,从小到大,半点磕着碰着都不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迷茫无助下,想起父兄来,泪水沾湿了枕侧。 呼延海莫叫来了巫医。 屋内灯火通明,侍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照顾着榻上的司露。 司露的面颊因高烧而酡红一片,显出一种极致的艳丽,她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纤弱,令人心生爱怜,虽然阖着眼眸,但珍珠似的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不德吧嗒吧涌出眼眶,一双蝶翼般的长睫颤颤巍巍,挂着零星晶莹的水雾。 她还沉浸在恐惧中,无法自拔,身子轻微打颤,一阵又一阵。 明明那么纤细,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倔强。 呼延海莫看着病中的司露,只觉一颗心都要碎了。 哪怕她欺他、骗他、甚至心有旁人,在这一刻,那些愤怒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只想她快快好起来,变回那个鲜活的,生动的她。 巫医对他道:“高烧倒是好办,只是可敦心气郁结、忧思过度,长此以往,恐成心病,伤身损寿啊。” “心气郁结、忧思过度?” 呼延海莫突然想起她在信中写到的什么,北戎虎狼环饲,处处受人胁迫之类的话。 可他如何胁迫她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41节 他明明宠她、爱她都来不及。 巫医却道:“是啊,王后这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晤。”呼延海莫轻轻应了一声,眉头微皱,神色若有所思。 “还有……” 巫医开完药后,支开了侍女去煮药,凑到呼延海莫耳边低语了几句。 呼延海莫的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点头接受了巫医中肯的意见。 巫医叫他节制。 这次导致司露发烧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床榻上行事太过激烈的缘故。 巫医还说,两人体型上差距大,所以磨合起来有些困难,那方面行事情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就会像今天这样。 呼延海莫听明白了。 知道是这次毫无克制地行事,让司露受到了伤害,她本就娇嫩似鲜花,不是他那样粗鲁对待可以承受的。 呼延海莫心中叹息,今日他是毫无克制让她伤了身,可谁让她心里偷偷藏着别的男人? 这口气让他怎么咽的下、忍得了? 他坐到司露床头,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心中百感交集。 迷迷糊糊间,司露纤长的玉指攀攥住他的衣袖,似是梦呓。 “求求你,救救我…” 大约是又在想她那个太子情郎了,呼延海莫咬咬牙,只觉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又爱又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呼延海莫将她抱在怀中,捏了捏她的柔软的脸蛋,叹息道:“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司露悠悠醒转,看清了眼前的人。 用软软的、气息微弱的声音唤了一声:“可汗。” 那双小兔般染了红晕的眸子分明带了闪烁,怯懦,畏惧,就连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呼延海莫更加无奈了。 “你为什么总是怕我?” 就像她在信中写的,在他身边像是受到了胁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司露不敢说话,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 “我对你不好吗?” 呼延海莫又问。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想要什么,他是北戎的王,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旁人求也求不来,他又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爱着,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司露见他语气缓和,试探着道: “可汗对我极好,只是……” 她红着眼睛流下泪来,“我想家了。” 她这样子,呼延海莫心都痛了,于是道:“我可以帮你建造一座园子,跟你在中原的住所一模一样的,好吗?” 司露看出他对自己的心软,却是摇摇头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 司露哽咽道:“在长安,我不受任何管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闲时游街纵马,踏春赏花,外出郊游,没有束缚,无拘无束。” “可在这里呢?” “日日有人看着,守着,连门都不能出,想去哪儿也统统不能去,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关在笼中的鸟雀,没有半点自由…让我…让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司露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呼延海莫替她抹泪,心疼不已。 他突然也顿悟了。 是因为他命人把她看守的太紧了,才会让她觉得是一种胁迫,感到压抑难喘了。 所以刚才巫医说的,心气郁结,忧思过度,也就有迹可循了。 弄明白了这些,呼延海莫的心柔软下来,缓声安抚她道: “只要你不想着逃走,我可以适当给你一些自由。” “当真?” 此话对司露来说像是久旱逢甘露,连枯寂的双眸都生出了些许光彩。 “嗯。”呼延海莫答应她道:“你既喜欢热闹,逛街,郊游,那便去好了,只不过,需得有我的人陪着,毕竟外头不安全,带上护卫我才能放心。” 司露知道他的顾虑,无外乎是害怕她故技重施,再行逃跑计划。 呼延海莫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带着些许温存道:“不过你也不能日日往外跑,那像什么样子,好歹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国王后,被人认出来也不好,我只准你一月出宫三次。” 呼延海莫考虑得很周到,届时他会把格桑和巴鲁留给她,格桑忠心不二,办事稳妥,巴鲁有勇有谋,细心敏锐。 就算她有心逃跑,也不会得逞。 听到只有三次,司露眨巴着眼睛,楚楚可怜,试图讨价还价。 “四次?” 呼延海默看着那双亮晶晶的水眸,到底还是输了。 “行。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定能看到一个光彩照人的王后。” 司露轻轻点头,虚弱中冲他微微一笑,杏眸含着春露,眉眼微微弯起,极其漂亮的弧度,纯澈的笑意直达眼底,这一笑,足以让春日繁花都失了颜色。 呼延海莫有一瞬的失神。 才发觉原来她发自内心的笑,是如此动人心魄。 侍女端来煮好的汤药,呼延海莫亲自喂司露喝下,又嘱咐她接下来几日不能忘记在伤处抹药。 司露耳后根不觉一红。 临别前,呼延海莫轻轻吻了她的唇瓣,宛如即将出远门的丈夫,临别叮咛妻子。 “我要出征了,你乖乖等我回来。” 司露乖顺地点点头,呼延海莫又凑至她耳边,小声密语道: “今日是我太粗鲁,弄疼你了,你不要害怕,今后只要你慢慢将那人忘了,与我好生过日子,我会对你温柔些的。” 司露的脸颊不自觉再次红了。 不过心中对于呼延海莫的那份恐惧,却好似在慢慢淡去。 而得了可以出宫的特赦后。她身上一直以来的那种紧绷和束缚的感觉也在变得舒缓,呼吸也渐渐平和。 呼延海莫走至门口,又转头交代吩咐侍女几句,大概是他不在这几日,务必对司露的饮食尽心尽力,帮她把身子尽快调养好云云。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心离去。 走出殿门。 东方的天际正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就快要天亮了。 副将桑塔走上前来,询问他是否要去校场点兵。 呼延海莫却道:“不急,你先替我办件事。” “安排些人去中原,在长安城里查查司露这个名字,看看是哪家的女儿,将她所有的背景都查出来给我。” “是,属下遵命。” 桑塔行躬身礼,退身急步匆匆而去。 * 昼夜交替之时,星子渐淡,天光渐明。 沉闷的号角声,两扇巨大鎏金的宫门缓缓开启。 远处,第一缕晨曦跃上了地平线,渐渐的,红日初升,无垠广阔的天地开始复苏。 浩浩汤汤的王军开始出城。 他们身披银甲,手持长戟,步伐整齐,声势震天,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蓄势待发地踏上了征程。 呼延海莫身披金甲,头戴长翎盔甲,□□是大宛汗血宝驹,身后是烈烈王旗,万千兵士,他策马走在阳光下,甲光粼粼,气势冲天,周身似有万夫不当之焰气。 此次出征,并非是平叛,而是收复达尔丹。 达尔丹国一直以来都与北戎比临而居,地处北戎去往西域的要塞,地理位置优渥。 历代达尔丹王以城为国,将城池建得固若金汤,防御极好,所以这些年来能够与北戎毗邻,从不被其吞食,屹立百年不倒。 所以说达尔丹是一座国,其实就是一座城。 呼延海莫胜券在握。 他要一举拿下这座城。 * 呼延海莫大军出征后,司露第一时间叫来了春熙春草,重新写好了信,交托给二人。 两人挂心不下她,抱头痛哭了良久。 司露又费了好一番心血口舌来劝说,方才说服二人答应离去。 由于呼延海莫并没有对春熙春草看守管制,二人离宫无甚阻碍,很是轻松。 带好一路所需的行李,在夤夜时分,宫门交替值守松散时,拿着司露的王后手令,借口要出宫办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得离宫而去。 等到了城中,备上两匹快马,又持有加盖了王印的通关文牒,明日出王城便不是难事。 而后,便是一路南下,转道西域,入关中原,最终回到长安。 是夜。 和亲草原之后 第42节 司露独自静立在窗棂之下,替离宫不久的春熙春草,畅想未来一路的愿景。 凭栏眺远,只见天地寂静,灯火寥落,星斗满天。 无甚牵绊,春草春熙这一路,定会走得很顺遂,司露默默期许着。 只是… 她自己, 如今又该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就此困于北戎王宫一辈子? 或是指望着那遥遥不知期的李景宴出手相助? 她不愿。 她的心不甘屈从这不公的命运。 眼下虽说失了清白,但上天似乎冥冥中又在给她补偿。 所以她不能绝放弃希望。 呼延海莫允她出宫便是契机,只要有了一定的自由,往后她便有了计划出逃的可能。 她不能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哪怕困难重重,也要奋力搏出一条路来。 司露紧紧攥起手掌,坚定了心志。 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不信命,也不认命。 第26章 逃离 西域边地, 黄沙漫天,寸草不生。 达尔丹城外,呼延海莫率领的三万王军, 全线压境, 势如破竹而来。 瞭望台上,达尔丹的哨兵发现那绵亘数里、气吞山河、黑压压挺进的北戎王军,吓得腿都软了。 跌跌撞撞跑下城楼,去往城中传报消息。 达尔丹国主库尔斯接到消息的时候, 脸色大变, 当即下令大闭城中所有城门,并动身亲赴各处城防营,号召全军做好防备御敌工作。 库尔斯年逾半百, 成熟老道, 任达尔丹国主二十余载,敌军入侵之事没少应对过,早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来应对敌人的攻城。 达尔丹之所以能在腹背受敌的夹缝中生存下来,与历代国主不断加修加固城防,修建出固若金汤的城墙密不可分,另外,此地地处大漠, 周遭无林无泉, 唯一一座被称为天神之眼的淡水泉湖, 就在城池中心,也是整座城赖以生存的水源维系。 方圆百里再无天神之眼这样的泉湖, 更别提林荫遍布的绿洲。 这样一来, 攻城的敌军缺少后继水粮补给,围城自然无力支撑, 而周围又无天然洪池河流,引水淹城也无计可施,所以百年来,达尔丹这座微弱小国才能在四面虎狼的环境中一直存活至今,没有被任何一国吞并。 所以几十载来,达尔丹固若金汤的神话一直在草原和西域乃至中原广为流传。 可呼延海莫偏偏不信这个邪。 他就要挑战这难度最高的。 他要打破这个神话,让自己成为神。 大军停拔在离城五十里外沙地上,夜里,一顶顶毡帐搭建起来,抵御着大漠夜风中强劲的风沙。 沙地苦寒,半夜里,无法入眠的战士们发起了牢骚,“这达尔丹城墙高达百尺,墙体又加固了砖石,云梯都难架及,我们如何攻得上去。” “是啊,即便是铁火炮,也很难投至到城中去,只要他们紧闭城门,坚决不出城应战,根本不可能攻得下来。” “可汗百战不败的战绩,或许因此打破了。” 营帐内,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浑然不知危险正在身后。 直到其中一人发现了立在帐门前的呼延海莫时,当即吓得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战前发表气馁言论,动摇军心,那是死罪。 “可……可汗饶命,可汗饶命。”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看到门口站着的高大威武汗王,也都吓得腿脚发软,一个个噗通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扣头求饶。 “可汗饶命,我等并非故意的,可汗饶命。” 一轮孤月高悬苍穹,月色朗照大地。 呼延海莫走近帐中,无声牵了牵嘴角,神情莫辨。 只是淡淡道:“你们分析得并非不无道理,都起来吧。” 汗王的气场可要比战场上的敌人可怕百倍。 几人惊魂未定,有些不敢置信,面面相觑中,缓缓站起身来。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呼延海莫视着直其中一个排头兵道。 “动摇军心,是死……死罪。”那人颤抖着唇说道。 “嗯。”呼延海莫眸色沉沉,环视了一周。“你们一营数十人,全是死罪。” 那排头兵闻言当即跪伏在地,恳求道:“可汗,是我起的头,您怎么处置我都好,还请放过营中其他弟兄性命。” 呼延海莫看着跪在地上,目光坚定的排头兵,面上缓缓露出欣赏之色。 倒是个讲义气、有血性的,呼延海莫当下就需要这样的人。 只是偶然路过多听了几句,倒是被他找到了可用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呆了呆,旋即抬起头,“海涅。” “海涅,想打胜仗吗?” 呼延海莫问他。 太想了,所以方才才会分析、担心,以致大意失言。“想。”海涅睁着灿灿眸子,直言不讳道。 呼延海莫轻笑道:“好,那本汗便把打胜仗最关键的任务交给你们,若是办好了,不仅可免死罪,还会赐重赏升职位,如何?” 全营上下几十个士兵,闻言目光皆迸发出亮彩。 尽数单膝跪地,高亮整齐地喝道:“但凭可汗吩咐。” * 王城。 一切如常。 司露日日将养着,在侍女们的悉心照料下,很快便将身子恢复如常了。 算算时日,离呼延海莫出征已经过去了七日。 这几日,她也没闲着,在格桑和巴鲁贴身不离的陪护下,出宫了两趟。 两趟下来,她慢慢摸清了二人的脾性,格桑年仅十六,最大的特点是忠心,他是耶鲁酋长送在呼延海莫身边的质子,对呼延海莫几乎到了崇拜痴迷的地步,对他布置下来的任务,自然也是认真极致,半点疏漏都寻不着。 再说巴鲁,那就更难对付了,若说格桑还是个心智单纯、可能被蒙骗的小子,巴鲁便是一只老狐狸,他世故成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敏锐觉察,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可司露为了了解二人秉性,就花去了本月出宫过的两次机会。 剩下的出宫的机会,就仅有两次了。 这两次内,她必须逃脱成功,否则下个月,呼延海莫的大军就要班师回来了。 好在上一回出宫她有意去了人多的酒楼,打听到了本月中旬在城中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集市,到时来自各部落的货商们都会来摆摊卖货,必定会是个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的场面。 算算日子,就是明日了。 她派人去告知格桑巴鲁,明日带她出宫。 又叫来朱丽,说道:“我这几日夜夜都睡不着,或是睡着就做噩梦,大半夜惊醒,白日半点精神都打不起来,太难受了。” 朱丽面露担心道:“要不奴婢去把巫医叫来,叫他给您开些安神助眠的药?” 司露却道:“那些药不顶用的,我早试过了,我记得中原有种药,是能让人喝一小点就立马困睡的,不过集市上没有,要托人才能买的着,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哥哥是民间倒货的,他定能寻到,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朱丽是个热心肠的,人又单纯,哪里会想到司露要这药会有他用,只道:“可敦,您把这药的名字告诉我,我让哥哥替您去采买就是了。” “药名的中原名字叫蒙汉散,到时你不要与你哥哥说用来做什么的,就说买主重金相酬,迫切需要。” 司露说罢,塞了一盒平日呼延海莫送的珠宝给朱丽。 朱丽连忙摇头拒绝道:“这怎么行,太多了可敦,我不能收。” 司露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必须收下。 “那药不好寻,叫你哥哥多找些帮手,快快替我找到,好解我夜夜不能眠之苦。” 朱丽相信了她的话,这才收下锦盒,点点头,目光炯炯道:“可敦您放心,我定会叫我那哥哥尽心尽力的。” * 翌日,风清日朗,光耀大地。 王城闹市里,盛大的市集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 来自各部的货商们从前几日开始就早早涌入了城中,各处酒店人满为患,整个王城一片喧嚣沸腾。 而观今日那集市上,更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货商们穿着各色部落的服饰,色彩鲜明、容光满面,伸长脖子高声吆喝叫卖着,整个街市上,沸反盈天,走街串巷、讨价还价的人们,挨挨挤挤,人头攒动。 司露也在其中穿行着,奈何身后牛皮糖似的两人跟她很紧,寸步不离,怎么甩也甩不掉。 站在一出街角,她突然想出了主意,指着不远处被围得人山人海的吹糖人摊子,她道:“巴鲁,我挤不进去,你替我去买根糖人回来。” 巴鲁眼神轻转,又瞧瞧那人山人海的摊子,以司露娇弱的体型确实钻不进去,与格桑交代了个眼神,应道:“好,我进去买,可敦在此等着。” 说罢,用粗壮手臂扒开人群钻进去买糖人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43节 待他一走,司露便故作被远处的套娃表演吸引住了,不管不顾挤进重重人潮,一路朝那套娃表演的场地而去。 人潮汹涌层叠,司露身材娇小,在一堆人高马大的胡人中间,很快不见了踪影了。 格桑急得团团转,他明明追着那抹紫衣身影,目光片刻不离,但转瞬却像是看花了眼似的,凭空不见了。 那抹身影就像是—— 突然消失了。 巴鲁买了糖人出来,瞧见傻眼愣在原地的格桑,预感事情不妙,“可敦呢?” 格桑急得满头大汗,“可、可敦不见了。” 因为司露在他眼皮子底下眼睁睁不见,他无端想起中原神女的传说,傻眼之下,支支吾吾道: “可敦不会真的是神女,会凭空消失之术?” 巴鲁心里咒骂他笨驴,一脚将他要踹醒,怒道:“看人都看不住,还不赶快分头去找!” 格桑如梦初醒,好在两人身强体健,拨开人群游刃有余,就这么分头到处寻找起来。 * 司露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怀中抱着一件紫衣外衫,是方才挤入人群后立刻脱下的,当下身上只剩一件湖蓝色通体长裙。 好不容易甩掉了格桑,但一想到巴鲁发现了,很快又会追过来。 她来不及多歇息,转道就往城东的骡马市奔去。 一路上,她疾步如飞,来到马市的时候,浑身汗透,鬓发皆湿,气喘吁吁。 她巡视一周,锁定一家合适的,疾步而去。 卖马的是个打扮老实朴素的男人,司露出门带着面纱,外人看不到真容。 她从男人手里选了一匹好马买下,塞了十足一定黄金给他。 那男人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当即眼睛一亮,旋即又不停摆手道:“太多了,太多了,我身上的钱不够找您的。” 司露用胡语同他道:“不必找,你帮我办些事就行。” 男人大吃一惊,本以为是要他雇他做什么杀人放火的难事,却在听完她的要求后,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让他眉开眼笑,当即点头应下。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姑娘。” 司露用胡语缓缓同他道:“三日后,胡麻巷子里,另外,要采买的东西都在这张单子里,你一样不漏的替我买好,我到时候清点没错的话,另有银钱酬劳。” 男人笑得合不拢嘴,接过司露递来的单子,牢牢地捏在手中,朴素的脸上挂满了光彩,有了这笔钱,不日就能娶上媳妇了,他如何不爽利应下。 “好的好的,贵客放心,三日后要我一定一早就去那儿等着。” 司露交代完一切后,又步履不停地赶回集市,回到集市前,她重新穿上那些紫色外衫,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一处人群熙攘处。 人群中央,几个光着膀子的年轻男人正在表演登缸杂耍、变脸吹火。 惊险刺激、火舌飞舞。 引得观众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叫好。 司露亦跟着抚掌叫好,毫不吝啬地同旁人一样,将赏钱扔到场子里,一时间,场上叮叮咚咚,滚满了钱币。 “可敦,您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让我跟格桑好找。” 巴鲁率先找着了她,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司露眨眨亮晶晶的杏眼,长睫扑朔,山间灵狐似的,很是无辜。 “人太多了,我本来是想去看套娃的,却被人挤到了这里。” 巴鲁拿她没办法。 司露带着歉意道:“对不住了,我猜想你们定会来寻我的,所以就站在原地等待了,格桑呢?” “他把您弄丢后自责不已,我与他分头找得您,可敦,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宫吧,我会派人给格桑传话的。” 巴鲁这是不想让她再逗留此处了,毕竟市集上人太多了,而且方才司露不见一事,他总觉得有些古怪,像是她故意为之的。 司露倒也没要强留,配合着点点头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了,下回我请你们喝酒赔罪。” “可敦客气了。”巴鲁摇摇头,婉拒了她。 两人一路往回走,上了马车,巴鲁想起那个糖人,从怀中捧出来递给她,已经被挤得变形了,模样很是古怪有趣。 “对了,您的糖人。” 司露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接到手里,“还有人样,倒像是只猴子了。” 今日计划顺利,她心情很好。 与巴鲁和格桑斡旋的第一个回合。 她赢了。 回到宫里。 暮色已深,用完晚膳。 司露回到寝屋,坐在灯下细细翻看舆图。 好在上一回舆图和通关文牒都是贴身放置,没有因为变故弄丢,而这两样东西,恰恰是她逃跑最关键所需,旁的东西,丢了都能重新买到,唯独这两样,却万万不能丢。 将手中舆图打开,司露开始盘算着接下来逃跑的路线。 上一回的线路不能走,已然被呼延海莫知晓,需得改道。 正想着,朱丽进来了,她走近她身边,悄悄附到她耳畔轻声道。 “可敦,那药我哥哥替您寻到了。” 司露心中大喜。 * 边地,达尔丹王城。 灼灼日光下,吹满砂砾的高大的城墙闪着细碎粼粼的金光,宛如沙漠中的巨兽,气吞万里、雄伟壮丽。 城外,呼延海莫的军队已经叫嚣数日了。 三万北戎兵披坚执锐,黑压压看不到尽头,有种遮天蔽日的气场。 可达尔丹王并不傻,打开城门就等于送死,所以不管对面怎么辱骂,就算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他也不会有一丝动容。 他稳坐王庭坐如泰山。 哪怕守城的将领多次来报,说北戎人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将他们所有将士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恨不得领几只小队出城应战,哪怕与他们同归于尽,也比忍受着那些辱骂,来的过瘾。 库尔斯有他的打算,若是沉不住气,达尔丹早亡国了。 他坐在王座上,看着火冒三丈、怒发冲冠的大将军撒图,不仅不生气,还命侍女端来了甜美的葡萄酒。 他不紧不慢斟了一杯地给他。 “撒图将军,消消气,坐下来,陪本王饮酒。” 国主的酒不能不接。 撒图接过来,仰脖一饮而尽,落下手时没收住力道酒杯砸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气鼓鼓坐下来,不甘心道: “如此实在是太窝囊了。” 库尔斯不以为意,只是轻笑,“这就只能说明,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也只有叫骂这一招了。” “我们恰恰应该高兴才是,绝不能中了他们这么粗陋的计策。” 听库尔斯一席话,撒图轻轻转眸,气消了不少,神思也清明起来,不得不说,王说的是对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库尔斯悠闲地抿了口葡萄酒,轻松道:“既然翻不出什么风浪,我们就不需要做什么,只需等他们挨不住了,自行撤离便是了。” 只要死守城门不开,北戎军最多围城半月,就会缺少水源补给,收兵撤离。 从前西域女王派佛子带兵来攻,也是这样无功而返的。 所以什么草原狼王、从无败绩,呼延海莫,也不过是个光有一身蛮力的匹夫,徒有虚名罢了。 城外,落日熔金,壮阔雄浑的红日正隐落至漫漫黄沙的尽头。 呼延海莫一席鎏金宝甲,长翎镶玉盔甲下,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庞,英俊不凡。 异瞳里流转着漫不经心的光辉,仿佛一切都在股掌之间。 他悠闲地靠坐在王鸾金车之上,把玩着手中的银质蛇戒,一直派人叫骂到日暮才回。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却久久不下令攻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达尔丹城固若金汤,若他硬攻,只会白白折损兵力,得不到半点好处。 而他的目的,只是要让库尔斯以为他别无他法,从而放松警惕。 是夜。 呼延海莫有了新动作。 他命人在达尔丹城的西侧建起了高坝,并搭建了神坛,打算向天神祈求大雨,好用水攻,来淹城。 库尔斯听到消息后,笑得大牙都快掉了。 拍着桌子笑得浑身都在抖,对大将军撒图道:“那呼延海莫难道是从小喝狼奶坏了脑子,此计若成,三年五载都要过去了。” 大漠本就少甘霖,呼延海莫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简直于城中的无知小童无异。 撒图笑得没了脾气,“看起来,我从前真是高看他了。” * 呼延海莫垒石筑坝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传到了毗近的西域王庭。 西域宫廷中,王殿的灯火彻夜未眠。 女王身着金线编织、流光溢彩的王裙,头戴光彩夺目的紫金莲冠,凤目冶丽,蛾眉宛转,朱唇明润,身姿窈然,宛如绽放午夜的幽昙,满身都是说不出的异域风情。 和亲草原之后 第44节 她对着庄然立在王座下的佛子安罗,问道: “国师,呼延海莫此举,你如何看?” 安罗手持佛珠,面容清俊,身姿朗逸,身着一席紫金袈裟,风韵天成,远远看去,目似莲,唇似月,纤尘不染如一尊让人瞻仰的佛陀。 他抿了抿唇,淡淡道:“女王不必忧心,他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呼延海莫在草原上名声大噪,绝对不会是如此愚昧之人。 女王走下台阶,眉目间染上有些忧心。 “国师,你说他会不会有可能真拿下达尔丹?” 安罗面色依旧淡淡,宛若山岭之巅的白雪。 “就算他真拿下了,也威胁不到您和西域的。” 以呼延海莫的战力,倒是真有可能攻下达尔丹。 当年他领兵去攻达尔丹的时候,一来兵力太少,二来遇到了极寒天气,寸步难行。 女王不解,问他:“为何?我总觉得他的野心远比从前历代的北戎王都要大得多。” 因为追问,女王不知不觉靠得他很近,连身上淡淡的紫叶檀香都能闻到,扑朔纤长的睫羽黑压压的扑朔着,求知若渴的凤眼里更有灿灿的华光,极是光彩动人。 安罗手中佛珠轻捻,无声往后退了一步,他清冷的嘴角勾起寡淡的弧度,宽慰着他的女王。 “放心,哪怕他真的拿下达尔丹,也不会轻易剑指西域,他只会,来求找我们合盟。” * 北戎王庭。 一连几日,司露都没有出宫。 因着上一回在集市上走丢了的事,她让格桑和巴鲁失去了信任。 她知道,一段时间内若是再出门,很难让他们方松警惕,他们定会形影不离地盯紧了她,再不让远离一步。 不过,司露早有准备好了后手。 这一日,风轻天淡,是个值得出游的好日子。 毕竟司露是主他们是仆,且一月四次的机会还没用完。 哪怕格桑和巴鲁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没有理由拒绝她的出宫的要求。 所以司露高高兴兴地出宫,身后却跟着两个愁眉苦脸的侍从。 司露带着二人去了酒肆,说要请他们喝酒,以赔上次走失,让二人担心的罪。 精明似巴鲁,自然不愿意喝,而格桑也不傻,知道这位王后心思颇多后,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留了心眼,推脱拒绝了。 第27章 追妻 时值正午, 酒肆里,人声鼎沸。 司露自顾自带着两人去到二楼的隔间,也不管他们到底乐意不乐意。 从前在长安, 茶园、戏楼、酒肆都是她最常去的, 自然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酒肆的伙计拿来单子问他们要吃什么,司露拿出一锭银子爽利道:“把你们这儿好吃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再来一壶好酒。” “好、好。” 那伙计捧过那定沉甸甸银子, 笑得合不拢嘴, 连连应是,赶紧下去准备了。 伙计走后,面前二人却面带犹豫, 久久不肯入座, 司露激将道:“今日你们要是不愿吃这顿饭,便是不肯接受我的道歉,不给我面子。” 把话说得如此重,二人不敢拂她的脸面,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了。 司露这才缓和了严肃的面色,重新恢复了随和的样子。 酒肆里,为了让顾客有更好的体验, 特意在一楼大堂搭了台子, 请了数名舞姬上台表演, 鼓笙丝竹间,身姿灵巧如飞鸿的胡姬们, 翩翩起舞, 踏乐旋转,身上的靓丽胡裙散开似朵朵水莲, 娇艳芬芳、美得不可方物。 司露从二楼隔间往下望,大为欣赏,抚掌不已。 只是,尽管她努力挑起气氛,但整个隔间的气氛却还是很凝涩,微妙得令人尴尬。 整桌酒菜,只有她一人动筷子。 而对面两人,就像是两座石墩似的,只呆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时不时扭头看一两眼楼下舞姬跳舞,却迟迟不动筷子。 司露只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故意将桌上的菜通通尝了一遍,打消他们的疑虑。 她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吃?” 两人这才愿意潦草对付两口,但也仅仅只是浅尝辄止,并未大快朵颐。 司露开始给他们倒酒。 “来,为了上次走丢让你们担心的事情,与你们说声道歉。” 两人愈发警惕了,哪里肯喝,只推脱道:“可敦,可汗交代过的,让我们出门不能饮酒。” 又拿呼延海莫来说事。 司露怒极反笑,“好,既然你们防贼似的防着我,那以茶代酒总行了吧。” 说罢,她气冲冲地拿过茶壶自斟了一杯,当着他们的面一饮而尽。 而后,又再次拿起茶壶,十分不耐烦地倒了两杯,推到二人面前。 她故作生气的样子,昳丽的杏眼蓄满了不满,哂笑道: “一杯茶而已,你们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我吧。” 场面有一瞬的静默。 “怎会?” 好在巴鲁是个识趣的,特别是在看到司露已经亲自喝碗了一杯后,打消了所有顾虑。 “可敦倒的茶,我们没有不喝的道理。” 说罢,举起那茶盏,当着司露的面,饮得一滴都不剩。 他看出司露的怒气,她毕竟是呼延海莫最宠爱的女人,若是让她记恨上了,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格桑见精明如巴鲁都愿意喝了,以为定然是无虞的,自然也不再推脱,拿起茶杯饮了下去。 “谢谢可敦赐茶。” 眼看着二人饮下茶,司露心中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终于,在数到十的时候,面前的二人噗通一声。 应声栽倒。 “可敦,您……” 甚至晕倒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完。 不愧是中原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蒙汗药,又号称十步散,也便是喝了以后,十步之内必倒,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来不及耽搁,司露夺门而出,临走时特意关上槅扇的门,防止旁人发现,将二人弄醒。 因着巴鲁和格桑皆是人高马大,怕蒙不倒二人,司露特意下了猛药,估摸着两人一天一夜都醒不过来,这样就足够她逃到临近的村落了。 重获自由,她满心欢喜。 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哪是这两个粗俗胡人斗得过的。 阴阳壶和蒙汗药,就够将他们对付了。 匆匆出了酒楼,司露步履不停,直奔胡麻巷子。 巷子里,之前与她约定好的那个马商,果然已经牵着马在等候了。 除此以外,他手里还有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都是司露要求采买的东西。 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所买的东西,都是出远门要用的。 但这些不是他要管的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司露清点好包裹中的物品,确认无缺后,按照约定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定银两给他。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男人得了银钱,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司露出门都是挽着面纱,他虽看不清她的真容,却只觉这女人气质出尘,风姿气韵恍若天上仙人。 待那马商走后。 司露寻了一处成衣铺,匆匆买了一身男装换上、又对着铜镜贴好了络腮胡,全然扮作一个男子。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收拾好行囊,走出铺子。 马儿正在门口拴着,她背上行囊,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后扬鞭、策马,朝城门方向疾去。 城南的街道不似城北繁荣,一路上行人、车马不多,得以让司露这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她便沿着主干道来到了城门口。 这回没有封城之事,再加有通关文牒在身上,没费多少周折,便顺利通过了城门这道隘口。 城门外。 水天辽阔,风轻云淡,灿灿的天光普照大地,到处都是明亮的、开阔的。 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春草芳香,春花肆意地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生长着,连呼吸都是甜的。 这一刻,她终于自由了。 就像关在笼中的飞鸟回到了天空,离群的游鱼寻到了归途。 那是一种,由内心深处生出的畅快和自在,将原本那种压抑、紧绷的状态一扫而空。 就像重获了新生。 这一刻,信念被点燃,希冀的萌芽也开始在心中滋长,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勾画出辉煌灿烂的愿景、蓝图。 和亲草原之后 第45节 望着一望无垠、碧草连天的前路。 司露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她目光闪烁,唇角轻颤,眼眶一片湿潮。 来不及多耽搁,她按照既定的计划。 一夹马腹,朝前路奔驰而去。 * 达尔丹王城下,呼延海莫的军队已经驻扎了十余日,沙地干燥旱热,眼看所带的水源就要用尽,再耗下去,便只能无功折返、打道回府了。 库尔斯根据哨兵所报的情形,估摸着北戎这几日就会退兵,更加高枕无忧、放松戒备起来。 这一日,甚至招了几员将领入王殿,一起饮酒消遣,欣赏歌舞。 王殿中,美人们手持彩绸,翩翩起舞、扭动着袅娜身姿,取悦着高座上的国主和数位将领。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灯华灿灿,光影流转,觥筹交错间,众人喧声笑语,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 “要我说呀,那呼延海莫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简直异想天开,愚不可及。” “是啊,整那鸟出的神台求雨,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天神的儿子呢。” “哈哈哈。我看他无计可施,实在拿不出半点法子了,才至如此吧。” 众人爆发出哄笑,一声高过一声。 “报——” 却在此时,突然有哨兵火速赶来传报军情。 他气喘不定,却是清清楚楚说道: “北、北戎人……攻城了!” 众人一时慌乱,大惊失色,纷纷豁然站起,喃喃不敢置信。 “这……怎么……怎么会……” 好在库尔斯稳如泰山、把持全局。 “慌什么,达尔丹的城墙任谁来都攻不破,呼延海莫不过是白费力气,你们赶紧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带领士兵做好防御就是了。” 一时间,王殿众人做鸟兽散。 而城墙之外,杀声震天的攻城战已然开场。 黄沙漫漫、飞砾满天。 隆隆号角声里,三万北戎兵势如破竹,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气势如山倒,看不见尽头。 奔袭而来时,喊声震天,就像是苍穹之上腾卷翻涌的墨云,有吞噬天地的力量。 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首当其冲的盾牌兵架起一座钢铁围墙,阻挡城墙上的万箭齐发。 待城墙之上的箭雨慢慢变小时,步兵推出沉重的云梯架上城楼,开始攀爬云梯,往城楼攻。 但哪有这么容易,达尔丹城楼上的士兵早有御敌准备。 顷刻,城楼上火油、滚石、巨木纷纷而下,无数的北戎兵被砸落,淹没在一片尸山火海之中。 血流漂橹,尸骸遍野,战场如同地狱。 密密麻麻的北戎兵前赴后继,却还是攻不上去。 呼延海莫银甲染血,举剑指挥着金甲骑士推来沉重的攻城车,一下又一下冲击着那扇封锁的城门。 但那城门是千斤玄铁所筑,哪怕是费劲了力气,也是纹丝不动。 城楼上,无数的飞矢落下来,被呼延海莫格剑挡开,但不少金甲骑士却因此中箭,倒地身亡。 撒图立在城楼上,看着腹背受敌,却又无计可施、进退维谷的呼延海莫,猖狂得哈哈大笑起来,他叫嚣道: “呼延海莫,有你等愚昧痴傻小儿为帅,北戎国运休矣。” 他这是在报前阵子呼延海莫城楼叫骂之仇。 那几日,他憋气了憋太久,几乎憋出了内伤,今日逮着机会,自然要痛痛快快骂回来。 城楼下,呼延海莫听到了他的叫嚣。 他并未反唇相讥,只是冷冷一笑,旋即张开玄铁大弓,搭上一支白色翎羽长箭。 对准城楼上的撒图就是一箭。 箭矢劈山破海、呼啸而去,凌厉无比。 直直定穿了撒图的盔甲上代表身份的紫水晶。 也彻彻底底让他闭了嘴。 撒图始料未及,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无比,如此高的城楼,寻常人根本射不上来,更别提精准度了。 而呼延海莫的箭不仅能射上来,还足以定穿银铁盔甲。 可见他的气力之大,举世罕见。 头顶,长翎箭的尾羽犹在噔愣愣的震颤。 撒图惊魂甫定,却见城楼下,呼延海莫高坐汗血宝马之上,仰首傲慢地看着他,日色下,金蓝异色双瞳缓缓显现,有如妖冶魑魅。 迸发出诡谲绮丽的华彩。 莫名地,撒图感到一种深深的畏惧。 呼延海莫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气场。 他看他的眼中充满了不屑。 就好像,他即刻会成为他的阶下囚一般。 撒图心中的不安在弥散。 呼延海莫为何会看起来稳操胜券、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会不会,根本不是库尔斯所想的那么简单! 轰—— 蓦地,爆破声乍起。 在震耳欲聋的狂响轰鸣声中。 好似天塌地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铺天盖地黄沙似乎要将整个天地淹没。 地震了? 还是沙暴来了? 有好像都不是。 在剧烈的晃动中,有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朝他禀报:“撒图将军……城楼被人从地下,炸、炸塌了!” “什、什么?” 撒图傻了眼,瞳孔都在震颤。 当那一阵狂暴的风沙缓缓平息后,他惊恐万状地瞧见。 城墙东面的一角已然坍陷,因为是被敌人从地下炸毁,城墙如泥沙般滚滚坍落下来,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而那个缺口前。 呼延海莫勒马立在天光下,英俊高大的好似天上神灵。 他手中金剑高举,在空中划出一道闪闪发光的弧度,最终落在那城墙的阙口。 一声高喝,下令冲锋:“战士们,冲!” “冲!” “冲!” 杀声震天,蹄声如雷。 无数的金甲骑兵跟随在呼延海莫身后,策马奔涌向前,越过重重火海,杀入达尔丹城中。 很快,城墙被攻破,城门大开。 成千上万、乌泱泱的步兵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达尔丹城,彻底被破。 撒图立在城墙上,看着鱼贯而入的北戎兵,后槽牙都快咬碎,却已是无力回天。 呼延海莫这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他和库尔斯骗得团团转。 他们将他当成了傻子,却不料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算算时间,呼延海莫应当是早在搭建神台之时,就命人秘密挖地道、埋火雷了。 可偏偏他和库尔斯疏忽大意至此,还只顾高坐殿台,饮酒享乐。 什么神坛求雨、修坝蓄水,不过是呼延海莫迷惑他们的障眼法罢了。 撒图悔不当初,栏杆都快拍断,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整座王城的陷落。 呼延海莫带兵拿下了整座达尔丹城。 是夜。 他在王殿之下,将库尔斯和数名大将拖出来,当众斩杀。 杀一儆百。 这种方法的威慑力很强,足以让整个王庭臣服。 王室子弟、将领官员统统流放。 又将城中要职全数换做自己的人。 如此一来。 整座城方才算是真正收复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46节 其实追本溯源,达尔丹数百年前曾是北戎的领地,只不过后来有城主自立为王,才会创下后世之局面。 故而想想,呼延海莫此番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稳定了城中局势后,呼延海莫又调动大量人力,开始修复那段炸毁的城墙。 西域王庭离此处并不远,若是女王在此时派兵来攻,想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呼延海莫必须提前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好万全的应对准备。 月朗星疏,夜色正浓。 王殿之外的广场上。 灯火通明璀璨,歌舞一夜未休。 庆功宴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数千军士齐聚一处,觥筹交错,饮酒作乐,庆贺大捷。 呼延海莫招呼着将士们饮酒,口中说着举杯畅饮,不醉不归,心思却半点不在宴饮上,早已飞回了北戎。 算算日子,离开王庭已近一月。 无人知晓,他想她想得快要疯了。 达尔丹城中献上再多、再美艳的女人,他都看不上一眼。 只想早早回去见到司露,与她好好温存一番。 此刻烈酒入肠。 他更加想念她身上的香甜了,若是能嗅上一口,便是这世间所有的烦恼都能忘却了。 寒霜更露重,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宴饮终至尾声,人影渐渐散场。 呼延海莫今夜喝了许多酒,走回殿中时步伐都有些歪斜。 进殿后他靠坐在软榻上,喝着宫仆端来的醒酒茶。 而此时,桑塔从外面进来,捧了一封信交给他。 “可汗,王庭来的信,是巴鲁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巴鲁?” 呼延海莫的身子微微一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拆开信后。 信中内容更是印证了他的预感。 一下子,所有的气血涌到了头顶。 气愤到了极点。 呼延海莫死死攥着那封信,力大得几乎要将那团信纸捏碎。 巴鲁和格桑两个蠢货。 竟然把他的女人弄丢了! 不知所以的宫仆犹在替他端斟醒酒汤,却被豁然起身的呼延海莫拂袖扫在地上。 铜杯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那宫仆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匍匐在地上,不住地求饶:“可汗饶命、可汗饶命。” 呼延海莫愤然提步、疾步往殿外走,夜幕下,他的嘴角噙着讽笑。 他现在哪里还要醒酒汤,早已全部酒醒了! 桑塔追出来,试探着替他分忧。 “可汗,是否事关可敦,要不要让属下提前回王庭去?” 桑塔跟在呼延海莫身边多年,是他最得力的副将,头脑很是聪明,信是巴鲁寄来的,再加王的反应,他自然猜到了些首尾。 沉沉夜色里。 呼延海莫眉眼阴冷,像是压了万千情绪,他努力克制着,说道: “可敦不见了。” 桑塔当即躬身作礼,小心询问:“可要属下回去找?” 达尔丹初定,呼延海莫还有大大小小许多事务要处理,必然抽不开身。 桑塔是想替他分忧。 不料,呼延海莫却拒绝了。 他注视着他,郑重命令道: “不,你留在这里,替我处理城中大小事务。记住,不管用什么法子,七日之内,定要将那城墙的缺口修好。” 之所以定七日,是因为西域王庭若是派军前来,最快要七日的光景。 而桑塔又是他最得力的副将,将他留在此地处理庶务,他大可放心。 见呼延海莫如此重用他,桑塔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当即躬身行了大礼,目光坚定道:“桑塔定不辱王命。” 说罢,他又想起方才巴鲁的信,问道:“那……可敦那头,要不要另派人手回去寻找?” “不用不找旁人。” 呼延海莫轻哂一声,漆黑不见底的长眸比寒夜还要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本汗,亲自去找。” 狡兔三窟,她便如狡猾的兔子。 也只有他亲自去,才能将她抓回来。 呼延海莫拂袖而去。 夜风卷起满地落叶,那道高大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漆漆夜色中。 桑塔立在原地,看着呼延海莫离去。 只觉那道背影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戾气。 像是积压着密布阴云,只待时间一到,便会倾下狂风骤雨。 而他也万万没有想到。 可汗对可敦的在意,竟到了让他可以放心抛下刚刚到手的城池,奔赴异地。 是以,他冥冥中也为巴鲁和格桑捏了一把冷汗。 他二人,看起来是难逃一劫了。 只能自求多福了。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司露策马行了一日一夜。 终于在翌日傍晚,赶到了王城西面的一个小村落,得以暂安下来。 村里的胡人很热情,其中一个大姐听说她要去西域做生意,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便说自家中有空屋可以给她住。 司露因此有了个安宿之地。 出门在外不露财,这个道理她始终记得。 所以并未大手大脚给那热心大姐许多银钱酬谢,而是塞给了她少许铜币,让她以为自己是个捉襟见肘的穷商人。 没料到的是,这番做法反而给她带来了好事。 那大姐当夜就抱着孩子过来告诉她: 村里正好有只商队刚好要去西域,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到时路上也能有人照应,顺便分摊路费。 若是司露愿意, 她可以帮着引见。 这确实是件好事。 哪怕呼延海莫派人来追,也很难想到她会混在商队里。 司露点头应承下来,跟着她去见了那些商队的人员,并商谈这一路的费用。 因怕碰上人贩子,所以她特地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这些人。 好在与他们接触下来,并无发现什么古怪,她也因此放了心。 就这样,司露最终与他们拍案定下了。 明日一早。 便跟着他们六人的商队一起出发。 前往西域。 第28章 追捕 西域, 王宫。 寂静的佛塔矗立在宫城的一角,湛湛苍穹下,宛如带笑捻指的佛陀, 俯瞰着芸芸众生。 佛塔之内, 夜明珠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两株青铜烛树的火光,明明灭灭,将这一方天地照亮。 佛像环绕,宝相庄严, 晶亮璀璨的琉璃顶, 栩栩如生的壁画,隆重又令人肃然起敬。 灯火未熄。 和亲草原之后 第47节 佛子眉目冷寂,身披月白袈裟, 正端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下, 阖闭双眸,静修打坐。 明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石壁上,宛如岩岩孤松,又似玉山白雪,气质疏离而冷淡。 九重天上,云雾缭绕。 金身佛祖像下。 安罗虔诚叩拜。 “佛祖在上,弟子前来告罪。” 嘹亮的梵音穿过重重云雾。 “安罗, 你何罪之有?” 安罗自陈己罪。 “弟子近来欲念频生, 乱心悖理, 求问佛祖,该如何是好?” 佛祖:“万物皆无常, 有生必有灭, 不执着于生灭,心便能安静不起念, 而得到永恒的喜悦。1” 安罗抬头,欲言又止:“可弟子每每见到她,就会克制不住心魔……” 佛祖:“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万法缘生,缘起终有缘落,你无须去做什么,只需惜缘、随缘,随心便可得悠然。” 安罗犹要追问:“可弟子……” 可还问说完,虚幻突然散去。 耳畔传来如夜莺清甜的嗓音。 “国师,你果然在此,叫我好找。” 安罗闻见肩头传来的淡淡紫叶檀香,那是女王身上独有的味道。 此刻她长裙迤逦,半俯下身子,头上的金丝流纱垂挂下来,落在他肩头,她侧首与他说话,两人靠得极近。 近得可以看清她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呼吸到她呼出的空气。 安罗手中佛珠轻捻,缓缓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 “女王寻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寻你了?” 女王将头转向他,眨了眨眼睛,长街扑朔,灵动如山狐。 说起来,她也不过十六的光景,却时时刻刻要在外人面前展示出女王的端庄和矜贵。 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偶尔展现出这孩子气的一面。 安罗拨动手里的佛珠,半垂下眸没有说话。 “与你开玩笑的。”女王笑笑站起身,明灭火烛下,一双纤长的凤眸格外夺目耀丽。 “方才边境传来军报,说是呼延海莫真地攻下了达尔丹,我特来找国师商议此事。” 安罗轻轻颔首,启唇道:“呼延海莫心智过人,能拿下达尔丹也并非出人意料。” 女王颔首,“国师,眼下他们大捷,正是疲怠松懈之时,我们要不要趁势而……” 安罗摇摇头,“呼延海莫远比你我想象的更加谨慎,他如何不会考虑到西域,恐怕是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唔。”女王点点头,深以为然。打消了派兵趁虚而入的计划。 她又问:“那我们就看着呼延海莫一步步坐大,毫无作为,作壁上观?” 安罗道:“女王莫急,西域自古地瘠物薄,全靠历代国人艰苦谋生,国主励精图治,才开创了当下这安稳盛世,对呼延海莫来说,贸然入侵我国,便是得不偿失。” “且他既有如此野心,所谋所算,定不在我国,而在地大物博的——” “中原。” 随着安罗的分析,女王脱口而出。 “所以你上回才说,他会来找我们结盟?” “是。”安罗寒眸烁烁,“所以我们大可以谋定而动,假意与他结盟,待他与中原交兵,两败俱伤时,坐收渔利。” “国师说得有理。” 女王颔首,感佩他的心智与谋算。 登上王位这几年来,若不是安罗在她身边辅佐相助,出谋划策。 她是绝不可能开创下西域如今的盛世局面,让西域女王的威名远扬,赢得举世赞誉。 “另有一事。”议完国事后,安罗突然道。 “请女王准许我去宫外德源寺清修。” 此话方落,烛树的灯火突然跃动了一下。 “清修?” 女王脸上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眸中的光亮也一点点被黑暗侵蚀,消失殆尽。 “嗯。”安罗低垂着长眸,依旧是平静无常的模样。 手中的佛珠却无端捻动得更快了。 女王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泪,嗓音却不可抑制地哽咽了。 “国师是想像父王那样,把我一个人抛下了是不是?” 安罗深吸一口气,“当年先王将您托付给安罗,可如今女王已经长大,安罗早就没有留在您身边的必要了。” 一直这样下去,只会遭世人猜疑、诟病。 有损女王的圣名清誉。 女王没有转头,只是那锦绣艳丽的王裙下,纤弱的双肩在轻轻颤抖。 安罗似有些于心不忍,道: “只是迁居宫外,今后女王有事,还是可以来找我。” 女王抬手抹去眼泪,眼眶和鼻尖却依旧泛着红,她转过身来,直面安罗。 外头的流言蜚语,她岂会不知? 她从未在意过这些非议。 却不曾想,他会如此在意。 他是佛子,是圣人。 她没有不成全他的道理。 盈盈烛火下,她眼中的晶莹化作笑意,似是压抑了万千悲情。 朱唇弯起明媚的弧度,更是生生刺痛了安罗的双目。 “好,我答应你。” “今后,你是国师,我是公主,我不会再来招惹你了。” 她含泪说完,吸了吸鼻子,双手攥拳,果决转身离去,却在转身那刻,泪如雨下。 金红色的裙摆拖曳她在身后,随着她离去的脚步,晃动宛如秋池水波。 安罗捻动佛珠的修指一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那抹金赤的艳色,淹没在佛寺外苍茫沉寂的夜幕里。 芳影无踪。 他手中力道豁然一紧。 串线骤然绷断。 佛珠零零落落坠散开来,落了满地,跳动好似散乱的雨珠。 一颗佛心,彻底乱了。 * 三日后,北戎王宫。 夜已深。 王殿内,灯火依旧通明。 呼延海莫高坐在王位上,俯视着跪在脚下的格桑和巴鲁,眼中萦绕着沉沉的阴云。 “说说看,人是怎么丢的?” 巴鲁仰头,事无巨细将那日的情形说了。 半点细节都没有遗漏。 他事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细细回顾才察觉到了那只茶壶,才知道了世上竟还有这等机关巧妙的东西。 此刻,他将那茶壶呈到呼延海莫面前,说道: “可汗,这是中原的阴阳壶,属下也是这几日命人打听才知道的。” 呼延海莫接过那只阴阳壶,把玩在手中,拨动上头的机关,怒及反笑。 为了逃走,她倒是连中原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 巴鲁这几天绞尽脑汁,一直在想着如何将功折罪,他对呼延海莫道:“可汗,可敦走失当日,属下便已命人出城去一路南下去追了,只是到了今日还没有找到。” “不过属下还寻到了一个人,他身上或许能有线索。” 呼延海莫让他将人带了上来。 是那骡马市场里卖马的商贩。 巴鲁道:“可敦出城定是要买马的,属下便拿着可敦的画像去马市一一询问,这人说他见过画上带着面纱的女人,属下便将他带了回来。” “让他说全部经过。” 呼延海莫坐在王座上,沉沉的威压令那马商双腿都在打颤,他哪里能想到,当日买他的女人,竟然会是北戎的王后! 因怕受牵连,他噗通跪在地上,将所有经过一字不落都说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48节 小到司露要求他采买了哪些东西,统统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可敦要的东西很多,罗盘、火石、磷粉、还有男子的假须、西域的头巾纱丽……” 根据那人的描述。 呼延海莫不难还原出司露的整个的计划。 出城前她定是作了男人装扮,方便一路行走。 若非如此。 也不会让那个马商替她采买假胡须这种,用于伪装身份的东西了。 至于纱丽…… 呼延海莫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要去西域。 此处南下去西域,没有七日的光景到不了。 一路上倒是有村子可以借住,只是巴鲁也说了,循着南下这一路去找,足足三日都没有寻见半点蛛丝马迹。 所以—— 她定是因为上回走那路线被他抓回来过。 所以改道了! 呼延海莫心思一转,又问道:“她宫里的侍女呢?” 以她的性子,不太可能会扔下她们,由他惩处。 巴鲁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属下后来派人去问,说是可敦失踪前几日,那两个中原侍女就不知所踪了。” “糊涂东西!” 呼延海莫豁然起身。 脸上是怒不可遏的表情。 这只小狐狸,当真是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而这两个没有警惕心的家伙,竟然连这么关键的事情都可以疏漏。 对于两个中原侍女提前出走的事,一无所察! 她知道那两个中原侍女是他拿捏她的软肋,所以提前将二人放走,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逃离。 也就是说,这一路,她分明是孤身一人走的。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摸清后。 呼延海莫又是恼火,又是心急。 她孤身一人,那么弱小的身躯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万一在半路遇上了歹人,出了事可怎么办? 来不及等天亮了。 他连夜便要带兵出发,亲自去将她抓回来。 巴鲁和格桑跪在殿中,看着盛怒的呼延海莫,甘愿认罪领罚。 “可汗息怒,都是属下的错,求您责罚。” “责罚?”呼延海莫大步走下王座,路过两们身边时,冷笑道:“这是死罪,唯有将人寻回来了,才能将功折罪。” 说着,他不再驻足,匆匆走出大殿。 殿外,数百人的金甲骑兵已然就位,夜色下,冷盔寒甲流转着凛冽的光芒。 巴鲁当场领悟了呼延海莫话中之意,带着格桑追出来。“可汗,我们愿随您同往,戴罪立功。” 呼延海莫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未置可否。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率领大部队出发了。 沉沉夜色下,百马奔驰,黑影重重。 蹄声急急如雷奔。 没有阻止他二人跟着,便是默许了。 巴鲁和格桑当即一人牵了一匹马,亦跟在队伍后面,追随而去。 一行人一路奔至南城门外,呼延海莫勒住了缰绳,悬停了骏马。 他游目四顾,心下盘索思虑着。 既然南下这条路她没有选,那定然是选了迂折的路线,为的就是让他寻不到她。 而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她也定然不敢再露宿郊野。 呼延海莫问手下,“城西和城东,最近的村落有多远?” 手下回他:“城西的村落较近,骑马走得快些,一日一夜能到,城东的村落远些,要足足两日才能赶到。” 至于王城北面,有阿拉贡山这座天堑,她自然不会傻到往那里去。 呼延海莫择准了方向。 策马往城西的道路奔驰而去。 在他身后。 数百骑兵跟随着,飞奔在这迢迢的旷野夜色中。 * 草原过后,便是黄土漫漫的边地。 广袤贫瘠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入目只有无尽的荒凉。 司露跟着商队已经走了数日了。 车铃阵阵、车辙辘辘。 商队一共雇了两辆马车,车夫都是西域边陲人,他们经常来往在这条路上,赶车经验老到,专门以拉过往商人为生计。 司露是幸运的,若非能与商队同行,她这一路不知要费多少波折和辛苦。 眼下虽然要与两个胡商同挤在逼仄的马车里,感受连着几日没有沐浴,满身的汗臭。 但好在她不用费心费力,整个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靠在座上闭目养神。 她发誓到了西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间客栈好好泡个澡。 算算日子,大约还有两日,就能到达西域边镇。 到了西域后再走三日,便可到西域王城。 司露是要去西域王城的。 听说王城是整个西域最繁华的商贸中心。 到了那里,就定能寻到中原来的商队,想办法加入他们,就能跟着一路回到中原去。 司露计划得很好。 但她也有担心。 算算日子。 呼延海莫这几日应当已经回到王庭了。 倒是发现她不在,还不知会发怎样的怒火。 她并不想波及旁人。 好在她知道巴鲁和格桑对于呼延海莫来说如同左膀右臂,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就算再愤怒,应当也至于将二人处死。 如此想着,她的负罪感方才没有那么重了。 格桑是个忠憨的,巴鲁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只要稍加洞察,与呼延海莫禀报细节。 呼延海莫说不定很快就能理清楚她逃跑的路线。 不过,即便他即刻动身,一路追到西域来。 怎么也得七八天的光景。 足够了。 只要她在这几天内到达王城,去市场上寻到能即刻出发回中原的商队。 就定能不被呼延海莫追上,顺顺利利回到中原。 如此想着,司露顿感轻松了不少。 一想到可以回到中原,她整颗心都止不住地雀跃。 恨不得勒下生翼,立时飞回去。 带着憧憬,司露靠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呼延海莫追到王城西面最近的村落,虽然没有寻到司露,却在询问当地人的过程中得知她确实来过,且第二日便跟着商队走了。 如此一来便好办了。 呼延海莫根据村落里的人口述,记下那些胡商的样貌、特征,等到了西域就可以锁定商队去找。 这样一来,范围大大缩小了,找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是以,呼延海莫让手下根据村民口述,画出那六名胡商的画像。 而后带着画像,马不停蹄,直奔西域而去。 到了西域,只需找到其中任何一个,他都能顺藤摸瓜,将司露抓出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49节 * 梦里—— 是无尽的黑暗。 缭绕的烟雾中,司露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却迟迟寻不着出口。 焦急之下,她满头大汗,却越急越乱,处处碰壁,寻不到归路。 漆黑中。 突有一只手,狠狠勒住了她的脖子。 司露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着,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那人有一双闪着幽光的异色眼瞳,直勾勾盯着她,满是阴森和寒意。 “不……不要……” 司露从梦中惊醒,冷汗直流,她坐起了身子,捂着胸口喘息不定。 屋子里,一盏油灯闪闪烁烁、摇曳不定。 该死的呼延海莫,当真是阴魂不散。 司露在心下腹诽,好不容易逃离了他的魔爪,此番又出现在她梦里。 想必是日有忧怖,夜里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看来,明日她定要去集市上找到回程的中原商队,速速动身。 她是昨日方到的西域王城。 与那些胡商告别分开后,便寻了这间酒肆住下,痛痛快快泡了个热水澡准备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却做了这么可怕的噩梦。 这足以说明她心底对呼延海莫的恐惧,有多深。 若是被他抓到,她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上一回所经受的痛楚还记忆犹新。 光是想想就叫人无法喘息。 所以,她绝对不能,再落入呼延海莫手中,被他抓回王庭去。 * 夜已深。 西域王城的集市上却还是人影憧憧、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摆夜摊的商贩们,他们扯着嗓子吆喝叫卖着,吸引来来往往的人们。 呼延海莫换了上好西域雪缎袍,手中摇着一把玉扇,扮作西域商人的模样,与手下穿梭在街头巷尾找人。 此处是西域地界。 他自然不能带着士兵大张旗鼓进城找。 唯有扮作进城贸易的商队,才能顺利入城。 此刻,他大步流星走在街市上,命手下一个个摊子询问。 有没有看到过这六张画像上的人。 很快,便有人吐露,说是昨日傍晚见过一个,那人来问他买了大量的滋补药材。 呼延海莫把赏银搁在桌上,又问他可记得那人住在哪儿。 那摊贩挠挠头,努力回想起来,“那人让我把货送到……到……” “对,胡悦酒肆。” 终于,那摊贩对着桌上那锭雪银,一拍脑门想出来了。 “走,却胡悦酒肆。” 呼延海莫一声令下,众人跟着他的脚步匆匆离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让数百金甲卫藏匿在城中各处,分头寻人。 当下跟着他的,不过十数人,并不惹眼。 这十数人来到胡悦酒肆,拿住那店主便开始问人。 店主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个个人高马大,还以为是那胡商与他们结了仇怨,被人上门寻仇来了。 赶紧撇清关系,抬手指了指二楼的房间,让他们上楼去找。 “噔噔噔。”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几人疾步登上了楼。 又在一声轰然中。 用力踹开了二楼客房的门扇。 呼延海莫在众人簇拥中走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画像上的胡商。 那胡商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都愿意说出来了。 一番盘问。 呼延海莫先是确定了司露是昨日一早,跟着商队来到王城的,此刻正在王城之中。 还知道了她接下来要寻合适的中原商队,跟着一道去中原。 “他、他告别时……同我们说……自己要还要去中原……所以到时候就不跟我们一起回北戎了……” 那胡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什么话都交代了。 放过那个胡商以后。 呼延海莫命手下,开始挨家酒肆寻起人来。 便是要将着西域王城翻个底朝天,他也要将她找出来。 * 半夜惊醒以后。 司露好不容易又睡着了一会,却总是心里不踏实,睡不安稳。 坐起身,望见窗外青蒙蒙的一片。 天就快亮了。 司露困意全无,换上衣裙,挽上纱丽,便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西域当地的女子出门,大多用闪闪发亮的纱丽挽面。 她特意备上这个,便是要在此处派上用场。 如此一来。 既可掩藏容颜,又不会引人注目,也算是入乡随俗。 比起先前那身不伦不类的男装,要不容易被人发现得多。 且就算是呼延海莫追来,也只会以为她是扮作男子,往女扮男装这类人去查,如此一来,换回女装的她,反而是更加安全的。 下了楼,出了酒肆,司露直奔市场而去。 一路上,她脚步飞快。 却隐隐觉得不安。 所到之处,每每都能看到身份不明的人,在四处询问,像是在找什么人。 揣着这份不安,司露决定今日就得动身。 天光微明,集市上却已然是人山人海了。 这里有来自各国的人们,穿胡装的,着汉服的,更多的是当地穿戴西域服饰的。 那些西域女人们个个带着闪闪发光的纱丽,如同娇艳的花朵,走到哪儿都是风景。 司露穿梭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 好不容易问到了一处中原商队,听说是今日卖完货就要回去。 司露来到他们的货摊前,问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男子。 “你们的商队可是今晚要回中原,还能带人吗?” 那男子着汉袍,黄皮肤,看着大约而立的年纪,见她说中原话,问道:“你是中原人?” 司露颔首,语带哀求,“是的,家中祖母病了,我着急回家省亲,你们若能带着我,我回到家中,可以给你们路费之外的银两,作为酬谢。” 面对商人,用银钱打动肯定错不了。 本以为如此说,定能让这人点头答应,带她回去。 可那人却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几眼,而后道: “姑娘您在此等等,我去问问其他人的意思。” 司露感到了古怪。 这人的反应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她站在原地。 见着那人鬼鬼祟祟,并未去到商队,而是往街边一行陌生人处走。 而那群人,正在拿着画像四处悬赏寻人。 那一刻,她突然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从今天早上起就看到的那些人。 不是别人,是呼延海莫的人! 呼延海莫追来了! 反应过来的一刹那。 她呼吸停滞。 和亲草原之后 第50节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一步。 眼睁睁看那中原男人与那群人说话,又抬手指向她,而那群人的目光也随之,通通转向了她。 其中一人,高大英挺,俊朗不凡,着上好西域雪缎袍,手中摇着一把玉扇,打扮得俨然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在缓缓升起的旭日下,浮现出诡异的金蓝双色。 隔着人海。 呼延海莫深深凝视着她。 瞳孔幽邃得好似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司露被吓得一个激灵。 身体也在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撒开腿,转身拼了命往前跑,跑进汹涌人流里。 身后,是呼延海莫冷得刺骨的嗓音。 “追,给我抓住她!” 第29章 对峙 人声鼎沸的酒楼里, 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这是西域王城里最繁华的一家酒肆,规模大, 布置全, 菜肴多,美酒甜,每日都吸引着络绎不绝的食客。 舞台上,一排排面挽纱丽的舞姬, 正在翩翩起舞, 她们赤着脚,随着鼓乐而晃动,踏着乐声而旋转, 身姿灵动宛如游蛇, 引得全场的看客一阵又一阵的叫好。 司露躲在后台一隅,能听到前台传来的轻快乐声,以及观众们的叫好喧哗声。 整个后台都是像她这样穿着西域金丝长裙,面挽各色闪亮绡纱的女子,司露混在其中,也算是暂得了个隐藏之地。 方才她误打误撞跑进这家酒楼,又被人当做舞姬推到此处, 才正好得了个藏身之处。 但呼延海莫的人不是傻子,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此地来的, 呆在这里并不会安全太久。 她还得另谋生路才行。 她回想起方才看到呼延海莫时的场景。 他分明是乔装打扮成了西域客商才入的城,身边所带手下也不甚多。 想想也是, 此处是西域女王的地界, 并不是他呼延海莫的地盘,西域女王这些年治国有方, 声名远播,就算他是北戎王,到了此处,也不得造次,需得给女王面子,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所以他才会扮成商人进城,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此番只能尽量不弄出动静,而不能同从前在北戎境内那样大张旗鼓找她。 既然如此—— 那她大可以找一个呼延海莫不敢造次的地方躲起来,或是找一个连呼延海莫都忌惮的人寻求庇佑。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女王了。 可女王远在宫中,她如何能碰得到? 且就算碰到了,又如何能保证女王愿意对她施以援手,难道仅仅因为同是女人的惺惺相惜吗? 这未免太天真了。 所以就算她有幸见着了女王,也需得拿出让女王心动的筹码不可。 当下,她唯有先找个呼延海莫不敢造次的地方躲起来。 可是整个西域王城,哪里会是呼延海莫都得敬畏礼让三分,不能动武动粗的地方呢? “诶,听说了吗?佛子迁居宫外德源寺了。” 邻桌的几个舞姬正在谈天,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宛若莺啼燕鸣,格外动听。 “听说是为了与女王避嫌……” 其中一个舞姬面挽着绡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瞳,眉飞色舞道:“管他是因为什么呢,佛子是池昙罗佛的转世,如今他在德源寺,那里的香火保管灵验,咱们什么时候一块去,拜上一拜?” 另一人接话,笑着道:“拜什么,求一个好郎君?” 众舞姬抿嘴、咯咯笑个不停。 后台的气氛轻松而又愉悦。 司露见状,插了一嘴进去,“各位姐姐,请问那德源寺在什么地方?” 领头的美人姐姐瞠目,连珠炮语般。 “你是外地来的?连德源寺都不知道?” 另一个气质温婉的舞姬替她解惑:“德源寺就在离此地不远的萨图尔大街中央。” “谢谢你们。”司露连连道谢,“我确实是从外地来的,对此地还不熟。” 那些舞姬们媚眼如丝,个个都很热情。 “不打紧,以后姐妹们一道玩的时候,叫上你。” “谢谢。”司露冲她们笑笑。 她倒是想加入她们一起玩乐的。 不过眼下,她得赶快动身了。 台前,丝竹声止,一曲歌舞毕。 即将要换下一组舞娘登场,店里的伙计走进后台,催促她们上场。 “美娇娘们,都打扮好了吗?下一曲该你们登场了。” 后台灯影缭乱,人声嘈杂,司露本想悄悄溜走的,此刻却被人群推搡着,不得不朝舞台的甬道而去。 台前。 呼延海莫已带人追到此处了。 他脸上余怒未消,眼睁睁看着司露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叫他如何能不恼。 司露是在此条街巷不见踪迹的,而最有可能躲藏的,便是这家人声鼎沸的酒肆。 呼延海莫遍寻酒肆不得,连后台也命人搜了个遍,却还是没有司露的踪迹。 那便只剩下—— 他扭头,正见台上歌舞换场。 丝竹声里,面挽亮丽绡纱的舞姬,正踏着整齐的步子,翩翩起舞。 那不正是她今日的装束打扮吗? 呼延海莫挑眉,细细观察、辨认着。 其中一个—— 身形样貌皆酷似。 他哂笑。 当即下令围了整座台子。 武士们从酒肆各处涌出,亮出闪着银光的长剑,齐齐围住了舞台。 众人见此一幕,都吓得惊叫不已,一时间人心惶惶,四散逃窜。 整个酒肆陷入一片混乱。 而舞台上的舞姬们,哪里见过这样的事,还以为是来了歹徒,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呼延海莫不紧不慢地朝台上踱步而去。 店中的打手、护持早已被呼延海莫的人压制,一片人仰马翻,滚在地上哀嚎。 只剩下店主还在战战兢兢与他对峙: “你、你是什么人,你、你要做什么?我叫人去报官了!” 呼延海莫冷冷一笑,叫人拿住了他。 “对不住了,谁让你这店里,藏了我的女人。” 店家气急,“这台上都是我招来的胡姬,哪里有什么你的女人?” 呼延海莫轻哂,走过他时,目光森冷,吓得那店家噤若寒蝉。 “究竟是胡姬,还是狐狸?恐怕你老眼昏花,分不清楚。” 什么狐狸? 店主瞠目。 却见呼延海莫一步步踏上台子,缓缓逼近蹲在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舞姬。 他走到那舞姬身后站定。 俯身拽住那女子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站起来,是耐下性子的语气。 “别闹了,跟我回去。” “什么、什么……同你回去?” 那舞姬转过脸来,面对着身前高大压迫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地以手抹泪,身子颤抖地如筛糠,害怕得好似就要晕厥过去。 呼延海莫的脸色当场骤变,无边阴云笼罩着他,他简直快要气疯了。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着那些舞娘。 “说,方才是不是有个同你们打扮相似的女人,她去了哪里?” 和亲草原之后 第51节 那些舞娘被他的气焰吓到,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只有其中那个年岁最长些的,稍稍镇静些,察觉到她们之中少了一人。 为了自保,她如实说道:“是、是……方才确实还有一个姐妹……没、没同我们一起登台,她说、说自己外地刚来的,还问我们德源寺怎么走。” 众人想起司露来,纷纷附和起来。 “是的……她确实问了……我们才知道她是外乡来的……” 德源寺? 呼延海莫冷笑,脸上的表情愈发阴沉。 他带着众人即刻动身。 直奔德源寺而去。 * 德源寺坐落在撒库尔大街的中央,是王城中颇负盛名的一座寺庙。 此地绿荫环抱、清泉湍流、佛塔巍峨、宝殿宏伟,是个清幽、宜人的宝地。 西域自古便是佛国,历代国主都以佛教治国。 所以处处城邦都是寺庙遍地,香客不绝。 而这座德源寺,更是因着盛名,吸引着来自整个西域的教徒。 平日里,哪怕不逢休沐,此地都是香火不断、香客络绎、信徒如织。 而如今,有了佛子的入住,整座寺庙的名声更是大噪,故而来来往往的香客,也愈发多了。 佛门清修地。 呼延海莫要是敢在此处撒野,势必会激起西域百姓不满,惹得全民公愤,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可以将他淹死。 他不会傻到在此地动手抓人。 所以德源寺,便是司露眼下最好的避难所。 司露沿着萨图尔大街,一路往佛寺跑。 终于在阵阵暮鼓声中,赶到了德源寺门口。 晨钟暮鼓。 此刻,寺院的大门就要缓缓闭合,不再接待香客。 街上,来来往往人流不绝。 身后,呼延海莫的人也正在追赶上来了。 那些人口中吆喝着,“快追,就在前面,抓住她。” 司露的心砰砰直跳。 心一横,猛地闯进寺庙里。 而身后,呼延海莫的人也紧跟着追进了寺庙中。 司露紧张得一颗心都在颤抖。 拨开络绎的人潮,逆过重重人流。 她脚步不停地穿连廊、跃洞门。 最后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跑进一处偏院佛堂。 此院很是僻静,周围不甚有人过往。 就像是远离了市井喧嚣的世外之地。 司露正好也体力透支,跑不动了。 便打算在此处先藏一藏身。 佛堂里静悄悄的,寂阒静谧。 金身佛像庄严,捻指俯瞰着世人,帷幕深深,烛火淡淡。 唯有鎏金香炉里在升腾细瘦袅袅的青烟。 司露闯进去时。 只见蒲团上背对着她,跪着一个身着月白袈裟的僧人。 那背影纤尘不染、清隽洒脱,只一眼就让人想到了山间隐客,或是世外仙人。 立在门边的小沙弥,走上前来赶她:“施主,此地是佛子清修之地,外人不得入内。” 佛子? 便是世人口中,西域女王身边的国师佛子? 传说他仁德善良、福泽百姓,有一颗悲悯天下苍生的佛心。 有救了。 司露大喜。 当即对着佛子的背影恳求起来。 “法师,佛偈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我一命。” 似是听到了她的话,佛子的身影微动,他转身,手中持珠轻捻,缓缓站起来。 那是一张清冷似月的脸庞,加之他周身宛如皑皑山雪的气质,只一眼,便就像是能让人忘却尘缘俗世,沉沦进去。 他神情寡淡的瞧了她一眼,情绪莫名。 “女施主,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了吗?” 他的嗓音一如他的人,凉凉似冰泉,砸在耳畔叮咚清越。 而此刻,院外突然响起纷乱匆忙的脚步声,随之而起的,还有那些人气势汹汹的嘈杂语声。 “明明是往这条路跑的,怎么不见了?” “定是躲起来了。” “进去搜。” 最后一句,是呼延海莫的嗓音,短短三字,阴沉而又森寒。 叫人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司露面色苍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佛子面前,哽咽哀求起来。 “法师,求您救救我,那些人是人贩子,他们要把我抓去卖给当地权贵,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他们都是凶狠残暴的北戎人,若是被他们抓回去,定会把我活活打死,求您救我一命。” 司露声泪俱下,这一刻,她并非是演的,而是被外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给吓到的。 她也不是故意要骗佛子,实在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走到绝境了。 佛子低眉。 看着跪在脚下哀求他的柔弱女子,赤金的长裙,艳丽的绡纱,还有那双会说话的、乌黑透亮的水眸。 从前,先王身死,她孤弱无依时。 也曾这般楚楚可怜看着他,哀求他救过她。 轻捻佛珠的指尖,蓦然一紧。 “安廿,带女施主到后房避一避。” 佛子轻轻嘱咐后,孤身踏出了佛殿。 不知为何,司露只觉,佛子看她的眼神,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似的。 那小沙弥得了佛子嘱咐,一路带着司露来到后禅房。 司露稍稍松了口气。 佛子是西域国师,背靠西域女王,有他出手相助,呼延海莫想必不敢在此大动干戈。 可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呼延海莫这个人手段了得,且做事不按常理。 所以她时刻不能大意松懈,需拿出十分的谨慎,来应对。 后禅房与佛殿正堂紧紧一墙之隔,侧耳倾听,院中发生的动静可尽收耳中。 * 佛殿之外,暮色已至。 时不时有山雀扑棱棱振翅掠过树林。 安罗立在殿下,烈烈长风卷起他素白的袈裟,清寂孤高得好似乘奔御风的谪仙。 在他身后,寺里的一众武僧一字排开,手持梢棒,保护着佛子,与呼延海莫的人对峙着。 安罗双手合十,嗓音冷清。 “施主,佛门清净之地,不容你等擅闯,否则佛祖震怒,恐招来无妄之灾。” 呼延海莫立在夕阳下,高大挺峻的身影被斜阳映在地上,织金雪缎长袍在他身上彰显出格外绮丽的亮彩。 他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对佛子施压道: “法师,您贵为西域佛子,深受万民敬仰,我只是想确认我的夫人是否在佛堂里,您为何偏偏要阻拦呢?” “难不成,您是有意藏了我的夫人?” 若是真有其事,传扬出去,世人还不知会如何看待,呼延海莫这是在攻心。 若这么轻易就被激将,那就不是佛子了。 面对他的攻心,安罗神色无常,依旧冷冷清清。“施主,贫僧已经同您说的很明白了,您的妻子,不在佛殿之中。”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但若是出于情急救人,便可破此戒。 他越是不让,呼延海莫就觉得他在包庇司露。 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和亲草原之后 第52节 想必是司露跑至此,巧言令色处求了他庇护。 于是冷冷笑道:“法师若执意不肯放行,那我便只有硬闯了。” 禅房后。 听闻此言的司露浑身打了个寒颤,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第30章 再见 呼延海莫说罢, 他身后的一众手下便直步向前冲,要往佛堂里闯。 “佛祖面前,谁敢造次。” 佛子退后一步, 单手立掌, 嗓音冷得出奇。 “嗨。” 身后的武僧们齐喝一声,跨步向前,梢棒横在身前,组成一堵四不透风的围墙, 格挡住呼延海莫等人的去路。 北戎人到底也都是信奉神灵的, 前有武僧列阵,又见佛子超凡脱俗立在阶下,身后是庄严肃穆的佛祖金身像。 一时间纷纷露了怯, 面面相觑, 怕真招致灾厄,谁也不敢上前冲撞。 呼延海莫见此状,心下齿冷。 这位佛子。 倒是小看他了。 而他手下这群蠢货未战便已先怯,就算逼着他们闯进去,恐也不会是对面这些武僧的对手了。 再者,若是硬闯,势必会将事情闹大, 若是弄出满城风雨, 到时自己的身份也恐遭暴露。 呼延海莫心下计较了一番。 决定先行折返, 回去再作计较。 不过当下他可以确认的是。 司露就在里面,是佛子助她躲藏起来了。 场面僵持不下。 呼延海莫挥挥袖让众人退下, 走上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佛子。 “看来佛子是铁了心不肯相让了。” 佛子不卑不亢,目光悠远平和。 “若非施主无礼在先, 贫僧何至于此?” “佛子说得是。” 呼延海莫轻笑,说话却是咬牙切齿的。 “那便改日,再来叨扰。” 终于,他选择暂时让步,转身带人离去。 此刻,躲后禅房内的司露,终于卸下浑身的紧张与防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延海莫离开了,她安全了。 是夜,法师命人给她送来了不少斋菜。 司露感激不尽,对着那端来斋饭的小沙弥道:“替我谢谢你们佛子。” 那小沙弥生得虎头圆目,模样可爱,却是用圆滚滚的眼睛瞪了她一眼,气鼓鼓道: “佛子可用不着你的感谢,你不给佛子惹麻烦就好。” 今日因为她,才惹来那些寻衅滋事之人,将整个佛堂弄得乌烟瘴气,而且她一个女人,躲在这里成什么样子,传出去把佛子的名声都败坏了。 那小沙弥心情不好,就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 “安廿,不得造次。” 倏然,一道冷冽似清风的嗓音习习传来,扫去了满室的烦闷与躁郁。 安廿转身,看见雪色袈裟的佛子正朝他走来,手拈佛珠,眼神清澈宛如冰泉。 “是。” 小沙弥垂头丧气得撇了撇嘴,立候至一旁静默不语了。 司露赶忙站起身,屈膝朝佛子行了谒礼。 “今日多谢法师搭救。” 她感念着他的恩德,冲他真诚道谢。 “举手之劳,施主不必挂怀。”佛子客气有礼道:“只是不知,那些抓你之人,在北戎是何等身份?” 佛子如此发问很正常。 谁让呼延海莫一行人来势太过汹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她眼下不方便透露。 呼延海莫是北戎王,佛子是西域国师,两人的身份俱是特殊,此事可涉及到两国国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会不明白其中的轻重,更不想引祸上身。 便胡乱诌了个由头。 “是个北戎的贵族,平日张扬跋扈、狂慢无礼惯了,让佛子为难了。” 佛子微微抬起眼帘,目视着她。 “所以,到底是人贩子,还是施主的丈夫?” 佛子清澈的眼神几乎要将人看透。 司露被他看得心虚起来,知道他洞穿了先前她编造的谎言。 于是道:“我是被他强抢去的,并非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平日他对我凶狠粗蛮,动辄拳脚相加,我实在没法子了,才跑出来。” 司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先前我是怕法师不愿插手他人家事,这才编织了谎言,我向您道歉。” 佛子静静打量着她。 灯影绰绰,眼前女子红这一双水莹莹的杏眼,哽咽诉说着,模样好不可怜。 他突想起那夜。 女王准他离宫前。 也是这样一双通红含泪的水眸。 她倔强的,强忍着不肯落泪。 手中捻珠断了一拍。 司露很奇怪,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总觉得佛子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施主不必致歉,我了解了。” 半晌,佛子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话语掷地有声。 “在世人眼中,或将此事称作旁人家事,但在贫僧眼中,众生皆等,施暴者便是施暴者,不该因他的丈夫身份,而区别看待。” “所以就算施主当时说出实情,贫僧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佛子的一番话,让司露感念不已。 这世间对丈夫格外宽容,女子若是碰上这样的事,大都是走投无路,求告无门。 而佛子心中,却是众生平等,不偏不倚,公允正义。 这番胸怀,着实令人敬仰。 “法师高义,请受小女子一拜。” 这一刻,司露是发自内心的,诚心想要叩拜眼前这位高僧。 佛子走后,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防止那群人夜间又来作乱,特意命武僧将后禅房轮流把手起来,保护司露的安全。 司露对佛子的周到关怀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整个人也得以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担惊受怕。 这一夜,她睡得极好。 翌日清晨,房檐滴答滴答,坠下晶莹露珠。 司露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吃饱睡足的感觉真好。 她太久没有安安心心睡个踏实觉了,而当下的一切都得归功于佛子。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运,让她可以得到佛子的庇佑。 司露对佛子的敬仰从日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帘外细雨潺潺,雾气绵绵。 小沙弥替她送来清粥和小菜,经昨日佛子的一番教导后,态度也客气委婉了许多。 “女施主,这是您的斋饭。” “谢谢小师傅。” 司露同他道了声谢。 见他生得虎头圆脑,模样甚至可爱,忍不住同他打趣。 “我想你心中定还是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那小沙弥撅起嘴,两道眉毛亦跟着竖了起来,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好生无礼。 “我不说出来,已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你倒好,非要自讨没趣。” 和亲草原之后 第53节 司露抿了一口粥,冲着小沙弥笑靥如花。 “你无非是气我待在此处,会有损你家师父清誉,是不是?” 那小沙弥看着司露。 心下将她当做了美女蛇,美得极致,却会带来危险。 “师父就是为了与女王避嫌才自请出宫的,好了,如今眼下又招来个你,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世人会如何评说。” “这个好办。”司露冲他眨眨俏丽的明眸,“在寺中避难这段日子,我扮作男子,不就好了。” “这——” 小沙弥喃喃,他还真没见过这世上有哪个女人,甘愿扮作男人的。 “小师傅,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不帮我吧。” 司露揶揄得冲他笑笑,语带玩味,语气悠长。 “帮我,也便是帮你师父,对不对?” 小沙弥被她说动了,支吾道:“怎、怎么帮?” 司露笑眯眯道:“这个简单,你只需悄悄潜入你师兄师弟们的寝屋,按我的身量寻件僧袍,外加一顶僧帽来,便足矣。” 竟是让他去做贼? 小沙弥心不甘情不愿。 但为了师父,还是决定照此去做了。 临走时,他没好气道:“哼,要不是为了师父,我才不会帮你。” 司露冲他莞尔一笑,抱拳作礼,粉面灿若春花。 “多谢小师傅。” * 一连几天,司露在德源寺都过得很是舒心。 呼延海莫没有再来找过她,他就像是消失匿迹了,安静得让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对她的志在必得。 但她并未就此放松警惕。 呼延海莫一贯是猎人行径,以退为进,以攻为守,说不定就是他的策略,此刻他或许就隐藏在某处,在等她放松警惕,走出安全之地,在等她大意踏入陷阱,落入他编织好的网中。 司露才不会轻易上当,她打定主意,坚决不出佛寺。 只要她不出德源寺,那她就是安全的。 白日听经坐禅,下午养花种菜,晚上修身养息。 这样的日子看似寡淡,但真正去体验了,却却格外放松舒服,淡然天地间,神游苍穹外,闲看庭前花开落,漫随天外云舒卷。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前长安城里,那么多女娘都选择终生不嫁,而去寺庙参禅诵经一辈子了。 这种日子,过着过着,不仅能让人身心畅达,还能生出一份看穿尘世的从容。 司露虽说是个外来客,但因着性子随和,很快融入了这所寺庙,她以新来弟子的身份,与寺中众人都相处得很融洽,与那小沙弥的关系更是日益熟络,到了知无不谈的地步。 司露告知佛子她是中原人,以及接下来要回中原的打算。 佛子让她留在寺中先避风头,等那头抓她人彻底收手了,再派人安全护送她回中原去。 司露简直要把佛子崇拜上了天去。 她这辈子都没这样敬仰过一个人,而佛子做到了,他普度众生的心怀,让她深深折服,这份崇敬发自心底,热切而又真挚。 以至于她面对佛子时,都会忍不住浑身激动,连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光的。 这种时候,每每小沙弥在她身侧,总会忍不住嘲讽她,“收敛些吧,别把我师父给吓走了。” 司露朝他吐吐舌头,“我这是尊敬,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两人这些日子互相开玩笑惯了,像这样没大没小的,倒是关系处得不错。 * 这一日,德源寺迎来了贵客。 佛子正高坐佛堂之上,对着众弟子参禅讲经时,整个西域最尊贵的人踏入了殿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事西域女王。 她在声势浩大的仪仗簇拥下,款款踏步而来。 头戴镶金嵌玉莲花冠,后坠下金丝编织的绡纱,在日色中闪闪发光,身上的金缕织锦长裙拖曳出长长的摆尾,上描龙绣凤,异彩纷呈,随着她的脚步轻移,步步动涟漪,一步一生莲。 朱唇皓齿,雪肤花颜,凤眸含着灿灿春华,腰肢纤盈,似有万千妖娆风情,浑身上下都似笼着华彩,气韵非凡,高贵典雅。 让人挪不开眼球。 这便是女王的风采。 可堪称绝艳。 人群中,司露看着这一幕,不由心生感慨。 女王身后,整整齐齐跟着两列穿着华丽宫装的宫人们,他们随着女王的脚步,鱼贯入了佛殿内。 一时间,整个佛堂之内,变得有些挨挤。 女王直奔高坐之上的佛子而去。 佛子站起身,双手合十朝她恭敬一拜。 “参见女王。” 殿中众人纷纷跟着参拜,一时间,山呼响彻大殿。 “参见女王。” 女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一双昳丽的凤眸却始终落在白衣佛子身上,她站在佛子身前,嗓音清悦动听,宛若桃李春风。 “国师,我有事要找你问询。” 佛子始终低眉垂目,冷淡疏离好似天上月。 “好,女王可虽贫僧移步后堂。” 女王带着人与佛子移步后堂后,整个前殿像是炸开了锅,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哎哎哎,我听说呀,女王倾慕着我们佛子,佛子是为了避嫌才自请离宫,躲到咱们德源寺来的。” “呸呸呸,女王圣洁高贵、治国有方、名声遍布天下,容不得你们来亵渎。” “那你们说,佛子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搬离王宫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宫中人心复杂,趋炎附势,佛子喜静,自然不愿呆在那种的地方。” “此话倒是也有道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司露作为旁观者,听得头都晕了。 她拉着小沙弥出了殿,想着清静清静。 两人在树荫下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小沙弥道:“你对他们说的,怎么半点不感兴趣?” 司露笑笑,“流言蜚语,不过都是些半真半假,以讹传讹的东西,有什么好听的。” 小沙弥点点头,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格外有道理。 “我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些年,才知道他们说得,其实都不对。” “都不对?” 司露突然来了兴趣,冲他眨眨眼睛,“是了,你是常年跟在你师父身边的,定然知道其中原委,不似他们都是揣测谣传。” “小师傅不妨同我说说看,你师父和女王之间的故事?” 见她求知若渴,小沙弥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板一眼说起来。 “女王同我师父之间的渊源,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 后堂。 细碎流光自十字纹的雕窗中透进来,照在光洁无暇的石壁上。 堂内空荡荡的,除了满架的佛经,别无他物。 佛子与女王隔着一盏黑漆茶几,面对面坐着。 僧人端来茶盏,摆在两人身前。 女王拈起杯盖,轻抿了一口,四溢的茶香涌入唇齿,令人神清气爽。 她动了动眉梢,目光带着回忆,“德源寺的斛珑茶,还是这般好喝。” 佛子亦捧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想起曾经,目光变得深远。 “女王从前来喝,还是八岁的光景吧。”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无比怀念往昔。 那时候,她初登王座,朝堂不稳,为了躲避五王叔的刁难,佛子借养病之由,将她带到此地避险,也让几个王叔对她渐渐放松警惕。 那段日子,是她儿时最悠闲自在的时光了,当时她最喜欢喝的,就是德源寺的斛珑茶。 再后来,便是风光回朝,血洗王殿,满朝腥风血雨…… 女王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那些充满杀戮的旧事。 佛子见她若有所思,担心她又深陷过往忧怖中,难以自拔,便将话题引开。 “女王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女王睁开眼睛,恢复了清明。 面前她的国师清清朗朗,似天上皎月,正在同她问话。 和亲草原之后 第54节 女王想起了正事,说道:“达尔丹城中的探子来报,说是呼延海莫不知为何,连夜离城而去了,如今达尔丹城中,只有他的副将在主管各部。” 女王还道:“且北戎王庭那头传来消息,说他如今人亦不在北戎,只是带走了三百金甲骑兵,不知去向了。” “国师,你说他去了哪儿,会不会是在暗中,又想生事?” 佛子垂眸静思。 突然脑中掠过许多画面。 而那些画面最后指向一个人。 那日带着许多人闯入寺庙,在佛堂前气势汹汹问他要人的男子。 此人和手下都是来自北戎,外貌体型与传言中的呼延海莫也是对得上。 这实在是太凑巧了。 可呼延海莫这样野心至上的人,如何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心舍下刚刚到手的城池,披星戴月、奔袭千里,赶到西域来呢? 若此事属实,那实在是不可思议至极了。 中原。 蓦地,佛子脑中闪现司露同他说的,要回中原的话。 或许,他是为了—— 中原神女。 “女王,呼延海莫眼下,或许不再他处,就在西域王城。” 女王大惊,“国师何出此言?” 佛子平静道:“我叫来一人,你就明白了。” 佛殿外,司露正听小沙弥说得热火朝天时,有人过来寻她,言道:“佛子叫你过去一趟。” 司露不明所以地跟着去了。 一路上,脑子还不停浮现着小沙弥同她所说的种种,佛子与女王间发生过的惊心动魄之事,当真是听的人热血沸腾。 到了后堂。 司露面见了女王和佛子。 佛子屏退了众人。 叫司露脱下僧帽。 司露有些犹豫,眼神躲闪,但碍于佛子的要求,只能照做了。 当乌发如瀑、倾泻而下时。 她特意去观察了女王的神情,生怕她会误会,那可就麻烦了。 可女王到底还是吃味了。 瞧着面前美得出尘脱俗、不似凡人的女子,她想起这些日子传入耳中的流言蜚语。 什么狐妖魅惑、佛子受其蛊惑,将之藏在佛殿之内,夜夜与之同塌而眠,寻欢作乐…… 而她今日来,亦是存了一探真假的目的。 可偏偏—— 他还亲自将人叫到了她的面前来,眼睁睁让她看这一切! 女王的眼神渐渐冷下来,扭头对着佛子道:“国师,所以你便是要告诉我,你在佛寺私藏了一个女人?” 佛子没料到女王会有如此过激的举动。 一贯淡然镇静的他,竟有一时的愣怔。 司露怕他们因她生出嫌隙,那她可就罪过大了,赶紧跳出来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女王您听我说,法师只是帮我,并非是故意藏着我……” 可女王并未听她解释,只是定定望着佛子,眼中布满伤痛。 “国师,这几日我在宫里,不是没有听到风声的,只是我始终不愿相信。” 她缓缓站起身,攥紧了手掌,朱红丹寇嵌入肉中。 “如今亲眼看到了,我才知道,这市井所传,你藏了女人在佛堂里,是真的。” 她眼中含着泪,唇角颤抖,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当日如此决绝,要离宫别居,就是为了她吧?” 完了,这下误会大了! 司露瞠目结舌。 都说情爱会让人失了理智,谁能想到,女王会因情爱失智到如此地步。 佛子面对女王如此,也是陷入了沉默。 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他,甚至第一次生出了无措。 “国师,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女王见佛子不说话,只以为他是默认了,更是伤心欲绝,拂袖而去。 同为女人,司露知道女人吃起醋来是毫无道理的,而女王眼下的样子,便是在吃醋。 解铃还需系令人,若是佛子不去解释,这件事就永远无法开释了。 司露为他们的事情急得团团转,她眼睁睁看着女王拂袖离去,上前劝说佛子道:“法师,您还愣在此处做什么,快去追女王,向她解释清楚呀。” “不必了。” 佛子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嗓音清冷,脸色也变回了平日的古井无波。 司露咬咬牙,但又无计可施。 她知道佛子方才也因女王乱了心神,但他偏偏,不愿表露,无所作为。 真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司露亦有些愤慨,喟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后堂。 徒留佛子一人对窗凝神,孤独寂寥。 斜阳落进窗棂,在他冷冷清清的衣袍上落了一层光晕,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清隽飘逸了。 透过窗棂,他眼睁睁看着女王的仪仗渐渐离去,消失在漫长的甬道尽头。 却始终没有任何做出行动。 只是那只攥紧佛珠的手掌,骨节有些泛白,在微微颤抖。 直到斜阳散尽,暮色四合,佛子方才收回了目光。 他叫来了寺中的高僧,那亦是他平日最信任的手下。 他拿出兵符交给他,嘱咐道:“北戎王这几日或许就在王城,你派人暗中搜寻,切莫闹出动静,打草惊蛇。” “若是寻找了,就地诛杀。” 明明是清冷脱俗的一张神仙面容,说出口的话却是狠辣宛如地狱修罗。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 司露几日都没有舒心过了。 自女王负气而去那日后,她心里总是闷闷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毕竟此事因她而起。 让她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 那日从小沙弥口中,她知道了国师与女王间的故事,十分不想让他们二人就此失之交臂,那太可惜了。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听起来,就是个非常凄美的故事。 可这样凄美的故事,她却希望能有圆满。 小沙弥今日同她说: 自女王走后,佛子闭关不出三日了,他每每去送饭时,都看得出来,佛子的心情也是不佳的。 看来,不光女王伤心,佛子也会难受,只是他不愿表露,憋在心里而已。 司露决定趁此机会,去找佛子谈一谈。 清寂的佛堂内,烛树葳蕤,光影摇晃。 身披袈裟的佛子正跪在蒲团之上,默念心经,背影清瘦俊挺,宛如岩岩青松。 司露手中端着餐盘,悄悄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 “法师。” 佛子没料到是她,缓缓站起身来。 “女施主,是你。” “是我。”司露点点头,将斋饭端到桌上。 “安廿被师兄叫去干活了,让我替他给你送斋菜来。” “有劳了。” 佛子淡淡说着。 见司露却迟迟不走,他问道:“女施主,是有事吗? 司露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索性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法师这几天,可是心里也不好受?” 否则,也不会躲到此处来,闭关不出了。 面对她的发问,佛子静默了,并未言语。 和亲草原之后 第55节 司露继续问他:“女王误解了您,与您产生了嫌隙,您难道不想与女王释开误会吗?” “想。” 本以为佛子不会应答,却没想到,他吐露了心声。 “既然想,那便要去做。” 司露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不日你便请告回到王宫去,女王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这样,你们之间的嫌隙就能自然而然地消除了。” 佛子却道:“可我不能毁了她的清誉。” 司露知道他的顾虑,这也是他自请出宫的理由。 她道:“所以,你便愿意毁了自己的清誉吗?” “可你知不知道,你自毁清誉,对她而言,会更加痛苦?” 佛子捻珠的指尖顿住了,抬起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司露说道:“同为女人,我能想象,这几日,您的女王一个人在宫中,不知会胡思乱想,肝肠寸断到何种地步。” “您真的忍心,看她孤苦无依,受尽煎熬吗?” “法师,您救人无数,可为何,就不能救一救女王呢?” 佛子怔住了。 司露的话,宛如洪钟,一下一下砸在他心上,让他孤寂冰封的一颗心,豁然裂开一道口子。 生疼。 这一刻,司露看到佛子眼神里的闪烁松动。 她恳求道:“法师,您能悲悯天下苍神,能渡化世间众人,求您回宫,渡一渡女王吧。”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司露知道,那是佛子内心在挣扎。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清清楚楚听到,他说了一个字。 “好。” 那一刻,司露喜极而泣。 * 三日后,风清日朗,惠风和畅。 佛子在德源寺宝殿中,设下千人讲坛,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论经大会。 旨在宣扬佛法,普渡世人。 这也是佛子回宫前的最后一场论经会。 从此后,他或许将不渡世人,只渡那一人。 宝殿宏伟,香烟袅袅。 千人参禅论经的场景很是恢弘,蒲团一直从殿内铺陈开来,延伸至殿外,阶下,广场。 来自整个西域的信徒们都集结在此,他们皆着僧袍,盘腿打坐着,远远望去,齐齐整整的一片,蔚为壮观,他们个个目光虔诚,倾听着佛子在讲坛之上,讲经论道。 今日佛院众人忙碌得紧,要招待那么多外客,人手肯定不够,司露也自愿加入帮忙,给外客端茶送水、准备斋菜。 光一上午,她就跑了数趟,累得腿都快断了。 不过能帮上佛子的忙,她乐在其中。 时不时看看讲经台上气度非凡、恍若仙人的佛子,就没那么累了。 她不知道。 人群之中,有一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待她再次送完一趟茶点,反身折往后堂的时候,身后突有一道人影飞窜而来,将她牢牢抵在了墙上。 此条通道掩在深深帷幕之下,极为幽暗,外人难以察觉。 看起来,此人是在此处掩伏她许久了。 司露吓了一跳,来不及挣扎,双手已被铁钳般的掌心锁在了墙上,那人高大的身躯顷刻覆了下来,带着炽热的鼻息。 “想死我了,让我亲一口。” 是呼延海莫。 “救……” 司露腿都软了,面色也是唰得一下变得如纸惨白,刚要喊叫,那人的唇便已经狠狠贴上来,堵住了她微张的檀唇。 “唔……” 呼吸被那人完全占据,他的唇舌像是带着恨意,横冲直撞进她的口中,与她深深交缠,一路攻城略地,掠夺入侵,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司露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呼延海莫松开了她。 司露得了喘息,连忙就要叫人,用尽全力拼命挣扎。 “来……” “嘘,莫要声张。” 呼延海莫立刻用手捂住她的唇瓣,他气息未定,尤在微喘。 司露愕然发现,他胸口雪缎袍襟上,染了一抹刺目的血色。 她瞪大眸子,掰开呼延海莫的手。 “你受伤了?” 呼延海莫看着她,冷笑。 “那秃子觉察出了我的身份,派人刺杀我,是我小看他了。” 司露惊呼:“那你还敢来,你不要命了?” 呼延海莫颇为自得,笑道:“为了你,我是不要命了。” 司露毫不留情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呼延海莫将她狠狠抵在墙上,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只是自己,目光冰冷幽沉。 “你不会是看上那秃驴了吧,我方才一直在观察你,你看他的眼神,跟看旁人可不一样。” 司露的下巴都快被他捏碎了,痛苦之下,她费力解释着,“我没有,我对法师只是敬仰……” 她说得是实话,亦不想被呼延海莫误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那便最好不好。”呼延海莫冷笑,松开了手,他目光幽暗,狠狠咬牙道:“那秃驴,我迟早杀了他。” 说罢,他又安抚似得替替司露捋了捋鬓发,用又低又沉的嗓音,对她说道: “乖,你且等在此处,我过几日再来,风风光光把你接回去。” 司露刚想说不会跟他走。 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呼延海莫却已经转身走了,帘缦之外,他身影顷刻混入缭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疯子。 他就是个疯子。 司露看着他的消失的方向,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胆寒。 第31章 威胁 阳和启蛰, 百草权舆,五光十色。 三日后,佛子回宫。 司露恳求佛子带她一同去王宫。 佛子同意了。 呼延海莫那日既信誓旦旦说了要来接她, 那他接下来定是要有所行动的, 继续呆在佛寺,已经不够安全了。 唯有来到王宫,背靠女王,才能躲过危机。 司露如此筹谋着, 又想起那日呼延海莫受伤之事, 佛子竟发觉了他的身份,并对他下了杀手。 可呼延海莫明明伪装隐藏得很好,她亦没有透露半分, 佛子是如何得知的? 对于此事, 她思来想去、猜测不透。 此事关系两国政治,两方作为对立面,各有各的立场。她无法去评判是非对错,亦或是对佛子的杀戮做出批判。 好在呼延海莫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杀死的人,他命硬得很,仅仅只是受了伤,司露只盼他躲过一劫后, 能就此收敛、尽快收手。 这一路, 与她同行回宫的。 还有小沙弥安廿, 他打小就跟着佛子,可谓是日日不离, 师父在那儿, 他便在哪儿。 有他在,回宫这一路, 司露毫不寂寞。 马车里,她缠着安廿又给她讲了许多佛子与女王之间的旧事,什么暗中联手诛五王,里应外合肃王庭、王殿作戏镇权贵…… 直听得热泪盈眶、激动不已。 也愈发笃定了,女王与佛子之间的感情。 很快,马车驶进了西域王宫。 女王设了迎接的仪仗,从王殿一只蔓延到宫门口,经幡昭昭,彩旗烈烈,宫人夹道列队,迎佛子回宫。 司露作僧人打扮。 和亲草原之后 第56节 一路埋首跟在佛子身后,混在佛子一众弟子中,毫不起眼,跟随佛子的脚步,跨过长长的御阶,来到王殿。 彼时,女王已在殿中等候他们多时了。 她金冠璀璨,王裙典雅,满身艳丽,贵不可攀。 面对清冷的佛子,她一双凤眸灼灼生着华彩。 足可见佛子的归来,让她有多么高兴。 接下来便是酒宴、款待。 司露特意选了最靠边的位置坐着,不想让女王察觉到自己,但很不巧的是,女王的观察力很敏锐,还是发现了她的存在。 四目相对时,司露心下一慌。 女王虽没有当场发作、更没有寻她的麻烦。 但司露能清楚看到,女王那双灵动昳丽的凤眸,从一开始的晶莹璀璨,缓缓染上了失意落寞。 她一杯一杯,开始喝起了闷酒。 淡淡的灯辉洒在她身上,黛眉含霜,凤眸点露,满身的清愁。明明是热闹高兴的场景,她却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女王又误会了。 许是共情,司露心里亦生出些难受,下定决心,宴饮过后,要亲面女王,去说明缘由。 酒宴后。 露与安廿一道,被安排在了佛子宫中的居所,鹤山园。 鹤山园中,伫立着高耸的佛塔,佛子平日不忙碌的时候,就会在佛塔诵经。 是以宫里人都知道,只要在勤政殿或是女王殿见不到佛子,佛子就定是在佛塔。 司露在鹤山园的禅房整顿了好一切后,便去佛塔寻着佛子,让他带她去面见女王。 有些事,她要单独同女王讲。 下晌的光景,日头还是明朗的。 微风荡漾,珠帘轻晃,玉佩发出叮叮咚咚的鸣响。 佛子带着司露走进去的时候。 女王正躺在软塌上午憩。 肤如凝雪,檀唇艳丽,乌鬓扰扰,纤颈皓皓,头上的金冠坠下灿灿珠玑,耷拉在羊脂玉般细腻如雪的肌肤上,闪着熠熠金辉,隔着珠帘看去,当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幅国色天香美人图。 司露心中暗叹女王的美貌。 这世间美人无数,像女王这样妩媚娇艳的,实属罕见。 女王睁开朦胧双目,瞧见佛子立在堂前,朱唇轻启,嗓音宛如孩童梦呓,清甜婉转。 “国师,你来了。” 佛子点点头,女王缓缓支起身子,待看到佛子身后跟着的司露时,目光中的亮彩顿时消散了,变得黯淡。 她道:“你带她来,是有什么事吗?” “阿念,上回的事,是你误会了。” 经上次司露的点拨,佛子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为了不让女王伤心,他甚至唤出了她的乳名。 听着佛子同儿时般唤她的乳名,女王心中很是触动,眼中闪闪烁烁,浮起了水雾。 她不再同上次般激动,问道:“是误会?” 佛子不善言辞,只是轻轻颔首。 司露顺势站出来,目光诚恳地说道:“女王,可否单独一叙。” 这一回,女王终于愿意相信她。 佛子自行离开后。 司露开始解释起佛子为何会将她留在佛寺的原因。 她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事无巨细,字字真切,女王听后,面色渐渐缓和下来。 对她开始信任。 女王从珠帘后走出,来到司露面前,认真问她:“所以,你当真与国师,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可眼前的司露生得实在是太美丽了,她不禁喃喃:“可你生得如此好看……” 好看的足以让世间所有女人都自愧弗如,连身为女王的她都生出了艳羡之心。 所以她先前才会误会,误会国师会为司露动了凡心。 司露直视着女王,态度不卑不亢,极为郑重。 “法师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是与万千信徒一般,敬仰他而已,而法师为人高义,德高望重,又岂会因色相所困,动心乱念?” 听着她潺潺如流水的回答,女王的神情愈发和缓,道:“看来,是我误会国师了。” 司露颔首,话锋一转,又道:“女王之所以会生猜忌,全因一颗爱慕之心罢了。” 女王被她戳中心事,脸颊突然飞了红,板下脸来斥责她。 “你不可妄言。” 司露哪里会让步。 她今日来,就是打算给女王和佛子推波助澜的。 她挽唇,娇靥灿若春花,深深看着女王,一字一顿道: “女王又岂知,法师心中无您呢?” 女王愣怔了一瞬。 而后涨红了一张脸,故作叱责道:“胆大包天!国师乃佛门中人,你如何敢亵渎佛子?” 司露抿唇,意味深长道:“我之所以这么说,只因佛子对我出手相救时,眼中所见全是您。” “什、什么……” 女王愣住了,喃喃不敢置信。 司露徐徐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何他看我的眼神是空洞的,像是透过我,在看旁人,直到后来见着了您,我才恍然大悟。” “而法师愿意回宫,也是因为我同他说,女王一个人回到宫中,该有多么伤心无助,既然世人都说佛子普度众生,那为何,他不渡女王您呢?” 司露的一席话,娓娓诉来,满是真挚,字字句句都在敲打着女王的心。 女王彻底怔住了。 她神情激动,眼神闪烁,攥着袖笼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司露道:“如今,佛子既愿渡您,便说明他心里有您,您何必再拘泥于世俗眼光,将自己的一颗心,隐忍埋藏起来,过得这么痛苦呢?” 女王攥紧了手掌,眸光闪烁。 “你的意思是……” 司露冲她粲然一笑,“法师性子冷清,凡事不肯宣之于口,女王您,大可做那破局之人。” * 而后几日。 司露与女王的关系日益拉近,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两人惺惺相惜。 女王甚至为了与她距离更近些,让司露跟在身边,做了一名随侍。 司露与有荣焉。 也渐渐感到这位世人口中无与伦比的女王,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会展露出小女儿态的一面,娇憨又可人。 而能够呆在女王身边,其实也是司露最初的目的。 得到女王的庇佑,她在西域就是安全的,呼延海莫来了,也只能拿她没法子。 只等他知难而退、对她罢手的那日。 她便可借女王的帮助,平安回到中原去。 司露的如意算盘打得好。 却不知,呼延海莫没出几日,又卷土重来了。 彼时女王正在王殿大宴群臣。 庆贺国师重归王庭之喜。 王殿内,觥筹交错,灯影辉煌,人声鼎沸。 司露作为女王的贴身随侍,面挽坠了珠玑的绡纱,身穿金赤拖尾宫裙,时时立在女王,侍奉相伴。 闲来无事,她便看女王与佛子间你来我往的互动,很是津津有味。 这些时日,因着女王的主动,佛子也变得不再冷寂,司露细心得察觉到,他看女王的眼神中,不在以冰冷掩饰,开始稍稍有了些温度。 大抵世间情爱,能融化一切寒寂和冰雪吧。 就在场上气氛其乐融融时。 宴饮至半,却无端生了变故。 突有内侍慌慌张张闯入殿中,跪倒在女王坐下,拖长嗓音禀报道:“女王,北戎来信——” “北戎王班师回庭,路经西域,直言仰慕女王风采,请求入王城、拜谒女王。”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北戎王怎会突然要进宫拜谒女王? 众人惊疑不已。 北戎王刚刚拿下达尔丹,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眼下,他对临近的西域王城应当是充满防备,划清界限,如何会想要亲赴王庭,来拜谒女王? 和亲草原之后 第57节 难不成,他是暗藏什么计划不成? 众人一时众说纷纭,议论起来,王殿陷入一片嘈乱之中。 女王亦是有些琢磨不透。 便把目光投向身旁的佛子。 佛子素袍雪裟,冷清依旧,端坐位上,目光淡然沉静,万事了然于心的模样。 在场。 或许也就只有他和司露,洞悉知道其中原委了。 他启唇,清冷的嗓音瞬间让全场安定下来。 “大家不必慌张,北戎王诚心前来拜谒,足可见我西域国威之盛,女王德名远播,此非坏事,而是好事。” 佛子的一番话,似有神力,让纷繁杂乱的议论声通通湮灭了。 他缓缓站起身,嗓音清冷肃然,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国只需让他把三军驻在城外,只准带亲卫入宫拜谒,便可了却后顾之忧了。” 佛子的话让众人颔首连连,附和不已。 “是啊,北戎王只要答应此项,便可让他入宫来拜谒。” “若是他不肯,那定是心里有鬼,我们也可不放他入城。” “是啊,只要他答应,女王便只管接见就是了。” 对于国师的提议,女王最终也首肯了。 她吩咐内侍,让使者前去呼延海莫处传达消息。 场上有恢复了歌舞升平,众人不再心有顾虑,复又开始高谈阔论、开怀畅饮。 唯有站在女王身边的司露,不安地攥紧了袖笼中的手,浑身上下如坠冰窖。 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放大,变作一张比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其中,让她难以喘息。 呼延海莫,他到底还是来了。 * 三日后,呼延海莫的王军驻扎在了王城外。 他仅仅带了数十名贴身亲卫。 便大摇大摆地入了西域王城。 宫门大开,郎朗天光普照大地。 呼延海莫跨着汗血宝驹,身后跟着两列整齐有素的金甲武士,不紧不慢地驰策在西域宫廷内。 他身着浮光金锦王袍,头戴嵌玉金冠,手持代表着北戎王身份的紫珠权杖,尽显王的尊贵和威严。 日光下,他长眉入鬓、异色的双瞳顿显,一金一蓝,如山川日月、江河湖海汇入眼中,相得益彰,将他的俊美彰显到无以复加的境界。 而高大峻拔的身姿,又宛如崇山峻岭,给人压倒性的王者气场。 女王在王殿设下王庭规格最高的百臣宴。 接待北戎王的到来。 呼延海莫踏入王殿中。 群臣都被他满身的气焰所折,俯首向这位年纪轻轻的北戎王行礼。 女王立于王座前,迎接他的到来。 呼延海莫走到女王跟前,单手放置身前,向她虔诚行了个北戎王室礼,表示对她的无上尊重。 “拜谒西域女王。” “北戎王客气了。” 女王微微一笑,轻轻抬手虚扶他起来。 尽显女王的雍容大度。 呼延海莫抬头,看见了女王身边的佛子,佛子身披紫金袈裟,单手立掌,站在阶下,如清风朗月,萧萧肃肃。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想必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域佛子吧?” 佛子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一礼。 “见过北戎王。” 呼延海莫上前一步,唇线微挑,低声对他道:“佛子,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女王并未听到他的挑衅之语。 很快,众人开始入座,酒宴便开始了。 金碧辉煌的王殿内,灯火灿灿闪烁,众人推杯换盏,喧声笑语盈天,气氛热闹非凡。 女王很自然的,让身边的司露给北戎王献酒。 “司露,给北戎王斟酒。” 作为女王随侍,这是她应尽的职责,可女王不知道,此刻她的后背早已在呼延海莫进殿那一刻,就濡湿了。 此刻她满身上下都是紧绷的,不安和局促占据了全身。 手心汗湿一片,双脚像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是极为艰难。 不明所以的女王却犹在催促:“怎么了?” 站着不动,只为让她更加显眼,引起呼延海莫的注意。 她只能祈祷着,如今挽着绡纱,呼延海莫认不住她来。 于是司露努力挪步步子,端起酒壶,缓缓走向王座下的呼延海莫。 这数十步路走来宛如数里那么艰难。 司露好不容易,才走到呼延海莫的跟前。 她祈祷着他不会注意到自己,缓缓蹲下身子,复丽的裙摆在地上迤逦出好看的涟漪。 她咬着牙,小心翼翼,端起酒壶替他斟酒。 清酒滑入四角铜杯,发出叮淙的水声。 清冽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不容易斟完一杯酒,司露方庆幸他未察觉出来,要起身遁走时。 刹那。 突然一只铁钳般的手。 牢牢桎梏住了她广袖下纤细的皓腕。 衣香鬓影的大殿里。 呼延海莫将她猛地拉向身侧,近得司露几乎贴入他那铜墙铁壁般的怀中。 恐惧瞬间袭满全身,司露使劲扭动手腕挣脱不开,便似被猎人束缚手脚的燕雀,无计可施,孤弱无力。 呼延海莫的唇擦过她的耳畔,低低道: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32章 偷尝 从呼延海莫身边离开, 司露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回到女王身边的时候,整个人都脱了力,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呼延海莫的警告宛如魔音, 久久萦绕在耳畔, 她掐着掌心,努力恢复镇静,但一颗心还是砰砰直跳,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女王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转头温声问道:“司露, 你怎么了?” 司露勉力摇头。 绡纱之下,一双乌黑的杏眸难掩疲色。 女王凤眸中满是关切。 “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不必留在此处陪我。” 司露想了想。 待在此处, 与呼延海莫同处一室,确实是太压抑难喘了,不如先行回去,躲过这次风头。 “多谢女王体恤。” 她颔首应下,而后脚步匆匆离开了王殿。 * 司露一路匆匆回到女王的寝殿。 可尽管躲到女王的寝殿中,呼延海莫带给她的恐惧还是没有消散。 她深呼吸了几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去想应对之策。 呼延海莫对她志在必得, 以他的性子, 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收手。 好在西域女王面前, 他还是恭敬有礼, 不敢放肆的。 看来,如今这普天下, 也就只有女王可以庇护她了。 她只有寸步不离的跟着女王,才可保自身无虞。 或许,她该把实情告诉女王,博取女王的同情,让女王替她出面,驱走呼延海莫。 可女王曾对她说过,最厌恶身边人的欺骗。 若是因此而盛怒,不再信任她了,又该怎么办? 和亲草原之后 第58节 司露思前想后,顾虑重重,只觉进退维谷,前后两难。 * 时值午后,斑驳的日光透过镂空雕窗洒入,浮一地碎金流白。 王殿之中,酒宴已然散场。 群臣皆退去。 唯有呼延海莫、佛子与西域女王还留在殿中。 内侍端来茶汤,给三人醒酒。 女王轻抿了一口茶,道:“北戎王方才说还有要事要与我相商,眼下,可以说了吧?” 呼延海莫坐在翘头玉案前,灯火落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投下硕大的黑影。 他直视着女王,从容微笑。 “本汗此番来,一则,是仰慕女王风采特来拜谒,二则—— “是想与女王谈一场合作。” 女王与佛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 “什么合作?” 呼延海莫弯了弯唇,笑得云淡风轻。 “想与贵国签订和平盟约,百年内不动兵戈、不生战乱,使两国安泰,百姓休养生息。” 一番话,全然道出了结盟之意。 与佛子先前预测的一模一样。 呼延海莫,果然是来求结盟的。 女王将目光转向身边冷清端方的佛子,佛子递给了她一个笃定从容的眼神。 女王会意,又问呼延海莫:“我国为何要与贵邦结盟?” 这便是谈及利益了。 自古两国签订盟约,除非战败逼迫,否则都是利益交换,得把好处放到明面上来谈,只有相互都觉得合适满意了,才会最终落定。 呼延海莫胸有陈竹道:“本汗可与女王协定,来日入主中原,划南疆、苍夷两城给西域,与女王分江而治,互不干扰。” 好大的口气。 女王此刻深深感受到面前之人强大的气场,直觉呼延海莫来日,或许真能入主中原,一时间举棋不定,迟迟没有回答。 正当女王踌躇之际,佛子郎朗出声道:“自古来,与虎谋皮,与狼共舞的故事不胜枚举,北戎王,我国如何相信你呢?” 这秃驴分明是将他比作虎狼。 呼延海莫冷冷一笑,扬唇反击。 “盟约之事事关两国国祚,岂可当做儿戏?任何一国毁约的代价,将是失去天下万民之心,从此再无响应、号召之力。” “佛子,你说本汗,会做这样的蠢事吗?” 呼延海莫说的事实,两国和平盟约一旦签订,那便是昭示天下的大事,任何一方破坏,都将遭受天下人的唾骂和鄙弃。 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沉痛的,将会失去天下民心。 呼延海莫野心勃勃,想要天下臣服,万民归心,定不会在取得中原后,做出过河拆桥的事,致使人心离散,失了收复河山百姓之力。 是以,西域与北戎签订盟约,虽说百利而无一害,实则是一场豪赌。 便是要在这百年间的休养生息中,使西域变得足够强大,能够在将来与北戎分庭抗礼,达成隔江分治的局面。 否则,盟约之期一旦过了,难保下一代北戎王不会生出侵略、吞并的心思。 佛子心中盘算着,手中佛珠轻捻过一轮。 呼延海莫静静等待着,目光沉着。 他笃信,女王和佛子是敢赌之人。 殿内寂阒无声,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王出声解了当下凝重。 “北戎王,你的提议事关国祚,不容大意,请准我与国师还有众大臣商议几日,再给你回应。” 呼延海莫从容一笑,起身告辞。 “那本汗就静候佳音了。” 佛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 呼延海莫便如一头野心勃勃,想要征服草原的狼。 他眼下,并不贪图西域这点贫瘠匮乏的国土,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中原这块沃土。 女王见呼延海莫走远,转身垂问佛子,“国师,呼延海莫提出的盟约,你意下如何?” 安罗白裟如雪,容色清淡,浅浅日色下,浑身似笼着光晕,好比天上佛陀,他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女王,一如从前与她同定决策,共商大计的认真模样。 “女王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女王轻启朱唇,徐徐道出心中所想。 “在我看来,此举对我国有利有弊,但总的来说,是利大于弊。” 情绪浓处,她站起身来,目光炯烁。 “数百年来,我国饱受战乱,百姓苦于动荡。若是与北戎达成盟约,我国将会有百年的时间来中兴。” “此间,我愿倾注己身,付尽心血,将西域建设至前所未有的辉煌。” 安罗看着女王朗声立誓,大表心志,只觉她满身缀满了光彩,整个人都是熠熠闪光的。 刹那的恍惚,好似时光错乱,光影重叠。 她的女王,在这无声无息间,已成长为了足够天下人仰视的存在。 安罗深深凝视着她。 “女王是想赌一场?” 女王扬起朱唇,明媚灼然。 “国师不敢吗?” 安罗站起身,目光温柔且坚定。 “我陪女王一起赌。” * 春风和煦,华草锦繁,日光落下混沌光影,到处都是鸟语花香。 知道呼延海莫被女王安排在了宫中小住,司露这几日基本是闭门不出。 生怕碰上呼延海莫,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她一心躲着他,却躲不过他偏要来寻她。 这一日下晌,女王正躺在玉塌上小憩。 隔着一道密密匝匝的水晶珠帘。 司露守在外间,以手支颐,撑在桌上打盹。 春日的光景总是让人懒洋洋的,格外困顿,朦朦胧胧间她思绪模糊,昏昏欲睡。 可就在半梦半醒之际。 身后突有人影袭来,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司露猛然睁开眼睛,杏眸中满是仓皇,刚要惊呼出声,却被那人结实的臂膀用力一扯,整个人翻转了过去,正面来人的怀抱。 呼延海莫俊朗的容颜映入眸中。 司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将她禁锢在怀中,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压住了她试图开启的丰润唇瓣。 “嘘,莫出声。” 司露呼吸都快凝滞了。 呼延海莫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此刻,仅仅隔着一道珠帘。 珠帘后头便是侧卧而眠的女王,透过闪烁的水晶玉珠,依稀可见榻上美人的身影,以及那若隐若现的曲线。 此刻,她正在酣睡,全然不知呼延海莫的闯入。 呼延海莫胆大至极,不及司露反应,就俯身将她压制在桌上,不管不顾地亲吻起来。 司露挣扎的双手被他锁在头顶,动弹不得。 想要发声的唇舌被他牢牢占据,呼不出一声。 呼延海莫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司露挣不开、逃不脱,只能任凭着他在她口中攻城略地,放肆纠缠。 鬓发被撞乱,钗环尽散,乌发蜿蜒而下,呼延海莫一边亲吻她,一边睁开眼睛看她。 司露杏眼水濛濛的,眼尾绯红,长睫轻颤,在他的挑逗下,浑身上下都在战栗,宛如一只孤若无依的幼兽,楚楚可怜。 让他心软、酥痒,更加欲罢不能。 呼延海莫看着她,心口滚烫。 一手覆住她朱红的唇,张口咬上了那段宛如羊脂玉般滑腻的雪颈。 司露的嘤咛声淹没在他的指掌间。 呼延海莫辗转研磨,在她脖间留下深深的红色印记,这是他对她不听话的的惩罚。 屈辱感让司露浑身颤抖,眼角滑落滴泪,她的唇被他捂得极为严实,发不出半点声响。 呼延海莫的眼神带着流连、眷恋和疼惜,俯首轻舔她眼角边的水珠,将之卷到唇齿间,无限回味。 和亲草原之后 第59节 “小狐狸。”他微微喘息着,趴在她耳畔低低道:“你以为躲到女王身边,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司露的杏眸蓄满了水雾,满是悲愤,狠狠咬了呼延海莫的手掌一口,逼他撤开了手。 她泫然欲泣,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放过你?”呼延海莫低低笑着,眸色幽深,却又夹杂了缱绻和复杂的情愫。 “我们是对着苍神发过愿的夫妻,你生生世世,都得是我的人。” 司露感到深深的绝望。 这时,珠帘后突然传来轻微窸窣的响动。 呼延海莫和司露俱是一顿。 好在女王只是翻了个身,复又继续安睡了,没有察觉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呼延海莫并未再多逗留,只说了三日后带她回去。 便转身出去了。 司露留在殿内,只觉遍体生寒。 她瞧了一眼珠帘后沉睡的女王,只觉无助到了极点,现在,竟是连女王身边,都不安全了。 天大地大,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顾影自怜,司露的眼中闪烁起晶莹的光辉,脆弱弥上心头,无力感席卷全身。 可眼下离中原就一步之遥了,她当真要就此放弃吗? 不,她绝不能认命。 司露攥紧了手掌,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振作起来。 她必须自救。 等女王醒来,她要将一切实情都告诉她,求她援手相助。 不管女王会不会因她的欺骗而震怒,对她失去信任,都容不得她权衡了。 毕竟,她已经没有退了。 * 是夜,月明高悬,疏星朗照。 寝殿内,女王高高兴兴地从佛堂回来,拉着司露面对面说话: “司露,国师今晚又留我在佛堂一起用膳了,我感觉,他与我的相处,越来越放松了,你说的对,我多迈出几步,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便好。”司露含笑点点头,笑容却是有些僵硬,好似心不在焉。 女王感怀道:“司露,我和国师之间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真该对你说声感谢。” 司露摇摇头,展颜笑笑,笑意却依旧不达眼底。 女王看出她有心事,关切问道:“司露你怎么了,这几日你好像都心事重重的?” 面对如此关心自己的女王,司露心生愧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 “女王,我想跟你坦白一些事情。” 见司露神色凝肃,似有大事,女王微微一愣,问她是什么事。 司露既然决定吐露一切。 就对女王再无半点隐藏。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女王,事无巨细坦白了一切。 包括自己与呼延海莫的关系,自己是怎么逃出北戎王庭的,为何要逃出来,以及呼延海莫乔装胡商来西域追捕她,她不得已逃到佛寺寻求佛子相助避难,而后又借机入宫,来到女王身边,寻求一处庇佑…… 如此种种,出发点。 其实都是为了躲避呼延海莫。 说着说着,看着脸色大变的女王。 司露只以为她是动怒了,生气自己欺骗了她。 但司露不悔,这件事情一直以来藏在心里,女王对她越好,她越是觉得愧疚,如今坦白出来,反而觉得轻松了。 她跪下去,真诚与女王道歉,无惧任何责罚。 “女王,这一切虽非我故意,但实在对不起,我确实骗了您。” “您若是生气,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只求您能消气。” 话音甫落,女王便拍案而起,气愤难平道:“岂有此理。” 司露吓了一跳,本以为自己就要接受惩罚时,女王却出乎意料地话锋一转,骂道: “这个可恶的呼延海莫,实在是欺人太甚,竟将你欺负到如此地步。司露你别怕,今后我来替你做主,我来保护你,定不让他不敢再来欺负你。” 女王将她搀扶起来,搂在怀中心疼道:“司露你何错之有,你不过是被这不公的世道所欺压的可怜人罢了,我如何会怪你呢。” 太久没有被人这么保护过了,司露此时此刻对女王的感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热泪盈眶,哽咽道:“多谢女王。” 女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客气什么,我既将你视作姐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放心,我会想法子帮你赶走呼延海莫的。” 有了女王的亲口允诺,司露刹那觉得安心了不少,也不再那般心慌畏惧。 她感激上苍。 或许真是苍天见怜,才会让她在深陷危难时,遇上了女王和佛子这样,愿意庇护她的人。 * 三日后。 女王在王殿宣召了所有大臣。 她要在举朝瞩目下,与呼延海莫签订两国和平的盟约。 这是她思虑再三后,与国师一起做下的决定。 此事关系两国和平,非同小可。 需得在整个王庭的见证下,才能缔结联盟。 两国的史官皆已就位,他们手拿朱笔,神情肃穆,立在金丝楠木长桌的两侧,只待两国国王签下盟契,就可将这件大事记载入史册。 殿内冉冉腾着熏香,四下静谧无声。 两国重臣分列长桌两侧,屏息以待,看着自家国王签订盟约。 场面庄重又肃穆。 女王身着赤金曳地王裙,头戴飞凤水晶冠,面容艳丽,气度非凡,光彩照人。 她率先从朝臣中走出,来到铺了浮光锦的长桌前,执起笔庄重地在盟约书上签下名字,又拿出国玺,郑重地在一旁盖下国印。 一切完毕后,她从容微笑着坐到长桌一头,等着呼延海莫上前。 呼延海莫身着金缕王袍,头戴镶玉金冠,手执紫珠王杖,泰然从北戎群臣中走出,步伐悠闲。 他落座,高高执笔,眼看着就要在织金绢帛的盟书上落墨。 却在落下的前一刻,突然停住了手。 众人愕然。 呼延海莫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搁下笔来。 他幽深的眸光注视着长桌尽头的女王,谈判一般说道:“本汗突然想起个不情之请,还望女王答应。” “什么事?” 女王想起司露的事,防备心起,脸色亦戒备起来。 呼延海莫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前些日子,本汗养的猫儿不乖,偷溜了出来,一直没能寻回,昨日才发现,这猫竟是跑到了女王的殿中,躲藏起来了。” “还烦请女王——” “物归原主。” 第33章 绝望 呼延海莫的话音落下, 殿室内一阵哗然。 如何突然扯上了猫,这北戎王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众人脸上神情各异,都在等女王的回应。 女王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弦外之音无外乎是要她交出司露。 可她既说过要护下司露, 就不会轻易退让。 跳动的火烛下,女王明眸灿灿,朱唇轻启,落字掷地有声。 “我若不肯归还, 北戎王是否愿意割爱?” 王殿之内, 铜脚烛树的火光熠熠,金色帷幔垂下来,落下大片的阴翳。 气氛凝重。 呼延海莫唇线微挑, 慢条斯理道:“此猫乃本汗心爱之物, 日日夜夜贴身相伴,感情甚笃,自是不能割爱给女王。” 女王心下冷笑,凤眸凛冽望着他,挽起唇角。 “我若执意不还呢?” 她虽含笑,但言语之中,挑衅之意甚浓, 场上的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呼延海莫展袖起身, 嗤然笑了一声, 说出来的话,更是力压千钧。 “那这盟约便谈不成了。” “还有, 本汗守在城外的三万王军, 来日会与你西域国的士兵,在战场上相见。” 和亲草原之后 第60节 “放肆。” 女王震怒, 厉声叱道。 噌—— 齐刷刷的剑鸣。 女王身后,披着铁甲的王殿守卫们,纷纷亮出冷冽的长剑,对准了呼延海莫的方向。 呼延海莫敢当面威胁女王,便是对女王的亵渎和大不敬,实在是欺人太甚。 而呼延海莫这头的亲卫们也不是吃素的,身披金甲的战士们亦纷纷亮出刀剑,直指女王的阵营。 一时间,寒芒烁烁,场面一触即发。 此时,一直立在女王身侧没有作声的佛子突然上前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女王护在了身后。 他白衣若雪,依旧是一派清淡孤傲,望向呼延海莫的眼神里却冷得好似寒冰。 “区区一只猫罢了,北戎王何至于此?” 呼延海莫幽深的眸子回望着他,并不打算做出让步,眉梢微挑,道: “俗话说窥一斑而见全豹,虽是一只猫,却足可见你国的诚意。” 呼延海莫话音冷沉,整个王殿的气氛陷入了僵持。 剑拔弩张的气氛犹在,两方兵戈相向,牵一发而动全身。 * 而此时,在女王的寝殿中。 司露迎来了慌慌张张的安廿。 “司露姐姐,大事不好了。” 王殿离此处有些距离,安廿一路从那飞跑回来,此刻气喘吁吁,抬袖擦着满头的额汗。 闻他此言,司露心下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发生了什么事?” 安廿喘了口气,将王殿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同她说了。 司露听得心惊胆寒。 末了,他道:“女王为了维护那只猫,与北戎王起了冲突,眼下,已经闹到兵戈相向、不可收拾的地步,两国盟约一事或许也要破灭……” 那只猫? 可笑。 呼延海莫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用猫来隐喻她。 不就是想要逼迫她乖乖就范吗? 而女王为了保护她,不顾呼延海莫的威吓,与他动起了兵戈。 女王为她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何德何能呢? 她还有什么脸面躲在此地呢? 若是因为她,而损害两国百姓的利益,那她便是千古罪人,余生都会良心不安。 呼延海莫此举,分明就是变相的逼迫、攻心。 他如此做,无非是想让她乖乖回到他身边去。 为了让她主动服输。 他精心设下这个一箭三雕的局。 不仅与西域缔结了盟约,为今后入主中原切断后顾之忧,又以要猫为由,向西域立威,让西域王庭知道他北戎强大的兵力。 再者,便是让她输得彻彻底底,让她畏惧臣服他,不得不向他低头,主动回到他身边去。 不得不说,这一局。 呼延海莫赢了,而且赢得非常漂亮。 而她,只能束手就擒。 司露心下做了决定,说道:“阿廿,你不要急,这件事我来解决。” “你、你来解决?”安廿瞠目,几乎成了个结巴,“你如何解决……” 可他的话还未完,司露却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寝殿外,是风清云淡,是白茫茫的天光。 日光甚是刺目,刺疼了她的双眼,她抬袖遮目,却还是止不住眼圈泛红,忍不住想流泪。 安廿自身后冲她喊话:“司露姐姐,你去哪儿?” 司露没有回头,压抑住哽咽,说道: “不必管我,放心,我不会有事。” 说罢,她疾步向前走去,泪水却突然决堤,簌簌流下。 安廿、女王、佛子…… 再见了。 安廿看着司露离去的背影,只觉她步履匆匆,脚步迅疾。 好似要去做一件什么要紧的事。 * 王殿中,气氛仍旧凝重。 女王反唇相讥:“为了一只猫,北戎王出尔反尔,将国家大事当作儿戏,是何道理?” 呼延海莫的眼神冷下来,“本汗此番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拜谒女王,洽谈盟约的,但女王此举,却足可看出毫无诚心,既然没有诚意,那我国又何必非要与贵邦结盟?” 佛子维护女王,“若是女王这里,没有可汗要找的猫呢?” 呼延海莫冷笑,“那就让本汗的亲卫亲自搜寻一遍。” 女王身边的大臣们气急,怒斥道:“大胆,即便你是北戎王,又岂能随意搜查女王的宫室?” 两方僵持不下。 这时,呼延海莫身边的副将巴鲁突然来到,他自殿外跑进来,径直踱步到呼延海莫面前。 凑到他耳边同他密语了一番。 众人瞧见,呼延海莫的脸色,因此渐渐缓和。 再次与女王交谈时,他的态度更是大反转,恢复了最初的谦恭有礼。 “大家莫要紧张。”他含笑,“方才只是同女王开个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哗然四起。 却见呼延海莫走到女王面前,单手置于身前,弯腰作了个北戎礼,志得意满地笑道: “副将说本汗的猫儿已经自己悄悄溜回去了。” “女王,与您说声道歉了。” 一番话,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为了一只猫,竟差点将两国联盟之事毁于一旦、付之一炬。 说出去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滑天下之大稽。 好在那只猫儿自己跑了回去。 这场闹剧才得以解决,没让缔结盟约一事遭到破坏。 众人庆幸。 又见呼延海莫复重新坐到桌前,提笔签字,盖上国玺,此事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轻松下来,不再紧张,唯有女王,她猜出其中的原委,所以始终挂念不下。 猫儿回去了。 也就是说,司露回去了。 她定是听到了王殿这里发生的事,为了不给自己招惹麻烦,才主动回去了。 这呼延海莫,实在是欺人太甚。 女王袖笼中的手攥得死死的,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可司露已然主动回去,她也没办法再相护,她没有理由去当众将人抢回来。 是以,她只得看着呼延海莫在众人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离开王殿。 身后,佛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悲愤,伸手轻抚她肩头,淡淡说道:“女王,有些事,当下不能握住的,可留待来日。” 想到司露被迫离去,女王眼含泪光,眸光闪烁,“国师,我一定要变得更加强大,能够护住想护住的人。” * 宫门口,西风烈烈。 格桑带着司露,还有整装待发的金甲骑兵,早已恭候了许久。 呼延海莫径步朝司露走过去。 他将身上的金裘披风解下来,披在司露身上,又仔仔细细替她系好带子,将她抱到了马背上。 翻身上马,他将她圈在滚烫的怀中,侧首在她的雪腮边亲了一口,亲昵道: “乖猫儿,我早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兜兜转转,司露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和亲草原之后 第61节 哪怕拼尽全力,却还是逃不脱,挣不开。 从头到脚的绝望笼罩着她,使她浑身上下变得冷寂。 这一刻,恐惧消散了。 再没有从前那些战战兢兢、畏怖忧愁。 只有心灰意冷、毫无生气。 呼延海莫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枯寂,安抚一般在她耳畔道:“放心,我不会责骂你、惩罚你,回去后,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疼爱你、保护你。” 司露没有回应,任凭烈烈风声,将呼延海莫的话语吹散。 日暮西沉,遍地鎏金碎影。 呼延海莫驾马,带领着队伍开始缓缓归返。 身后,西域的风沙,也离她渐渐远去…… * 长安。 东宫,崇文殿。 日影潼潼,紫檀木多宝架上,四座鎏金蟠螭纹香鼎,炉烟浥浥。 槅扇四合,透过回字纹的窗棂,可见小花园中的荷花池,一派明瑟旷远。 珠帘半卷,长书案边,太子李景宴正在与宰相李临商议政事。 他身着一席赭黄色长袍,广袖博带,头戴漆纱冠,俊挺仪容,眉眼疏朗,宛如云间朗月,又似沅茞澧兰,温其如玉。 真是应了民间流传的那句。 “太子其人,萧萧肃肃,轩然霞举,好似明镜,高悬天际。” 此时,他正与顾临对坐饮茶,谈及西域和北戎和局势。 “顾尚书,北戎和西域联盟一事,你如何看?” “不过是空有野心罢了,只要我大夏边疆守戍稳固,藩镇兵力强盛,此等蛮夷之国就不足为惧。” “顾尚书说得极是。”李景宴深以为然地颔首,遂将此事搁置不提,又道: “戍守幽州的安将军不日便要入京述职,我听闻顾尚书平素与安将军交好,情谊匪浅,届时,孤到在燕回楼设宴,不知李尚书可否能将安将军一同请来?” 李临一贯老谋深算,如何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捋了捋长须,说道:“安崎那贼子可不是个好打发的,太子若想得他支持,非得多拿出些诚意不可。” 顾临将他称作贼子,可见对他是不屑一顾的,但李景宴当下需要这些藩镇将领的支持和保举。 “那是自然,顾尚书放心,回头您老是中间客,孤自然也不会忘记你。” “太子有心了。” 对于这位会察言观色的太子,顾临总是很满意。 他想起什么,又道:“听说太后保下了司家,司将军和他的嫡子眼下已在通门戍边了,太子可知道此事了?” “嗯,前几日便知晓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司家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他的手笔。 “可要老臣安排些人手……” 李临眼中杀机顿显,斩草除根,是他们打压政敌最常用的手段。 司家刚直勇毅,忠君爱国,可偏偏不能为其所用,只得毁之。 不动声色间,李景宴修长的指尖,轻抚过腰间的龙佩。 一颗坚冷的心有片刻的松软。 “罢了,既不在京中了,便损害不到咱们,就此放过吧。” “也好。” 顾临点点头,也省得他费一番心力,安排人手了。 两人议完事,已是日影横斜。 李景宴一路恭送着顾临下了崇文殿,又目送着他离开东宫。 暮色四合,风声寂寂。 李景宴立在阶下,长身如鹤,风盈满袖。 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他长眸轻眯,脸色渐冷,转身回返。 回到殿中,内侍突上前来传话。 “太子殿下,今日宫门口来了两个女子,说是有密信必须亲手交给您。” “她们还给了奴才这个。”那内侍从怀中取出半枚满是碎纹的龙佩。 “您看……” 那龙佩分明是碎裂后又被东拼西凑起来的,但确实与李景宴身上的龙佩是一对。 老太监不敢怠慢,所以进来禀告。 果不其然。 李景宴在看到那枚玉佩,脸色当即一变,说道:“召她们进来。” * 夜幕降临,星辰点点。 达尔丹王宫内,灯火通明。 呼延海莫并未直接带着司露带北戎,而是转道来了此处,这座他刚刚征服的城池。 星辉月色里。 他带着她骑行在达尔丹城中的街道上,马蹄声哒哒,清脆入耳。 他洋洋得意地向她展示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告诉她自己攻下这座城的全部经过,好似一个希望得到她的赞赏的孩子,期许她的另眼相待。 司露听着他同她讲述胜利取得的经过。 这乱世中,呼延海莫的确称得上是个枭雄。 但在感情上,却是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男人。 她不可能爱上他。 他狂傲不羁、目下无尘,他无法理解尊重,更别提对女人的尊重。 这是北戎的一贯习俗,他们将女人视作私有物,附属品。 所以呼延海莫将她视作豢养的鸟雀,需要她的服从和听话,她也很能理解。 他们两个之间,隔着太深的鸿沟了。 注定永远也走不到一起。 一晚上,司露的神情恹恹,闷闷不乐,呼延海莫都看在眼中,他唱了一晚上的独角戏,虽乐此不疲,但耐心总归也有限度。 回到寝殿。 他将她抱上王榻,欺身便压下来吻她。 司露这一回很配合,毫无反抗挣扎,予取予求。 呼延海莫很不解她今日为何会这样,为何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停下来,深深盯着她,心有不甘地问道: “为何你对所有人都能笑脸相迎,偏偏对我就要如此?” 前阵子在西域王宫,他见她对佛子、对女王,甚至对那小沙弥,都会展露明媚动人的笑脸,偏偏到了他这里,就变得这样冷漠,他不明白,他当真就让她厌恶到这样的地步吗? 司露如今身心俱疲。 她不想再同他演戏,顺从他了,于是她直言不讳道: “我说过了,我只想回中原去,不想留在北戎。” 呼延海莫被她的态度激恼,□□道:“那我也告诉你,你是我的,你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呆在我身边。” 司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呼延海莫,我不是你的,我有思想,有主见,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物品,谁的附庸。” 她不是商品、货物,会归谁所有,亦不是谁的奴隶、附属,可以随意被人践踏尊严,当做豢养的宠物。 见她竟然敢直呼起他的名字,呼延海莫不怒反笑。 昏暗烛火下,他眸色深沉,好似汪洋。 “怎么,是不装了,还是装不下去了?” 他唇角挽起一抹讥嘲。“我看你是心里还放不下那人吧?” 与他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司露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要说的话。 别过头去,索性冷着脸不与他说话。 “总是这般倔强。” 这反倒激起了呼延海莫的怒气,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目光中带着恼恨,故技重施,对着她雪白腻滑的脖颈,埋下首去,咬了上去,那雪腻纤柔的脖颈上,瞬间留下了他的印记,那是深深浅浅一片红痕,随着他潮热的气息的转移,所到之处,激起一片又一片的酥麻,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他精壮的胸膛起起伏伏,低低在她耳畔轻哼。 “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让你臣服在我身下。” * 洁白纤细的手腕被银链缠绕在床头,每牵动一下,都会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昏暗的烛光摇曳跳动,帐幔深深,满室馨香。 铜墙铁壁的禁锢下,美人氤氲着水汽的杏眸里,全然一片难以承受的情潮。 和亲草原之后 第62节 第34章 隔阂 昏暗的光影下, ****************************** 烛火晃动,古铜色****************************** 昏黄的灯辉在此间流转,朦胧中透着迷离。 **************掩映在织金纱幔下, 晶莹宛若羊脂玉雕, 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 细白圆润的脚趾头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雨打芭蕉,点点滴滴,直到天明…… * 夤夜,天色黧黑。 东宫崇文殿的一角, 灯火依旧未熄。 书房中, 李景宴正独坐案,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 酒水溅露, 顺着那白皙脖颈蔓延而下, 流进月白长袍的领口中。 他浑然不在意。 雾蒙蒙的灯影里,他歪靠在榻上,如玉面上染了微醺的浅晕,修长玉指搭在桌上,轻抚着那块满是裂纹的青玉龙佩,衣袖处的金线滚边在灯下如浪涛翻涌。 长眉深锁,似眷了轻愁, 眼尾压着一片红, 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见底, 若有所思。 雕龙描金紫檀翘头案桌上,摊放着一张素白落墨的绢纸。 博山炉中檀香袅袅。 那是司露托人辗转送来的亲笔信。 眼前浮现起少女明艳妩媚的容颜。 漫天落英, 她立在一树梨花下, 朱唇乌发,杏眸似水, 着软缎月白细纱裙,兴高采烈地冲他招手,“子瑞哥哥,快来。” 她抬手之际,那轻薄似烟纱的广袖垂下,露出一截细腻如雪的皓碗,动人心魄。 他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的脚步而去。 少女奔走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如缎墨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晃动,浮光茫茫中,她回首一笑。 竟是让漫山遍野的繁花,都失了颜色。 李景宴回顾往昔。 只觉那些如烟光景似浮光掠影,在脑中划过,令人深深感叹。 他修长的五指收拢,紧紧攥着掌心那枚龙佩。 凭这封亲笔信,还有这破裂的龙佩。 他能想象司露在北戎遭受了什么。 她是个外表柔弱,性子坚毅的女娘,若非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不会写信来向他求救,让他为难。 想起少女如花般笑靥。 李景宴只觉一颗闷闷的,无比压抑。 他并非不想解救她,但不是现在。 眼下,他是东宫太子,尤处在风口浪尖,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只有完完全全登上那个位置,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才能想办法救她回来。 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可眼下—— 这封突如其来的信,却牵动了他所有的相思。 灯火明明灭灭,照出李景宴眼中的不甘和愁绪,他端起面前的酒盏,仰脖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 借酒消愁,愁更愁。 内侍推门进来,小声禀报道:“太子殿下,杨尚书来了。” 听到杨仲前来拜访。 李景宴恢复了些理智,神色渐渐清明。 他起身,将那封密信和龙佩收起来,搁置到桌案下的抽屉里。 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尽数抛却。 恢复了平静的颜色。 长眸清冽如泉,君子端方如玉。 李景宴深知当下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轻拂衣袖,步履从容地走向前殿。 * 达尔丹虽地靠北戎,但也毗邻西域。 周遭黄沙漫漫,大漠风光一览无余。 唯城中有大片绿洲,还有全城百姓赖以生存的泉湖,天神之眼。 宛如天神的馈赠,此泉湖位于整座城的中心,水清沙白,烟波浩渺,周遭绿林环抱,为全城百姓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泉。 当之无愧的天神之眼。 这几日。 呼延海莫常带她来泉湖边散心,与她一道欣赏美丽风光。 尽管司露总是冷脸相待,呼延海莫却对她充满了耐心。 尽管常常会被司露直白的话语刺伤,但所生的恼火也只是一时片刻的。 毕竟,没什么恼怒,是与美人睡上一觉不能消弭的。 她总能带给他无限的遐思,哪怕仅是安安静静坐在他面前捧书静阅,亦或是不经意间将发撩至耳后的小动作。 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好比柳絮拂面,春风入怀,常常让人心痒难耐。 他带着她策马在林间,行至一处无人之地,勒马停下来。 绿草遍地,林荫深深。 这片绿洲的深处,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清澈的小溪蜿蜒过花丛,蝴蝶轻舞,柔风荡漾,美不可收。 站在林间,入目竟是芳菲,呼吸皆是怡人香气。 呼延海莫将司露抱下马,牵着她漫步在林间,斑斑驳驳的日影落下来,映出他金蓝双色的异瞳,他唇边勾起缱绻,问她: “喜欢这里吗?” 此地确实风光宜人,倒是难为他费心寻到这样的地方了。 司露轻轻颔了颔首,目光却依旧疏离冷淡。 呼延海莫牢牢执着她的手,眼神深邃。 “我先前来过一次,便念念不忘,想着定要带你一起来看看。” “嗯。”司露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景色虽好,但心境不在,便看什么都是空的。 感受到司露的冷漠,呼延海莫倒也不恼,像是习惯了。 侧首在她颊边啄了一口,开玩笑似的问她: “冰山姑娘,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对我笑一笑?” 司露冲他弯了弯唇,笑意不达眼底。 “放我回到中原去。” “休想。” 呼延海莫伸手戳了戳她颊边的梨涡,虽看出她是敷衍假笑,故意气他,但也总比没有来得好。 他将眼前玉人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草地上,欺身亲吻她的耳垂。 嗓音带着厚重的喑哑,他低声问她: “在这里,可以吗?” 司露鬓发已乱,如泉瀑般在地上流泻铺陈开来。 面对着眼神灼热的呼延海莫,她轻哂:“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呼延海莫被她气笑了,用手点了点她的琼鼻的鼻尖,语带宠溺: “你知道就好。” 溪水潺潺,将岸边的娇花冲刷水洗,变得晶莹剔透,花香四溢。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日暮西沉之时。 呼延海莫坐在司露身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襟口和衣袖。 身下的铺开的斗篷早已凌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斗篷上的司露,回味方才那段蚀骨入髓的滋味。 衣襟半敞,裙袍皱叠,分明是经历一场盛大的洗礼。 和亲草原之后 第63节 杏眸带露,乌瞳水洗过一般,格外透亮清明,眼尾泛红,带着泪痕,楚楚可人。 脸颊潮红未退,在莹润如雪的肌肤上,格外艳丽多娇,牛乳般甘甜的体香四溢在空气中,那是雨露过后的气息。 对于司露当下的予取予求,呼延海莫很是满意。 餍足过后。 他高高兴兴带着她,去看泉边的日落。 红日浩大,金红铺满天际,当是印证了诗人口中那句。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 可尽管落日再壮美。 司露的心思却全部在此,对于呼延海莫的热情备至,她只是觉得厌倦。 她坐在观日亭中,神情恹恹,思绪翩跹。 算算日子,春熙春草,眼下应当已到了长安吧,只要到了长安,那她们定会想法子将她的书信交给李景宴…… 不管怎么样,如今她一筹莫展。 李景宴确实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 “在想什么?” 身旁,呼延海莫的嗓音兀然传来。 司露不语,他便带上了几分醋意。 “是不是在想,陪你观日的人,如果是你那太子殿下,就好了?” 司露不想与他浪费唇舌,只垂着眼睫不看他,这又让呼延海莫生出几分恼意。 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说道:“就算你想他也没用,你如今属于我。” “且你觉得他在意你吗?” 他冷嘲:“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无所作为,放之任之,弃之不顾。” 呼延海莫说得没错,这么久过去了,司露如何能没有感受到,她为李景宴寻了千万种借口,她试图去体会他所有的苦处和为难。 可冥冥中,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 那就是,她确实错付了真心。 呼延海莫最擅攻心。 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此刻像是一道伤口,被呼延海莫生生揭开。 痛得鲜血淋漓。 呼延海莫看出司露眼中的伤痛,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他要逼着她看清现实,清醒过来。 他字字清晰,宛如锋利的刀,直刺人心。 “他这样的负心之人,你为何就是放不下?” 司露心下生疼,但面上却还是冷若冰霜。 她的倔强,让她挽起凉薄的嘴角,冲他反唇相讥。 “那又如何?就算他是负心之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呼延海莫终于被她激怒了。 他紧紧攥着她的下颌,力大得让司露眼中疼出了泪花。 他眸中墨云环绕,弥漫着森冷和杀意,狠沉道: “你且看着,来日我入主中原,定会第一个杀了他。” 听他说出了心中野心。 司露骤然一惊,带着不安问道: “你要做什么?” 呼延海莫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失,但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以她的性子,此事必然会让她记恨他,更加难以接受他,但她迟点早点会知道的。 思及此,呼延海莫松开钳制她的手,毫不避忌地对她袒露了底牌。 “是,我意图中原。” 呼延海莫如此坦诚,司露心下一惊。 但转念一想,这也只是呼延海莫当下的野心罢了,中原地大物博,物产丰厚,历代夷族哪有不想染指中原的。 中原兵强马壮,边防强盛,万邦来朝,盛世空前,哪是夷族那么容易就能侵入的。 不是司露小看他,这的确是天方夜谭。她勾勾唇道:“你的父辈、祖辈、曾祖辈,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呼延海莫见她语带讥嘲,并未记怀,心中反而轻松下来,只道:“那便试试吧。” 夕阳渐渐隐没在黄沙的尽头,夜幕降临。 两人骑马回到城中,在街边酒肆用了餐。 华灯初上,达尔丹城中的夜市方才开始登场。 街道上,小摊贩们支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子,琳良满目的货物摆了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十分吸引人眼球。 当地的马奶酒、奶酪、馅饼、羊肉干、羊毛毯,牛皮袋,还有来自中原和西域的好物,绢扇、泥人、书画、瓷器、葡萄干、甜瓜、目不暇接,应有尽有…… 将马拴在酒肆门前,呼延海莫兴致勃勃拉着司露的手,穿梭在满是摊子的街道上。 “上一回说要给你带回礼物来,后来没能实现,今晚上,你看中什么,就挑什么,我通通买下送给你。” 司露游目四顾,看到几个卖中原纸扎风筝的货郎,突来了些兴致。 “好,那我想买些中原的东西。” 说到中原的东西,呼延海莫想起上回司露逃跑的事,心直口快道:“只要不是什么专用来迷晕人的阴阳壶,蒙汉散就好。”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司露瞬间被他弄得没了兴致,垂下眼睫不再说话。 呼延海莫看出她的不悦,走到那扎风筝的摊子前,买了两个回来,给她赔罪。 “你看,这两只是一对,改日我陪你一起去放。” 司露觑了一眼,两只风筝上扎的是牛郎和织女,确实是一对的图案。 可见呼延海莫颇知中原文化。 “谁要跟你一起放。” 司露只管冷着脸,自顾自往前走,呼延海莫追在她身后,半点不恼,兴致颇好的样子。 “我把你比作天仙,你还不高兴?” 说着,巴巴凑上来,又要来挽她纤嫩的素手。 街边华灯闪烁,路上人流喧阗。 司露撂开手不理他,健步如飞往前走。 呼延海莫以为她是在使小性子,对她赌气的样子简直爱到不行,愈发高兴起来,沾沾自喜道: “若有一日我真的入主中原,便让你做我的皇后,让那劳什子太子跪在我们的脚下,如何?” 司露顿下脚步,冲他冷笑,浇熄他所有的兴致。 “你若真入主中原了,我不仅不会与你在一起,还会自刎,以身殉国。” 第35章 误会 曈曈灯影里。 司露神情肃穆, 眼神坚定,郑重得恍若赌誓一般。 呼延海莫眸光一跳,变得幽邃, 但旋即又隐去, 故作轻松道: “何至于此,半点玩笑都开不得了?” 司露唇边卷起一抹冷嘲。 “这样的玩笑,我不喜欢听,也不想再听。” 说罢, 扬袖径步朝前走去。 她对他, 总这般冷得好似寒冰。 呼延海莫看着那道孤矜的背影,恨也不是、恼也不得,只得咽下满腔怨气, 咬咬牙追上去。 罢了, 这辈子是他欠她的。 攥住那凝脂水滑的玉手时,他心气登时顺了许多,凑在她耳边,状若讨饶。 “何必动怒,我今后不提便是了。” 为防止她再度撩开,他将她的手抓的很牢,司露自知挣不开, 便也不挣了, 默然不语, 只由着他去牵。 带着她一路逛这喧闹的夜市。 呼延海莫又买了朵中原的绉纱绢花,小心翼翼别在她鬓边, 艳丽的牡丹与芙蓉娇靥相辉映。 人比花娇, 惊艳夺目。 呼延海莫深深凝视着她比花还娇美的容颜,心情颇是愉悦舒畅。 “我想与你在达尔丹多住上几日, 过段时日再回到王城去。” 一切不都是他说了算吗? 她又何来做主的机会。 司露神情淡淡,长长的睫羽低垂,压住眼底一片的漠然。 和亲草原之后 第64节 临走,呼延海莫又买了一匣子珠宝首饰送给她,“听说你们女人最喜欢这些,我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你们女人。 在他心中,根本没有把女人放在平等、尊重的地位。 司露摇摇头,同他道:“我不喜欢,往后你不必买。” 她虽这么说,呼延海莫却没有在意,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夜风习习,裹挟着寒气,吹得街边的灯笼四下打转。 呼延海莫站在马前,替她拢了拢身上披风,将领口捂了个严实,说道: “上回巫医说你忧思过重,你得开心些才好,否则,对身体无益。” 司露冷笑,“被你牢牢绑在身边,我如何开心?” 呼延海莫不恼,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孩子气般与她作对道:“我就要把你绑在身边。” 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呼延海莫在她颊边印了一口,轻轻松松将娇人儿托举起来,抱到马上,折返回宫。 马蹄哒哒,落在人影稀疏的长街上,格外清脆响亮。 一路上,呼延海莫时不时侧首哄她。 “等回到北戎,你若还想出宫玩乐,郊游,我都可以陪你,我说过,哪怕你要回中原,我来日也可陪你一同前往。” 司露最不喜的就是他牢牢守着,她依旧没有好脸色给他,讽刺道: “可汗费心了,我最不喜欢有人陪着,相比有人跟着,我更喜欢独来独往。” 呼延海莫这几日没少领教她的牙尖嘴利,可谁叫他喜欢她呢,每每都只能忍受退让。 她要独行,无外乎又要想方设法地逃离他身边,呼延海莫如何肯让。 上一回抓她回来,就没少费他力气。 他悻悻地闭了口,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带她策马奔驰起来。 * 西域王宫。 星辉灿灿,更深露浓。 女王长夜无眠,踏着月色来到佛寺寻找佛子。 佛堂寂寂,烛树熠熠。 女王长发未绾,随意地搭在肩头,身上赤金王裙曳地,凤摆迤逦,她一见着佛子,就露出满脸的焦急。 “国师,我想派人去救司露。” 安罗依旧是一身素白袈裟,眉深目静,他见女王张皇失措,关切道:“阿念,怎么了?” 女王的乌发被夜间的雾气打湿,湿润中泛着釉色,昳丽的面容掩映其间,肤色赛雪,朱唇乌瞳,映着点点火烛,近似妖冶玉雕。 她像是攀住了可依的树枝般,五指轻扯着安罗流纱洁白的袍袖。 “我梦见司露过得很不好,处处受人掣肘,似一朵娇艳的花,就快要凋谢了。” 女王将方才的噩梦缓缓吐出,眼底的猩红未散,显然是方才梦中落泪,哭过一场。 佛子感受到女王牵扯住的衣袖,长眸朗寂,如落月无声。 “女王想怎么做?” 女王看着他,凤眸映着火烛,轻轻闪烁。 “边城传来消息,说呼延海莫并未回到北戎,眼下正在达尔丹。” 呼延海莫在那里,那司露必定也在那里。 佛子手中玉指轻动,捻拨檀珠。 “女王是想——派人去达尔丹劫人?” 女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安罗坦言,“不可能,有了前车之鉴,以呼延海莫的谨慎,定会把司露守得寸步不离,我们的人不太可能会有得手的机会。” 女王弯下腰,凑近他几分,檀唇微启,身上淡淡紫幽香扑面而来,袅袅袭人。 “那若是用美人计呢?” 橙黄的灯火下,女王凤眸清润,乌黑纤长的睫毛卷翘,似一把把钩子,直勾到人的心坎上。 若说恃美行凶,女王确实有这个能力。 安罗喉头轻动,手中檀珠迟迟顿住。 “国师怎么了?” 安罗收回纷乱的思绪,问她:“女王打算如何用美人计?” 女王噗嗤一声笑出来,乌黑晶亮的眸子带着一股子狡黠的灵气。 “国师你聪明绝顶,怎么一时糊涂了。” “如何会是我来使美人计,自然是让司露去,她在呼延海莫身边,定然可以游刃有余。” 安罗垂下眼睫,深刻感受到自己方才的荒唐。 他心下默念了几道心经,方才定住了心神,将眼前女王明媚多娇的笑颜从脑中挥散。 他重新沉静下来,缓声说道:“如此,倒也可以试试。” * 达尔丹城 宫殿一角,溶溶月光下,呼延海莫身披织金色团花纹锦袍,立在廊柱下,听巴鲁从中原得回来的消息。 巴鲁派出的手下用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将长安城司平侯家,摸了个透彻。 “可汗说的司露,是司平侯唯一的嫡女,司平侯的妻子早逝,为他留下了一儿一女,司平侯对亡妻一心一意,没有再娶妻子,只将这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儿子成了威名赫赫的军中少将,女儿成了名满长安的第一美人。” “长安第一美人。” 呼延海莫沉吟。 怪不得样貌如此美丽,倒是被他捡到宝了,心下想着,嘴角不自觉挑起弧度。 巴鲁道:“是的,不过好景不长,前年司家遭了难,涉嫌了一起走私贩卖军械的生意,牵连着一大家子都入了狱不说,司家嫡女更是被充入了宫里,从贵族小姐沦为了最下等的女仆。” 呼延海莫听了巴鲁的禀报,心下所有的疑窦尽数解开了,变得清明。 所以,她根本不是真正的昭乐公主,而是冒名顶替。 她与那个中原太子,恐怕也是私定过终身的。 至于她为何会冒名顶替来到此处,恐怕这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波折,不过他能肯定的是,她绝对是受人胁迫的,因为她分明一心只想逃离北戎。 大约是大夏皇室,不舍得真公主远嫁草原,才会让她冒名顶替吧。 理清了一切,呼延海莫只觉过往种种不解,豁然开朗。 如此看来,他这只小狐狸,虽然惯会骗人,却倒还怪让人可怜的。 巴鲁虽不知呼延海莫为何让他去查这样一个名字。 但呼延海莫不说,他作为属下自然也不好问,只静静随侍在一旁,等着他发话。 呼延海莫果然又问:“司家父子眼下在何处了?” 巴鲁知无不言,“听说是被宫里的太后保释了,眼下正在通门戍边。” 原来是太后,呼延海莫彻底弄明白了。 唇角微弯,心情大好的样子。 “很好,你下去吧。” 巴鲁依声告退。 呼延海莫甩甩袖子,步履轻快,朝司露所在的寝殿走去。 寝殿内,冉冉飘着淡淡的栀子香。 侍女方端来的新鲜荔枝,颗颗都是去皮去胡剥好的,呈在琉璃盘中,晶莹剔透,分外诱人。 司露随意地拈起一个送入口中,小口咀嚼起来。 她穿着素白的长裙,乌发用一只白玉簪子轻绾,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藕颈。纤尘不染地坐在灯下翻阅书册,目光沉静似水,全然未觉身后突然靠近的呼延海莫。 直到纤腰被结实的手臂箍了个严实,潮湿的鼻息扑在耳边,他用鼻尖蹭她的脖颈,格外亲昵。 “在吃什么,让我也尝尝。” 呼延海莫看起来心情很好,一双长眸灼灼如炬,含笑望着她。 司露从盘中拈了一颗冰荔枝往他嘴边送。 呼延海莫很是受用。 看着她以手拈荔枝给他吃,只觉她那两根纤纤玉指,比那新鲜的荔枝还要晶莹诱人。 他张嘴含住了她的指尖,舌尖相勾。 一种奇异的酥痒感袭来,宛如触电一般,让司露当即抽回了手。 感受到他的刻意冒犯,司露冷冷得别过头,不再理他的举动。 呼延海莫却巴巴又凑了上来,要尝她嘴里那块甘甜。 “我还想尝尝你嘴里那颗。” “休想。” 司露尝试推开他,但哪里抵得过他坚硬似铁的胸膛,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中,他托着她的后脑,细细将她口中的甘甜吮食回味。 伴随着回味宛转,五指亦跟着缓缓嵌入了墨发中,那丝滑的触觉简直让人着迷。 叮咚—— 玉簪坠地,乌发如瀑倾泻开来,馨香四溢,满室芬芳。 和亲草原之后 第65节 * 在达尔丹的这段日子,呼延海莫除了白日处理公务政事,一到夜里,便会来寻她。 他带着她去看天泉之眼,去观日出日落,去逛城中集市,去深林处纵马,去戈壁骑骆驼…… 司露看出他对她火一般的热情,但很可惜,她始终不能接受他。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了。 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她这一颗心太小,容他不下。 * 这一日,夜阑人静时。 呼延海莫又兴致勃勃说要带她去观星海。 他带着她策马驰出宫阙,来到一处草木茂盛旷野。 明月高悬,洒下遍地清辉。 天地辽阔,夜风清凉,放眼处,湛蓝无垠的苍穹上,缀了漫天璀璨的星斗。 呼延海莫拉着司露席地而坐,他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一起观看星河。 司露从前在长安,鲜少见到这样的风景。 或许只有这茫茫塞外,才有这样的壮丽奇观。 星罗密布,大大小小的星子缀满了天际,星辉熠熠,静谧无声中,像是在对人眨眼,分外夺人眼球,清风明月两相和,野寂无人天自黑。 若不是有呼延海莫在身后揽着她。 司露此刻真有些忘我。 夜凉如水,呼延海莫的怀抱变得格外温暖,他絮絮叨叨在她耳边低语。 “你们中原不是常有关于星辰的传说?” “什么牛郎织女、人去世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 司露由他抱着,淡淡道:“不过都是人们美好的梦想罢了。” “你的梦想呢?”呼延海莫轻笑,“回到中原去?” 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司露却颇为平静道:“这世间人人都有梦想,若是没了梦想,那活着就了无生趣了。” 许是触景生情,她难得与他说了这么多话。 “就像你们北戎想要逐鹿中原,这便是世代北戎王的梦想。” “你说的没错。” 呼延海莫笑着轻抚她的长发,凑在她发间嗅那一抹幽香。 “所以我们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了一圈,司露又变回了原本冷冰冰的样子。 呼延海莫气笑了。 他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 “不提这个了。”伸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他带着神秘道:“我带你去看更好看的东西。” 司露听之任之。 呼延海莫牵着她,漫步到深林中。 溪水潺潺,明月照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的闪闪烁烁的莹莹绿芒。 这些绿芒积少成多,汇聚起来,飘飞在暗香浮动的花海里,成了一片流动的绿色海洋。 这片深林中,竟藏着漫天流萤。 如此奇景,司露眼中缓缓浮上惊喜。 呼延海莫见她杏眸亮晶晶的,心下颇为满意。 伸出手掌抓了许多,送到司露面前。 他摊开手,流萤自他掌间四散开来,在漆漆夜色里划出弯弯曲曲的弧线。 “好看吗?” 司露轻点螓首,不可置否道:“好看。” 呼延海莫笑容璀璨,“那我多抓一些回去,给你做萤灯,如何?” 盈盈光辉下,呼延海莫的眸子清亮如水,四目相对间,他眼神中的宠溺几乎要漫出来。 司露垂下眼,避开他满心满眼的缱绻爱意。 她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恢复了平淡。 “不必了,让他们自由自在的,翱翔在这深林里,就很好。” 呼延海莫翘首望月,只见一轮皓白圆月,当空高悬。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指放入口中,吹起了嘹亮的口哨。 哨声清亮绵长,在静谧无声的旷野上,传递得很远很远。 司露不解,仰头问他:“你做什么?” 呼延海莫嘴角轻扬,“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朋友?” 这茫茫旷野,如何会有他的朋友? 就在司露满心疑惑时,突然整个林间的草丛开始晃动,宛如湖面涟漪层层涤荡开来。 有外物在向他们涌来。 湛湛月色下,呼延海莫所立之处,数头健硕的雪狼从草丛间跃出,直直扑进他怀里。 呼延海莫挨个抚摸着他们,因为那几只雪狼太过热情,拼命扒拉着他的胸襟,以至衣襟被弄散,露出了充满肌肉的胸膛,月色映照下,贲张得几乎要破衣而出。 呼延海莫挨个在它们耳边低语了一番。方才好不容易将那些躁动不安的狼群安抚下来。 司露看着这一幕,只觉讶异。 “你会狼语?” 呼延海莫一面正衣襟,一面道:“我儿时在狼群里长大,当然是通的。” 司露走上前去,蹲身轻抚他脚下的雪狼。 那些雪狼平日健壮凶猛,眼中泛着幽幽的绿光,在呼延海莫这里,却是格外的温顺,匍匐着,目光温和的,任由他摆弄。 想来,呼延海莫是草原狼王的传言不假,他的确实有着离奇的身世。 呼延海莫将白狼搂入怀中,笑着对司露道:“想知道我是如何当上他们的王的吗?” 喂他们吃食? 亦或是用熬鹰驯犬的手段驯服他们? 可狼的野性,远在鹰犬之上。 司露猜不出来,轻轻摇了摇头。 呼延海莫轻挑眉梢,目光幽沉。 “很简单,杀了原来的狼王,成为新狼王。” 司露恍然。 怪不得他能走到这个位置,他的狠辣,与生俱来。 呼延海莫见她愣怔,问道:“害怕了?” 司露清透绮丽的杏眸望向他,平静启唇道:“没有,你那时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被抛下山崖,成为弃子,能活下来,本就是奇迹,命运不公,他只是极力抗争,何错之有? 呼延海莫顿了顿,似是被她的话戳中内心。 在这件事上,世上之人都说他嗜血嗜杀,又有多少人会觉得他是身不由己呢? 夜风拂动少女披在肩头的墨发,她靠在树上,嗓音清越,清晰吐字: “弱肉强食,不仅是动物界的法则,也是人世间的法则,绝境之下,只有反击,才能活下来,不是吗?” 呼延海莫瞧着她,眸光微微炯烁,静静不语,似在沉思。 半晌的沉寂,唯有风声在旷野间涤荡。 “走吧,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延海莫方才有了动静。 他走到少女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双手柔和地自她的膝下绕过,将人打横抱起来,仔细揽在怀中。 徐徐往深林外走去。 * 自那日从宫外回来后,呼延海莫对司露的好,一日更赛过一日。 他对她小心翼翼,万般细致。 几乎到了捧在手中怕碎,含在口里怕化的地步。 以至于整个宫里无人不知,可汗宠妻无度,事事以可敦为先。 饮食上。 他特地去找来中原的厨子,为她做更合口味的菜式。 起居上。 他命人将寝殿全部换上了中原的家具,按照中原人的习俗,改造了整间居室,就为了让司露住得更加习惯。 和亲草原之后 第66节 吃穿用度上。 更是一应都用最好的,金缕衣,霓裳裙,珠宝、翡翠、玉石,赏赐不断,甚至司露不经意提及的,他都无一不去满足。 可呼延海莫越是这样,司露却越是心中难安。 无功不受禄,况且他对她再好,她也不会领情的。 * 春深景明,和风微醺,碧草连天。 这一日,司露正在花圃散步。 却突有侍女朝她迎面撞来。 司露被撞得一个趔趄,袖中却被暗暗塞了一截纸条。 司露觉察出了异样,攥紧袖笼中那截纸。 却见那侍女已然垂首跪地,连声求饶:“可敦赎罪,我是不小心的。” “无碍。” 司露挥挥手让她起身。 她匆匆回到寝殿。 屏退了所有侍女后,从袖笼中取出那半截纸,展开细阅。 “司露,我挂念不下你,特命人来解救你,你只需配合便好。——阿念。” 阿念是西域女王的乳名。 女王竟然还记挂着她。 司露眼眶突然酸涩,眼尾泛红,心中感动不已。 她将那截纸放在烛台上,焚烧殆尽,又命人偷偷传来了方才那侍女。 屏退众人后,她问:“你是女王的人?” 那侍女抬起了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满身的英气,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 “是,女王特让我还有几位武士,一起来解救姑娘。” 那侍女虽笃定,但司露却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不想平白牵累旁人。 “不可,呼延海莫将我看得很牢,我走不掉的,你们别管我了,快离开此地,否则拖累你们,我难辞其咎。” 那侍女却道:“姑娘莫泄气,女王和佛子深知姑娘的处境,特备下了计策,我这里有佛子给的西域秘药,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姑娘只需略施美人计,将呼延海莫药倒,此事何愁不成。”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白色药包塞入司露手中,目光灼灼,全权托付给了她。 那侍女走后,司露目光闪烁,犹豫不决。 为了回到中原去。 她真的要害呼延海莫性命吗? * 夜色深浓,月影静谧。 寝殿中。 司露穿着轻薄的绉纱裙,窈窕曲线若隐若现,胸前鼓鼓,腰间系着束带,勾勒出纤盈不堪一窝的腰肢,发丝轻绾,鬓边簪了一朵艳丽的绢花,格外美艳多娇。 不出意料。 呼延海莫夜深而至。 他身披氅衣,身形高大峻拔,走进殿时,鼻尖轻动。 满屋清幽的芬芳。 烛光暗暗,明灭幽微。 昏黄的光影下,司露背靠着软塌,正侧卧着,用含着秋水的杏眸,凝望着他。 墨发朱唇,杏眸含春,人比花娇。 呼延海莫眼中升腾起了欲.火。 “小狐狸,你终于愿意接受我了?” 司露含羞带笑,从榻上坐起来,走至他身前。 烛火昏昏。 她水眸中倒映出他的轮廓,绮丽的瞳孔直勾勾望着他,眸色缱绻,宛如仰望情郎一般。 她抬起藕臂,自身后拔下簪子,墨发如瀑倾泻开来,披散滑落,美得不似人间凡物,宛如林间精魅狐妖,连沙哑的嗓音中都是带着蛊惑的。 “此夜此景,借酒助兴,可汗意下如何?” 说罢,她走至长桌前,衣袖裙裾逶迤于地,宛如轻烟。 她在长桌前站定,举起两杯早早备下的酒,一杯举在身前,一杯递向呼延海莫。 墨玉般的眸子直勾勾的,恍若能摄人心魄。 灯影迷离,烛火摇曳。 呼延海莫心头轻窒,像是被吸附了魂魄,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过去。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盏,勾了勾唇,眸色渐渐从迷离,变作如墨深沉。 半晌无言,屋中只余寂寂。 夜风吹进窗棂,轻动了珠帘,发出叮咚咛响。 呼延海莫眸中阴云四起,牢牢盯着她,缓声地问道: “这杯酒,你确定要我喝吗?” 司露心尖猛然一猝。 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瞬间化作泡影。 暖热散尽,气氛骤冷,满室森寒。 哐当—— 呼延海莫猛然扬袖,重重砸落酒盏。 满地四溅的碎片。 以及那碎片下,渐渐浮起的一层淡淡的白沫。 他眼尾一片通红,幽沉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彻骨悲痛下,哑着嗓子嘶吼起来: “我待你这么好,你却串通了西域间人想要毒杀我?” 他到底还是发现了。 司露脸色惨白,畏怖弥漫全身。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眼底是压不住的怒意。 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司露只得一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撞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呼延海莫眸光沉冷俯看着她,满腔愤恨无处发泄,最终一拳狠狠击在墙上。 有鲜血自他指掌间溢出。 司露面色惨白如纸,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此番的盛怒。 呼延海莫冷冷弯起唇角,似笑非笑。 “上一回在西域,那秃驴如何能察觉到我,也是你告的密吧……” 这个怀疑他一直藏在心里,直至今日,终于忍不住吐出。 “我没有。” 司露当即斩钉截铁地否认。 没有做过的事,她自然不会认,且今日她也并未是想置他于死地…… 可眼下的呼延海莫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有半点理智了。 “你没有?” 呼延海莫冷笑,将她圈在墙角,沉声道:“那你方才为何要心虚?” 司露深吸一口气,努力辩解。 “呼延海莫,我今日确实做了些手脚,但我从未想要害你性命,你为何就是不肯信我。” 呼延海莫哪里肯信,那西域女王派来的几个间人,早已全部招供了。 他重重将她抵在墙上,铁钳一般的手掐在她纤柔的腰肢上,几乎要将她的腰肢掐断。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呼延海莫满腔悲愤。 “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份,都是伪造的,你欺骗我那么多事情,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司露一惊,慌乱之下脱口而出。 “你派人调查我,你什么都知道了?” “哼。”呼延海莫冷冷哂笑。“我知道了你司家的一切,包括你的父兄如今在何处——” 他眼中的阴鸷愈发深重。 “所以你最好乖乖服从我,否则……” 啪—— 司露眼圈红了,惊惧委屈下,她顾不得什么了,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咒骂道: “你敢!呼延海莫,你这个混蛋!” 呼延海莫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以舌抵了抵唇角,垂下了眼睛,不知再想些什么。 和亲草原之后 第67节 寒凉的地板上,方才被打翻了的毒酒,犹在不断冒出白沫。 “是,我就是个混蛋。” 再抬眸时,他眼神沉冷,面容狰狞。 倏然间,他伸手一把掐住了那道纤盈的脖颈,咬着牙道: “既然我的宠爱你不想要,那今后不妨试试我的恨。” 第36章 屈辱 呼延海莫的五指在她脖颈上缓缓收拢, 窒息感一点点袭来,司露死死咬紧了牙关。 呼延海莫用通红的、蓄了水泽的眸子,牢牢注视着她, 盛怒之下, 他的唇角,亦在微微颤抖。 他在等她屈服。 可她没有。 就在司露感到自己就要喘不过气起来时。 呼延海莫突然松开了她。 司露喘息未定,一时的脱力,让她整个身子跌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滑落下去。 呼延海莫一把将她拽起, 牢牢抵在墙上。 他眼中怒意未消,桀桀笑着,目光破碎又冰冷。 “不是想对我使美人计吗?” “来啊, 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呼延海莫将她拖拽着, 丢到了软榻上,扯开领口,脱去外袍,露出结实精壮的身躯。 司露全身无力地跌坐着,鬓发尽散,额发凌乱,掩映其中的脸庞苍白, 一双水眸盈盈泛着泪光, 唇瓣也是失了颜色的, 羸弱至极。 便像是最柔弱的菟丝花,任谁都可以轻易折断。 风雨如晦, 摧花折柳。 “为什么不哭?”带着恨意, 呼延海莫抬起她的下颌,幽黑的眸子逼视着她:“求我, 我就放了你。” 明明是羸弱万分。 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一股韧劲,支撑着她还击。 她咬着牙,用蓄满泪珠的杏眸望着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呼延海莫,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要杀你。” * 那一夜过后。 司露被呼延海莫软禁在了宫室里。 不过这对司露来说,这倒是没什么,她先前本就是他的笼中雀,一直以来都被他牢牢命人看守着,不能自由行动,与软禁无异。 若说唯一的不同,那就是他对她不再宠爱,而是充满了恨意。 不过失宠对她而言,倒是种解脱。 因为她本就觉得那份宠爱,是种负担和累赘。 只是可怜了女王派来的那几个武士,受她牵累,遭了无妄之灾,若可以,她定会想法子相救,可她现在自身亦是难保。 呼延海莫对她没有信任,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她说的任何解释,在他听来,都是谎言,更不会听她对旁人的求情。 这一夜。 呼延海莫喝的酩酊大醉而来。 他满身酒气的闯进来,将正在灯下看书的司露拽了起来,揽过她的腰,俯下身便开始狠狠地亲吻起来。 呼延海莫突如其来,且攻势猛烈,司露不自主步步倒退,身形踉跄,跌撞在身后的金丝紫檀木的书架上。 书架上的书籍、摆件,哗啦啦坠了一地。 烛火昏昏,清冽的酒气钻入口鼻。 司露瞧清了呼延海莫眼中的恨意。 这样的吻,带着恨意,说是啃咬也不为过,司露的唇瓣被他反复研磨辗转,沁出血珠,汇入口中,满是腥甜,丝丝缕缕的酥麻中,夹杂着阵阵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吻完她,伏在她肩头,胸膛强烈起伏着,咬牙切齿地控诉: “凭什么我在外面借酒消愁,肝肠寸断,你却在这里毫无感受,高枕无忧?” 他的嗓音是酒醉后的沙哑,又低又沉。 分明喝醉了酒,跑到她这里来泄愤。 火烛跳跃,映出他眼中的恼恨,面对他如此,司露只觉疲累,冷冰冰地回应。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呼延海莫眸色深沉凝视她,以手掐住她柔软的腰肢。“顺从我。” 点点烛火倒映在司露的水眸中,她坚韧得宛如一株蒲草。 “呼延海莫,我不想再自欺欺人。” 先前顺从他,曲意逢迎,为的是让他放松警惕方便她逃跑,而眼下,她自知呼延海莫不会再给她逃跑的机会,所以也不必再对他刻意讨好。 呼延海莫哪里不知道她的这般心思。 这更让他笃定了,她对他从来都是欺骗。 心中的怒火被激起,呼延海莫眸光幽沉。 既然她如今已懒得对他温顺服帖,那他就偏偏要让她服软。 他道:“别忘了,你的父兄还在通门戍边——” “你想怎么样?” 见他提及父兄威胁,司露的警戒立时被点燃,浑身上下无一处的汗毛不在竖立。 她双目泛红,贝齿轻咬着唇角,满是警惕地瞧着他,就像是丛林里受惊的野兔。 清丽素洁的纱裙迤地,随着她起起伏伏的呼吸,可见玲珑的曲线。 她这副倔强冷清的样子,总是能让他生出太多妄念。 呼延海莫的征服欲就瞬间被激起了。 “所以你最好乖乖听我摆布。” 他缓缓踱步到她身后,手指卷起一缕发丝,轻嗅上一口,感受那缕幽芳。 司露眼圈愈发红了。 “呼延海莫,你到底想怎么样?” 呼延海莫步履悠然,好整以暇地靠坐进软椅中,瞳孔深深望着她,慢条斯理吐出一个道:“脱。” 那一刹,司露小脸煞白。 “什么?” 呼延海莫架起腿,双手闲适地搭在膝头。 “你这身衣服太碍眼了,我要你当着我的面,脱去。” 无边的屈辱笼罩着她。 司露只觉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不想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许是被她眼中的伤痛所刺,呼延海莫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拨动指上银色蛇戒,缓缓说道:“想想你的父兄……” “好,我答应。” 不及他说完,司露满含悲愤,依照着他的嘱咐开始动作。 她看懂了呼延海莫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自己不高兴,就过来大肆羞辱她一番。 衣衫一件件滑落在地,雪肌玉肤一览无遗,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泛着羊脂玉般的光辉。 “这样可以了吗?” 司露含着泪,鼻尖、眼眶一片红,她纤弱无依地立在那里,眼神中的哀伤、悲戚和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 像是一块即将破碎的水晶,令人看一眼便会揪起心来。 她就这样站在阴影处,接受着他的审视。 前所未有的委屈袭上心头,这种屈辱和悲愤,让她心中生出一阵又一阵酸苦,杏眸中蓄满了泪,摇摇欲坠。 可她的倔强又让她不肯低头,只狠狠掐着手心,用痛意来消减这份酸楚。 她咬着牙,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其掉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延海莫站起身来,语带嘲讽地道了一句。 “无趣,穿上吧。” 而后,他并未在说什么,拂袖扬长而去。 呼延海莫走后,司露只觉浑身脱力,她蹲下去,含泪将散乱在地衣衫一件件披好。 可她最终还是没忍住情绪崩溃,掩面而泣起来。 孤灯下,少女孱弱的肩膀起起伏伏,抽噎声不断。 和亲草原之后 第68节 * “不、不要——” 宽大的鎏金王床上,女王睫羽轻颤,檀唇翕合,倏然睁开昳丽凤眸,瞳孔中,一片惊乱。 她扶额,缓缓坐起身子。 又做噩梦了。 她命宫侍掌灯,连夜叫来了佛子。 寝殿内,琉璃灯高悬,华彩熠熠。 女王坐在圈椅中,面向身边的佛子,眼中流露忧色。 “国师,我想造访达尔丹,我要见一见司露。” 佛子眉目清冷,身披素白袈裟,端坐她身旁,静静聆听女王言说。 “飞影楼传来消息说计划失败了,呼延海莫心狠手辣,司露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女王满是自责,想到司露的处境,眼中闪起晶莹。 “都怪我太鲁莽了,是我害了她。” 安罗静静坐在她身侧,目光深静悠远,宽慰道:“女王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何错之有?且呼延海莫那般喜欢司姑娘,就算再怒,也舍不得伤她的。” 点点火光映入女王凤眸中,她朱唇微启,怅然依旧。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我定要亲眼看她平安才行。” 安罗陷入沉思,静静思虑了片刻后,他启唇说道:“那我陪女王一起去。” * 不出三日。 远在达尔丹城中的呼延海莫便接到了来自西域王城的消息。 “可汗,西域女王来信,说七日后会和国师一起,来达尔丹拜访您,共商两国边贸之事。” 呼延海莫闻此消息,不由冷笑。 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坐在殿宇的廊棚下,端起桌上盛满葡萄酒的银脚杯,仰脖又灌下一杯。 女王定是知晓了计划失败,放心不下司露,才借拜访的由头,来看她是否安好。 她倒是有本事,能让西域女王都对她青睐有加。 难不成她身上真是有什么魔力不成? 否则为何他明明恨她恨得牙痒痒了,却还是不忍伤她分毫? 呼延海莫生着闷气,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苦酒。 他穿着宽松的袍子,那些酒水流出银杯外的,顺着脖颈淌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又沿着肌肉的曲线蔓延开来,消失不见。 眼前又浮现起她艳丽多娇的面庞来…… 她和女王倒是感情深厚。 还有那个秃驴,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呼延海莫愈发怒火中烧,他几次三番设计想要杀他,还有当初在德源寺,当他看到司露瞧那秃驴的眼睛里有光时,更是嫉妒得快要发疯。 她为何,屡次与他们联手,来加害他! 思及此,呼延海莫内心的悲愤之火,再次冉冉腾起,怒火中烧。 既然她那么喜欢西域。 那他便送她份厚礼。 想起之前在西域,她假扮舞娘逃脱,玩弄他于股掌间,呼延海莫眸光微动,叫来了随从。 “来人,把可敦身边两个侍女找来,本汗有事交代她们。” * 下晌。 司露便收到了呼延海莫的厚礼。 一件西域的舞衣。 只是这件舞衣太过暴露,简直可用衣不蔽体来形容。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左右为难。 “可汗说……说……让您穿上这舞衣,去瑶台见他。” 这分明是羞辱。 上回的耻辱还在眼前,宛如一道伤疤,难以愈合。 他却故技重施,再次来羞辱她,简直是个混账。 司露眼中含泪,化满腔悲愤为气力,拂袖将那件缀满彩珠的舞衣,掀翻到了地上。 彩珠凌乱,碎落满地,发出叮咚哗响。 两个侍女头一回见她发脾气,吓得跪在地上。 “可敦饶命。”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带着调侃。 “怎么,本汗送你的舞衣,你不喜欢?” 司露循声看去。 一身玄氅,高大挺拔的呼延海莫立在门口,似笑非笑,目光幽深望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问他:“呼延海莫,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呼延海莫轻笑,朝她走近。 “你原先不是最喜欢西域的衣裳吗,怎么今日不喜欢了?” 知道他是在嘲讽她,暗指当时在西域的事。 她早就该清楚的,呼延海莫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 司露索性背过身,冷着脸不理他,双手却不住隐隐颤抖。 呼延海莫果然没有轻易放过她,他俯瞰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女,冷笑一声道: “看来,是你们两个办事不力。” 司露感到不妙,当即转过身去,却见呼延海莫冷声呵道: “来人,鞭笞。” 一声令下,便有随从得令,立时取来马鞭,走到那两个侍女身后行刑。 马鞭落狠狠在两个侍女的后背上,皮开肉绽,惨叫声四起。 呼延海莫分明是故意来逼她的。 “住手!” 司露看不下去了,她红着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哗哗往下落,一双手死死攥着衣袖,努力克制着喉头的哽咽,几乎要将衣袖攥裂了。 “我穿。” 她认输了。 “好。”呼延海莫弯了弯唇,示意手下停止,朝他们挥挥手,说道:“都退下去。” 随从退下,两个侍女亦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殿室内只余司露和呼延海莫两人。 司露咬咬牙,捡起地上的舞衣,躲到屏风之后,徐徐换上。 那舞衣是轻纱织就,薄薄得如蚕丝一般,依稀可见内里风光。裙摆盈柔却只及膝盖,熠熠生辉彩珠悬坠着,若隐若现一双纤长挺直的玉腿。 司露走出屏风时,呼延海莫眼睛都发直了。 他明显失神了良久。 但回过神来后,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轻嘲:“长安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三番两次的屈辱,司露亦对他生了恨,说道:“呼延海莫,你若恨我,大可以杀了我,何必一次次羞辱我。” “杀了你?” 呼延海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我怎么舍得,过几日西域女王要来,我只是提前让你准备一下,回头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女王要来? 司露得此消息,眼中顿生出了些许光彩,但旋即又隐了下去,与呼延海莫争锋相对。 “只要你不怕丢了北戎王的面子,我倒是无甚在意。” 见她又恢复了与他针锋相对的斗志。 呼延海莫古怪地笑了一声。 旋即捏起她的下巴,俯首狠狠亲了一口。 说道:“牙尖嘴利。” --- 呼延海莫走后,司露终于消除了满身的戒备。 女王要来。 司露热泪盈眶。 她定是得到消息,放心不下她,借造访之名,为她而来的。 若知道她眼下被呼延海莫如此欺辱,女王定会想法子将她带走。 和亲草原之后 第69节 那她,是否会有一丝生机呢? 第37章 躁热 七日后, 女王和佛子抵达了达尔丹。 呼延海莫拿出了最高规格的阵仗来迎接,展现出了对西域王庭莫大的尊重。 彩绸漫天,经幡烈烈, 宫廷大殿布置的富丽堂皇, 金玉连廊,琉璃灯盏,无处不是熠熠生辉。 瑶台之上,呼延海莫命人铺了华丽的波斯绒地毯, 设了盛大的酒宴, 招待女王还有西域诸臣。 两国官员们皆着锦缎华服,佩金银玉饰,将瑶台的席面坐得满满当当。 放眼望去, 满座都是人, 花团锦簇,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侍女们端上一盘盘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色香味俱全,赏心悦目、香气扑鼻。 宫廷乐师们吹拉弹唱,奏出悦耳动听的曲子。舞姬们身着华美的舞裙,随着那乐声翩翩起舞, 旋转跃动。引得众人目光流连、心驰神往。 席间, 女王和佛子随呼延海莫坐在上位。 黑漆紫叶檀木的圆桌上, 珍馐佳酿摆了满满当当一桌,为了让女王和佛子适口, 呼延海莫还命人特意精心准备的西域菜肴。 这场接待, 当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外人寻不出半点错处。 呼延海莫坐主面南, 佛子和女王则坐于他对面。 只是这席面上空荡荡的,只有三人。 作为北戎王后的司露,却不得上桌同坐,只能随立在呼延海身后。 司露如何不明白。 呼延海莫前些日子羞辱她还不够,此刻分明就是故意要在女王和佛子面前折辱她。 他就是要让女王和佛子看着,却又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如此赤裸裸的挑衅。 他方才能产生报复的快感。 女王坐于席间,看着这一幕,如鲠在喉,自然为司露不平。 “北戎王为何不让王后入座?” 她今日穿着华丽的金凤裙,裙摆层层叠叠,贵气逼人,手臂上悬了层层叠叠的臂钏,异彩纷呈,华丽耀眼,眉间点了紫金花钿,在潋滟凤眸的映衬下,妖冶妩丽,宛如精魅。 面对她的质疑,呼延海莫却是不屑一顾。 身着金缕王袍的他,面容深刻英隽,高大俊拔,楚楚谡谡好似苍松,抬眸时,下颌线凌厉冷峻,眼眸幽深又锐利。 “在我们北戎,女人可上不了台面。” “尤其是不听话的女人。” 他不紧不慢,沉沉说着,将不听话三字故意咬得很重。 呼延海莫的故意针对,司露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静静垂首立着,目光淡然,不置一词。 她穿着一席织金锦长裙,裙摆翩跹迤地,发上金玉华冠将墨发尽数盘起,只垂下几缕,恰到好处的拂在面颊旁,使得玉雕般的一张面容愈发柔和娇弱,宛如新雪中的一朵寒梅。 恬淡楚然,见者生怜。 呼延海莫这个混蛋,竟然这么对待她的司露。 女王看在眼中,眼眸湿润,心疼不已。 虽说北戎女子地位低下,与家人吃饭不能同桌落座早成风俗,但司露好歹是王后,呼延海莫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 心急之下,她顾不得场合,扬手欲再辩些什么,那只芊芊素手却被人在桌下,悄然按住。 女王身形微僵。 佛子的手宽大温暖,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唯有指腹带了些微薄茧,稳稳将她的手包裹住,带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 女王回首。 佛子一席白衣,眉清目朗。 他眉头微蹙,清寂的目光中带着劝告,提醒她不要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失了分寸。 女王登时醒悟过来,看着瑶台上这无数双眼睛,忍下了满腔的怨怒。 呼延海莫看着女王吃瘪,如同大仇得报,心情大好,他眸光流转,像是又想起什么,转向身侧的司露,态度不善地驱使她。 “佛子不喝酒。” “去,给佛子倒茶。” “是。” 司露垂着眸子,顺从地应下。 呼延海莫这几日常常以她父兄作胁,令她不得不屈从。 迈步到桌前,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茶壶,小心斟了一杯,端到佛子桌前,素雅的织金长裙曳地,步步生莲。 “佛子,请用茶。” 见呼延海莫对司露呼来喝去,女王气不打一处来,满眼愤恨地盯着他。 呼延海莫对女王愤怒的目光丝毫不在意,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佛子,目光一瞬不瞬。 表面清冷孤高、一尘不染的佛子。 背后还不是一样暗箭伤人、心黑手毒。 他定要撕去他惺惺作态的伪装。 安罗感受到呼延海莫的凝视,警惕心起。 面前。 玉杯晶莹,茶汤清澈,芳香扑鼻。 呼延海莫不敢在达尔丹对他动手。 但凡他和女王在达尔丹有半点损伤,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北戎,届时,两国必然交恶,呼延海莫不会愚蠢至此。 见他久久不喝,呼延海莫催促起来。 “怎么,我北戎王后斟的茶,佛子不愿喝?” 安罗迟迟未语。 呼延海莫深处结实的手臂,捉小猫似的,一把将身后的司露捞入怀中,轻轻掐了她把腰间的软肉,戏弄道:“她若敢招待不周,回去本汗定要好好罚她。” 此举弄得司露连连蹙眉,女王见了,更是怒不可遏,气得眼圈发红,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沸腾了。 好在安罗及时解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北戎王言重了,王后斟的茶汤,极好。” 场面上,他不能不给呼延海莫面子,不然就会落下轻视北戎的话柄。 笃定呼延海莫不管动什么手脚,也不敢在自家的地盘伤他分毫。 安罗思虑再三后,端起玉杯,将茶汤一饮而尽。 “多谢北戎王赐茶。” “佛子客气了。” 呼延海莫松开了怀中司露,客气有礼地笑了笑,眉梢轻挑,幽邃的长眸,深深望着他,眼中的玩味愈发重了。 * 酒宴结束后,司露才得以回到了寝殿。 呼延海莫报复心重,他故意在女王面前,将她当做玩物,看着女王为她难受,心中不痛快,怒不可遏却又拿他没法子,这样,他才能得到复仇的快感。 呆在他身边,司露只觉窒息。 可偏偏呼延海莫阴魂不散。 她前脚刚回殿,他后脚就来了。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席金缕王袍的呼延海莫大阔步走近内室,灯影下侧颜好似刀刻斧凿,轮廓分外明朗。 他又要来做什么? 司露只觉厌烦。 她长睫低垂,眉目冰冷,立于一隅不理会他。 呼延海莫却是心情大好的模样,一步步逼近她,将她揽进怀中,用如火的胸膛抵着她。 “怎么,不想看到我?” “我没有这个权利。” 明明火烛下,她眉眼疏淡,说出来的话毫不留情面。 呼延海莫看着她,嗤然一笑,“能认清这点就好。” 司露不再说话了,她垂着眉睫任由他抱着,眼神冷寂,神情恹恹,可那道纤长的睫羽却状若一把把柳叶刀,直戳人的心窝,让人心痒难耐。 呼延海莫此时有些微醺,长眸带着迷离,低头盯着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绝美容颜良久,突然痴痴一笑。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一吻芳泽,那软糯的唇瓣,让他欲罢不能,就是享用上千百回也不会腻。 鼻尖,传来她身上缕缕幽芳,比世间任何一种美酒都要甘甜清冽。 司露不反抗,也不回应,像是毫无感情的木偶,任他求索,只待他足够了,自然撤去。 可呼延海莫却不满她的冷漠,他开始不安分起来,指尖游进衣领,探寻更深层的流连。 酥痒难耐下,宛如触了电的司露,终于熬不出,嘤咛出声。 呼延海莫极为满意,捏住她的下巴,贪婪地注视她眼底的潮泽。 墨发早已散乱,如瀑垂下来,她微微仰着下颌,娇喘微微,杏眸中水泽一片。 呼延海莫眼神迷醉,说道: 和亲草原之后 第70节 “上回你说为何不杀你,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 他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娇靥,那凝脂般细滑的皮肤,触手宛如羊脂白玉。 “你生得这样美,杀了多可惜。” * 呼延海莫走后,司露方得一刻喘息。 可她方坐下,门扉却突然吱呀一声又被人推开了。 一而再再而三,任谁都会厌烦。 司露只觉气恼,忍不住道: “呼延海莫,你有完没完?” “司露,是我。” 一道轻微的,刻意压低了的清甜嗓音传入耳中。 窸窸窣窣,宛如猫儿细语般。 司露愕然抬眸。 昏昏烛影下,身披斗篷的女王正猫腰立在门前,用一双闪闪发亮的凤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司露的杏眸瞬间湿润了,眼尾一片可怜楚楚的红晕。 “女王,您怎么来了?” 女王反身轻掩上门扉,疾步朝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语带哽咽。 “司露,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女王比她高出半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时,垂落下来的乌黑长辫轻蹭她的脖颈,痒痒的,却带来满心的暖意。 司露热泪盈眶,数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儿都涌上心头,眼角落下雨珠,忍也忍不住。 父兄入狱后,她太久没有感受过被人保护的滋味了。 入掖庭后,不论碰到什么事,都只能一个人咬牙撑过去,扛过去。 她知道所能倚仗的只剩自己,便不断让自己变得顽强、坚韧。 可谁又知晓,她从前也曾是被人捧在掌心,娇养呵护着长大的呢。 直到如今,西域女王将她视作姐妹,她才重又感受到那份被人呵护的温暖。 她拉着司露的手,将她整个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你有没有事,呼延海莫有没有对你动粗?” 这段时日,每每梦到司露被呼延海莫欺负,她就担心地无法入眠。 司露冲她摇摇头。 呼延海莫虽生性残暴,但他不会对女人挥舞拳头,有的只是情绪上的发泄,对她大肆的羞辱。 但呼延海莫不知道的是,这种精神上的伤害,远比对她□□上的伤害,要更加残忍。 见司露眼圈红红,苍弱宛如细柳。 女王心痛到无以复加,自责和内疚也齐齐涌上心头。 “都是我不好,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那样的计划不会被呼延海莫识破……” 女王泪水涟涟,打湿了娇靥上的琉璃彩珠。 司露摇摇头,努力平复下来心绪,安慰她:“不关女王的事,你只是想帮我,才会冒这样的险。你待我的这份真心,我感激都来不及,如何会怪你呢?” 听着司露的声声宽慰,女王愈发心痛难当。 她含着泪叹息道:“可若是没设下那毒药,呼延海莫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记恨你。” 司露为女王抹去泪珠,笃定地摇头道:“不会的,因为我本就没有给他下毒。” “他只是不信任我,才会认定我是下毒害他。” “误以为?”女王惊愕,睁大了满是雾气的凤眸,问她: “所以你根本没有给他下毒,对吗?” 司露温善地点点头,“是,我本不想伤及人性命,所以将毒药换成了中原的蒙汉散。” 女王神思微转,明白过来,良善如司露,确实不太可能愿意去做害人性命的事。 那或许,此事还有转圜的机会。 若是让呼延海莫知道真相,生出内疚,那他今后对待司露,定然不会再如此轻慢。 她眼下自是带不走司露的。 唯有让西域强大至鼎盛辉煌,能有足够的实力压制北戎,方能有与呼延海莫谈判的机会。 不过眼下,她大可先解司露被欺压的处境。 女王当机立断,问道:“当日下的蒙汉散可还在?” 司露轻轻颔首,“在。” “给我。” 女王当即问她索要,司露察觉出了她意图,拒绝了她,“女王别为我操心了,呼延海莫不会信的。” 女王满心不甘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定要让他还你个清白。” * 夜阑人静,月影婆娑。 空寂的偏殿内,唯余一盏孤灯犹在闪烁。 火光微弱,闪闪熠熠,明灭不定。 安罗身披素白袈裟,盘腿坐于榻上,眉目清冷高鹜,手中佛珠轻捻,正在入定打坐。 帷幔深深,檀香袅袅。 不知为何,今日他的神思格外纷乱,几乎是压制不住的,开始翩乱纷飞。 全然都是女王明媚的笑靥。 嫣红的唇瓣,素白的皓齿,温热的吐息,怡人的芳香…… 安罗捻动佛珠,默念数了十遍清心咒。 可女王的身影却如影随形,宛如魑魅缠身,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清凌笑音,低语呢喃。 皓白的酥手,潋滟的凤眸,白瓷的面庞,婀娜的身姿…… 这些画面繁杂涌动,在他脑中一幕幕闪现,让人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难以平静。 那浑身的热意,宛如汹涌潮水向他涌来,从头到脚,将他整个人淹没。 紧阖的双眸不住颤抖,额间不断溢出细密的冷汗。 腹中一阵一阵燥热涌上来,如熊熊烈火灼烧着他。 他攥着捻珠的五指越收越紧,骨节泛白,凸起,发出咯哒咯哒的关节轻响。 在这寂阒的殿室内,格外清晰。 终于,那佛珠的缠线不堪其负,刹那绷断,佛珠四散,零落坠地—— 吧嗒吧嗒,乱了一地。 第38章 悔恨 是夜, 星子璀璨。 王殿灯火未熄。 呼延海莫宽袍锦带,姿容风流,正闲靠在软榻上, 百无聊赖地饮着酒。 他神情悠闲, 双腿架靠着,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食指上的蛇戒,目光悠远,恍若沉思。 算算时辰, 当时药剂发作的时候了。 那秃驴既让司露给她下毒, 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不能置他于死地,却足以叫他身败名裂。 他算准了时辰, 叫来了副将。 “巴鲁, 去找到女王,就说佛子在后殿找她。” “是。” 巴鲁领命而去,消失在灯火昏黄的廊道上。 呼延海莫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巴鲁离去的背影,目光变得幽深。 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场。 呼延海莫招招手,将殿内的侍从齐数召到身前, 吩咐道: “去把宿在宫内的所有西域大臣都叫出来, 本王要带他们夜游后花园。” * 更阑人静, 月色溶溶。 女王走后,司露凭窗眺远, 心绪万千。 临别前她问女王与佛子当下的情状。 女王直言一切都好, 不过今日佛子参加完宴饮似是心绪不佳,没理会她, 便径直去了后殿休憩。 女王的这番说辞。 司露当时没察出端倪,但当下深思,却只觉得隐隐有些奇怪。 她又想起宴饮时,呼延海莫故意差遣她给佛子倒茶一事。 和亲草原之后 第71节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佛子当时迟迟未饮那茶…… 还有呼延海莫玩味至极的凝视目光…… 难不成—— 司露心中陡生一念,直惊得心跳如雷。 赶紧走到灯下写了密信,叫来侍女,命她速速去往后殿,交到女王手中。 * 后殿偏室,灯影缭乱。 盘腿打坐的安罗浑身猛烈的颤抖,冷汗直流,手指不可控地蜷曲着,烈火焚身,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吱呀—— 突然间,门扉一声响。 安罗睁开通红的双眸。 只见疏疏月影朗澈,明艳妩丽,婀娜窈窕的女王披着清辉月色,身姿轻盈地朝他走来。 她浑身上下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渺渺宛如天上仙,又似水中月、云中歌,风情万种,叫人看一眼就血脉奔涌,无法自抑。 安罗只觉腹腔中的那股燥热愈演愈烈,直冲颅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灼烧殆尽。 他难以自控地弯下身子,手掌下蒲团尽被攥碎。 “国师你怎么样了?” 女王一进门,就看到如此一幕。 满地都是散乱的白玉佛珠,木榻之上,佛子脸色惨白,满头冷汗,身子不可自控地扭曲起来,像是隐忍到了极点。 她焦急万分地朝他奔去。 却在触及他的身体那刻,像是被烙铁灼烧般,吓了一跳。 佛子的身体炙热无比,烫得好似火炉。 烈火灼身,安罗的神思已经混沌。 面前是女王扭曲、发大的白净面孔,那道朱唇、尤其醒目,像是带着魔力,吸引着他靠近。 宛如濒死的游鱼,逢着了雨露,他快要克制不住这该死的本能了。 当女王触及他身体那一瞬。 倏地。 安罗的寒眸被幽黑占领,再无一丝的清澈。 他一把擒住了那双皓碗,翻身将女王压在了身下。 烛火幽微跳跃,倒映在佛子深黑不见底的漆眸中,闪闪烁烁。 手腕被死死擒住,滴答滴答的汗液,自他的喉结处滚落,顺着曲线优美的脖颈蜿蜒而下,隐没在昏暗之下。 袈裟的前襟不知被扯乱,露出沁满汗珠的胸膛,一点血痣犹如冬雪中的寒梅,傲雪凌霜、灼灼夺人眼球。 长睫上沾满了汽雾,女王害怕得几乎要哭了。 “国师,你清醒一点。” 她努力保持平静,试图唤醒他。 “我们中了呼延海莫的圈套,今日你那盏茶中当是被他下了药,我得带你赶快离开。” 司露写来的纸条虽是推测,但眼下得到了证实,且不出意料的话,呼延海莫很快就要带人来了。 他们必须躲避。 女王掷地有声的话,让佛子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些清明,手上的力道渐渐放松。 而此刻,外头人声渐至,嘈杂熙攘,应当是呼延海莫带了大批的朝臣。 “国师,我们必须马上走。” 女王当机立断,将佛子搀扶在身上,带着他从偏殿的后门夺路而逃。 出了偏殿,两人算是暂时安全了。 女王按照司露的指示,沿着荫林石径,搀扶着佛子往莲花池去。 夜间,莲花池的水冰凉刺骨,能够消解佛子身上的炙热。 * 后花园与偏殿相邻。 呼延海莫身披裘氅,脚步匆匆,眼神中满是志在必得。 身后跟随着大批无端被他叫出来夜游花园,敢怒不敢言的西域朝臣。 更离谱的是。 他借游园之名,带着西域诸臣,披星戴月而来,硬生生闯了偏殿的门。 只可惜,那偏殿内,唯余孤灯一盏。 满室空廖寂静,早已人去楼空。 没有看到想看到的香艳画面。 呼延海莫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神色变了又变,有些难看。 但碍于西域诸臣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憋着一口气,隐忍下来。 此举引得西域臣子的不满,发起了牢骚:“北戎王深夜说要带我们游园,却为何又来到此处?” 呼延海莫只得笑笑,缓释场面的尴尬。 “莫急,此偏殿可直通后花园,省去绕路之烦。” 算着时辰,呼延海莫笃定女王带着佛子应当没走多久,而此处唯有两道出口,既然没有撞上他们,那只有可能是往后花园去了。 于是他脚步不停,带着众人直奔后花园。 夜幕低垂,树影婆娑,后花园内,石径宽阔,月影迷离,草木葱茏,假山上流水潺潺,亭榭林立。 一派明瑟畅达的美丽风景。 风灯摇曳,守卫们提着灯笼照亮前路,呼延海莫引着群臣一路看,一路走。 * 风拂树梢,月影晃动。 感觉到那只攥在她肩头的手越收越紧,女王感知到佛子已经支撑不住,快到极限了。 好在莲花池就在眼前了。 抬眼望去,烟雾缭绕下,花叶点点,一汪亮堂堂的水面。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渐至。 呼延海莫同群臣的交谈声,也紧跟着响起,惹人心惊动魄。 一定不能让人看到她与佛子这般情状。 女王咬咬牙,搀扶佛子来到池边。 紧紧拥住他的腰,钻入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冰冷的池水从头到脚将人漫盖,凉意席卷全身上下,剥夺了五感,只余彻骨的寒。 冰寒袭来,佛子身上的热意渐渐消褪,那一阵又一阵的腹火也变得不再那么强烈,思绪也渐渐从混沌变得清晰起来。 他此刻,正与女王躲在水下。 女王的双手紧紧揽在他的腰际,宛如相拥的眷侣一般。 佛子睁开眼睛。 女王乌黑的长发在水波中涤荡,王裙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美得宛如传说中的水下鲛人。 因为害怕,她浑身都紧贴在他怀中,一双眸子阖的紧紧的,半点不敢睁开,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在颤抖。 水面上,呼延海莫带着众人伫立在莲花池畔,流连了良久。 莲花池上,枝蔓横叠,站在岸上,看不清水下的光景。 灯笼散发出的莹莹烛火,透射进水中,让水下二人感受到了水面上的危机。 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浮出水面,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可女王好似就要喘不过气了。 她抓在他腰间的手先是越来越紧,后又渐渐变得无力、松弛。 思绪一点点变得模糊,池水没入口鼻带来的窒息感,让女王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被溺毙了。 可就算死,她也不能毁了佛子的名节,让他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世人唾骂。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停止呼吸时。 蓦然一道温软,抵住了她的唇齿,用舌尖缓缓撬开她的唇瓣,甘冽的气息,渐渐的,被送入口中…… 女王猛然瞠目。 长睫颤颤,映入眼瞳的。 是佛子清冷禁欲一双长眸。 水面之下。 她的佛子,正用修长五指紧扣她的腰,将她紧紧贴在怀中。 唇齿相接,与她渡气。 清风拂过湖边,晶莹的水面漾出涟漪,风逐细浪,旖旎清波,惹人心醉。 * 和亲草原之后 第72节 翌日,春光正好,微风徐徐。 呼延海莫照例在前殿,设宴款待女王,共商边贸之事。 昨夜计划没有得逞,他的心情不甚好。 但当着女王的面,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而是将这份情绪压在心底,表面依旧客套有礼。 “女王昨夜睡得可好?” 他旁敲侧击地问着,端起面前的葡萄酒,饮了一口。 女王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故意,凤眼漫上神伤,故作忧愁之态,说道:“不好。” 听她如此说,呼延海莫倒是心情不错起来,“ 哦?可是因为什么事,或是本汗招待不周?” 他分明是想看她笑话。 女王不紧不慢端坐直了身子,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艳丽的唇角低垂下来,眉眼间神色很是沉重。 “只因昨夜我与王后谈心,知道了一件事。” 女王突然急转话题,但言及司露,他没法不在意,且昨夜女王偷偷去找司露的事,呼延海莫早已暗中知晓。 于是他眉梢轻挑,问道:“女王可能说说,所为何事?” 女王语带悲伤,“虽说是你们北戎王室内部的事,但我听了,还是不免为王后感到难过。” 呼延海莫见她顾左言右,说道:“女王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就是。” 得了他的准许。 女王当即抬起眸子,控诉他:“北戎王,您可知,您错怪了王后?” 女王的义愤填膺,让呼延海莫神情微顿。 他知道,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女王碍于两国情面,不会当面拂他北戎王的脸面。 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安起来。 女王从袖中取出那日司露用剩下的半包蒙汗药,说道:“北戎王不妨好好验验,此药有无毒性,再好好查验当日的酒具,看看残留的,是否是此药。” 听闻此言,呼延海莫的脸色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那一刻。 他心中甚至不受控制的,开始变得无措起来。 他无法想象,要是女王说的是实是,他往后该如何得到她的原谅。 在女王的提醒下,呼延海莫命人唤来了巫医查验。 当日的酒具司露没有扔,但呼延海莫却从未命人查验过。 很快,查验的结果就出来了。 巫医缓缓道:“这杯盏上若是有毒药残留,定会沁入杯体,很容易验出,但眼下却只验出了,这包蒙汗药的残留痕迹。” 呼延海莫彻底慌了。 他眼底的慌乱无措尽显,藏也藏不住。 连瞳孔都在微微震动。 司露没有对他下毒。 她所用的,只是上回对巴鲁和格桑他们用过的中原蒙汗药。 她根本没有想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她还曾反复与他解释,可那时他气昏了头,又因为刚好知晓她是冒名顶替,对她全然没有半点信任。 他目眦欲裂。 又想起这段时日自己做的混账事。 整个人几乎就要崩溃,心中悲痛万分,难以自抑。 他这个混账。 竟然还怀疑在西域王城遭刺杀,是司露对佛子告的密。 呼延海莫几乎要疯了,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他为司露没有对他动过杀心,而感到狂喜,另一方面,对自己没有信任她,还屡次折辱她,感到痛彻心扉,揪心不已。 他实在是罪无可恕。 他该怎么办? 呼延海莫平生第一次方寸大乱了。 他得赎罪,他必须要赎罪! 呼延海莫失魂落魄,双目猩红,几乎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殿室。 女王见此一幕。 终于放下了心。 呼延海莫这般悔痛,想必今后定不会再那般对待司露了。 轻松之下,她还微微弯起唇瓣,看着呼延海莫如此,她心中实是无比畅快的。 昨日之仇,也算是得报了。 * 明德三十五年,春。 长安城内,白幡漫天,哭声遍地。 大夏皇帝李骞,于京郊长乐行宫崩殂,噩耗一夜传遍长安。 国丧其间,举国哀悼,朝野上下,宫中民间,悲声一片。 次月,春深景明、惠风习习。 太子李景宴继位,登基为新帝,改年号太元,开启了大夏新的篇章。 太极宫中。 伴随着冉冉升起的曦光,四重宫门次第开启。 文武百官穿行过白石拱桥,迈上汉白玉石阶,走向黄琉璃瓦,金龙雀替的紫宸殿。 大殿巍峨,檐梁高悬,斗拱上描画有十八株名贵花卉并星月联袂的祥纹,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丹楹刻桷、浮彩鎏光。 朝中百官尽皆毕至,身着各色官袍,手持象笏,头戴官帽,列队有序,从殿内一直站到了殿外广场,乌泱泱一片。 “陛下驾到——” 年轻的新帝在内侍的一声高呼中。 缓缓朝众人走来。 身着赭黄色龙袍,身前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显得尊贵而又威仪,头戴十二幅冕旈,仪态端方、身形俊秀,步伐稳健,一步步踏入宽阔森严的大殿。 万人瞩目之下,新帝李景宴步伐沉稳踩上金阶,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从此,万人之上,无限尊荣。 众人跪伏稽首,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景宴展袖,缓缓坐到龙椅之上,他的手扶着金龙浮雕上,微微有些颤抖,俯视着一众朝臣,他目光闪闪烁烁。这是一种筹谋数载,终得偿所愿的欣喜若狂。 蛰伏隐忍、苦心经营了十数载。 他终于,得以站在权利的巅峰,成为了大夏的皇帝。 这种滋味,足以让人醉生梦死,亦让李景宴沉湎在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半晌,他方才挥手让众臣平身。 “众爱卿,免礼平身。” “谢主隆恩——” 朝臣们纷纷站起来,列队整齐,手持象笏,神情严肃而又庄重。 开始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朝会。 可一切并未如李景宴想的,可以一直那么顺利下去。 朝堂伊始。 顾临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暗中施压,要求李景宴兑现先前承诺。 “此次平定吴王之乱,安将军和柳刺史劳苦功高,功不可没,按照大夏旧例,陛下不可埋没有功之臣,当对他们论功行赏,以加褒奖。” 顾临声如洪钟,嗓音朗朗,落在大殿上,回声荡荡。 所有人都沉默了,等着李景晏发话。 安崎和柳瑭作为边镇重将,本就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若再行嘉奖,助其壮大,这无疑不是一步险棋。 自古中央和地方的平衡,就是最难的一步棋,稍有不慎,就会棋盘倾覆,满盘皆输。 是以李景晏久久未落子,殿上一片寂然。 杨仲面容整肃,气质刚峻,走出列来,手捧象笏冲着龙椅上的李景晏,恭敬躬身。 “陛下恩泽四海,慈心仁德,贤名远播,安将军和柳刺史为国为民,忠君爱国,大义当先,不计得失。陛下可以褒奖为重,赏赐为轻。令翰林院学士撰写华章,昭示天下,歌颂功德。” 杨仲的提议,顾临哪里肯让。 他广袖一振,大喝一声道:“杨尚书此举,恐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历朝历代,国君唯有给战士论功行赏,拜将封侯,才会有名将辈出、将士齐心的局面重名声,轻赏赐,军士们远在边境,不闻其声,如何愿意,到时必定怨声载道,士气大降,若是军心不稳,外夷趁机入侵,你如何担待得起?” 杨仲别他的气焰所压,紧紧抿着唇,咽下到嘴的话,不再出声了。 殿上鸦雀无声,无人再敢置喙。 和亲草原之后 第73节 大家如何看不出,顾临连陛下都不放在眼中,根本是在朝中一手遮天。 这些年,他和边将关系匪浅,朝中门生无数,的的确确是权倾朝野,无人能及。 恐怕连新君,都得让他三分。 李景晏的手紧紧按着扶手,骨节都发白了。 但眼下哪怕再怒火中烧,也只能隐忍。 顾临不可一世,在朝堂言之凿凿,分明就是在将他的军。 这是一桩交易,本就是他们背后说好的。 安崎和柳刺史替他拿下康王一党,助他顺利地登上皇位。而条件就是两座藩镇的兵权。 他压抑着所有情绪,保持着眸色平静,面容温和。 “朕初登基,论功行赏,奖励功臣自然不可少,安将军和柳刺史的功劳,朕想用平遥、安原两座藩镇来恩赏,相信他们定能替朕镇守好地方。” 顾临很是满意,得意忘形地笑道:“哈哈哈,那老臣就替安将军和柳刺史,谢过陛下隆恩了。” * 回到寝殿内,李景宴心间怒气未消。 顾临那老狐狸,分明就是故意给他个下马威,想要继续操控他于股掌。 可他如何会甘心做他的傀儡,今日的仇,他来日定会好好报还。 只是眼下顾临的党羽在朝中枝繁叶茂,树大很深,十分不好对付,扳倒他,恐怕还要费好些时日。 这朝堂局势风起云涌,切不可操之过急,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方能做最后的赢家。 宫殿寂寞,高台寥落。 走到这一步,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何人能解他心忧? 红袖添香,有时也是种奢望。 李景宴徐徐走近书房中。 灯影重重,闪烁不定。 明黄的烛火给他温润的面庞染上了光晕,显得愈发柔和。 漆眸烁烁。 他目光带着缱绻,从匣中捧出那枚破裂的玉珏,牢牢握于掌心。 少女明媚灿烂的笑颜浮现在眼前,他眸中华泽闪烁。 这些时日,他从未忘记过她。 只是不得已将那份思念埋藏在心里。 更深露重、夜阑无人时,尤其强烈。 他看着掌中龙佩,眉眼脉脉,好似有温水潜流。 先前,他还是东宫太子,处在风口浪尖,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是以没有能力去救她。 而眼下,他已登基为帝,整个大夏尽在他手,无人能够牵制,也便有了将司露救回来的可能。 烛火下,他眸色明灭闪烁,攥紧了手中的玉珏。 秘密调来暗影卫。 李景宴立在灯下,侧颜线条温润,身姿俊朗如玉,满身的矜贵之气。 他对这些死士们,仔仔细细交代了计划。 命他们择日便出发,前往北戎,救出司露。 * 而此时,灯火通明的达尔丹宫室内。 王后殿中的宫人们惊愕看到。 他们平时威严无比的王,正低下高贵的头颅,在王后的寝殿外,单膝跪地,身背荆条。 像中原故事《将相和》里说的那样,负荆请罪。 身形峻拔的北戎王,袒胸赤膊,结实宽厚的胸膛和脊背一览无余。他身后背着粗砺的荆条,身上结了粗重的麻绳,直挺挺地,单膝跪在王后寝殿外,负荆请罪。 健硕的身影投在地上,宛如一座高大山峦。 “王后,本汗特来向你负荆请罪。” 虽说是在王后内宫,但来往的宫人也不少,呼延海莫却毫不在意,一声又一声对着殿内喊着。 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所以在向寝殿中的王后道歉。 “王后,本汗特来向你负荆请罪,还请出来一见。” 第39章 求和 呼延海莫就这般坦胸赤膊、单膝跪在殿门外, 引得殿内宫人们瞠目不已。 这还是他们平时高高在上、威风八面的王吗? 可呼延海莫浑然不在意,他丝毫不在意脸面这等东西,只要能达成目的, 没什么不可舍下的。 而他眼下的目的, 就是让司露原谅自己。 廊下风灯流转,发出淡熠光辉,淡黄的光晕笼下来,落在呼延海莫光洁赤、裸的上身。 壮硕坚实的胸膛上, 肌肉澎湃, 好似汹涌起伏的浪涛,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粗重的麻绳压在那些肌肉线条上,使那古铜色的皮肤愈加泵张, 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脊背厚实且开阔, 负着粗壮的荆条,就这么静静地单膝跪着,用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得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耐心等候那人的出现。 任是谁见了,都能感受到他深深的诚意。 烛火跃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传出了动静, 殿门被打开。 司露一席素色长裙, 裙边滚着迭起的花纹, 乌发未绾,莹润的玉手提着一盏琉璃花灯, 徐徐走了出来。 夜风吹起她披散的墨发, 恍若轻绸,乌眸皓齿, 雪肌腻理,玉容纤姿,柔美至极。 宛如皓月仙子,凌波而来,让人见之忘我。 她立在错落的灯影下,当真似传闻中九天下凡的神女,让呼延海莫眼神发直,呼吸都为之一滞。 司露是实在憋不住了才出来的,呼延海莫不怕丢人现眼,她却是怕的。 此事若是传扬开去,还不知会被世人传成什么样子。 她此刻全无半点好气,绮丽的杏眸充斥着不耐: “呼延海莫,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呼延海莫满心欢喜,从地上站起来,巴巴凑到她跟前。 “我的王后,你终于愿意出来了。” 司露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什么叫终于愿意出来了? 还不是他如此行径,叫她难以招架,逼不得已才出来的。 司露脸色冷淡,不客气地同他道:“你在此处吵的我无法入眠。” “还请你回去,不要来打扰我休息。” 见她误会,呼延海莫背着荆条,连忙要同她解释,壮阔的胸膛裸露在她面前,叫人一览无余。 “我不是故意来打扰,我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 随着他着急的说话声,缠了麻绳的胸膛亦跟着起起伏伏,而那厚实的肌肉就宛如迭起的海潮,几乎要将麻绳绷断。 司露不小心觑着一眼,就觉得耳根发烫,立时把脸转向别处。 此地虽说是王后内宫,但来往的宫人亦是有的。 如此大庭广众,实在有伤风化。 简直叫人没眼看。 呼延海莫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礼仪的粗鄙莽夫。 她心中已是恼极,冷着脸毫不留情面地对他说道: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你是高高在上的北戎王,就算先前误会了我,也大可不必如此,你可知你这般做,会引来众人非议,实是在叫我蒙羞。” 呼延海莫见她恼怒,当场急了。 “我是真心实意向你道歉,不是要让你蒙羞,我读过你们中原的史书,知道一则很有名的故事,叫《将相和》。” “我效法廉将军向你请罪,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说着,他挣开双手,将荆条捧到司露面前,目光炯烁,言辞认真地说道:“先前我做的那些混账事,若是惹你伤了心,你便拿这荆条狠狠抽打我一顿,来解气。” 司露只觉无语,冷冷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非廉颇,我也非蔺相如。” 呼延海莫哪里肯罢休,将那荆条塞入她手中,大义凛然地将身子转了过去,拿后背对着她。 司露看看手中被塞入的荆条,又看看面前这道宛如高墙般的坚硬脊背。 耐性彻底被他磨完了,厉声道: “呼延海莫,你有完没完?” 说罢,提步便要走。 和亲草原之后 第74节 见她作势要走,呼延海莫转过身扯住她的衣袖,解释道: “你不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两人就这么立在殿廊下,你来我往,拉拉扯扯。 此时的呼延海莫,全然不似一个高高在上、威严骄傲的王,倒像是寻常人家,夫妻吵了架后,哄着妻子和好的丈夫。 殿内的宫人都被这一幕逗乐了,不少躲在暗处,乐见其成,轻抿着唇角偷笑。 司露的脸颊洇染红霞,她不想与他再在大庭广众闹下去,徒惹人耳目,丢人现眼。 遂咽下满肚子不忿,咬牙道:“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原谅你了,你就不再来打扰我了?” 她也是纳了闷了。 她尚且还要脸面。 呼延海莫好歹是一国的王,他半点面子都不要的吗? “那你便是愿意原谅我了?” 此话一落,呼延海莫就露出了得逞的笑。 当真是奸诈似狐。 “随你怎么想吧。” 司露背过身去,转身便往寝殿里走,她可不想再站在大庭广众下,平白叫人当笑话看。 呼延海莫见伊人拂袖而去,也跟着赶紧追了进去。 一路追至寝屋门口。 眼见着司露反身就要合掩门扉,他赖着脸皮强闯了进去,凑上跟前变着法地向她示好。 “我带你去看星星,捉萤火虫好不好?” 记得上一回带她去看萤火虫时,在漫天萤火中,她笑得格外璀璨,那是种发自内心的笑,笑意浸润在眼底,别提有多么动人了。 “不去。” 司露冷冷拒绝他。 呼延海莫舍下脸来讨好她,“那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默了一瞬。 司露转过身来,杏眸映着点点火烛,问他:“什么都可以?” 呼延海莫想了想后,道:“嗯,什么都可以。” 司露嘴角微翘,带着轻嘲。 “你不怕我再背着你逃跑?” 呼延海莫分外自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能逃到哪里去?” 司露不再搭理他,呼延海莫却拿出两根手指,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眸光灼灼,带着风流的味道。 “说吧,想去哪儿,我奉陪到底。” 司露别开首,不看他,只道: “达尔丹城中,我已经玩腻了,没什么地方想去了。” 她如此说,其实是刻意回避,她根本不想与呼延海莫过多接触,单独相处。 呼延海莫哪里听不出她话中之意。 她心中避他不及,不愿与他相处,可他却偏偏要与她相处。 他毫不顾及司露的意愿,自顾自说着:“既然城中你玩腻了,不如我带你去城外,达尔丹城外有一处天然的汤泉,改日我带你一起去泡。” 似是带着故意一般,呼延海莫将一起二字咬得很重,非让她听清似的。 司露满心牢骚,但又没法子推脱,呼延海莫定下的事,根本不容她拒绝。 两人这么多时日的相处,她很清楚他的秉性。 司露知道,哪怕她推说不去也是无用,他定会想尽一切法子让她去。 如此想着,司露只觉心中憋闷。 方才的负荆请罪好似都是假象。 仅仅片刻,他便又变回了自大、傲慢,唯我独尊的样子。 如此想着。 她只觉方才真是错过了机会。 就该拿那荆条,狠狠抽这个浑蛋几下解解气。 * 误会解除后。 呼延海莫对司露的疼惜与日俱增。 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事,他每日都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但凡见她笑了,他能心情好上整日。 除此外,他还隔三差五对她身边的宫人进行赏赐,好让他们更加尽心尽力。 很快,整个达尔丹宫室中,都传遍了北戎王宠妻无度的事情。 还有那桩负荆请罪的事迹,更是从宫中传到了城里,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人并不相信这样的事,认为是宫人们捕风捉影,夸大其实,但也有不少人相信,说是北戎王畏中原神女。 真真假假,被人们争论不休,也让此事流传得越来越广。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呼延海莫根本不在意。 在他看来,流言这种东西,总会越传越离谱,最终失了真实性。 好比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好或是坏,都不会对人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根本无需在意。 只有真正的实力才能征服一切。 有足够强的实力,就能统治一方,人们都会匍匐在你脚下,尊你为王,对你俯首称臣。 所以他身体力行着。 有生之年,他定要将全天下收入囊中。 是夜,参横星寥。 王殿侧室内,两三点灯火未熄。 呼延海莫坐在灯下,读着从中原幽州传来的密信。 信是幽州守将,安崎,写给他的。 安崎祖上是胡人,母亲曾是北戎女巫,他年幼丧父,一直随母亲生活在北戎。 直到母亲后来改嫁给了一名中原边将,他才得了个中原的姓氏和身份。 他从前做过商人,但不太安分,后来不知怎么就参了军,且不到五年就升至了将军,这几年,先后因立战功,平了康王乱,更是一跃成了幽州的节度使,统领三座藩镇的兵马大权,成了中原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 呼延海莫从前便与其有过联系。 那时他方是个军中小将,曾与北戎军暗中互通,借北戎之力,襄助其上位,事后两方互惠得利。 是以,呼延海莫对此人印象很深。 登上王位后,更是加强了与其的书信往来。 他想掌握中原朝局,就得寻一个合适的耳目。 像安崎这样唯利是图之人,最合适不过。 这一封密信中。 安崎毫不遮掩地与他道明了眼下中原朝中的新形势。 新君登基后,朝堂以顾临一党为大,再次,便是杨仲一党。 安崎与多地节度使、刺史,都依附顾临一党。 顾临力促他们这些藩将掌军、壮大势力。不可谓不是十足的恩人。 但安崎对他更多的是惧怕。 顾临此人权倾朝野,威势足可架空新帝。且他平日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么些年把持朝政,嫉贤妒能,排挤了大量能人,也暗害不少忠臣良将。 可以说,他们这些人的命运,都是牢牢捏在顾临手中的。 信之最后。 安崎提出了请愿。 若是哪日中原朝局大变,他与幽州岌岌可危时,北戎王可念昔日情谊,助他一臂一力。 或是,倘他哪日走投无路、命悬一线时,北戎王能出手,救他这条性命。 呼延海莫看完密信。 厘清了整个中原朝堂当下的局势。 只觉心如明镜、洞若观火。 灯火下,他幽邃的瞳孔忽明忽灭,深不见底,唇线微微挑起,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拿起笔墨,书下一封回信。 招来副将,命其将信秘密传到中原边境,幽州城中,安崎手中。 * 在达尔丹城外不远处,有一道天然的崖壁,崖壁之下,藏着一道终年常温的汤泉。 汤泉隐蔽,故而知者甚少。 呼延海莫也是偶然从副将口中闻之,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的。 带着司露来泡汤泉,呼延海莫显得兴致异常高。 只因一日午憩,他曾梦到与她一道泡汤泉。 和亲草原之后 第75节 梦里—— 司露乌发及腰,容色绝艳。站在氤氲的水汽中,她杏眸幽黑,长睫沾了雾水,微微勾起的朱唇,妖冶异常。 她在哗哗水声中,徐徐朝他走来。 纱衣自肩头滑落,她用染了艳色丹寇的指尖,轻抚他的面颊,缓缓下滑,攀住他壮阔结实的肩膀,再一寸寸游进领口中,紧贴在他宽硕的胸膛,带来火一般的阵阵热意。 缭绕的水雾中,她展开双臂,用一双白腻的柔夷轻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朱唇靠附过来,轻蹭他耳畔,用幽幽的嗓音说道: “我的王,何不与我,共赴极乐?” 白衣如流纱,自肩头缓缓滑落,淌在水中,好似流波荡漾。 入眼处,白璧无瑕,红蕊花娇,春光旖旎,惹人心醉。 一路上,呼延海莫都沉静在当日那段梦境中,久久无法自拔。 可真正到了汤池边。 才发现梦中一切都是虚妄。 他今日所带的护卫不多,悉数都让他们守在了崖壁之外。 只留他跟司露,一起共赴温泉泡浴。 汤泉虽不算大,但胜在水波清澈,池水纯净,就连崖壁上滴滴答答坠下来的水珠,都是晶莹剔透的。 层层水雾氤氲在汤泉上方,仿若笼了一层烟纱,很是唯美。 可如此良辰美景,司露却并不想与他共享。 她坐在池岸边,迟迟不愿下到水中。 呼延海莫见状,伸手去捉她白嫩的脚踝。 轻轻一拽,将人拉扯到了水中。 司露没有站稳,整个人贴伏在他精壮火热的胸膛上,十分狼狈。 好不容易站稳后,她长睫微颤,带着恼意。 “呼延海莫,你作什么?” “自然是想,一吻芳泽。” 呼延海莫眼波流转,二话不说,扣住她的腰,便俯下身来,深深地亲吻她。 水声哗哗,柔软的腰肢被压弯,如瀑的黑发倾泻入水中,平添了魅惑的气氛。 炙热绵长的吻夺去了二人所有的感官。 使人全然不知。 洞崖之外。 杀机正暗然陡生。 须臾之间。 数十条黑影从四面八方窜来,身形如飞,袭至守在崖壁外的护卫身后。 寒芒顿现。 一列守卫齐齐被抹了脖子,倒了下去。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 他们杀光这些守卫后,便脚步不停,朝着崖壁深处潜来。 第40章 救赎 雾气氤氲, 朦胧又旖旎。 温泉水潺潺,晃动开层层叠叠的涟漪,清波荡漾。 因为在站不稳, 司露的手不得已扶他宽阔的背脊上, 随着深深浅浅的呼吸,那丹寇几乎要嵌入他古铜色的皮肤中。 呼延海莫却浑然不觉得痛,他辗转吮吸,贪婪地品尝她口中甘霖, 不知餍足。 因他久久不放, 司露终于忍无可忍,一口咬上了他牢牢纠缠的舌尖。 呼延海莫始料未及,吃痛松开了她。 司露终得片刻喘息, 乌发被泉水打湿, 好似染了一层油墨,贴在盈软的香肩之上,使整个人显出一种娇柔感来,仿若池中新荷,纤纤玉立。 她唇角染了些许的血珠,与雪白的肤色交相辉映,更生一种妖艳, 仿若摄人心魄的狐精, 一举一动, 都能撩人心弦。 呼延海莫看着她入痴,舔舔唇角的腥甜, 意犹未尽。 他并不恼她咬他, 反而浅笑着,满是宠溺地说道:“今日才发觉, 你竟是只野猫。” 司露不理他,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扭头转身,拨开层层水纹,往岸上走。 今日来之前她便想好了,她才不要与他共泡温泉。 呼延海莫瞧着她的背影,目光直直状若欣赏,唇畔有笑意浮现。 但仅仅是下一刻。 那笑意便突然凝在了嘴角。 水滴石壁,风拂草动,暗藏杀机。 以他多年习武的敏锐,他骤然间察觉到了潜藏的危机。 可眼前的司露,却浑然不知危险,犹在踩着石阶往岸上走。 淙淙水声里,她出了水面,月华裙贴在身上,勾出妖娆身形,她俯身去捡地上的外衫。 可就在她蹲身的那一瞬。 数条黑影猛然窜出。 “小心。” 呼延海莫纵身飞跃上岸,拉住她的胳膊,一个旋身,将人紧紧护入怀中。 躲开了黑衣人的袭击。 在此过程中,他还顺势捡起了先前脱在地上的裘氅,将人严严实实兜头盖住,不使春光外泄。 千钧一发。 司露惊魂甫定。 她躲在呼延海莫坚毅紧实的怀抱中,那似铁胸膛牢牢包裹着她,宛如一堵可挡风雨的墙,安全感十足。 裘氅轻扬,稳稳落下,披在她肩头,遮住了湿衣下的身躯。 她瞠目,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现的这一切。 大批黑衣人从暗处涌现,而呼延海莫护着她,此刻正被团团包围。 形势危急。 她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是谁派人来刺杀他们? 崖壁外的守卫呢,难不成都已经被害了 可当下根本容不得她多想,那些黑衣人不做停留,提着寒芒四射的刀锋,便朝他们攻来。 他们每个人、每一刀,都是快、狠、准。 且目标相当明确。 全然是冲着呼延海莫去的。 呼延海莫勇冠三军,单拳能敌四手,哪怕护着她,对付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杀手,也不在话下。 眼看他越战越勇,夺了刀后更是大杀四方,那杀手的头领胆怯了,站在远处的岩石之上,缓缓抬起胳膊,露出藏着的袖箭,对准了方向,便要暗箭伤人。 他们的目标是呼延海莫,尽管好几次刀锋都堪堪擦过司露的耳鬓。 但他们绝对不想伤她分毫。 只是情急之中,也免不了误伤。 “嗖”的一声,袖箭似流星飞出。 凌厉的箭头以劈空破云之势,直逼司露的面门而去。 眼见那道闪着银光的箭簇迎面而来。 司露的瞳孔猛然放大,绝望漫上心头。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耳畔传来箭镞没入皮肉的噗嗤声。 她震惊地看到,呼延海莫旋身相对,硬生生用身躯,替她挡下了暗箭。 鲜血从那伤口汩汩涌出,殷红灼目,刺痛了司露的双眸。 呼延海莫一声不吭,咬牙扛着。 他始终牢牢将她护着,没有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呼延海莫——” 受伤之际,更多的刀锋齐齐向他斩来,利刃划破皮肉,呼延海莫的肩背瞬时都负了伤,血流如注。 司露惊呼出声,看着他用脊背挡住那些锐利的刀锋,却把自己好好护在身下,眼圈不自觉红了。 因司露差点没命,呼延海莫带了浓重的怒意,开始不要命了似的,绝地反杀。 刀光剑影中,无数死士倒了下去,四溢的鲜血流淌进池子里,将整个汤泉池化作了一片血泊。 触目惊心。 闪着寒芒的银刃映出呼延海莫一双赤红的眼眸。 和亲草原之后 第76节 他杀红了眼。 随着最后一名死士被斩杀。 他也体力不支地单膝跪倒下去,宛如一座轰然倒塌的山峰。 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呼延海莫终于精疲力竭。 那些死士个个是不要命的高手,饶是呼延海莫勇武异常,但仅凭一人之力,也免不了与他们两败俱伤。 他方才不管不顾地以命相搏,身上亦负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当他缓缓倒在血泊之中时,浑身浴血,奄奄一息。 司露见此,仓皇不已。 一张小脸煞白下来,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她担心呼延海莫就此丧命,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呼延海莫此刻就躺在她脚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气息微弱,性命垂危,就似一只战损严重的野狼,拼尽了全身气力后,只能躺在地上,再无半点攻击力。 此时此刻,任何人都能轻易杀了他。 他有如此孱弱的时候,实属千载难逢,也是她能逃离他的最佳时机。 脑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司露亦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无时无刻都想逃离他身边。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短短一瞬。 她的眸光变得坚定,一步步退身向后,她攥紧了袖笼中的双手,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崖壁外,狂奔离去。 呼延海莫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神望着那道决绝离去的身影,瞳孔逐渐变得猩红,充斥着绝望。 在这种时候,她到底还是选择抛弃他了。 如同他的父亲,他的亲人,自他一出生,便选择将他抛弃,让他独自赴死。 或许,他的命运,生来就是被人抛弃。 同所有人一样,她亦不会例外。 呼延海莫自嘲地弯了弯唇,他竟还天真地存了奢望,以为她会和旁人不同,实在是愚不可及! 那崖壁外的一寸天光,就像是这世间的光亮,他永远都握不住、得不到。 而这充满黑暗,染满鲜血的肮脏洞穴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本以为遇见了她,便可以逃离黑暗,迎接光明,却原来,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暗漆漆的岩壁内,身上的血液在一点点流逝,无尽的绝望笼罩着他。 可他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若要死,他要与她一起死。 咬着牙,呼延海莫开始往石壁那头爬去,身上的伤口被地面磨得更深了,痛楚让他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爬到崖壁前,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起起伏伏。 他望着崖壁外的半寸天光,目光变得幽沉。 再次抓住她。 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既然她不愿与他同生,那便同死,共赴黄泉好了。 如此想着,呼延海莫桀桀笑出声来,目光支离破碎,华泽溢出眼眶。 半晌后,他平静下来,拼尽全力,扶着石壁,一点一点尝试着站起来。 然后缓缓地挪动脚步,朝崖壁外走去。 每一步,都是那么吃力,踉踉跄跄,步履蹒跚,满身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脚下,蜿蜒一路。 司露回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心惊胆战的一幕。 见他这样自杀式的行为。 她怒不可遏地将手中采摘来的草药掷在地上,跑过去搀扶他,扬声叱道: “呼延海莫,你疯了吗?” “不要命了?” 因为担心,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枉她辛辛苦苦去山崖上替他采摘草药,用来疗伤。他却在此处自毁自伤,加速灭亡。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呼延海莫垂落的头颅徐徐抬起。 崖壁那头,少女满身天光,疾步朝他奔来,身上的衣裙和狐裘随之晃动,袖口洁白的流纱随风飘舞,神圣好似不染纤尘的九天仙女。 她跑至他身前,面上虽带愠色,但眼中忧心更重,她搀扶住他,让他的臂膀揽在自己肩头,扶着他一步步来到崖壁边,靠坐下去。 呼延海莫的心口凝滞了。 那一刻,心中的悸动如浪涌,滚滚翻腾起来。 冥冥中似是有一双手,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来,让他重遇光明,重获新生。 “放心吧,你的运气好得很,我找到了止血的草药,你死不了。” 司露见他目光怔怔,用言语安抚着他。 她反身回到洞口,将方才扔掷下的草药捧回来,蹲在呼延海莫身边,扯下衣襟上的布条,将草药缠裹其中,用力拧出药汁,替他疗伤。 她方才不是没想过要一走了之。 她知道呼延海莫没那么容易死,他那些副将个个精明强干,察觉到他们半日未归,定会出来找寻,以呼延海莫的体质,撑到那个时候不是问题。 但念及他舍身护她,替他挡箭,诸此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司露到底还是心软了。 究其根本,他是为了救她护她,才负伤累累、性命垂危的。 她亏欠了他。 出于道义。 就不能对他弃之不顾。 若是一走了之,无情无义,那便和白眼狼无异了。 司露做不出来,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所以她回来了。 青葱的玉指沾了紫色的药汁,缓缓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带来阵阵凉意。 她目光仔细,动作轻柔,从胸膛至脊背,一处缺漏都没有放过。 指腹滑腻的触感在他皮肤上来回游走,让呼延海莫忘了痛,只剩下享受。 他渐渐恢复了平和的呼吸。 举目望着她,他瞳孔深深。 “为何回来救我?” 司露坦而言之:“你救我一命,我亦救你一命。” “呼延海莫,我们两清了。” 明明是冷若冰霜的嗓音,此时在呼延海莫听来,却是瞬间暖了心窝。 见眼前的女子为他忙忙碌碌,一颗心好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是此生从未有过的舒和平静。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她的面颊,眼中含着无限缱绻。 “什么两清,你我永远不会两清。” 好不容易用布条替他缠好的伤口,此刻被压扯,又得重新包扎,司露气得口不择言。 “疯子,小心你的伤,还要不要命了!” 面对她的辱骂,呼延海莫不怒反笑,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哈哈哈,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疯子。” 为了她,他自是可以不要命的。 司露无言以对,张口骂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呼延海莫笑得愈加肆无忌惮。 好似挨骂,能让他心情变好。 当真是个怪胎。 司露暗自腹诽,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依旧帮他小心翼翼地包扎着。 又忙碌了一阵,将各处伤口悉数缠完后。 她大功告成般松了口气,懒洋洋地靠到崖壁上,阖目养神。 现在只需静待呼延海莫的手下发现,出城来寻他们回去即可。 可她不欲与他说话,他却偏偏要来烦她。 “你是如何懂岐黄之术的?” 司露眼睛都没睁开一下,说道:“外祖母在世时,传授于我的。” 她并未骗他,司露的外祖母出生医药世家,祖上世代行医,曾祖更是出任过太常寺院史。 外祖母精通药理,是她儿时最崇拜的人,常缠着她教习医术,学以致用。 她年少时还曾生过幻想,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就在长安城中开一间医馆,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将这一辈子,过得十足有意义。 呼延海莫从前查过她的背景,眼下一切都对上了,她母族却是是个医药之家。 呼延海莫又道:“你想不想知道,若是方才你一走了之,我会如何?” “你会如何?” 司露睁开眼睛,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瞳。 他幽幽道,嗓音沙哑:“抓到你,然后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和亲草原之后 第77节 他说话时,神情阴冷不似骗人,司露庆幸自己方才未有走脱,脖颈间却掠过一丝寒凉,不由瑟缩了一下脖子。 呼延海莫被她的样子逗乐,伸过手去轻抚她的面颊,含笑道: “怕了?跟你开玩笑的,我如何舍得杀你。” 见他恢复正常的神色,司露稍稍松了口气。 却听他又森森道:“我会把你的腿打断,将你永永远远锁在我身边。” 当真是个疯子。 司露头皮一紧,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睁大眼眸瞧着他,眼底浮起畏惧,一言不发。 心下却咒骂不已,白眼狼,恩将仇报,方才阖该不救他,让他自生自灭,最好死了才好呢。 呼延海莫却像是有读心之术,牵动了一下唇角。 “你在心里骂我?” 竟被他一眼看出心声。司露惊了一跳,害怕下连连摇头,辩解道:“才没有。” 见她心虚笨拙地解释,活像受了惊吓的林间幼鹿。 呼延海莫再次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肆意又畅然。 司露搞不懂他。 任由他去笑,不再搭理,只当他是个疯子。 * 终于,在日暮时分,巴鲁带人找来了。 见到岩壁的情景,他震惊不已。 猜出发生了什么,他一个箭步单膝跪在呼延海莫身前,自责道: “属下来迟了,还请可汗责罚。” “事出意外,你何错之有?” 呼延海莫由他扶着缓缓站起身来,又道:“将这些尸体带回去,想办法查清他们的底细。” 这些黑衣杀手皆是中原面孔,训练有素,个个不怕死,想必定是来自大夏朝廷,哪个位高权重之人手中。 至于是谁,他隐隐有了猜测,但当下还不敢断言,不过通过尸检,或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出源头。 * 回到达尔丹城中。 呼延海莫做了决定。 此处离中原太近,不甚安全,他要尽早带着司露回到北戎去。 翌日,他便破格将桑塔提拔为了城主,替他牢牢守住达尔丹这座城池。 桑塔受宠若惊。虽说这段时日,他确实将达尔丹代为管制得井井有条,但他毕竟只是个副将,绝没有连升几级,直接做城主的资格。 可见呼延海莫给了他十足的信任,对于呼延海莫的重用,他感恩不已,立誓绝不会辜负他的期待,定会用生命来守护这座城池。 让桑塔做城主,也不是呼延海莫一时兴起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先前他临时授命于他,其实一方面也是为考验他。 而桑塔不辱使命,将他的嘱托完成得很好,得到了他全部的信任。 所以他现在彻底可以放心,把城中的一切交给他。 带领王军返回北戎去。 战士们在外行军久了,自然也都想家。 一听说能回去了,个个都是精神昂扬。 本要走十天的路程。 加速行进,七天便赶至了。 而这一路上。 呼延海莫许是体质异于常人,竟然将那么重的伤,养好得七七八八了。 司露本以为回到王城他还需养伤,她便能歇息一阵子。 却不想他那么快就好了。 回到宫中的第一日,他就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她,得一番餍足。 司露自是推脱不得。 十日没有开荤,他满身都是欲望,夜晚闯入她殿中,更是火急火燎地便要登堂入室。 司露被他完全压制,有没有半点法子,只得任其索取。 屋内点了鲛油长明灯,明明灭灭,窗户没来得及阖抿,露开一条缝隙,有夜风徐徐送进来,吹开绡纱轻幔,旖旎似幻境。 炉烟浥浥,满室馨香。 窗棂之外,夜风澹澹,乌云闭月,眼看就要下雨。 不多时,这场雨便下了起来。 先是从斜风细雨,渐渐雨点声大起来,变作疾风骤雨。 像是云层积压了太久后的突然宣泄。 这一番风吹雨淋,让园中琼花瑟瑟发抖,战栗不已,摇摇欲坠地好似就要被摧断枝杆。 一直到了后半夜,这场风雨才息止。 园中的琼花恢复了宁静。雨露过后,将那娇嫩的花蕊濯洗的愈发水灵,粉嫩如茵。 * 这一夜,司露睡得很是昏沉。 翌日云开雨霁,天光灿灿。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朱丽过来服侍她梳洗,还说是可汗交代了,不让她们吵醒她,让她好好休息。 朱丽还说,可汗临走时,命人给她们全宫上下都发了赏赐。 所以今日整个王后殿中的宫仆们都很高兴。个个眉开眼笑的,伺候起主子来也愈发尽心卖力。 司露不以为意。 呼延海莫当她是什么了?从她这里得了甜头便给她全宫好处。 她可不会领他的情。 王后殿中一切如旧,司露不在的这段日子,呼延海莫给出的解释是,王后被他接去达尔丹了。 算算日子刚好对得上,宫人们也就再无议论了。 这一回,呼延海莫没有因迁怒,调走、或是责罚她宫中任何一人。 一来,司露出逃之地是在宫外,与他们无甚干系。 二来,上回罚春草入女奴营一事,司露与他生了好大的嫌隙。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触犯她的忌讳。 司露并不知道呼延海莫背后所想、所做的。 对她来说,当下,宫中一切都好,没有牵连到任何人,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 眼看时辰不早,司露起身下床梳洗。 下床之时,只觉浑身都是酸痛的,走路就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引来两腿间的胀痛,昨夜呼延海莫确实太过分了些。 或许他也是感受到了,才会在今日给她全宫好处,作为弥补。 司露越想越气愤。 朱丽将她搀扶到妆台前坐下。 司露故意将朱丽支走,说道:“替我打盆热水来,我要净面。” 朱丽走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妆奁匣,从中寻出药丸来服用。 那是避子药。 为了不与呼延海莫有孩子,这是她亲手用中草药调配的,她素来精通药理,研制出避子药不是什么难事。 她将草药蒸熟、研磨后,捏成一颗颗的小药丸,装在瓷罐中,每次事后便会服用一颗。 保证自己不会怀上呼延海莫的孩子。 她对北戎、对呼延海莫深恶痛绝,如何会愿意留下与他的孩子? 此刻。 她坐在镜台前,照例从瓷罐中倒出一颗来,与惯常一样,捏在指尖放入舌中,抿一口香茶,吞咽下腹去。 药味苦涩,她又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含了一颗,压住那苦味。 甜意在舌尖蔓延,使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冲淡了昨日之事带来的不悦。 阖上瓶盖时,她瞥见瓷罐中,所剩的药丸不多了,得尽早备好才是。 呼延海莫如狼似虎,每次她以为够一个月的量,总会十天半月就用完,接下来采买草药时,还得多加些分量才是。 刚巧朱丽打了热水,端了铜盆走进来。 司露边净面,边与她道:“上回托你去集市上买来的中原草药,眼看就要用完了,你可能再去替我采买一些?” “可是帮助可敦睡眠的草药?” 司露每次都是借口帮助睡眠,朱丽才愿意转托家人,去集市上替她采买回来。 宫中侍女不得随意离宫,故而朱丽都是写信给家人,托他们帮着买来后送到宫门口,她再去取。 司露知道她的此番周转,为了不被人发现,每次取药都让她小心。 她颔首说道:“嗯,不过此事我不想让人知晓,你得帮我保密。” 和亲草原之后 第78节 见司露目光认真,纯真的朱丽不疑有他,照旧答应下来。 “放心吧,可敦,我明白的。” “我这就去给家人写信。” 第41章 难哄 司露回宫的第二日, 阿曼阏氏便来找了她。 带着关心和疑惑,阿曼问起她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只因她不太相信呼延海莫给出的说辞。 司露不在北戎王宫的这段时日。 全宫上下都以为司露是被呼延海莫接去了达尔丹。 只有阿曼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知道司露想要回中原的夙愿,也知道她先前逃跑的经历。 听出阿曼话里有话, 司露也不想瞒着她, 推心置腹道:“阿曼阏氏,这段时日内,我确实又出逃了一次。” 阿曼闻之,目光闪烁, 情绪复杂。 果然被她猜中了, 司露又计划了一次出逃,但看着眼下的情形,计划定然是再次失败了。 她担心司露被呼延海莫责罚, 问道:“那新王有没有对你不好?” 都是过去式了, 司露并不太想提及,并且其中的波折与复杂,非一言能概之。 她摇摇头让她宽心,说道:“没事,都过去了,安曼阏氏不用担心我。” 司露之所以对阿曼这么推心置腹。 是因为在整个北戎王室中,阿曼是她唯一说得上话、可以信任的人。 两人之间的相处, 彼此的关照, 是不计身份得失, 发自内心的。 在阿曼看来。 哪怕司露要她帮着出逃,她也会义不容辞, 不计后果地帮她。 司露见阿曼神情未松, 似还在为自己忧虑。 便将话题引向别处,试图让她放下顾虑。 她问道:“这段时日, 王庭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听她发问,阿曼回转了心思,毫无保留地答道:“确实出了一些事。” 司露:“什么事?” 安曼有条不紊地说道:“被圈禁的四王子秘密与克达尔部落传递消息,被新王下令当众处斩,行刑那日,新王还命人押解着三王子和七王子,前去观看,作为警示。” 克达尔部落是四王子的母族,他与母族暗中往来,目的定然不纯,谋反之心昭昭。 对此,呼延海莫定不会容让。 杀鸡儆猴,他做得很是干脆利落。 只是这样一个人。 对自己的兄弟说杀就杀。 当真是光想想就让人觉得胆寒,说起手段狠辣,呼延海莫当之无愧。 此事发生在呼延海莫当初折返北戎寻她之时,距如今早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司露还是生出了一阵后怕,她想起当日洞崖遇险,若是她真的抛下他一走了之,事后呼延海莫很可能真的杀了她。 他那日所说的话或许也并非是玩笑话,而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司露遍体生寒。 又听阿曼感慨道:“新王手段雷霆、做事狠绝,公主在他身边,定要谨慎行事,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司露颔首。 安曼对她的关心,她从来都能感受到。 安曼又想起什么,说道:“眼下新王对您盛宠备至,可以不计较您的所有过错,但说句难听的,哪怕是无限荣宠,谁又能保证长长久久?主导权握于旁人之手,如何有自己把握来的牢靠?” “您眼下要做的,一是不要惹怒新王,消磨他对您的宠爱,二是该用您的美貌,为自己谋来日才是。” 司露如何听不出阿曼言语中的好意,她言辞恳切,句句发自肺腑。 她所言,无非是想让她抓住当下的盛宠,为自己的将来谋福利而已。 阿曼从前就是因为缺少汗王的宠爱,才会在宫廷中处处受人欺凌。 她不想司露的来日步她后尘,遭受磋磨。 见司露不语,她又语重心长道:“眼下新王对公主的好,我们所有阏氏都看在眼中。” “他不仅没有宠幸过先王任何别的女人,还下令取缔了各部落选贡美人入宫的旧俗,可见对您专宠至极。” “您何不把握这个好时候,为自己争取有利的筹码?” “每个女人都逃不过老去的一天,若不能把握花期,为自己的将来铺路。那么未来难保没有失去宠爱,凋零潦倒的一天,公主您若是想明白其中道理,就该好好为自己打算。” 司露听明白了,阿曼铺设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劝她生下一子半女,好让自己将来有份倚仗。 她虽良苦用心,但此事对她而言却是绝不可能的。 阿曼或许认为她两次逃跑失败后,便会认命留在北戎。 但她错了。 她并未如此想。 面前,阿曼眼神恳切,犹在絮叨。 “公主若是不嫌弃,阿曼可替您去弄来助孕的药物,毕竟您与新王这么久了还没有……” 见她越扯越远,司露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她平静说道:“阿曼阏氏,不瞒你说,我眼下虽然逃不脱,但我终有一日还是要走的。” 此话一出,阿曼张大眸子,满脸的不敢置信。 “公主还要逃吗?” 阿曼本以为两次被抓,司露定会死心的,谁料她竟然还有斗志。 “嗯,我不会放弃。” 司露微微一笑,目光清澈,檀唇娇妩,颊边耳铛轻动,明明温婉得不成样子,可那份坚定的信念,却让她勇毅得好似一株傲雪凌霜的梅。 望着她眸中的那片华彩,安曼渐渐懂得了司露坚韧的心志。 那一刻她满心敬佩。 她不再规劝,而是选择支持她,站在她身后。 她决定了。 不管今后司露要做什么,她若能帮,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公主,我明白了。” 她大受触动,眸光闪闪。“今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请您一定不要回避,告知阿曼,好吗?” 安曼能懂她,尊重她,并愿意出手援助她。 司露如何不感动,心下涌过阵阵暖流。 可这么好的阿曼,她如何舍得牵累她呢? 她目光灼灼闪烁着,表达满心的谢意。 “谢谢你,阿曼。” 这一句谢谢,发自内心,带着十足的感激。 这也是她第一次直呼阿曼的名字,她彻彻底底将她视为了亲人,而非朋友。 若说从前两人间还存着一层薄薄的屏障,没有突破的话,那今日,她可以笃定这道屏障彻彻底底破了。 她们两人之间,从此交心交底,再无半丝罅隙。 天光撒进殿室内,遍地浮金。 举目向外看,天高云淡、风轻日朗,一派安逸祥和的画面,仿若将这世间美好的一切,尽数展现在了眼前。 * 经阿曼那日的提醒后。 司露这几日在呼延海莫身边时,总是小心翼翼的,比从前谨慎了许多。 呼延海莫自然察觉到了,他大致能猜出其中原委,便捏起她的下巴问她: “可是阿曼阏氏同你说了我的事?” 彼时司露正在替他换药,猝不及防的这一举动,让她重心不稳,险些扑倒在他身上。 呼延海莫赤.裸着上身,那些刀疤暴露在阳光下,显得狰狞又可怖。 “才没有。” 司露稳了稳身子,鬓发从他胸膛上蹭过,宛如小猫的爪子,挠得人心里痒痒。 长睫在眼窝处扫下一团阴影,纤长分明的睫羽下,一双水润乌瞳宛如曜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虽保持着平静,但眸底的心虚,却让他一眼洞穿。 “她可是同你说了四王子的事?” 呼延海莫将她拉扯进怀中,与她四目相对。 “你若因四王子的事而畏惧我,那大可不必。” 司露眼睫轻动,并未说话。 和亲草原之后 第79节 呼延海莫朝她解释:“我本不想杀他,是他自己寻死。” “若他没做那些小动作,我大可以让他和三王子、七王子一般,衣食无忧活到晚年。” 衣食无忧活到晚年? 亏他说得出来。 司露被他用双臂揽着,只得伏在他身上,听着他自诩好人般的言语,嘴角牵起一抹嘲讽。 “可他们被你圈禁,和囚犯有什么两样?” 呼延海莫却道:“就像你们中原话里说的,胜者为王,谁让他们输给了我?我没斩草除根杀了他们,已是仁慈了。” 他说得却是没错,若是放任三王子和七王子回母族,他们定会卷土重来,夺取他的王位。 只有将他们圈禁在宫内,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此外,将他二人作为人质,拘于宫室,也能更好地控制他们的母族。 这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呼延海莫的卓绝心智由此可见一斑。 可就算通晓其中缘故,司露却还是觉得心气不顺。 许是联想到了自己,故而悲从中来。 她不也是一样,被他圈养起来了吗? 哪怕锦衣玉食的供着,没了自由,生活也是了无生趣。 他凭什么可以随意摆弄他人的人生? 司露越想越悲愤,咬着牙不说话。 可该死的呼延海莫却偏偏又在此时添了一把火。 他揉捏着她白嫩的脸颊,逗弄小猫一般,揶揄道:“在想什么?又在心里骂我?” 凝脂雪肤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玉.乳般的手感叫人欲罢不能。 司露怒上心头,挣扎着试图从他身上脱开,不耐烦道:“你松开我,我不想同你说话。” 呼延海莫哪里肯放,不仅不放,他还玩闹般地擒住了她的手腕,让那白腻的柔夷紧贴在他皮肤上,笑眯眯道:“我不松,你又能如何?” 司露气愤难当,脑子一热,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对准他胸膛上的伤口,俯下唇狠狠咬了一口。 呼延海莫吃痛松开了她。 司露这才从他怀中挣离。钗环尽散,鬓发散乱,方才她是发了狠的,以致那结了痂的伤口再次被她咬破,溢出鲜血。不少沾染在她的唇瓣上,使她原本素丽的唇,染上了殷红血色,显得格外鲜艳妖娆。 她站在床榻几步开外,瞳孔闪动,喘息未定,那种心绪难平的愤恨犹在,使她浑身还带着瑟瑟轻颤。 呼延海莫哪里懂她的心气难平。 觑了眼胸口被她咬破后血淋淋伤口,他半点未恼,轻挑眉梢,抬眸望她,痴痴一笑。 “小野猫,越来越不听话了。” 她气愤难当,他却只当她是在与他玩闹。 司露瞧着他,心下深深觉得,他们两个,永远都不会是同路人。 呼延海莫缓缓坐起身子,似笑非笑望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他直勾勾瞧着她被血洇染的嫣红的唇瓣,欲壑难填,此刻只想一吻芳泽。 司露自是不愿,当他走上前揽住她的腰,又想夺吻时,再次狠狠咬了他一口。 若说一次是情趣,那接二连三的反咬,便弄得呼延海莫有些不耐烦了。 他擒住她的胳膊,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在怀中,三步并做两步,丢上了床榻。 “这么不听话?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榻上锦被绵软,摔上去并不疼,司露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须臾而至的一只大手,猛地按住,那手掌开阔坚硬好似铁钳,大力按在她的腰上,使她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紧接着,大掌带风袭来,那玉臀便结结实实挨下了重重的两巴掌。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羞耻地嘤咛出了声。 司露咬着牙挣扎,却被腰上那只手以绝对力量压制着,怎么也挣不开。 屈辱感弥上心头,她羞愤得几乎要死去。 “小野猫,还敢不敢咬不咬人了?” 又是几掌间错落下,伴随着呼延海莫又沉又缓的嗓音。 司露死死咬着牙,眼圈在屈辱下早已红得不成样子,晶莹泪滴在眼眶打转,摇摇欲坠。 是,她是野猫,是他豢养的宠物,她斗不过他,也不能生他的气,若是反抗,就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司露羞愤得几乎难以喘息。 他从来不懂得尊重。 伏在锦被上,司露一声不吭,眼圈却是通红的,一双杏眸仿佛在落雨,簌簌而下的泪水止也止不住。 呼延海莫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瞥见她泪水涟涟,伏在锦被上哽咽哭泣。 他一下子慌了。 好端端怎么哭了? 摸不着头脑的呼延海莫彻底傻眼了。 他明明以为是在与她玩闹,可她为何会哭得这样伤心? 通红的双眸满是悲伤,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 对上那双红肿的杏眼,他的心一下下抽痛起来,将人从锦被上拉起来,紧紧揽入怀中,低头亲吻她眼睫上的泪珠。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司露杏眸通红小兔一般,眼神死寂,像是丢了魂魄般,始终一言不发。 呼延海莫彻底慌了。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甚至有一种畏惧袭上心头。 他害怕她就此再也不理他,害怕她永不会对他再敞开心门。 怕她舍弃他,抛弃他,再不会像上次那样跑回来救他。 “我方才是与你玩笑而已,不是有意的。” 慌乱下,他想到解释,只是那解释显得十分蹩脚,苍白无力。 司露的泪水不再流了,但心中愤恨仍旧未平。 她紧抿着唇瓣,脸色冷若冰霜。 玩笑? 她只觉深深的嘲讽,如此的羞辱,就用轻描淡写的玩笑就能盖过了? 呼延海莫见她依旧不理自己,愈发软下嗓子,耐着性子来哄她:“是我不好,不该对你下那么重的手,将你打疼了是不是?” 他作势竟还要来揉她的臀。 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他根本不懂她为何悲愤,也根本不明白自己此举错在何处,他与她,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观念永远契合不到一起去! 所以碰撞在一起,总会生出矛盾。 司露忍无可忍,红着眼睛咒骂道:“浑蛋,你放开我。” 呼延海莫这次没有强求,任凭司露从他怀中挣脱出去,躲开他几步远。 她满身狼狈,眼圈还红着,泪痕犹在,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素裙墨发,不加装饰,这种恬静楚然的模样,却已美到极致。 明明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足以俘获世间所有男人的芳心,却偏偏如傲雪之梅,倔强不肯低头。 呼延海莫将手撑在身后的榻上,看着她挑唇轻笑。 司露质问他:“你笑什么?” 呼延海莫道:“若是骂我能让你消气,那你尽管多骂骂就是了。” “疯子。” 司露可没有好脸色给他,冷冷道了一句。 “好了,骂也骂完了,是不是该消气了?” 呼延海莫从榻上站起来,满是好脾气地走到她身边,“我们可以和好了么?” 司露冷着脸,只觉厌烦。 “谁要跟你和好。” 呼延海莫再次凑上来,舔着脸告饶:“今日是我不好,明日带你去草原骑马,让你自由自在、开开心心一整日,怎么样?” 他方才其实隐隐约约也猜出些明堂来了。 司露大约是因圈禁一事念及己身,才会生出那么重的悲怆。 是该带她好好放松一下了,成天憋闷着,郁郁寡欢,他真怕她将自己的身子气闷坏了。 司露横眉冷对,勾起嘲讽的嘴角。 “有你陪着,我只会觉得喘不过气,如何自由自在?” “牙尖嘴利。” 见她又能跟他争锋相对,呼延海莫不怒反笑。 只要她不再似方才那样,脆弱得像一块破碎的水晶似的,他便可以安心了。 他靠近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那我只远远的跟着你,怎么样?” 司露挑眉,泠泠似雪。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呼延海莫看着她清丽脱俗的面庞,闻着她身上幽兰的方向,心尖不免再次被撩动。 和亲草原之后 第80节 只想狠狠吻她、占有她。 但因为有了方才的事,他努力克制住了。一切留待明日草原上,等她心情好了,再行此事。 他不敢冒然吻她,便退而求其次,只在她雪嫩的脸颊边印了一口,浅尝辄止。 “乖猫儿,你知道就好。” * 是夜,月色深浓,星子低垂。 寝殿内,火烛葳蕤,半明半昧。 绡纱帐幔轻盈,随着窗棂外吹进来的夜风,飘飞摇曳。 纱幔被吹开,露出铺了软缎的阔叶紫檀大床上,其上,却是空空如也。 四角鎏金铜炉内点了熏香,细瘦的青烟从雕花镂空中冉冉腾出,满屋都弥散着香气。 这些浓郁的香气,遮盖了草药的气味。 一盏白玉绢纱屏风上,红烛酥手,纤纤身影,皆映在了上面,宛如一幅安和宁静的水墨画卷。 司露立在白玉屏风之后,正在配制草药,素洁的袖子被撩起。用一根细细的束带绑着,露出一大截藕白纤盈的臂膀,灼灼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辉。 乌发用一节木枝轻挽,露出一张姿容绝艳的面庞。当真是应了那句,荆钗素裙,清丽脱俗。 莹莹火烛下,她目光认真,动作仔细,一丝不苟。 更漏滴答。捣药声堵堵,清脆入耳。 司露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是黧黑一片。 恐怕今日会是个不眠之夜。 可她必须速战速决,毕竟制药一事拖得越久,越容易被人发现。 尽管已经忙碌了半宿,身疲体乏,但她还是不愿安歇,擦了擦额汗,继续捣药。 可就在此时,门扉处蓦然传来了动静。 是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王后,可有安歇了?” 紧接着,一道悠然的嗓音自门扉外传来,带着玩味的语气,徐徐入了她的耳中。 司露心中一惊。 手中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呼延海莫怎么来了? 好在她今夜留了个心眼,反锁了房门。他没能立刻闯进来,看到这一切。 司露咬唇,强忍住慌乱,快速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收起来。 扯下衣袖上的缠着的丝绦,将两袖落下来,拂拂衣衫,整顿好易容。 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的面色,往门扉处走去。 “王后,你在里面吗?再不开门,我可就要硬闯了。” 外头,呼延海莫的嗓音再次传来。 竟要硬闯,还怕她跑了不成? 司露满心腹诽。 吱呀—— 拉出门栓,推开门扉。 呼延海莫立在门口,一席裘氅,身形如松,挺拔英武。 灯影绰绰,映出他深眸高鼻,斧凿刀刻的容颜,明明是棱角分明,英俊非常的一张脸,嘴角也是噙着笑的,可那一双眸子却格外深邃,像是要看到人的心里去,好似……带着猜疑。 司露被他看得发毛。 一颗心都跟着揪起来,紧张不已。 好在宽大的袖笼遮住了她的玉手,没让他看出双手在微微颤抖。 司露努力保持镇定,说道: “我都睡下了,你为何还要来吵扰。” 呼延海莫眼神微动,不管不顾往里走,“你从前未锁门,我常常半夜会来躺在你身边,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露是知道的,半夜睡着时,呼延海莫有时会来,他不会打搅她,只会静静躺在她身边,与她同床共枕眠。 殿中夜夜有护卫值守,又有侍女在外间守夜,她确实没有反锁房门的必要。 一时找不到理由,她口不择言道:“锁门自然是为了防你这样的贼人。” 第42章 猜疑 呼延海莫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圈, 未发现什么端倪后,缓缓踱步到床榻边。 他坐在床榻上,双手支在身后, 好整以暇的模样。长眸如炬, 望着她笑。 “没料到在你口中,我竟成了贼人。” 见呼延海莫变回了轻松的样子。 司露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他是相信了。 “来,坐过来。” 他朝她勾勾手, 示意她坐到他身边去。 司露不愿听他的, 自顾自走到书案前坐下,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了本书册,静静翻看起来。 一席素洁不染的寝裙, 袖口处染了暗花, 此刻她静静端坐,目光沉静,身姿如柳,皓碗似雪,恬淡楚楚。 烛火流淌在她身上,半明半昧间,将人笼上了一层明黄色的光晕, 领口处一段藕白的颈项, 更是欺霜赛雪, 盈盈泛着玉光,撩拨着人的心弦。 原本睡在书架一脚的毛球醒了, 他缓缓走出来, 通体雪白的长毛松软,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蹿进灯下看书的司露怀里。 呼延海莫看着这一幕,一颗心都平静下来了,在她这里,他总能感受到安详。 她不过来,他便只能主动出击。 从床上站起来,他缓步走到她身后,高大的阴影落下来,将玉雕般的小人儿笼罩其中。 他俯身,从背后环住她,粗壮结实的臂膀箍过来,满满的力量感。 “怎么,我一来,你连睡觉都不愿意睡了?” 司露继续不说话,只当个哑巴。 “好香。”呼延海莫在她发间轻嗅。 与往常的淡香不同,她今日身上的味道格外香些。她不说话,他便似在唱独角戏,乐此不疲地又问:“用得什么香?” 司露心尖一跳,怕他看出了苗头,便将手中书册重重阖上,啪的一声丢在桌上,不耐烦道: “我是你的奴隶吗,事事都要向你禀报,用什么香还要告诉你?” 呼延海莫并未恼怒,自她哭过以后,他对她的态度格外好,耐心到了极点。 “还在为早上的事恼我?” 呼延海莫只以为她还在恼她。 本以为半日过去了,她该消气了,方才他夜里睡不着,也是记挂着这件事,所以才会半夜过来,想来看看她的状况。 司露不说话,眉目冷清似雪,只抚摸怀里的毛球。 她的冷若冰霜,呼延海莫早已见怪不怪。 他亦伸出手去轻抚她怀中的猫,带着醋意般道: “我看你对它,都比我好,这是什么道理?” 他竟还有脸问为什么。 司露轻挠着怀中毛球的下巴,那毛球舒服地在她怀中蹭来蹭去,摊开了肚子任她摆弄。 就在呼延海莫以为司露不会回答时,去听她轻启红唇,带着嘲讽说道: “他不似你这般高高在上,会对人发号施令,我们互相尊重彼此的意志,所以相处起来没有压力,很融洽。” 呼延海莫静了一瞬,将她的反复咀嚼了一遍,目光深远,状若沉思。 “互相尊重彼此的意志——” 司露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我不会强求他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就像此时,那猫看到别处好玩的要走,司露便顺从地放他从膝头跳下去,任他去独自玩闹了。 “唔。” 呼延海莫看着那通体雪白的猫儿,似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蹲下来,执她雪嫩的柔夷,瞧着她的目光极认真。 “所以你是觉得我常常强求你,没有给你充分的尊重?” 难道不是吗? 司露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冰凉的唇角翘起,带着讽意。 他能意识到这点就不错了,但她可不止望他会有什么行动。 呼延海莫今日的脾气格外好,耐心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的双臂从她膝下穿过,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来,不似从前那般粗鲁莽撞,缓缓挪步,走到床榻边,口吻认真说道: “从前是我不好,今后我会慢慢学着去改,怎么样?” 司露哪里会信他,北戎的男人骨子里就不尊重女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改的。 和亲草原之后 第81节 呼延海莫见她不理他,又认真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们北戎崇尚武力,不似你们中原讲究礼仪,所以你总觉得我们之间格格不入,但请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他循循说着,模样很是真挚,将她轻轻放置在榻上,与她相对而卧。 司露差点就信了。 而然仅仅只是下一刻,呼延海莫的话却又让她心惊胆战起来。 “我爱你。”他将她搂在怀中,下颌抵在她的额发上,轻轻说道: “所以我很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此言一出,司露心头一跳,浑身止不住得发紧,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变得这么好脾气了,原来目的在此,是她天真了。 像呼延海莫这样目标至上的人,她就不该对他心存幻想。 正不安着,耳畔又传来呼延海莫低沉的嗓音,带着惋惜。 “今日我去问过巫医了,为何你迟迟没有怀上孩子。” 司露又是一惊。 却听他道:“巫医说你长期心绪不佳、忧思过重,身子太弱,所以才会不易怀孕,需要好好调养。” 他将她紧紧抱着,眼神带着心疼。“其中最重要的,是改变心情。” 呼延海莫的胸膛结实又滚烫,明明是安全感十足,却让司露感到压抑。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心下一片繁杂,还带着紧张和局促。 “往后我会学着尊重你,我要让你的心情好起来,等你的身子调养好了,便可早日怀上我们的孩子。” 呼延海莫抱着她,铁汉的柔情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你知道吗?我真是太想要个我们的孩子了,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带着憧憬一般道:“如果是个男孩,我会选他做我的继承人。” 若是旁人听得此话,定是开心坏了。 可司露听着他的话,只觉心中一阵阵发凉,发怵,恐惧蔓延全身,寒彻肌骨。 他如此想要孩子,若是知道了她私自服用避孕的药,不知又会发作成什么样子? 眼下他对她越是温柔,就越让司露感到不安。 “过几日我们从草原回来,我让巫医替你再看看身子,开些补药补补身子。” 心头大乱,司露躲避开他的眼神,掩饰住那片心虚,冷淡漠然道:“不必劳烦,我最讨厌吃药。” 好在呼延海莫这次并未强求,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浅笑,伸手捋她的鬓发,眼神温和。 “好,那我便让厨房多操操心,在饮食上给你多多进补。” 说罢,他吹熄火烛,满室陷入黑寂。 将那娇软的人儿捞在怀中,呼延海莫枕在她的颈窝处,十分安逸地阖上了双眸。 折腾了一晚上,许是太累了,司露困意顿生,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眠了一整夜。 * 翌日清晨,日影横斜时,司露方才缓缓睁开眸子,醒转过来。 下榻后,她整个人无精打采,头也晕晕的。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踏实,梦里都是呼延海莫发现真相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可怕模样。 朱丽进来替她梳妆,问道:“可汗今日带您去草原,请问可敦您要作什么装扮?” 司露稍稍一愣,往常不都是按照呼延海莫的喜好来,何曾征询过她的意思? 朱丽看出她的疑惑,道:“可汗特意吩咐了,衣着首饰,钗环佩饰,都由您自己来选,不必顺着他的意思。” * 天光一片晴好。 广袤无垠的云上草原,一碧万顷的绿草铺开至天地尽头,蔚蓝苍穹之下,恍若一块流淌的碧色长毯。 金色的阳光温柔且绵淡,在层浪叠涌般的绿浪中洒下碎金一片。 牛羊成群,骏马奔腾,这些鲜活的生命都在碧绿的画卷上滚滚流动着,装点着这一处生机盎然的世界。 在这碧色无垠的天地间。 最耀眼的,当属那一抹策马奔驰俏丽身影。 当她的出现的那一瞬间,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乌发结成高髻,用洁白的玉簪挽在头顶,随着疾风快马,被束的长发流泻开来,在风中轻扬,一身红黑色交错的皮质劲装,勾勒出完美玲珑的曲线,脚蹬黑色皮靴,腿部线条笔直莹润。 最出众的当是那张绝丽的面庞,似水中月,镜中花,气质出尘,容色堪比天上神女,给人遥不可及之感。 司露就这样策马疾驰在苍山脚下,英姿飒爽,光芒四射,引得众人一阵又一阵喝彩。 美景是能让人忘却烦恼的。 尤其是这样策马奔驰在辽阔天地间,更能疏散心中的郁结,得到心灵的解脱。 沐着山风,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恍若挣脱了牢笼和枷锁的束缚,得了自由自在的天地。 但放松仅仅只得片刻,瞥见出现在身后的呼延海莫时,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策马追了上来,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 当真是阴魂不散,半刻独处的机会都不给她。 司露不想看见他,加快了马速。 “驾——” 她策马扬鞭,英姿飒飒,马儿飞驰起来,烈烈的风声在耳畔回荡。 从前在长安,她便喜欢骑马,她的马术,儿时是父亲亲自教的。 父亲半生戎马,素有龙虎将军的威名,虎父无犬女,她的马术自然也不会差。 当年,她在长安一众贵女间,若论马术,当是佼佼者的存在。 尤记大长公主府的春日宴上,她便因赛马,一举夺了魁首,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睐。 大长公主膝下无子,将她当做女儿来看,而她刚好又年幼丧母,便将大长公主当做母亲来依赖,两人之间便如前世定下的缘分,十分亲密。 后来她家族落难,被没入掖庭,大长公主更是屡屡为其奔走,处处帮衬,将本就羸弱的身子都忙坏了。 后来大长公主骤然薨逝,她再无任何人可倚靠,只能独自挣扎着在掖庭那泥淖中活下来。 所以每每想起大长公主的离世,她还会觉得鼻头酸楚,眼圈发酸。 马儿一路奔驰,钻入密林深处。 密林之外,有悬崖峭壁,高耸入云。 天高云淡,群鸟掠林,瀑布高悬,宛如银练,漫射着虹光。 此处风景极好,司露勒马悬缰,停下来,驻足欣赏。 呼延海莫亦赶到了。 他在她身边停下来,翻身下马,身上的裘氅轻扬。 呼延海莫朝她走过来,长腿蜂腰,肩背开阔,身形俊朗。他在她的马前站定,顺势张开双臂,便要将她抱下来。 司露避开他的拥抱,单手按在鞍垫上,轻轻松松翻身下马。 呼延海莫的目光满含笑意,烛火般灼亮,他对她充满了惊喜,好不吝啬地夸赞道: “刚才见你骑得那么快,本来还很担心你。” “没想到,你骑马骑得这样好。” “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 他查出了她的所有底细,自然也知道她有个将军父亲。 司露避开他火热的目光,带着几分叹息道:“只可惜儿时身子太弱,父亲没能教习我武艺。” 若是有了武艺傍身,也不至于后来处处被人欺负。 “你若习了武,我便该畏妻了。” 呼延海莫将身上披风解下来,围在她身上,结好系带。 他的玩笑,司露并不在意。 她确实身子弱,方才纵马一场,虽得了身心的酣畅淋漓,但此刻微微的娇喘也是真的。 眸中蓄满了春水,唇瓣因剧烈运动过后,略微有些苍白,而那面颊之上,生出的两团红晕,仿若娇嫩欲滴的锦绣团花,格外盛艳。 呼延海莫看得心潮都在涌动。 他能感受到自己强劲的心跳。 他目光贪婪盯着她,直勾勾的,好似窥视猎物的猎人。 不得不说,今日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她,再次狠狠击中了他的灵魂。 他从前只觉她素洁淡雅,恍若不染尘埃的神女,今日却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热烈、鲜活和奔放。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忍不住去亲吻她。 耳畔是哗哗流泻的泉瀑声,呼延海莫揽着佳人的纤腰,认认真真的吻她。 从昨日便开始压抑的躁动,此刻在这个绵长的吻中,彻彻底底得到了释放。 密林遮住了大片天光,投下斑驳日影,风拂林动,光点也跟着晃动,花飞蝶舞,水声潺潺,恍如梦幻。 突如其来的吻,让司露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不同以往的宣泄粗莽,来势汹汹,他变得克制轻柔,小心翼翼,似是特意收了力道,怕将她碰坏了。 他的手垫在她后背,再将人抵在了树干上。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畔,他含咬挑弄着那垂下来的软肉。 和亲草原之后 第82节 见她没有抵抗,他继而再去衔她的唇珠,一步步深入,再去勾缠那道粉嫩的小舌。 司露并非不想抵抗,只是呼延海莫将她浑身的都折腾软了,酥了,麻了,让本就在策马后精疲力竭的她,没有半点推拒的力气。 那两只柔夷宛如软绵的猫爪,推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伤害力,反而像是在撩拨人心,弄得人心口痒痒。 清风皎皎,吹开层层浪蕊。 ** 长安,暮雨连天。 太极宫,南书房内。 玉帘高卷,炉烟浥浥。 风拂纱动,漫天的雨珠斜飞进窗内,沾在绸丝帷幔上,洇湿一片。 新帝李景宴端坐紫檀玫瑰圈椅之上,正目不斜视地伏案批阅奏折,宽大的衣袖缠绣了银丝,牵动时宛如浮云滚动,矜贵不可攀。 他容颜似玉,眉眼温朗,君子谦谦。 不多时,有内侍走进来,说是杨仲杨尚书求见。 李景宴搁下朱笔,面上神色肃肃,当即道: “快请进来。” 杨仲一席绯红官袍步入室内,仪容整峻,宛如孤松,他叉手深躬,对李景宴行了大礼。 “臣杨仲,参见陛下。” 李景宴下座去相扶,“杨爱卿快快平身。” 杨仲落座后,李景宴屏退了所有内侍。 窗外阴雨绵绵,天光晦暗,室内点了鲛油的长明灯熠熠闪烁。 “杨尚书,朕命你办的事如何了?” 杨仲目光谡谡,将怀中藏着的折子呈上,“还请陛下过目。” 李景宴接过奏疏仔细翻看,眼神渐渐变得灼亮。 杨仲道:“臣已掌握了顾临的门生互相勾结,贪墨徇私等数条罪证,只等时机一到,便可将他们连根拔起。” “此中千丝万缕,牵连深广,到时顾临也难逃其责。” “好、好。”李景宴赞不绝口,长眸烁烁,“不愧是朕最得力的杨爱卿。” 只要顾党彻底扫除,那他便在朝堂上再无掣肘,可以真正执掌大权了。 李景宴看了眼窗外的细雨,说道:“云开雨霁前,自是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候。杨爱卿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提来,朕定会不遗余力替你做到。” “朕还可向你允诺,来日顾临一倒,宰相的位置,便是你的。” 杨仲听闻此言,大受触动,赶紧起身,稽首跪拜,“臣,谢陛下厚爱。” 送走杨仲后。 李景宴再次返回了宫室。 他站在桌案前,铺开宣纸,扬手举笔,落下几个浓墨重彩的字。 “顺时而动、蓄势而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顾临这把剑,他已经利用完了,是时候该收起来了。 若他不配合,那便直接折断,一劳永逸。 * 李景宴走出南书房时,夜色已沉。 骤雨已歇,空气中任氤氲着水汽,湿漉漉的地板在宫灯辉映下,反着淡淡的光。 宫人提着灯笼走在他前头,给他开路。 还未走出几步,去见一内侍面带急色,匆匆奔至他跟前,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朝他道:“陛、陛下,您派出去的暗影卫,只、只回来了一人。” 李景宴沉静的眉眼闪过惊色,问道: “人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他这只暗影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大内高手,就算千军万马中也能保全下来,如何会—— 李景宴不敢置信。 他回到南书房内,在琉璃灯下来回踱步。 待到那内侍带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暗影卫到来时。 他方才相信了此事。 那暗影卫虽然活着,但只能说是苟活下来的。 瞎了一只眼,脸上的刀疤深入骨髓,贯穿到了头部,像是生生嵌了一条沟壑,看着十分可怖。 可见他先前,所受的创伤有多大。 更令他无法释怀的是,一整支暗影卫全部折在了北戎! 李景宴怒火中烧,再没了半点平日的端方持重,嗓音带着薄怒,发出喑哑的,类似嘶吼的声音。 “不是同你们说,不要直接动手,不要正面出击,要伏击,要等待时机,趁呼延海莫身边无人时,再动手吗?” 他痛恨不已,袖笼中双拳捏得死死的,灯影下来回踱步。 那暗影卫跪在地上,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响起那些惨死的弟兄,他红着一只眼睛,咬牙切齿地说着,嗓音悲痛到了极致。 “陛下,我们如何没有设伏。” “可、可是——” “那北戎王凭一己之力,把我们所有弟兄,都杀了。” 李景宴目眦欲裂。 仅凭一己之力? 从前他听说过北戎太子呼延海逻是个天生神力的怪物,可在千军万马中冲杀自如。 而弑兄篡位的呼延海莫定不及呼延海逻,所以他大可以对北戎放松警惕。 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勇武之能。 若此事属实,那呼延海莫的武力,或许远在那被北戎人传作神话的呼延海逻之上。 他这数十暗影卫的力量加在一起,足可对抗千军万马。 但呼延海莫竟然凭一己之力,就灭了他们尽数。 李景宴仍旧沉浸在不敢置信当中。 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双拳攥得死死的,气息未定。 如此看来,他今后不可再小觑此人,对于北戎,也要多多防备才是。 遣退了那死士后。 李景宴在南书房内坐立难安。 他的露儿。 此番没能救出她,实是他无能,亏欠了她。 他必须得另寻办法,再去营救她。 * 云海草原上,夜色静谧,夜风阵阵,吹开遮月的淡云。 宽大舒适的毡帐内,烛火未熄。 司露躺在床榻上,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不仅仅是骑马累着了,更因为呼延海莫在林中的趁火打劫。 好在他下午餍足了,晚上就不会再来叨扰她。 她也能落得个清闲。 侍女端来茶点,说是呼延海莫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司露瞥了一眼,都是滋补身子的红枣、燕窝、人参一类的汤羹。 便道:“搁在此处,出去吧。” 她百无聊赖,便想着寻毛球出来玩,此番来草原上散心,呼延海莫安排了三日。 为了让她更好的解闷,自然将毛球也一并带上了。 只是眼下司露在帐子内,各个角落,来来回回找了数遍,始终没有找到毛球。 她急了。 毛球是认主的,不会轻易去陌生人处,若是不小心被陌生人抱走,定会吓得浑身发抖,躲起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是有的。 情急之下,她想到去找呼延海莫。 整个营地上,他是可以发号施令的人,人多力量大,把大家都叫起来找毛球,总比她一个人没头苍蝇一般瞎转的好。 于是她撩帘出帐。 径直朝呼延海莫处理事务、接待来客的主帐走去。 夜色漆漆,暗香浮动,月色空濛,流波万顷。 脚印深深浅浅落在草地上,发出簌簌声响,司露一边走着,一边不忘寻找。 “毛球——” “毛球——” 她小声呼唤着。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呼延海莫正在处理政事的主帐。 帐内灯火未熄。 和亲草原之后 第83节 明明灭灭的烛火闪烁,照亮了帐中的一切,也将里头正在对坐攀谈的两个人影,清晰映在了毡帘上。 一个身形峻拔高挺的,是呼延海莫无疑了。 只是另一个,虽头戴毡帽,但五官扁平,脸无棱角,倒更像是中原人士。 营帐前侍卫林立,司露不能闯进去,只在外静静等候着。 当她透过毡窗的缝隙听清里面的对话时,更是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那带着毡帽的人中原话格外流利。 确实是个中原人。 此人是谁? 呼延海莫怎么会跟中原人打交道? 而且不是当众在宫内宣见,却要在夜间,在私下里见面,那中原人还要伪装成胡人的样貌。 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难不成—— 她仔细去听他们的对话,大致听清了一些,但全貌不明。 那个中原人的身份,应当是一名中原官员的手下,他作为来使,与呼延海莫互通往来,并表达了他家主上对呼延海莫的深深尊敬。 临别前,呼延海莫还当场写了书信一封,让那来使回去转交。 司露透过毡窗缝隙,瞧得一清二楚,心若擂鼓,震惊不已。 与他通信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弄清楚。 蓦地,毡帘被掀开。 呼延海莫送走那来使时,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司露。 司露立在火光下,心跳加速,努力保持着冷静。 他黑黢黢的眸子对上她,带着幽沉,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情绪难辨。 “王后怎么来了?” 司露克制住心头情绪,开口道:“毛球不见了,我寻了半天没寻到,想让你派些人手去寻一寻。” 那些侍卫亦道:“可汗,王后来寻见您时,您正在接待贵客,属下便让王后在毡帐外等候了。” 呼延海莫不再犹疑,朝她走过来,将裘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用温热的手搓搓她的脸颊,又将她一双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眸中溢满温情。 “夜里凉,你派人来叫我就好了,何必亲自赶过来?” 司露道:“毛球丢了,我关心则乱,就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呼延海莫俯下身子,深深的瞳孔与她相对,试图看出些端倪来。 “方才——你可有听到什么?” 司露果断摇了摇头,“不曾。” 呼延海莫相信了她。 因为以司露的脾气,若她真听到了什么,此刻定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肯定会将他大骂一顿出气,或是直接与他大闹一场,彻底决裂。 他很害怕这样,所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暗中谋划的一切。 司露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跟寻常一般无二,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散发着淡淡的火光,随着脚步摇曳。 呼延海莫下令找猫,营地燃起了通明的灯火,火把林立,火光熠熠,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司露与呼延海莫还有一众侍卫们一起,在营地各处找猫。 “毛球——” “毛球——” 她一声声唤着,掩盖住内心的不安,以及各种翻腾的复杂心绪。 还未找出真相,她不能让呼延海莫产生警惕,对她防备。 第43章 缱绻 当夜, 整个营地为了寻猫,弄得手忙脚乱。 最后终于在一棵大树上,寻到了毛球的踪影。 原来它是偷溜出了帐子, 又刚好被牧羊人家的猎犬追赶, 不得已躲到了树上去。 司露和呼延海莫赶到的时候。 那牧犬一身通身黑白相间的长毛,正摇头晃脑地在树下踱来踱去,守候着它,许是鲜少见到这么漂亮的猫, 好奇心大作, 尾巴摇得快要断了,一双乌黑油亮的眼睛在漆漆夜色中宛如明星,样子极是兴奋。 它或许并无恶意, 只是想同毛球玩耍, 但却吓坏了毛球。 毛球吓得不轻,格外可怜地趴在树枝上,一动不敢动,见到主人来了,喵呜喵呜叫个不停,一双又圆又亮的眸子满是害怕,委屈巴巴的样子叫人心疼。 司露提起裙摆, 便要上前去驱赶牧犬, 好把树上的毛球救下来。却被身旁的呼延海莫牵住了手, 阻止了脚步。 他道:“这草原上的牧犬凶狠,若是不甚被咬伤了, 那就麻烦了。”遂命人取来铁弓, 张弓搭箭,对准了那牧羊犬, 他将弓拉满,手臂肌肉贲张,臂力惊人。 “你做什么?”司露以为他要射杀那狗,心急之下连忙要去拦。 她道:“派人驱赶就是了,何必射杀?” 湛湛星辉下,呼延海莫挑了挑眉,侧首望向她,“我在你心里,是这么残暴?” 司露一时不解,正错愕之际。 只听“咻”的一声鸣响,那箭离弦脱出,迅疾如风,又似破风而过的流星,直直飞往牧犬的方向。 司露紧张得呼吸都凝滞了。 好在下一刻,只听到扑棱棱一声响,那箭并未射中牧犬,而是直直定在了树干上,长箭尾羽犹在剧烈晃动,满树落叶被震下,哗哗一片。 那牧犬见此情状,一溜烟撒腿就跑,很快消失在了静谧夜色中。 原来呼延海莫不是要射杀狗,只是吓退它而已。 司露恍然,紧张的心也渐渐放宽了。 呼延海莫牵着她走到树下,仰头望去,毛球紧紧抱着树枝躲在枝叶间,瑟缩着脖子,浑身颤抖,只露出一双圆不溜秋、闪闪发亮的异瞳望着他们,模样可爱又有趣,让人心疼之外,直想发笑。 “下来吧,毛球。” 司露轻轻唤它,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它。 可那毛球许是吓傻了,半点没有想下来的意思,只一味地躲在枝叶间喵喵乱叫。 司露没了办法,将眼神投向呼延海莫,示意他想法子。 感受到司露投来的目光,呼延海莫偏头对上了她的眼睛,那一双绮丽宛如黑曜石般的杏眸,远比时间所有的风景都要美丽。 呼延海莫舔舔唇角,突然趁人之危起来,说道:“亲我一口,我就帮你。” “想得美。” 司露哪里肯,别过脸去不理他。 呼延海莫只觉她这般扭捏的样子,愈发叫人欲罢不能,笑意深深道:“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那便算了,我走了。” 如此说着,他还真转身走了,不带半点迟延。 四下无人,侍卫方才都被呼延海莫遣走了,望望树梢上的毛球,司露一筹莫展,只得转身追上去,拦住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故意放慢了脚步,就是为了让她追上,司露很快追上了他,与他理论。 “那你好歹叫人给我取把梯子。” 呼延海莫耍起了无赖,把脸颊侧过去,说道:“亲我,我就帮你。” 司露脸都涨红了,好在是深夜,四周又无侍卫,没有人瞧见。 罢了,反正被他轻薄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了。 因为担心树上的毛球,司露决定忍气吞声。 她踮起脚尖,凑到呼延海莫颊边,蜻蜓点水般碰了一碰,夜风拂过,裙摆在风中绽开,宛如盛开的花朵。 呼延海莫感受着那温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心中无限回味。 就在司露亲完他,打算抽回身时,纤腰突然被虬实的铜臂揽住,再难退回。 下一刻,灼热的胸膛便贴了上来,可以感觉到里面强烈的心跳。 司露仰头瞧着他,“你做什么?” 呼延海莫挑唇:“方才吻得不对。” 司露忿然:“那你要怎么样?” “我示范给你看。”呼延海莫浅笑,深邃的五官隐在夜色中,少了棱角,多了温润,他眸色堪比月夜,深浓无比,俯首下来吻她。 他与她十指相扣,又牵着她的手缓缓抬起,让那纤盈的臂膀环在自己的肩头。 溶溶月色中,两人仿若藤萝和树,紧紧相缠,相依相偎。 * 毛球寻回来后,呼延海莫没有离开,他与她同榻而眠,抱着她睡了一夜。 司露这一夜几乎无眠。 脑子来来回回都是那个中原来使的影子。 她冥冥中觉得,此事关系着中原朝局。 她定要弄明白其中一切,才能放下心来。 如此忧思着,她一夜都是半梦半醒、没有深睡的,以致第二日晨起时,浑身都没有力气,无精打采。 和亲草原之后 第84节 呼延海莫临走时没叫人打扰她,他很早便离开她的毡帐,去主帐处理政务了。 司露知道呼延海莫是个励精图治的,对待国事,他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她有时也会生出疑惑,呼延海莫是哪里来这么多精力的,他每日安睡得比她晚,晨起得却比她早,并且,他对于那方面有着强烈的渴求,每每折腾起来,总是弄得昏天黑地,日月颠倒,不知时辰。 所以她十分怀疑,是否因他是喝狼奶长大的,才会有这样旺盛的精力,还有那健硕异于常人的体格。 侍女走进来服侍她梳妆。 坐在妆台前,司露让侍女替她把头发分成两束,编成两条蓬松的辫子,垂在双肩上,再点缀花朵、彩绳和闪闪发光的宝石。 侍女从未见过这般的打扮,一时间又是新奇又是惊艳,对着司露眼神发光,赞叹不已。 “王后,您真是美得像花间仙子一般。” 在她看来,如此打扮的司露,灵动俏丽,美艳动人。眨着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瞳时,宛如山间灵狐,能将人的魂儿都勾去。 见那侍女表情夸张、眼神发直,对着她赞不绝口。 司露简直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或许北戎的女子从未见过这些新鲜事物,才会如此惊叹。 其实在长安,这只不过是女娘们一种新潮的打扮而已,比这更娇艳别致的,还有许多,若是让她瞧见,保准又要赞叹上好久。 不过她今日特意做这身打扮,并非心血来潮,而是要利用此,达成自己的目的。 又让侍女替她在颊边、鼻尖点上闪光的云母粉,穿上一袭雪蓝天蚕曳地纱裙,司露离了毡帐,一路往呼延海莫所在的主帐而去。 日色淡淡,清风阵阵。 主帐内,呼延海莫正坐在案前,翻看着奏报、文书。 司露撩开帘子走进来时,天光洒在她身上。 呼延海莫抬眸,以为自己看到了山中的精魅。 雪蓝的纱裙逶迤在地,纤腰用丝带束起来,显得不盈一握,两条长辫自颊侧垂下,长及腰处,彩带和宝石的交相辉映下,使得整张面容愈发得莹润动人,使人深深着迷。 她眉眼下方、鼻尖之上,皆染了亮彩的云母粉,在日色下闪熠,美到人的心坎上去。 呼延海莫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迎她,走到她身前,伸手戳了戳她软嫩的脸颊。 “怎么突然来了?” 她能来找他,是他意料之外的,自是受宠若惊。 司露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格外明媚,让人别不开眼。 “我想寻你一同用餐。” 呼延海莫心情大好,以为她是回心转意,开始接纳自己的,喜不自胜道:“那我立刻叫人去备餐。” 司露浅笑,颊边梨涡深深,极其媚人。 “不劳烦,我已叫人备下了。” 说着,便差随行侍女,去厨房将准备好的酒菜端过来,与呼延海莫同享。 “你是要与我分享中原菜式?” 呼延海莫高兴坏了,将她拉到桌边坐下,兴致勃勃地问道。 司露支颐,含笑望着他,眸中春水几乎能将人溺毙。 “是啊。” 见她看他的眼神里含着光彩,呼延海莫更欣喜了,一颗心跳得热烈而激荡,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百倍。 侍女们恰在此时端来了菜肴,一盘盘精致的中原菜摆在桌面上,色香味看起来都很不错。 “是你亲自准备的?” 呼延海莫望着她问,眼神中翻卷着情愫。 司露用白玉般的修指捻了一块糕点,往他嘴边送去,丹寇妖娆,翦眸含水,娇美动人。 “嗯。” 呼延海莫当即便张嘴吃下去了。 此情此景,美人素手纤纤,抚弄人心,便是穿肠的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并且在上次的误会解除后,他无比信任司露,笃定她不会害他。 他舌尖卷触到她青葱般的指尖,舐那上头的余甜,回味无限。 司露瞧着他,眼神清澈,眼波流转,绮丽生辉。 又饮下一杯酒后,呼延海莫再忍不住心间的悸动。 他一把抱起座上的司露,往内帐走去。 里帐很是宽敞整洁,日光从毡窗洒进来,满室浮光流金,榻上挂着天蚕丝的纱幔,平添了几分旖旎。 呼延海莫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缓缓坐在她身侧,脱去外袍,开始扯解衣领。 司露侧卧着看他,乌发及腰,琼鼻樱唇,长睫纤长浓密,骤然睁开时,眸中似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瞳孔中似有秋波荡漾,当称得上是绝色佳人,媚眼如丝,倾国倾城,活脱脱一只狐妖无异了。 呼延海莫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渐渐地,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光景一点点开始变得模糊,视野中的一切开始变得凹凸不平、扭曲起来。 蓦地,他宛如轰然倒塌的山,直直压在了床榻之上。 待呼延海莫健硕的身躯倒下后。 司露缓缓支着身子坐起来,她按捺住一颗怦然乱跳的心脏,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 她必须冷静。 缓缓爬下榻,穿上鞋子,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在帐中翻找起来。 呼延海莫若是真的和中原的官员有来往,那他这里定然会有不少互通往来的密信。 昨日那个来使,既然拿着他写的信回去,那来时定然也会带着自家主上的信。 只要能找到一封。 她就能掌握不少信息,判断有无中原官员与呼延海莫暗通消息,私相授受。 好在她运气不错,呼延海莫还未醒来时,她就找到了藏匿在书桌抽屉中的一封密信。 密信之上写着,北戎王轻启几个大字。 司露立刻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置于手中细阅。 信上的内容,大致都是中原朝堂的局势和近况。 她越看越心惊,这分明是一封通敌叛国的书信,说明大夏朝廷中,已有了呼延海莫的眼线。 待看到最后的落款处,她更是触目惊心。 幽州安崎,敬上。 安崎,竟然是安崎! 此人她如何不知晓,早年间,父亲便同她说起过,听说此人勇武不凡,入了行伍后,三年内连升五级,当了校尉,而后更是在短短数年内,靠赫赫军功一跃成为与父亲官阶相同的大将军,执掌了整个幽州的兵马。 旁人大半辈子冲锋陷阵,九死一生才能得来的成就,他不到十年就做到了,不可谓不是个传奇人物。 但眼下她才知道,这份传奇,竟不是靠着真刀真枪,赫赫战功拼来的。 其背后的真相,竟是靠着通敌叛国! 司露越思越恐。 她不禁去想,呼延海莫与他互通有无这么久,又意欲何为? 他说过他要剑指中原的,难不成—— 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是早已在暗中谋划布置,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 不行,她定要将这件事,传回中原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第44章 分歧 呼延海莫是在夤夜时来的。 彼时帐内黧黑, 伸手不见五指,司露正躺在榻上假寐。 白日之事后,她知道他醒来后定会来兴师问罪, 当然是睡不着的。 窗外刮着夜风, 毡帘被吹动,皮革翻卷,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皮靴落在地上的脚步声,深深浅浅, 嘚、嘚、嘚, 越来越近…… 她能清晰感受到那高山一般的人影在她床前停下来,然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伫在原地, 让人猜不透心思, 司露假作安睡,长长的睫羽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猛然间。 胳膊一阵疼,整个身子被一股大力狠狠拽了起来。 骤然睁眼,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寒眸,令人遍体生寒。 呼延海莫用铁钳般的手掌紧紧攥着她,嗓音低沉。 “说,为什么要骗我?” 黑寂的毡帐内, 未有点灯, 只有窗外透进的湛湛夜光, 依稀照亮着二人的脸庞。 出乎意料的,司露此刻并未生出慌乱, 她杏眸清亮如水, 对上满眼阴沉的呼延海莫,没有半点退缩。 这一夜已经想得很清楚。 她与他既然有着全然不同的鲜明立场。 就不该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知道了这个秘密, 她今后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与他继续维系表面的关系。 哪怕表明一切,会致使二人彻底决裂,她也无所畏惧,因为,她绝不可能做个卖国求荣的小人。 和亲草原之后 第85节 心念坚定后,司露平静与他对峙,寂阒中,嗓音泠泠响起,宛如山巅融冰。 “呼延海莫,是你先骗我的。” 呼延海莫大致猜出了原委,幽邃的眸子沉了沉,那一刻,心中生出的不安,渐渐放大。 以至他攥住她胳膊的手掌,都开始沁出冷汗。 他问:“你全都知道了?” 司露言辞激烈,“是,我看了那封密信,我全都知道了。” 那一刻,呼延海莫只觉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去了,他缓缓松开了擒在她胳膊上的手,目光闪烁不定,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自处起来。 他不懂上天为什么,偏偏要在给他编织了一场最美好的梦境后,又给他这么残酷的现实! 黑漆漆的屋内,呼延海莫心绪难平。 为了平复心绪,缓解这沉闷的气氛,他走到长桌前,点了一盏烛灯。 火光亮起,照亮了屋内的光景,还有床榻上的半坐的人儿,她清透的眼神里,没有惊惶,没有不安,有的只是寒如冰霜的冷意。 呼延海莫故作漫不经心,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彻底与他决裂? 司露看着他,嗓音清冽,字字清晰。 “呼延海莫,我说过,如果哪天你北戎的铁蹄踏入中原,我会毫不犹豫地拔刀自刎,以身殉国!” 呼延海莫一步步走近她,唇线微微挑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想用自己,来胁迫我?” 跳跃的烛火映入司露眸底,她眼神中,是一览无余的坚定。 “我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我绝不苟活。”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呼延海莫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自己的野心,自己的鸿图霸业。 灯火下,她高仰的脖颈明明纤盈羸弱地像是一株蒲草,却偏又那么坚毅果敢,刚折不屈。 呼延海莫被激怒了,伸手掐了上去。 “你若敢自戕,我就让整个中原为你陪葬!” 突如其来力量让她的下颌被迫微微抬起,墨发如瀑,倾泻晃动。 司露挽唇,清醒又笃定。 “你不会,你既立志要做这天下共主,若是中原无民,你又如何做这天下共主?” 她素来聪慧,不会被他轻易吓唬。 呼延海莫被她这样子磨得没了脾气,松开了手,轻哼一声道:“牙尖嘴利。” 眼下闹成这样,呼延海莫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解。 他知道她有坚定的立场,此番知道真相后,定会与他决裂,更不会与他苟同,他本以为这天不会这么快到来,没想到,却是百密一疏。 眼下,他是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总之,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报国心,你眼下是我北戎的王后,就该与我站在同一立场。” 司露冷笑,“痴心妄想。” 呼延海莫不恼,将她揽在怀中,紧紧不放:“好,我是痴心妄想,但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你放手的。” 司露抬起眉眼,带着凌厉。 “呼延海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呼延海莫的眼神先是微微一顿,但仅仅只是一瞬,旋即又释然般笑道:“那你便来试试看,我倒想看看我的王后都有些什么手段。” 他这是根本不将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放在眼中,觉得她的说法很可笑了。 他揶揄着,眉眼含笑道:“对了,你的美人计我非常受用,大可多来几次,我消受得起。” 司露骂他:“不知廉耻。” “我是不知廉耻,所以我的王后,我等着你来杀我。” 呼延海莫低笑,临走前还不忘在她颊边吻上一口,故意刺激她似的。 呼延海莫走后。 毡帐内又恢复了寂阒,这一夜注定是无眠了,灯火下,司露目光沉静,心下筹谋。 她自知是杀不了呼延海莫的。 呼延海莫防备心重,上一回女王派人来,就被他一网打尽,不管她有没有临时换药,呼延海莫都不会上当,其后,那包西域毒药,也被他查抄出来,尽数销毁。 而她方才之所以自曝,为的就是让呼延海莫以为她要杀他,从而放松其他方面的警惕。 她要传信回中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呼延海莫的敏锐,若她要传信去中原,定会被他拦下,所以她必须想出办法,不让他察觉到。 李景宴三月前在长安登基的事,她早已知晓,所以后来她也推测过,当日达尔丹城外那些死士,或许是李景宴派来的,也未可知。 毕竟时间、样貌都对得上。 这足以说明春熙春草已经平安回到长安,且将信物和信件都传给了李景宴。 而李景宴也并未舍弃她,登上皇位后便开始想法子营救她。 那她便有希望,将消息传到他手上去。 安崎既能通敌叛国,未来谋反的可能性也就很大。 她必须将这消息传到李景宴手中,让他做好防备,做出行动,将这苗头扼断,守护住大夏的海晏河清。 * 三日后,呼延海莫带着司露回到王庭。 王庭内,一切如旧,但实际暗涌的风波早已生起。 他表面上一切无常,依旧对司露很好,好似并不知她的任何心思,但回到王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密切盯牢了她的一举一动,若是她向外传信,务必先截下来,送到他这里过目。 司露知道呼延海莫定会有所防备,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过这并不会让她知难而退。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见招拆招就是了。 * 翌日清晨,副将巴鲁便来到了王殿,向呼延海莫禀报了,他手中是一封今早拦下来的信件。 他将信恭敬呈给呼延海莫,说道:“可汗,这是可敦今天早上差人送出去的信。” 呼延海莫接过来,拆开信封,细细观阅。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信不是向中原朝廷告密的,而是写给西域女王的。 她与女王信件往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呼延海莫并不约束,他每次都是拆开看看内容,确保没有问题后,就让信使替她送往西域了。 只要不牵涉国政,他并不干涉她与女王寻常的互相问候,促进情意。 他既然说了,要学着尊重她的意志,那就不该干涉她的交友、通讯。 思及此,又反复确认了信上内容只是问候后,呼延海莫照旧命人将信传了出去。 * 西域王宫。 月色淡淡,流云飞卷。 女王接到信,已是数日之后。 只是看完信后,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连夜召来了佛子,与她一起商议。 佛子依旧是冷清孤寂的样子,一席素白袈裟下,面如冠玉,洁净不染尘埃,目光清冽似雪,唇瓣如净池莲花,皎皎好似天上的神明,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自上回在达尔丹,两人水中拥吻,佛子与她渡气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有了种微妙的变化。 女王感觉到佛子待她的某种变化,但两人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朦朦胧胧中,似有情愫暗生,却又始终没有冲破这层禁锢,克制、隐忍、内敛。 佛子立在她身侧,女王拿出那封信展示于他眼前,殷红的唇瓣翕合,“国师,司露唤我去北戎。” 佛子定睛凝神,看不出端倪,说道:“何以见得?” 女王指着信上一处标记,说道:“我上回与她约定过,若是她有难,需要我的帮助,便可在信上作此标记。” 那是朵紫丁花,也是女王平素所用的香。 佛子顿悟,颔了颔首道:“司姑娘身困樊笼,必定处处受掣肘,外传书信说不定也是受到北戎王的监视。她用了这法子,说明定是别无他法了。” 女王关心司露的处境,便道:“国师,我心里有些担心,不如,你陪我再去一趟北戎,可以吗?” 烛火明灭,落在佛子的脸颊上,侧颜温淡如玉,有种沉静人心的力量。 “女王放心,您在哪儿,安罗就在哪儿。” 佛子启唇,看着她的眉眼温润疏朗,嗓音清冽似山泉,给人无比安心。 他既然决定要守护她。 就会永永远远陪着她,与她并肩作战,守护西域这片土地,就像在她儿时那样,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定当相随,奉陪到底。 * 长安,太极宫。 夜阑人静,打更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敲打着更锣,扯着嗓子报时。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他的嗓音拖得长长的,浑然未觉前方迎面而来的男子。 “哎哟。” 撞了个满怀,他方才抬起头瞧清眼前人。 深黑斗篷下,来人长眉粗浓,眼神如电,满身都是不可直视的凌厉锋芒。 和亲草原之后 第86节 他吓得几乎尿了裤子,慌忙之下,跪伏在地上,颤抖不已。 “顾、顾、顾尚书。” “挡道的阉狗。” 顾临许是心气不顺,骂了一句,还狠狠踹了太监一脚,而后提步继续朝前走,往灯火未熄的南书房而去。 南书房内,李景宴接见了满脸怒容的顾临。 他甫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质问李景宴:“陛下,您这是要逼死老臣吗?” 明黄烛火下,李景宴侧颜如玉,面容平静,他假做不知,装聋作哑道:“顾尚书此话怎讲?” 顾临气得浑身发抖,眸色泛红。 “你明知郭嘉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为何不能从轻发落,如何非要将他斩首示众?” “你这不是在打老臣的脸面吗?” 李景宴心中冷笑,心道这才刚刚开始,这老狐狸就坐不住跳脚了,来他这里兴师问罪了。 他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只态度躬谦道:“郭嘉贪墨官银,徇私舞弊,罪不容诛,朕这是在替顾尚书清理门户,为顾尚书正名,还顾尚书清誉,顾尚书不感激就算了,如何还怪朕?” 那话音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无辜和委屈,弄得顾临恨铁不成钢,气的头脑发热,咬牙切齿。 他如何不知道这位新君是变着法子要打压自己。 郭嘉对他宛如左膀右臂,折了他,就是断了他的臂膀,叫他今后独木难支,顾临实在是憋不住这口气,咬牙切齿,气焰汹汹道:“陛下可是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李景宴身形一顿。许是未料到他会嚣张至此,甚至不惜与他当面叫板对峙,可见是已经被逼至绝路,精神崩溃了。 他不动声色道:“顾尚书这是什么话,还请慎言。” 书房内侍从早已屏退,四下无人,顾临索性不管不顾起来。 “陛下,你可别忘了,我们从前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您做下的那些事,老臣桩桩件件可都还记得。” “可要同您一件件细数?天德十五年,您构陷飞虎营徐淮,致使徐家满门抄斩,天德二十年,您设计司平侯等朝将,后又暗杀欲为其鸣冤的大长公主……” “够了!”李景宴气的脸色铁青,再无半点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样。 顾临分明就是想玉石俱焚! 顾临冷笑:“陛下若想过河拆桥,那老臣也不介意让船一起倾覆,大家一同葬身鱼腹。” 李景宴气得浑身发抖,难以自持。“顾尚书,你胆敢威胁朕?” 顾临甩甩袖子,说道:“老臣不是威胁。” “只是警告陛下。还有,陛下可别忘了,安崎和柳川那些边将,可个个都是老臣的心腹。” 李景晏:“你胆敢……” 顾临:“我记得安崎那厮,与北戎王走得很近,陛下不妨派人打听打听,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景宴如何不知。 顾临满意地看到他面露惊惶。继续施压,“明日,老臣会在朝堂等着,看陛下收回成命。” 威胁完李景宴,看着他面露怯色,眼神惶乱不定后,顾临颇为满意地振振袖子。 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景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恨意一点点弥散,变作一团沉重的墨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来到桌案前坐下,紧紧攥着手中玉笔,最后竟将那笔杆生生折断。 顾临必须要除,就算将来稳不住那些边将,他也一定要除。 这一刻,先前杨仲对他劝谏的那些忍气吞声,韬光养晦,尽数被他抛诸脑后。 烛火明明灭灭,他的眸色黑黢黢的宛如洞穴,阴沉得可怕。 他心念一动,做下决定。 今夜,既然顾临来自投罗网,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当即命人叫来殿前指挥司,刘达。 一番布置嘱托后,刘达神色凝重地领命匆匆去了。 皇帝命他于宫门口设伏,一举诛杀顾临。 夜色深浓,雾气氤氲,风起云涌的太极宫里,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黯然滋生。 * 时值初夏,北戎王庭,日色正好。 没出几日,呼延海莫便接到了西域女王要来拜访的事。 他察觉出了其中缘故,当即便去了司露的寝殿,寻她质问。 司露正在榻上午憩,被他叫醒,她神情恹恹,一双杏眸却宛如水洗一般,泛着水波,格外清透。 呼延海莫瞧着她,嘴角凉凉翘起,带着轻嘲。 “王后倒是好手段,说说看,你是如何不动声色把女王请来的?” “你将她请来,又想做什么?” 司露对他的质疑早已见怪不怪,反唇相讥道:“北戎王是看不懂中原字吗?我信中不是写了,想她了,念她了,女王感觉到我的思念,故而前来相见,有什么不对吗?” 见她故意气他,呼延海莫擒住她的下巴,忿忿道:“牙尖嘴利。” 司露不理他。 呼延海莫恼火,便压过去强吻她。 她不想让他好过,那就别怪他也让她不舒坦。 两人就这么纠缠起来,一个强制索吻,身形压制,一个拼命挣扎,张口咬人。 最后,两人的唇舌上皆沾染了血珠,气喘吁吁,弄得两败俱伤。 呼延海莫能感觉到,司露这次的反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以致鬓发散乱,小脸煞白,唇瓣都失了血色。 两人偃旗息鼓,四目相对,目光中都是恨得牙痒痒,各自呼吸急促,互不相让。 呼延海莫看着她,最终还是认输了,心疼让他的眼神渐渐温和下来,他伸手去捋顺她鬓边的发,不再强求。 但还是不忘将心中怨气说出来。 “我管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若是你想让女王为你传消息,我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我?”司露笑起来,嗓音动听似银铃。“杀了我?” “杀了你?” 呼延海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他浅笑一声,俯下身来,嗓音又低又哑,带着幽沉。 “那太便宜你了,我自然会留下你的命,会好好折磨你。” “你做什么?!” 双手猛地被按住。 司露瞠目,惊呼出声,还未来及的反应,下一刻,绳带便卷缠了上来。 将那双玉洁冰清的手腕,紧紧缠缚起来。 第45章 立场 那本是绑在帐幔上的绳带, 方才呼延海莫眼尖瞥见了,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就借了过来, 牢牢缠住了她手腕。 司露怒瞪着他, 一双纤细皓碗的手腕被束在头顶,挣脱不得,衣袖如蚕丝般滑落下来,雪肤玉窝全然暴露, 羞耻感再次涌了上来。 她眼底一片悲愤, “你想做什么?” 呼延海莫居高临下,占据了整个主导权,他缓缓倾压而来, 捏起她素白的下巴, “我的王后,你说我想干什么?” 司露别过首,眉眼冷冽,颇有种凛然就义的模样。 她将他视作豺狼虎豹吗? 呼延海莫几乎被她气笑了,可偏偏他珍爱她,不舍得与她置气,遂叹了口气, 去捏她柔软的腰窝, 与她四目相对, 缓声道: “我们和平共处,不要再争锋相对了, 好不好?” 语气带着无奈, 想要妥协。 他鲜少这般,已经屈尊降贵到了极点,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先低头的那个。 可即便如此,司露还是没有领情,她眼神似冷冷山雪,立场坚定。 “除非你放弃入侵中原。” 呼延海莫哪里肯,“休想,我不仅攻入王庭,还要拿那中原皇帝的人头,做我们登位帝后时的祭礼。” 听他如此说,司露只觉身心俱疲,“呼延海莫,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皇后。” 呼延海莫压她在身下,瞳孔深深盯着她。 “那你想成为谁的?李景宴的?” 司露抿唇不语,呼延海莫的醋意又开始大作,“那中原皇帝有什么好,值得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 带着薄愠,他将她的衣衫一件件扯下,浅浅日色下,最后一丝不落,泛着暖玉般的莹辉。 羞耻感袭来,她悲愤之下,含泪气他。 “至少,他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呼延海莫神情一顿,但接踵而至的却是更大的怒火。他先前对她示好服软,本就是压抑、隐忍着,此刻听到她亲口说出他比不得李景宴的话,心底所有压制的怒气都冲破重围了。 他勾起凉薄的唇角,带着讽意。 “你定是在心里,嫌我是粗鄙野蛮的蛮人,不如那中原皇帝知书达礼?” 和亲草原之后 第87节 夏虫不可语冰,呼延海莫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人。司露冷冷别过头,不再理他,泪珠却倏然滑落,悄然隐没在被褥中。 “那我就野蛮给你看。” 呼延海莫并未察觉,这一刻,他的占有欲彻底被激起,脱去外衣,露出赤.裸结实的胸膛。 注视着那雪嫩酮体,他眼神幽暗,喉头不自禁滚了滚,灼热似铁的胸膛俯贴下去,牢牢衔住了那双莹润如樱花般的唇瓣。 * 中原朝堂,一夜生变。 泰元初年,五月廿十六日,吏部尚书顾临被深夜刺杀于玄武门外,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皇帝李景宴深表悲恸,下令停朝三日,为其亲操葬礼,加以厚葬,追封其太尉、蜀州大都督。 民间多传有当今陛下仁心备至,体恤重臣之言,如此一来,顾临被人刺杀的真相,就像是被掩盖了一般,鲜少有人追及了。 次月,李景宴在朝堂上提拔礼部尚书杨仲为任中书令,加封卫国公,位列三公之上。 杨仲为人耿勇,新官上任三把火,更是将整个朝堂翻了个底朝天。 通过郭嘉徇私舞弊案,又牵连出其一众党羽,在皇帝的支持下,利用权柄,将他们通通革除。而尸体还未凉透的顾临,更是被他罗列了七十二条罪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遭削官改葬,抄没家产,子孙流放。 这一个月,整个大夏朝堂不可谓不是腥风血雨,人人自危,战战兢兢。 但与此同时,新君李景宴的目的,也在这风云万变中,看似圆满地达成了。 至此,顾临一党,便算是在朝堂上一举肃清了。 落子无悔,李景宴这步棋虽走得又快又狠,但埋下的祸根也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是蠢蠢欲动、尾大不掉的边将问题。 这一日下晌,杨仲陪着李景晏在御花园散步。 时值初夏,湖风澹澹,莲花池中碧叶连天,含苞欲放,一片波光潋滟的好风光。 入目皆是美景,李景宴却心情却并不好,他一席赭黄色龙袍,襟前大团锦绣龙纹闪熠,戴金冠,佩组绶,长身如玉,楚楚谡谡,凭着白石栏杆,远眺澄空碧水时,眉宇深锁,带着忡忡忧虑。 “杨相,顾临当夜同朕说的话,朕眼下还历历在耳,终日不得好眠。” 李景宴将自己最头疼的问题抛了出来,而这桩问题,也不得不说是他自己先前的种下的因。 杨仲心中明镜似的,若非这位新君先前为了获得那些边将的支持,暗中大肆与他们作利益交换,如今这些边将手中的兵力,也不会强盛到如此地步。 但他自然不能把这些话放到明面上来说,只能藏在心底,避重就轻了说: “陛下,臣先前就同您说了,手段不可过激,要循序渐进,忍一时之气,可陛下却不肯听,非要提前下手。” 李景宴道:“杨爱卿,朕贵为天子,整日被那顾临骑在头上辱没,叫朕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杨仲直言不讳,“欲成大事,怎能连一时之气都咽不下?” 李景宴不得已软下来问他:“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杨爱卿说说,朕该怎么办才好?” 李景宴的耐心垂询,让杨仲不再犹疑,将心中的计划全盘托出,说道:“陛下不如效仿汉高祖,设下鸿门宴,邀安崎、柳川等边将进京,入宫听封领赏。” 李景宴摇头,“顾临已倒,他们在朝中失了靠山,眼下必然心有防备,如何肯来?” 杨仲道:“陛下大可将此事宣诸天下,若是不来,定被世人扣上不忠,那陛下便可顺理成章,安排能臣前去幽州兼任节度使,以便牵制。” “杨爱卿说得有理。” 李景宴面上赞同,心下却也在暗自盘算,杨仲从前就与安崎这些边将有嫌隙,说是势如水火也差不离,他如今为了己私,想要剪除异己,也是大有可能的。 且安崎其人,虽有通敌叛国之嫌,但确实也有赫赫军功,无疑是把利剑,若是收为己用,用好了,当是无坚不摧的国之重器。 他道:“杨爱卿以为,若是朕将其宣入长安,兼任一部尚书,让其为朝堂效力,可行否?” 杨仲被李景宴的念头吓了一跳,当即反驳:“安崎谋反之心昭昭,陛下可莫要一时心慈,养虎为患啊!” 见李景宴目若沉思,似举棋不定,杨仲又道:“陛下别看安崎身负军功,若他通敌叛国,这军功如何得来还未可知,且他不通文墨,怎能当一部尚书。若发下制书,恐四夷皆轻视我朝廷。1” 李景宴终于被他说服,深知方才的决断差点乱了朝纲,便将此念作罢,决定循着杨仲所提计策去布置。 初夏,太极宫的莲花池荷风阵阵,莲叶田田,枝叶漫天。 水面上,浮波漾开层层涟漪,而水下,暗流正在涌动。 * 七日后,女王和佛子抵达了北戎,呼延海莫照旧在王殿之中,设下隆重的筵席来接待他们。 宴饮之后,呼延海莫与女王和佛子在后殿议事。 侍女们端来了醇香的牛乳茶,还有精致的果干、茶点,错落叠在水晶盘中,观着赏心悦目。 见佛子和女王迟迟不动口,呼延海莫故意说道:“可是北戎的糕点,不合女王佛子的胃口?” 他这是分明是暗指上回佛子中药的事,有意嘲讽。 呼延海莫今日穿了一席隆重的滚金边王袍,袖口满是狼王的图腾,墨发高高结在王冠中,垂下来的发辫上,结了金银玉扣,熠熠生辉,衬得一张侧脸俊朗非凡,他眼神里满是风发的意气,在烛火下熠熠闪着光辉,态度也颇是盛气凌人。 佛子满身清寂,衣袍素洁好似世外仙人,拨动手中念珠,淡淡道:“古语有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请北戎王见谅。” 呼延海莫轻笑,目光落向女王身上。 “那女王呢?也是如此?” 女王一席朱金王裙,容色艳丽不可方物,满头的金冠垂下的璎珞闪闪发光,极是高贵典雅,她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北戎王错了,我是被某些阴毒小人给弄恶心了,所以没了胃口。” 女王口中这阴毒小人便是指的他,呼延海莫自然知道,但他并不在意,只作寻常道:“哪个小人?还请女王明示?” 女王自然不会直接说出来,就这样,好好的议事变成了你来我往,明里暗里的互相攻讦。 女王想见司露,早早便结束了议程,借口要去内.庭与王后叙旧。 呼延海莫知道女王要去找司露,提前去了王后殿中,对她下了严令警告。 他蓦然出现在她身后,牢牢擒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沉声道:“我的隐卫就潜伏在暗处,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会知道。” “你若是胆敢泄露一丝一毫,我定会叫你好看。” “你会怎么样?”司露眼神平静,丝毫不惧,一席月白长裙下,如皎皎明月。 她绮丽的黑眸直直盯着他,问道:“杀了我,还是又要拿我的父兄来威胁?” 呼延海莫威胁:“我会将你身边的人统统杀掉。” 司露不说话了,灯火下,长睫投下的剪影静谧,遮住了乌黑净澈的眸,叫人辨不清情绪。 呼延海莫走后没多时,女王便赶来了。 见着她的第一瞬,女王便情不自禁地上前来拥她,想着她定是又遭遇了什么,她眼圈都红了。 “司露,你还好吗?” 司露回抱住女王,乌发蹭在她的脖颈处,满是依赖的样子。 “我很好,女王呢,你与佛子一切都好吧?” 女王安抚般轻拍她的后背,说道:“你放心,我与国师一切都好,我是看到你信上的暗号,才赶着过来的。” 她目光深深看着她,语气温和似水,“你一定是有事寻我帮忙,对吗?” 司露眼神清澈,目光如炬,“女王,我请您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托。” 此言一出,殿内躲在暗处的隐卫认真竖起了耳朵。 女王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会帮你。” 司露不紧不慢,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猝不及防。 “女王,您其实也不想看着北戎坐大,对不对?” 见她谈及国事,女王愣了一愣,目光也稍稍一滞,变作肃然,“此话不可随意说。” 司露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不管不顾继续说道:“若非如此,女王当初只需给我迷药就是了,为何非要给我那最烈的西域奇毒?” 她与佛子,一有机会,就要置呼延海莫于死地,想法子暗杀他,原因很简单,因为忌惮。 话音落下,除了错愕抬眸的女王,隐在廊庑后的暗卫更是瞠目结舌,他不敢置信,以为这王后是不要命了,明知他埋伏在此处偷听消息,还不顾王的警告,看来是抱着必死之心了。 女王目光闪烁,不可置否,久久未有言语。 “若是北戎这几年迅速扩张,恐怕西域来日也会受其制约,尽管有百年盟约,可女王您也没有把握,百年之后西域能否与北戎分庭抗礼,隔江而治,对吗?” “若是哪日北戎入主了中原……” 女王当即否决:“不可能,大夏实力雄厚,万邦来朝,边防更是稳固,数百年来,多少外夷想入侵中原,结果呢?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呼延海莫就算再有雄才大略,也不过是白白损耗兵力,消磨国力。” 大夏的国力与北戎相比,相差数倍。 呼延海莫就算是个军士奇才,也不可能轻易撼动中原。 她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才有把握,与北戎签订盟契,这百年内,只要西域不卷入战火,她就有把握与佛子一起建设好国家,使得西域不断强盛。 呼延海莫愿意与中原互相耗着,是好事,那西域就更有了偏安一隅,休养生息的机会。 这就是女王想的达成的局面,国家和平,没有战乱,独立自主,自胜自强,不欺负其他国家,同时也有立身之本,不被旁人欺负。 百年后,她要西域达到鼎盛、辉煌。 可司露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全盘的思绪都打乱了。 “那若是中原内乱了呢?” 司露道:“我先前也是和女王想得一样,以为中原固若金汤,北戎不会有可乘之机,但女王不知道,北戎王其实早已和中原边将安崎串通勾结了,那安崎的祖上就是北戎胡族,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吞并中原!” 女王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所以你是要让我帮你传信去中原……” 司露一席素白长裙立在那儿,气质如雪,浑身上下都是刚直不阿的凛冽之气,她目光炯烁,宛如漆漆夜色中带来光明的火炬。 “是,站在你我的立场上,这件事,我相信女王可以做到。” * 女王走后,满身阴沉的呼延海莫便来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半点喘息也没给她。 她知道定是那隐卫把所有都说了,所以呼延海莫才会如此怒不可遏。 和亲草原之后 第88节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将她抵在墙柱上,目光中布满阴鸷,压制不住的恨意,可见是真的怒了。 “你为何非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 司露被他骤然一推,猝不及防间,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疼痛蔓延开来,一阵又一阵,让她脸色泛白,额角沁出冷汗。 面对着怒气冲冲的呼延海莫,司露咬紧牙关,始终一言不发。 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若是呼延海莫要杀光她宫里的人,那便在她的尸体上跨过去好了。 她眼下虽身不由己,身困囚笼,但是生是死,他无法左右,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 第46章 后悔 咬着牙, 强忍着背后的疼痛,司露缓缓吐息,一字一顿清晰道:“呼延海莫, 你我本就势不两立。” 她微仰下颌, 皓白纤盈的雪颈几乎一折就断,目光却冷厉,有种凛凛不可侵犯的倨傲,好似开在逆境里的花, 明明是那样孱弱, 却还是倔强地生长着、绽放着。 呼延海莫沉声恐吓:“你就不怕连累全宫上下为你送命?” 司露挽唇,微微一笑,眼底冷得让人心惊, 她猛然拔下发间的簪子。 毫不犹豫对准了纤柔的脖颈, “那就先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呼延海莫被她气着,一把从她手中夺下簪子,狠狠掷在地上。 “痴心妄想。” 司露倚靠在廊柱上,失了簪子,黑发随着如水倾泻下来,眼神却如灿灿乌玉,坚定冷毅。 “呼延海莫, 我在此立誓, 你若敢动他们一人, 我绝不独活。” 她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 呼延海莫知道她是铁了心的,说得出也做得到, 她方才毫不避忌隐卫的存在, 敢对着女王大放厥词,其实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实将她逼成这样, 并非出自他本愿,呼延海莫常常觉得,伤她一分就像伤己十分,此刻看着她抱着必死之心,毅然决绝的模样,心脏更是一下一下的抽疼。 他终于还是软下去了,“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不敢动你。” 司露横眉冷对,“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呼延海莫话锋一转,试图从另一方面撬动她的心志。 “你觉得,我方才为什么会这么放心你与女王见面?” 司露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呼延海莫不紧不慢道:“其实你今日有没有同女王说真相,对我来说,都无干紧要。” 呼延海莫神情认真,瞳孔深邃看着她,半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司露的手不自觉开始微微颤抖,“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她脸色大变,呼延海莫眼神微动,似有不忍,但他实在是不想跟她再这么毫无意义地斗下去了。 做了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选择将残忍的真相吐露。 “你以为李景宴不知道这一切吗?或许,他早就知道真相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听闻此言,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司露后背开始不断沁出冷汗,小脸也变得煞白无比。 呼延海莫继续说着杀人诛心的话。 “因为即便他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他早已没办法掌控如今整个大夏的局面了。” “这些年他为了得到朝臣支持,登上皇位,在顾临的怂恿下,促成安崎等藩将坐大,他自己种下的因,最终也要承受这个果,大夏的国运,就快到头了。” 司露面色惨白,唇角颤抖,却终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来,中原朝堂的一举一动,呼延海莫早已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他继而道:“如今顾临一倒,与他休戚相关的藩将人人自危,而新上台的杨仲又是何人?他与安崎这些边将们水火不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所以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你觉得安崎他们会怎么做?” 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晦暗,变作枯寂,又见那苍白到毫无血丝的面庞,呼延海莫眼中生出了疼惜,耐下性子语重心长对她说道: “司露,不管有没有北戎的参与,中原都是要大乱的,你明白吗?” 那一刻,像是有一只手,撅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难以喘息,浑身上下就像是脱了力,连咬紧的牙关都在打颤。 她内心没有办法不去承认,呼延海莫说得没错,始作俑者的确不是他,局面早已定下,若说他做了什么,那无外乎是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有没有他的参与,结局都不会更改。 阖上眼睛,一行清泪不自觉地滑落。 累了,她真的好累。 因果早已注定。而她所做的,挣扎斗争所为的一切,就是个可笑的笑话。 呼延海莫的话,无异于一把锐利的尖刀,直戳人的心脏,叫人痛不欲生,揭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便是真相,是赤.裸裸的现实。 而她,就算内心再无法相信,不肯承认,也寻不到没有半点反驳的理由。 这一刻,司露终于感觉到,原来言语也是可以杀人的。 天旋地转的感觉朝她袭来,司露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头重脚轻,这些日子以来所有支撑着她走下去的力量,全部被抽了个干净。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下去。 “司露,司露!” 呼延海莫面露焦色,将司露扶在怀中时,人儿已经没了意识。 他火急火燎将人一把打横抱起来,也等不及派人去叫巫医来了,提步便直奔宫内医所而去。 医所内,巫医看着北戎王怀抱王后匆匆而来,赶紧上前恭迎。 “王后突然晕倒了,快来帮忙诊治。” 呼延海莫看都没看他一眼,急匆匆径直往里走,将人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命他过来看诊。 巫医诊完脉象,眉头深锁。 “王后这是气血尽亏,虚弱之证,需要好好调理,切不可再忧思、烦闷,心情郁结。” 巫医之前便给过他这样的说辞,只是食补了那么久,却半点变好的征兆都看不到。 呼延海莫不禁有些耐不住气,“那今日为何会突然晕倒?” 巫医支支吾吾,试探着道:“不知王后可有……受了什么刺激?” 呼延海莫不可置否,“确实受了点刺激。” “那就对了。”巫医循循道:“王后本就身体亏空得厉害,受了刺激后,更是气急攻心,精神崩溃,所以才会导致晕厥。” 呼延海莫急了,连忙道:“那还不快想办法医治!” 巫医有些为难,欲言又止道:“王后这体虚的症状自可以用药补来调和,只是这晕厥昏迷事发突然,是心病,恐怕药石难以起效啊!” 呼延海莫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巫医察言观色,感受到压力,但还是不得不道明实情。 “药石只是辅助,能不能醒过来,最终只有靠她自己的意志啊……” 呼延海莫嗓音都冷下来了,浑身的气场压抑得骇人。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她不愿醒来,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巫医被他的冰冷的眼神所摄,吓得跪倒在地上,“可汗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庸医!” “要是救不醒王后,我要你们整个医所陪葬!” 呼延海莫焦心似火,重重一脚踹翻了屋内熏点草药的铜鼎,铜鼎歪倒下去,草木灰落满一地,扬起阵阵尘烟,镂空雕花的鼎盖咚的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停下来。 巫医从未见过王这般盛怒,吓得几乎尿了裤子,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是、是,可汗饶命,可汗饶命,我这就去配药。” “滚——” 巫医走后,呼延海莫坐在床边守候着司露,满心自责下,眼尾都微微泛起了一片红。 躺在榻上昏迷的少女沉静无声,长睫紧紧闭合着,就像是恬然睡去了,连呼吸都是微弱的,她穿着素锦霓裙,浑身上下都是柔和的色彩,灯火下,她的雪肤泛着淡淡的玉辉,纤盈得好似一块一碰就碎的琉璃。 这么美好的一块琉璃,他本该捧在手心好好爱护,怎么舍得将她弄碎呢? 呼延海莫后悔不迭。 他本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才会将那些对她而言血淋淋的真相,毫无保留地揭露。 他明明知道这些真相可能会让她承受不了,但他还是自私的去做了。 因为他不想让她再恨自己,不想再和她弄得势不两立,两败俱伤。 可这份私心,却将她变成这样。 他将她素洁的手攥入掌心,紧紧包裹,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手格外凉,无论如何都捂不热。 这一刻,呼延海莫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他实在是害怕,会就此失去她。 烛火煌煌,将少女安然沉睡的样子映照得格外动人,床头,呼延海莫一瞬不瞬地守候着她,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落在白玉绢纱屏风之上,静若寒山。 就这样,带着自责、悔恨、怜惜、心痛,呼延海莫在司露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都归为一念。 原来在他心里,早已将她视作不能失去的存在。 眼下对他而言,没什么比能让她醒来更要紧的事。 只要她能醒来,哪怕让他抛舍一切,他也会情愿的。 司露陷入了黑暗里。 仿佛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渊海,在拉着她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 和亲草原之后 第89节 光明一点点被剥夺,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这世间,好似没什么,值得她再留恋了。 呼吸越来越微弱…… 父兄入狱、长公主薨逝、李景宴离去的背影、太监暗中欺辱、被迫和亲草原、在北戎步步惊心、受尽折辱…… 这些年的遭际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幕幕回放着。 不得不说,对她而言,活着实在是太累了,她想放弃了。 所以她没有半点挣扎,任凭渊海将自己一点点淹没,拖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或许放下一切,她就能获得解脱。 但也是在此时。 耳畔突如其来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 那些冰凉枯槁的画面扭转,开始变得有了色彩。 父亲站在杏柳下,慈祥的笑着,朝她招手,“露露,来,为父带你去骑马。” 兄长红袍锦带走过来,厕帽风流。 “骑马有什么劲,走,露露,今日城中新开了一家酒肆,我带你去吃。” 长公主慈爱地轻抚她肩头,无尽温柔。“露露,本宫早已把你视作我的孩子,你不要怕,本宫定会帮你们司家平冤昭雪的。” 女王满含亲切地朝她走来,执手承诺道:“我会努力的,只要西域足够强大了,我就能永永远远保护你。” * 司露昏迷了整整三日。 呼延海莫也整整守了她三日。 女王和佛子知道这件事,也是忧心不已,为了陪着司露,延缓了回西域的日程。 司露醒来的时候,床边是面容憔悴的呼延海莫,他不眠不休了三日,眼底鸦青深重,但在发现她苏醒的那刻,眸中立时迸发出了光亮。 “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有些不敢置信,用温暖的双手笼住她的柔夷,牢牢不放。 “你终于醒了。” 歇在圈椅中的女王和佛子,也被这番动静弄醒,睁开眼睛,直奔她的床边而来。 女王眼神闪烁着泪光,“司露,你当真是吓坏我了。” 司露面无血色,唇角泛白,气虚体弱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力勾出一个笑,让她放心,眼中有珠泪滑落。 女王见她如此憔悴,鼻尖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你放心,我已经警告过北戎王了。往后若是他再敢欺负你,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你带到西域去,让他后悔莫及。” 虽然知道女王是为她出气所言,当不得真,但司露还是感动至极,心间一片暖。 巫医走近前来替她看诊,诊完脉后笑逐颜开,“恭喜可汗,可敦脉象虽弱,但已经平稳,没有性命之忧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女王又和司露寒暄了好一阵才离开,佛子亦跟着女王离开? 而后,硕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呼延海莫和司露两人。 呼延海莫端来汤药给她服用,他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送到她嘴边。 这三日内,他痛定思痛,做下决定。 哪怕司露的心冷得像一块坚冰,他也要将这颗心捂热。 她从前吃过苦太多了,值得他用余生来弥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大病初醒的司露也看开了许多,不再那么倔强别扭,一意孤行。 她知道呼延海莫并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后,对他的恨,也就没有这么强烈了。 只是民族存亡感这块大石,却始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所以她一直提不起精神,但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历史的车辙一点点碾过去,无能为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着灾难慢点将临、最好不要降临,这种感觉,着实叫人身心压抑。 见她整日神情不济、恹恹不乐,呼延海莫也是操碎了心。 想着从前带她出门放松,能让她心情好些,便常常带着她出宫游玩。 他带着她在集市游走,买各种新奇好玩的东西,带着她在草原散步,观山看瀑,或是在夜间的深林里,带着她观星星、看月亮、捉萤火虫,与雪狼亲密接触。 司露并非草木,焉能不知呼延海莫对她的心意,只是从前被伤怕了,她早已将一颗心封闭了起来。 若说要让一个人走入心里,那无疑比登天还难。 而呼延海莫对她的好却与日俱增,耐心更是达到了极致,以致有一日她甚至忍不住问他: “呼延海莫,若是让你为了我,放弃你的江山、你的野心,你会吗?” 第47章 告白 天高云淡, 日色正好。 一碧如洗的草原之上,牛羊如团絮,安静祥和地涌动着, 湍急的溪水流淌着, 水声哗哗,使得山林间的环境更加静谧。 两人默然对望着,这一刻,仿若世间一切都停止了, 能感受到的, 唯有彼此的起起落落的呼吸。 呼延海莫半晌无言,他闪烁的眼瞳里,含着复杂的情愫, 浮浮沉沉, 但最终归于纯澈。 在她面前,他不想伪装,想真诚以待,袒露心扉。 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答案。 “我会。” 司露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其实扪心自问过这个问题, 若是拥有司露和入主中原这两者之间无法调和, 最终只能择一的话, 他会怎么选? 这无疑是场艰难的抉择。 毕竟入主中原,是他毕生所求, 是他难以抛舍的梦想, 但是,如果代价是失去司露的话, 他不愿。 经此一事,他发现司露对他而言,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也便是说,若是她不在了,他也不能活。 所以,他现在发自本心地同她道出真实想法,纯纯粹粹,干干净净,不掺杂任何目的和心思。 清风拂过发梢,带来阵阵舒适,白玉耳铛轻晃摇曳,发出叮咚脆响,少女的眸生出些许吃惊,但缓缓的,又恢复了平静。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表现得浑不在意,道:“呼延海莫,你觉得我会信吗?” 呼延海莫轻挑眉梢,眉眼含笑,锦服华带之下,满脸俱是灼灼自信的神采,蕴藉风流。 “我并未骗你,你方才所言,是一种假设,在那种假设下,我会选择你,但是——” “当下的现实中,我完全可以两样都得到。” 这才是她熟悉的呼延海莫,傲慢、轻狂,对任何事都充满了胜券在握,从不悲天悯人。 从他灼热的目光中,司露可以感受到他的真挚,只是这份感情,她没有办法接受。 见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呼延海莫岔开了话题。 “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燃灯节,我带你去城里放灯,怎么样?” 司露颔首,难得生出了些兴致,“女王和佛子正好也在,不如我们四人同去。” 看她精神好了不少,呼延海莫欣喜不已,说道:“好。” * 燃灯节是北戎流传已久的节日,这一日,家家户户的北戎人,都会在自家门口点上一盏酥油灯,昼夜不灭。 人们还会穿上盛装,去街头,佛寺,燃灯,放灯,向天上的神灵祈愿。 部落里的人们,则会骑上马,来到部落中的神塔前,举行盛大的祈福仪式,年轻的男女们围着篝火跳舞,老人们则坐在看台上,边喝马奶酒、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场面十分温馨自然。1 而北戎王城中,就更热闹了。 是夜,十里长街上亮如白昼,家家户户门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燃灯,将整座街市映得熠熠生辉,集市熙攘,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九层高的神塔前,更是围满了民众,人人手中皆捧着一盏燃灯,等着仪式开始,就将那灯供奉到神塔之下,祈求一年的平安顺遂、风调雨顺。 城楼之上,打火花的匠人奋力一击,一瞬间,漫天散落璀璨的花火,与飘扬的烈烈彩绸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司露和呼延海莫,以及女王和佛子,此刻就站在林林总总的人群中,仰视着这一片锦绣人间、盛世烟火。 四人皆作城中百姓打扮,男士着锦袍,束玉带,身形俊朗,气质轩昂。 而女士就更出众了,穿着镶珠带钻、闪闪发光的胡裙,勾勒出窈窕袅人的身形,腰间和脚腕皆缠了银链,尽显俏丽灵动,眉心描花,头带绡纱,耳佩东珠,朱唇皓齿,美艳不可方物。 司露和女王手挽着手,看着繁华热闹的景象,在人群中热络地聊个不停。 而她们身后,身形高挑的呼延海莫和佛子矗立着,宛如护卫二人的武士,远远看去,四人宛如一家亲,其乐融融。 抛却家国、政治立场,四人间的确可以是温馨的、圆满的。 燃灯仪式开启。 众人挨挨挤挤朝神塔边涌去,燃放灯盏。 女王牵着司露,在呼延海莫和佛子的开道下,很顺利地来到了神塔脚下,点着了灯盏,将灯火供奉在架子上,然后跪地祈福。 司露双眸阖闭,神情认真,跪在皮垫子上,双手合十,对着神佛祈福。 女王跪在她身侧,同样的神情专注。 紧接着,呼延海莫和佛子也轻轻跪在她们身边,开始祈祷。 四人整整齐齐跪列一排,神情看起来都很虔诚,各自祈祷着不同的心愿。就连平日不信神明的呼延海莫,今日也格外的认真。 尽管周遭喧嚣,但好似有种平和宁静的氛围却笼罩着四人,将他们与着吵嚷的外界隔绝开来了,这种感觉令人沉浸。 司露起身的时候,呼延海莫向她递来了手。 和亲草原之后 第90节 司露没多想,伸手与他相握,呼延海莫弯了弯唇,将她拉起来,与她十指紧扣,并肩而行。 “你与女王相处够久了,也该留些时间给我了吧。” 月色流泻在大地上,走出人潮汹涌之地,感受着夜阑风静,万家灯火。 呼延海莫的话带着些许醋意,可见他方才一路,都是暗中在吃女王的醋。 女王和佛子往城楼那头去了,司露便与呼延海莫改道,往护城河那头走去。 不得不说,她是有小心思的,她想给佛子和女王多一些独处的时间。 佛子难得脱去袈裟,女王这一晚,可不能错过机会。 正神游,耳畔传来呼延海莫低醇的嗓音。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司露抬目相对,绮丽的无眸平静,有种看遍人世百态的淡然。 “没什么,就是觉得,如果时间能长长久久停在这一晚就好了。” 这一晚上,没有什么家国情仇、恩怨是非、政治立场,有的只是美满人间、和平盛世。 呼延海莫听出她话中有话,说道:“百姓安居乐业,共享繁华,这样的光景,确实叫人珍惜。”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湛湛夜幕中,星河璀璨,点点星子倒映在湖中,宛如一条萤光烁烁的绸带,看不见尽头,无边梦境一般。 湖边,还有不少男女老少蹲在地上,点了花灯搁放在水面上,让水流载着灯远行,乞求河神帮他们把美好的愿望实现。 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灼灼璀璨的星光,耀得人心旌摇曳。 两人立在河岸边,有风盈袖,恍然好似飘飘欲飞的仙人。 夜风微凉,呼延海莫替她披上斗篷,将她寒凉的双手藏进衣袍,用胸膛替她暖热。 他目光灼亮,瞧着她道:“别又冻病了,那我可就成大罪人了。” 司露知道他意有所指,女王这些日子为了给她出气,没少指责、警告呼延海莫,女王毫不客气,半点面子也不留,甚至好几次将呼延海莫弄得下不来台。 奇怪的是,在此期间,呼延海莫一次都没有发过脾气,甚至连半句回击的话都没说过,这着实很不符合他的个性。 看来,他是真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两人漫步在湖畔,呼延海莫问她:“对了,方才你许的什么愿?” 司露回首。 只见城中,万户燃灯,满城安宁。 她嗓音轻缓,好似悦耳鸣泉。 “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这世间,能永远如眼前这般,和平安宁。” 呼延海莫陷入了沉思。 却听她又道:“呼延海莫,我们不要破坏这样的安宁,好吗?” 呼延海莫望着她,瞳孔变得深邃起来,默了一瞬,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露认真地、恳求般地同他道:“如此的盛世,一旦遇上战火,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变作满目疮痍。”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你呢?” 今时今日,她非常能理解女王的主张,女王为何非要安居一方,自力更生,却不愿征伐外夷,掠夺弱小,其实就是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女王是想要自己的子民,在西域这片净土上,生活安泰,和平美满。 呼延海莫并不知道司露的心中所想。他只看到少女立在他身前,一双眸子灼灼生彩,满是期待,注视着他。 夜风习习,轻轻拂动她的发丝,露出明艳动人的面庞,她静静的,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城中万家灯火,耀目璀璨,人们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若是一直这样长长久久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放弃征伐就等同于放弃中原,他如何舍得呢? 他道:“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发动战争,都免不了死伤百姓,生灵涂炭,这是天道。” “天道?”司露反问,“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北戎人也信奉神明,难道神明也主张杀戮吗?” 说罢道理,她软下嗓子,近乎哀求地同他道:“呼延海莫,放弃征伐,让北戎子民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好吗?” 这一刻,呼延海莫的目光凝止了。 他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否决的话来。 她想劝他止战。 这便是司露今日的目的,其实在答应呼延海莫来放灯时,她心中便早有这个打算了。 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为中原所做的事了。 只要呼延海莫放弃征伐,那么哪怕来日中原生乱,北戎也不会参与进来,这样,就能少去很多后顾之忧。 自古以来,攻掠城池的背后,往往都是烧杀掳掠、大肆屠城的人间炼狱,光是想想,就会让人胆战心惊。 她不想让灾厄发生,若可以,她会拼尽全力去阻止。 呼延海莫久久未有回应,司露再次恳求他,目光闪烁。 “呼延海莫,为了天下苍生,也是为了北戎百姓,放弃征伐好不好?” 司露言辞恳切,字字掏心,句句都是真心发愿。 美人当前,苦苦哀求着他,令人难以不动容。 呼延海莫迟疑了,他的眸色深深浅浅,像是压制着万千情绪。 久久的无言过后,他方才开口。 “我若答应你,可有什么好处?” 司露举起手掌,信誓旦旦、满口认真道: “我能赌誓发愿,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这句话,宛如一束光,照在他心上,让他瞬间没了招架之力。 “这个筹码让我很心动,不过,我还是得好好想想。” 见呼延海莫食指抵着下颌,似还在犹豫,司露心中的胜负欲突然被激起。 “呼延海莫,请你闭上眼睛。” 兀然间,司露如此说道,呼延海莫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看着她昳丽专注的眼眸,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立在原地,阖上了眸子。 司露满意地勾了勾唇,几乎是鬼使神差的,朝他迈近两步,将两人间原本相隔的距离全部消除,彼此紧贴着,近得可以听见那坚硕胸膛后火热的心跳。 甘甜的气息朝他涌来。呼延海莫感到了异样,还未来及的思考,那只雪腻软滑的柔夷,便攀上了他孔武刚硬的背脊。 夜风中,如缎的乌发被吹开,迷离好似清梦,司露踮起脚尖,温软的唇瓣缓缓凑近,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清晖漫漫,夜风荡荡。 呼延海莫倏然睁开了眸子。 * 此时,灯火华华的城楼上,女王正与佛子并肩而立,凭栏远眺。 城楼之下,一望无垠,万家灯火,重重叠叠,宫阙巍峨,气势雄浑,无数的天灯被点亮,一盏盏明黄色的灯火飞上天空,汇集在一起,壮丽宛若天河…… 此情此景,难免叫人触景生情。 女王仰头,凤眸潋滟生辉,她对身边的佛子说道: “国师,我心里一直藏着一桩心事,没能告诉你。” 佛子清隽的面容生出一丝疑惑,问道:“何事?” 女王难以启齿般,欲言又止:“此事是个秘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我心里,让我难以平静,我有些紧张、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 佛子偏头看她,目光带着安抚,温和道:“在我面前,女王勿需藏着心事,任何事都可以说。” “当真吗?” 女王冲他眨了眨眼睛,扑朔的长睫好似鸦羽,直勾人心。 “自然当真。”佛子点头。 “好,这可是国师说的。” 得了佛子首肯,女王狡黠一笑,芙蓉花般的脸庞明艳生辉。 “这个秘密就是——” 女王拖长了嗓音,倚靠到佛子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吐息,气若幽兰。 “国师,我爱慕你久已。” 女王攀在他衣袖上的腕铃叮咚作响,她身上的紫丁芳香萦入口鼻,彻底扰乱了人的心神。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佛子,眼瞳微微震动,彻底怔住了。 第48章 愿意 无数盏天灯在他们身后升起, 明灿灿的光辉映照大地,点亮了湛湛湖水,巍峨远山, 绿树碧草, 高耸城楼,千家万户…… 还有,在湖畔紧紧相拥的两人。 光影明灭,将二人的轮廓照耀得格外柔润, 迷离好似梦境。 少女的唇轻软, 带着美妙的气息,令人心头雀动,生出采撷之意, 呼延海莫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应她的吻。 夜风中, 两人的衣料摩挲在一起,发出窸窣的轻响,紧贴的胸口相蹭,叫人呼吸渐重。 少女的细软的手臂好比花枝,顺着脊背蔓延而上,勾住他的脖颈,那妖娆的丹寇轻贴在他麦色的肌肤上, 隐隐绰绰、靡艳秾丽。 和亲草原之后 第91节 气息交缠, 灼热而炽烈。 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 他能感受到她热烈的回应,而不是唯有一人的独唱。 这种感觉, 就好比内心深处被点了一把火, 而后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他坚硬的手臂箍在她腰上, 只恨不能将人儿融入骨血里,渐渐的,开始反客为主。 呼吸渐乱,那吻从唇延伸到下巴,锁骨,似啃似咬、似吮似吸。 涔涔静夜里,两道身影缠绵在一起,美得宛若画卷。 良久良久,这场亲吻才得以平息。 淡淡夜风中,司露抬起满含水泽的眼眸,嗓音沙哑对他道:“呼延海莫,怎么样,你到底愿不愿意?” 呼延海莫深邃的眼眸中迷离未散,他瞧着眼前的少女,几乎是无法抗拒地点了点头,用又低又沉地嗓音,允诺般说道:“我愿意。” 此时此刻,他愿将命都给她,还有什么是不能应允的? 司露似是极满意,她挽起笑靥,梨窝浅浅,杏眸晶亮,宛如盛放的午夜幽昙,美得惊人。 她头一次主动牵住了他的手,用温软的嗓音说道:“呼延海莫,我们回家吧。” 这句话,让呼延海莫一整颗心彻底化了,他沉浸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万家灯火下,司露牵着他一路走,脚步轻快,墨发飘荡,回眸时,明艳的面庞楚楚动人。 见他脚步僵缓,她时不时催促着:“呼延海莫,愣着做什么,还要不要回家了?” 呼延海莫回过神来,笑着追上两步,与她并肩,藏在袖笼下的手,却并不安分,缓缓的,与她十指紧扣。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相伴。 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温馨、恬然、安逸、美好。 * 而此刻的城楼上,万籁俱寂,连风声都隐没了。 乌云遮月,到处都是昏暗的,唯有女王一双楚楚透亮的凤眸,带着深深企盼,在一瞬不瞬仰视着眼前的男人。 被女王那双晶莹、纯粹的眼眸盯着。 佛子心绪翻涌如潮,他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佛珠,努力平复着心绪,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强忍了半日,他终于艰难开了口。 “女王,我此生已入空门。” 既许佛门,便难再许卿,这世间本就不可得那双全法。 女王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淡去,变得暗淡,尽管眼角红晕已浮现,她还是努力牵起唇角,保持明朗。 “国师,我知道你很为难,可你今日脱去了袈裟,可否暂别佛门,做一回自己。” 女王吸吸鼻子,忍住所有的酸楚,问出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个问题。 “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她很想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得都快要发了疯。 因为如果没有,为何会对她处处守护,处处关怀?如果没有,为何会为她乱了心神,刻意回避?如果没有,当日又为何会救下,仅仅与她眼神相似的司露? 可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佛子久久都没有开口,他深黑的眼瞳里,似有万千情绪在翻涌,但他努力克制着,隐忍着,不让那些情绪将他的理智冲溃。 这长久的寂静,没有回应的无声,让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也终于让女王失望了。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出的心意,却没有回应,这让她很是伤情。眼眶当即红了,眸中有泪光闪烁,女王嗓音哽咽,说道: “好了,你不必为难了,我放过你。” 说罢,她转身,双肩颤抖,强忍着不哭泣,失魂落魄地往前走,随着她的脚步,那长长的裙摆一路迤地,镌满了落寞。 看着那道身影走远,佛子恍然想起上一回,在佛塔中,她也是这般,失望透顶地离开。 眼下,恍若时光交叠,叫他心绞不已。 他死死攥着的那串佛珠,再次断裂,玉珠泻了满地。 哗啦啦的坠珠声,砸入耳中,让他瞬时清醒了过来。 终于,他提步追了上去。 只因这一次,他不想再后悔了。 “女王,你听我说。” 拉住那只皓碗,将人停驻,佛子试图解释。 女王却是心灰意冷了,垂着长睫,眸底晦暗无光,一片死寂。 “国师,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不想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今天晚上,权当是她一个人闹了一场笑话,演了一场失败透顶的独角戏吧。 安罗没法子,只得擒住她的手,扬声辩解道:“你不明白。” 女王情绪失控,还在拼命挣开他的手,安罗实在是没了办法,突然想到当日湖底的情景,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将人猛地拉到近前,用唇堵了上去。 带着炙热和迷乱,刹那,便足以让人失了神智。 安罗彻底了失控,这一刻,就像是挣脱了凡尘俗世的束缚,失去了所有的清醒和理性。 他将世间的一切都忘却了。 只愿与她紧紧纠缠,共同沉沦。 他按住了她的后脑,长舌侵入纠缠,放空了思绪,所能想到的,只剩下攫取。 他贪恋着她的一切。 那些卑劣的,见不得光的心念,早已深深扎根在他心底,变成了心魔。 这份心魔由来已久,今日终于得到了宣泄。 感受到那冲撞入口中的舌,女王瞠大了眸子,震惊地瞳孔骤缩。 安罗身上清冽的松香钻入鼻尖,让她感觉置身梦境一般。 呼吸渐渐被剥夺,剩下的只有放空…… 良久之后,安罗离开了她的唇,他胸膛起起伏伏喘息着,墨澈迷离的眸子中,全是压制的疯狂。 女王嗫嚅着唇,凤眸水光潋滟,微微喘息。 “国师,你可是又被呼延海莫灌了什么迷魂药?” “没有,我很清醒。” 安罗摇摇头,认真告诉她:“女王可知,我手中佛珠,为你断了三次。” 女王正喘息着,听着这话,却是彻底怔住了。 “第一次,是在佛塔,你转身离去时,第二次,是身中迷药,满眼都是你的影子时,第三次,便是刚刚,你再次转身背离,我心慌意乱时。” 为了她,他早已走火入魔了。 女王潋滟的凤眸中水光未散,绮丽而透亮,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安罗,为了我还俗好不好?” 她没有唤他国师,因为国师是天下人的,而安罗,却是她一个人的。 此时,安罗隐忍着心性,缓缓平复下来,眸色亦恢复了沉着,“女王,我作为西域的佛子,生来的使命就是守护河山。” “我懂,安罗。”女王流下一行泪来,“所以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情绪涌上来,她刹那间泪如雨下,“我能体谅,我能明白,今日得到你的回答,我已经满足了。” 作为女王,她不能太自私,这份爱,只能藏起来,深埋心底,不可放在国家子民之前。 女王心怀天下,心有大爱,安罗岂会不知,但凡她自私一点,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 看着她泛红的眼,安罗无限心疼,认真说道:“阿蛮,我更想守护你。” 风停了,一切好似都静止了。 女王抬起凤眸。 面前,她的安罗唤着她的小字,还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她。 安罗语重心长道:“阿蛮,我眼下不能还俗,但我可以答应你,等西域彻底强盛了,我会脱下袈裟,彻彻底底来守护你,做你一个人的安罗。” 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她还俗,这是他对她的承诺。 这一刻,女王红着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哗哗落下。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拥抱他,紧紧相依。 月影横斜,星辉璨璨,灯影摇曳,烁烁动人,无数的美好,都在今夜沉沦。 * 翌日晨起时,司露浑身都在酸痛。 想起昨夜经历的那场风雨,暗骂呼延海莫是个浑蛋。 下床后,她照例坐到妆台前,从妆奁盒中取出瓷瓶,倒出药丸,和水吞咽。 此时,阿曼刚好来了。 是呼延海莫叫她来的,许是有愧自己昨夜的失控,一早便让阿曼来送清润膏。 他知道阿曼与司露之间的关系亲密,所以才想着让阿曼来送,不至于让她尴尬。 阿曼的突然到来,让正在服药的司露一惊,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弯着腰咳个不停。 阿曼忙走近替她抚背顺气,柔声问道: “公主您没事吧?” 和亲草原之后 第92节 司露摇摇头,气息平缓下来,阿曼放了心,目光却落在了妆台上的那只瓷瓶,带着疑云。 “公主这是在服什么药?” 司露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与她坦诚布公,“阿曼,我眼下,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做一个母亲。” 阿曼大惊失色,“那要是被可汗知道了,公主您岂不是百口莫辩?” 司露笑笑让她安心,道:“阿曼你放心,我会十分小心,绝不会让他发现的。” 阿曼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刚刚公主说,不是不愿生孩子,是还没决定好,可是——” 司露弯起樱花似的唇瓣,说道:“是的,阿曼,我愿意留在北戎了。” 听闻此言,阿曼眼中当即迸发出惊喜,欢欣不已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做梦都盼着公主能愿意留下来。” 她突然又很好奇,“公主是怎么突然改变主意的?” 司露抿唇,深深思考了一番后,说道:“我本来只是想与他谈场交易,但后来……” “可能还有些感动吧。” 昨夜呼延海莫毫不犹豫地答应,确实打动了她。 “既然他能为了我,放弃毕生理想。” “那我也可以为了他,舍弃我魂牵梦萦的长安,留在北戎陪着他。” 但她深刻明白,这份打动,只是出于感动,并非是爱。 所以,她也并未做好,与他生下孩子的准备。 第49章 交心 几日后, 女王和佛子启程返归西域。 司露和呼延海莫亲自为他们送行,黄昏的城门口,落日熔金, 霞光万丈。 女王拥别司露, 嘱咐道:“往后若是再遇到什么难事,尽管写信来告诉我,我必定会赶来替你做主。” 司露含泪点点头,心下感动不已。 其实女王这话, 是故意说给一旁的呼延海莫听的, 这几日,她为了给司露出头,像这样的暗讽、针对、意有所指, 屡见不鲜。 立在司露身侧的呼延海莫轻挑眉梢, 没有表示半点不悦,反而很欣喜的接受,说道:“女王,若是露露再受半点委屈,我随时欢迎你来为她报仇。” 女王这才算是满意了,孺子可教般点点头,对着司露道:“露露, 听到了没有, 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回头若是敢违背了约定,我可是要睚眦必报, 绝不手下留情的。” 司露又是感动, 又是好笑,噗嗤笑出声来, 泪眼婆娑地说道:“女王,我一定会好好的,不让你和佛子再担心。” 启程在即,女王看着她,眼中亦泛起了不舍的泪光,这些日子在北戎,她与司露互相加深了理解,两人之间的情感也更深厚了。 若说原本二人是惺惺相惜,情深的姐妹,那如今,便是密不可分、世间难寻的知己。 此刻面临分别,免不了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泪洒衣裳。 为了不让女王太过伤心,司露努力克制悲伤,缓解这份离愁。她吸吸鼻子,灵动的眉眼倏然亮起,长睫狡黠地扑朔了一下,凑到女王的颊边,与她耳语了一番。 女王的表情慢慢变得惊愕,她洁白的双颊染了一层绯红,在夕阳映衬下,明艳动人。当愕然散去,她缓缓弯起唇角,粲然一笑道: “露露,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又是一番挥手道别后,女王和佛子登上马车,踏上归途。 车毂开始轮转,驼铃阵阵,宝马金车,经幡彩绸,骑兵甲胄,卫列仪仗,都随着漫漫风沙,渐行渐远…… 司露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着登上城楼,眺望女王和佛子渐行渐远的车队。 呼延海莫亦随着她的脚步,登上城楼,他立在她身后,一席华丽王袍下,眉眼深邃,高大俊美。 好奇心驱动下,他问:“你同女王说了什么,让她笑得那样开心?” 司露的目光只追随着那远去的车队,心不在焉道:“没什么,不过是给她出了个主意而已。” 一个可以让她和佛子关系更亲密的主意。 呼延海莫变得有些吃味。 “我怎么觉得,你对女王比我还上心?” 司露嗤然一笑。 那是自然,女王那么好,呼延海莫半点也及不上。 “女王对我关怀备至,将我视作至亲姐妹,作为回报,我自是要对她好的。”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我也对你关怀备至,将你视若珍宝,你怎么不对我好?” 世上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司露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哽了一哽后,轻轻骂了一声。 “呼延海莫,你个无赖。” 金黄的落日下,少女青丝一绸,飘扬在风中,一张纯净无瑕的面容,美得叫人心醉。她嗔着眉眼,笑骂他的样子,活像是寻常人家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足叫呼延海莫看痴了片刻。 半晌后,他笑着揽过她的肩,与她一同并立,共赏这无边无际的壮美暮色。 “露露,过两天带你去爬山,怎么样?”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呼延海莫学着女王唤她露露,还叫得格外顺口。 司露不去追究了,这几日他们四人到处游玩散心,让她郁结的心情纾解了不少。 许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她突然看开了,这世间很多事,不是凭一腔孤勇就可以做成的。 而她如今能做的,便是抓住眼下,珍惜当下,尽人事,听天命,做力所能及的事。 若是不幸哪日危机真的降临中原,那就尽可能的去将损失降到最小,想法子力挽狂澜。 而做成这一切,都离不开身边的呼延海莫。 所以她才会与他做那样的交易。 既然答应了永远陪伴他,永不离弃,那就要说到做到。 所以此刻面对呼延海莫的提议,她爽快便答应了下来,“好啊。” 看着她明丽的容颜,呼延海莫满心欢喜,他要乘胜追击,将她郁结的内心,彻彻底底解开。 * 长安,太极宫。 夜幕低垂,星子初升。 南书房内,一席蟠螭银纹滚边锦袍的李景宴,正眉眼深沉地坐在长椅中,翻看着西域女王寄来的书信,长烛将他的身影映在孔雀翎屏风之上,温润儒雅,高挑清隽。 此刻,他观着信件,陷入沉思。 西域女王会给他写信,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信中,她针砭时弊地指出了如今中原的危局,并直言了北戎王后亲眼所见,边镇节度使安崎通敌叛国一事,叫他早做打算。 如今的北戎王后便是司露,李景宴心思通透,很快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司露定是处处掣肘、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辗转托付给西域女王,将信传递给他。 他自然是相信她的,她与他父亲的一般,都有着忠正勇毅的品性。 只是,她并不知道,他早已知晓此事,迟迟未有动作,只是苦于失了制约之力,早已压制不住安崎那些兵强势大的藩镇节度使了。 晃晃烛火下,他眼色沉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稠。 上月按照杨仲所言,发到幽州、达州的召令,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可见安崎和柳川根本不肯入京,他们并非蠢钝,如此风口浪尖时,岂会愿意脱盔弃械,白白进京赴死? 所以他只好按照下一步计划,派遣朝中重臣,为兼任节度使,去往两州,加以制衡。 只是此计若不成,他便再无退路了—— 或许,他会失去一切,会从这个高位上重重跌下来,再也拥不回最心爱的女人……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他早已处在旋涡之中,被水流席卷着往前走,半点不由己了。 烛火下,李景宴死死攥着拳头,目光闪烁,汹涌起伏的呼吸之下,全是悲愤难平的心绪。 为何上天要这么对他,步步紧逼、处处为难!一步错、步步错! 恍惚间,他垂下眼睫,扪心自问。 难道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一抬眸,姑姑,徐氏满门,司平侯父子,个个都面目狰狞地盯着他! 恐惧开始笼罩着他,让他的瞳孔不断骤缩,震颤,彻底崩溃! 不、不!他没错,他只是想要保全自己,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登上那把龙椅,站在权利的山巅,这本就是天命所归,他有什么错? 终于,李景宴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崩溃,彻底爆发了出来。 一声沉闷嘶吼,奋力扬袖,狠狠拂尽眼前一切。 哐当—— 笔墨纸砚被打落,跌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 重重灯影背后,李景宴面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发冠尽散,衣袍凌乱,泪水打湿了面容。 * 幽州,节度使府。 正堂内,玉珠卷帘、布置奢华。 紫檀高椅上,达州刺史柳川坐立难安,他满是气愤地对着侧旁一身材魁梧的武将道: “安兄,那皇帝小儿派来的人,昨日已经入了军府,当真是叫人晦气。” 那身材魁梧的武将便是安崎,他较柳川镇定多了,鹰眼高鼻,鬓发微蜷,瞳孔深邃,如静水深流。 “兼任节度使,名义上与咱们平起平坐,柳弟还是客气些吧。” 和亲草原之后 第93节 柳川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我呸,什么兼任节度使,还想翻出什么浪来,有名无实的虚职罢了,整个凉州兵都听我号令,他敢来摆什么谱?老子要是心情不好了,随时把人给做了,那皇帝小儿又能拿老子怎样?” 柳川一口一个老子,不通文墨、舞刀弄枪的莽夫本性毕露。 “柳弟息怒。皇命如天,不可儿戏,若是惹得圣怒,弄不好便是毁家弃命的事,顾相之事犹在眼前,你我不得不防。” 安崎用一番大道理抚慰他,试图稳定他的情绪。 不料适得其反,柳川反而更被激怒了,他红着眼,怒发冲冠。 “他敢?什么东西,当初为了登上皇位,将咱们哥几个巴结着,讨好着,求着咱们扶他上位,眼下倒好,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巴不得将咱们几个弄死。” “弄死了顾临,他又将杨仲摆上来,杨仲那狗东西,天天巴不得整倒咱们,好让自己的人揽握兵权!” 柳川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此番召咱们入宫,哪个看不出是鸿门宴?” 他越骂越恨,眼神凶狠,面露凶光。 “他既然不给我们留活路,不如,咱们便反了,将那狗东西从龙椅上拉下来,回头哥哥你来做这个皇帝!” 一番激昂气烈的陈词,让柳川彻底忘形,竟将谋反的话张口说出。 安崎目露惊色,好一番言说才将人稳住,不再那么激动。 而后,他又费了好一番唇舌,好声好气地将柳川劝走。 柳川走后,安崎方得片刻松懈,只是方才他所言的,要将自己推上皇位的话,却犹如山谷回音,久久在耳畔飘荡。 立到桌前,一气呵成,提笔写下一封秘密后。 他叫来得力的手下,派他作为来使,去一趟北戎,暗中面见北戎王,呼延海莫。 * 初夏的微风,淡淡袭人,带着暖意。 正是万物旺盛的季节,阳光并不刺眼,碧草青青、天空蔚蓝无比,纯净好似一块透明的巨大玻璃,时不时有两三点云絮浮游。 如此明媚的天气,登山正好。 只不过,司露的身子骨有些弱,刚爬到半山腰就气喘吁吁了。 “呼延海莫,这阿贡山太高了,我爬不上去了。” 风拂林动,哗哗作响,吹开了满地落英。 一树花叶下,呼延海莫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指了指宽硕的后背,示意她跳上来。 “来,我背你。” 今日他穿着短打的胡服,开阔的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膛,结实的手臂和小腿一览无余,宛如寻常人家打猎砍柴的樵夫,少了矜贵的气质,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眉眼间镌满了英气,俊朗非凡。 司露自知体力不佳,爬不上山去,但又不想损了呼延海莫的兴致,便唯有爬上他的背脊,着着实实做了一回娇弱小姐。 呼延海莫站起身时,突然的失重让司露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紧紧不放。 呼延海莫感受到她身上甘甜芳香的气息,他扭头冲她笑,意气风发、宛如少年。 “阿贡山上有最美的日落,我带你去看。” 司露点点头,任凭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山上走。 呼延海莫的背脊健硕宽广,伏在上面,格外安稳,他结实的长臂牢牢护着她,安全感十足。 就这样,两人一路往山上行。少女的头倚靠在男人的肩头,素洁的衣袂宛如流纱,迤逦在空中,像是湖面上荡漾开的水波。恬淡楚然、温馨美好。 碧林摇曳,日色流转,宛如一副静美的画卷。 来到山顶上,恰逢日落之时。 盛大的落日雄浑壮美,洒下无边的金辉,令人叹为观止。 司露沉醉在其中,任由呼延海莫环抱着他,两人相依相偎,共赏人间盛景。 夕阳西沉后,夜色悄然降临。 流萤四起,两人仰卧在山石上,观漫天繁星。 参商璀璨,在湛湛苍穹上,星罗般密布,煞是动人。 夜风中,呼延海莫突然侧首望向她,瞳孔深深,说道:“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吗?” 司露想了想,道:“放松、恣意,可以忘却一切人间烦恼。” 呼延海莫轻笑,“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司露不解:“什么?” 呼延海莫坐起来,目光深远,回忆往昔。 “年少时,在断离崖下,随狼群一起生活,食不果腹,饥不择食,闲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日出日落,数满天繁星。” 湛湛星光下,他牵动了一下唇角,带着自嘲。 “而我的父亲,那些兄弟手足们,却在王宫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多么可笑。” 司露看着他,突然生出了同情,明明不是他的错,厄运却偏偏找上他,要他承受这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 许是悲悯,她坐起身,目光认真地看着他,道:“呼延海莫,那些往日的残忍,或许也是使你强大的武器,忘记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珍惜现在拥有的美好,好吗?” 善良如她,自然是因为同情,所以安慰他,呼延海莫如何不明白。 而他眼下的美好,就是她。 他微微挑起唇线,目光深深,郑重开口问她: “既然你同情我,那么,你能不能爱我?” 他卑微到了极点,试图用她的同情,来博得一份爱。 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些日子,他如何看不出她对他只是妥协和交换。 却不是出于心底的爱意。 而他无疑是贪婪的,不满足于她的陪伴,还希望得到她的爱。 司露愣住了。 夜风浮动她的墨发,耳畔玉珠琳琅。 呼延海莫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中,说起悲惨往昔,竟然只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怜爱。 那一刻,坚如磐石的心,似有些动摇。 可她不想欺骗他,说违心的谎言。 清辉月影下,她目光烁烁,陷入了沉默。 久久无言后,她开口,让一切落回冰冷的现实。 “呼延海莫,我不想骗你,我只能说,我可以陪着你一辈子。” “但是,我必须老老实实告诉你,因为过往的一些事,我这颗心早已封闭了,此生都不会接受任何人。” 如此说完,司露方才觉得内心平静了。 因为她认认真真,告诉了他事实真相,没有欺瞒、哄骗。 本以为呼延海莫会追问是什么事,但他却像是知道她不愿提及过往,所以一丝一毫都没有问。 他只是平静地、温和地,对她说:“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这没有关系,既然你答应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我便会用一辈子的耐心来等你。” 一辈子吗? 清冽的话音宛如山泉,冲刷在人的心田,让一切变得纯净。 司露的目光闪烁起来,微微仰头,星子缭乱,月辉迷离,宛如梦境。 这一瞬,她陷入了迷惘—— 恰在此时,呼延海莫温软的唇贴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芳草气息,纯冽似甘泉,唇齿相依,细细辗转,将她彻底带入了另一方世界…… * 呼延海莫背着司露回到营地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涔涔夜色中,他回眸,只见少女伏在他肩头,睡颜安稳静谧,长睫随着呼吸舞动,这份安宁,足以让人身心都要融化。 耳畔传来窸窣嘈杂的脚步声,抬眸看去,一条黑影徐徐走近。 是巴鲁。 他面色谨慎,似有要紧事。 “何事?” 巴鲁看了眼趴在他肩头沉睡的少女,压低了嗓音、隐秘道:“可汗,幽州的使者求见。” 此话一出,呼延海莫眸中顿生惊警,几乎是下意识地撇头去看司露。 好在,肩头少女已经在沉睡,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的目光稍稍放松下来。 第50章 谶语 呼延海莫将司露背回营帐, 将人轻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角,又吻了吻她的鼻尖, 见她睡颜恬淡、静卧安然, 才放心离去。 来到主帐,安崎的使者已经等候多时。 帐内烛火煌煌,使者戴毡帽、穿胡服、着皮靴,刻意伪装成北戎男子的模样, 掩人耳目。 见到呼延海莫进来, 他当即站起身,深躬行礼,表示尊敬。 “参见北戎王。” 呼延海莫微微一笑, 客气让他起身, “使者不必多礼。” 使者满脸堆笑,将袖中信件呈现。 “可汗,这是将军给您的信,还请您过目。” 和亲草原之后 第94节 “好。”呼延海莫低低应了一声,神色郑重接过来,打开信封翻开。 烛火下,他眸光一点一点, 变得深沉。 信中, 安崎将自己如今的困境坦诚相告, 向他求解,乞求北戎的帮助。信里信外, 他虽只字未涉及谋反, 但反意昭然若揭。 安崎这只狡猾的狐狸,他想与北戎合作, 但又想让北戎先提议,这样他就可以占据有利的地位。 呼延海莫也不是吃亏的性子,反客为主道:“你家将军既有意与北戎合作,就该拿出些诚意来,亲自来北戎与本汗见面,详细商谈。” “这……” 使者似有些为难,安崎身为一州节度使,身份特殊,若是被人看到进出北戎,拿住了把柄,那可就要被百姓声讨、变成卖国贼了。 但呼延海莫就是要他断绝后路,这样他才能争取更大的利益,且他坚信以安崎的反心,他一定会来。 于是道:“安将军是想成大事的,还会惧怕流言吗?你只需把话带回去,就说本汗只想看到他的诚意,至于他来不来,全凭他自己做主。” 使者见他态度强硬,半点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悻悻告辞离去。 使者离开后,呼延海莫走到烛台前,眸深似潭,他举起手中信封,任凭火舌将其吞噬,把信燃烧殆尽。 这一次,他可不想让司露再发现了。 他会将她保护得好好的,不让她再卷入其中,待她知道时,一切将会尘埃落定,那时候,他会做一名勤政开明的好皇帝,让她成为他此生唯一的皇后。 如此想着,呼延海莫突然又想见她了。 于是他来到她的帐子,坐在床榻前观瞻着她的睡颜,只要静静看着她,他的内心就会得到平和。 油灯微闪,昏暗的光线落在少女的容颜上,似染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轻柔似梦。 睡梦中的司露好似是魇着了,突然开始紧蹙眉头,双眼紧紧闭拢着,长睫乱颤,螓首不住得来回摆动,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呼延海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露露,你怎么了?” 司露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水润的杏眸,眸底竟是猩红一片。 她像是久久无法从梦魇中回过神来一般,目光略显凝滞,喘息起伏不定。 感受到呼延海莫温暖灼热的怀抱,才将这份恐惧,一点点消除。 “呼延海莫,我做了好可怕的梦。” 呼延海莫将人儿拥得更紧了些,“梦到了什么?” 司露平复呼吸,徐徐说道:“我梦到中原内乱,边境失守,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呼延海莫眸中掠过一丝微愕,竟就这么凑巧,他方同安崎的人见过面,她就做了这样的噩梦。 他安抚着怀中的司露:“梦都是假的,不要太担心了,好吗?” 司露尤处于不安中,她攀着他的袖子,与他道:“如今各国和平,不生战火,才有这样的太平盛世,可若是哪日这份平静被打破,势必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呼延海莫,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司露水眸晃动,满是不安,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令人怜惜。 呼延海莫动容,与她五指相扣,亲吻她泛红的眼睛,安抚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心底明知道是在骗她,却还是不得不去做了。 这世间的变革,总免不了流血牺牲的。 来日,他若是入主中原,做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比那李景宴强上百倍,她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他既要她,也要中原,并且他有把握,可将这两者兼得。 司露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虽然呼延海莫打包票一般地说着,但她的内心还是很不安,她道:“呼延海莫,你不会欺骗我的,对吗?” 呼延海莫颔首:“嗯,我不会欺骗你。” 司露今日变得格外固执,她双目灼灼注视着他,非要得到保证一般。 “你若是欺骗我,就会失去我。” 半晌,呼延海莫还是说出了一个字。 “好。” 司露这才稍稍卸下了心中的担忧,将那个可怕的梦境从脑子里挥去,她伏在呼延海莫的怀中,感受这片刻的安心。 毡窗外,夜色深深,已是人定之时。 呼吸渐沉,缓缓地,两人就这么相拥着,进入了好眠。 * 三日后,王殿的偏室内,身着短打胡服,脚蹬黑靴的安崎,出现在了呼延海莫的面前。 他脱下毡帽,放在身前,规规矩矩朝呼延海莫行了个躬身礼。 “参见北戎王。” 彼时呼延海莫正在伏案观报,他也没想到,安崎会来的这样快。 可见他的称帝之心,有多么强烈。 安崎身负胡人血统,长发微蜷,面部轮廓锋利,一双鹰眼格外幽深,给人阴气沉沉的感觉。 “安将军客气了。”呼延海莫起身相迎,抬手示意他入座相谈。 “本汗看到安将军倍感亲切,突然想起将军好似祖上是胡人?” 安崎谦逊地笑笑,“可汗所言不假,吾母乃是北戎阿勒族的巫师。” 此话明显是附和,与呼延海莫套近乎之语。 互相寒暄了一阵,安崎率先忍不住了,先切入了正题:“可汗,安某此番前来,着实是走投无路的求援之举,还请可汗念在我的诚意,给我指条明路。” 呼延海莫颔首,客气地笑了笑。 “安将军身为幽州三镇节度使,坐拥中原半数兵马,还说自己走投无路吗?本汗可是不信的。” 安崎皱眉,“鸟尽弓藏,如今中原的朝局,可汗了如指掌,怎会不知中原皇帝欲将安某杀之后快的心思?” “既然如此,安将军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吗?” 安崎摇头,“故才来求北戎王庇护。” “你们中原皇帝既然敢在前朝大换血,就说明他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了,安将军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恐怕难逃死局了。” 安崎被他这么一激,索性将心中的话全吐了出来。 “安某如何不知,所以才带着十足的诚意,来可汗这里商议,成败在此一举,来日动起兵戈,还求北戎做我的倚仗。” 这便是要反了。 呼延海莫眸光微动,“这个好说,你我本就是同族,只是安将军,打算拿什么作为交换呢?” 安崎眸色渐深,试探着说道:“安某不吝,愿将德、荣两座边城赠与可汗,作为向北戎借兵的还礼。” 呼延海莫却是并不满足,说道:“安将军图得可是千秋大业,这区区两座小城,如何能够?” 安崎精明道:“若是安某起势顺利,那北戎不费一兵一族,就可得到这两座城池,若是安某中途受挫,需要借兵,那事成后,安某还会再送两城给北戎作为回报。” 呼延海莫神情变得微妙,安崎这提议是无疑经过精打细算的,这样先用两城做定心丸,事成后再交付两城,就不怕北戎中途毁约,言而无信。 思虑半晌,呼延海莫笑着拍案,与安崎达成了约定。 “好,就按安将军所言。” 话音甫落,两人眸中都生出出了不可察觉的幽芒,一场风云际变,眼看就要开始了。 *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就来到了盛夏。 密树成荫、枝繁叶茂,夏虫唧唧。 在呼延海莫的陪伴和精心呵护下,司露的身子眼见着一日日好起来,起初是情绪上好了不少,而后是身姿上丰盈了起来,胸前鼓鼓囊囊的,每每看得呼延海莫心中燥热难耐。 夏季里,司露往往容易出汗,玉体上便会沾满汗珠,连乌发上都黏连在如雪的肌肤上,当真是应了那句乌发雪肌、尽态极妍。 呼延海莫则更甚,他热火朝天时,麦色的肌肤上因为汗液,显得油光锃亮,汗珠顺着脖颈、喉结、锁骨,胸膛流淌下来,使得那些肌肉的沟壑中,嵌着无数晶莹的水泽滑动,格外醒目。 为了避暑,呼延海莫特意命人从冰窖中弄来寒冰,放在殿内散热,而司露则是团扇不离身、片刻不离手。 这一日下晌,司露正在连廊下看书,一席烟纱汉裙,手中团扇杳杳,仙气翩翩,呼延海莫过来了,二话不说就将人横抱了起来,一口气抱入内舍,置在了榻上。 看着那张出尘绝艳的脸庞,还有那道晶亮水润的杏眸,他心中大痒,不由分说,就开始剥衣,露出光洁宽硕的脊背。 一番热火朝天后。 他将司露揽在怀中,与她抵额相对,伸手去摸她的小腹。 “露露,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呼延海莫的眼神满是柔情和期许,司露一瞬的心滞,突有些于心不忍欺瞒,欲言又止道:“呼延海莫,其实我……” 但话至嘴边,又吞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说。若只是她自己就算了,万一呼延海莫迁怒到了朱丽还要她宫里的其他人,那她势必会内疚死。 呼延海莫如此迫切想要与她有一个孩子,并且心心念念要立作继承人,她无法判定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样,是否会大发雷霆。 呼延海莫感到了她的迟疑,目光中掠过一丝疑心。 “怎么了?” 他问。司露摇摇头,否认起来:“没什么。” 呼延海莫疑心愈重,他试探着道:“明日叫巫医过来替你瞧瞧身子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助孕的法子。” “不必了。”司露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神色也变得有些焦急,这愈发让呼延海莫觉得不对劲了。 看出呼延海莫的疑心,司露赶紧解释道:“这生孩子的事,要讲缘分,强求不来、急不来的。” 为了让呼延海莫彻底放下疑心,她伸手去揽他光洁的劲腰,安抚般道:“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要着急,好吗?” 她的手掠过他精壮的腹肌,呼延海莫感受着那滑腻的指腹,暂时地平静了下来,应道:“好。” 司露这才放松了警惕。 只是她并不知道。 当天夜里,呼延海莫就独自去了宫内衣锁,把所有巫医都叫了出来,询问他们情况。 和亲草原之后 第95节 第51章 喜悦 灯火通明的医所中, 巫医们围聚在一起,说着各自的猜测。 “可敦不孕的本质是体寒,平日饮食需格外注意才是。” “是啊, 可敦身子虚弱, 得要精心调养才是。” “这些话本汗已经听腻了。”呼延海莫眸色暗下来,问道:“可为何调理了这么久都不见效?” “这……” 众人两股战战,陷入了沉默。 良久,才有一人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他垂着头, 略带战兢道:“可汗,若是服用了避子的药物,也会是这样的情况。” 话音甫落, 另一人当场否决了他, 信誓旦旦道:“不可能,这宫内所有草药都经我们医所的手,可敦从未得到过,何来避子药?” 那人不作声了,整个内室陷入了沉寂。 呼延海莫没有再为难他们,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颇为复杂, 起身从众人身侧掠过, 径直走了出去, 离开了医所。 沉沉夜色下,他眸潮翻涌, 带着零星红晕, 似是压抑着重重情绪,就快要爆发。 回想白日司露的种种表现, 他心中隐隐觉得,她定是瞒了他什么,至于隐瞒了什么,他此刻也有了些许猜测。 只是,如果这种猜测成立,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 * 司露浑然不觉呼延海莫所察觉到的一切。 暑夏难消,白日烈阳当空,她吃着冰荔,手持流萤小扇,躲在珠帘之后,看着呼延海莫命人去集市上为她淘来的中原话本子。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小扇,那扇柄上垂下的璎珞坠晃着,虚虚晃人眼。 乌黑的长睫轻颤着,眼皮耷拉下来。 吧嗒一声扇响—— 玉塌上的美人彻底陷入了酣眠。 玉雕般的指尖,冰荔水还残留着,晶莹宛如珠玉。 阳光透过镂空窗棂撒进来,落在她瓷白无暇的肌肤上,流淌在她墨绸般纷繁云扰的青丝上。 美得好似空灵的画卷。 呼延海莫走进来,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娇人卧榻、慵怠闲散的景象。 他走上前,将人轻轻抱起来,走到阔叶紫檀木的床榻边,动作和缓地将人安置上去。 司露没有醒,依旧很安详,她甚至砸吧了一下樱唇,与平日的淡然不同,看起来多了几分娇憨。 呼延海莫不忍打破这份美好。 若这么长长久久下去,该多好,只是—— 若是她骗了他,他又该拿她怎么办呢? 他无法想象。 此时,床榻上的司露恰从梦中转醒,一睁眼,只见朦胧的视线中,呼延海莫背着光看她,满身流淌着淡淡的光晕。 “你怎么来了?” 她杏眸微睁,看着他喃喃,话语声有种方睡醒后含糊不清的软糯,叫人的心都跟着发软融化。 呼延海莫脱去短打的上衣,踢了鞋上榻,卧在她身侧,腻歪地说了句情话。“想你了。” 司露弯了弯唇,玉白如葱的手指戳在他结实似铁的胸膛上,努努嘴:“今日可不成。” 每日都如此,呼延海莫有那个精力,她可受不住。 呼延海莫滚热的呼吸凑过来,在她脖颈处游动,又翻卷到下颌、唇齿、舌尖。 他麦色肌肤上染了一层薄汗,晶莹剔透,肌肉像是被油彩滚过。 “那可由不得你。”他孩子气般在她耳边低语,伸手便来拆她的衣带。 香汗渍鲛绡…… 良久之后,那健硕的胸膛再次贴上来,将她牢牢裹住,五指指缝被撑开,呼延海莫与她十指相扣,在她耳畔轻问: “露露,你想同我生孩子吗?” 司露心间一动,转头对上那双迷离未散的眸,绮丽的杏眼中水波渐渐散去,变得清醒。 呼延海莫为何会如此发问,难道是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努力保持镇定,口是心非答道:“嗯,我愿意。” 呼延海莫眼中爱意顿显,鼻尖相触,感受到她身上牛乳般的芳甜。 “露露,这件事上,一定不许欺骗我。” 为了安抚呼延海莫的情绪,司露只得轻轻应了声。“好。” 看着她首肯,呼延海莫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决定相信她。 * 长安,旭日初升,华光普照。 雄浑巍然的太极宫内,气氛肃然庄严。 朝堂之上,李景宴一身明黄色朝服,头戴冕旈,器宇轩昂、姿态端方,正接受着文武百官三呼万岁的叩首朝拜。 早朝伊始,群臣还未奏报什么,边境急报便一封又一封传来,如火如荼。 “报——边境传来急报,幽州节度使安崎和达州刺史柳川集结大军,打着诛杨仲、清君侧的旗号,朝长安压境——” “报——武安告急,请求朝廷支援——” “报——辽远告急,请求朝廷支援——” …… 一封有一封的奏报宛如催命符,弄得举朝哗然,人心惶惶。 众人如何会料到,仅仅一夜之间,这数座藩镇就齐齐生叛变了。 朝中众臣齐齐发声。 “陛下,安崎和柳川二人,以清君侧为名,分明是意图谋反啊!” 李景宴的脸色早已在听到奏报的那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唇角不住颤抖,握在龙椅上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 “乱臣贼子!” 咬着后槽牙,他浑身气得颤抖着,吐出这四个字。 他早已预想过千万种后果,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这么快到来。 被逼入绝境,他只得咬着牙,朗声高呼,“何人前去平叛?!” 朝上一时无言。 安崎和柳川手握大夏半数兵马,且都是日常操练有素、整装待发的精兵,无异是一只虎狼之师,相比朝中这些世家子入编的羽林军,或许要强上许多。 且安崎和柳川当初平康王之乱,就名声大躁,世人皆知他们有势不可挡的力量,此时,更不会有人站出来,淌这趟浑水。 御史中丞道:“陛下,安崎眼下手握重兵,实力滔天,若是与其决一死战,成败姑且不说,朝廷损兵折将是定然,万一大夏积了弱患,又有外夷入侵,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臣以为,不如先行议和,缓缓再作打算。” 群臣哗然,议论起来。 “议和?” 此话一出,立刻得了杨仲嗤之以鼻,他从人群中徐徐走出,神情冷硬刚厉、义正词严地指控,声若洪钟。 “林中丞这是想让大夏给叛贼低头、毁了三军士气吗?” 御史中丞被他噎住,“你——” 龙椅之上,李景宴的嗓音传来:“杨尚书,那依你所见,应当如何?” 此时此刻,他已经失了方寸了。 杨仲郎朗道,不卑不亢:“臣保举一人,便是驻守雁门常巽将军,常将军是威武大将军常光九世孙,威名远震天下,陛下可封其护国将军,命其统帅三军,死守雁门关这道天堑,便可保我长安无虞。” 李景宴听了杨仲的建议,深思过后,连连点头,目光中生出了几点希望。 “好,朕即刻传召,命常巽为护国大将军,执掌虎符。” 他又叫北骑营的参将出列。“吴雷,即刻带三万兵马赶往雁门,支援前线。” “是,末将领命。” 一番安排完毕后,李景宴宣布退朝。 群臣散去时,脸上无不写着忧色,此番决战,胜负属实难料。 李景宴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众臣议论着离散,待群臣走毕,整个硕大的宫阙内,空落落独剩他一人。 他缓步走下龙椅,身形都是踉跄的,太监想来搀扶,却被他摆手屏退。 就这么一步步、独自迈出大殿,走入无极的天光里。 长袖迎风,猎猎作响,立在白玉高台之上,远处浩大苍茫…… 未来会是如何,他早已失去了掌控,悲哉,唉哉,一种苍凉无力之感,自心间油然而生,席卷全身,让他四肢百骸都是凉的。 泰元初年,九月初七,一场史无前例的叛乱,使强盛辉煌了数百年的大夏,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危机。 这座一直以来巍峨稳固、坚不可摧的大厦,像是被人从内部蛀空,从正在徐徐倾倒。 * 而此时,阿诗勒部的草原上,日光正好。 为了带司露散心,呼延海莫可没少煞费苦心。 阿诗勒部每年都会举行摔跤节,呼延海莫便带着司露乔装打扮成部落百姓,混迹其中,观看比赛。 和亲草原之后 第96节 摔跤节共开展三日,这三日内,部落中的年轻男子都可以参加,最终胜出者将会获得部落第一力士的称号,得到酋长准备的丰厚奖赏作为彩头,所以每年的摔跤比赛都吸引着部落中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参与。 比赛期间,赛场上总是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呼延海莫带着司露来到阿诗部已经三日了,两人借住在一牧户家中,白日,就出来观看比赛、散心游玩。 正是秋日,天高云淡,满山层林尽染,望过去浮云袅袅,金红一片,煞是壮观。 人山人海的演武场上,日光正好。 彩绸飘扬的摔跤台上,两个身材孔武粗壮的青年正在角力,两人斡旋数个回合,僵持不下,气氛紧张,一触即发。引得台下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司露穿着一席靓丽的胡裙,身形窈窕,乌黑的发辫悬在肩头,扎了数朵小花,映得一张脸庞清新俏丽。 呼延海莫一席短打的锦丽胡服,气质不凡,眉眼满是英气,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他怕司露看不着,直接将人托举到肩上,让她稳稳坐在他宽硕的肩膀上。 “呼延海莫!”司露惊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睁大了眸子,好在他的肩膀宽厚,坐上去很是稳当,司露缓缓放松下来。 眼神瞥过去,呼延海莫眼神透亮,带着得意的微笑。 登高看远,司露的视野确实开阔了很多,观看比赛也更加认真了。 台上两个摔跤的年轻男人,打扮得大相径庭,一个穿着粗衣褴衫,身形更加精瘦,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生,而另一个,则是穿着绫罗锦衣,身材魁梧,脸盘圆润,看着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两人都格外卖力,步伐矫健,手脚灵活,所以比了数个来回都难分高低,薄薄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两人索性剥了衣裳,露出裸露结实的胸膛,再次对垒。 司露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风烛残年,满头白霜、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她眼神焦灼,双手合十在身前,祷告的声音传过来,“求求苍神了,让我家阿满赢吧,他那可怜的母亲病了,急需这笔赏钱来看病。” 司露瞬间明白了,那老婆婆当是台上那穿粗衣男人的祖母一辈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老婆婆口中的阿满苦苦支撑了许久,最终还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台上。 台下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但司露的心却没法跟着雀跃,瞧见那老婆婆原本充满企盼的热切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的心被牵动了,也跟着一点点失望下去。 呼延海莫关注着司露的一举一动,本资源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哪里看不出她这是又在善心大发,为旁人牵动心思了。 将人放下来,他隔着嘈杂沸热的喧声,指指台上那个赢得比赛后,得意洋洋的男人,说道:“你不想他赢走那比赏银,是不是?” 司露凑到他耳畔,“如果可以,这笔钱应当给更需要的人,不是吗?” 呼延海莫笑了笑,眉目朗俊,对她道:“行,那便听你的。” 说罢,不及司露反应,他已经拨开重重人浪,翻到了台子上去。 呼延海莫面容英俊,双色异瞳在灼日下璀璨闪耀,身姿峻拔,赤臂上阵,满身都是雄健的气息,引得台下女人们呼声连连。 司露亦立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只觉天光洒落在他麦色的肌肤上,宛如流淌着一层浮金,这一刻,他是闪闪发光的。 本以为比赛胜负已定,此刻突然半露又杀出一人。 观众们的欢呼声响彻天地间,连台子上本打算领奖的那个男人亦愣了一愣。 比赛顷刻开始。 不出意料的,呼延海莫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将人绊倒,获得了胜利。 领了彩头,走下台,呼延海莫看着朝他奔来的司露,得意得扬起了眉毛。 这一刻,司露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他冲上去,踮脚跳起来,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 “呼延海莫,太好了!” 第52章 质问 司露的这一举动, 在呼延海莫的意料之外,使他微微张大了眸子,顿了一瞬后, 方才用双手回抱住眼前的人儿。 他感受着她甜腻的发丝、香软的身子轻蹭在他胸口, 感受着她轻盈的藕臂温软环在他肩头,带来淡淡的暖意。 这种感觉,简直要将人融化,他贪恋这种感觉, 久久无法自拔, 甚至能记一辈子。 司露并不知道呼延海莫此刻的内心,她只是觉得激动、雀跃,所以不受控制地去做了拥住他这件事, 待情绪冷却下来, 她想起了什么,笑意犹在脸上,对呼延海莫道:“你等等。” 说罢,将那装了彩头的锦盒接过,转身奔向了方才一直立在原处的老婆婆。 老婆婆正被孙子搀扶着往家里走,司露喊住了他们:“等一下。” 两人转过头,眼神带着迷惘, 司露当即冲上去, 将手中锦盒递上, “老婆婆,这个您拿着, 给阿满的父亲治病去吧。” 老婆婆不敢置信地看着司露, 用颤颤的手接过锦盒,眼神中迸发出惊喜, 拉着孙子对她千恩万谢。 “谢谢、谢谢。” “您是我见过心肠最好的人,谢谢你。” 司露笑着,嗓音清甜,“不用客气,快回家给阿满的父亲找大夫治病吧。” “好、好。” 两人感激不尽,道谢着离去。 司露目送着二人离去。 两人的身影没走远几步,就传来了老婆婆对孙子的说话声。 “阿满,咱们不会是遇到神女下凡了吧?神女定是听到我的祷告了,才会从天上下来帮我们的。” 此话传到司露耳中,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呼延海莫恰在此时来都她身边,此时比赛结束,场地上众人离散,秋草泛黄,到处红叶飘零,极美的风光。 “神、女。” 呼延海莫眉梢轻挑,语带促狭,语调悠然地轻念着。 司露涨红了脸,“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不再逗她,执起她的手,与她五指紧扣,带着她往回走,“走,回家。” 两人就这么手挽着手,走在一碧如洗的苍穹下,远处山林金红一片,入目有壮丽之感,让人身心得到放空。 “用完餐去骑马?” 呼延海莫侧头看她,提议道,这个想法与司露不谋而合,她点点头应下,“好。” 下晌,两人在山脚下骑马。 策马驰骋在旷野上,感受着风声在耳畔呼啸,抬眼处峰峦叠嶂、草木金黄、天地寥廓,能叫人烦郁百消,整个身心都得到陶醉。 司露兴致高昂时,脱口而出道:“呼延海莫,我真想一直都在这里,永远不回去。” 这样就可以远离那些尘世喧嚣,时局纷扰,不受凡尘俗世所困束。永永远远放松下去,得到自由的灵魂。 呼延海莫扭头冲她笑,衣袍烈烈,眉眼蓄满了宠溺,日色下,滟滟生辉。 来到山脚下,两人勒马悬缰,呼延海莫翻身下马,过来抱她,对她道:“露露,我也想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回去了。” 司露牵着他的手,跳下马背,仰首望着他,绮亮的杏眸中,满是认真。 “呼延海莫,说真的,这几日我很开心。” 呼延海莫的眸光亦含着缱绻,他道:“开心就好,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就能准备着要一个孩子了。” 此话一出,司露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没了心情,神情也黯淡下去。 呼延海莫却是完全没察觉似的,将人一把抗在肩上,带着她往密林中走。 司露被他扛着,身子一颠一颠的,摇摇晃晃,“你做什么?” 呼延海莫走到密林中,层层枝叶掩映下,他将人放倒在落满金叶的草地上,侵身压下来。 “我想在此处与你试试。” 他的嗓音又低又沉,落在她耳畔,一只手不安分得在她腰间游走,摸索她的腰带。 不成,不能在这里,这不合体统。 司露本想拒绝,可呼延海莫的唇已然压了上来,堵住了她刚到嘴边的话。 秋风澹澹,枫丹落尽,无数的秋叶,在此间,化作一场旖旎的梦境…… * 在阿诗勒部度过了几日欢愉的时光。 呼延海莫带着司露回到了王城。 这几日在外,司露没能服药,又与呼延海莫尽兴了数回,所以回到王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内殿,打开妆奁匣,寻药来服。 她心中忐忑,也不知道延迟了几日服用,还能不能有效。 匆匆忙忙和水服下药后,司露开始祈祷,千万不要让她中招。 毕竟,眼下时局还不稳,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她也未作好任何准备,要与呼延海莫生儿育女。 如此想着,她又细数了一番瓷瓶中的药丸,眼看着不多了,就再次叫来了朱丽,命她去集市采购中草药材。 不知内情的朱丽再次颔首应下了,她虽也纳闷,为何司露需要药材的次数越来越多,但还是非常信任她,热心替她去办事。 只是她们不知道。 两人说话的这一幕,已被躲在门扇外的隐卫全部记下。 * 隐卫是呼延海莫派去的,他就是想看看,司露有没有骗他。 而得到的事实是,司露的的确确骗了他。 这一刻,他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便如一记重创落在心头,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眼底泛起一片红,强忍着悲怆,对着隐卫吩咐道:“这几日盯牢那宫侍,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来回禀。” * 司露也未料到,事情会败露得这样快。 当看到朱丽被人押解着、推到她面前时,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秀丽跌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花,不明所以,却又百口莫辩,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 和亲草原之后 第97节 她看见司露时,便冲过来抱她的腿,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般,害怕地声泪俱下。 “可敦,您救救我,他们突然把我抓起来,还不听我的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见此一幕,司露如坠冰窖,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寒的,内心一阵又一阵得发怵。 蓦地,脚步声铎铎震地,手持佩剑的卫列簇拥着一人而来。 是呼延海莫,他身影高大峻拔,一身及地玄袍、眉眼沉沉,缓缓朝她踱步而来。 司露的呼吸都要静止了。 呼延海莫看着她,满眼满是沉痛、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司露不得已辩驳,“呼延海莫,你误会了。” “误会?” 呼延海莫冷笑,命守卫呈上来一包草药。 “你叫她替你买的什么,要我让巫医来验吗” 司露脸色大变。 跪在地上的朱丽更是目瞪口呆,不知其中所以然,却还是不住地出声为司露辩解,“可汗,您错怪可敦了,可敦让我买来这些草药,只是帮助安睡的。” “安睡?”呼延海莫笑得更冷了,直直盯着她,眼神淬着寒冰,“可敦,你要不要与你的侍女解释解释,到底是不是为了安睡?” 见他如此冷嘲热讽,司露满腔的不甘席上心头,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情绪过激道: “呼延海莫,你何必咄咄逼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对,我就是不想与你生孩子,怎么了?” 满宫上下皆哗然,朱丽更是傻了眼,她如何能想得到可敦会对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这件事,足以让可汗震怒,让她们整个王后宫里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可敦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用充满不解和迷茫的眼睛看着司露,久久不能自拔。 司露被她这无辜的眼神看着,许是出于内疚,不经意间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倔强的模样。 若是放在往常,呼延海莫早就心疼,软下来哄她了,可这次他出乎意料地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将气撒在了她身边人身上。 “可敦胡闹,你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不发现也就算了,还助她成事,实在是愚不可及!” “来人——” 呼延海莫气急败坏,扬袖便要下令。 “呼延海莫,你敢!” 见他要责罚她身边人,司露当即挡在了瑟瑟发抖的朱丽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与呼延海莫对峙。 呼延海莫沉沉的眸中,似有怒意还有各种未知的情绪在翻涌,他看着司露,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满殿气氛冷凝,宫人们跪伏在地上,人人自危,个个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延海莫的发落。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这场寂静最终以呼延海莫的冷笑结束。 “是,我不敢动你,但我可以动他们。” 司露哪里肯让,眉眼冷厉与他相争,“呼延海莫,你若敢动他们,我就与你恩断义绝。” 呼延海莫顿住了,眸中闪过慌乱,良久的无声。 而后,他缓步靠近她,目光复杂,似有痛意,他凑道她耳边低语,嗓音幽然。 “你少吓唬我。” 倏地,他一把将她的双手别制在身后,毫不留情地下令道: “来人,将王后殿中的宫人通通逐出宫去,还有这个最可恶的侍女,杖三十,再丢出去。” 一声令下,满殿侍卫开始拉人,殿中哭求声不断,哀嚎刺耳。 “呼延海莫,你不许这么做!你放开我!” 司露拼命挣脱他的束缚,却是徒劳,他的手坚硬似铁,牢牢钳制着她。 那些受牵连的宫人们,被逐出宫去的尚可保命,只是朱丽却要遭受刑罚之苦,三十杖,对她这个弱质女子来说,分明是要了她的命。 朱丽吓得泪水涟涟,向着司露不停求救,“可敦,救命。” 司露急哭了,哽咽道:“呼延海莫,你要罚就罚我,你处罚朱丽做什么?” 呼延海莫哪里肯罢休,他气愤朱丽弄来的药害没了他们的孩子,将气全部撒在她头上不说,更要在全宫上下以儆效尤,看往后还有谁再敢帮司露。 庭院内 当木杖重重落在朱丽身上时,凄厉的哀嚎响彻宫殿。 “停下来,求求你让他们停下来!” 司露哭着求他停下来,但立在一旁的呼延海莫却像是铁了心,沉着一张脸,任凭她如何哭求,都没有半点动容。 司露看着朱丽受罚,泪水模糊了眼睛。 情急之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重重束缚,扑到朱丽身上,替她挡刑。 那行刑的侍卫来不及收手,重重一棍落在她的脊骨上。 闷声传来,痛楚瞬间席遍全身,她咬牙忍下来,一声不吭,脸色却当场白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那行刑的侍卫更是吓傻了,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呼延海莫看到了此幕,当即脸色大变,他大步冲过来,满眼都是阴沉,显然怒到了极点。 他愤然一脚,生生将那行杖的侍卫踹出丈远,怒吼着咆哮:“眼瞎了吗?滚——” 司露身子本就弱,此刻伏在朱丽身上,满头都是冷汗,面容苍白,血色全无,却还是咬牙拼命在护身下的人,气息微弱,却还是不住道:“不要再伤害她。” 呼延海莫心都要碎了,他伸手去抱几乎昏厥的少女,手指都在颤抖。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他不停自责着,嗓音哽咽,眼圈都红了,生怕弄疼她,小心地几乎是颤颤巍巍才将人抱起来的。 “巫医、快叫巫医!” 看着怀中眼睫低垂,面无血色,脆弱的好似一捏就要破碎的人儿。 他焦急万分地呼喊着,带着人直奔医所而去。 * 司露被呼延海莫软禁在了偏殿中。 身边只留两个宫人服侍,且都是呼延海莫精挑细选的,对他绝对的忠诚,绝不会听她的指令,为她办什么私事。 是以,她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伤口上了药后,整个人格外无力,昏昏欲睡,半夜,她趴在床榻上,沉沉进入了梦乡。 呼延海莫是后半夜来的,司露并不知晓。 他坐在榻侧,看着司露后背上大片红肿的伤痕,内疚不已。 他并非想要伤她,也不是真要那个侍女的命,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以儆效尤罢了。 却不巧偏偏弄伤了她,这让他无比自责,甚至无法原谅自己。 借着月色,掀开纱布,指尖轻轻捻起湿润的药膏,替她涂抹在那红痕上,满眼都是心疼。 巴鲁悄然而至,立在隔门外,轻叩门扉,向他禀报军务。 “可汗,属下有事禀报。” 呼延海莫走出里间,问他何事。 巴鲁道:“可汗,王军已经整装完毕,就等您号令出征了。” “好。” 呼延海莫淡淡应了声。 巴鲁见他神情黯淡,知道他定是因为王后的事神伤,察言观色道:“可汗,为什么不告诉可敦您要出征的事?” 呼延海莫沉默了一瞬。并未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叮嘱道:“巴鲁,我不在这段时候,你留守王城,千万不要让可敦知道我出征的事。” “好。” 巴鲁应下来,心下不由暗暗感慨王对王后的用心。 王应当是怕王后立场为难,所以才不让她知晓此事吧。 巴鲁走后。 呼延海莫又回到司露的床榻前,他一动不动、凝神望着安睡的司露,眼中满是柔情。 幽暗烛火下,她的容颜纤弱苍白,太让他心疼了。 过了良久,呼延海莫才有了动作,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知道自己该动身了。 临别时,他俯身下去,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而后收起满腔留恋,站起身往外走,推开门扇,穿过连廊,走到殿外。 殿外,薄雾蒙蒙、旭日未升、天色暗沉。 呼延海莫由侍从服侍着穿上金甲,系好躞蹀带,戴上长翎白玉盔,步伐稳健地踏入了沉沉雾霭中,腰间佩剑铿锵,犹如金石作响,满身都是势不可挡之王者盛气。 青蒙蒙的天色里,他目光坚定。 安崎谋反,中原已乱,他要趁此机会出征,踏足中原,拿下边地城池,作为入主中原的第一步。 而这件事,他绝不能让司露知道,若是她知道了,不知道又该忧思神伤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借司露欺瞒他,偷偷服用避子药的事件,假作大发雷霆,命人将她软禁一月。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刚好足够他拿下平阳城了。 届时风烟平定,战事平息。 他得胜归来,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和亲草原之后 第98节 第53章 真相 司露被软禁在了偏殿中, 已半月有余。 在这期间,呼延海莫一次都没有来过。 可在她的吃穿用度上却没有半点疏忽,都与原先一般, 样样皆是最好的, 宫人伺候上也是极其妥当,没有半点能挑出错处的地方。 时间久了,司露甚至有些纳闷,他这般关着她, 究竟是要疏远她, 冷落她,还是作为一种惩处的手段,让她今后不敢再违背他的心意。 但冷落疏远的话, 为何还要对她安排、照顾得这样妥帖, 惩罚就更谈不上了,因为如果用这种方式作为惩罚,那未免太不痛不痒了些,一点作用都不会起到。 所以司露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久久的怀疑中。 她隐隐觉得,呼延海莫,或许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水晶珠帘的响动声里, 身着艳色宫裙的侍女走进来, 手中捧着黑漆托盘, 脚步平稳走到她面前,将上面所盛的茶点摆到桌上。 “可敦, 请用茶。” 侍女嗓音甜美, 笑盈盈地说着胡语,服侍着她用膳。 司露低头看去, 玫瑰牛乳茶,蝴蝶核桃酥,还有新鲜的、剥了壳的荔枝,都是她素日爱吃的食物。 司露问她:“这些都是可汗交代的吗?” 侍女道:“是的,可汗交代了,叫我们必须将您伺候好,半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半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司露反问,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侍女是个会说话的,笑着点头道:“是的,我们都觉得,可汗对可敦,实在是情深意浓。” 司露问她:“那这么多时日了,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那侍女垂下眼,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含糊起来,“这个……许是可汗最近公务繁忙,顾不过来看可敦吧……” 司露捕捉到她的心虚,故意道:“我想见可汗,劳烦你去请他过来。” 那侍女摇了摇头,垂着眼睛不敢她,嗫嚅着唇瓣道:“可敦,请恕我无能为力。” 司露见她这般说,越发觉得古怪。 思忖了一会,她故作发火,拂袖将桌上东西通通砸落,茶杯、盆盏清零哐啷碎了一地。 “那我便绝食,我看他过不过来。” 那侍女噗通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还以为是自己惹怒了她,开始不停求饶。 “可敦息怒。” “可敦饶命。” 司露并非故意想要吓唬她,只是没办法之举,眼下她不把呼延海莫逼出来见面,是不会心安的。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发生了。 她不忍看跪在地上砰砰叩首,把额头都磕红的侍女,背过身去,赌气一般倔强道: “你只管去禀报可汗,就把我说的话同他说了就是,反正从现在开始,若他不来见我,我是绝对不会吃一口东西的。” 那侍女没办法,只得可怜巴巴地退出去,思忖着将此事汇报给巴鲁副将。 毕竟可汗下过令,他出征这段时日,宫中事务一应由巴鲁副将主管。 * 司露绝食了一日后,没见到呼延海莫,却等来了副将巴鲁。 “可敦,可汗让我来告诉您,他对您的软禁为期一个月,期间,他绝不会来看您,希望您在这期间,静思己过。” “静思己过?” 一日没有进食,司露说话的气息有些弱,但毫不影响她通身寒冽的气势,“巴鲁,你见过如此养尊处优的软禁吗?呼延海莫到底去了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骗我吗?“ ”说,他为什么让你们欺瞒我?” 一番咄咄追问,让巴鲁的眼神躲闪起来,他没有意料到司露会这般敏锐,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他决计不能说,这是呼延海莫交代的。 但若是不说,以可敦这倔强的性子,定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绝食反抗,到时候身子受损,他也是担待不了的。 进退都是维谷,左右都是不行,当真是道棘手的难题。 好在巴鲁是个头脑敏捷的,他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法子,于是不紧不慢说道: “可敦,属下如何敢欺瞒您呢,您若是不相信属下的话,大可以叫个您相信的人过来,问上一问,让她亲口告诉你。” 司露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眸光微动,当即道:“阿曼阏氏,我只相信她。” * 中原大乱,安崎和柳川集结的二十万叛军,与护国大将军常巽所带领的十五万王师,对峙在雁门。 雁门关隘险峻、城池固若金汤,常巽采取固守不出、防御为主的战略,与敌军对垒,削耗敌军的耐力和士气。 安崎和柳川攻城数次未果,便开始使用诱敌之策,他们想法子让常巽出城交战,设计埋伏,引诱敌军深入,再将其一网打净。 而此时。 远在草原的呼延海莫,却趁着中原内乱机会,领着十万北戎王军,势如破竹席卷而来。 短短十日,就大破了平阳城,而后又一鼓作气,拿下了的卢、博阳两座重镇,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消息传到长安,李景宴气得快要吐血,中原内乱未平,北戎又趁乱外侵,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内忧外患不断,叫人难以招架,无力回天。 在朝臣的建议下,他写下信件,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平阳,决心与北戎和谈交易,求得北戎援助。 消息传至雁门,安崎也坐不住了,他眼瞪如铜铃,狠狠撕碎了手中的邸报,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怒不可遏道: “呼延海莫这个奸贼,竟敢背契毁约、戏弄本帅!”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好在一旁的柳川按住他,才没有拔剑砍人。 柳川分析着情势,劝他:“我的好大哥,消消气,北戎人本性狡诈,唯利是图,弟弟觉得,或许是哥哥先前给呼延海莫承诺的太少,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才会让他背弃约定,不如哥哥写封信过去问问,他到底想要多少城?” 安崎渐渐冷静下来,柳川又道: “等他回信,咱们再看这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安崎不语,似在沉思。 柳川道:“大哥不要急,咱们一步步来,待我们攻破雁门,入主了长安,管他北戎南戎,一样给他打回老家去,这他妈的呼延海莫,叫他从哪儿来滚回哪儿。 ” 柳川并非是空有蛮力的莽夫,也有见识有谋略,一番话倒也说得话糙理不糙,安崎被他这么一顿安抚,心绪平静了不少。 “柳弟,就按你说的办吧。” * 又过了一日,司露终于等来了阿曼。 不过奇怪的是,阿曼刚走进来,就表现出一种拘束,她没有亲切唤她公主,而是尊称她可敦,“可敦,您叫我来,是所谓何事?” 司露一下便反应过来,定是有人在暗处盯梢了。 她不动声色,拉过阿曼的手,与她相对而坐,冲她轻轻眨了眨眼。 “阿曼,我想知道,可汗最近还好吗?他人在何处?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曼隔着衣袖,偷塞给她一张纸条,眼神闪烁,格外黑亮。 她微微一笑,客气有礼道:“可敦不必忧思,可汗一切都好,这些日子,不少部落的酋长前来面见可汗,邀他相谈事务,想必是这个原因,可汗才没工夫来见您的。” 司露静静颔首,作出一副被说动的样子。 阿曼又徐徐说道:“您要相信可汗对您的喜爱,他如今关着您,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希望您能静思己过,作出改变,可敦,可汗对您,着实是用心良苦,你定要体谅可汗才是。” 她一直在帮呼延海莫说着话,与往常的样子大不相同。 “再者,您的身子是最要紧的,切不可绝食伤心,毁损自己的身子,可汗说了,一个月期满,他定不会再软禁您了,也会与您见面的。” 司露作出很受感动的样子,“谢谢阿曼,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阿曼临走前,司露叫住她,拜托她道: “阿曼我还要交托你一件事。” 阿曼愣了愣,“什么事,可敦尽管说。” 司露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红木锦盒,朝着阿曼打开,锦盒很大,里头盛满了金银珠宝,都是呼延海莫平日赏赐她的,件件品质上乘,在日色下熠熠发光,一看就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阿曼,朱丽还有我殿里原来那些宫仆,如今被逐出宫去,日子定然不好过,我挂念不下他们,这些珠宝麻烦你想法子分给他们,就当是主仆一场的赠礼了。” 阿曼被她良善的心性感动,眼神闪烁,接过锦盒说道:“可敦您放心,我定会替您带到每一个人的。” “谢谢你,阿曼。” 司露送走了阿曼,全程都没有再问阿曼呼延海莫的事,好似完全相信了她先前的说辞,不再固执于此。 而这一切,完全是演给门外盯梢的巴鲁看的。 司露知道,阿曼定是受了巴鲁威胁,才会如此表现。 阿曼捧着锦盒,推开门扇,面色从容,徐徐往外走,巴鲁从暗处跟上来,冲她微笑,似是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命阿曼来之前,就与她警告过,必须隐瞒一切,他还教给她了这些话术,让她按部就班说出来,整个过程中,他都会在门扇外听着,看着,她不可透露半点真相给司露,否则全宫上下都会遭殃。 所以阿曼不得不这样做。 但她如何舍得骗司露,于是将真相写在了纸上,借着机会偷偷塞入她的衣袖,神不知鬼不觉将消息传递给她。 * 阿曼走后,司露在确定巴鲁也离开,门外再无一人时,偷偷拿出藏在袖中的纸条,打开细细观阅。 纸条上的字句不多,却让司露的脸色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她越读越心惊,一双手止不住得打颤,惊惧交加下,脑中嗡然一声鸣响,身子猛然一个踉跄,控制不住地要往地上栽去,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床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纸条上的内容大意是: 和亲草原之后 第99节 大夏边将起兵谋反,已逼至雁门,与朝廷派出王师与之对峙,胜负难料,而呼延海莫趁中原内乱,出征掠讨,数日前已夺下中原边境的平阳城。 呼延海莫出征了,他还一举攻下了平阳! 他原来一直都在骗她! 司露浑身都在打颤,平阳沦陷,当地的百姓会面临什么? 战乱之下,呼延海莫会怎么对待中原的百姓? 自古沦陷地的百姓便如敌军的俘虏,从来不会得到善待。 且北戎兵生性野蛮,若是放纵他们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那平阳城定会变作血流漂杵、尸骸遍野的人间炼狱。 她不敢想象。 可呼延海莫,素来都是心狠手辣、手段雷霆的人! 想起他从前弑父弑兄的情景,司露猛地浑身一个激灵。 不行,她必须要去找他,她要阻止这一切! 第54章 相杀 司露病了, 且病得很是厉害。 巴鲁听到消息前来探视的时候,吓了一跳。 躺在床上的司露整个人都陷入了晦暗中,面色苍白, 唇无血色, 一双眸子更是失了往日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一片死寂。 她像是魇着了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 长睫一闪不闪, 神情茫然又木讷,好似变成了木雕似的,口中只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 “巴鲁, 带我去见可汗, 我要见他。” 巫医们来了数回,皆是束手无策,司露的症状看着不像是普通的病,更像是中了什么邪祟,只是她不吃不喝,若是一直这样熬耗下去,身体亏空到最后, 也会油尽灯枯。 众人急得团团转,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 去请了能驱邪除祟的神婆来。 神婆头戴孔雀翎,身披缀满铜铃的法衣, 脸上涂着浓厚的油彩, 样貌诡异,她手中拿着驱邪的竹鞭, 一边在屋内走,一边各处敲打,时不时旋转跳跃,给人扑朔迷离之感。 除此之外,她还口中神神叨叨,念着那些驱邪除魔的口诀。 她对着被人扶坐在靠椅上的司露,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围着她打转,身上铜铃丁零作响,口中念念有词。 倏地,她猛地睁大了眸子,爆发出一声惊呼。 “神女归天了!” 守在一旁的巴鲁本就看得一惊一乍,被她突然一声惊呼,更是弄得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来后,他赶紧凑上前问询:“怎么了,神婆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神婆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飞转,有种渗人的感觉,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脊背发凉。 “神女归天了。” 神婆的嗓音苍凉又悠远。 “神女与王共生共存,离开王太久,那么神女就没有存在世间的必要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寂。 巴鲁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也能听明白了,神婆的意思是,司露是神女的化身,而神女必须依附人间的王才能存在世间,若是离开王太久,神女就会回归天上去。 殿室内点着香炉,烟熏袅袅,明白过来的众人陷入了哗然,久久未能平息。 北戎人深信鬼神,对神明敬畏到了极点,对传言能通灵通天的神婆,自然也是无比信任。 众人议论纷纷。 “神婆有通天的本事,想来此事不会有假,如若不然,可敦的病症。为何会让满宫巫医都束手无策呢?” “是啊,我记得可敦本就是中原来的神女,当初那些见证者都有目共睹,如今神婆如此断言,定然是开了天眼,看到了神女归天的一幕。” “可敦眼下这般样子,不正是失了魂的样子吗?” “可敦口口声声说要去见可汗,那显然就是跟神婆的话对上了,说明她在凡间不能离开可汗的王身。” “我看呀,只有快些将神女送到可汗身边去,才能解当下之症。” 众人越说越生动,弄得巴鲁的心也开始动摇了,毕竟他也是当初跟在呼延海莫身边,在王殿亲眼目睹司露宛如天降神女,徐徐走入众人视野中的。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后来的那些流言,他也曾信过。 眼下,他对于神婆的话,即便没有实打实全信,那也是八九不离十,信了个大概了。 毕竟司露当下的样子,太像是灵魂脱离了□□,只留下一具躯壳了。 巴鲁问道:“敢问神婆,眼下我该怎么做,才能治好可敦的病?” 神婆双手合十,抱在胸前,满是虔诚道:“唯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将可敦尽快送到可汗身边去,越快越好,若是神女的灵魂脱离身体太久,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此话将巴鲁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什么叫永远回不来,若是可敦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等可汗回来,恐怕他死一万次都是不够谢罪的。 屋内,听闻此言的众人不想受到牵连,亦皆开始相劝。 “巴鲁总管,可汗临走前将可敦托付给你,你可千万不能让可敦出什么意外,否则可汗回来重怒,我们所有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是啊,这宫里谁人不知,可汗将可敦视作珍宝,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巴鲁陷入了左右为难,不得不说,他的内心因为众人的话语开始动摇,但他一方面又牢记着呼延海莫临走前的交代,所以犹豫到极点,死死攥着拳头,久久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阿曼阏氏的话,成了说动巴鲁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在神情枯寂的司露身边,目光尤其诚恳,近乎哀求道:“巴鲁,看看可敦的样子吧,你觉得她还能撑多久,可汗回来看到了,你定性命不保。既然左右逃不过一死,不如将可敦送到可汗身边去,将功折罪,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巴鲁是个懂得权衡利弊、得失计较的人,而阿曼阏氏的一番话,完全说到了他最在意的地方,在他犹豫不决的心上,给了最有力的助推。 巴鲁眼神动了动,终于被说服,颔首道:“好,我明日便带着一队人马,护送可敦去平阳。” 决断已下,事情也可在此暂告一段落。 众人送走神婆。 没有人发现,那神婆在离去经过阿曼身边时,与之几不可察地对视了须臾,眼神意味深长。 * 七日后,司露得偿所愿来到了平阳城。 一路上,她都伪装的很好,没有让人看出半点端倪。 而先前的突得魇症、神婆之言,其实都是她寻了阿曼帮助,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巴鲁信以为真,将她送到平阳城来。 她是一定要见一见呼延海莫的,若是不把一切真相问清楚,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或许,她心中还对呼延海莫抱存着一丝一毫的幻想,所以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得寻过来,问他讨要一个真相。 若是一切属实,那她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如果杀不了,作为大夏子民,在丧权辱国下,她也绝对不会苟活。 * 来到平阳的第二日,司露见到了呼延海莫。 彼时他正在平阳城府中,与一众部落酋长、军队将领议事。 端坐高位,他满身的光彩灼然,紫金冠束发,一身玄玉长袍下,身姿高大英挺,眉宇轩昂俊朗,他满眼都是大捷后的泰然之色,通身都是王者的傲然之气,叫身边人皆不敢抬头仰视。 巴鲁便是在此时带着司露进入的。 听到动静,所有的视线都齐齐转向了他们。 呼延海莫亦看了过来,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置信得盯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司露。 司露立在淡淡光影下,一席素衣,纤腰玉颈,体态秀窈,依旧是那样美若天仙,但身形却明显消瘦了,脸也跟着小了一圈,且容色苍白得令人心疼。 究竟发生了什么? 呼延海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更不明白巴鲁为何会违背他的命令,将人带到了此处。 但还未及巴鲁说明事情原委。 只听“呛”的一声—— 站在门口的司露已猝然拔出了巴鲁腰间的佩刀。 她眉眼冷得骇人,满身寒意凛凛,提着长刀,大步朝呼延海莫走去。 在众人瞠目结舌、猝不及防下。 她举起长刀,狠狠劈向了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你为什么要骗我?” 寒芒顿现,在呼延海莫惊疑万状的表情下。 司露对着他,声嘶力竭嗓音近乎呐喊,带着满腔的悲楚和控诉。 语声悲鸣,字字泣血! 第55章 倔强 眼看长刀向自己劈来, 呼延海莫出于本能地侧身躲避。 那刀最终砍在了椅背上,噔愣愣一声鸣响。 司露还欲举刀再砍,反应过来的巴鲁终于前来相阻, 将她手中的刀夺下。 司露的手腕被擒住, 动弹不得,手中长刀被夺,再无攻击之力,她眼眶通红, 死死盯着呼延海莫, 情绪激动地叫喊着,“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如此情状, 可见情绪已然完全失控, 没法控制自己了。 突如其来的如此一幕,满座皆惊,个个瞠目结舌,愕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将领和酋长都见过司露,自然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他们如何能想得到,北戎王后会突然闯进屋内, 对着他们的王举刀相向呢?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0节 他们不由猜测, 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难不成是王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亏欠王后的事, 才会惹出这样的局面来? 众人不由将目光投向呼延海莫, 想看他的反应,会如何处置此事。 他们的王素来心硬手狠, 这位王后做出这样的事来,哪怕贵为中原公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难逃一劫了。 果不其然,众人看到呼延海莫的脸色比墨云还沉,他站在那里,周身似笼罩着层层浓雾,寒气渗人。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当场处置王后,反而是对着他们一顿发作,火气大得好似要杀人。 “滚、都给我滚出去——” 众将领被他刀锋般森冷的眼神所摄,一个个都不是傻子,一想到在此地继续呆着,恐怕会惹火上身。个个拔腿四散而去,跑的比兔子还快,火急火燎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逃离立场后,整个屋内空落落的,只余下三人。 巴鲁是个头脑迅捷的,方才司露的过激反应,举止言行,都让他缓缓反应过来,明白了一切,知道自己先前是中计了。 眼下,他百死难辞其咎。 惊惧之下,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响头,告罪求饶,用力地把额头都磕青了。 “可汗恕罪,前些天可敦生了一场怪病,神婆说是神女归天,必须要将可敦的送到您身边来方能化解……” “愚不可及!” 呼延海莫气得走上来,重重一脚踹在他身上,生生将人踹翻在地。 “滚、给我滚出去!” 巴鲁落荒而逃。 呼延海莫瞧着他离去的方向,气不可遏,眼下弄出这样的局面。 让他如此自处! 他明明知道司露就站在屋内,却连直视她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心虚,他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和恨意。 但他已无可避及,司露此刻就在他面前,她一步步朝他走来,眼底的寒意恰似漫天冰雪,带着浓烈的恨意。 “何必怪巴鲁,他有什么错?不过是我蒙骗他带我来的罢了。 在他面前站定,她翘着唇角冷笑,眼眶一片浮红未散,像是块裂了缝隙、将要破碎的净透水晶。 “呼延海莫,你将我蒙在鼓里骗,好玩吗?” “露露,我并非有意要骗你。” 呼延海莫抬眸,撞见她破碎的目光,心疼之下,不忍卒看,垂下了眼睫,连沉厚的嗓音中都带着浓浓的歉意。 “并非有意?”司露弯起唇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咯咯轻笑起来,眸中依稀有泪光闪烁。 “呼延海莫,终究是我太天真了,竟会以为像你这样野心勃勃的君主,会愿意为美人折腰,遵守与我的约定、信守承诺。” 呼延海莫久久没有抬头,他已经无法面对她,深知自己对不起她,亦做不了一丝一毫的辩解。 司露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眸底是一片的苍凉,“是我错了,是我错看了你,我竟然还曾对你生出过一丝一毫的……” 话至此处,司露止住了,眼角却有一滴晶莹水珠滚落。 “可笑,当真是可笑。” 她状若自语,又似自嘲,不知不觉间,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 呼延海莫骤然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眼中的低落一扫而空,迸发出惊喜的光亮,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问她:“你说什么,你对我生出过……” 可情意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司露冷冷的话语阻断,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所有的热望熄灭得干干净净。 “呼延海莫,你永远都别想得到我的心。” 她的眼神冷得似冰,像是开在寒天冻地中的北极花,倔强又孤傲,眸底是支离破碎的点点猩红,更是让见者心碎。 呼延海莫被她眼底的冷漠刺伤,走上前,张开双臂去搂她,试图同从前那般哄劝她。 “露露,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答应你,会善待此地的百姓,你不要再与我这般水火不容了,好吗?” 当呼延海莫的臂膀环绕上来时,司露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皆竖了起来,无比的恶心。 她拼命挣开,语声尖利,“你别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 司露此刻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猫儿,爪牙锋利,一点就着,她退开数尺,与他对峙,气喘吁吁,鬓发也因为刚刚疯狂争扎,已经凌乱。 呼延海莫眼中闪过一丝内疚,最终只得认输,举手向她投降。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露面色惨白一片,除了冷笑还是冷笑,“呼延海莫,你说你要善待此地的百姓,你以为我会信吗?我如今已不会再相信你半个字了。” 说至悲怆处,她身形踉跄,泪水簌簌而落,“北戎人天性残暴,就算你不准他们抢掠烧杀、欺辱百姓,可他们天性如此,真的能做到吗?” “我自进城起,这一路来到城府中,早已看到十室九空、难民遍地的惨状。” 她嗓音哽咽,唇色全无,长久未好好进食又奔波了数日,再加气急攻心,此刻的她全靠一股信念撑着,才迟迟没有倒下去,连说话都是用尽全力的。 “露露,你相信我,我已在整顿军纪了,可正如你说的,北戎兵天性好斗嗜杀,急不得这一时半刻。” 呼延海莫没有骗她,这几日他收复了平阳城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整军严纪,目的就是想让城中稳定,不伤及百姓。 来日,等一切尘埃落定,司露看到的,便是城中一切如旧、安宁祥和的画面,如此,他即便是欺骗了她,也算是还了她一个满意的交代,让她不至于为此忧思损心。 可两人之间隔了重重欺骗,彼此失信太多,司露不可能再信他了。 她道:“呼延海莫,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呼延海莫心如刀绞,一步步向她走过去,“露露,我没有骗你。” “你别过来!” 司露一步步往后退,她骤然拔下发上的簪子,抵在了纤细白皙的脖颈之上,目光坚毅,“放我回中原去,如若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露露,你莫要做傻事!” 见她意图自毁,呼延海莫心急如焚,心痛难当,疾步向前便要阻止。 司露举簪,狠狠一刺—— 鲜血淋漓。 好在最后那簪子没有刺入她的的脖颈,而是深深刺在了呼延海莫的手背上,一时间,血流如注。 呼延海莫来不及去管,因为此刻,眼前的司露正在徐徐倒下去。 她身形摇晃着,直直朝地上栽去。 好在呼延海莫及时伸出双手将人托住,才不至于让她栽倒在地。 他紧紧将人儿抱在怀中,牢牢不放,看着双眸紧闭,陷入昏迷的司露,他心疼不已。 司露呼吸微弱,再次陷入了昏迷。 她的身子早已亏空、熬尽,本就是凭着一股信念,才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一直撑到现在。 此刻便如突然泄去最后一口气,抽干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自然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当中。 * 司露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满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头呼延海莫。 屋内点了一盏孤灯,明黄色的烛影摇摇晃晃,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屋中陈设一应都是中原家具,司露由此推断,自己应当是还在平阳城内。 也不知是几日过去了,支颐阖眸的呼延海莫面容枯槁,满脸胡渣,憔悴得很是明显。 喉头传来干涸的滋味,司露翻动身子,牵动了一下锦被。 感受到动静的呼延海莫醒了,睁开了眸子。 瞧见她醒了,激动不已。 “露露,你终于醒了。” 司露嗫嚅了一下唇瓣,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呼延海莫赶紧起身去桌边倒水,回到床边后,他将人轻轻扶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 司露此刻没有半点力气避让他,虽心中厌恶至深,还是只得躺在他怀中,由他给自己喂水。感受着喉头涌入的甘冽,干渴倒是消解了大半。 一杯水喂完,呼延海莫搁下杯盏,将她拥在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像是失而复得了珍宝一般。 “可有觉得好些了?你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三日,我都快急疯了。” 面对呼延海莫关切的问询,司露不言不语,目光冷漠淡然,好似他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良久后,她用冷冷清清的嗓音说:“呼延海莫,放我回长安去。” “休想。”呼延海莫抵了抵她的鼻尖,目光缱绻依恋,他将她扶靠在床头,又给她身后塞了个软垫,方才站起身来,说道: “我去命人备餐,你这么多日没有进食,一定饿坏了,该好好补补身子了。” 面对呼延海莫的周到照顾,司露依旧没有回应。 呼延海莫无奈,又看了她几息,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呼延海莫走后。 司露神思恍惚,陷入了沉思。 此处是平阳城,虽是边地,却已经是中原的地域。 也就是说,她如今是离长安最近的一次,也是最有希望回去的一次了。 第56章 恳求 司露静静倚靠在软垫上, 翘首望向窗外,透过回字纹的红木槅窗,可见外界深湛色的天, 夜色浓重。 窗外, 湘妃竹的影子漫随清风微微摇晃,灯影绰绰,回廊重重,石径幽深, 阵阵塘风下, 树影婆娑舞动,恬然清畅之感。 这中原府邸的布景,依稀让司露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她在北戎呆的太久, 早已对家乡的一切魂牵梦萦, 多少次梦回长安,梦回故里,但醒来却是一场空,而此刻,切切实实置身在中原的府宅中,竟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着实令人慨然。 思绪流转, 她转念又想到。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1节 此处是城府, 也就是原来平阳城太守的府邸, 她来的时候,府邸中已然全是北戎的守卫, 不见一个中原人, 可见是呼延海莫占了此地。 那原本府中的太守一家被赶去了哪里? 还有整座城府的大小官员,被俘虏的士兵, 还有他们的家眷、亲人,如今都在哪里? 还有一路上来,看到的那些十室九空的屋子,那些老百姓们都躲到了哪里,可有落得什么悲惨的下场? 司露不禁开始悲天悯人起来,忧思愈重,两道罥烟眉微微蹙起,脸上是化不开的浓愁。 门帘轻动,环佩轻响,灯影跳烁。 高大的人影应声而入,身后跟着端了漆盘的侍女,漆盘之上,陈放着清粥还有一些小菜。 呼延海莫端了粥碗,坐到床边,亲手喂给她吃。 “露露,你大病初愈,该吃些清淡的,这是我亲自让厨房备的餐。” “来,你尝尝。” 司露只觉可笑,原来他久久未回,是在厨房亲自备餐。 何必呢? 觑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食勺,司露并未去喝,只是牵动了一下唇角,唇畔冷意尽显。 “放在此处吧,我自己能喝。” 呼延海莫拗不过她,只得将碗搁下,又吩咐侍女放下食盘出去,待侍女退却,他叹了口气,目光带了两三点乞求。 “露露,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好吗?” 司露只觉他说的话可笑至极,目光冷得似冰,“呼延海莫,你想让我相信你什么?” 呼延海莫目光真挚,信誓旦旦道:“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简直荒唐。 司露不可能再信他了。 “满意的交代?” 她笑语泠泠,满目皆寒。 “呼延海莫,那你不妨告诉我,这城府里原本住的太守一家,如今被你安置在了何处?” “还有,这城中百姓为何会遭难逃散,十室九空,你将如何对待他们,另外,那些被俘虏的平阳城守军,你又要如何处置他们?” 放虎归山吗? 心思缜密、谨慎深沉若呼延海莫,他不可能这么做。 他信奉的,必然是斩草除根的原则。 这才更令人可信、更符合他的性格。 果然,呼延海莫眸光闪烁,久久未有回应,留给司露的,唯有无声的寂静。 “呼延海莫,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司露冷冰冰地对他下了逐客令。 呼延海莫无奈,但也不敢不遂她的意,让她再添忧闷。 “那你千万不要忘了进餐,晚些我让巫医再来给你瞧瞧,开些药补补身子。” “不必了。” 司露冷声拒绝。 呼延海莫叹息,“露露,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司露的眼神冷得似冰,“呼延海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呼延海莫去执她手,那双手凉得似冰,怎么也捂不热。 “那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忧思?” 司露一点点将手从他掌腹间抽出来,与他划清界限。 “呼延海莫,你若想让我快活,就把我送回长安去,让我和大夏共存亡。” 呼延海莫摇头,好声又耐心地说道:“露露,你可知现在外面的局势有多乱,多危险,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离开我身边?” 司露垂下眼睫,隔绝与他所有的交流。 “那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呼延海莫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眉眼间生出一抹伤痛,低下上位者的头颅,近乎哀求的口吻。 “露露,我说过了,此生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除此之外,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久久的静默,屋内落针可闻。 良久良久,司露开了口,乌黑的瞳眸抬起来,长睫翻卷扑朔,带着挑衅的语气。 “呼延海莫,那我想出府散心,你准吗?” 他如何看不出,司露是故意让他为难,城中如今还未恢复安稳,动荡支离,自然是不让她看的好,免得又勾起她的伤心。 可偏偏他方才亲口承诺了。若是再失信于她,往后定再得不到她分毫信任了。 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后,他还是决定答应她的要求。 良久的无声后,呼延海莫开了口。 “好,那我陪着你一起去。” * 三日后,司露在呼延海莫陪伴下,终于出了城府。 乌云蔽日、天色晦暗,江边浊浪滚滚。 呼延海莫自然不会带着她到城中去,看百姓流离失所的景象,只说带她来江边观光散心。 平阳城地处两江交界之地,其中的鸣江是其主要源流。 正如其名,鸣江奔流激荡、水潮隆隆,声势十分浩大。 若是在狂风骤雨的恶劣天气下,更会出现浊浪排空、惊涛骇浪的空前壮观之景。 今日的天气便是阴沉沉得不大好,肉眼可见两岸的江水击拍岸石,不少水漫溢到了岸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所以呼延海莫牵着司露在江边散步的时候,格外留心,不让她被江水洇湿鞋袜。 呼延海莫领着她一路走,最终来到了一处营地。 营地沿岸而建,其间毡帐林立。 最令人瞩目的,当属是那伫立在岸边,建至一半的神台。 此刻乌云散去,露出明灿灿的太阳,日光漫射下来,纵横交错的梁木上彩带飘舞,经幡烈烈,满是神圣庄严的气息。 神台虽才建至一半,却已初现壮观高耸的轮廓,令人不由驻足顿赏,咋舌称叹。 江涛拍岸,滚滚江水扑溢上来,漫过了正在搬运木石、垒砖砌台的工人裤管。 工人密密麻麻,前赴后继,皆穿着短装,在监工皮鞭的笞挞下,不停地劳作着。 司露看过去,发现他们都是中原子民,而身后的北戎兵凶狠残暴,责令奴役着他们。 若是她料想的没错,这些应当都是原本平阳城的守城士兵。 呼延海莫似不想让她看到这些,拉着她离开此地,往营地深处走。 营地中,将领们都出来相迎,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满脸都是络腮胡,目光矍铄,看起来像是众将的首领。 他走到二人身前,单手置于身前,利落地行了个躬身礼,对呼延海莫禀报着。 “可汗,神台正在赶工搭建,建成后,便可召集全城百姓,前来观礼。” “相信阿拉贡苍神的力量,一定会让他们诚心归顺的。” 呼延海莫点点头,“做得不错,这件事,办得越快越好。” 他有意说给司露听,先让她了却牵挂。 意思便是,他并不想伤害城中的百姓,只是想让他们归顺臣服。 而想到搭建神台,动用苍神之力,让中原百姓归心顺服,是因为北戎人和中原百姓都有着强烈的宗教信仰。 中原百姓大都也信奉神灵,如此一来,既能不费兵戈,又能水到渠成,不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这种做法,在司露看来,却只觉得荒唐。 或许可以这么说,呼延海莫,他着实太小看大夏人的气节了。 * 一行人说话之际,不知不觉来到了主帐中。 将领们皆识趣,将该禀报的事情都说完后,纷纷寻了由头离去,留呼延海莫和司露二人独处。 营帐内曦光朗照,司露一席素白长裙,清冷干净得好比山巅皑雪。 呼延海莫看着她,眸中温情似水:“露露,眼下知道了我的打算,可以心安了吧?” 司露轻嘲:“呼延海莫,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呼延海莫舔着脸过去搂抱她,凑上去亲吻她的鼻尖,“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想要的,是你心里有我。” 如今与他亲近,司露只觉得压抑。 她推开他,从他怀中脱出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眉眼冷冽道: “城中的百姓现在都在何处?如今都是什么样子?原本太守府中的家眷又流落在了何处?”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就如方才看到那些被奴役的大夏士兵,他们有什么错?却偏偏要卷入这无休止的残酷之中。 呼延海莫见她愁眉不展,执起她冰凉的手,放在怀中取暖,不断安慰,“露露,你操心的太多了,我不准你劳心伤神。” “不准?” 司露将手从他怀中抽出来,带着讥嘲冷笑。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2节 “呼延海莫,我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清楚吗?” 说罢,她抬起步子便往外走,顷刻撩帘出了帐子,似乎与他多呆一刻都无法忍受。 呼延海莫只得追出来,一路跟在她身后,好脾气地哄着劝着,来来往往的北戎士兵看到了,皆瞠目。 而司露只想逃离呼延海莫,所以步履匆匆,半刻未歇,却并未有方向,以致越走越偏,到了无人经过之处。 可即便如此,呼延海莫还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像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直至,耳畔突然闻得清脆悦耳的琵琶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无限哀婉凄凉 …… 司露顿住了脚步,停在了那一处的营帐外,静静聆听着。 琵琶声似在鸣诉哀愁,令人闻之心碎,司露听得入了神,定立在了远处。 啪嗒—— 而仅仅只是刹那,突闻琵琶重重坠地,裂弦之声铮然入耳。 紧接着,营帐中更是传出让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的语声。 “中原小美人,你就从了我吧,啊?” 似有女子被人擒住,发出仓皇的惊呼声、恐惧的哭喊声,令闻者心惊。 “啊……求求你,放了我……” 第57章 希望 撞见如此龌龊之事, 呼延海莫下意识去看司露的表情。 果不其然,她面上已生了愤意。 呼延海莫当机立断,阔步朝营帐走去, 撩开帘子, 闯了进去。 营帐之内,帘缦低垂,昏沉一片。 身形娇弱的女子被身强力壮的胡将狠狠压制在地上,牢牢锁着双臂, 动弹不得, 唯有哭喊着、抽泣着,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好在呼延海莫进来的及时,那胡将还未得手, 只是刚把人压倒, 意欲霸王硬上弓。 呼延海莫突如其来闯进来,见此一幕,脸色铁青,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胡将,眸中的怒意令人胆寒。 那胡将正欲行事,突瞧见有人闯进来,抬眸看去, 只见北戎王逆光而立, 面如铁色, 阴沉沉盯着自己,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他赶忙放开身下的女子, 理好散乱不整衣冠, 跪在呼延海莫面前请罪。 “可汗恕罪,属下罪该万死。” 那女子亦是惊魂未定, 翻身坐起来跪在一旁,双手护着被拉扯过的凌乱前襟,泪水涟涟,抽噎不断,模样好不可怜。 司露此时亦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幕,料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无比同情跪在地上的中原女子,走到她身前,蹲身将她搀扶起来,满目关切,问道:“姑娘,你有没有事?” 那女子生得雪肤貌美,容色娇俏,身上的绉纱湖蓝长裙沾满了尘污,脸上满是泪痕,狼狈得好似零落尘泥的花。 她对善意的司露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泪珠子却像是断了线,止也止不住,汩汩往下流。 司露看得心中难受,对着呼延海莫,冷冷笑道:“呼延海莫,这就是你说的整军严纪?” 呼延海莫无地自容,简直快被眼前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参将气疯了。 北戎的将士们生性好掳掠抢夺,一时半日,还真是难以转圜。 他当下觉得。 是时候该杀一儆百了。 若是没有严整军纪,往后征伐中原,也难以无往不利,永远得不到天下民心。 “本汗早已立下军规,明令禁止强掳民妇、军中狎女,你说,你该当何罪?” 呼延海莫怒气沉沉,盯着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的参将,嗓音森冷骇人。 那参将吓得浑身一哆嗦,不停地磕头求饶:“可汗饶命,求您饶过我这次吧,我下次一定改,不会再违反军纪。” “改?” 呼延海莫嗓音喑哑,似沉沉低吼,一把拎住那人衣领,将人从地上生生拖拽起来,“你说说,这都多少次了?” 先前他不是没有听到过此人军中狎女的风声,不过军务太忙,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如今亲眼见到了,那就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那参将吓得腿都软了,根本不敢抬眸对上呼延海莫的眼睛,只能颤抖着身子反复求饶:“可汗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呼延海莫面色阴沉,重重一甩,将人丢在地上,怒气冲冲下令道:“脱出去斩了,叫所有将领都出来围观。” 那参将吓得面如土色,当场尿了裤子,被士兵架走的时候,求饶哭喊声响彻营地。 营帐之外。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气呵成,人头滚落,血流满地。 众将皆被叫出来围观了这一幕,个个闻风丧胆,不敢再生事端。 呼延海莫看着众将面露畏色,脸上的阴云方才稍稍散去了些。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回到营帐内,与司露相对。 方才为了不让她见这血腥的一幕,他特意将她和琵琶女留在了营帐内。 而刚刚的杀一儆百,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特意做给司露看的,他希望挽回在她心中的形象。 所以他一进营帐,便上前几步问她:“如此可能消气了?” 司露看都没看他一眼,对于呼延海莫,她早已失望透顶,谈不上气不气。 她看着犹在抽泣少女,将地上那把破裂的琵琶捡起来,轻轻送到她面前。 目光温善,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 “你的琵琶弹得这么好,往后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女子。” 那少女抬起纤柔的面庞,眸中的惊恐未散,点点泪光,我见犹怜。 她对司露充满了感激,弯着身子,冲她不住地道谢,“谢谢您、谢谢。” 眼见面前少女鬓发凌乱、衣襟不整,司露对呼延海莫道:“呼延海莫,我想带她去私帐,换一套干净的衣裳。” 见她难得愿意同他好好说话,呼延海莫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 * 私帐中,司露让侍女准备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给琵琶女更换。 她言语温善,带着浓浓关心。 “你如果这个样子回去,家里人一定会担心的。” 说到家人,那少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从司露手中接过衣衫,想起逝去的家人,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谢谢您。” 司露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悲伤,不禁问道:“怎么哭了?” 那少女白净的面庞上清泪两行,闭阖眸子,长睫颤抖,艰难开口。 “我想我父亲了。” 司露软声问她:“你的父亲……他怎么了?” 那琵琶女嗓音哽咽。 “北戎兵攻入平阳城那日,从城楼上跳下去,以身殉节了。” 司露心下大受触动,亦忍不住跟着悲戚起来,“令尊是……” 少女抬起婆娑泪眼,“平阳城太守郭永明。” 司露恍然,喟息:“你是太守之女?” 那少女含泪点点头,“嗯,我叫郭兰儿。” 司露心生悲悯,对她怜惜不已。 “郭兰儿,你父亲死节,那你家中如今可还有旁的亲人?” 说起这个,郭兰儿更加难过了,泪水簌簌而落,睫羽上沾满了晶莹,泣不成声道:“家中男丁全部战死,只留下母亲、嫂子、还有几个姐姐,相依为命。” 司露亦为之心碎,心痛难当下,脱下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发钗、玉佩、手镯,一股脑儿地全部赠予了郭兰儿。 她执着郭兰儿的手,对她说道:“郭兰儿你听着,不管怎么样,都要与家人一起,好好活下去。” 司露说这话的时候,早已热泪盈眶,眸中满是闪动的泪光。 “谢谢、谢谢您。” 郭兰儿千恩万谢,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可以说是解了她们一家人当下揭不开锅的燃眉之急,她跪下声来给司露磕头道: “您的恩情,郭兰儿没齿难忘、若有机会,定当报还。” 司露赶紧将她搀扶起来,让她不要谢自己,快些回家去,不要让家人担心。 郭兰儿走后。 司露独自呆在帐内,再次陷入了悲戚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连呼延海莫走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呼延海莫从身后环住她,铁一般壮实的臂膀圈住了她纤弱的腰,在她耳畔低语: “又在为旁人难过了?露露,你就是心太善了,才会有这么多忧愁。” 司露反应过来,不想让他碰自己,反抗着挣脱:“呼延海莫,你放开我。” 呼延海莫并未如她的愿,他今日也生了诸多情绪,憋的太久,此刻有些失了耐心。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牢牢禁锢在灼热的胸膛前,强制道:“今日走了这么多路,你腿脚肯定累了,听话,我抱你回去。”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3节 司露哪里要他抱,拼命捶打他的胸膛,非要下来。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可呼延海莫的胸膛坚硬似铁,敲上去连手都疼,怎么可能挣脱得开。 他抱着她走出帐外,一路穿梭在营地,又怕她费手,顿下脚步,目光深沉复杂,对她道:“露露,别白费力气了,我今日是不会放开你的。” 来来往往的将士们瞧见了,都躲着、背着他们,议论纷纷。 司露怒瞪着他,忿忿骂道:“呼延海莫,此处是营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呼延海莫哪里会在意,不管不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手掌也不安分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捏了一把,愈发放肆起来,轻笑说道: “露露,你个没良心的,我发现你对谁都好心,却独独对我冷言冷语、势如水火,这是为什么?” 他还有脸问为什么? 司露简直被气笑了,冷冰冰的眸子盯着他,满是讥诮。 “呼延海莫,你欺我骗我辱我,你还问我为什么?” “露露,那你也骗过我,我不也原谅你了?”呼延海莫耍赖似的说着,样子十分无赖。 他抱着她走出营地,沿着江畔一路走,前往马车的方向而去。 一路走,他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任凭她再怎么捶打、嘶咬都牢牢不放。 一直到回了城府,来到卧房。 呼延海莫愿意才将司露放下来,他轻轻将人放在榻上,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瞳孔深深,目光认真至极,语重心长对她道: “露露,我过几日便要出征,在出发前,我想与你在此处试一试,要一个孩子。” 他出征便是要伐挞中原,攻城略池,司露恨都恨死他了,如何还会愿意与他生孩子。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 “你休想。” 她想也不想就说道,眼神冷锐如刀。 “呼延海莫,我告诉你,你若不肯放我回长安,那你最终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呼延海莫被她惹恼,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满满的压迫,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身下,眼色沉下来,盯着她,满是威胁地说道: “那你便试试看,你若敢死,我便屠了整座平阳城,为你陪葬。” 呼延海莫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司露看出他眼中的阴鸷,知道他是认真的,并不是唬她吓她,想到他真做得出来这样的事,霎时脸色大变,后背亦生出一层冷汗。 遂噤了声,垂下了眸,紧抿着唇瓣,没有再说一句话。 呼延海莫见她终于乖觉,很是受用,蹬了鞋,剥了衣,爬上床榻,光滑结实、满是肌肉的胸膛一览无余,他凑了上去,轻轻去吻她桃花似的唇。 司露纹丝未动,眼圈却不住泛红,她紧紧闭上眸子,不去看他,身子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感觉到司露的害怕,他执住她冰冷的手,放在滚烫的腹部将其暖热,在她耳畔低低道: “放心,巫医说你的身子还要养几日,我今日不会碰你,我能等,等你的身子将养得更好些,我们就要一个孩子。” 他的唇游离而上,吻在她泛红的眼尾,“好吗?” 五指被他的手指撑开,粗粝的茧子摩挲在她掌心,满是燥热的温度。 随着身子一点点后仰,他将她的手抵在床榻上,满身都迸张着荷尔唇的气息,滚热中带着淡淡的薄草气息,灵活的舌长驱直入、攻占她的唇齿,攫取她的一切。 渐渐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第58章 困局 中原的十月, 战火连天。 雁门失守,洛阳沦陷,安崎和柳川的叛军长驱直入, 攻占了都城, 长安大乱。 泰元帝李景宴携皇室宗亲、满朝群臣逃至蜀地,方暂得保全。 至此,整个大夏朝廷被逼入绝境。 次月,三军激愤, 朝中以禁军大将陈德光为首的一干重臣, 皆认为是杨仲作乱才致使安崎谋反,众人合谋,将杨仲刺杀于西城门口, 其党羽户部侍郎郭攸等人一并被诛。 朝堂上, 以礼部尚书丘子仪为首的一众朝臣给李景宴施压,要其召回先前被流放的司平侯父子,与禁军首领陈德光一起,领兵作战,进军北上,击退叛军。 李景宴眼看着要被架空,被逼无奈下只得同意, 当朝下了敕诏发赴通州, 叫司平侯父子临危受命。 至此, 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大夏朝廷,终于迎来了希望。 * 而远在平阳城的司露自然不知, 她父兄被重新被召回朝廷、得到重用的事。 她眼下自身难保, 还在想着如何同呼延海莫斡旋,避过他要与她生孩子的事。 呼延海莫先前说会等待几日, 让她把身子养好些再行事。 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司露心头的紧迫感与日俱增起来。 每日被人周到服侍着,变相看管着,她连故技重施,将自己弄生病都做不到,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呢? 或许,她该想法子逃出去,可庭院深深,墙高数丈,到处都是看守,她又该怎么逃出去? 暮色降临,司露凭轩看着院中错落有致的景色,回想起白日侍女特意来通知她,说是呼延海莫今晚要来,让她好好准备的事。 思及此,司露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要勉力一试。 咬咬牙,她目光坚定起来,捧起书架的白玉劲瓷花瓶,悄悄蹲守在卧房的门扇后,等待着。 很快,便到了侍女再次送药膳的时辰,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吱呀一声,门扉被人推开。 说时迟、那时快。 司露毫不犹豫,手起瓶落,重重朝那侍女的后脖颈砸去。 砰—— 只听一声闷响,那侍女缓缓倒在了地上,晕厥过去,没了意识。 司露看着这一幕,大气未定,深吸了数口气方才镇定下来,又在心中默念了数遍对不住,方才蹲下身去,将那侍女的外裳脱下来,与自己更换。 换作侍女的装扮后,她咬着唇,开始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屋外天色黑沉,守卫正值换岗,她低着螓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路脚步匆匆,倒是并未被人注意到。 她摸着湛湛夜色,穿过林道,往院墙边走去,走到四下无人的墙根处,她方才停下来,从怀中摸出藏着的绳索,朝着院墙高处用力一甩—— 运气好得很,那八角银钩嘎达一声,正好勾住了屋檐上的瓦片,用力拉了拉,纹丝不动,很是结实。 这绳索并非凭空得来,而是方才她用床幔和帐子上的银钩自制的,方才一路揣在怀中,带到了此处,并未惹人注意。 司露瞧了眼高耸的墙头,心一横,深吸一口气,双手攀着幔绳,双脚踩踏在墙壁上,开始一步步缓缓往上登。 说起来,登墙这件事,她并非是第一回 做了,小时候贪玩,父亲又不让出门的时候,兄长常常如此带着她出府,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没想到,今日倒是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回忆往昔,司露只觉啼笑皆非,脚下的动作片刻没停,继续往上攀爬着。 风拂娑娑,树影摇曳,月色下,她的身影显得单薄孤弱,却又充满了倔强。 司露一面翻墙,一面在心中祈求着千万莫要被人发现,让她顺顺利利逃出府邸才好。 可事情并非如她所愿。 还未爬至一半,耳边就传来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不远处,不少人提着灯笼匆匆而来,司露用余光瞥见,有无数莹莹的灯火朝她的方向涌来,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在众人的簇拥下,为首那人身姿英武、五官深俊,一席卷边金丝胡袍,墨发高束,扎了几骨绳辫,坠下的环佩叮咚作响。 不是呼延海莫又是哪个? 她心中一急,一脚踏空,幔绳滑出掌心,竟生生跌落了下来—— 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可预想的疼痛却没有来。 迎接她的,是一双坚实稳健的臂膀。 及时赶到的呼延海莫,稳稳当当将她接入怀中,横抱在宽阔健硕的胸膛前。 呼延海莫将她紧紧搂着,一双眸子深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浓浓的促狭。 “我的王后,这么晚了,你是要跑到哪里去?” 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侍卫们都看着,众目睽睽之下,司露赧然地简直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用力推搡呼延海莫的胸膛,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呼延海莫,你放我下来!”’ 可那胸膛坚硬似铁,手都疼了却还是纹丝未动。 呼延海莫腾出一只手来,捉住她的柔夷,不允她再胡闹。 他瞧着她,只见那双黑亮的杏眸在夜色下带着仓皇,像是林间受了惊吓后的楚楚可怜的山狐,让人心中顿生保护欲。 半晌,他道:“你既要跑,我为何要放?” 说罢,一脸理所当然地抱着她,一路往回走,任由她如何叫嚷,就是不放。 司露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高墙,心中席卷上深深的无力感。 今夜到底还是作了困兽之斗,逃不出这高墙深院的牢笼。 * 回到卧房内,呼延海莫将她轻轻放置在长脚四方的桌案上,让她以坐着的姿势,与他平视。 他捻住她的下巴,眸底是深不可测的幽沉,轻轻挑起唇线,叫人看不出是怒气还是笑意。 “说,为何要跑?” 司露被他圈在这一方桌案上下不去,只得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她紧抿着唇角,久久未语。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4节 难不成直接说,我不想与你生孩子,所以你不要再纠缠我,放我离开? 这样的话,无异于对牛弹琴,呼延海莫根本不会遂她的意,说了也是白说,所以还不如不说。 窗纱由绡丝所制,轻轻曼曼,在她身后浮动,窗台上,用鲛油点了两三站长明琉璃灯,散发着葳蕤的光。 两人之间,虽尺寸相离,心却好似隔了山川湖海,疏离冷漠到了极点。 良久未有声响,久到时间好似都停滞了。 司露坐着面对他,两三点烛火在眼帘中跳跃。 “你说为什么?” 许是太久的沉默,让她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显然不是呼延海莫想要看到的。 司露眉眼冷淡,唇角带着薄恶,被他当场抓回来,她心里十分不好受,所以此刻故意说着伤人的话,来刺他。 “呼延海莫,我告诉你,与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厌恶。” “厌恶?” 呼延海莫怒极反笑,他心中被刺痛,面上却半点不显,反而恬不知耻地凑上去,亲吻她。 “那我就让你适应适应好了。” 司露避让,呼延海莫就伸手揽住她的腰,不准她后退,然后强制地去覆她的唇。 司露哪会让他得逞,当呼延海莫的舌滑入口中时,她逮住机会,狠狠咬了上去。 舌尖一阵腥甜,血珠四溢呼,延海莫吃痛放开了她。 紧接而至的,是司露狠狠一巴掌。 啪—— 顷刻,麦色的肌肤上,红印渐显。 司露铆足力气的一巴掌,声音干脆又响亮。 呼延海莫微微偏着头,整个人似是凝滞了,眼睫垂落下去,看不清情绪,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露本以为会迎接他的暴怒,却不料,瞧见他再次抬起头时,唇角竟是微微扬起的。 “好,很好。” 呼延海莫浅笑着如是说,甚至还轻轻伸舌舔舐了一下唇角,似是在回味着她方才的这一巴掌。 司露心底只觉这人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而下一瞬,她的双手就被他倏然按在了桌案上。 呼延海莫的胸膛一点点贴过来,似铜墙铁壁,压迫十足,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灼热与滚烫,司露以为他要在此处行事,吓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起来。 “呼延海莫!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 呼延海莫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恶劣的笑,猝不及防间,扯下窗纱上的细绳,十分熟练地将她双手反绑在身后。 那细绳在她柔嫩的手腕上缠了数圈后,彻底让她失去了反抗之力,呼延海莫瞧着那双皓碗,以及那皓碗上缠住一道红绳,灯火下艳丽的色泽衬得冰肌玉骨,雪肤熠熠,格外诱人。 他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面对呼延海莫的强势,司露半点没有招架之力,双手被他绑住,又让她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她又惊又恐,用充满怒意的眸子瞪着他。 “呼延海莫,你放开我!” 呼延海莫极是满意地看着她,铜臂一捞,轻轻松松将人一把扛在了肩上,好生对她道:“省省力气。” 司露只觉天地悬倒,身子亦随着他的脚步一颠一颠。 “留着一会叫。” 呼延海莫说着,扛着她往里间走去,一脚踹开了阻隔的门扇。 第59章 死遁 ,纵身跃下神台 呼延海莫出征后, 司露被圈在这一方宅院出不去,为了不让她觉得憋闷,他特意叫人放宽了对她的管束, 可以在整座城府中来去自由。 只一点, 不得出府活动。 而她身边,日日跟随的,除了巴鲁,还多了两名冷面刚毅的武士, 都是呼延海莫的亲随, 本事手段皆了得,却毫无人情味,铁血无情。 司露与他们磨, 得到的只会是冷面相对、处处碰壁。 这种情况下, 若想要逃走,难比登天。 在一日日的磋磨、失败下,司露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但她实在是想了解一些外界的局势,想知道如今城中的情势到底如何了。 还有,中原朝廷和叛军对峙的情况,有没有发生什么转圜。 她不想做这井底之蛙, 浑浑噩噩沉沦下去, 对外界一无所知, 这样她会逼疯的。 此一日,她在府中散步。 路过一处清幽的小院时, 被朱门之上的“泠泠堂”三字匾额所吸引, 走了进去。 院内曲径通幽,布景格外雅致, 锦鲤池中,落了几簇紫丁花,遮住了游走的小鱼,在水面上流淌。 司露穿过回廊,走入屋内。 才发觉这是一间女子的闺阁,正入眼帘的,便是一把朱红木漆、螺钿精美的五弦琵琶,静静坐落在紫檀木的横几之上,古朴典雅,华辉淡淡。 屋内因为久无人居,落了些许微尘,但满室的香馨犹在,家居摆设、各处装饰,都在秀雅中透着精致,让人很容易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当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司露不由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郭兰儿。 此处是太守府,她是太守之女,想必这便是她从前居住的屋子。 似是寻着一丝希望,司露突觉灵台清明起来。 遂将巴鲁叫了进来,与他道:“我突然想听琵琶了,你去城中寻个会弹琵琶的女子来,弹与我听,我想解解闷。” 巴鲁稍愣,似在犹疑,毕竟先前司露让他着了数回道,经历惨痛,便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她提出一切要求,他都会深思熟虑盘算一遍,免得她又暗中计划着什么。 但呼延海莫临去前,也确确实实交代了,只要司露不出府,一切要求都得答应的命令。 正犹豫着,甫一抬头瞧见长几上的那盏琵琶,突然了悟过来,想着司露定是因此生致,便不疑有他,点点头应下了。 “好,可敦,属下这就命人去城中寻名琵琶女来,为可敦解闷、助兴。” “嗯。” 司露冷冷淡淡应了一声,将所有情绪掩埋心底,面上半点不显。 虽不知巴鲁能不能这么凑巧,将郭兰儿找来,但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抓住这个机会,试上一试。 * 隔日,司露便等来了一人。 当巴鲁领着那名女子走进屋内时,司露一颗心便激越地跳动了起来。 隔着一道珠帘,依稀可见那女子窈窕俏丽的身影,头上乌发扰扰,长裙轻轻曳地,一柄五弦琵琶半遮容颜,秀丽端方、明艳多姿。 她带着胆怯、盈盈在她座下福身,用极小的嗓音参拜道:“见过王后。” 尽管那嗓音小如蚊讷,却在司露心头一波激起千层浪。 确实是郭兰儿无疑了。 为了不让巴鲁看出端倪,司露压制住满心的激动,只作寻常一般,嗓音冷淡道:“起来吧。” 郭兰儿缓缓直起身,整个人拘谨僵硬得很,眼睫都不敢抬,连呼吸都是小意的。 司露将目光投向巴鲁,似是将错推怪在他身上,用不满的口吻对他道:“你退下,这世间没有女子弹琵琶时,喜欢有男子在旁盯着。”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带着叱责。 呼延海莫临走前交代让他将功折罪,这第一条就是要让可敦心情愉悦,是以巴鲁没有违抗,退了出去。 确定巴鲁走后。 司露用素手撩帘而出,对上怯生生立在原地、无所适从的郭兰儿。 郭兰儿瞧见她,登时哽咽而泣:“公主。” 上回两人见面时,便互相亮明了身份。 郭兰儿知晓了她和亲草原的昭乐公主身份,也知道她当下艰难的家国立场。 此刻脱口而出唤她一声公主,完完全全是发自本心。 司露警觉地瞧了一眼门扉处,确定四下无人后,拉着郭兰儿的手,走至阁内,相对而立,与她认认真真道:“兰儿,我们长话短说。” “公主请说。” 郭兰儿的目光亦变得灼灼,来之前,她便猜到了,或许公主是有什么需要,才会命人在城中寻找琵琶女,所以便不管不顾地前来了。 司露面带焦灼,问她:“城中的情况如何了?请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郭兰儿想起这些,气愤填膺,眼圈都红了,嗓音哽咽。 “胡人将领暴敛、掠夺,百姓不堪其负,流离失所、无室可归,更有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郭兰儿说着说着,满腔悲愤,落下泪来。 “城中义士集结在一处,暴.乱已生数回。” 司露大受其感,亦满腔悲愁,红了眼眶。 “那结果呢?” 郭兰儿咬牙切齿,“次次都被胡人镇压了。” “我还听说,如今掌管全城的胡将达鲁纳,似不堪暴民所扰,要趁北戎王不在。” “屠城。” 屠城!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5节 这二字宛如千斤顶,在司露的心中重重砸落,让她瞬间喘不过气来。 “消息可属实?” “八九不离十。” 郭兰儿嗓音压下来,说道:“公主,所以我今日来,也是为了全城百姓,求您相助。” 说此话时,她眸中光彩烁烁,格外坚定。 “如今能救全程百姓的,只有您了。” * 郭兰儿走后。 司露心中的激荡久久未平。 她攥紧了手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叫来了巴鲁,让他替自己传一封家信,给出征在外的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若是在,绝不会让那些胡将自作主张地屠城。 她要让他尽快知道这件事,及时赶回来阻止这场屠戮。 交付完信件后。 司露砰砰乱跳的一颗心方才稍稍缓释。 回到灯下,司露凝神静思。 巴鲁是否知道这一切不好说,不过就算他知道了这一切,他能如何呢? 如今全城的兵马执掌权非在他手,而是在那个名叫达鲁纳的胡将手中。 而巴鲁对呼延海莫忠心耿耿,是以,达鲁纳十有八九故意对他隐瞒了此事。 于是,司露命人将达鲁纳将军想要屠城的消息,偷偷传递给了巴鲁。 果不其然。 巴鲁是被他们蒙在了鼓里的,因为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当即闯到了议会堂,当着众人的面,与达鲁纳大吵了一架。 彼时司露假借路过此处,偷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冲突。 巴鲁气急败坏地怒斥,“达鲁纳,你这是公然违抗可汗的命令,可汗回来定不会饶恕你。” 达鲁纳却是丝毫不惧般,固执狂傲,目中无人。 “巴鲁,你可知那些流民暴.乱,伤了我们多少北戎兵,早已镇压不住了,我也是不得已才想到屠城,等可汗回来,我自会向他说明原委,领罪的。” 巴鲁气急叫骂,“达鲁纳,你若敢这么做,可汗定会杀了你。” 达鲁纳毫不在意,“北戎可汗自有公允。” 巴鲁气得诅咒他,“达鲁纳,你会遭天谴的!苍神不会饶恕你的!” 北戎人最忌讳被诅咒,达鲁纳被他激怒了,竟不管不顾地命人将他押解。 “来人,给我将巴鲁副将拉下去,关起来!” 司露听至此处,匆匆离去。 看来,以达鲁纳的固执,若是呼延海莫不能及时赶回来,这场屠戮便在所难免了。 思及此,司露心急如焚。 * 巴鲁被关押后,司露在府中的行走倒是更加通畅无阻了。 她常常借故路过议事厅,偷听里面胡将的谈话。 一日,她附耳在门口。 听得里头达鲁纳与另一将帅的密语。 “达鲁纳将军,昨日城中再生暴.乱,末将平乱,又死伤了大批人马,在这么下去,恐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声沉吟,尾调悠长,旋即话锋一转,变得狠辣。 “正好神台已建成,三日后,便借口观礼,将百姓赶至那里,献祭给苍神。” 司露在门口听得胆战心惊,手脚冰凉,脸色发白,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要倒下去。 三日后—— 呼延海莫能否来得及赶回来? 若是不能,那整个平阳城势必会成为一座人间炼狱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手脚都是凉的。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焦灼。 不成,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三日后,不管呼延海莫能不能赶回来,她都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 翌日。 她再次以要听琵琶曲为由,叫来了郭兰儿,与她密谈。 郭兰儿得知了三日后要屠城的消息,吓得面色惨白、惊恐万状。 司露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坚毅镇定的眼神安抚着她,交代她去做几件事。 “兰儿,呼延海莫三日内是赶不回来的,眼下若要阻止这一切,我非得你的帮助不可。” “我?” 郭兰儿瞠大了眸子。 “是。” 司露郑重颔首,眼神坚毅。 “眼下有几件事,我需要拜托你去做,你认真听好,每一桩都要办妥,方才可破解这一危局。” 郭兰儿神色变得凝重,临危受命般重重颔首,“我郭家所有女眷,皆愿听公主号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家国面前,她与她那为节而亡的父亲一般,都有着不屈不挠的风骨。 郭氏满门,不论男女,都是铮铮铁骨、热血英杰。 * 三日后,静室内。 巴鲁被困此地,不见天日。 那日按捺不住的冲动行事,最后付出的代价,是被达鲁纳派人监.禁了起来。 他不难想到,先前达鲁纳对他的故意隐瞒,定是因为他对呼延海莫的忠心,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违背呼延海莫立下的军令,做屠城这件事,才会独独隐瞒他。 可后来故意透露此消息给他的人,又底是谁? 巴鲁始终没有想出来。 直至他等来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司露。 那一刻,仿若所有的一切,都拨开云雾见青天,豁然开朗了。 而司露将他救出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巴鲁,带我去神台。” * 城郊,艳阳高照。 高耸巍峨神台已经落成,数丈高台,雄浑壮丽,直直伫立在岷江之畔,在日色下无比庄严。 神台之上,彩飘带舞,经幡烈烈,祭祀们粉墨登场,穿着各色长袍,手中铜铃清脆,正在上演着迎神舞。 城中的百姓皆围聚在神台之下,万顷广场之上,挨挨挤挤,人头攒动,数以万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无神的。 他们是今日一早就被北戎士兵,拿着刀枪棍棒,从城中赶至此处的。 城楼上,北戎兵林立,铁甲阔刀,军容肃肃,而城楼之下,守备就更严密了,四周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兵将他们包围着、看守着。 中原的百姓们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就像是一群困兽,被人赶至此处,即将拿来开刀一般。 司露到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悲惨的一幕。 眼中不可抑制地流露悲悯,眼眶尽红,眼瞳湿润。 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遂敛去眼中的悲悯,变得平静。 她在侍从的搀扶下,从容下了马车,一步步,在众人簇拥下,仪态端庄,朝达鲁纳所在棚亭走去。 今日她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 穿着雪色拖地的复丽霓裳,裙摆上布满了洁白长翎,纤尘不染,裙身白玉琳琅,行走间,步步清响,宛如仙音绕声。 墨发用大颗的东珠点缀着,在日色下熠熠生辉,耳铛佩戴的亦是素洁珠玉,额间的花钿是手绘的一朵纯白格桑花,栩栩如生,浑身上下除了白还是白,圣洁到了极致。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仪态万千、步履从容穿过人群时。 在日辉耀熠下,洁白神圣好似天神一般,让人晃了眼,失了神。 误以为是天界掉落凡尘的神女。 不少北戎兵发出了感叹,“是中原神女。” 更有甚者,见此一幕,被她的美丽打动,情不自禁欢呼起来。 “神女来了,神女来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6节 司露的出场,让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凉棚之下,高坐之上,正在悠闲喝酒的达鲁纳见她走向自己,更是瞠目,“神……” 继而改口。“王后怎么来了?” 达鲁纳约莫四旬上下,倒是并不显老,浓眉卷发、穿着短打的胡装,一身腱子肉,身形健硕,只是面上那一双鹰眼,显得格外阴鸷。 他刚刚差点说错话,是因为司露今日这一身打扮,沐在日光下时,浑身都散发着光彩,实在是太像神女临世了,让他失神不已。 司露含笑,唇靥似花。 “达鲁纳将军,今日神台建成,我作为北戎王后,理应是要来观礼的。” 达鲁纳愣了一愣,旋即笑起来,聊表歉意道:“是……此事确实是末将疏忽了,还请王后上座。” 司露微微颔首,“多谢达鲁纳将军。” * 而此时,平阳城的密林中,一队金甲骑兵势如破竹,宛如利箭,快马加鞭,穿行而来。 为首的男子眉眼俊朗,身形高大挺拔,器宇轩昂,一席玄甲、披风烈烈。 但他此刻眉宇深锁,面上焦急之色尽显,心中不知为何,还隐隐生出不安之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呼延海莫。 他前几日收到了司露的信后,便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事务,带着人马,星月兼程,快马加鞭赶来了。 达鲁纳先斩后奏的屠城之举,引得他强烈不满,怒不可遏,等回去后,他是定要将此人军法处置的。 此刻,他带着数百骑人马穿林而过,气势如虹,马蹄铎铎,惊起群鸦掠林,落叶漫天。 如此马不停蹄地奔驰。 大约今日下晌,他就能赶到平阳城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担心司露,非要快些见到她,才能安心。 * 观礼仪式进行到下晌时,突然天色大变,阴沉起来,江边阴风怒号,浪潮翻涌而上,一浪高过一浪。 似是老天也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天怒人怨的无边杀戮,所以变得躁动起来。 达鲁纳看天色如此作怪,又见时辰不早了,等不及了,大步走出凉棚,抬手示意将领们开始行动。 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所有的北戎兵都依指令行事,齐刷刷亮出了刀剑。 城楼之上,更是有无数的弓弩手,张弓开弩,对准了城楼之下的中原百姓。 刀剑寒芒烁烁,万箭待发。一下子搅乱了全场百姓的秩序。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令人不寒而栗。 恐惧开始蔓延,百姓们知道要被屠杀,自然是慌不择路,推搡着想要四散而逃,可无奈路口皆被封锁,一时间混乱开始弥散。 尖叫、吵嚷、哀嚎响彻遍野。 昏暗的天色下,混乱的骚动中,无人看到—— 神台那头。 满身素白的司露,正在一步步,镇静坦然地踩着台阶,徐徐往上走,登至最高处。 神台依水而建,此刻阴风掀起巨浪,浊浪翻涌,拍打了横木和栏杆,冲力十足,蔚为壮观。 因为北戎人突然地刀剑相向、弓弩相对,场面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惊恐声、求救声、哭喊声,响彻云霄 直到那清越亢丽的嗓音从高空传来,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中原的百姓们,你们听着!” 那嗓音朗朗如歌,铿锵有力,让陷入惊恐中的人们,稍稍平静了下来。 司露立在神台上,努力让局面稳定。 “我是你们的神女,请你们不要怯懦,不要害怕,振作起来!” 话音高亢,似有划破苍穹的力量,所有人都被感召了,停下了推搡、奔跑,而那些北戎士兵们,亦停住了手中刀弓、箭弩。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神台的方向。 只见漫天阴云之中,只余一束天光照耀了下来,好巧不巧,正好落在,那位圣洁无暇的神女身上。 她静静立在那束日光下,白衣翩然,神圣不染尘埃、光彩夺目,仿若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只见西风烈烈,吹动着她衣袖和裙摆,让她看起来,宛如就要乘奔御风的天神。 她在风中高喊,嗓音穿透力十足,声声入人心腑。 “苍神在上,我以我身,前来献祭!” 她张开双臂,素白的衣袂在风中翩飞,似是一只即将展翅欲飞的蝶。 “信女愿以己之身,换满城百姓性命!” “求您庇护苍生,使他们不受屠戮之难!” 神台之下,所有人皆为之一幕震撼了。 却听得高处的神女,再次一字一顿朗声道: “倘若有人敢违背您的旨意,必要让其受九世雷罚!” 话音甫落,神迹顿显。 众人皆震惊瞧见,神女真有通天的本事,引来了天雷—— 顷刻之间,只听得天际似有闷雷隆隆响起,雷声震天。 而后,刹那之间,无数的火石从天而降。 似无数流星落下来,带着极强的冲力,纷纷砸落在滔滔岷江之中,滚滚火焰撞入江中,瞬间炸裂,如惊雷爆响,发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 百姓哪里见过这样漫天神火的场景,震惊之下,皆跪伏在地,连声高呼:“是神女显灵了!神女福泽万民!” 无数的北戎兵亦惊骇有加,不住地喊起来:“这是神迹,是神迹!” “如果违背神的旨意,定会受到神罚的!” 神台之上。 漫天神火司露在身后激起千重浪,光焰冲天,她缓缓将身转向台下的达鲁纳,朗声警告: “达鲁纳,我已与苍神做了约定,你若敢屠城,必将受到严厉的神罚!” 达鲁纳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眼眶不住地颤抖,腿脚一软,竟生生瘫倒下去。 无数的北戎兵见状,皆丢盔弃械,跪拜下来,在漫天烈焰中,惊骇地喊着: “神女息怒,神女息怒!” “苍神在上!” 而此刻,神台上的司露再次对天呼喊,长袖随风舞动,像即将展臂腾飞的神女,将要奔赴天界,羽化登仙。 她缓缓往后退,一直退到神台边缘,无路可退。 身后,是滔滔翻滚的岷江水,阴沉沉的天色下,怒浪翻滚,奔腾不绝。 据说,风浪下的岷江水之湍急,连水性最好的水手,若是不慎掉下去,也是难以保全性命的。 可神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唇微笑着,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信女,特来献祭!” 一声高呼,衣袂翻卷,宛如化蝶。 失重之下,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扎入滚滚奔流的岷江之中。 “不要——” 彼时,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响彻云霄! 那是司露重重跌入水中前。 清清楚楚听到的,呼延海莫悲痛欲绝的呼喊。 顷刻,江水淹没了她的视野,眼前涌现的最后一幕。 是呼延海莫翻身下马冲向她时,那惊恐万状、支离破碎的目光。 渐渐的,冰冷的江水灌入口鼻,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朝着下游奔腾而去—— 那是希望重启的地方。 时间在流逝,意识在离散。 当冰冷席卷全身,她只觉万分疲累。 缓缓阖上眼眸,心中默念着断舍离、清心诀。 与过去的一切,做了道别。 从今往后,前尘尽断,了却残念,开始新生。 高歌乱世人间怨,涅槃重生度九天! 第60章 新生 三年后, 长安。 春深景明、万物复苏。 长安城中,百花争艳,团花锦簇, 一派万象更新的局面。 街市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景象已经恢复,但战乱过后的痕迹也很明显,断壁残垣,疾苦流民, 百业亟需待兴。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7节 安柳之乱, 是在一年前平息的。 彼时司平侯父子已被调任前线,与丘子仪、陈德光一众将军强强联手,将安崎和柳川的叛军退击千里。 叛军自后军心不稳, 内乱频发, 安崎被手下人刺杀身亡后,整个叛军更是失了主心骨,散如泥沙,一泻千里,很快便分崩离析,彻底溃败。 而这两年间,因为中原内乱, 让北方的胡族有了可乘之机, 北戎的版图迅速扩张, 在平城建都,成立了北朝政权, 与中原成分庭抗礼之势。 而后北戎王呼延海莫, 又推行新政、改革变法、促进民生,使得北戎国力日盛, 实力不容小觑。 长安城内。 五华市的一处街角,开着一间不起眼的医馆,医馆门庭之上,挂着一方普普通通的木字招牌,上面写着“春来医馆”四个大字。 尽管此处看起来朴素无名至极,但前来看诊的男女老少却是络绎不绝,大门前熙熙攘攘,个个耐心等待着,看完诊出来的人们,更是交口称赞着,足可见此处医馆口碑极好。 “玉面菩萨果真名不虚传,祖母,您的病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搀扶着身旁年过古稀的祖母,提着数包草药,走出医馆的大门。 他的祖母亦感慨着,“阿连,这女大夫当真是活菩萨啊,看出咱家眼下困难,连诊金和药费都不收。” 男子心怀感激道:“祖母,回头等您的病好了,咱们定要向人家好好表达谢意。” 两人渐行渐远—— 春来医馆到午时方得片刻冷清。 内间,日色澹澹、帘缦半卷,草药香气弥漫。 一名面覆轻纱、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以手支颐,歪靠在长椅上午憩,她双臂抱在身前,臂下压着一本打开的医书,显然是方才看着书时,困意来席,不小心睡着的。 女子静躺着,尽管轻纱遮住了她的大半容颜,但仅从那双秀美的眉眼,窈丽的身姿,便可窥见其姝丽之色。 司露,便是如今那些百姓口中所传的玉面菩萨。 为了下晌看病更加得心应手,她每日都会午憩一会来养精蓄锐。 此刻,她静静地躺在椅榻上,闭眸安睡着,只是那道半弧形的墨色睫羽却在不住地微微晃动,似是梦到了什么—— 梦中。 是身坠入江后,湍急奔腾的水流,裹挟着她不断往下游冲去的场景。 那江流的冲力之大,所有的凫水之能在此间都是无用,挣扎亦是徒劳,唯有随波逐流,不断被水流冲卷而下。 刺骨的冷意、未知的恐惧、不安的情绪,都深深笼罩着她,让人难以喘息。 江涛之中,她屏息凝神,双手死死攥着,由着丹寇嵌入皮肉,试图用痛感唤回神识,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也不知呛了多少口水,就在她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 终于,有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托住了她的身子,将她往河岸上带去。 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司露再次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宛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被人带到岸上后,浑身湿透、钗发尽乱、狼狈不堪,能做的,唯有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那是求生的本能。 因为呛了不少水,她不住地呕着水,那救她的汉子瞧见了,上前替她拍背顺气,一连吐出好几口呛着的水后,司露方觉喘息顺畅了,整个人好受了许多。 “公主!” 朦胧之际,只听得一声焦急的呼唤。 抬眸看去,不远处一道纤丽身影正匆匆忙忙朝她奔过来。 是郭兰儿。 她木钗布裙、俨然一副村妇的打扮,蹲下身来将她扶起,满眼都是关切。 “公主,您怎么样了?” “兰儿别急,我没事。” 司露虚弱地摇摇头,安慰她自己没事。 郭兰儿扶着她一路往村子里走,“公主,我们先去允阳哥家避避。” 郭兰儿口中的允阳哥,就是将司露救下来的汉子,他是整个村里水性最佳的,也是三日前司露交代郭兰儿去寻的人。 除了寻水性好的人相救一事,司露还托了郭兰儿去准备火石、药头、火筒、烟煤等物,这才有了后来漫天神火的神迹。 也多亏了北戎人对神灵的信奉之深,近乎痴迷,所以才能这般轻易的骗过他们。 但后来她看到呼延海莫回来了。 以他的敏锐,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相信这一切,他或许会派人沿江大肆搜找她的踪迹,所以她不能在此处做逗留,必须尽快动身。 是以司露在村中买了马匹,打算连夜启程离开。 离别前,她问郭兰儿是否要一起去长安,郭兰儿心念她,又觉平阳城中无甚牵挂,便做下决定,携着母亲、姐姐,追随她一路同行…… 明晃晃的日光斑驳洒落,三月的清风浮动,挂在檐角的风铃轻响,花叶旋飘进雕花窗棂,美得宛如画卷。 “露露,醒醒。” 清甜的嗓音传入耳中。 司露从梦中醒来,长睫扑朔翻卷,缓缓睁开了清冽似水的杏眸。 映入眼帘的,是郭兰儿一张秀雅端丽的面庞,她乌发扰扰,簪了一根花钗,尾端有璎珞垂下,光下生辉。 她朱唇轻启,笑意盈盈。 “露露,你看看是谁来啦?” 司露坐起身,循着她说的方向望去,只见隔帘轻动,风铃响动。 身形修挺的男子走了进来,如玉锦袍、腰佩长剑,眉眼俊秀风流,含着浅浅的笑意,满身的英姿勃发、少年意气。 宛如旭日朝阳,霞光万丈,给人无限可亲之感。 “兄长。” 司露瞧见他,激动地一下子从座上站起来。 没想到兄长此番出征,这么快就回来了,如何能让人不欣喜? 司露提起裙子朝他冲过去,像儿时那般带着依恋,伸出双手,牢牢抱住了他。 软滑的青丝蹭在司楠的脖颈处,弄得他有些痒,对于小妹的热情,他自然是心悦至极,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还不自主地伸手抚摸了一把她的柔滑的秀发。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对兄长这么依赖?” 司露仰脖,撒娇一般,笑意清甜。 “怎么,先前还说要养我一辈子,现在就不想要我赖着你了?” 司楠笑得眉眼俱弯,满脸都是宠溺,还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小没良心的,我本该先去宫中面圣述职的,家都没回就先来这儿看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司露促狭起来,乌黑的瞳孔狡黠地微转,意有所指道: “你是为了看我,还是为了看别人?” 前阵子,兄长与春草常常走在一处的事,她可没有眼瞎,通通都看在眼中,只觉两人宛如珠联璧合、倒是相配得很。 司楠不知道,她早已在暗中悄悄撮合他二人,对春草说了不少他的好话了。没人比司露更想让这桩婚事成了,春草祖上曾是诗书名门,诗赋了得,才情过人,才女配少将,足可堪一段人间佳话,想想都是美的,她自是第一个举手赞成。 司楠被她揶揄,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提及春熙,原本大大咧咧一条汉子,竟是不自觉地耳根都泛了红,生怕她再追问下去什么,撒腿便要开溜。 “得得得,不与你说了,父亲还在等我,我得先走一步了。” “慢着。” 司露见他要走,唤住了他,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件东西送给他。 “这个香包你带着,春日蚊虫多,你长期在外,带着这个能驱蚊避虫。” 见自家小妹如此贴心,司楠眉开眼笑接过香包,只见淡朱色的锦缎上头,用粗陋的针脚绣着个“楠”字,背面,又用金线绣了歪歪扭扭“平安”两个字。 司楠受宠若惊,从不喜女红的小妹竟为他动起了针线,足可见司露对他的用心了。 他高兴地合不拢嘴,“到底是我的小妹,对兄长最是关心。” 明明是做工粗陋的一个香囊,却被他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中,他丝毫没有嘲笑司露女红的不足,而是志得意满地将香包挂在身上,反复翻看,满心欢喜,抬脚出去了。 第61章 唯一 司楠从司露处出来后, 并未立刻进宫面圣,他从郭兰儿处打听到春草去了溪边涿洗草药,便急匆匆寻来了。 春草、春熙、郭兰儿如今都与司露在一处, 经营着春来医馆。 司楠找到春草的时候, 她正蹲在溪边,浣洗盆中草药,纤纤丽影,皓腕素手, 佳人如玉。她洁白的裙摆迤地, 不留心沾染了溪水,洇湿了一片。 司楠走上前,替她掖裙。 “小心湿了裙。” 春草扭头瞧见他, 满是惊喜。 “司楠, 你回来了?” 司楠笑得张扬,眉眼间镌着少年风流之气。 “叫我司楠多生分,叫声阿楠哥来听听?” 春草脸红啐他,嗓音却是柔柔的。 “你就知道打趣我。” 司楠收敛了不羁,变得认真起来,目光灼灼看着她道:“芃芃,你给我写的信, 我都收到了。”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1 他想起这两句, 不禁深情道:“芃芃,你的心意, 我懂得的。” 听着他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小字, 又说着那些肉麻的情话,春草耳根发烫, 起身便要走,“谁对你有心意了?” 司楠上前拦住她去路,俯身促狭道:“害羞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8节 春草两颊通红,矢口否认,“才没有。” 司楠笑着道:“闭上眼睛。” “干什么?”春草虽不解,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司楠走至她身后,从袖中取出一根白玉木兰簪子,替她簪在发上。 “这根簪子是我从边地集市上瞧见的,我觉得木兰花与你极配,就买回来了。” 春草羞红了脸,背过身去,嗓音如蚊讷:“我才不要。” 司楠怕她真不要,说道:“你不能不要,否则,否则我就……” 春草转过脸来,双颊通红似苹果,赌气般道: “你就怎么样?” “这样。” 司楠突然俯下身,用极快的速度、蜻蜓点水般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你……” 春草的脸涨得通红,温婉文静的性子却叫她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唯余瞠目结舌盯着他。 方才的举动也是不由自主,司楠此刻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转身要走。 “熙儿,我先进宫去述职了,回头再来找你,与你说我此番出征的赫赫战绩。” “等等。” 见他背身离去,春草叫住他,不明所以的司楠杵在原地,春草走上前,替他整理衣襟、袖口、冠发。 “这么乱糟糟的去面圣可不成。” 司楠感受着伊人身上的芳香,瞧着她仔仔细细替自己抚平衣襟上的褶皱,眼睛一瞬不瞬,满是缱绻,沉醉其中了。 * 威仪庄严的太极宫内。 李景宴身着赭黄色龙袍,襟前绣着张牙舞爪的天龙,头戴翼善冠,金丝所制,熠熠金辉,他高坐正殿之内,清润端方,满身儒雅,君子白玉,如琢如磨。 正殿之中,司平侯父子步履从容地走进来,朝着高坐上的帝王叉手行礼,恭敬述职。 司楠详尽叙述了此番出征的战果,有条不紊地讲述了父子联手,剿灭叛军残党余部势力的经过。 一旁司澧,看着儿子循循陈情,感受到他的成长,满脸欣慰,露出满意的笑来。 而高座上的李景宴听完司楠的陈词,亦是微微颔首,赞道:“所谓上阵父子兵,此话不差矣,此番退敌平叛,多亏了你们父子了。” 面对李景宴的称赞,两人皆躬下身子,谦卑拘礼道:“陛下谬赞。” 霍乱得以平定,李景宴面带荣光,破天荒提及了封赏。 “你们司家于社稷有功,此功不可没,朕要好好犒赏你们父子,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此话落下,久久无声。 二人似是没料到李景宴会提及犒赏,有些怔忡。 良久,司楠突然上前一步,鼓足勇气说出了藏在心中的愿请。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景宴方开始还是面容平静的,说道:“司少将军但说无妨。” 可司楠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当即脸色大变。 司楠说的是:“还请陛下彻查当年军械走私案,还司家、徐家还有一众无辜受牵连之人,一个清白。” 他嗓音朗朗,话语清晰,掷地有声。 此言一出,神情大变的李景宴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死死抓在椅子上,手背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玉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司澧察觉到了端倪,出言责备司楠,“楠儿,陛下面前,你休得放肆!” 可司楠此刻却因情绪澎湃,无法收止,他眼眶泛红,固执申辩道:“父亲,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说,日日夜夜都忘不了徐家满门忠烈惨死,誓要为徐将军伸冤吗?” 司澧闻言,眼神抑制不住地震动,微微泛红,但紧紧只是片刻,他便隐藏了情绪,板下脸来教训儿子,骂道: “混账,为父何时与你说过这些了!” 司楠据理力争,“父亲,陛下还未言可否,你为何就突然怯懦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最终竟生了争执。 李景宴坐于高台,旁观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神闪烁,沉默了半晌,最终出言相劝。 “司平侯莫要动怒,司少将军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缪言无行也是有的,无碍的。” 司澧听李景宴如此说,稍稍松了口气,“犬子无状,让陛下见笑了,臣回去后定会好好教导,让他今后不敢再生放肆。” 听他这般说,李景宴淡淡一笑,大度道:“司平侯多虑了,朕不会介怀。” “多谢陛下宽宏。” 司澧抱拳恭敬行退身礼,“那臣便携犬子先行告退了。” 司澧转身要走,却见司楠尤立在原地,一脸悲愤,满是不服气的样子,便一把将他拉拽着往回走。 拉扯间,司楠系在腰间的香囊滑落,无声跌坠在了地上。 日光下,彩锦生辉。 不多时,一道修挺的身影缓缓靠近,弯下身来,金丝祥云滚边的袖口下,一只修白如玉的手,将其捡了起来,把在手中翻看起来。 * 平城 太明宫,正殿之内。 呼延海莫金冠玄袍,气度非凡,高坐王位之上。 接受着群臣朝拜,三呼万岁。 北朝建国已有一年,后位却一直悬空着,是以群臣今日便联合着上奏此事。 大殿内,数名官员站出来,谏言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如今后位空悬,您又不纳妃子,何来子嗣,延续国祚?” “是啊,大司马说得有理,如今国家安稳,政律严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陛下也该多考虑考虑子嗣之事了。” “陛下正值壮年,若膝下一直无嗣,恐怕会让旁支虎视眈眈,以致宗室不稳啊。”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嘈声四起。 无人瞧见,高座之上的呼延海莫,面上已是阴沉一片。 “朕说过了,朕的皇后,只会是中原神女一人,除了她,朕此生都不会再立别的皇后。” 话音落下,众皆哗然,不知是哪位官员说了一句: “可神女已经殒身多年了……” 霎时引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因为此事,早已是举朝讳莫如深、谈之色变的事。 果不其然,此话引得呼延海莫震怒,他面色如墨,毫不留情下令道: “拖出去,扔到岷江里喂鱼。” 瞬间,侍卫出动,将人拖走,哀嚎声响彻满殿。 众人见此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无人再敢发声。 朝会就此结束,群臣四散离场。 呼延海莫站起身,缓步迈下台阶,徜徉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高大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徐徐走出大殿,并未去偏殿批阅文书,而是转道去了太华殿。 太华殿是早早便已修缮完毕,用来给皇后居住的寝殿。 呼延海莫走进去。 殿内收拾得很是干净,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都是司露以前用过的,喜欢的,香炉里点着她从前常用的幽兰香,连来来往往的宫婢,也是从前跟着她的那些。 一切看似都未变,但实际早已物是人非。 佳人已去,此处早已成了空中楼阁。 可这几年里,呼延海莫只有来到此处,方觉自己是活着的,因为这里有她的气息,也是如今他能够去到的,离她最近的地方。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他亲自带人去搜寻了数日无果,最终在岷江下游,打捞上来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一具,身形相似,还穿着她那日所穿的雪色霓裳羽衣。 那一刻,天崩地裂的惊骇,让他生生呕出数口心头血来。 醒来后,呼延海莫只觉心都像是被人挖空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无法抑制的恐惧。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相信她已经死了,说是不愿,其实是无法接受。 他只要一想到她死了,整个人就像是坠在了茫茫黑暗中,再不见一丝光亮。 他如今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还心存着一丝信念。 司露还活着的信念。 整个北朝,人人都在传颂神女为救苍生、以身祭天的故事。 可他偏偏不信。 他不信她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他觉得她定是躲起来了,或许此刻正藏身某个角落,等着他去寻到她。 * 长安 春来医馆 这一日,司露从医馆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了一位故人。 暮色时分,霞辉漫漫。 和亲草原之后 第109节 徐徐清风卷携着春花,拂动着她面上的轻薄的绡纱。 不远处,夕阳余晖下,身形修挺的男子着湖蓝色锦袍,腰间玉带横陈,面容满是儒雅,一双眉眼风逸,说不出的温润,他徐徐朝她走来,踏过满地斜阳碎金,有种时光交错之感。 一眼万年。 司露立在原地,静静瞧着他,带着愕然和迷惘,连呼吸都放慢了。 依稀仿佛回到了过去,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让她沉溺在遥不可及的梦里。 “露露,你回来了。” 他嗓音清冽,缓缓朝她伸出手,衣袖在风中翻卷,宛如浪涌。 第62章 执念 斜阳下, 人影依旧。 却早已物是人非。 司露从回忆中抽出思绪,回到现实。 如今两人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关系也早已不复从前。 四下无人, 唯有清风徐徐, 拨动檐角的风铃,发出叮叮咚咚的脆音。 司露并未朝他走过去,垂首立在原地,敛衽蹲身, 规规矩矩行了个全礼, 用清婉的嗓音淡淡唤了一声。 “陛下。” 言语间,很是拘束生分。 李景宴伸出的手落了空,他眼中失意顿显, 眉宇间眷满轻愁, 眼尾压着化不去的红晕,满身落寞。 相顾无言,斜阳渐远。 两人并肩走在黄昏的巷道上,身影静谧,满是疏离。 “露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些传言他都听到了, 中原神女为救苍生以身祭天, 香消玉殒的事迹, 也曾让他肝 肠寸断,一夜白头。 他从未想过, 会与她再次相见, 看到她好端端的、一切无常地站在他面前。 他想,这定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 昨日, 他捡到那只崭新的香囊后,立刻派出人查司楠的行踪,发现种种蛛丝马迹,笃定她还活着时,他欣喜若狂,恨不能当夜就来寻她相见。 但碍于男女之防,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忍到此刻再来寻她见面,却未料到,她竟会对他如此生分。 每每他想靠近,拉近二人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刻意回避的退让。 果不其然,此刻的司露再次冷冷清清地回应,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回陛下的话,一切都好。” 李景宴被她的冷漠刺伤,眸中压制不住地泛红,嗓音亦带着颤抖,他自诩隐忍克制,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此刻面对司露,他根本没有办法藏住那些情绪。 “露露,你可是在怪朕没有及时派人来救你?” 两人行至一处拱桥,湖面上有白鸥掠过,搅碎一池潋滟浮金。 司露停下脚步,凭栏远眺,目光悠远。 “陛下自有陛下的难处,臣女能体会的。” 李景宴立在她身侧,说起过往种种,语带叹惋。 “朕不是没有派人来救过你,只是那些死士最终都命丧呼延海莫之手。” 司露恍然,看来她所料不错,当日达尔丹城外的汤泉遇刺,果真是李景宴所为。 她淡淡道了声,“陛下费心了。” 李景宴感受到她的冷漠,带着恳求道:“露露,可不可以对朕不这么生分?” 司露远眺湖泽,眸中倒映霞辉,许久没有言语。 李景宴只以为她还在怨怪自己没有及时相救,说道: “露露你不知道,这些年,朕亦有天大的难处,天大的困境,可朕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龙玉佩,呈在掌心,那是当年他们定情的信物。 “露露,朕对你的情意,一刻都没有变过。” 李景宴温雅的眸中浸润着缱绻,若是放在从前,司露定会被他打动,可如今,她的一颗心,早已看破世事,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容。 她道:“陛下,您的处境遭际,臣女都知晓,您不必再提了。” 她当然知道李景宴这些年被叛军所逼的窘境,他经历了颠沛流离不假,可那全是因他先前笼络奸佞,听信谗言,纵容胡将坐大,种下的恶果,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该同情的,是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当然,司露心下盘旋着,面上却不会提及,毕竟如今的李景宴,还是大夏的皇帝,有需要顾及的颜面,所以只将这些话藏在心里。 李景宴见她刻意回避,不甘心道: “你能死里逃生,回到朕的身边,便是上天给朕的恩赐,朕不想再次错过你,露露,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说着,他竟要上前几步,来执她的手,在他的手还未触及到前,司露慌忙退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桥上湖风澹澹,吹开她轻薄的面纱,司露垂着眼,摇头回拒,“陛下,我们之间,早已回不去了。” 李景宴眸中露出伤情,“露露,你该知道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 见李景宴不愿放手,司露不得已道: “陛下若是放舍不下旧情,可随臣女回家中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 侯府后院 暮色四合,花团锦簇,假山上飞流下潺潺清泉,水声哗哗。 司露方至,不远处的花丛便翻涌起来,顷刻,钻出一个身着锦裙,步履蹒跚的奶娃娃。 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她屁颠屁颠朝她奔来,伸出双手奶声奶气便要求抱。 “娘亲。” 司露将奶娃儿抱起来,举在怀中,乌眸晶亮亮的,颊边梨涡甜似蜜。 “安儿。” “娘亲。” 暮色下,小奶娃扎着垂髫小辫,头圆滚滚、脸肉嘟嘟的,笑音甜得能淌出蜜来,一双眼睛,更是带着异域风情,隐隐显出奇异的蓝、金双色。 李景宴站在司露身后不远处,瞧见这一幕。 只觉脑中嗡鸣,天旋地转,叫人站立不住。 让奶娘抱走司安后,司露转向面色难看、深受打击的李景宴,说道: “陛下,臣女方才说的话,如今您该当明白了。” 李景宴久久说不出话来。 暮色已深,庭院中掌起了灯烛,火光灿灿。 李景宴在经过内心强烈的挣扎后,方才慢慢缓过来,他强忍着心中的震动,面色复杂地问她: “露露,若朕说不介怀,你愿意回到朕的身边吗?” 司露一时怔住了。 半晌方道:“那敢问,陛下会将安儿置于何地?” 李景宴喟息一声,两相权衡下做了妥协。 “朕可赐她李姓,给她公主的身份。” 司露眸光一滞。 李景宴追问:“露露,应了朕,好吗?” 司露想了想,婉拒道:“多谢陛下美意,但我只愿安儿这辈子姓司,她不需要什么尊贵的公主身份,我只想让她做个普普通通的司家女,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李景宴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露露,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吗?” 司露决绝道:“陛下,流年已逝,物是人非,你我命中注定是有缘无分的。” 李景宴却始终不肯妥协,“露露,朕不信缘分,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从前朕便是这么做的,如今亦不会放手,朕会等你,等你回心转意。” “陛下……” 面对李景宴的强求,司露只觉疲累。 李景宴又道:“朕得空便会出宫来瞧你,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同朕说就是,朕还想同从前一般,与你亲密无间,听你唤朕子瑞哥哥。” 司露见他如此说,便索性直言不讳道: “那陛下可否彻查当年军械走私案,还我司家一个清白?” 李景宴没料到她会真的提出要求,愣了愣,片刻后道:“露露这是故意逼朕走?” 司露缓缓跪下身来,裙裾铺陈在地,宛如洁白的雪莲,她目光灼然,不卑不亢道: “陛下,臣女深信家父为人,他忠君报国,绝对不会做出走私军械一事,还请陛下彻查当年冤案,还我父亲清白。” 李景宴唯有摇头叹息,将她搀扶起来,说道:“露露,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可此事关系重大,朕一时之间也无从着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听他这么说,司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景宴走后,司露心绪四起。 回想着方才李景宴的神情和话语,只觉心中的疑云愈发深重了。 正如李景宴所言,方才她确实是的故意,不过不是为了赶他走,而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0节 这些年,她没少去查证当年事情的真相,军械走私案牵连甚广,事情也太过蹊跷,而长公主的死,更是疑点重重。 而这所有的疑点,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都指向着同一个地方。 当年的东宫。 * 是夜,北朝皇宫,太华殿内。 烛火熠熠,炉烟冉冉。 呼延海莫是深夜来至此处的。 他每每半夜难眠时,都会前来此地,宫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唯有在此处,呼延海莫方得寻得片刻安宁。 太华殿的宫人们,都是从前在北戎王后殿中伺候的。 此刻,他们瞧见高大威武的王,身披曳地锦丝睡袍,胸膛半裸,墨发披散,就这么径直走向里间寝屋,推门而入,就卧于皇后的凤榻上。 床幔深深,带着馨香,宽大的凤榻上,锦被、软枕皆是从前北戎王后用过之物,呼延海莫躺在床上,感受着司露的气息,沉入梦境——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不断的往下坠,似要掉进遥不见底的深渊。 直到一道嗓音传入耳畔,带着少女的纯净清甜。 “呼延海莫,这本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自保而已,你有什么错?” 随着这句话,眼前的黑暗渐渐开始挥散,出现朦胧的画面,漫天流萤的深林里,少女杏眸透亮宛如水晶,与他说着震动人心的话。 “呼延海莫,你不要命了吗?” 清凌的嗓音再次响起,画面旋转,出现了一处崖壁洞穴,少女沐着光,满身华彩,焦急匆忙朝他奔来,照看他满身的伤痕。 “呼延海莫,我们回家吧。” 燃灯节上,无数天灯随波逐流,飘向天际,满目璀璨,少女牵着他的手,笑眼盈盈说要带他回家。 “呼延海莫,你真好。” 在他赢下摔跤比赛后,少女激动朝他冲来,柔软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乌黑的发丝轻蹭他胸膛,眉飞色舞地夸赞他。 “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少女扬臂冲他招手的一幕。 漫天杏花烟雨,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重重亭台,层层楼阁。 少女一席雪纱烟罗裙,乌发如绸如缎,飘在长风中,回眸一笑时,眉眼清透无瑕,含着笑意,弯出好看的弧度,那种大方张扬的美,足以让天地失色。 她伸出藕白的长臂冲他招手,眸色晶亮,璀璨如星。 “呼延海莫……” 随着少女一声声灵动的呼唤。 呼延海莫彻底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缓缓从睡梦中醒转,睁开了深邃幽静的眸子。 刹那间,几乎是不受控制的。 一大颗晶莹珠泪,沿眶滑出,滚落锦枕,消匿不见。 司露在呼唤着他。 那是热闹繁华的长安街头,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因为这场梦,呼延海莫彻底陷入了疯魔。 疯魔让这股妄念在心中生根发芽,化为执念,变作坚不可摧的力量。 他要去寻她。 哪怕翻遍整个长安,他也要寻到她。 第63章 齐心 春日正浓, 侯府中一片花团锦簇。 今日朝中休沐,司澧和司楠皆得闲在家,司露亦闭了医馆, 偷得半日浮生, 与家人共吃团圆饭。 三人摆了一桌酒菜,在跨院的凉亭中,沐着和风,边赏花边吃酒, 谈笑风生, 共享天伦,好不快意。 奶娘抱着司安立在一旁,小家伙穿着一席花绒锦裙, 扎着两个冲天髻, 头发乌黑油亮,白瓷般的小脸上红扑扑的,睫羽纤长又浓密,眨动时,那双大大的异瞳闪着灼灼光彩,满是异域风情,叫人为之惊叹。 她在奶娘怀中呆了不多时, 便不安分了, 扭动身子, 手脚并用想要爬下来。 一双灵动的水眸巴巴张望着司楠,奶声奶气道:“舅舅抱、我要舅舅。” 那尾音拖着转了几个弯, 让人的心都快融化了。 司楠见着小侄女撒娇的样子, 心软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把持得住, 赶忙开了口。 “蓉妈妈,把安儿放下来吧。” “诶。” 蓉妈妈笑意盈盈应了一声,将司安放在地上。 小白糯米团子刚下地,便急不可耐,屁颠屁颠便往司楠那头跑去,哼哧哼哧就往他身上爬。 司楠看着司安,满眼都是宠溺的笑意,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来,举过头顶,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脖颈上。 “又想骑舅舅了,是不是?” 司安跨坐在司楠的肩上,眼睛弯成了一条缝,手舞足蹈,咯咯笑个不停,嘴里还不断学着司澧骑马时的样子,叫着: “驾——” “驾——” 如此一幕,引得司露啼笑皆非,司澧大笑不止。 就连随侍在凉亭中的下人们,也被这对活宝逗笑了,个个合不拢嘴、前仰后合。 立在一旁的奶娘捂着嘴笑,忍不住感慨道:“公子对安娘当真是宠爱至极。” 司露昳丽的杏眼微弯,笑得气息微喘,“可不是……所以安儿如今呀……跟她舅舅最亲近。” 司澧笑着打趣道:“楠儿,你这可就不对了,你把安儿抢了去,你妹妹可要吃味了。” 司楠将司安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盯着她粉嫩的小脸儿,越看越喜欢,咂嘴逗弄着。 “啧啧啧,安儿喜欢舅舅,舅舅喜欢安儿,就让你娘亲吃味去吧,谁让安儿这么招人喜欢呢。” 几人再次笑作一团。 司露眨眨眼道:“对安儿尚且如此,兄长今后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儿,岂不是要宠上天上去?” 她说着说着,促狭起来,揶揄道:“兄长,我可得助你早些成婚,抱个娃娃,也好让你把安儿还给我。” 见兄妹两互相逗趣,其乐融融,司澧捋着短须,笑意深长。 “嘿嘿。” 司楠倒是出乎意料地有些难为情起来,他干笑了一声,伸手挠挠头,借口离席了。 “你们先吃,我去让厨房再准备几个菜。” 司楠走后,司澧有所察觉般问司露,“这小子可是有什么情况了?” 亭外落英点点,司露沐着春阳,含笑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对父亲的亲昵。 司澧当即凑近身子,急不可耐问她:“来,快同为父讲讲,是个怎样的女娘?” “书香门第,玲珑才女,奇女子也。” 司露眉眼弯弯似月,循循同他介绍起春熙。 司澧不敢置信,“楠儿这小子出息了呀,大老粗一个,还能攀上才女了?” 司露笑得灿灿,“父亲,你别看兄长平日没心没肺的,他呀,粗中有细呢。” 司澧好奇心起,“快同为父说说,他怎么粗中有细了?” “且听我慢慢道来——” 司露拖长嗓音,本欲侃侃而谈,却被急急赶来的司楠捂住了嘴。 “小妹,不许说。” “唔。” 司露被他噤了声,举目望着司楠,张大的乌眸骨碌碌得转。 司楠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方才因为情急,几乎是飞身过来的。 被他的手捂着嘴,司露含混不清地说道:“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司楠这才松开了她。 司澧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算是出息了,偷摸着就把媳妇找到了,改明儿把媳妇带回家来,让为父好好瞧瞧。” 日影璨璨、花叶斑驳。 四角亭中,凉风习习,三人笑语晏晏,时间过得飞快。 直到一声兀然乍响的。 “皇上驾到——” 打破了三人之间其乐融融的笑谈,气氛刹那变得无比肃然。 别枝疏影里,李景宴面如冠玉,一身锦玉龙袍,身姿如鹤,满身风仪,宛若昂昂流光,可贵不可攀。 三人赶紧起身迎驾,齐齐唤道:“参见陛下。” 李景宴笑着让众人起身,“朕微服来此,不必拘礼。”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1节 司澧道:“不知陛下驾临,还请恕臣未有远迎。” 李景宴含笑道:“都说了不妨事,司爱卿何足挂齿。” “来,陪朕亭中一叙。” 李景宴邀请他们回到亭中小叙,目光却一直落在司露身上,直勾勾的,没有半点回避。 司露垂着脑袋,始终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三人重回亭中落座,却是再无半点谈笑之声。 李景宴的到来,让本来无所顾及的三人变得拘束小心起来。 李景宴随行的宫女端来茶具,替众人斟茶。 第一杯茶自然是端给皇帝喝的,只是李景宴没喝,而是将茶杯推给了司露,眼神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露露,朕记得你从前最爱喝雨前龙井,故今日特带着侍茶宫女前来,泡给你喝。” 见他如此作态,司露只得站起身,婉言相拒,“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女如今早已不爱喝茶了。” 见此一幕,司楠和司澧面上的神情都很微妙,讳莫如深。 “露露……” 李景宴还欲再说。 却被司露打断,“陛下,臣女还要去照看安儿,就先行告退了。” 她借口要看孩子,匆匆离去。 李景宴拦她不住,目光却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去、一路流连。 * 是夜,李景宴走后。 司澧将司露单独叫至宗祠密谈。 祠堂内,司家祖宗的牌位摆满了长桌,肃穆寂然,长明灯闪烁,华光灿灿。 将司露叫来后,司澧开门见山道:“露儿可知,今日陛下同为父说了什么?” 司露茫然摇头,“女儿不知。” 司澧正色道:“露儿,陛下说,想纳你为妃,问为父答不答应?” 司露一怔,似是在意料之外,旋即又问:“那父亲是怎么说的。” “自然以安儿为由推拒了,可你猜他怎么说?”司澧长叹一声,慨然道:“陛下说他不在乎你的过去,若你嫁给他,会不计前嫌,还会给安儿赐姓,让她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身份。” 这一切李景宴早已同她说过的,司露并不甚在意,只是淡淡道: “这些话当日他就对我说过了。” “原是如此。”怪不得司露半点都没有惊愕之色,司澧点点头,明白过来,又问她:“那你如何看待?” “毕竟,如今他是天下至尊,所以为父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烛火一点两点跳跃着,连绵在一起,祠堂中灯辉一片。 司露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道:“父亲,且不说我不愿入宫,失了自由,如今,我对李景宴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他贵为天子,我也不可能嫁给他。” “我如今,只想带着安儿,平平安安度日,经营好医馆,治病救人,过这天底下最普通、却最有意义的日子。” 司澧大受感触,目光闪烁,半晌无声后,化作发自肺腑的赞语,朗声叫好: “好、太好了,不愧是我司家的女儿。” 司澧本就不想司露入宫嫁给李景宴,只是生怕她对李景宴还有旧爱,想尊重她的意愿,让她自己做出抉择,所以才来询问。 此刻,静室之外,司楠脚步匆匆而来。 他是来寻司澧商讨军务的,刚想推门而入时,却听得里头传来两人的对话,霎时停下了脚步。 “父亲,我一直不解,当年你不想我同李景宴来往,可是有什么原因?” 司澧想了想,颔首、喟息道:“当今陛下城府太深、心机不纯,绝非良配。” 司露又道:“父亲如此断言,可是晓得什么内情?” 司澧的语气很是肯定。 “李景宴心机深沉、手段阴狠,并非如表面上这般温文儒雅,为父善于识人,绝不会看错的。” 司露颔首,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那父亲可有查到,当年的军械走私案、还有长公主离奇暴毙,都是东宫的手笔?” 司澧一惊。 “你在调查陛下?” 司露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嗯。” 徐家满门忠烈不该枉死,长公主待她视如己出,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司澧目光闪烁,不愿她犯险。 “此事太过凶险,女儿今后还是不要去做了。” 司露哪里肯放弃,说道:“父亲放心,我会非常小心的,我只想要一个真相,一个能还司家、徐家清白的真相,还有,长公主不该枉死的,父亲。” 说着说着,她想起了待她如亲生女儿的长公主,不由眼眶通红。 司澧被她的真诚打动,心生动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那你必须答应为父,今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跟为父商量,让为父与你并肩作战。” “好。” 司露大受感动,颔首不止。 砰—— 此时,门扉豁然被人推开。 锦袍玉带、身姿俊秀的司楠走了进来,他嗓音朗朗,眼圈却是红的, “并肩作战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少了我,妹妹,天塌下来,你兄长顶着。” 司露愣住了,喃喃:“兄长?” 司楠弯唇,“怎么,还想瞒着你兄长?” 司澧问道:“楠儿,你如何来了?” 司楠望向他道:“父亲,我本想来与你商议军务的,刚巧听到了。” 司澧叹息,“罢了,此事本也不该瞒你,为父就是怕你性子冲动。” 司楠满是坚定道:“父亲,为了咱们家,我不会再莽撞了。” 司露恰在此时,拉住司楠的手,将手与他相叠,说道:“父亲,我相信,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定能达成此事的。” 司楠回握住司露的手,又将父亲司澧的手也拉了过来,三人互相叠起手背,在祖宗排位面前立誓般。 “对,齐心协力。” “好、好。”那一瞬间,司澧不受控制地热泪盈眶,只觉一双儿女真是长大了。 * 长安街头,繁华的三元市内,人声喧阗,车马辐辏。 一辆朱轮华毂的马车徐徐驶来,悄悄停在了一家人声鼎沸的胡人酒肆的门前。 酒肆门前人流如潮,金字招牌上亮闪闪写着“明月楼”三个大字。 在车马如龙的街市上,这辆马车并不起眼,但下车之人却格外出众。 男人着一席藏蓝锦袍绘金曳地白长袍,五官深邃明朗,面部线条如刀刻斧凿,头戴一顶帽檐宽大的毡帽,将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的眼眸掩藏其间,叫人看不真切,气质神秘而又独特。 他身形高大,昂藏七尺,满身皆是雄壮之气,步入酒肆时,步伐稳健,身姿如山,有种气度恢弘之感。 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随着他一同进了酒肆。 第64章 共感 庭院深深, 飞花几许,落英满地。 珠帘漫卷的雅阁内,日影斑驳点点, 阔大的黄花梨拔步床上, 司露和衣而眠,双手交叠于腹前,模样安详。 她正阖眸午憩,顷刻昏昏沉入梦乡。 梦中—— 迷蒙水雾让视野变得模糊。 缓缓往前走, 穿过水雾, 方见清晰的画面。 巍峨高耸的殿宇之下,身着九龙玄袍、头戴冕旈的英俊帝王,踏着九十九级白玉石阶, 拾级而上。 群臣毕至, 黑压压立满了殿前的广场,皆着官袍,戴乌帽,神情肃然,面色庄重。 这是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 身着玄金王袍、头戴紫金冕冠,身形高硕、气宇非凡的年轻帝王,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在祭台之前立誓。 “朕此生, 唯娶中原神女这一位皇后, 不设六宫、不纳妃嫔。” 天光普照,帝王身上的王袍流光溢彩, 他俯视群臣, 嗓音朗澈,一双异色瞳孔, 目光悠远,似在追忆往昔,眸底是化不开的情愫。 此话引起全场哗然,人群开始交头接耳,喧议声一片。 很快,便有臣子出列谏言。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若不设六宫,您当如何绵延皇嗣、千秋万代?” “是啊,为我新朝绵延繁盛,陛下您当开枝散叶,丰厚子息才是。” 呛—— 蓦地,只听得一声刀剑出鞘的鸣响。 高高在上的帝王猛然拔出腰间王剑,朝群臣的方向掷了过去。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2节 长啸宛如剑鸣,帝王力拔山兮气盖世,竟将王剑掷飞出了十丈远,直直钉在了方才谏言的官员足前寸土。 分毫未差、大力惊人。 群臣吓得不轻,面如土色,抬眸向高台看去,只见帝王立在日光下,双色瞳孔焕发着冰冷的光芒,高大孔武恍若天神。 他深峻的面上已是幽沉一片,嗓音森然,满是冷冰冰的威严。 “朕心意已决,尔等若再敢非议,那这剑,下次便会夺你们的喉颈而来!” 群臣人人自危,无人再敢谏言。 但底下的私语声却是不绝。 “这一年来,谁人不知陛下对中原神女的痴念?” “哎,看来只能再等些时日,陛下的执念消减了,再作计较。” “是啊,陛下对中原神女的痴念如此深,哪是一年半载能消减的,此事还是缓缓再提、从长计议吧。” …… “小姐、小姐。” 耳畔传来侍女碧水轻声的呼唤,渐渐的,眼前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消失不见。 司露从梦中醒转,乌黑的长睫颤动,慢慢睁开了眸子。 那双绮丽的杏眸带着湿气,还有两三点失神。 她如何梦到呼延海莫了,还梦得这么真! 梦里的一切,真实的好像是真正发生过一般。 每个人的神情、话语、动作,都是那么清晰。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三年来,她早已将呼延海莫渐渐淡忘,不再想起。 若说前些年刚回长安,确实还会常常想起他,梦见他,但时间如流水,能洗刷一切,后来就越来越少了,近来数月,她更是一次都未梦到过他。 今日,无端又做起关于他的梦,似是将她拉回到北戎的过往中,不由神思有些恍惚。 司露深呼吸了几口后,方才将脑中纷乱的思绪驱散出去。 立在床头的碧水见她醒转,缓缓将她扶坐起来,同她道: “小姐,宫中来人了,侯爷请您去前厅面见。” 司露听闻此言,心下疑窦顿生。 宫里来人,父亲让她前去面见做什么? 极有可能,是李景宴派了人来,特意寻她的。 司露想明白了以后,下了床,对镜扶了扶钗环,又理了理衣裙,提步来到了前厅。 花厅里,明丽堂皇。 透过一盏雕花玉兰隔屏,司露清晰瞧见,父亲正在招待宫里来的黄门,与之并列而坐,对饮香茶。 那太监身着圆领红袍,头戴黑纱帽幞,面白圆润,朱唇齐齿。 司露一眼便看出,是从前东宫时,就曾跟在李景宴身边的小太监,徐远。 果然,不出她所料,是李景宴派来的人。 来到花厅后,她垂眸举步,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徐公公。” 徐远瞧见她,笑逐颜开,赶忙起身相迎,“不敢当、不敢当。咱家如何当得起司姑娘的礼?” 司露站定后,却见徐远又满脸堆笑道:“司姑娘好福气啊,咱家今日来,是有陛下的赏赐要给姑娘。” 那徐远眉飞色舞,司露却始终淡漠,她垂着螓首,婉拒道:“陛下美意,臣女恐无福消受。” 徐远拖长尾音“诶”了一声,语调百转千绕,“司姑娘,陛下既然赏赐,那自有陛下的道理,您怎会无福消受呢?自是消受得起的。” “啪、啪——” 说着,他笑着轻抚两下手掌,掌音清脆。 顷刻,端着锦盘的宫女鱼贯而入,将奇珍异宝摆在桌上,很快就满满当当。 什么玉石翡翠、玛瑙珍珠、钗环首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临别前,徐远凑到她身前,悄声恭维道:“司姑娘,陛下如此赏识您,您这泼天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徐远走后,司露看着满屋子的珠玉琳琅,并未感到半点喜悦,能感受到的,只有遍体生寒。 * 长安城中,川流不息的街市上,车马阗暄,人声鼎沸,摊贩林立,热闹非凡。 街道每日都有专人洒扫,干净整洁,不染泥尘。 人群中,一名身形高大的锦袍男子,身后跟着数名随从,正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巷陌,走走停停,流连四望,似是在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呼延海莫身形高大挺俊,巍然苍松般,在人群中很是耀眼。 今日天晴,日光大盛,他特意戴了一顶帽檐宽大的帽子,遮住了那双满是北域风情的异瞳。 此番来长安,他只带了少量隐卫和随从,本就是犯险之举,自然不能暴露行踪,以免招致灾祸。 而他此行的目的。 一来,是抱着那点微末渺茫的希望,寻一寻伊人的影踪。 二来,则是考察长安的风土人情,好为北朝的都城建设,做一番衡量借鉴。 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呼延海莫来到长安伊始,便有一种浓烈的可亲感。 他此行,便要走过司露从前走过的路,感受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他想知道,她为何会对这方故土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要彻彻底底了解她。 穿行过秩序井然的坊间、走过热闹繁华的街市、瞧见异彩纷呈的各族人群,闻见酒肆美酒飘香、听着茶楼欢声笑语、感受着包罗万象、民风开化的景象…… 诸此种种,呼延海莫突然顿悟。 为何司露从前,会对长安有那么深的执念。 不知不觉间。 脚步未歇的呼延海莫,来到了平月坊,司平侯府的正门前。 府邸门庭阔大,匾额上书着“司平侯府”四个烫金大字,气势夺人。 两座硕大的青铜麒麟蹲在府门前,彰显着武将世家的凛凛威仪。 呼延海莫顿足停步,立在长街那头的檐影里,派手下去司府门前探听消息。 那名手下迈过长街,跨阶而上,来到司府门前。 他假作外乡人,想要来府中讨生活,对着府门前的护院打听起司家的现况。 “几位大哥,小人是塞外来的,不懂此地的规矩,想问问这侯府里共有几位主子要伺候,可还缺人手?” 他不动声色地问着,还从袖中掏出几定碎银,分给那几个护院,假意要来府中谋职的样子。 当然,他所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呼延海莫授意的。 呼延海莫早已知晓,司露的父兄被大夏朝廷复用一事。 在他看来,以司露对亲人的依恋,若是她还活着,定会回到长安,回到父兄身边。 如此打听,或许能探听到一些口风。 只是那两个护院对视一眼后,给出的回答却是叫人失望的。 “如今府中家主只有侯爷和公子两人,府中家丁已足,不缺人了。你还是去别府问问吧。” 那人却犹不死心,旁敲侧击问道:“我明明听人说,司将军有一子一女,那小姐去了哪里,为何说只有侯爷公子两人呢?” 见他问及小姐,两名护院明显愣了愣,再次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复而笑道:“你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消息了,我家小姐前些年就远嫁他乡,不在长安城了。” 这些话术,都是司澧交代的,为的就是避免太后察觉司露归来,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些年,整个侯府从来都是对外宣称司露远嫁他乡。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端倪,司露每日进出府邸,也从未走过正门,都是从跨院的角门进出,隐蔽至极。 所以就算太后有意打听,也发现不了司露早已回到长安的事实。 面对护院如此回应,那手下也没法再多说些什么,只得悻悻而返。 呼延海莫驻足在长街另一头,长眸深沉,静静看着手下问完一切,前来回话,他虽面色不显,但心中早生波澜,连呼吸都是困难,那双袖笼中的手,更是不断地颤动着、骨节咯吱咯吱响,白得惊人。 那名手下回来,根本不敢看呼延海莫的脸色,只低着头据实回禀道:“陛下,属下打听到了,如今府中只有两位家主,司小姐……” “早已远嫁。” 远嫁? 还是…… 亡故? 这些日子,他没少派人在四处打听,可整个平月坊,乃至整个长安城,都没有打听到一丝一毫有关司露的踪迹。 而眼下,司府门前的两个护院,将他最后一点希望也抹杀了…… 他这么多年不敢去想的、逃避自欺的事,再次在心头浮现。 那一瞬间,呼延海莫只觉天塌地陷一般,心脏宛如被利剑穿透,绞痛难当。 他死死盯着那道府门,眸中满是绝望的痛楚,大颗珠泪,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滚落面颊。 * 入夜,不少人看到,身躯高大的异族青年在胡人酒肆喝了一夜酒。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形容枯槁,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整个人彻彻底底垮掉了,只能来酒肆买醉,借酒浇愁。 可世人皆知,借酒浇愁唯有愁更愁。 来往的酒客、店家、伙计见此情景,也唯有摇头叹息的份,无人敢上前相劝。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3节 第65章 父女 长安城中, 三元市里,春来医馆门前,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今日医馆特设义诊, 所以前来看诊的病人一早便排起了长龙, 秩序井然地等待着。 如今的世道,虽说恢复了昔日盛景,但叛乱过后,整个长安城中穷人也是不少, 看不起病的大有人在。 司露是三年前回到长安的, 见过战火后长安满目疮痍的惨状,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病死街头…… 那时她便尽己所能,办了这间春来医馆, 把春熙、春草、郭兰儿也一并拉拢了来, 帮助战乱后有病难治的长安百姓。 春来医馆的初衷便是设义诊,帮助那些穷苦看不起病的百姓,那时战乱刚过,穷人众多,司露秉持着能帮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救助了无数百姓。 这些年,眼见着长安渐渐恢复生机, 城中的穷人越来越少, 但义诊这个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从七日一次,变作一月一次。 在司露看来, 义诊便是春来医馆的初心, 所以每月的这一日,她都看得格外重要, 黎明时便晨起,奔赴医馆,开始接诊。 到了天光微亮时,医馆已接待了不少病人,知道外头的队伍还很长,为了不让大家过多等待,司露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留。 春草心疼她,端着茶碗走进内室,劝她歇歇。 “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司露接过茶盏轻抿一口,旋即又对她道:“春草,你来得正好,这位婆婆的肩颈需要灸治,你把她带去后室,与兰儿一起替她施针吧。” “好。” 春草应下,领着那老婆婆出去。 这三年来,她们几个跟着司露学了不少医术,如今,针灸、理疗皆不在话下。 那老婆婆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着离开。 “谢谢您,姑娘您可真是活菩萨转世啊。” 那老婆婆走后不多时。 一位看起来年过七旬的老媪,由身边的孙子搀扶着,慢慢悠悠走进来,手捧一面簇新锦旗,上用丝线绣着“妙手回春、心济黎庶。”八个字。 司露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却见老媪饱含热泪开口道: “孙儿,还不快跪谢司大夫的恩情。” 话音甫落,搀扶老媪的那位青衫公子当即跪倒在地,对着她重重磕了个头,言语恳切,诉不尽的感激。 “大夫圣手,治愈我祖母多年顽疾,还请受我一拜。” 那青衫男子说话清泠动听,好似山泉,身形高挑清癯,弯下首时,宛如被风吹弯的竹节,满身都是文气。 他抬眸时,司露方才瞧清他的面庞,与他通身的气质一般,亦是白净清致、儒雅非常,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乌黑深静,充满睿智,宛如潭泉。 “治病救人,这本就是大夫分内的事,公子快快请起。” 众目睽睽下,司露受了他大拜,颇为难当,虚扶一把,赶紧让人站起来。 那青衫公子方才站起来,目光闪动,眸中感激未褪。 老媪走上前,将锦旗捧在身前,感叹不已。 “司大夫有所不知,我张家从前亦是清流门第,祖上留下的基业,钱财不愁,可谁知会遭叛贼洗掠,只留下了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家徒四壁,捉襟见肘。” “您当日未收那诊金,我儿才得以有了束脩,继续留在书院读书,前些日子科考,我儿中了举,我张家的门楣得以再兴,老身以为,若无司大夫当日恩情,我张家门第断送矣。” 老媪说着说着,眼泛泪光,福身就要对她作礼,表达谢意。 “司大夫于我张家恩重如山,请受老身一拜。” 司露赶紧将人搀住了,没有让她拜自己。 “张婆婆,您的谢意我心领了,实在不必拜我。” 如此一幕,在场之人无不感触。 他们都是经历过那段叛乱的。 此刻听着张氏诉说那段往事,都能感同身受,想起过去惨痛往昔,无不慨叹。 他们从前,或许也都有良好的生活,只是被那场战乱全部毁去了。 这乱世中,若非有司大夫这样甘于奉献的人站出来,这昏暗的世道就永远见不到天晴了。 排队看诊的人们纷纷被触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司大夫,您就收下这面锦旗吧!” 一声激起千层浪,民众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收下吧。” “收下吧。” 盛情难却,司露最终还是收下了锦旗。 张氏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与司露拜别,让孙子搀扶自己回去了。 二人走后,医馆恢复了平静,人群排着长队,有序看诊。 这一日,司露一直忙到夜深,认真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方才闭馆。 如此忙碌一整日后,她早已是腰酸背痛,浑身疲惫了。 从座上站起身时,她活动着筋骨,伸展着双臂,春熙见状,走上来替她揉捏肩膀,说道:“你呀,就是太较真了,方才那几个病情不急的,你何不放到明日再看?” 司露笑吟吟的,避之不谈,伸手轻捏一把她雪润的脸蛋,眨眨眸子揶揄道:“熙儿,今日与我一同归家可好?” 春熙被她逗笑,已手掩唇含羞道,声如蚊讷、两颊飞红。 “司楠说了,回头来接我。” “哦—原是如此。”司露拖长尾音,杏眸扑朔,揶揄起来。 恰在此时,司楠大喇喇的喊声传了进来,“熙儿,可有收拾妥当了?我来接你回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多时,那英武高大的人儿才走进来,朱唇熠齿,满面春风,少年意气。 司露见着他,愈发笑起来,“哟,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司楠不明就里,朗声笑着同她道:“走,一起回去,送完熙儿,咱们再一道回府。” 司露哪里愿意隔在他们中间,别有深意地觑了他一眼,杏眸亮晶晶的,说道:“福叔的马车就在外头,我就不凑你们的热闹了。” 司楠倒是恬不知耻得与她开起了玩笑,“当真,不吃味?” 司露没大没小轻嘲他,“哼,你是哪门子的香饽饽,我如何要吃你的味?” 司楠拉出春熙来帮忙,“熙儿,你瞧瞧她,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可得管管才是。” 春熙自是站在司露这头的,摊手笑道:“她是东家,我是伙计,我如何管得着?” 司楠回味过来,笑着道:“好啊好啊,你们连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 司露道:“你可消停些吧,我家熙儿能看上你,已是你天大的福分。” 司楠只得服软,“是是是,姑奶奶们。” 三人笑闹了一阵后,方才各自离散。 司楠和春熙先行一步,司露与他们道别后,独自往外走,踏出屋子,月色披在身上,无端清冷,满身寂寥。 不远处的石桥上,福叔的马车已在等候。 司露提步往那头走去。 谁料。 正对面的华灯之下,一人长身玉立,眉眼清隽,目光朝她望过来,似在等她。 司露认出那是白日随祖母一同来拜谢她的张家公子,不禁错愕。 张连笼在光晕里,满身的浮光,身形高挑毓秀,青衫玉带下,满身疏润卷气,夜风下,他面如冠玉,脊背直挺挺,宛如竹节,清清正正,两袖清风。 隔着数丈远,他朗声唤她,“司大夫。” 司露走上前去,亦唤了一声。 “张公子。” 她眸中带着两三点迷惘,面纱未解,夜风中轻纱流淌,浮动清白。 张连冲她拱手作礼,满是敬意道:“白日见司大夫忙碌,故不敢打扰。” 他徐徐解释着,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递给她,“此处有二十两纹银,乃是当日诊费和药费,特来归还。” 司露含笑望着他,大度道:“张公子客气了,这钱,你留在身边,孝敬祖母吧。” 张连却是个讲原则的,说道:“这便是祖母的意思,白日人多,不好意思拿出来给您,某知姑娘济世救人,定不差钱财,但某绝非是知恩不还之人,如今家中不再拮据,有了余钱,定是要归还的,还望姑娘一定收下,用在其余苦难百姓身上,便是某最欣慰之事了。” 张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让司露懂得了,这是他的家风门规,便不再推辞,依礼收下了。 她爽朗笑笑:“那我便将此钱,用在更需要帮助的人身上。” 张连颔首,复又诚恳认真地说道:“某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司大夫今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某。” 原是入了大理寺,倒是年轻有为。 见他满身清正、目光炯炯,司露不禁心下感叹,大理寺挺符合他的气质的。 “好。” 如此想着,司露应了一声,低头浅笑间,突觉发钗轻晃,紧跟着,面纱竟松动滑脱下来—— 一张倾城绝丽的脸庞,就这么直直暴露在了张连面前。 张连瞳孔舒张,呼吸一滞。 一时间,惊为天人。 “司……司大夫你……” 司露心中唉叹,许是今日忙了一天,面纱在不经意间被扯松,才会在此刻掉了下来。 她赶紧拾起地上的纱巾重新覆面,目光清澈,认真说道:“我的容貌,还请张公子不要声张,替我保密好吗?” 张连颔首,敛了神情,恢复了平静,信誓旦旦应下来,“好,司大夫放心,某定会保守这个秘密的。” “好,我相信张公子。” 司露这才放了心,杏眸绮丽皎洁,冲他微微一笑,表示信任。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4节 张连因她的笑颜几乎恍了神,半晌,方才神来道: “司大夫,这么晚了,您一个女子出行不便,可要某送您回去?” 他瞧了眼深湛湛的天色,提出要送她回去,此刻,他看着她时,眸中竟不自觉暗藏起了情愫。 司露摇摇头,冲着桥头那辆马车努努嘴,说道:“多谢张公子好意,我的车夫已经来了。” 张连点点头,明白过来,心中虽有失意,但想着来日还能再会,遂与她道别离去了。 司露继续往桥头走去。 黑涔涔的天色下,湖畔垂柳浮动,暗影层叠。 就在她踏上石桥时,扶疏树影中突然转出一人,吓了她一跳。 锦袍玉带,满身清矜,面庞温其如玉、水兰君子,如磋如切,如琢如磨。 是李景宴。 司露当即福身行礼,轻唤一声。 “陛下。” 暗影下,李景宴弯起唇角,脸上似笑非笑,神情难辨,他道:“露露,我等你多时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景宴唇角微勾,眼中是一贯的温和儒雅。 司露却隐隐觉得,那温润背后,皆是幽沉的底色。 见她不语,李景宴开口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在想什么?” 司露摇摇头,抛开那些繁琐的思绪,淡淡回应道:“没什么,陛下怎么来了?” 李景宴浅笑,“朕在侯府与你父亲喝茶,见你入夜未回,有些放心不下,特来接你。” 李景宴说这话时,试图要来执她的手,却被她无声躲过。 司露道:“福叔的马车就在桥上……” 李景宴勾着唇角,长眸半明半昧,隐在暗沉里,辨不清情绪。 “方才那人,你也是这般回拒的吧……” 司露一惊,脱口而出,“你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李景宴神情微顿,旋即故作不在意的笑开,眸底却是沉了一片,“偷听算不上,只是离得太近,凑巧听到了。” 说罢,他还状若无意的提及,明明是浅笑,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冷意无边。 “你对他,好似比对朕,要热络多了。” 司露不知该怎么说,无奈喟息着:“陛下,您何必如此……” 李景晏面色黯淡下来,露出悲戚之色,试图博得她的同情一般。 “露露,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重新赢回你的心?” 司露只觉心疲力竭,“陛下,臣女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面对司露的拒绝,李景晏只是深深注视着她,不管不顾道: “朕很怕,你的心给了别人,不管是蛮族那个呼延海莫也好,还是方才那个……” 听着李景宴的诋毁,司露冷笑出声。 “陛下,我的心只属于自己,不管是从前,还是往后,都永不会变。” 此话落下,不知是触犯了李景晏什么忌讳,让他突然爆发,一把扣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幽沉得似要吃人,嗓音低沉喑哑,宛如嘶吼。 “那我们之前算什么,从前,你也是喜欢朕的不是吗?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啊?” 司露下了一跳,当即扬声,甩手挣脱出来。 “陛下,你失态了!” 李景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怕她就此对自己生恶,放开她的手,慌张道歉起来:“露露,朕…朕…不是…” 司露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未再置一辞,提步匆匆离去,不再与他纠缠,徒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景宴并未追上来。 他立在垂柳阴影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变得闪烁不定,似是悲凉,又似伤情,但渐渐的,这些悲色缓缓消散,被浮起的点点狠戾占据。 到了最后,变作化不开的沉沉幽色。 他定要得到她的,哪怕不择手段。 * 翌日,风清气爽,日色正好。 点点飞花似清梦,迷离了世人的眼。 不少人看到—— 司平侯府的正门外的街角边,倒着一个衣衫不整、宁酊烂醉的醉汉。 那男子身形高大魁梧,此刻身子却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披头散发,面容上满是脏污,也不知是跌倒在了什么污秽的地方过,五官沾满了尘泥,早已看不清楚,此刻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出现在面前,恐怕也认不出他来。 只有凑近了,才能勉强听出他口中的喃喃低语。 “露露………露露………” 语声断断续续,却能听出个大概,似在唤一个人的名字。 这人昨夜不知喝了多少酒,此刻明显是烂醉如泥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个酒壶,当成宝贝一般。 他时不时撑着踉跄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两步,而后又倒下去,狼狈至极。 在外人看来,此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气,死寂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如此一幕,吸引来了不少顽劣小童。 几个豆芽丁般的稚童本在街角玩耍,见到这样的醉汉,不禁起了坏心思,合伙来戏弄取乐。 他们手里捡了不少石子,眼神中带着些许邪恶,悄悄靠近包围那醉汉,来到那醉汉身边。 为首那个总角小童做了个“嘘”的噤声的手势,勾着嘴角恶劣无声地笑着,而后一抬手。 只听哗啦啦一顿响。 那些小孩手中的石子不约而同掷出,对着那醉汉一顿猛砸,一时间石子如雨。 石子虽小,但如同马蜂叮咬般,将那醉汉砸得脸上、头上都负了伤口,挂了彩。 那些小孩见状更激动了,围着醉汉笑得合不拢嘴,手舞足蹈闹个不停。 “住手!” 此时,突然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喝传来,终断了这些儿童的笑闹。 孩童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肉嘟嘟、软绵绵的女娃娃,屁颠屁颠、步履蹒跚朝他们冲过来。 女娃娃约莫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锦缎茜裙,脚蹬绒毛皮靴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头上扎着两个乌黑的小揪揪,垂下两条悬着毛球的丝绦,粉雕玉琢,精致无比,模样格外可爱。 日色下,她一双眼瞳迸发出一金一蓝的奇异双色,叫人称奇!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愤怒,啪嗒啪嗒踩着小皮靴跑过来,像是个维护正义的使者,叉着腰,开始教训着那些用石子攻击流浪汉的顽皮小童,有几个,甚至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也不怕。 “住手!不许干坏事!不去欺负人!” 她拔出佩在身上的木剑,那是舅舅亲手给她做的生辰礼物,她终日不离身的。 在一群小孩的震惊的神情中,她展开双臂挡在那个醉汉身前,举着木剑耀武扬威,试图吓走那些坏小孩,嗓音奶声奶气的,表情却极其严肃,目光坚定,义正词严道: “你们几个坏哥哥,不许随便欺负人,不许欺负这个流浪汉叔叔!” 第66章 决心 呼延海莫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时, 朦朦胧胧间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义愤填膺的奶娃娃拿着木剑挡在他身前,义正词严地声讨那些坏孩子,叫他们不准欺负流浪汉。 那些坏孩子许是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 家中有大人倚仗, 并不敢欺负她,见她拿着木剑砍劈过来,纷纷抱头鼠窜、做鸟兽散,一溜烟跑开了。 奶娃娃叉着腰, 看着那些坏孩子被自己打跑, 正义得到伸张般,满脸都威风,还不忘对着那群逃走的小孩喊话道: “哼, 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奶娃娃伸张完正义后, 还不忘关心弱者,她转过头,半蹲下身子,满是关心地瞧着尤躺在地上的流浪汉叔叔,两个乌黑的小揪揪上,彩色丝带飘扬,格外俏丽。 “流浪汉叔叔, 你没事吧?” 她张着灵动的大眼, 奶声奶气地问他, 一双异色的瞳孔在日色下,一览无余。 呼延海莫僵住了。 若说方才他还处于酒刚醒时的模糊、不清醒, 那此刻, 他完全酒醒了,且神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 他心口仿若涌过滔天的悸动, 这一瞬间,剥夺了他的五感、思绪、乃至呼吸。 整个天地间,仿若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能看见的—— 唯有眼前的女娃娃那双,灵动绮丽、闪亮扑朔的异色双瞳。 女娃娃看着他一动不动,满身脏污,头也被打破了,样子有些可怜,同情心驱使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里面藏着她存的压岁钱,用肉嘟嘟的小手递给他。 “流浪汉叔叔,你很疼是不是?这些钱给你去找大夫吧。” 呼延海莫不接,她蹲下身子,直接将锦袋塞入他掌心,嗓音软绵绵说道:“刚刚那些坏小孩,把你的头都砸破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要找大夫好好治疗的。” 她眨巴着满是天真的眸子,毫不顾忌脏污,用手拨开他的额发,给他指明伤口所在。 只是指着指着,她突然顿住了。 “诶?你的眼睛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蓦然看到一双同她相似的异瞳,小娃娃满眼都是惊愕,满是光彩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不敢置信,还有些许惊喜。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5节 毕竟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与她长着相似眼睛的人,这一刻,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来,盯着他仔细瞧。 只是不管她说什么,地上的男人都没有回应,他一动不动、好似石化,只睁着那双异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奶娃娃倒也不觉寂寞,话痨一般对着男人自言自语,叽叽喳喳个没完,兀然又道: “流浪汉叔叔,你怎么哭了?” 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冷不丁响起一道呼唤声。 “安儿,你怎么偷偷跑出来了,叫奶娘好找。” 司府门前,一个身着襦裙的中年妇人,在伸着脖子呼唤她。 小娃娃扭头看见了,对着地上的男人道:“流浪汉叔叔,你不要哭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你记得去找大夫哦。” 说罢,她从地上站起身,将手中木剑插回鞘中,转身屁颠屁颠朝不远处的奶娘跑去了。 迎面赶来的奶娘与她汇合后,将玉雕似的小人儿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抚摸她发顶,满是宠溺,又带着责备。 “安儿下回不准乱跑了。” 奶娃娃贴脸在她怀中轻蹭,撒娇似的讨好,还不忘扭头、伸手指了指呼延海莫所在的方向,嗓音天真地解释道: “奶娘,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祖父教我的。” 奶娘被她气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与她约法三章,“好了,安儿乖,府外危险,你今后不能再偷溜出去了,好吗?” “好,我知道了。” 司安小大人般允诺着,用力点点头。 语声渐淡,奶娃娃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司府的门楣下。 此刻,躺在地上浑身僵硬,化作石雕的男人,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剧烈的情绪下,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不住得震颤。 这种情绪,远比激动,要强烈百倍。 呼延海莫此刻只觉得,上天就像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让他在一夜之间心如死灰,又让他在一日之内,重获新生! 他眼下可以确认的是。 司露并没有亡故,她甚至,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呼延海莫撑着身子缓缓从地上坐起来,想明白了一切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泪水打湿脸庞,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几乎要断了气。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吓得远远绕路走。 “瞧瞧,这人疯疯癫癫的,定是个疯子。” “快避开些,那疯子没准会伤人。” “娘亲,那疯子好可怕,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路人的种种议论,呼延海莫浑不在意。 他肆意地、张狂地笑着,似是将这些年所有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宣泄了出来,他这些年压抑的太久、太深,整个人早已偏执疯魔,此刻便宛如洪水泄了口,迸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泪洒前襟、涕泗横流。 当下,任是谁走过瞧见,都会认定此人是个疯子,若是告诉他们,这是一位万人之上的帝王,恐怕人人都会惊掉下巴。 良久良久,呼延海莫才得以恢复了平静。 他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从地上站起身来,迈步离开此地。 离去时,他的脚步再无半点醉汉的踉跄,而是变得格外稳健、大步飒沓。 * 胡悦客栈 当呼延海莫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回来时,所有的手下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这还是他们的陛下吗? 满身的泥泞风尘,狼狈至极,额上、脸上还带着血痂,触目惊心。 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平日颜容峻整、英姿勃发的帝王,变成了这副市井乞丐的模样? 若是不知道的,说不定还会以为此人是大街上的疯子。 在手下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下。 呼延海莫一言不发,径直去到盥室,一番沐浴盥洗后,换上了华丽的袍子,又一丝不苟地束好墨发,带好玉冠,从屋中走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众人瞧见—— 他们的帝王重新变得器宇轩昂,英气逼人,风度翩翩。 整个人的气场,竟似从前在北戎一般,满身的王者威仪,雷霆万钧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呼延海莫走到众人面前时,一双长眸似是洗去了平日的晦暗和萧瑟,是众人从未见过的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要知道,他们的陛下,自神女献祭后,可是三年都没有如此精神振奋过了! “众部将听令。” 呼延海莫甫一开口,便是扬声宣令,那神情肃穆地宛如临上战场前,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一般。 “是。” 众部下高声应是,身板挺得笔直,被他们的帝王所感染,也变得目光灼灼、心神振奋起来。 一瞬间,满屋皆是蓄势待发、斗志昂扬的气氛。 见众部下豪情满满,呼延海莫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他现在确实有一场仗要打,还是一场难度极高硬仗! 这一仗,便是要迎回司露母子,迎回他的皇后和公主! 呼延海莫嗓音朗朗,首先将这个重大的消息宣之于众。 “朕要你们,随朕一起,迎皇后和公主还朝!” 此言一出,众人几乎惊掉了下巴,一时间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什么?中原神女……皇后还活着?” “公主?皇后诞下陛下了骨肉?” 部下们个个不敢置信,呼延海莫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信誓旦旦说道: “是的,那孩子长了一双同朕一模一样的眼睛,是朕亲眼看到的。” 听呼延海莫这么说,众人反应过来,确认此事不假,都激动不已,欢呼起来。 “那可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天佑陛下、天佑我国啊!” “一夕之间,我朝不仅有了皇后,还有了一位公主,这可真是件前所未有的盛事!” 一番激动雀跃过后,众人眼神皆变得坚毅,齐刷刷抱拳对呼延海莫道: “陛下尽管差遣,哪怕赴汤蹈火,属下们也在所不辞。” 呼延海莫欣慰地点点头,开始安排布置。 “明日起,你们便去司平侯府外各处潜伏,一旦发现皇后的踪迹,就悄悄跟随,查明去向,回来再与朕禀报。” 众人齐声应到:“是,属下遵命。” 呼延海莫不难猜到,司露定是刻意隐藏了踪迹,才会让他在司府周围各处打听后,都没有得到半点蛛丝马迹。 好在让他见到了安儿。 对,就是安儿,那奶娘就是这么唤她的。 如若不然,他可能就要放弃找寻了。 昨日,他以为司露身死,大受打击之下,喝了一夜酒,心也跟之去了,无人知晓,他甚至生出了轻生寻死的念头。 好在上天垂怜,冥冥中竟让他看到了安儿。 呼延海莫想起司安,就心痛如刀绞。寻到司露,他定要问一问她。 为何这么对他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把安儿藏起来,让他找不到她们母子。 * 是夜,春来医馆外,夜风清凉,夏虫唧唧。 司露方走出门庭之外,便迎上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劲装女子。 是数月未见的春熙。 司露目光瞬间盈亮,一把握住她的手,关切询问:“春熙,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为了调查当年长公主的死因,春熙入宫蛰伏已有数月。 当年长公主对她亦有恩情,所以在得知长公主之死有蹊跷时,她第一个站出来,义无反顾地投身进了宫去。 此刻,浓浓月色下,春熙大半张脸隐在斗篷下,看不清神色,她回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嗓音、极其隐秘地同她道: “姑娘,我们先进屋,慢慢说。” 第67章 相见 (上) 静室之内, 一灯如豆。 春熙缓缓脱下斗篷,露出一张清丽如兰的面庞,她的表情很是肃然, 眸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司露拿起桌上的壶盏给她倒了一杯茶, 请她坐下慢慢说,“春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熙连口茶也未及喝,将这些日子查到的事, 尽数倾诉了出来。 “姑娘, 杀害长公主的凶手,就是当今陛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6节 此话一出,司露眸色晃了一晃, 饶是早已生出过这样的猜测, 但此时亲耳听到确定的答案,还是免不得心中震动。 她抿着唇没有作声,听着春熙继续说下去。 春熙神情沉重,嗓音更是带着隐隐悲痛。 “长公主的死,从前先帝便派人查过,可巧的是,当年贴身服侍长公主的宫女湘儿, 没几日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死了。” “同一时间无故暴毙的, 还有东宫一个叫崔岚的宫女, 所以,定是有人在故意毁灭证据。” “崔岚是当今陛下身前伺候的, 她定是为陛下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才会被杀人灭口的,至于杀了她的人是谁, 那就不言而喻了。” 春熙如此断言,便是直指李景宴了。 而她会这般推测,也是因为了解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才得出的结论,而这个结论,如今可以说是非常明朗了。 在这桩桩件件的离奇事下,司露十分认同春熙的推断。 只不过,当年的相关人都已被灭口,现在,她们还缺可以证明李景宴犯下恶行证据。 司露的目光闪烁着,却听春熙想到什么,又道:“对了。” 春熙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誊抄着小字。 她道:“这是姑娘你让我进太医院查的,当年药材配送记录,我趁着无人誊写了一份。” 司露连连颔首,接过那张记录着太医院药材配给的单子,放在灯下仔细看起来。 烛火明灭跳动,灿灿灯辉倒映在她眼瞳里,模样专注又认真,看着看着,司露当真察觉出了端倪。 长公主宫里的药材进出,她细细盘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可东宫那头的药材取配,却着实让她惊了一跳。 白附子、马钱草、半夏…… 这几位药材若是单拿出用,都不会对人产生伤害,但若是放到一处用,便会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司露也是从前在古书上看过这个方子,年代虽久远了,但她印象却很深刻,因为树上极为醒目地标注了,这些草药药性相冲,切不可放在一起用。 否则,将会是比□□还毒的毒药。 可见当年的东宫当是也有人熟通药理,才会每月出一次方子取药,每张方子里刚好有一位毒草,从而没有让太医院觉察出端倪。 如此看来,李景宴的心,当真是深如汪海,黑如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想着,司露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春熙见她脸色发白,似是陷入了恐惧中,问她:“姑娘可是看出了有哪里不对?” 司露不可置否地颔首,满脸认真同她解释起原委。 “这些药,单拿出来看都没什么,只是放在一处,那堪比□□了。” 春熙听了,想到当今陛下如此险恶,脸色亦变得很是难看。 司露道:“春熙,你此番回去,还得好好打听打听,当年东宫里,有没有精通药理的人。” 她执起春熙的手,双手紧握,目光关切。 “不过你切莫别忘了,要保护好自己。” 春熙点点头,回以她温暖的一笑。 “姑娘,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不论如何,咱们都要还长公主一个公道。我想,长公主若是在天有灵,冥冥中也一定相助我们的。” 听着春熙这般说,司露稍稍放下了心,又再三叮嘱了让她小心之类的话语,方才目送着她从医馆后门离开。 春熙披上黑色斗篷,带上兜帽,身影敏捷如风,很快消失在湛湛深夜中,再无半点影踪。 司露这才折身回屋,从正门走出去,朝着石桥上,早已等着她的福叔走去。 月辉淡淡,疏星点点。 石桥之上,是一辆并不起眼青帷油车,车前两盏羊角等,耀着点点火光。 司露脚步匆匆,踏上石桥。 却并未发现,在她身后,河畔一处漆黑树影下,蹲着数名暗哨,正悄然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 夤夜 胡悦客栈的厢房内,锦衣玉袍,身形巍峨的俊朗男子,正立在一树烛火下,听着手下的回禀。 为首那人拱手抱拳,恭敬作礼,说道:“属下们查探到,皇后娘娘每日从侯府角门进出,行踪十分隐蔽,她开了一间医馆,在三元市十全街,名唤春来医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属下们还打探到,皇后娘娘每日都会去那儿坐诊,人们都唤她作——玉面菩萨。” 玉面菩萨。 她倒是当得起这个称呼。 呼延海莫扬起唇角,滚了金边的袖口在灯火下流淌溢彩,他指尖轻动,盘拨着银质蛇戒,灯火下,银光烁烁。 掌握了司露的行踪后,他心情大悦,对着手下道: “做得不错,等回到戎国,你们每个人都重重有赏。” 部下们也为之开怀,齐声朗朗,“多谢陛下。” 一阵欢喜过后,为首的那个部下,察言观色问道:“那陛下接下来,可要属下们……” “不必。”呼延海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道: “明日你们就在客栈歇息,朕,亲自去见皇后。” 说这话的时候,呼延海莫心情大好,脸上的笑意格外明显,是部下们前所未见过的龙颜大悦。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会心而笑,也跟着高兴不已。 * 翌日,旭阳东升,天光大盛。 侯府门外的长街上,一群年龄尚小稚童,穿着各色的衣裳,正在追逐玩闹,他们手中拿着摇铃、瓷哨、拨浪鼓,叮叮咚咚,互相逗趣,玩得不亦乐乎。 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而此刻,侯府大门背后,一个扎着双高髻的女娃娃正探出半个脑袋,眼巴巴看着外头的世界,她看着那些邻家孩童们玩乐逗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羡慕之色。 蓦地,一阵清脆响亮的瓷哨声传来,让她古灵精怪的耳朵都跟着动了一动。 奶娃娃定睛看去,发觉吹哨人不是孩子,而是一个大人,还是一个她认识的大人。 只因那双眼睛,与她一模一样的金蓝双色眼瞳。 男人高大笔挺,看着比她舅舅还要高上半个头,穿着湖蓝色的袍子,乌黑的头发用发冠高高束起,露出麦色的脸庞,很是英俊。 他也瞧见她了,伸出大手朝她招了招,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许是一种亲切感,让她忘了奶娘的告诫,再次屁颠屁颠地奔了出去,跑到那男子的身前,仰着脖子天真地看他。 眨着一双晶莹剔透琉璃般的大眼,长睫浓密扑朔。 “流浪汉叔叔,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了?” 呼延海莫除了笑还是笑,嘴角咧得都快弯到天上去。 他缓缓蹲下身,与奶娃娃对视,伸手贴碰她的脸蛋,触感极好,软嘟嘟的。 “司安长得这么好看,爹爹自然也好看。” 奶娃娃不敢置信,睁大眼睛看着他,日色下,一双异色的眼瞳里,流光溢彩。 “你怎会是我的爹爹?” 呼延海莫微笑,指指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与你长着一模一样的眼睛,这天底下,你还见过谁,同你长着一样的眼睛吗?” 司安想了想摇摇头,如实答道:“这倒是没有的。” 呼延海莫继续说服她,“换句话说,如果我不是你的爹爹,你又为何会与我有一样的眼睛呢?” 奶娃娃有些被他说动了,眼光闪烁着,嗓音奶声奶气的,甜到人的心里去。 “好像确实有道理。” 呼延海莫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来,亲吻她的脸颊,满眼都是宠溺道:“所以,我就是你的爹爹。” “是……这样的吗?” 司安陷入了迷惘,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来说,好像有特别的吸引,这种吸引,远胜舅舅。 “是。” 呼延海莫斩钉截铁,点着头道。 怀中的奶娃娃却好似突然清醒过来,摇起了头,“不对不对,可我娘亲说了,我是她一个人生下来的,没有父亲。” 呼延海莫神情变得悲戚,唯有叹息,“那是你娘亲太狠心了。”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你不相信,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你娘亲,问个清楚。” “嗯……那么好吧。”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司安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双色异眼,不受控制地喃喃应了下来。 若是换作旁人,机敏如司安,一定不会傻乎乎跟着走,但不知为何,她对呼延海莫有种莫名的亲近感,而且是第一眼就感觉到的,天生的一般。 这种感觉,就像这人真是她的父亲。 见司安应下来,呼延海莫再次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堆着笑,眸底笑意深深。 他用结实的臂膀将小娃儿举高了些,让她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如从前举着司露的姿势。 “走,我们一起找你娘亲去。” 第68章 相见 (下) 时值日升, 医馆里的司露忙着替人看病问诊,并不知呼延海莫此时正携着司安,赶赴而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7节 她今日穿了一件对襟广袖的月华裙, 领口用银线绣了缠枝花卉, 墨发用白玉木兰簪挽起,轻轻柔柔的绡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清丽脱俗的杏眸,远远看来, 整个人像是笼在烟纱中, 温婉雅然、仙气飘飘。 这些日子,来医馆最多的就是张连。 司露替人看诊时,他便已出现在门前了, 时不时侧首回望, 与她目光相撞时,眸中带着温和似水的笑意。 张连穿着一席天青色的素锦袍子,腰间玉带横陈,模样清隽高修,面容如玉,满身都是风雅。 司露瞧着他立在门口许久,却不进来, 忍不住张口问他:“张大人, 我瞧你在外头流连了许久, 怎么不进来坐?” 张连听到她清凌的嗓音,转过头来, 隔着一道竹帘, 含笑翘望,说道: “司大夫可有忙完了?某要问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所以便等在外头了。” 司露微笑颔首,“此地没有病患了,那你可以进来了,我白日的看诊已经结束了。” 张连撩开竹帘走进来,径步走到司露身前,满面春风问道:“某今日来,是想向司大夫讨教,有无补气固元的方子,我想给祖母调养身子。” 他说话间,看着司露的眼神里,充满了似水温柔。 司露轻勾唇角。 心道,这是张连本月,第四次来讨要方子了。 若说前几次都是凑巧,那回回都来,且每次理由还如出一辙,就不能不让人不心生猜疑了。 这一个月里,什么健脾益气、补血生津、祛湿养胃……诸如此类的,他都问过了。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医术药方,有多浓厚的兴趣呢,才会乐此不疲,一而再,再而三前来讨教方子。 司露浅浅一笑,明媚的杏眸灿灿生辉。 “张大人可真是个孝子。” 面对司露的夸赞,张连报之内敛一笑。 “司大夫过奖了。” 曦曦日光从雕花窗棂洒落,满地金辉,两人一桌之隔,近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 司露看破不说破,爽朗道:“我确有这样的方子,我写下来,张大人拿去用便是。” 说罢,她提笔、埋头开始书写药方,鬓边有两三缕乌发垂落,随着手指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整个人愈发飘逸空灵,超凡脱俗。 张连看着司露专注书写的样子,眼中的柔情绻意浓得都快溢出来了。 司露写完方子,抬眸看向张连,将方子地给她,认认真真说道: “这方子是好方子,只一点,还望张大人知晓,老人家身子弱是需要补的,但切忌过犹不及。” 张连是个聪明人,听出她话里有话,身形微顿,垂下眼帘含蓄说道:“司大夫提醒的是,是某疏忽了。” 司露也不跟他弯弯绕,直言不讳道:“往后,你若想来找我,随时可来,不必寻这些借口。” 司露的嗓音温淡似水,言语中却含深意,张连看着她清澈似水的乌瞳,喃喃:“司大夫我……” 司露莞尔,说道:“不过,张大人我还要告诉你,我家中已有个女儿,年方三岁。” 张连明显一愣,脸色大变。 “竟有此等事?” 司露笑靥淡淡,眼神明亮。 “是,所以张公子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清楚,今后还要不要再来此处奔走?”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让他不要白费功夫,浪费时间了。 这份婉拒,张连不是不明白,只不过,他的内心并未因此放弃,遂真情拳拳,表露心迹道: “司大夫,某不在乎,某……” 此刻,说话的两人都未瞧见。 屋外,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站了许久,怀里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死死盯着隔帘里头的张连。 那道眼神中的阴暗,宛如翻滚的墨云,随时随地就要杀人的那种。 小娃娃是个通人情世故的,悄咪咪凑上去,跟高大的男人咬耳朵。 “爹爹,好像有人要跟你抢娘亲了。” 男人额角的青筋一跳,脸色愈发阴沉了。 而此刻,身在里屋的司露,对屋外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没料到张连会说出不在意的话,错愕下心中更生些许张皇,微微一愣后,赶紧打断了张连要继续说的话。 “张大人,这世间的男人大抵如此,头脑一热便会说出些哄骗女人的话来,你此刻与我谈这些着实言之过早,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再作定夺吧。” 司露这番话,分明是对他的婉拒。 张连知晓今日定然是无果了,便拱手作礼与她道别,先行告辞了。 临别前,他满眼诚恳留下话:“司大夫说得是,此等事空口且无凭,当需看诚心和实意。” 司露看着张连离开,连叹那日的不当心,才会惹下这桃花债,只盼张连不是那等执拗的,也好让她早日清净。 而恰在此刻,由远及近,无端一声清脆熟悉的童音,传入她的耳中。 “娘亲。” 司安怎会过来了? 反应过来时,奶娃娃已经一头扎入她怀里,举着两只小手要抱抱。 “娘亲娘亲。” 司露蹲下身,一把将娃儿抱起来,与她对视,满眼都是诧异,“安儿,你怎来了?” 司安抱紧她的脖子,小脸贴近来,在她脸上反复蹭着,奶声奶气说道:“爹爹带我来的。” 司露更惊了,睁大了眼瞳不敢置信。 “爹爹?” 什么爹爹? 此刻,司露心中除了迷惑,还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 直到司安抬手一指,指向了门帘外头那个高大的身影,这份不安才彻底得到了印证。 “喏,就是他呀,他的眼睛跟我一模一样,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爹爹呀。” 嗡—— 心中像是被洪钟猛烈地敲击了一下,连脑袋都是嗡鸣发晕的。 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四个字。 清晰且振聋发聩。 呼、延、海、莫。 她抬眸望过去,目光剧烈地闪烁着。 隔着一道竹帘,她清晰瞧见竹帘那头,生着一双异色眼瞳的高大男人,身姿风逸,五官俊朗,一字一顿对她开口,说道: “中原神女,别来无恙。” 阳光透过门帘虚虚点点落在他身上,满身的斑驳碎影,长袖流光。 四目相对,浮光流转,恍如隔世。 只是短短的一瞬,却让司露浑身上下的警惕都被点燃,头皮一阵又一阵的发麻,她当机立断,抱着怀中司安,转身就要逃离此地。 “安儿,跟我走。” 司露想也没想,抱起司安就要走,呼延海莫瞧见了,自然不会给她离开的机会,立刻追上去,拦住她的去路。 呼延海莫身形高大如山,司露还未走至后门处,就被他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无路可逃。 呼延海莫俯下身,高大的阴影笼下来,让她压迫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幽深的眸子不可见底,情绪难辨,似压抑了千万情绪。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吗?” 呼延海莫嗓音低沉,语气带着浓浓悲痛。 司露白了一张脸,将怀中的司安放下来,与她耳语了一番,嘱咐她去隔壁找兰姨。 司安虽不明所以,但很听娘亲的话,屁颠屁颠跑出去了。 司安走后,司露得以与呼延海莫单独相对。 雕花窗扇半开,些许落英被清风裹挟,飘落进来,铺洒在古朴的木桌上,依稀还有两三点,碰贴在她的墨发上、衣袖上。 时光回溯,一如两人初见的那日,也是这样的落英缤纷。 呼延海莫盯着她,眉眼深深,带着化不开的情愫。 司露深吸一口气,说道: “呼延海莫,你为何会来长安,你为何就是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露露,你可知这三年来年我……” 呼延海莫话至一半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 他以为她死了,自后他每日都是暗无天日,看不到一丝光亮。 三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在停止想她。 呼延海莫瞧着司露,看着面前这张魂牵梦萦的脸庞,眼尾浮红一片。 几乎是无法控制的,他伸手将人拥入怀中,与她身上熟悉的芳香纠缠在一处,牢牢不放。 他任凭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占据全身,让五脏六腑沸腾翻滚,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伏在她肩头,嗓音哽咽、艰难开口。 “你为何这么狠心,要连着孩儿一并带走,让我再无一日好过?” 为何,司露心中只觉好笑至极,他竟还来问她为何? 只是眼下,她感受着他滚烫的胸膛,颤抖的身体,知道这一份炽热此刻不由她拒绝,只好安抚般同他解释:“我那时并不知自己有了身孕,我也是回到长安才发现的。”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8节 不过,哪怕当时知道了,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离开的。 呼延海莫久久未语,似陷入了深思。 司露趁着机会,试图脱离他怀抱,说道:“呼延海莫,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呼延海莫哪里肯放手,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偏执道:“露露,我不准你再离开我。” 司露无奈叹息,“呼延海莫,你如今是戎国的陛下,迟早是要回去的,而我,是决计要留在故土的。” “你若还想同以前一般强求,那我告诉你,此处是长安,非是你戎国的地盘,我父兄都在,他们定不会放过你。” 呼延海莫听出她话中的威胁,说道:“露露,我若想要你,大可以出兵逼大夏的皇帝交出你,但我不愿如此。” 司露微怔,如今大夏处在战后恢复的薄弱期,经不住外夷进攻,呼延海莫确实可以这么做。 却见他松开她,四目相对,满眼真挚与她道:“不过,你既想呆在长安,我就陪你呆在长安,不回去了。” 第69章 疯魔 此话让司露微微瞠目, 顷刻她道: “你休要说这样的胡话,如今你是一国之君,何必来冒这么大的风险。” 呼延海莫此番既是微服, 又没有弄出太大的阵仗, 那就说明他并未带太多的人手,安全是得不到保障的,一旦暴露了行踪,很有可能招致灾祸。 “你在担心我?” 呼延海莫勾了勾唇, 眸光闪动。 司露垂下长睫, 避开他炽热的目光道:“谁担心你了。” 呼延海莫瞧着她娇嫩俏丽的脸庞,满眼都是眷恋,一时冲动下, 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他不敢太过分, 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生怕惹恼了她。 司露一惊,脸色都变了,当即从他臂弯间挣脱出来,退后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说道: “呼延海莫, 你别得寸进尺, 我不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呼延海莫见她又拿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诚恳与她道歉, 目光真挚。 “露露,从前的事, 是我抱歉。” “呵。” 司露鼻息轻动,只觉可笑,一句抱歉,就想将过去的一切都抹去吗? 要知道,当初的平阳城百姓可是差点被那些北戎兵屠戮殆尽! “你如今何必与我来说这些?从前你做下的那些事板上钉钉,我与你早就势不两立,也绝不会原谅。” 呼延海莫被她眼底的寒芒刺痛,生怕她再次怨憎他,将姿态放得很低,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解释着: “露露,当年屠城绝非我本意,乃是那达鲁纳自作主张,你走后,我痛定思痛,将此人处以极刑,稳固了军中纲纪,而后每每征伐,我也都善待各处百姓,你若不信,大可来戎国看看,看看百姓生活得如何?” 呼延海莫一席话道出了当年旧事,言辞恳恳,神情真切。 司露是信的,当年她便知晓,呼延海莫不欲屠城,会发生那样的事,全是他手下自作主张。 而这三年来,在世人传言中,她亦知晓,呼延海莫是个励精图治、宵衣旰食,想赢得天下民心的皇帝,所以他整顿军纪、善待百姓,强盛国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不过,她才不会傻傻答应随他去戎国看看。 她道:“想诓骗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我说得都是实话,半句没有诓骗你,我可对苍神发誓。” 呼延海莫怕她误会,连忙举起手赌誓,向她澄清着。 司露虽信了他,但眉眼间依旧冷淡,她颇为严肃地对呼延海莫道: “呼延海莫,莫要做无意义的事了,长安对你来说,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趁早回戎国去吧。” 呼延海莫哪里会肯,对司露的失而复得于他而言,就譬如重获新生。 如何再愿意放手? “露露,时至今日,你叫我如何对你放手?” 眼下,不光光是她,还有他们的安儿,他都不会放手。 司露喟息,如今的局面,确实让她陷入了两难。 她不可能根呼延海莫重修旧好,回到戎国去,更不可能让司安离开自己,跟着呼延海莫,所以这便是无解之局。 她眼中含着疲累,问他:“那你想怎么样呢?” 看出她的倦累,呼延海莫很是心疼,保证似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和安儿随我回戎国,我既说了愿意为你留在长安,就不会食言。” 司露见他言之凿凿,不似骗人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 “呼延海莫,你疯了吗?” 一国之君,久不还朝就够荒唐了,再者,他不可能不知道留在长安的风险,却还是执意要如此,实在是个疯子。 听她再次唤他疯子,时间就仿佛回溯到了从前,在北戎的那些日子,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酸甜苦辣都有。 呼延海莫浅笑,翘起唇角,满不在乎道:“是,我早就疯了,三年前就疯了。” 三年前,在他以为失去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走火入魔了。 * 司露一夜无眠。 想到呼延海莫眼下就在长安,又会像从前一般,对她紧追不放,她就觉得心乱如麻、焦躁不安。 而安儿又数次来房中缠着她,谈及爹爹的事,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直到安儿被奶娘抱走,她才得以喘息,不再那么心绪纷乱,可到了那个时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夜雨疏风骤,丝雨如愁。 司露辗转反侧,听了一夜雨打芭蕉,点点滴滴直到天明。 晨起时,眼底浮了一层淡淡的鸦青。 方梳妆,便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紧跟着,缦帘被人掀开,碧草脸上神色火急火燎,说道:“姑娘,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要召见您。” * 太极宫的偏殿内,炉烟浥浥,满室馨香,日色透过眷恋漫射进来,遍地浮金。 下了一夜雨,空气中还带着潮气,云开雨霁后,日头却是格外的好,天光大盛。 宫室之外,司露被太监徐远引着,款步穿过高深回廊,踏入殿室内。 殿室之内,陈设精美奢华,金砖铺地,琉璃灯盏、白玉翡翠,到处光彩华华,彰显着皇家贵气。 李景宴一席杭绸织金长袍,金冠束发,侧颜如玉,广袖博带,身形如鹤,他坐在宽阔的软锦玉榻上,支颐闭眸,似在养神,听到门口的动静时,缓缓张开了清冽如泉的长眸。 映入眼帘的一幕,犹如梦幻一般。 司露逆光而来,满身白芒缭绕,宛如从光海中穿行而来。 她穿着一袭淡月色的浮光锦裙,头上珠玑环佩云绕,叮叮咚咚,清脆鸣响。 她今日难得地略施了粉黛,盖住了眼底的淡淡乌青,染了朱的唇色潋滟,衬得一张容颜格外美艳多娇。 因为要入宫,司露被侍女装扮得格外娇艳,她提走到李景宴面前,盈盈福身作礼,唤了一声。 “陛下。” 李景宴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连忙站起身来相扶,“不必多礼,起来吧。” 司露站起身,退后两三步,与李景宴保持了一定距离,始终低垂着螓首,一言不发。 殿室内,唯有更漏在一点一滴,交错时光。 李景宴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绻。 “露露,知道朕为何召你入宫吗?” 司露坦诚地摇了摇头,语气淡然。 “臣女不知。” 面对她的疏离,李景宴心下失落,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如沐春风的样子,说道: “朕命御膳房做了一桌菜,都是你从前爱吃的,想与你一同享用。” 说罢,他作势要来牵司露的手,想领着她去到内室,一同用膳。 司露自是躲开了,她退身开去,摇头相拒。 “陛下,这万万不可,臣女与您云泥有别,这于礼制不合。” 李景宴却并未就此作罢,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在她耳畔低吟。 “你是朕来日的皇后,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司露惊了一跳,抬眸撞入一双灼灼眼瞳,更是慌乱起来。 她将头低的不能再低,说道:“陛下慎言,莫要与臣女开这么大的玩笑。” 李景宴一把执住她的皓腕,俯下身,满眼认真与她道:“朕没有同你开玩笑,朕是认真的。” 司露脊背都凉了,鼻尖萦绕着李景宴满身的龙涎香,与她四目相对的,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这让司露彻底陷入慌乱,喊出声来。 “陛下,还请您莫要乱了分寸!” 她奋力挣脱了他的束缚。 从李景宴手中挣开后,司露几乎是落荒而逃、夺门而去的。 李景宴看着司露慌不择路、夺门而逃,并未派人去追,而是任由她离开了。 只是瞧着那道背影的一双眸子,愈发漆漆幽沉了,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情绪难辨。 司露离去后,屋内空落落的,李景宴走到内室的玉桌前,看着满桌的酒菜,陷入了久久的凝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19节 无声间,他的目光变得很沉很沉,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徐远进来了,他对着李景宴躬身做礼后,开始说正事。 “陛下,您让奴才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是……说是……” 李景宴见他吞吞吐吐,本就心情很差的他有些不耐烦,冷冰冰道:“快说下去。” 徐远浑身一震,不再犹疑,当即说了下去。 “探子来报,说是司平侯父子,正在查走私军械那桩旧案,司少将军更是多次假扮看守,入大理寺调阅当年卷宗。” “岂有此理!”李景宴闻此,一声暴喝,带着沉重嘶哑的怒吼。 “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的?” 说话间,他愤怒到了极点,伸手拂去满桌的酒菜,珍馐佳肴打落在地,碗破瓷碎,清零哐啷,狼藉满地。 徐远为君威所摄,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声讨饶。 “奴才该死,陛下息怒。” 一同发泄后,李景宴渐渐消息下怒火,他目光变得幽冷,瞳孔一点点被黑暗占据,直至没有半丝光明。 泛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轻轻牵起唇角,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司平侯父子,是留不得了。” 此话落下,跪在地上的徐远浑身一晃,猛然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的帝王。 第70章 吃醋 是夜, 星子低垂,皓月如镜。 大理寺,卷宗阁内, 灯火幽微。 守卫打扮的司楠, 穿梭在木架之间,翻找着卷宗。 那些卷宗尘封已久,落满灰尘。 他目光锐利,找到了想要的那卷后, 当即从架上取下来, 打开细细观阅。 看完卷宗后,他将其放归原位,然后蹑手蹑脚往外走, 推门出去。 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却不料,在穿行过正院廊庑时,被人叫住了。 男人身形高壮,留着络腮胡,嗓音粗犷沙哑,“你停一下。” 司楠怕被他发现,假作未听见, 脚步并未停歇, 只顾埋着头往前走。 那高壮的男人恼了, 作势就要追上来,“还走, 叫你停下来, 你聋了吗?” 司楠只得停下脚步,驻足原地, 他与那男人背身而立,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恰在此时,一声清扬悠远的嗓音传来,徐徐如清风拂面。 “曹司狱,寺正大人叫你过去呢。” 说话间,身形修挺的青衫男子提步走来,与司楠擦肩而过,顷刻踱步到了曹司狱身前。 曹司狱瞧清来人,稍稍一愣,只道:“张司直,我这里还有点事,你等等。” 清俊男子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在曹司狱的的狐疑下,凑到他耳边低语。 “寺正大人今日心情不好,你快过去吧。” 曹司狱闻言,当即面露怯色,他想起那个寺正生气时,如吃人猛虎的样子,立马反应过来,表示会意。 “多谢张司直提醒,吾这就去。” 说罢,哪里还记得方才鬼鬼祟祟的守卫一事,提步急匆匆而去了。 立在原地的青衣男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间的紧绷慢慢放松。 再回身时,回廊下那道守卫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 夤夜,司平侯府,夜阑人静,更深露重,正院庭园里,寂静清廖,唯有虫鸣唧啾。 回到侯府的司楠,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前堂花厅,与父亲、妹妹报平安。 花厅里,灯火未歇。 司澧和司露知道司楠去了大理寺,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回归,待瞧见那道高俊人影步入厅堂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兄长,你可算回来了。” “楠儿,你可算回来了。” 两人齐齐站起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司楠一见到二人,神情颇为严肃地诉道:“父亲、妹妹,我今日翻看卷宗,你们可知我查到了什么?” 两人神色亦变得凝重,听着司楠继续道: “当年经手那批军械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与东宫有关系。” 司露沉默了一瞬后,连忙问:“名单你可记下来了?” “那是自然。” 司楠从怀中掏出一封誊写好的名单,示于二人看。 司澧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那便好办了,下一步,咱们可以从这些人入手去查,定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司露和司楠应声颔首,“父亲说的是。” 说罢正事,三人复又坐下,讨论了一番接下来计划。 言谈间,司楠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哦,对了,今日还有件怪事。” “我查阅完卷宗,潜出时并不顺利,遇到了阻碍,好在有人暗中相助,替我解围,才得以脱困,奇怪的是,此人我根本不认识,只听旁人唤他张司直。” “姓张?” 司露反问,心下隐隐有了猜测,继而问道:“那人是何模样?” 司楠道:“夜色太深,我没看清楚,只记得是个身姿修长、眉目冷峻的。” 听着司楠的描述,司露心中已有了答案,当是张连无疑了。 只是,张连是如何知晓司楠,知晓他与她的兄妹关系? 不论如何,此番倒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了。 司楠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与此人认识,问道:“小妹可是认识此人?改日我当去登门拜谢。” 司露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不与张连扯上关系,免得给他惹祸上身,遂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听她如是说,司楠自知没了拜谢的门路,便转了话题,不再纠结此事。 “好了,不提这些了,马上就是中秋,先想想咱们一家人怎么过?” 司楠说到这件事,单手摩挲着下巴,笑意盎然,满眼都是期冀。 他们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司露笑着提议,“既是一家人,那定少不了我未来的嫂子呀?” 司澧亦开怀道:“是啊,楠儿,说到中秋,你也该将那姑娘带给为父瞧瞧了。” 春熙是司楠的软肋,每每提及,好似都会让他变作另一种模样,内敛到不行。 司楠挠了挠头,眼睛都低垂了下去,嗓音亦变作前所未有得轻。 “行,那好吧。” * 翌日,春来医馆。 日影横斜,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斑斑驳驳落在洁白素丽的屏风之上。 司露正半靠在榻椅上午憩,一席浅碧色罗月裙,清风徐徐,长袖流纱轻舞,乌发宛如瀑布倾泻下来,清丽多娇。 迷迷糊糊间睁开眼时。 入目一张眉眼深峻的脸庞,正满含温情,目光晶亮地瞧着她。 “呼延海莫。” 司露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呼延海莫一席玄金锦袍,身姿若松,眉目俊朗,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答道: “我在城中安置好了住所,就想着来看看你。” 司露从榻上坐起,完全清醒过来。 “安置住所?” 呼延海莫含笑冲她颔首,坦诚道:“我买了一处园子,与侯府仅一街之隔。” “什么?” 司露瞠目结舌。 呼延海莫当真打算在长安定居下来了? 呼延海莫看她神情如此惊诧,不由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轻笑。 “如此紧张做什么?” “我才没有。” 司露缓缓平复了情绪,又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 呼延海莫从不在意热脸贴她冷脸,过去便是如此,当下亦然。 他带着憧憬道:“露露,过两日就是中秋了,我听说长安城中有盛大的灯会,我想约你去城中逛逛。”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0节 当初在达尔丹的燃灯节上,他们便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光,如今在长安,他依旧想与她携手共度这人间佳节。 面对呼延海莫的邀约,司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不成,我要与家人共吃团圆饭。” 呼延海莫没料到司露回答得如此决绝,心中有些受伤,但还是不舍放弃,他道: “我自然知道你们中原吃团圆饭的习俗,我会等你,等你陪完家人,再来约见。” 面对呼延海莫的诚挚邀约,司露唯有无声叹息,久久未有回答。 “姑娘,有人找。” 此时,郭兰儿清亮的嗓音从缦帘外传进来,告诉她有人来了。 借此,司露毫不客气地对着呼延海莫下了逐客令。 “呼延海莫,你该走了。” “你不答应,我便不走。” 谁知呼延海莫竟耍起了无赖,他闪身躲到了素绢屏风之后,怎么也不肯离去。 司露没法子,知道请不走他,只好由他去。 她以为外头又来了病患,朗声将人唤进来。 “请进来吧。” 缦帘微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青衫落拓、飘逸俊雅的身影。 竟是多日未见的张连。 一连数日,司露不欲与张连攀上关系,但张连却来找她了。 司露略显吃惊的开了口,“张大人,你怎么来了?” 张连面含笑意,眸中如有疏疏温水在流淌,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今日并非两袖清风来的,而是手捧一束金桂,满身诗意而来。 金贵香气四溢,星星点点的小花团成一簇,惹人怜爱。 张连将香桂放在桌台上,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请贴,规规矩矩相邀。 “某想约司大夫中秋赏月,不知司大夫可愿答应?” 司露睇目看去,只见桌上数株金桂散发着淡淡幽芳,一封请帖字迹端秀清正,一如张连其人,中通外直、清正端方。 他上回说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没想到,真的兑现了。 司露不禁还想起昨夜司楠所说,张连在大理寺相助他潜出一事。 她想追问他为何会知晓司楠的身份,还知道司楠与她的兄妹关系。 带着这份疑惑。 司露思虑再三后,答应了下来,说了一声。 “好。” 话音轻柔,却有卓越的力量,张连闻之,眸中闪烁起不可抑制的激动。 他双眸透亮,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 “那便这么说定了,届时某来接你。” 此刻,无人看到。 屏风之后的呼延海莫,气得鼻子都歪了,脸都绿了。 所以张连方走,司露方静下来时,便有一只孔武有力的手从屏风之后伸出来,一把将她掳了进去。 屏风之后,日色被隔绝,光线昏暗。 呼延海莫将她牢牢圈在身下,俯首与她颈项相交,嗓音低哑,带着恼恨,似野狼般,轻咬在她香软脖颈上之上。 “露露,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司露被他弄得有些恼,伸手推开他厚实的胸膛,说道:“呼延海莫,你讲不讲道理。” 呼延海莫任由她从他怀中挣脱,并未再强制圈束她,只是眸色深深,不服气地问她: “你为何选他,不选我?” 司露脸上恼意未褪,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绪,直言相对,毫不客气道: “因为张公子比你有诚意。” 第71章 中秋 “诚意?” 呼延海莫抬首, 离了她肩头。 司露道:“是,他不似你,强横直接, 他彬彬有礼, 会询问我的意愿。” “唔。”呼延海莫垂下眼,若有所思了一瞬,目光微动,说道:“你且等着。” 话音甫落, 不及司露反应, 他便提步匆匆出去了。 待再回来时,也不知他去过了哪里,怀中抱着一匣子珠玉珍宝不说, 还学着张连的样子, 煞有介事地准备了一张请帖,呈在她面前,讨好一般说道: “露露,我想约你中秋赏月,不知可否赏脸?” 司露瞠目看着这一切,只觉可笑,毫不留情说道: “我已与旁人有约, 自当信守承诺, 不得背弃。” 呼延海莫只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笑意淡去,眼神亦黯淡下来。 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了一场, 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颇为懊恼, 但为了尊重司露,只能将满腔怨气咽下, 憋在心里。 “你……” 他瞧着司露半晌,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发作,最后忿忿挥袖,转身离去了。 司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终得释然。 * 光阴飞转,转眼便至中秋。 今年的中秋,因为国库缺银,宫里并没有大操大办,宴请群臣,司府也正好有了举家团圆、共度佳节的机会。 正堂花厅里,宴席已设。 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停。 司楠答应了要带春草见父亲,还当真兑现了。 他意气风发领着人进来时,爽朗唤了一声:“父亲。” 春草由他牵着走进来,一袭水月色锦裙,清丽多姿,楚楚动人。 她落落大方行了一礼。 “见过侯爷。” 司澧看着未来儿媳,越看心里越欢喜,连声赞道:“好、好,好啊。” 司露坐在席间,招呼着:“春草,坐到我这里来。” 春草看着她微笑,温婉道了声。 “好。” 四人落座后,一大家子其热融融,开始吃团圆饭。 席间气氛热络,谈笑宴宴。 奶娘抱来了司安后,又是一阵笑闹。 司安挽着两条小辫子,点缀着粉蓝色的绉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伶俐俏皮,可爱至极。 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气氛一凝。 “舅母都来了,爹爹为什么不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笑意都顿在了脸上。 司露轻抿着唇,一语不发,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好在司楠及时站出来,打破了这份凝涩:“安儿,舅舅舅母带你去放兔子灯好不好?” “兔子灯?” 司安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注意力这才被转移,牵着司楠的衣袖蹦蹦跳跳起来,“舅舅最好了。” “吧唧。” 司楠俯下身,司安踮起脚尖,一口亲在他侧脸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口水,甜甜说着。 “爱你,舅舅。” 司楠满眼疼爱,一颗心都融化了。 席间,被叫了舅母的春草两颊早已飞红,她见气氛不对,也及时站出来,去牵住司安的另一只手,点点她的小鼻子,满是宠溺说道:“安儿最乖了,是不是?” 司安用小脸蹭她莹白的手背,“舅母,我也爱你。” 三人有说有笑走出去。 司澧笑道:“瞧瞧,这多像一家子嘛。” 司露莞尔,心中不知怎的,不断地发闷,遂离了席,独自去庭中散步。 庭间,夜色如水。 抬头望着一轮明月,她突想起张连的邀约,提起裙子匆匆朝府门口奔去。 府门外,张连立在车前,已等候多时。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1节 他一袭青衫,如松如竹,浑身沐在皎白月色里,凌凌好似白雪,眉眼间一片清冷,却在瞧见司露的一瞬间,寒霜尽散,化作温润暖意。 “司大夫。” 司露颊边笑涡浮现,“张大人,让你久等了。” 登车时,张连替她撩开车帘,护着她头顶,尽显君子之风。 “来,小心。” 坐上马车后,车轮开始粼粼转动。 无人看到,街角处,一人一骑转了出来,一路尾随着马车。 马背上,身披斗篷的男子脊背挺拔,一张脸孔却是黑得比夜色还深。 街肆上,花灯如昼,人流如潮。 司露和张连并肩走在长街上,看着万家灯火、满街花灯。 烛火流转,倒映在两人眼底,闪闪生辉。 “对了,张大人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司露问出了心中疑惑,她笃定张连定是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才会在大理寺替司楠解围。 张连含笑,万事了然于心的样子。 “可是那日令兄回来,说了什么?” 司露颔首:“不错,兄长提及张姓之人替他解围,我便猜到了张大人你。” 张连面露欣赏,“司大夫聪慧,某先前数次在医馆瞧见你与司少将军言谈,才知你们的关系。” “原是如此。” 司露恍然,先前倒是她想的复杂了,原来,是她自己先将身份暴露了。 张连沉吟道:“某以为,令兄所为,定是有所求,司姑娘不妨说出来,某定会竭力相助的。” 司露想了想,还是不想将他牵扯其中,便道:“此事我不欲讲,还望张大人体谅。” 张连眸色顿了顿,旋即笑开:“司大夫不想讲,定是有司大夫的道理,某能理解。” 他眸色深深,含着缱绻,说道:“那今日我们便心无旁骛逛灯会,不谈其他。” 司露笑得眉眼弯弯,“好。” 两人一路散步,一路相谈甚欢。 张连扭头看向她,万千灯火倒映在眸中,晶亮一片,他小心翼翼问她: “我可以叫你司姑娘吗?” 司露顿了一瞬,旋即抬眸轻松笑道:“可以,张公子。”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身披斗篷的高大男子,戴了一张狼王面具,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周遭人来人往,无人看到,面具之下,那双眼睛早已红透。 那道黑影就这么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片刻不离,跟了一路。 司露根本不知道呼延海莫跟着他们,她与张连一路往前走,瞧见一个卖灯笼的摊子前围满了人,远远观去,摊子上灯火灿灿,灯笼盏盏精巧。 司露不由发出感叹:“这些灯笼也太别致了。” 张连看出她的喜欢,“司姑娘喜欢?” 司露点点头,“嗯,只是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 张连当即道:“司姑娘在此等着,某去去就回。” 说罢,他拨开人群,往前走去。 只是张连不知道,他这厢方挤进人群,身后的司露便被人一把牵走了。 黑色的斗篷旋转间,司露撞入一个结实坚硬的胸膛。 来人身形高大,带了一张狼王面具,一双幽深的眸子里,倒映着漫漫灯辉,黑发高束,垂下数条叮咚环佩,轮廓格外英挺。 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深俊朗逸的脸庞。 是呼延海莫。 与司露心中料想的无异,果然是他。 她试图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只得仰头怒视着他。 “呼延海莫,你这般阴魂不散的是要做什么?” 呼延海莫目光闪烁,带着悲愤。 “露露,看着你与旁人相处这么久,我已容忍至极限了,若不是想着要尊重你,我早命人结果了他。” 司露斥道: “你敢!” 呼延海莫不管不顾,将人一把拦腰抱起,钻入人群里。 司露蹬着腿,努力挣脱。 “我不能跟你走,张公子还在等我,找不到我他会担心的。” 听她提到张连,呼延海莫气极反笑,抱着司露来到一处人少的角落,将人儿放下来,与她四目对望。 “那便让他担心好了,我对他已够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你该与我一道了。” 司露转身就要跑,却被呼延海莫铜墙铁壁般的胸膛挡住了去路,他撑开双臂,将她圈住,无路可逃。 司露后背抵着墙,无可奈何下,只得怒瞪他:“你怎得这般不讲道理。” 呼延海莫满含委屈,“你才好生偏心,我与他都向你下了邀约,你该雨露均分才是。” 雨露均分? 这样的词都被呼延海莫说出来,司露简直哭笑不得。 “接下来,你该陪我了。” 呼延海莫霸道地说着,拉着司露的手,一路向前走,转眼来到了承天门下。 仰目所及,漫天都是冉冉升腾的孔明灯。 呼延海莫看着满天灯火,提议:“露露,我们像从前一样,一起去点天灯怎么样?” 司露冷哼,“你都把我带到此处了,还问我做什么?” 呼延海莫很是满意,将人圈在怀中亲了一口,笑吟吟道:“你答应就好。” “厚颜无耻。” 司露暗骂。 呼延海莫恍若未闻,牵着她的手,走至城楼下的摊子前,买了两盏天灯,而后与她携手登上城楼。 城楼之上,视野更为辽阔。 两人寻了一处观景台,点燃孔明灯,缓缓放归。 看着两点灯火缓缓升上天际,与无数天灯交融,碧海青天,灿灿廖远,橙红千里。 司露双手合十,虔诚祈愿,夜风吹起她裙摆,宛如水波涟漪。 呼延海莫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司露扭头不理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呼延海莫笑道:“这有什么?我便能告诉你。” 司露并不感兴趣,但耐不住呼延海莫非要说,在她耳边兴致盎然、喋喋不休。 “你不妨猜猜看,我许了什么愿望?” 司露猜测道:“戎国强盛,一统中原?” 呼延海莫摇头。 司露又道:“让安儿随你回戎国去?” 呼延海莫还是摇头。 “没意思,我不想猜了。” 司露扭头要走。 “露露别走。” 呼延海莫将她拉住,揽入怀中,眸色炽热,满是认真道: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便是与你重修旧好。” 司露微微瞠目。 夜色暗涌,清风习习,满天星火璀璨。 呼延海莫的眸色比深夜还要浓稠,他俯首,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 太极宫,偏殿内。 李景晏立在灯火阑珊之下,侧颜笼在阴影下,半明半昧,神情难辨,袖口金云翻滚。 徐远弓着身子走上前,回禀道:“陛下,去司府的马车没有接到人。” 李景晏眸光微动,“为何?” 他不信司露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违背他。 天威难测,徐远小心翼翼道:“司姑娘出门逛灯会了。” “逛灯会?” “是……”徐远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吐露实情:“奴才派人去寻,瞧见司姑娘与一外男一起,两人携手登上城楼,共放了天灯。” 听闻此言,李景晏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外男?” 徐远头也不敢抬,“是的,奴才派去的探子回报的。”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2节 李景晏从阴影中走出来,眼中浓云密布。 “可有看清男子的面容?” 徐远:“这个倒是不曾,只说那男子身形较普通男子,格外高大些。” 身形格外高大? 李景宴心中愈发起疑了,他扬声下令道:“派人去查,朕要知道那男子究竟是谁。” “是,奴才遵旨。” 徐远领命而去。 李景晏来到书案前坐下,提笔批阅奏书,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司露约见外男的场面。 他怒不可遏,心气难平,手中握着的朱笔都被他生生攥断了。 第72章 修罗 从街市上回来后, 已是夤夜时分。 司露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下人前去张宅传信,好叫张连不要担心自己。 司露很是愧疚, 今夜她突然不见, 张连寻她不找,定是会担心的。 下人匆匆离去后,司露方缓了心事,提步往汀兰院走去。 回到院中时, 却见疏疏月影下, 一席披风的萧飒女子,正立在廊庑下,等候着她。 “春熙。” 司露提裙跑过去, 脸上的欢悦一览无余。 “司姑娘。” 廊下灯辉流转, 两人执手,互诉衷肠。 寒暄了一阵,司露引着春熙进屋,坐于灯下密谈。 春熙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告诉她: “姑娘,我已查清楚了,当年东宫,确有精通药理之人。” 司露的神情肃穆下来, 问道:“那人如今在何处?” 春熙道:“便是宫中司药局的尚宫胡翠仪。” “我打听到, 她从前只是东宫最下等的宫侍, 后来不知怎的,像是立了功, 一夜之间就入了司药局做了五品女官, 陛下登基后,更是当了一局尚宫, 这升位之路,着实令人称奇。” 司露颔首,“此人十有八九同当年长公主的死有关系。” “我与姑娘想得一样。” 春熙神情正色道:“对了,姑娘那头,查的如何了?” 春熙说得是走私军械那场旧案,她知晓司露和父兄如今正在着手调查,两厢若是同时得证,便可向当今陛下施压,平反当年冤案,让长公主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司露毫无保留地对春草道:“事情已有眉目了,眼下,只需进一步查证,便可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那便太好了。”春熙目光闪动盈辉,似看到了希望。 司露满是关切道:“春熙,眼下情势已明,你若再查下去,怕是会有危险,往后就不要入宫了,留在医馆吧。” 春熙想了想,最终决定听取司露的提议,遂颔首应下来。 “好。” * 翌日清早,司露便坐了马车出去了。 昨日她叫人传去张宅的信中,明确写了今日邀约。 她想面对面与张连说明白,一来诚挚表达歉意,二来,给这场闹剧画上中止。 车轮辘辘滚动着,在雾气洇湿的青石板道上留下几条或深或浅的痕迹。 马车之后,几条蒙面暗影一路跟随着,隐蔽不易察觉。 * 很快,与侯府一街之隔的园子里,呼延海莫便得到了风声。 部下们抱拳躬身立在他面前,回禀着: “司姑娘在明苑楼订了座,属下们瞧见,有个年轻公子前来赴约。” “好,知道了。” 呼延海莫并未恼怒,而是挥挥手叫他们下去,模样沉静从容,似是早已料到。 他确实早有预料。 他知道以司露的性子,昨夜突然抛下张连离开,会让她心生愧疚,要还张连一个说法。 所以呼延海莫提前派人在侯府外盯着梢,想看看她去了何处。 旭日初升,晨光熹微。 此时,仅仅一街之隔的司府庭院内。 软软糯糯的雪团子正沐着晨光蹲在地上,小脸粉嫩圆润,穿着湘妃色绸缎裙,模样格外清灵,她白嫩嫩的手中拔了一把青草,正兴致勃勃给草坪上的小白兔喂草。 小白兔的嘴巴一扭一扭的,小白团子也跟着小嘴翕合,一扭一扭的,模仿着小兔子的一举一动,煞是可爱。 小娃娃并未察觉到,高高的院墙上翻跳下一人,正窸窸窣窣踏着草丛朝她走过来。 高大的身影徐徐而来,顷刻站到她身后,遮住了她头顶的天光,将小小一只笼在身下。 “这么喜欢小兔子?” 耳边传来熟悉又动听的嗓音,小白团子扭头,瞧见英武俊朗的男人,双色异瞳顿生光彩,刹那从地上站起来,喜盈盈叫道: “爹爹。” 她嗓音清甜,带着软糯,足让人心旌摇曳。 呼延海莫看着女儿,心爱到不行,蹲下身,将小白团子一把抱起来,让她稳稳当当坐在他臂弯里,伸手捏了捏她软扑扑的小脸蛋,满眼都是宠溺。 司安眨巴着俏丽的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呼延海莫含笑,眼中的温情都快滴下来,“想安儿了,便来看看。” 司安吧唧一口亲在他眉毛上,乖巧道:“我也想爹爹的。” 呼延海莫畅快地笑,复又问:“可知你娘亲去了哪里?” 司安每每见了呼延海莫,都亲昵到不行,轻蹭着他的脸颊,如实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听闻此言,呼延海莫顿生叹息,满含委屈,向小娃娃诉状。 “你娘亲背着我们父女,去跟别的男子见面了。” 司安的眸子一下子睁大了,喃喃道:“娘亲要被别人抢走了吗?” 呼延海莫唉声叹气道:“是啊,所以安儿要帮爹爹才行。” 司安眨眨眼睛,“怎么帮?” 呼延海莫斩钉截铁,义愤填膺。 “随爹爹一起找你娘亲讨说法去。” 小娃娃托着腮,沉思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 “爹爹是要去捉奸吗?” 呼延海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眨了眨眸子,神秘兮兮道: “嗯,到时候,安儿躲在爹爹身后就好。” * 明苑楼内,司露提前定了二楼的雅间,方便约见张连。 推门进去时,张连早早就在等候了。 司露今日穿得很是简素,一席淡月长裙,别了一根白玉木兰簪,衬得浑身上下,如雪如月,皎皎纯净。 她福了个礼,唤道:“张公子。” 张连一席青衫,白玉腰带,清俊端方,品貌风雅,起身相迎,亦作了一揖。 “司姑娘。” 司露开门见山,与他对坐而谈,坦然诉出心中歉意。 “昨夜事出突然,叫张公子担心了,今日这顿酒,权当是赔罪了。” 桌子上,酒菜已备齐,两人对坐着,气氛稍稍有些冷寂。 司露说着,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青瓷酒壶,斟了两杯酒,清酒入杯,叮咚作响,酒香甘澈。 司露对张连十分愧疚。 昨夜听传信回来的下人说,张连在街头寻她至夤夜,彼时街道已冷清,来往行人全散了,唯有他还在苦苦找寻着。 昨夜听闻这些话,司露心中很是自责,所以今日将张连约出来相见,也是想把事情说清楚,免得他今后再对她这般执着。 张连接过酒,却是道:“何来赔罪一说?某心甘情愿耳。” 他眸色深深,含着情愫。 “不管司姑娘那日是因何突然离开,某都能体谅。” 司露摇摇头,状若喟叹。 “张公子,这正是我今日要与你说的事。” 她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好让他知道实情,主动选择放弃。 而此时,雅间之外。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3节 抱着小团子匆匆赶来的呼延海莫,顿住了脚步,立在门前,他附耳倾听着屋内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 雅间之内。 毫不知情的司露面对着张连,打算将事情做个了断,她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好让张连知难而退。 她用极为真挚的口吻告诉他: “我的前夫来寻我了。” 此言一落,张连眸色一顿,身形亦微微一滞,反问道: “前夫?” 司露颔首,深吸一口气,娓娓吐露道: “是的,我昨夜也正是因为被他拉走了,才会让你苦寻无果。” “我知道此事说出来定会让你不悦,但我不想欺瞒你,亦想与你,郑重道歉。” 司露一席话说得极为诚恳,毫无保留。 若说先前张连不在意她带着孩子的事,那现在,又多了一个屡屡来扰的前夫,任是哪个男人,想必都不会再接受了。 所以司露说完这些话后,便没有再说了,只是静静垂下了眼帘,等待着张连的反应。 今日,她早已做好准备,哪怕被他辱、被他骂,都没关系,因为之前她也确实有错,不该头脑一热,答应了他的中秋邀约,让他误会了她的意思。 屋内寂阒,只余曦光冉冉,透过窗棂一点点漫射进来,照亮屋内的光景。 良久良久,张连都没有说话,他低垂着长眸,似在思量,神色几度变换,最后变回了沉静。 他抬起了眼帘,看向司露,认认真真问她,神情一丝不苟,似是要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回答。 “司姑娘的坦诚相待,某心中感激,某只想问一件事,还望司姑娘如实告知。” 司露看着他清冽纯净的长眸,郑重启唇,“张公子请问。” 张连眸光灼灼,饱含真情。 “司姑娘如今对你那位……前夫,可还有旧情?” 此话在司露的意料之外,她微微瞠目,看着眼前无比真诚的张连,不忍相欺,遂启唇道: “没……” 哗啦—— 话音还未落,只听一声哗响。 司露刚吐出的“没”字,被那豁然打开的门扇声隐没。 门口。 赫然站着一人,长身如松,巍峨英挺,一席织金浮光锦袍,满身华贵,他微扬下颌,脸部线条凌厉,眸中的自信昂扬锐不可当,他直勾勾盯着早已傻眼的司露。 挑唇说道: “自然是有的。” 说话间,一个小白团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粉雕玉琢宛如瓷娃娃,扎着两根羊角辫,古灵精怪的,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眨巴着,乌黑浓密的长睫扑朔着,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冲着司露轻轻唤了一声。 “娘亲。” 娘亲? 这便是她的孩子还有前夫了? 猜到一切的张连冷静不在,瞠圆了眸子,如遭雷劈。 第73章 争锋 “安儿。” 瞧见自门口冲向她的司安, 司露一把将小人儿搂入怀中,亲昵地与她蹭了蹭脑袋。 安抚完司安后,她抬起头, 颇有些愤懑地盯着呼延海莫, 质问道: “你怎么把安儿给带来了?” 司露的语气中带着愠怒,只因呼延海莫这般私自将安儿带出来,已经两回了,先前她没有与他计较, 但是一而再再而三, 实在是让人孰不可忍。 呼延海莫犹立在门口,他被司露冰冷的眼神所伤,显得有些落寞。 “我可没有强迫, 是安儿主动要跟来的, 我同她说你与旁的男子在此地约见,她很怕你被人抢去了。” 他一番话以退为进,说得倒是圆融,满满都是心机。 司露更恼了,鼻尖涌上酸涩,眼眶都泛红了。 “你派人跟踪我?” 此时,怀里的司安见状, 以为司露很伤心, 扭动着身子要与她呼气, 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娘亲不要生气,好吗?” 司露吸吸鼻子, 指了指后头那扇槅门, 柔声道: “娘亲没有生气,安儿乖, 我与你爹爹有些话要说,你乖乖待到里间去,不要参与,好吗?” “好。” 司安乖巧地点头,屁颠屁颠跑去槅扇后的里间呆着了。 安顿完司安后,司露再次将目光投向呼延海莫,带着审视。 她要听他的回答。 呼延海莫被她盯着,朝她走近几步,欲言又止地解释着,“我确实是派人跟踪你了,但我也是怕你……” 他说不下去了。 司露冷冷笑起来,“怕我什么?红杏出墙?我与你早已一刀两断,就算我要与旁人交好,你也没有权利干涉!” “露露,我……” 呼延海莫眼神闪烁,将司露气成这样并非出自他本心,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此刻,在一旁旁观许久,一言不发的张连像是弄清楚了一切,突然坐直了身子,启唇说道: “都说一别两宽,各自安好,这位公子,你既是司姑娘的前夫,就该大度些,洒脱些,不该再来搅扰她的生活。” “前夫?” 呼延海莫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张连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像是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此刻他冷笑一声,将锐利的目光转向他,带着摄人的森森寒意。 “就算我成了前夫,也轮不到你。” 张连并未被他满身的威压所慑,他不甘示弱地对上呼延海莫的寒眸,缓缓站起了身,与他对峙。 “我真心喜欢司姑娘,虔心追求,发乎情、止乎礼,未有任何逾矩,有何不可?” 张连眉眼冷峻,满身的风骨刚毅,浑身上下有股百折不挠的韧劲,宛如节节不弯的青竹。 呼延海莫被他挑衅,满身的锋芒毕露,眸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他一步步朝张连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死死凝视着他,双眸寒气逼人。 “我奉劝你,不要自寻死路。” 面对呼延海莫的夺人气势,张连却出乎意料地并不为所动,他鼻息微动,不疾不徐道: “且不说张某从不畏死,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一切都要讲法度,我告诉你,你若再敢欺负司姑娘,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替她出头?” 呼延海莫眉梢挑起,已是怒极,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轻蔑嘲讽。 “书生,你信不信,我一把就能勒断你的脖子。” 说罢,他的手已然搭上了张连的衣领,紧紧攥着,轻轻一用力,便将他的身子都快提起来,力道大得惊人。 “住手!” 司露瞧见这一幕,赶忙出言阻止,呼延海莫也是听话的,恐吓过后,缓缓松开了五指。 可令他气愤的是,张连脸上并未露出半丝胆怯,他从容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唇角扬起一抹讥嘲。 “你若敢动我分毫,明日便会被关入大理寺的诏狱之中。” “你看我敢不敢……” 呼延海莫被他惹恼,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伸手便要去掐张连的脖子。 “够了!” 好在司露及时出声,才止住了这场二人间的对决。 她红着眼睛瞪着呼延海莫,不让他再生事。 此时,张连表现出格外的体贴来,他走到司露面前,对她道: “司姑娘,你不必怕他,往后若他再来扰你,你只管告诉某,某来护着你。” 司露看向满眼真挚的张连,只觉承受不起他这份好意。 事到如今,她没有再犹豫的道理了,先前的摇摆不定,或许让张连误以为有了机会,才会对她百般维护。 这实际上对张连来说,很是不公平。 司露今日本就是要来找他把话说清楚的,因为呼延海莫的出现,才会将那些话拖到现在还没说。 虽然知道说出这些话,可能对张连是一种打击,但长痛不如短痛,故她狠狠心说道: “张公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对不住,我必须告诉你,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张连神情微晃,司露深吸一口气,继续坦诚道: “我今日邀你见面,其实就是想与你说明白此事的,我先前不该犹犹豫豫,更不该头脑一热,答应与你逛灯会,惹你误会的。” 司露说到最后,深深朝他福了一礼,表达自己的歉意。 “总之,非常抱歉。” 张连愣怔了许久,神情诸多变换,最终化作释然。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4节 他大度道:“司姑娘,情爱之事,原本就先始于一方,某喜欢你,是某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至于你能否接受,那也得看缘分,强求不得。” “张公子……” 司露听着张连的话,心中说不触动是假的,但她不能因为一时感动就接受他,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一旁,呼延海莫瞧着这一幕,勾了勾嘴角,讥讽道:“惺惺作态……” 司露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她不想再让这场闹剧持续下去,遂对张连道: “张公子,今日闹成这样,实是叫我过意不去,再者,安儿待在此地总是不好,我先带她回去了,望你谅解。” 张连颔首表示理解,温声道:“无碍的,某能体谅。” * 回到侯府,司露将司安交托给奶娘好好照管后,再次出了府门。 她同呼延海莫寻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面对面而立,想把一些事好好说清楚。 巷子里空寂无人,天光淡淡,两旁别枝横生,枝头绿意闹盛。 清风徐徐,飞来两三点落英。 司露仰视着眼前的男人,只觉身心俱疲。 “呼延海莫,今日的事,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呼延海莫低下头来,“露露,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道歉道歉,又是道歉,她已经听了数百遍,早已腻了,烦了。 “你别再与我说道歉了。” 她打断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呼延海莫,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你,难道你当真不明白吗?” 一直以来,呼延海莫好似始终不明白,她为何会决然离开他。 此事让司露觉得奇怪,因为颖悟如他,怎会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所以,他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将埋藏心底多年的问题问出来,司露静静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本以为呼延海莫会说不明白,但他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 “我明白。” 他抬起清冽如泉的长眸,认真回答道: “因为我欺骗你,不够尊重你,试图控制你,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想要离开我身边。” 司露微微睁大了眸子,“你知道?” “是。”呼延海莫回答得很干脆,他发自肺腑,满是虔诚对她道: “所以我在改,可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有时冲动之下,还是会做出让你不满的事。” “露露,还望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变成你满意的样子。” 司露喃喃:“满意的样子?” 呼延海莫郑重颔首,日色下,异瞳灼灼生彩。 “我们北戎人天性粗蛮,不似你们中原人讲究礼节,但我会学着尊重你,不再欺骗你分毫。” “还求你能给个机会,看看我能否痛改前非,叫你满意。” 呼延海莫的一番话,让司露陷入了沉思。 她仔细回想,发现如今呼延海莫的种种举动,好似确实已经改了性子。 除却他忍得超出极限,难以自控的几回,他几乎都做到了不强求、尊重她。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司露道:“痛改前非又如何?满不满意又如何?我是不会随你回戎国去的。” “至于安儿,她既喜欢你,我便没有权利不让你来看她,不过我先把话说前头,你千万别打安儿的主意,我是不会让她跟你回戎国去的。” 见司露对他始终充满了戒备,呼延海莫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说道: “露露,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说了,我愿意为你和安儿留在长安。” 面对呼延海莫的偏执肆意,司露终是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提步离去了。 呼延海莫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顿立在原地发愣了半晌,眸色深深,流转着情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提步跟着她一路走出了巷子,朝宅邸而去了。 * 是夜,太极宫中,烛火明黄,摇摇晃晃。 李景宴立在一排树灯旁,眸中烛火跃熠,神情肃穆阴寒。 他背身立在那儿,长袍及地,身姿楚谡,让身后的太监徐远,看不到真容。 他道:“安排的怎么样了?” 徐远手中捧着一杆浮尘,躬身回禀道: “回陛下的话,都安排好了,韩侍郎说了,今日宴请司平侯父子在得月楼喝酒,保准喝到深夜、不醉不归。” 李景宴嗓音阴冷得好似二月寒冰。 “朕的潜龙卫呢?” 徐远道:“回避下,潜龙卫都已埋伏好了,在回司平侯府的必经之路上,只等时机一到,便可动手,将二人就地除去。” 李景宴转过身来,对着徐远弯起了唇角。 “做得很好,等事成了,不管是你,还是韩侍郎,还是潜龙卫,朕都重重有赏。” 徐远抬眸,几乎吓得一个哆嗦。 葳蕤烛火下,陛下满是阴鸷瞳孔与勾起笑意的嘴角,交错辉映,叫人遍体生寒。 他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恐惧,故作无状地垂下身子谢恩。 “多谢陛下。” 第74章 解救 乌云遮月, 繁星高悬,点点星辉洒落人间。 得月楼门口,喝醉了酒的司平侯父子被人搀扶着, 脚步摇晃地上了马车。 马车前挂的两盏羊角灯, 投下橙黄的光晕,照出两人酒醉的面庞,踉跄的身形,可见是醉得不轻。 郭侍郎立在阶下, 目送他们离开, 他亦一副酩酊大醉的样子,目光都是迷离的,灯辉下, 白皙的颊上两团酡红, 分外鲜明,酣醉下说话都说不趔趄。 “司、司、司将军、司少将军,咱们——改日再约啊——” “好,改、改日,咱、咱们再一较高下。” 马车内,司澧断断续续地说着醉话。 车夫扬鞭,车辙滚动起来, 辘辘作响, 立在原地的郭侍郎, 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中的迷乱渐渐褪去, 变作深不可测的幽幽森寒。 他提步, 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手下拿着大氅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大人, 您去哪儿?” 郭侍郎朗朗的笑音落在夜幕里。 “入宫领赏。” * 而此刻,侯府之内。 司露正在与春草、春熙坐在庭中赏月。 今日司澧、司楠刚好不在家,司露便将春熙、春草一并邀回了家,三人在院中搭了圆桌,吃了一顿热热乎乎的古董羹,吃肉喝酒,别提多有滋味了。 正值深秋,金桂飘香,清风卷带着零星花蕊,袅袅袭人,别有一番意境。 三人坐于一处,便免不了谈及从前在北戎的事。 良辰好景,更生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的慨叹。 春草突然发出感叹来,“若无姑娘当日谋划,也不会有我与春熙的今日。” 春熙亦道:“是啊,姑娘对我们恩同再造。” 司露被她们夸得有些难为情了,“说什么呢。我这不也是为了自己嘛,若不先放你们走,我如何能毫无顾虑地离开。” 春草却道:“姑娘明明可以舍弃我们,但是姑娘没有。” 司露被她们说得感慨油生,“我们都是一样的,当日如果我不骗你们,你们也定当不愿舍我而去的,不是吗?” 两人俱是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们三个也算是同生共死、情比金坚的交情了,是不是?” 司露兴致突起,“不如就此结拜如何?” 三人一拍即合,欢欣不已。 “好啊、好啊。” 司露命人在庭中设了香案、佛龛。 三人燃了清香,同跪在月下,阖眸共同许愿。 “苍天神佛在上。信女们愿从此结为异姓姐妹,今生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结拜之后,三人便已姐妹相称,一时间亲昵无边。 司露打着流萤小扇与春熙玩笑,月色下,一双清丽的杏眸流转着光彩。 “不对呀,春草姐姐,那改日你成了我嫂子以后,我到底是叫你姐姐呢,还是嫂嫂呢?” 春草被她促狭,羞赧地求助春熙。 “春熙姐姐,你可得管管,才刚结拜呢,司妹妹就来打趣我。”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5节 空濛月色下、婆娑竹影见。 三道丽影手捧流萤小扇,垂下璎珞叮咚,互相追逐打闹着,嬉笑声响彻庭院。 下人们瞧见了也被她们感染,躲在一旁捂着嘴笑。 满庭都是欢悦的气氛。 春草身子骨柔弱,跑了一阵便气喘吁吁,扶着亭栏道:“好了好了,不与你闹了。” 三人静下来,春熙又道: “我方才不知怎的,眼皮跳得厉害。” 说到眼皮跳,司露也突然感觉到了,只觉右眼皮一阵又一阵跳着,断断续续,却又清晰可感。 她心头无端生出几点局促来。 “当真是怪事了,我的眼皮也跳得厉害。” 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不安之色。 春熙宽慰她们,“两位妹妹,我说你们两个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这个姐姐先顶着。” 知道春熙是故意逗她们高兴的,但司露还是放心不下,她看着时辰已晚,牵念还未归家的父兄,遂道: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春熙姐姐,要不你去巷口看看,为何我父兄还未归来?” “好,我这就去看看。” 春熙颔首应下,走到亭中提剑,迈步而去。 * 夜间薄雾四起,冷意氤氲。 青石板的道路上,马蹄哒哒、车轮杳杳。 马车内,司家父子背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司澧斜着眼睛,瞥向一旁的儿子。 只见司楠手中捧着一枚针脚缜密、绣着楠竹的香囊,反复翻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定是姑娘所送的定情信物。 司澧乐呵呵道:“好你个小子,今日若不是酒后吐真言,为父还不知道你的打算呢。” 司楠将那香囊攥在掌心里,“父亲,我不想再等了,明年开春,我就要把熙儿娶进门。” 司澧眉开眼笑,“好啊,你能成家立业,为父最是开心不过,过几日,为父就去春熙姑娘家为你提亲,如何?” 司楠连连颔首,咧嘴笑得皓齿熠熠,“谢谢父亲。” 司澧笑声朗朗,“你呀你呀,好你个小子,当真是有出息了。” 咴—— 蓦地,骤然一阵马儿长嘶,划破寂静长夜,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将二人的身子猛然贯到车壁之上。 惊雀振翅而过,扑棱棱一声响动。 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杀机突然四起。 紧接着,长箭咻鸣—— 如劈风破夜,飞穿而来,扎入车幔,迎面直逼司澧而来。 “父亲小心——” 司楠瞧见此幕,下意识地旋身,为他生生挡下箭矢。 “噗嗤。” 长箭钉入胸膛的声响里,滴答滴答的鲜血开始流下,顺着锦衣的袖口,蜿蜒而下,染红了他攥紧在手心里的素面香囊。 随之,司楠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子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下倒去。 “楠儿——” 一声悲恸欲绝的哀鸣声划破长空。 隐秘的小巷里,轻巧的脚步声、窸窣的骚动声,尽数响起,似有无数黑影从暗处涌来,顷刻间,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包围。 一张数十名刺客组成的天罗地网,在此一瞬,编织地密不透风。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枪林箭雨、兵戈相向中。 为了保护受伤的儿子,司澧提着长剑站在前面,司楠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父子齐力作战,对抗着暗影卫一轮又一轮的攻势。 那些暗影卫个个武功高强,且招招致命,他们人多势众,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而司楠又负了伤,哪怕父子两人平日再神勇,此刻也双拳难敌四手,敌不过对方这么多人。 慢慢的,二人落了下风,而司澧的肩背、腰部也都中了剑,负了重伤。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去,继续拼命地抵御着暗影卫继而不断的攻势。 司楠的肩头又中了一刀,鲜血淋漓,加上方才当胸一箭,早也是负伤累累,可哪怕再这样的境遇下,他还是紧紧攥着那个香囊,没有松手。 鲜血染透了香囊素白的缎面。 就在两人快要支撑不住、陷入绝境之时—— 突然。 一杆长枪,气贯山河,如流星飞来,势不可挡,定穿了二人身前的人影。 鲜血喷涌,那道人影缓缓倒下去,腥臭味弥漫整条巷道。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起来的一幕,弄得瞠目惊心,纷纷举目望向长枪飞来处。 只见明镜皓月之下,皎皎清辉洒落人间,流淌在大地上。 高大的身影锦衣鹤氅,逆光而来,恍若天神,踏着月色,脚步从容,大步流星。 他的面容看不真切,但那柄扛在肩头的巨大的长刀,泛着凌冽的光芒,叫人心生胆寒,他一步步踏月而来,缓缓逼近,高大的身躯气势迫人,叫人窒息,宛如从暗夜中走出来修罗。 如此天降神助的一幕,叫气力殆尽、奄奄一息的司澧、司楠瞧见了,也都震惊地睁大了眸子。 眼看着局面被阻扰,影卫首领当机立断,嗓音沙哑下令道: “杀了他。” 一声令下,所有的暗影卫齐齐出动,迅疾如风,朝那街口的男子杀气腾腾地冲去。 男人拔刀反击,寒芒飞舞、力不可挡、鲜血飞溅。 大有万夫莫敌、三军难挡之勇。 暗影卫一个个被斩杀。 很快,整条街巷,就变成了腥风血雨的修罗地狱。 哀嚎声中,一批又一批的暗影卫应声倒下,满地横尸、流血漂橹。 * 半个时辰后,太极宫中。 太监徐远匆匆忙忙跑进来,着急忙慌禀报: “陛下……” 李景宴一席素雅常服,面容清隽,转过身来时,脸上明显表现出不耐。 “慌慌张张做什么,说。” 徐远浑身哆嗦着说道:“陛……陛下,咱们的人,没……没有得手。” “怎么可能!” 李景宴不敢置信下,喃喃出声:“朕花了三年时间,培养出来的潜龙卫……” 因为上回的隐卫全部折在呼延海莫手中,所以李景宴不惜废了大功夫,在三年内又加紧训练出来了一支隐卫,远比上回的要更出色,更机敏。 “陛下……” 徐远脚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犹犹豫豫地说着:“潜、潜龙卫……所有死士全部伏诛了。” “胡说,这不可能!” 李景宴暴怒,气得几乎要发狂,他的潜龙卫明明与之前派去北戎的那只隐卫一样,通通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哪怕抵挡一整支御林军都不在话下,如何会…… 徐远跪在地上,如实回禀道:“陛下,司平侯父子有高人相助啊,奴才的探子瞧得真切,那人孔武非凡、神力惊人,突然从天而降,将司平侯父子救了,不仅如此,他还轻松诛杀了整支潜龙卫,宛如神兵天降,如此本事,足叫人心惊胆裂。” 李景宴听闻此言,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都白了,怒吼: “朕不信,朕不信!” 上回呼延海莫将他的整支隐卫格杀殆尽,就已让他怒不可遏了。 如今,就仿佛事态重演,花了三年时间,辛辛苦苦重新培植起来潜龙卫,又叫人一窝端了,实在是让他无法接受! 李景宴急气攻心下,扬袖奋力推倒了面前的烛树,蜡烛啪啦啪啦被扫落,砸在在地,滚得七零八落。 “去、给朕去查,查出来是何人,朕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徐远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还是忍不住道:“陛下您说……会不会是……冥冥中天上神灵在保佑……” 放眼整个大夏朝堂,徐远都想不到哪有这样的能人,所以他才会想到这些玄之又玄的,或许上天不想让司家父子死呢? 先前司平侯父子就多次死里逃生,战场上更是屡立奇功,这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天助。 徐远的话引得李景宴再次勃然大怒,他愤愤然走过来,一脚将徐远踢翻在地,大骂: “徐远,你到底是不是同朕一条心的,还是,你想做司家的走狗?” 呛—— 他从身后的栏杆上,拔出悬着的宝剑,噌的一声劈过去,横在徐远的脖子上,嗓音阴沉地要滴水。 “若是如此,朕不介意先送你去地底下等他们。” 额发被劈碎,几缕掉落下来,徐远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尿裤子了。 可以看得出来,李景宴的情绪异常激动。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6节 而人往往在被戳中心事的时候,最容易如此。 亏心事做多了,李景宴实际也在心虚,尤其是这么多次都杀不掉司平侯父子,足以叫他情绪失控、彻底崩溃了。 徐远砰砰磕头,求他饶恕。 “陛下息怒,是奴才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奴才这就派人去查,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地答复。” “滚。” 李景宴这才砸了手中长剑,叫他滚。 徐远落荒而逃后,大殿内之内只剩李景宴一人,烛火葳蕤,明灭跳跃,映出他眼底的阴鸷。 到底是谁? 这普天下,除了呼延海莫,还有谁有这般神力、武力? 他突想起,上回徐远说司露会见的外男,会不会就是—— 他心头猛然一跳。 可那又怎么可能? 呼延海莫如今是戎国皇帝,远在天边,怎可能孤身赴险来长安,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咚—— 李景宴越想越发心烦气闷,嘶吼着一脚踹翻了金镂铜鼎。 他眉宇深锁,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突又听太监来报。 “陛下,韩侍郎来了。” 李景宴听到这个名字,眼底的阴鸷更深了。 他没去找他算账,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本就一肚子怒气无处发作,此人无异是撞到他的枪口上了。 “让他进来。” 下令时,李景宴的眸色比翻卷的墨云还要幽深。 第75章 求娶 偏殿之内, 烛火煌煌。 眉开眼笑的郭侍郎走进来,脚下有如生风。 他对方才刺杀失败之事毫不知情,只知完成了皇帝派遣的任务, 前来领取恩赏。 他满脸松快地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李景宴背身立在那里,看不见脸色,只听他淡淡道了一声。 “免礼。” 郭侍郎笑得像朵花,谄媚道:“陛下, 臣已经按照您的指示, 将事情办妥了,你就放心吧,今晚上司平侯父子定当同赴黄泉。” 话音甫落, 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冷笑便传了过来。 “若他们活得好好的呢?” 李景宴转过身, 眼底的阴鸷一览无余,郭侍郎吓得浑身猛然一抖,噗通跌跪在地,颤抖着嗓音说道: “陛下说的,臣实在是不明白啊。” 李景宴缓缓踱步过去,宽大的袍袖在灯下鎏光熠熠,他勾着嘴角, 邪魅阴沉。 “郭侍郎, 朕知道你深夜前来是想要什么, 无非是图朕的赏赐,不过眼下事情没成, 你说朕该赏赐你什么好呢?” 郭侍郎吓得脸色苍白, 保命都来不及,如何还敢要什么赏赐。 “陛下恕罪, 无功不受禄,臣如何敢要赏赐。” 李景宴却摇摇头,啧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样子。 “那可不行,你做了那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容朕想想——该赐你什么好呢?” “那便赐你——” 陡然间,寒光一现。 “噗嗤——” 只听利剑刺入皮肉的声响中,长剑贯穿了郭侍郎的胸膛,刹那间,鲜血喷涌,血腥弥漫。 郭侍郎不敢置信地看着贯穿在胸膛前的长剑,缓缓倒下去,死不瞑目。 灯火明灭下,李景宴净白的面孔沾染了殷血,红白交错,诡异至极,他漆眸深不见底,空洞洞的,宛如鬼魅。 他看着地上早已断了气的郭侍郎,嗓音森然、喑哑无比。 “来人,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 入夜后,月色凄寒,冷雾浓稠。 司平侯府内,灯火如昼,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司平侯父子回府路上中了埋伏,受了重伤,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气息微弱。 司露和春草得知此事,焦急不已,匆匆赶了过去,脚步不停来到前院。 正堂之中,进进出出的下人们神色张皇,打水,烧水,煎药,送药,忙个不停。 司露赶到卧房内,瞧见躺在床榻上、浑身浴血的父兄时,眼眶刹那红了,鼻头不受控制地酸涩,泪如雨下。 “父亲、兄长,发生什么了,怎么会……” 两人的衣袍皆染了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伤口横贯满身,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血,淋漓不止。 司楠早已神志不清,但他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只香囊,死死不放手,殊不知那香囊早已被鲜血浸透。 春草发现了此幕,伏在他身边,哭得泣不成声,紧握司楠的手,哽咽不止:“阿楠,你说过会长命百岁,守我护我一辈子,绝对不会丢下我,你不可食言……” 此时,立在一旁久久未言语的高大男人,突然开了口,说道: “你们别太难过了,大夫方才看过了,说伤处虽多,但索性都没有危机要害,暂无性命之忧。” 男人的话低沉醇厚,带着字正腔圆的味道,司露这才发现屋中还站着一个男子。 不是呼延海莫是哪个? “你怎么在这里?” 司露瞪直了眼睛,春熙更是瞠目结舌,只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睛,话都说不全了。 “北、北、北……” 北戎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呼延海莫玄袍染血,及地鹤氅上亦是大大小小的战损破洞,可见方才的搏斗有多激烈,战况有有多危险。 他冲司露翘起嘴角,眸光灼亮。 “不必谢我,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是呼延海莫刚好路过,救下了父兄? 司露隐隐猜出了缘故。 春熙是方才与他们一道回来的,她刚见到呼延海莫时,也是惊愕不已,不过眼下已从恢复了平静。 她是方才之事的见证者,理应将事情向二人解释清楚。 “你们有所不知,方才我看的真切,若非这位义士出手相助,恐怕侯爷和世子,难逃一劫了。” 为了不暴露呼延海莫的身份,春草唤他作义士。 经春熙所述,司露算是全部明白了。 确是呼延海莫救下了父兄。 此时,帘幔微动,大夫再次拿着干净纱布和止血的膏药走进来,要给伤患包扎伤口。 女眷不便在屋中停留,便齐齐出去了。 司露的眼眶依旧红着,心中还是挂念不下,低着头郁闷不已。 迈下石阶,步入庭院。 冷不丁,被身后之人一把拉过去,撞了个满怀。 灼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有力结实的臂膀下一刻便自上而下,环住了她的纤腰,一种禁锢般的姿势。 一抬眸,撞入一双深邃无垠的眼瞳,男人灼热的鼻息扑面而来,满是男子的气息。 春草和春熙都去了别处,庭院中就只有她与呼延海莫两人,四下无人,这让呼延海莫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他将头埋下来,在她耳边低语。 “露露,我很想你。” “呼延海莫,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与我谈这些?” 司露表示不解,她试图推开他的胸膛,素软玉手在他胸前使劲的敲打。 出乎意料的,呼延海莫没有强留她在怀,竟是一下便撩开了手。 司露明显感觉到,他在闷哼了一声后,将她放开了,伸手捂住了前胸。 这闷哼声带着隐忍,状似吃痛。 司露举目看去,只见玄袍襟处洇染出了血水,湿濡一片。 见此一幕,司露缓缓张大眸子,忍不住惊呼:“呼延海莫,你受伤了?” 在她的印象里,呼延海莫极少负伤,除了上回在达尔丹城外遇伏,刺客个个精锐那次,而后,便是今日了。 一般的刺客,根本伤不了呼延海莫,除非,是来自皇室的…… 月色下,呼延海莫丝毫不顾身上的伤,提步朝她走过来,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搁在她发顶,带着亲昵,带着贪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7节 “是啊,所以看在我救了你父兄的份上,让我抱抱好不好?” 他的嗓音不似以往强势,反而毫不掩饰示弱之意,满满都是孩子气,让人难以生气。 许是因为顾虑他负伤,这一次,面对呼延海莫的矫揉造作,司露破天荒没有作声,也没有再推开他,而是任由他抱着。 夜风澹澹,吹起她的墨发,亦将她身上的芬芳尽数散开,呼延海莫深嗅她秀发,感受着她的气息,贪恋不已。 从前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便也是这样抱着她的,流光月影、灼灼其华。 司露倚靠在呼延海莫怀中,感受着他的灼烫的身体,滚热的内心。 他救了她父兄的性命,也算是她的恩人。 她不该恩将仇报,暂且便由着他罢了。 * 三日后,司澧稍稍恢复了些身子,可以不必日日卧床,时不时下榻了。 而司楠还是下不了床,他比司澧伤得更重,为父挡下的那一箭差点致命,所以恢复起来也格外慢些,需要精心调养。 春草日日照顾着他,贴心周到,忙得脚不沾地。 司楠有春草照顾着,司露很是放心。 司澧是个讲恩义的,他能下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来救命恩人,谈及报答。 卧房内幔帘半卷,炉烟冉冉,草药气味浓重。 司澧半靠在黑漆圈椅中,看着缓缓步入屋内的锦服男子,也不绕弯子,满脸慈祥,开门见山道: “这位义士,本侯眼下身体欠佳,不能起身拜谢,但你对我司家父子的救命之恩,本侯没齿难忘,定当涌泉相报。” “你若有任何需要,但凡本侯能做到,定会竭尽全力,替汝达成。” 对面,男子身影高大如山,笼在阴影下,眸色不显,神情难辨。 他垂眸状若深思,半晌未说话,场面陷入久久的沉默。 就在司澧以为是自己问得太过直白,叫人难以回答,正考虑改变措辞,委婉再问时,男子突然开了口。 他抬首,一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处,并未显出异色,反而是一种纯粹干净的清冽。 “当真什么都能说吗?吾仅有一桩心愿,但怕说出来,让侯爷为难。” 司澧微愣,“义士但说无妨。” 男子鼓足勇气,将心愿吐露。 “吾爱慕令爱久矣……” 司澧根本猜不到他会提及司露,脸色几度变换,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先前为何会得这位义士相救,原是他爱慕自家小女的缘故。 但儿女的婚姻之事,他从来不会过多干涉,遂轻咳两声,颇有些难以启齿道:“方才本侯说的话不假,但义士有所不知,小女从前早婚配过,还生育过孩子,那女娃娃如今已三岁有余,都会跳会蹦了。” 男人立在他对面,却是说道:“这些吾都是清楚的,吾便是不在意,所以才斗胆向侯爷提及此事。” 他满眼都是真诚,“若侯爷不弃,吾很想做你司家的女婿,与司小姐定下终身,守护她、呵护她一辈子。” “若侯爷能首肯,吾不日便可来送庚帖,下聘礼,三书六礼,迎娶司小姐。” 这便是赤.裸裸的求亲了。 司澧如何听不出来他的求亲之意,不得不说,眼前这个英俊挺拔、充满诚意的男人,让他有些动摇了,想起他满身勇武、万夫不当的样子,心中更是波澜起伏。 如今司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李景宴对司露又是虎视眈眈,垂涎昭然,若是有这样一个男人,能将他的露儿护住,便是他眼下最大的欣慰了。 而面前这个男人,恰恰是有这个本事的。 一颗心松动之下,司澧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喃喃发问,“不知这位义士是何许人士?” 要让人家做女婿的话,首要当是了解清楚背景,知根知底才好,如此才能放心将女儿嫁给他。 当然,最终还是得女儿首肯了才能行,他只是做第一步的考察而已。 他道:“你生得好似异族人,而这身通天的本领又似是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 可若说是将领,他如何会不认识?若说是无名小卒吧,他偏偏又穿戴高贵,器宇非凡,非富即贵的模样。 这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呼延海莫立在那里,卖了太久关子,也实在不想再扯谎下去,在心下做了一番计较后,决定开诚布公: “不瞒侯爷,吾便是……” 第76章 撮合 “我管你是谁。” 呼延海莫的话还未说完, 陡听得一声清越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绝不会嫁给你。” 那是司露的声音。 呼延海莫未说完的话被她打断,生生咽了回去, 目光微微一滞, 转头看过去。 只见两扇雕花红漆槅门大开,身着紫缎罗裙的司露迈过门槛走进来,腰间步禁叮咚,宛如九天下凡的仙女, 让人眼前一亮。 她疾步朝呼延海莫走过来, 白玉耳铛轻晃,衬得整张脸极是明艳。 在他身前站定后,她用带着埋怨的语气道: “我两才认识多久, 你就急着跟我父亲提亲了?” 她嗔了他一眼, 语气不善地骂了一句: “登徒子。” 呼延海莫知道登徒子在中原话中的意思,摆摆手连忙要解释,却被司澧抢了先。 “露儿,不得对恩人无礼,有话好好说。” 司澧不知道呼延海莫的身份,见司露无礼在先,眼下自然是替他说话的。 “父亲……” 司露喃喃。 她为何会闯进来, 全是不想呼延海莫在司澧面前公布身份, 因为一旦曝露了身份, 她保不齐父兄会做出怎么样的抉择。 在家国大义面前,对呼延海莫痛下杀手, 也是可能的。 而呼延海莫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两厢若是斗起来,免不得两败俱伤, 不可收场。 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她当然是要出面阻止的。 司澧以为她是误会自己要作主她的婚事,便解释起来。 “露儿,为父并非是想自作主张让你嫁人,只不过想问问恩人的身份罢了。” 说罢,他叹了口气,“哎,为父如今也老了,还能护你多久呢?若是你能寻个良配,将来互相扶持,为父也就心安了。” 司露如何不懂他的用心,脸色缓和了不少。 “可父亲也不能病急乱投医。” 司澧满面慈容,缓缓道:“你的终身大事,为父岂会草率,这不是还在询问、考量之际,你便闯进来了。” 司露摇摇头,果断拒绝了他的好意。 “父亲,你勿需问了,总之我不会嫁给他的。” 见女儿对恩人如此不善,司澧不禁疑惑,问道: “何故?可是先前你二人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司露不愿将过去在北戎的事情吐露,遂摇头,态度坚定道: “不曾,女儿只是不愿嫁人罢了。” 司澧看出她的坚决,自然不会强求,而是尊重她的意愿。 “好好好,不嫁就不嫁,为父养着你就是了。” 司澧对司露从小宠到大,一贯都是如此的慈父做派。 他唯有带着歉意,对面前的恩人道: “这位义士,小女顽固,让你见笑了,这桩婚事她不愿意,本侯作为父亲,自当尊重,还请你换个要求吧。” 即便司澧放低姿态,呼延海莫哪里肯放弃,他目光如炬,满是执着: “吾唯此一个心愿,别无他求。” “这……” 司澧陷入了为难,瞧瞧女儿,又瞧瞧恩人,目光闪烁着,迟迟没有说下去。 场面僵持不下时,呼延海莫突然提议: “若不然,便各退一步,让令爱与吾相处三月,期间我会尊重、爱护她,绝不强求,若期满,她还是未能接受吾,吾定当退让,绝无怨言。” 呼延海莫的真诚打动了司澧,他犹豫着,将目光看向司露,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 “这……露儿,你看能不能……” 司露看出司澧想要撮合她与呼延海莫的心思。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也为了让呼延海莫彻底死心,今后不再纠缠。 她心中一番琢磨后,点点头答应下来。 “好,女儿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与他相处三月。” 话音方落,司澧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司露转向呼延海莫,与他四目相对,郑重协定道: “三月期满,你必须言而有信,说到做到,若不然,我便让父兄……” 她顿了顿道:“让父兄打断你的腿。”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8节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许威胁的意思。 本以为呼延海莫会据理力争些什么,没想到,他仅仅只是长眉微挑,便欣然接受了下来,成竹在胸的模样。 “好啊。” 介于他先前骗过自己,司露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司澧,让他当个见证。 “父亲,你便作这见证,如何?” “好、好。” 司澧怔了一怔,顺势应下来了,事情变化的太快,以致他全程都迷迷瞪瞪的,直到两人离开,他方才一拍大腿,察觉自己忘了正事。 别说家世背景没问清楚了,他连未来女婿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呢! 罢了,来日再细细盘问吧。 * 庭院中,芳草依依,落叶飒飒。 司露走得飞快,呼延海莫追着她,与她并肩而行。 “那么,你眼下便是在与我相处了,是不是?” 司露停下脚步,仰头看他,秀眉微蹙,神情不悦。 “呼延海莫,你怎么还有心情与我开玩笑?” 面对美人娇嗔,呼延海莫无辜地耸耸肩膀。 “怎么了?” 司露嗔他,“你还给我装傻,我方才要是不来,你想我父亲言说什么了?” 呼延海莫颇为委屈:“露露,我答应过不再欺瞒你任何事,所以亦不想对你的家人有所隐瞒。” 司露恨铁不成钢道:“那你就不要命了?你的身份一旦曝露,我父亲忠义耿耿一辈子,焉知不会割舍救命之恩,对你不利?” 司露一番严肃责问,呼延海莫却好似不甚在意,反而翘起唇角,玩世不恭地凑上来。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司露冷哼,“你想得美,我只是不想惹出事来,平添父兄烦忧。” 呼延海莫敛了笑意,变得正色,不再玩笑。 “令尊并非愚忠之人。” 司露:“愚忠?” 呼延海莫道:“你以为,他猜不出前些日子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吗?” 机敏如司平侯父子,事后自然不难猜到幕后主使者,李景宴用这样的手法除去朝臣,不是一次两次了。 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司家父子定然也是懂的,说服他们保全家族,远走异国避祸,不一定是难事。 呼延海莫的这番心思,司露经过几度盘算,也猜了个大概,但他到底还是小看了父兄的家国之情。 她道:“别打如意算盘了,父兄不会答应去戎国避难的。” 呼延海莫不懂,“继续效忠那狗皇帝?他可是要置你们于死地了。” 司露何尝猜不出,这样的手笔,必然又是出自李景宴,兔死狗烹罢了。 但呼延海莫想错了,父兄忠得怎会是李景宴? 她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凝重悠远: “不,父兄忠的并非陛下,而是大夏。” 看着她郑重的神情,呼延海莫终是咽下了要说的话。 此刻,他不想再去谈这个深沉的话题,一转话锋,岔开了去。 “不提这个了,扫兴。” 他将司露的柔荑执起来,目光炯炯看着她,“那我是不是算因祸得福了?” 司露立时便要抽回手,“呼延海莫,你说过会尊重我。” “是,可没说不会牵你的手。” 他耍无赖惯是好手,复又低头在她手背上吧嗒亲了一口。 “登徒子。” 司露骂着,脸颊却红了。 呼延海莫凑上来,温热的鼻子吐洒在她脖颈,与她咬耳朵,“我可以把这当做是打情骂俏吗?” “不要脸。” 耳根被他的气息弄得湿濡一片,又痒又麻,红得发烫。 呼延海莫轻笑,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庞,心痒难耐起来,喉结翻滚,眸色深深。 “你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是知道我从不在意脸面的。” 司露感到了危机,退后一步,“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让父兄……” 呼延海莫上前一步,伸手环住她的腰,突然俯颈,吻了她的脸颊一口,再次钻起了空子。 “那动嘴总可以了吧?” 司露被他禁锢在身前,只得用手拍打他,“呼延海莫,你这个浑蛋。” 奈何那胸膛太过精壮,坚硬似铁,拍打着纹丝不动不说,自己个儿还手疼。 呼延海莫瞧着美人儿眼含水泽,心疼不已,捉住那双柔荑,吹了吹柔声安抚: “好了,别捶了,仔细手疼。” 司露睁着水亮亮的杏眸瞪他,活像一只生气的兔子,绵软可憨。 呼延海莫浅笑,眼中宠溺深重,喉头溢出一阵细碎的笑音。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约你,秋高气爽,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如何?” 司露不答应,“谁要同你去放风筝?” 呼延海莫讨好:“方才在你父亲面前,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要与我相处三个月,可不能抵赖。” 司露不说话,他又伸手揉了揉她的秀发,眼中的爱意几乎漫出来,“乖,等着我来接你。” * 夜阑人静,太极宫中灯火未熄,李景晏立在大殿之内,脸色幽沉,恍若滴墨。 在他身前,跪着前来回禀消息的暗探,他们单膝跪地,抱拳朝他作礼。 “参见陛下。” 李景晏未道平身,便急急出声询问:“可有查到那人是谁了?” 探子们战战兢兢,“回禀陛下,那人将身份藏得很深,属下们周旋数日也是无果,怎么也打探不清楚,只……只弄清楚了,是个外夷来的,非我本族人士……是个……异族男子。” “一群废物。” 李景晏暴怒,狠狠踹过去,将为首之人踢倒在地。 “滚,都给朕滚出去。” 他阴沉地怒吼着,嗓音低哑中,带着撕裂一般。 想起前些日子惨死的郭侍郎,那些探子几乎是狼狈逃窜离去的。 李景晏独立在殿内,看着落荒而逃的暗探们,喘息未定下,突然咯咯笑起来,疯了一般。 煌煌烛火照着他的侧脸,半明半昧,跳跃闪烁,阴森宛如鬼魅。 异族人? 李景宴冷笑,他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异族人? 第77章 助攻 “芃芃……芃芃……” 病榻之上, 梦呓着的司楠,眉头紧锁,神情焦急。 坐在床头的春草轻轻执住他的手, 在他耳畔细语呢喃, 安抚他的情绪。 “我在、我在。” 司楠猛地睁开眸子,从梦魇中惊醒,瞧见心上人相安无事,他整个人翘坐起来, 将心爱之人搂入怀中。 春草亦缓缓伸出手, 环住他的腰,两人紧紧相拥。 抱了良久后,春草牵挂他身上的伤, 便道:“好了, 仔细身上的伤。” 司楠这才将人松开,两人相离,春草突瞧见他手中犹牢牢紧攥了那枚锦囊,想起当日惊险情形,嗔怪起来: “傻瓜,我送你的东西,你图个新鲜便好了, 哪怕丢了我还可以帮你重做, 到了命悬一线时, 还死死抓着它做什么?” 说着,她从他手中夺过锦囊, 作势要丢, 司楠连忙拦下来,讨饶一般道: “诶诶诶, 这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意义非比寻常,如何能丢。” 春草瞪了他一眼,扭过身子去,“油嘴滑舌。” 司楠掰正了她的身子,“好芃芃,别背着我,让我好好瞧瞧你,这几日你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人都瘦了。” 他瞧着春草瘦了一圈的脸庞,目光中满是心疼,闪闪烁烁泛起水泽一片。 半晌,他又想起司露,问道:“对了,我妹妹呢,这几日怎么不常见着她?” 春草道:“司妹妹这几日忙得很,那位义士常常来寻她,约着一同出去。” 此事司澧也与他透露过,司楠反应过来,咋舌不已。 “啧啧啧,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有了情郎忘了兄长。” 和亲草原之后 第129节 父亲识人一贯准,那人既是父亲看好的,人品自然没的说,司楠也乐见其成,再说那义士还对他有救命之恩,让他更增几分好感。 春草给他喂药,便听他嘴儿像是抹了蜜似般,开始说道: “不过呀,有了这比对,我方知道这天底下,还是芃芃对我最好。” 喂完药,春草拿出绣帕给他擦嘴,又搁下碗来,笑中带讽道: “我看这天底下呀,就司少将军的嘴儿最讨巧。” 司楠最喜看她这副娇嗔样子,将人一把拉入怀中,亲昵极了。 春草跌扑在他结实宽厚的怀中,举目带着几分错愕,“你做什么?” “讨巧给你看。” 司楠说着,俯首下去,衔住那片温软的唇瓣,开始探索着,缓缓驱入。 * 长安城郊 秋日里,城郊的田野上,一切都是金色的,日色、稻田,交相辉映,置身其间,宛如沐在金光闪闪的海洋中,惬意极了。 风吹麦浪,黄澄澄的稻穗垂下沉甸甸的穗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落交错,发出淡然柔和的哗哗声,给人美的享受。 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前来城郊踏青、赏玩、放风筝的年轻男女不可胜数,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或在田埂上穿梭漫步,感受这田园的大好风光,或奔走稻田间放着纸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 司露牵着司安的手,漫步在这城郊的农庄上,感受着和风拂面,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月的湘裙,腰间系着雪色的丝绦,墨发仅用一截竹枝半绾,如瀑的长发流泻在肩头,日色下如绸般亮泽,一张小巧玲珑的芙蓉面上,蛾眉宛转,朱唇盈盈,清丽多姿。 呼延海莫跟在他们身侧,身姿高大宛如苍山,带来十足的安全感,他锦袍落拓,前襟浮动着祥云银纹,衬得面容深邃,五官俊朗,满身的骄矜气度。 田埂上,司安牵着娘亲的手走着,想起今日正事来,扭头便转向呼延海莫,头上扎的两个粉毛小球球一动一动,可爱至极。 “爹爹,不是说要放纸鸢吗?” 她天真地冲他眨眼睛,水汪汪的眸子乌黑透亮,灵动异常。 “你准备的纸鸢在何处?” 呼延海莫早有准备,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弯下腰,眼神中宠溺满满。 “喏,给你。” 他手中,是一只的兔子形的风筝,有粉嘟嘟的鼻子小嘴,还有红彤彤的眼睛,活灵活现。 司安捧在怀中,欣喜不已。 “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兔子?” 呼延海莫脸上的笑意都快堆满了,“因为我是你爹爹啊。” “有道理。” 小娃娃点点头,奶声奶气的说着,眼神却是认真思索的模样,像是听进去了。 呼延海莫牵起她肉嘟嘟小手儿,说道:“走,爹爹陪你一起放风筝。” 司露立在原地,看着父女两人放风筝。 只见呼延海莫奔跑了一阵,很快就把风筝放了起来,那风筝驾驭着风升腾而起,越来越高,很快就上到了高空,变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影子。 司安看着自己的“小兔子”飞得那么高,兴奋地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哇,爹爹太厉害了,爹爹太厉害了。” 这娃一贯嘴甜,所以人见人爱,司露知道她的脾性,所以也便不去计较她是否夸呼延海莫了。 司露看过去,只见呼延海莫蹲下来,极温柔地把籆子叫到小娃娃手中,又细致耐心的交给司安放线收线的办法,司安聪明剔透一学就会,她满眼带着新奇,欢喜地再次又蹦又跳。 教会司安后,呼延海莫放开手让她自己放,自己则退回来,与司露并肩而立,融融日色下,二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身前蹦蹦跳跳、欢乐无边的小娃娃组合在一起,成了一副温馨美好、其乐融融的图景。 呼延海莫道:“瞧瞧,我们的安儿多喜欢放风筝。” 司露心道,司安从前对放风筝也没有这么激动过,今日不只是怎么了。 他转念一想,许是因为有呼延海莫在,这个她心中早已承认的爹爹吧。 此情此景,不知不觉间让人放下结缔,心境亦变得平和,司露由衷感叹着: “安儿挺喜欢你的。” 呼延海莫朗笑,自满不已,“我是她爹爹,嫡亲的爹爹,她不喜欢我喜欢谁?” 司露毫不客气回敬他,“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呼延海莫笑容灿灿,瞳孔在阳光下又显出一金一蓝双色,与小娃娃的眸子如出一辙,他展臂过来揽她的肩。 “是啊,上天待我不薄,竟让我捡了如此大的便宜,这一切,自然全归功于夫人。” 司露侧身躲开他,“你别叫我夫人,我可当不起。” “当不起什么,戎国的皇后?” 呼延海莫扭头,笑意敛去,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露露,我的妻子这辈子只会是你,戎国的后位亦是,若你不愿当,那这世间便再无第二人可当。” “三年前,我初登基时,便当朝立下誓言,为你虚设后位、永不纳妃嫔,一辈子守心如一。” 漫天淡淡日辉,入目皆是浮金。 听着呼延海莫信誓旦旦说的这些话,每日更稳稳群夭屋儿耳气五二八一司露蓦然想起曾经的梦来,梦里,他在登基大典上,立在高大巍峨的殿宇前,对着满朝文武发愿立誓。 日色静静流淌,这一刻,她看着他真挚无比的眼光,恍惚觉得,原先梦中发生的一切,许是真的。 可他所要的一切,她无法给他,终究会是黄粱一梦、空中楼阁,不会成真的。 她摇摇头,对着呼延海莫说道:“我不值得你为我如此。” 呼延海莫固执道:“如何不值得,我说值得,你便值得。” 两人说话之际,突然一阵卷地风起,天上那飘飞平稳的纸鸢突然开始晃动,最终晃晃悠悠栽倒下来,落在了田埂边一棵枝丫横斜的大树上。 下一刻,不远处那道小小的人影便掉转头来,冲向了司露。 司安一贯依赖司露,不管发生何事,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来寻母亲。 她着急忙慌、仰着脖子求助她,还不忘回首指指那棵高壮的大树。 “娘亲、娘亲,小兔子挂树上了,挂树上去了!” 司露看过去,那树不高,但较她的身量高很多,她应当是够不到的,不过以呼延海莫的身长定是可以的,所以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他。 呼延海莫如何不懂她的意思,眸中闪过狡黠,做了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弯了弯唇,将脸颊转向她,微微在她身侧俯身。 “亲我,我就帮你。” “你……” 浑蛋二字差点就要骂出口,但碍于安儿在前,司露还是咽回去了。 两人僵持着。 思绪流转,记忆的洪闸倾泻,时光仿佛回溯,旧事仿若重演。 那是在草原的某夜,她曾为了救树上的猫儿,亲过呼延海莫一口。 当时,也是一样的清风澹澹、秋高气爽。 所以,呼延海莫根本就是故技重施。 就在司露陷入回忆时,司安突然眨巴着眼睛,满是期许地看着她,天真无邪地开口说道: “娘亲娘亲,我想要快些拿回纸鸢,你就亲爹爹一口好不好?” 她似懂非懂父母间的情爱,但迫切的心思却让她忍不住催促起来,且在她看来,亲人一口是示好的表现,她想看父母恩爱的样子。 司露被司安催促着,心下当即做了计较。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与呼延海莫不知有过多少肌肤之亲了,亲便亲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最主要还是为了不让司安再焦心。 于是司露踮起脚尖,缓缓凑了过去,清风吹开她的乌黑的长发,如轻纱般流淌,梦幻迷离、缱绻美好。 电光火石间,她用极快的速度轻触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又飞快撤离,不想让人瞧见的那种。 不过仅仅只是蜻蜓点水,呼延海莫就已经很受用了。 他回味着方才温软的芳泽,芬芳袅袅的气息,心早已融化成了一滩春水,他心情大好地弯起了眉眼,眸底笑意深深。 “走,一起去取风筝。”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司露的手,又一手牵住司安,三人齐步往那棵大树边走去。 流金碎影下,三人的衣袂被风吹得轻轻扬动,落下恬静安宁的影子。 这样的气氛,祥和温馨,和睦美满,叫人深深眷恋、难以忘怀。 可正当他们沉静在这美妙的气氛中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人从始至终都躲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李景晏。 他一袭锦袍,玉冠束发,微服出宫,全然一副长安街头普通公子的打扮,他刻意如此装扮,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自两人离开侯府伊始,便一路坐车尾随着,街上车马如流,游人如织,李景晏的马车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而到了城郊,他更是与他们前后下了马车,一路跟在暗处,窥视着三人的动静。 呼延海莫今日只顾跟司露增进感情,平时异常敏锐的他,这次竟丝毫未察觉到身后有人一路相随。 所以李景宴就这般躲在一片密林之后,亲眼看着司露踮脚亲吻呼延海莫、看着两人麦浪中牵手漫步,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和美。 他气得浑身战栗,眸底完全被阴戾笼罩,沉得几要滴墨。 心中的嫉妒翻腾似海,袖笼中的一双手攥得死死的,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抑制不住地颤抖。 原来,他的怀疑竟都是真的! 那个异族人当真是如今戎国的皇帝,呼延海莫! 他原先还不解,为何司露迟迟不愿接受他,如今才发现,原是早跟旧情郎又好上了! 李景晏嫉妒得发狂,双目幽沉不可见底,十分骇人。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0节 既然她要择旁人而背弃他,那就别怪他不择手段,强要了她! 不过,呼延海莫会不顾身家性命,为了女人来到长安,倒是他意料之外的。 所以先前他的潜龙卫被屠戮殆尽,也就能说通了,想来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呼延海莫,才能这样的本事,能以一敌百,一人灭了他一整支隐卫。 妒火和怒火交织在一起,如烈烈火焰,冲昏了他的头脑,叫他恨得要把槽牙咬碎,恨不能立刻报仇雪恨、将人碎尸万段才能痛快。 李景宴立在阴影下,脸色半明半暗,森森可怖,他死死盯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道眼神里发冷发狠,笑意凛冽刺骨。 呼延海莫,既然你不怕死,非要来夺我的女人,那我便成全你,让你有来无回,没法活着离开长安…… 第78章 被掳 深夜 胡悦酒肆 二楼的客房中, 灯火已熄,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微弱星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投下朦朦胧胧的余晖。 卧榻上, 熟睡的男人,身形高大,双手交叠在身前,呼吸平稳, 面容沉静。 槅门上, 几条黑影映在上面,由远至近,徐徐游动。 卧榻上的男人似是有所警觉, 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清冽的长眸,冰冷肃穆。 哐当—— 破门之声陡然传来,紧接着,寒光乍现,无数长刀在暗色中,朝卧榻上劈砍下去。 一声隆响,卧榻被劈得粉碎。 齑粉四散, 榻上却是空无一人, 一群蒙面刺客面面相觑, 恐惧漫上眼底。 窗棂边,缦帘被风吹起, 高大的身躯随之显现, 提着长刀,眸色幽沉, 宛如修罗,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啊—— 顷刻,血色四溅、哀嚎遍地。 * 太极宫中 李景宴立在灯下,眼底乌青一片,多日未有好眠的他,耐性已经被磨完了。 他已派人暗杀呼延海莫多次,却屡屡未得手,今日亦然。 在他身前,那群苟延残喘、侥幸逃回来的暗卫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吞吞吐吐说道: “陛下,属下们竭尽全力了,却还是……还是没有得手。” 李景宴挥袖叱骂,“混账,一群废物,没用的东西。” 为首的暗卫为了躲避责罚,借口道:“陛下,酒肆人丁众多,属下们缩手缩脚,这刺杀行动才受到了许多节制,难以成功……” 李景宴听完冷笑,眸色完全被幽暗占领,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那便一把火将酒肆烧个干净。” “这……” 暗卫们皆吓了一跳,此举无异于草菅人命,势必会牵连到无辜之人受难,死于非命。 李景宴却不断施压:“怎么,朕交代给你们的事,你们还要违抗不成?” 那群暗卫齐齐低头,“属下们不敢。” 李景宴声嘶力竭,带着低吼,“明晚便动手,此番若是再失手,提头来见!” * 次日深夜,胡悦酒肆突发大火。 熊熊烈火卷地而起,吞噬了整座酒肆,火光冲天,不少人丧命其中,尽管百姓、官府及时救火,但这场走水还是持续了一整夜,到了天明之时,只剩一堆焦土,满地白灰。 司露是翌日清早才听说此事的,得知消息后,她牵念呼延海莫的安危,第一时间便赶过去了。 下了马车后,她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象,来来往往的奔忙抢险的人们,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待寻见人群中那道高大的身影时,情不自禁提裙奔了过去。 “呼延海莫,你没事吧。” 呼延海莫正在帮扶着受伤的人,灰头土脸不说、还满身的烟火气,但他浑不在意。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去。 冉冉微光下,司露立在他身前,一席素裙,纤尘不染,正满含关切地望着他。 这一刻,呼延海莫仿若看到了这世间的光,他情不自禁展臂,将人深深拥入怀中,眼中的情愫浓得快要溢出来。 “我没事。” 司露感受到了他炽热的情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一般。 “你如今没了落脚之处,父亲让我先来把你接回去。” 呼延海莫埋首在她脖颈间,眷恋不已。 “那我可不是又因祸得福了。” 司露伸手推开他,从他怀中钻出来,转身自顾自往马车那头走。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晚酒桌上,若是父亲问你什么,你千万别不小心说漏嘴,否则被我父亲打出去,露宿街头,我可不会管你。” 呼延海莫追在她身后,“你当真这么狠心?我如今可是无家可归,顶顶可怜之人了。” 呼延海莫故作委屈,欲博她同情,早不是一回两回了,司露看穿了他的伎俩,只道: “你还要不要上车了,若不想跟我回府,我便走了。” 呼延海莫跟随其后跳上车,钻进车厢里,与她挨在一处。 “你带我回家,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司露斜了他一眼,不说话。 呼延海莫道:“昨夜的大火,来得蹊跷。” “何意?” 呼延海莫摊了摊手,“实话告诉你,在这场大火之前,我已被刺杀了数回。” “什么?”司露不敢置信,当即道:“那你有没有受伤?” 呼延海莫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心下十分暖和,将人揽在怀中,道: “露露不要担心,我毫发未损,那些人对我来说,还太弱了些。” “那你也不可如此大意。” 司露替他担心起来。 定然是他身份暴露了,才会引来这样的事,而背后的主使是谁,一猜便知。 司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她没料到,那人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会为了除去呼延海莫,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性命。 这着实令人发指。 好在她与父兄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待当众揭开李景宴的真面目,他的皇位也就坐到头了。 不过眼下司露还是忧心呼延海莫,她道:“你不要留在长安了,快回戎国去吧。” 呼延海莫以为她要赶自己走,连忙道:“露露,你叫我如何离得开你,我说了要陪你在长安,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司露:“我何须你陪……” 呼延海莫道:“你们司家如今在做的事,危险重重,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司露微怔,没想到呼延海莫洞若观火,对局势了如指掌,竟什么都已知晓。 呼延海莫道:“你放心,我早想好了,今日酒桌上,我会说动你父亲,留我在府上做个护院,这样今后我便能保护着你们。” “护院?” 司露大惊,一国国君,为了她来府上做护院?这要是说出去,恐怕世上没有人会信。 司露摇头,“你不必如此……” 呼延海莫弯了弯唇,沾了泥灰的脸上,眸灿如星。 “能做你的护院,是我的荣幸。” 入夜,疏星朗月,清晖漫漫。 侯府后花园中,司澧命人备下一桌酒菜,招待呼延海莫。 一来,他想为劫后余生的呼延海莫压惊,二来,则是为当日救命之恩的答谢。 司楠的身子也恢复了不少,可以下床走动了。 春草扶着他一并坐过来,席面上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坐在亭下听风赏月,共用家宴,温馨美满。 司澧关心着问道:“义士,昨日那场大火凶险,可有让你受惊?” 呼延海莫坦然道:“不曾。” 司澧哈哈大笑,低头斟了一杯酒,起身敬他,“义士好胆量,老夫敬你一杯。” 呼延海莫谦逊得站起来,谢道:“不敢当,晚辈敬您才是。” 司澧目光闪烁,“这杯酒,还望义士不要推却,便作当日救命之恩,老夫对你的答谢。” 他示意身旁的司楠一并站起来,“楠儿,快站起来,与为父一道给恩人敬酒。” 司楠闻言,亦端起酒盏站起来,满是诚意道:“谢过义士救命之恩。” 见此,呼延海莫也不再推却,便仰脖将酒一饮而尽,爽朗含笑。 “好,那便多谢侯爷和世子了。” 司澧温和地笑笑,伸手示意他落座。 “对了,这么长时日了,老夫还未知义士姓名,至于义士的家世背景,更是一无所知,还真是老糊涂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1节 呼延海莫低眸沉思片刻后,一本正经答道: “晚辈乃是边塞人士,祖上世代行商,来长安是为采办货物,侯爷若是不弃,唤我阿莫便好。” 一番话编得很是圆通,让人听不出端倪。 一切都跟他料想的对上了,司澧不由笑起来,不住颔首,“好,阿莫、阿莫。” 他满是慈爱地看着他,捋了捋胡须,再次开口问道: “只是不知阿莫这身过人的本事,是师从何人?亦或是从前在军营待过?” 呼延海莫含笑道:“晚辈并未师从过高人,也为参加过军伍,这身功夫乃是与生俱来,在我家乡,人人都传我是天生神力。” “原是如此。” 见他说话淳朴老实,司澧愈发满意了,点着头,目光中带着欣赏,赞道:“天生神力,阿莫当之无愧啊。” 呼延海莫虚怀若谷,“侯爷谬赞了。” 司澧想了想又道:“如今胡悦酒肆被烧毁,阿莫若是暂无落脚处,便在我侯府落脚吧。” 司楠亦道:“父亲说得是,反正西院还空置那么厢房没人住,刚好能让阿莫留住。” 对于此,呼延海莫未有半点推让,顺势接受了。 “那就多谢侯爷和世子了。” 不仅如此,他还放低姿态道: “若是侯爷不弃,晚辈愿做府中的护院,保护你们的周全。” 听他方才的介绍,司澧知道他富家子的身份了,但没料到他会诚恳如斯,纡尊降贵,实在是令人动容,连连道:“那如何使得,太委屈阿莫了。” 而桌上,春草的眼珠子更是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司澧和司楠不知道阿莫的真实身份,她却是清楚知道的,作为戎国的国君,跑到长安来追妻已经够荒唐了,如今还愿屈尊降贵自甘做人护院,更是旷古未有。 呼延海莫义正词严道:“阿莫不愿白受人好处,所以还望侯爷成全。” 见面前青年守原则,讲道义,司澧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开怀,最终还是应下了他的请求。 “既然阿莫执意如此,那老夫便全了你。” 晚膳后,众人各自回房。 月色空濛,星辉朗照。 司露无心睡眠,便叫了呼延海莫一道散步,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 呼延海莫走在她身侧,只听她郑重对他道: “呼延海莫,别闹了,回到戎国去吧。” “露露,我何曾在闹?” 呼延海莫去执她的手,满是认真看着她。 如今司家处境危险,他这是在守护她。 司露停下脚步,转身仰视他,满脸正色对他道: “那是我司家的事,你何必参与?你我立场对立,终是难两全,哪怕你做再多,最终也是无济于事的。” 呼延海莫将她的手牢牢攥着,放在胸前,眼中满是深情。 “露露,若我说,我当真愿意为了你放弃一统天下的野心,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你……” 司露愣住了。 她回想这段时日来,呼延海莫确实没有再骗过她一次,不仅如此,他还救下她父兄的性命,还愿不计性命留在长安,只为守护着她。 这桩桩件件,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呼延海莫直勾勾盯着她,神情却是卑微至极。 “露露,我只想知道,你如今对我,还有没有情意?” 她并不知道,那日在医馆,无心对张连说出对他没有情意时,呼延海莫的心有多痛。 “我……” 司露讷讷着张唇,意欲说些什么。 却在一下瞬,被突入其来的唇堵住了话音。 呼延海莫俯首吻着她,气息凌乱,横冲直撞。 “不许说了。” 呼吸渐快,他将她的手锁在腰后,吮咬着她的唇珠,胆怯般说着,只因他不敢听,他怕再次得到不能接受答案,所以,他情不自禁下才会这么做。 这是个来势汹汹的吻,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强势,呼吸被一点点攫取,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酥麻、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风拂林梢,传来沙沙声响,夜色晕染开来,满地银辉。 呼延海莫深情地吻着她,她在她耳边乞求般说着: “不要拒绝我,就说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好吗?” 从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王,如今求着她施舍这半点情爱,卑微到了尘埃里。 半晌,这场亲吻才平息。 司露大口大口喘息着,眸色湿潮,被迷离晕染。 “呼延海莫,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好,我会给你时间的,我愿意等你,哪怕一辈子……” 这一晚,司露一夜未眠。 辗转反侧间,脑中全是呼延海莫对她说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夜色里,她的一颗心,好似动摇了。 * 翌日,天色尚暗。 窗外还是一片青蒙蒙时,司露早早便晨起了,今日医馆有义诊,她需早些赶到。 一番梳洗罢,匆匆换好衣裙,蒙上面纱,她便直奔角门,去登马车。 可方撩帘钻入马车时,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气息,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缓缓倒了下去,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雕花木床上,四角帷幔深深,坠着珠玑。 司露游目四顾,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这是一间暗室,门窗紧闭,孤灯一盏,火光微弱,周遭都是灰蒙蒙的。 意识是混沌的,视野是模糊的,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后,她开始观察屋中的一切陈设。 窗棂的雕花、门扉的颜色、桌椅的样式…… 最终,她得出了结论,自己应当是在宫室里。 * 而此时,侯府中人得知司露不见了的消息,早已急得人仰马翻。 司澧第一时间来找呼延海莫,“阿莫,小女不见了。” 呼延海莫一愣,“露露不见了?” 司澧满面焦急,“是啊,今日晨早出门后便再没回来,连同车夫福叔一并不见了,医馆那头也说没见她去过,这可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呼延海莫努力保持冷静,“您先别急,我这就带人去找,这才半日的光景,便是被人强行掳去,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长安城,我便是带人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定将露露找回来,再将那伙贼人碎尸万段。” 司露不见了,他自然也是心急如焚的,眼中森森杀气顿显,但他眼下还有个猜测,也是让他更不安的。 “不过,我还有个担心……” 司澧:“阿莫但说无妨。” 呼延海莫毫不避讳道:“若此事是宫里人所为,那便要劳烦侯爷世子出力了。” 宫里…… 在呼延海莫的提醒下,司澧不寒而栗,一下便想到当今陛下李景晏了。 他的确是能作出这种不择手段之事的人,联想到上回暗杀的事,司澧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匆拜别呼延海莫,立刻进宫去,打探情况。 “阿莫说的是,老夫这就入宫查探情况。” * 翌日,太极殿内。 群臣列队入朝,气势恢宏。 李景宴玄袍加身,高坐龙椅之上,听着群臣觐见。 大理寺少卿宁岚持笏出列,朗声说道: “陛下,臣近日查得,三年前贩卖军械旧案,疑点颇多,涉案官员或有冤情,还望陛下发令重理此案,还无辜者清白。” 听到贩卖军械旧案几个字时,李景宴的面色便登时大变,沉了下去,变得乌青似铁,但碍于群臣在场,也不好发作,他深呼吸了几口,攥在龙椅上的手紧了又紧,努力保持镇定。 “爱卿说得有理,旧案有疑,当择期重审,不使人蒙冤,不过,此案到底是陈年旧案,且涉案人员太广,真要彻查起来恐费时费力、收效甚微……” 李景宴不露山水地想要阻止此事,只是他未料到,此话落下,不仅没能迎来他想要的局面。 相反,朝中重臣像是事先说好一般,纷纷持笏站出来。 他们个个大义凛然,拧成一股绳似的,气焰强盛,前赴后继,如雨后春笋一般。 “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主理此案。” “陛下,臣亦愿为朝廷分忧。” “陛下,臣愿担此责,协助查案。” “陛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2节 “陛下……” “你们……” 李景宴气得浑身发抖,好在冕旈藏住了他早已慌乱的脸色,让他不至于彻底失态。 他努力平复情绪,说道:“此事毕竟不是小事,各位爱卿需容朕好好思量,再做定夺。” 群臣:“陛下圣明。” 李景宴起身,由徐远搀扶着走下龙椅,“今日时辰不早了,诸位先退朝吧。”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离散后,李景宴在徐远的搀扶下,走缓缓走出大殿。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日光冉冉,洒落人间,不远处汉白玉的石桥上,跳跃着点点白芒。 他眼中的疲惫一览无余,提步朝前走去,没有回到紫宸殿中批阅奏折,而是径步转过了金水桥,往深宫后苑的方向走去。 * 宫苑深殿,被拘数日的司露,第一次迎来了李景宴。 他推门走进来时,一席赭黄色的龙袍,龙靴熠熠,可见是刚下朝堂就过来了。 司露瞧见他,从座上站起身,微微福身行礼,唤了一声。 “陛下。” 李景宴朝她走过来,面上笑意如春风,满身的温雅风度,一贯的端方清致。 “见到朕,露儿竟一点都不吃惊吗?” 李景宴笑着朝她走过来,知道他心有多黑的司露,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司露不语,李景宴又自言自语道:“聪慧如你,该是早就猜到了,是朕将你请来的吧。” 将强掳光明正大说成请,也就只有李景晏这样的伪君子做得出来了。 司露一时只觉齿冷,“臣女竟不知,世人口中光风霁月的陛下,请人相见的法子,是这般粗鲁蛮横。” 她不想再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言语中讽刺之意甚浓。 见她对自己锋芒毕露,李景宴满不在乎地轻笑起来,一步步朝她靠近,走到她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她。 “露儿生朕的气了?” 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一个女子被掳,还要对始作俑者感恩戴德,李景晏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但人在屋檐下,此刻她想离开,还是不得不低头,遂退身两步道: “您是万人之上的陛下,臣女如何敢生您的气,还请陛下莫要再与臣女开玩笑,速速送臣女归家。” 李景宴靠近她,修长玉指卷起她肩头一缕乌发,玩绕指尖。 “露儿,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朕装傻,你当真不懂朕为何将你拘来吗?” 司露摇头,只觉脊背一阵又一阵发凉,恐惧在心中弥漫。 李景宴直勾勾盯着她,慢条斯理说道:“朕喜欢你,朕要让你做朕的皇后。” 司露退后几步,躲开他的视线。 “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李景宴立在原地,眸色暗沉下来,“是朕对你不够好,还是…你想做那蛮人的皇后?” 司露猛然抬头,瞳孔微震。 “你什么都知道了?” 李景宴低笑,眼中的幽沉似要溢出来,令人头皮发麻。 他一步步走过来,一把擒住了她的双肩。 “对,朕亲眼目睹了一切,露儿,你不知道,朕嫉妒的快要发疯了,凭什么,那个蛮人有什么好,让你为了他,甘愿舍弃朕!” 李景晏是疯了吗,他竟然亲自出宫跟踪他们? 司露仰头直视他,“陛下你想多了,我并非为了他舍弃你,只因我对你,早就没感情了!” 李景宴听不得她提这些,“胡说,你从前明明对朕,是那么情深意重!” 司露挣扎着从他掌中逃出来,却是徒劳。 “陛下,时过境迁,一切早已不复往昔,莫要再执着了。” “若朕非要执着呢?” 李景宴的眸色突然变得深沉无比,他一把将司露横抱起来,疾步走到榻边,重重丢了上去。 司露惊惧不已,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挪着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你要做什么?” 李景宴俯身下来,双手撑在榻上,对她语重心长道: “露露,那呼延海莫不是个好人,他勾结藩将,试图搅乱中原局势,借机入主侵占中原,你司家世代忠君报国,本就不该与之为伍,该与之势不两立!” “你莫要被他一时的花言巧语所蒙蔽,朕才是你的良人!” 良人? 那你就是个好人了吗? 司露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心中的悲愤一下子被激起,满腔不甘。 她司家是忠君爱国,但绝不是李景晏这样残害忠良的昏君! 她无视他的压迫,开始冷冷发笑。 “你说得对,呼延海莫确实称不上是个好人。” 而后话锋一转,直刺李景晏的心窝。 “但至少他光明磊落,不会做这样卑鄙龌龊的事!” 李景宴瞠大了眸子,“我卑鄙龌龊?” “是!” 司露朗声说道:“你残害忠臣良将,宠信佞臣小人,登基不过三年,便使得藩王作乱,民不聊生!使中原陷入战火,四分五裂!” “李景晏,你当真是这天下最昏聩无能的昏君!” “你放肆!” 啪—— 李景宴怒极攻心下,不受控制地狠狠抬手扇了过去。 司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白净无暇的脸颊上,瞬间浮出深深红印,鬓发被打散,朱钗应声滑落。 李景宴冷静过来后,看着司露垂眸侧脸,满是狼狈,以及脸上那道深深的红印时,缓缓从暴怒中恢复意识来。 那一刻,他出于本能,满是慌乱地想要挽回方才的冲动。 “露儿,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你逼急了……” 司露抬眸,看向他的眼神里,冰寒刺骨。 “李景晏,莫要一错再错了。” “长公主、徐家满门忠烈……”她哽咽着,“都在天上看着你……” 见司露提及此,李景晏目光闪烁起来,再次变得阴暗。 “既然你都知道了,朕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你必须乖乖听话,做朕的皇后,否则,朕不会留你父兄性命。” 司露笑起来,满腔义愤再次被点燃,忍不住出声讽刺。 “暗杀我父兄?陛下先前不是已经做过了吗?” “你……” 李景宴再次被她激怒,但好在他忍住了,没有再次动手,他擒住她皓洁纤柔的手腕,将人拉过来,直视着她道: “谁让你父兄非要与朕作对?今日朝堂上,他们煽动朝臣给朕施压,逼朕彻查旧案,简直是罪大恶极!别以为朕不知道,这都是你们司家在背后捣的鬼!” 司露被他攥地手腕生疼,眼眶都红了,声嘶力竭道: “罪大恶极的人是你自己,我父兄身先士卒、不顾生死地平息叛乱、守护河山,他们唯一的心愿,就是求你还徐氏满门清白。” “可你却命人对他们痛下杀手,李景宴,若是没有我父兄,没有徐将军这些忠烈保家卫国,你如何能当这个皇帝!” 司露试图将他骂醒,“你可知,你早已在追逐权利的道路上迷失了自己,事到如今,还不肯幡然醒悟吗?” “只要你下罪己诏,承认当年之过,还徐家一个清白,告慰长公主在天之灵,便可平息众怒,还吏政清明,得万民归心。” 此话落下,李景宴眼中的神色明显晃动了一下,但挣扎只是一瞬,最终还是被幽暗占据。 “嗬嗬……”他古怪地笑起来,“我竟不知,露儿去了一趟异国,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不过,朕可不似那心思单纯的蛮人,被你轻易蒙蔽。” 他幽幽说着,突然一把擒住她的下巴,逼她对视,“说,你到底什么居心?” 司露冷着脸不语,李景宴又附到她耳边轻轻吐息,冰冷宛如毒蛇。 “对了,方才忘了告诉你,朕不介意那蛮人碰过你,朕今日便要得到你。” 此话一出,司露似是遭雷劈般,猛然抬头,面露惊色。 她拼命挣扎,试图逃脱,但李景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撩袍裾翻身上榻,重重压制而来,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司露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第79章 掉马 噗嗤——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3节 蓦地, 只闻锋利的尖刃没入皮肉之声,顷刻鲜血四溢。 “嘶——” 李景宴的左肩被银簪深深刺伤,血流如注, 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眸中的迷乱也在此刻散去,变得清明,他不敢置信地低喃: “你敢伤朕?” 司露在李景宴松懈之际脱身开来,她挪动身子与他保持距离, 将那带血的银簪抵在脖颈上。 “陛下若再敢下相逼, 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鬓发尽散,三千青丝洒落肩头,纤盈的脖颈不堪一握, 落了不少红痕, 衣襟凌乱,满是被压过的褶痕,明明狼狈不已,目光却坚毅绝然,像是一株盛放在极寒之地的雪梅,坚韧不屈。 李景宴未反应之际,司露握着银簪的手微微用力, 簪尖扎破雪肤, 皓白柔细的脖颈上血痕尽现。 “住手。”李景宴呵止住了她。 他单手握住肩头的伤, 心下思量,反正今日是半点兴致也无了, 不如来日再计, 遂松了口。 “朕可以不碰你,朕也不喜欢强迫。” “朕会用充足的耐心, 来等你,等你主动顺从的那日。” 说罢,他未再置词,目光深深、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扶肩转身离去,推门而出了。 司露只闻,殿门外传来他阴沉狠戾的命令声,“都给我守好了,若是丢了人,朕要你们的命。” “是。” 守备们齐声应答,嗓音洪亮,听着数量众多。 这一下,她可真成困兽了。 司露从剧烈的喘息中缓缓平复,手中犹紧紧攥着那根簪子,煞白的小脸上血色尽失。 她没想到,李景宴竟会卑劣无耻到如此地步。 为了一己私欲,将她暗中囚禁。 他的所作所为,分明已经丧心病狂了,只是眼下,她虽躲得了一刻,又能躲到几时呢? 父兄会来救她吗?可此地是宫闱,她情愿他们不要来犯险。 医馆那头,春熙春草还有兰儿,定然也知道了,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还有,呼延海莫…… 若是他们擅自入宫来救人,李景宴定不会善罢甘休,轻易放过,他本就要置他们于死地…… 如此想着,司露愈发焦心了。 她想自救,但眼下被困樊笼,看守重重,插翅难飞,她到底该怎么办? * 深夜,别枝惊鹊,薄雾蒙蒙。 熟睡中的司露并未察觉,房檐上的瓦片动了一动,被人拨开了一块。 涔涔冷夜中,身穿夜行服的父子二人,蹲在屋顶上,小声私语。 “父亲,妹妹在这儿。” “当真是露露。” 可正当二人找到司露,喜不自胜时,陡然一声高喝,划破空寂长廊,乍然响起。 “什么人?” 司楠眼疾手快,拉起父亲便踏瓦而去,“快走。” 地面上,御林军首领韩硕在火把照耀下,扬手高声下令:“来人,有刺客,放箭!” 顷刻,箭羽如注,穿林打叶,飞声如风,直逼屋顶上两道身影而去。 危急关头,好在那两道身影身手了得,已走脱了一段距离,并未被箭矢射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 翌日,司平侯府中。 昨夜失手的司家父子,唤来了呼延海莫。 司澧满心烦忧道:“好不容易找到了露露的所在,但御林军处处掣肘,我们父子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呼延海莫听闻此言,一席玄袍下,满身的锋芒被激起,他当即请缨道: “侯爷,今夜,可否让我扮作亲随,跟着你们一同入宫。” “好。” 阿莫勇武过人,有他助力,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司澧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三人一筹谋,便寻了时机入宫潜伏着,待夜半动手救人。 是夜,夜色深浓,宫室漆黑时。 几条暗影出现在了幽深的甬道上,直奔司露所在的偏殿而去。 可刚转至宫苑高墙脚下,便被人发现了行踪,为首的佩刀统领像是早已守在此处,等着瓮中捉鳖一般。 “什么人,敢擅闯宫闱?” 他呛地一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三人,而他身后,涌出数列御林卫,披坚执锐、声势浩然。 “你们被包围了,还不束手就擒。” 御林军统领韩硕威风八面地喊着,他身后的御林卫齐齐包围过来,将三人团团围住,场面一触即发。 火把耀亮了这一方天地,情势危急下,司澧只好主动扯下面罩,自曝身份。 “韩统领,你可看清我是谁?” 耀耀火光下,韩硕睁圆了眼睛,像是没料到是他,很是震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变了脸色,阴狠冷酷道: “陛下有令,无论何人,但凡擅闯内宫者,一律格杀勿论。” 说罢,他抬手下令,毫不留情。 “来人,给我杀了他们。” 一时间,流矢齐发,刀光寒影,缭乱而下。 “小心。” 眼看一支飞箭直逼司楠而来,呼延海莫一把将他拉开,那飞箭堪堪从他耳畔划过,没有伤到他。 司楠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携着司澧边战边退:“走,快走。” 乱战中,呼延海莫折了一人的手中的战戟,挥在手中,气势摄人,横扫千军。 他重重一挥,可扫垮一整排御林卫,气力十分骇人。 眼看越来越多御林军涌来,他扭头对着司平侯父子一声高喝,“你们两个先退,我稍后就来。” 两人知晓呼延海莫的能耐,眼下的处境也唯有这么办了,于是先行一步,率先退出重重包围。 呼延海莫力拔盖世,横扫千军,他且战且退游刃有余,最后,他一声咆哮,手中长戟重重推出,扫倒了数排御林卫。 而后寻着机会,转身潜没在夜色里。 “不好,被他们逃了。” 夜风中,传来韩硕气急败坏的声音。 * 太极殿,南书房。 夤夜时分,李景宴尤未安寝,徐远推门走进来,禀报消息。 “陛下,韩统领说,司家父子今日又悄悄潜入内宫了。” 灯火下,李景宴冷冷勾着唇,眸色沉得惊人,“朕不是说,再敢来,就格杀勿论、乱箭射死吗?” 徐远低着脑袋,生怕触怒他,“韩统领说,司平侯一名亲随功夫了得,以一敌百、勇猛异常,在他护持下,司平侯父子毫发无伤,既没有乖乖束手就擒,还叫他伤了咱们的人,逃脱了。” 李景宴砸断手中朱笔,面露狰狞,“放肆,竟敢与御林军动手,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他们?” 他气得咬牙切齿,唇角都在颤抖,猜到那人定是呼延海莫无疑了。 呼延海莫,他与他势不两立,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陛下,杀不得啊,眼下司家父子备受群臣、百姓拥戴,若是公然杀之,势必会激起民怨……” “谁说朕要杀他们了。” 李景晏突然冷笑,眼神中的愤怒渐渐散去,变得幽暗无比。 这是他们自找的,也就怪不得他了。 “朕不过是想将他们收关大理寺、配合三司会审、调查前因后果而已……” 不过到了狱中是否会发生意外,那就不好说了。 他踱步转身,“徐远,司家父子打杀御林军在先,又连夜潜逃出宫,你说朕该给他们定什么罪好?” 徐远惶恐,身子一震跪下去,“奴才不敢妄议。” 李景宴唇角微扬,噙着冷意。 “你明日便去司府拿人,就以他们殴斗御林卫,致使数人伤亡为由,将司平侯父子打入大理寺诏狱,收监侯审。” 徐远身子一抖,但圣旨面前不得不从,唯有磕头领命。 “是,奴才遵旨。” * 翌日清晨,冉冉曦光洒落在庭院中,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出现在高树之下。 “爹爹。” 小司安奶声奶气叫着,拉扯着呼延海莫的袍裾,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上去。 呼延海莫半蹲下身,将人举起来,稳稳抱在臂弯之上,司安眨着明媚干净的大眼睛,不知情下问他: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4节 “爹爹爹爹,娘亲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怎么这么多日都没看到她?” “司安想娘亲了……” 说着说着,她嗓音低下去,失落之意满满。 呼延海莫柔声安抚着司安,“安儿放心,爹爹向你保证,娘亲很快就回来的。” “舅舅、祖父。” 怀中,小娃娃的注意力突然转变。 呼延海莫扭头,不远处,踱步而来两道身影,出现在冉冉晨曦下。 呼延海莫立在树荫下,瞳孔的异色未显,他唤了一声。 “侯爷、世子。” “阿莫。” 司澧朝他走过来,用眼神示意,让一旁的奶娘将司安抱走。 呼延海莫将司安交给奶娘后,听着司澧又道: “昨夜多亏阿莫了。” 他语声淡淡,不似从前慈和,脸色亦变得严肃,半笑意无存。 就在呼延海莫感到异样时,却听他突然发问: “本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婆娑树影下,呼延海莫抬起眼眸,平静无波道:“侯爷为何如此问?” 司澧不疾不徐,像是在回忆往事般。 “你说你是塞外来的商人,但现在本侯看来根本不是。” 呼延海莫不语,司澧继续说道: “若是寻常商客,你手下的那群人,为何个个武功了得,可敌大内高手。” 昨夜他们三人一路被追至宫外,好在呼延海莫的手下及时赶到解围,替他们挡住了御林军的穷追不舍。 但回来以后,司澧便越发觉得不对劲,联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他隐隐猜到了答案。 “还有,这么多时日了,我见安儿口口声声唤你爹爹,那种亲热,不似是有人教的,倒像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司澧敏锐的目光盯住他,“若老夫猜的不错,你便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开口道: “戎国的皇帝,呼延海莫。” 此话落下,在旁的司楠瞠目结舌,喃喃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良久的无声后,等来的是呼延海莫肯定的回答。 他谦和而真诚,带着浓浓的歉意。 “侯爷分析得不错,晚辈先前的确是欺骗了您,晚辈在此向您致歉。”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司澧还算冷静,司楠却如遭雷劈,“你、你、你……” “你便是那个将我妹妹欺负了,还生下了安儿的男人?” 呼延海莫没有再撒一句谎,点点头应下来,“不错,是我。” 司楠瞬间被点燃了,抄起地上的一截树枝,便要冲上去揍人,气愤难当道:“你为何要将我们全家骗得团团转,好玩吗?” 好在司澧伸手拦住了他,才没让他冲动上前打到人。 呼延海莫满含歉意,解释道:“其实我那日便要交代真实身份,是露露不允……” 此话一出,倒是将还算镇定的司澧激起来了,他满腔的不悦化作怒气,回想起当日情形,只觉讽刺,扬声叱问: “你好大的口气,你如何觉得,本侯基于两国立场,不会杀了你?” 此话一落,寂阒顿生。 司楠也怔住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们司家世代忠义,将守护河山视为己任,呼延海莫是个野心家,他觊觎中原,对大夏虎视眈眈,他们如何能留他? 可偏偏他舍命救了他们父子,算上昨夜,足足两次。 恩义如何两全? 这着实叫人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场面僵持着。 呼延海莫深思良久,认真说道:“我并非不懂司家的立场,只是想上赌一赌。” “为了露露,我甘愿舍弃皇权野心,但若是侯爷不相信,大可一刀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说罢,他缓缓解开衣袍,当众坦然脱下外衣,露出紧实健壮的胸膛。 寒风栗栗,他浑不在意,双手抱拳,单膝跪下来,浑身的肌肉线条浑圆贲张,充斥着张扬野性,麦色的肌肤在光下流转着光辉,宛如镀了一层釉色。 他无比虔诚地跪在司澧脚下,拿出满腔的赤诚,宛如壮士断腕,破釜沉舟道: “侯爷,该说的都已说了,我死而无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80章 困境 秋风卷起满地黄叶, 司澧站在庭院中,盯着眼前的呼延海莫,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无比。 “这可是你说的, 那就休怪本侯手下无情。” “来人, 取我宝剑来。” 他毫不留情地下了令,从侍从手中接过递来的宝剑。 呼延海莫始终笔挺地跪着,没有半点神情的变幻,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噌—— 寒光陡现, 司澧猛地举起手中长剑。 几乎是没有迟疑的, 朝着呼延海莫的脖颈劈砍了过去—— “父亲——” 一旁的司楠看得胆战心惊,失声惊呼,伸手想要阻止。 好在, 惨剧并未发生。 刀锋堪堪停在了呼延海莫的脖颈之上, 贴着他麦色的皮肤,分毫不差,一缕长发被锋利的刀刃砍断,随风飘曳,缓缓垂落在地。 这千钧一发之际,呼延海莫并未闪躲分毫,他甚至, 连眼睫都没有抬一下。 哪怕那刀锋只要再靠前一寸, 便会划开颈项, 取下他的首级。 司澧立在原地,执剑的手顿在空中, 眸光闪闪烁烁, 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似有隐忍, 矛盾,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见父亲收住了剑,司楠稍稍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过经此惊险一幕,他对呼延海莫算是彻彻底底改观了,发自内心地信任了。 他此刻,完完全全相信,呼延海莫对小妹,是付诸真心的。 想必父亲,也会为之动容了。 “哐当。” 果不其然,司澧扔下了手中的长剑。 长剑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鸣声嗡然。 司澧方才本就是试探,但呼延海莫的表现,着实将他坚如磐石的一颗心打动了。 不论立场如何,他对她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 并且,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为女儿做到如此,敢做到如此了。 况且,还有司安,她这么喜欢她的父亲,他怎能杀了他的父亲,叫她伤心? 再者,便是对他父子的两次救命之恩。 呼延海莫缓缓抬起头,看到司澧长叹着: “罢了,本侯不杀你。” “你走吧,但往后若是再遇见,本侯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 深秋转眼过去,长安城迎来了冬日。 第一场冬雪飘零时,满城银装素裹、遍地霰雪皑皑。 这个冬天,备受百姓争论之事,莫过于司家父子入狱一事。 此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人声载道。 因涉嫌打杀宫中御林卫,司家父子被圣上罚入了大理寺诏狱,但百姓们却坚信司家父子清白蒙冤,多日来为其奔走呼号,跪在大理寺门口为其请命,将此事的动静越闹越大,上达天听。 民怨传至宫中,李景宴这才慌了,他自知如此做,已引得民情激愤、失了民心,但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尽快手动,遂唤来徐远,将配制好的毒药交给他,并言: “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将此药下入司家父子饭食中,事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这……” 徐远看着手中的毒药,却退缩胆怯了。 此事若暴露,皇帝定不会保他,他还会成为替罪羔羊,被天下唾骂,遗臭万年。 “怎么,你不敢了?” 李景宴见他迟疑,威逼道:“徐远,你一直跟在朕身边,当知道,从前长公主也是如此亡故的,死因至今查不清楚。”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5节 徐远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帝,两股却不住战栗,知道当下已是命不由己,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奴才遵命。” * 大理寺诏狱内 阴暗潮湿,哀嚎阵阵,血腥弥漫。 春熙、春草穿着斗篷、掩住了大半张面孔,跟着一名身形修长的青衣男子,一步步迈下台阶,踏走在滑腻冷硬的地砖上。 春草胆子小,身处如此地方,脸色都发白了,春熙紧紧牵着她的手,两人走至深处,在关押司家父子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阿楠、侯爷。” 一双素洁玉手攀上冰冷的栏杆,对着里头张望、低唤。 栏杆那头,听到动静的两道背影转了过来,衣衫单薄,满脸胡茬,肉眼可见的狼狈和憔悴。 “阿楠、侯爷。” “侯爷、世子。” 春熙春草鼻尖泛着酸涩,齐齐道。 两人瞧见她们,俱是吃惊,“你们怎么进来的?” 春草望向身后,“张大人带我们进来的。” 不远处,石门之下,火光耀熠处,男子身量高挑,满身清正,端肃而立。 是张连。 司澧、司楠用眼神向他表示感激,复又对着春草春熙问道: “家里一切都好吗?安儿怎么样了?” 两人答道:“都好,一切都好。” 司澧记挂女儿,“只是不知露露怎么样了……” 春熙道:“侯爷莫急,我寻着机会入宫一趟,想办法见司妹妹一面,回头给大家报个平安。” 司澧、司楠连忙答谢,“好,那就多谢春熙姑娘了。” 春草见两人衣衫单薄,连忙取出所带包裹,塞了进去,“这是给你们带的冬衣,快穿上,这天寒地冻的,别生病了。” 这牢狱内阴湿无比,寒气直透脊背,犯人又穿的极单薄,很难不生病。 司楠为了不叫她忧心,故作不在意道:“我与父亲常年塞外行军,冰天雪地里作战,早已冻惯了,不会生病的。” 司楠夸夸其说时,唇角早已冻得发紫开裂了。 他本是想宽慰春熙的,却不想所言所行,并未如愿奏效,反倒起了反作用。 春草的眼圈唰得一下红了,泪水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汩汩坠下。 司楠手足无措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春草隔着铁栏捶他,“我叫你逞强,叫你逞强。” 她嗔怪着,泪水却如开了闸口的江水,止也止不住。 司楠一把捉住她的手,“是我错了,你别这样了,仔细手疼,我不逞强了,这就穿上,好不好?” 说罢,他转过身去,捡起地上的棉衣,着急忙慌地穿在身上,却是越乱越出错,弄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一旁的司澧也跟着将衣裳穿上了,一面穿还不忘揶揄自家儿子,“你小子,如今终于有人能治你了。” 铁栏外,春熙噗嗤笑出声来,泪痕犹挂在脸上,哽咽道:“好了,我不生你气了,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快尝尝。” 司楠最怕女人流眼泪,更别说最心爱的女人了,春草一哭,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听话,趴在铁栏边,大口大口吃着桂花糕,讨好似的哄着她:“好好好,我都吃了,都吃了。” 此举引得身后的司澧不满,他吹胡子瞪眼起来,“不孝子,都吃了?不给你父亲留两块?” 几人都笑了,眼圈却是红的。 不远处,垂袖立在拱门下,一言不发的张连,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他不由慨叹,司家父子这苦中作乐的本事,当算是绝无仅有了。 不过温馨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诏狱规定了探监时间,眼下,时间到了。 他不得不走上前,提醒他们。 “两位姑娘,探视时间到了,某引你们出去吧。” “好。” 春熙、春草应了一声,只得起身离去。 张连提步离去前,凑到栏杆前,与司家父子寒暄了几句。 “侯爷世子放心,如今全城百姓都在为你们请命,相信圣上很快便会放你们出去。” 民心如山,圣人也难违,放他们出去,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司楠抱拳作礼道:“蒙张大人相助数次,我同父亲感激不尽,在此拜谢了。” 司澧亦抱拳正色道:“我儿说的是,承蒙相助,不胜感激。” 张连回了一礼,道:“侯爷世子高义,全城百姓都替你们奔走,下官也仅仅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足挂齿。” 说罢,他凑到铁栏前,悄声附耳道: “不过,这几日的饭食,还请少将军好好留意。” 司楠听了此言,眼神突然变得凝重,再三郑重拜谢后,目送着张连离去。 * 冬至将近,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北风萧瑟、白雪纷纷。 殿室内点了上好的银炭,带来融融暖意之余,还不生烟灰,殿门处,一道厚重的缦帘垂落,遮蔽了天光,隔绝了外界的寒凉。 司露被困此处已有月余,终日无人相伴,只有服侍起居、送膳的宫女,会在固定时辰来一趟,再退出去。 除此之外,李景晏命人收走了屋内所有锐利之物,以防她自戕或是伤人。 他如此熬着她,是在等她低头、顺从。 这日午膳,送食的宫女再次提着食盒再次走了进来,将一道道菜摆置桌上。 昏昏烛影里,司露长发未挽,慵懒地靠在软榻里,看着宫女的一举一动,却并不作声,那些宫女例行公事,也并不会与她搭话,她早已习惯。 不过今日,那宫女的身影却是让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待那人抬起一张脸来,司露更是一下从软榻上跳坐起来,满眼的不敢置信。 “春熙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熙过来执她的手,压低嗓子同她道:“司妹妹,我不好逗留太久,我们长话短说。” 司露点点头:“好,我想知道,我父兄怎么样了?” 这么多时日没听到父兄的动静,她很是担心。 春熙如实相告道:“你父兄为了救你,打杀了御林卫,被陛下关押在了诏狱,不过你别急,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满城百姓都在为他们请命,相信陛下对抗不了民意,很快就能放他们出来的。” 司露闻此,面露忧色,又牵念起府里的情况,复又问道: “安儿呢?呼延海莫呢?他们怎么样了?” 春熙捏捏她的手心,安抚她,“放心,府里如今春草在操持,没有乱,也没有生事,安儿被奶娘带着,好得很,至于北戎王……” 她顿了顿,说道:“那日他曝露了身份,被侯爷赶了出去,而后就杳无音信了……” 杳无音信? 司露怔了怔。 莫非他是想通一切,回戎国去了…… 也罢,这样也好,他们司家的事,本就该由他们自己解决,不该想着依靠旁人。 春熙看出她眼中转瞬即逝的落寞,柔声安抚道:“我们大家都非常牵挂你,知道你无恙才能安心。” “司妹妹,你没有受委屈吧?” 司露摇摇头,报以微笑,让她安心,“春熙姐姐,我没事。” 春熙再次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确认她无恙,方才放了心,又提醒她道: “当今陛下不是好人,司妹妹你务必小心,且与他周旋着,那怕虚情假意也好,不要冲动,待侯爷他们出狱,定会想法子救你出来。”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刀鞘镶嵌宝石,看着像是祖传之物。 “这把匕首,是我贴身之物,如今留给你防身。” 她将匕首塞在她手中,叮咛再三:“你记着,千万保护好自己。” “好” 司露应了一声,烛火下眸光闪动。 临别时,春熙眼圈红了,“司妹妹,我必须得走了,再不走恐被人发现了。” 司露颔首,目送着她离去。 春熙走后,殿室内又只余司露一人。 满室寂然无声,唯有更漏滴答。 独坐一隅,司露脑中不断回响起春熙说过的话,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李景宴为何要这么做? 他不傻,必然知道父兄在民间的声望,草率关押势必会引起民意沸腾,最后不得不再将人放出来。 那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这分明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不会对他的父兄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这不是李景晏的作风。 若说只是想惩罚一二,那这手段未免太过费力不讨好,李景宴不会这么愚蠢。 他无时无刻都在想要父兄的命,那他会不会…… 是想在牢狱里动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6节 这个念头突然跳出来的时候,司露猛地一个激灵,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司露的双手都在颤抖,她紧紧攥着春草留给她的匕首,心中只余下一个念头,她不能让李景宴对父兄下手。 在此之前,她要杀了他。 如此想着,司露的神情变得决然,她攥着那把冰凉的匕首,凝神独坐到了日暮,神思恍惚间,脑中划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最害怕的,便是李景晏已经动手了,父兄遭了难……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心若擂鼓,久久不能平静。 若是如此,那她更要杀了李景晏,为父兄报仇! 拿定了主意后,到了晚膳时分,司露对那前来送膳的宫女说道: “去告诉陛下,我想通了,请他过来相见。” 第81章 险境 入夜, 冬雪未歇,遍地积雪,宫灯照耀其上, 泛着莹白色的光辉。 殿内的暖室中, 馨香漫溢,炭盆早已升起,暖意融融。 司露穿着淡月色的宫裙,乌发用素雅的丝带半束, 眉心点了花钿, 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梅,在如雪的肌肤上盛放着。 她斜靠在软椅上,姿态慵懒, 眉目清丽, 皓白的颈项在灯辉下泛着羊脂白玉般的光辉,两段纤盈的藕臂在绉纱下若隐若现,远远看来,仿若笼在烟霞中的月宫仙娥,美得动人心魄。 她在等待着李景宴的到来。 不多时,殿外的连廊上,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那脚步越来越近, 让司露的一颗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门帘被掀开时, 几点飞雪随着来人卷入屋内。 李景宴肤光赛雪,泛着些许冷意, 一席龙蟒长袍下, 身如修竹,面容俊美。 他款步走进来时, 便看到这样一尊美人玉塑,横成面前。 瞧着绝色佳人向他示好,他眸底的两三点冷意瞬间消散了,暖意浮上眉梢,变得温润至极。 他缓步朝她走近,嗓音清润圆嘉,柔和悦耳。 “露儿,你终于想通了。” 见他靠近,司露缓缓从榻上支起身子,方睡醒酥软无骨的样子,格外使人爱怜。 她起身下榻,立在李景宴身前,温婉柔顺地垂着螓首,墨发轻轻坠下来,好似悬瀑,拨动人的心弦,嗓音更似黄鹂轻啼,千回百转,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李景宴听着此音,只觉耳鼓酥痒无比,浑身上下都麻了、软了,失去了理智和清醒,甘愿与之共沉醉永不复醒,哪怕溺死在这温柔乡中。 世人常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要江山爱美人,他此刻算是彻彻底底领略到了。 他伸手将美人拥入怀中,双手都在微颤,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心头的喜悦几乎满溢而出,他俯首低嗅她的发,感受着她身上缕缕沁芳,就此沉溺,不可自拔。 “露儿,你可知道,方才听到宫女传话,说你愿意接纳朕了,朕心底有多么高兴。” 耳畔传来李景宴的低语,絮絮沉沉,饱含情愫。 司露伸出手,回应着环抱住他的腰,嗓音一如方才的温柔似水。 “陛下,臣女想明白了,愿与您重修旧好。” 听着这句话,李景宴的一颗心,在刹那间融化,变作前所未有的柔软。 仿佛一朝回到了从前,他与她私定终身,两人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时候,那种年少时的悸动再次萌发,在心中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露儿,造化弄人,朕与你错过了太久,如今,朕不想再错过你。” 他直直瞧着她,眼中深情蔓延,情难自抑下,他一把将人抱起来,打横在怀中,亲昵地用唇触了下她的面颊,与她抵额相贴,闭眸深情款款道: “今夜之后,朕会好好弥补你,让你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成为朕此生的唯一。 ” 李景宴说着如此情话,胸膛起起伏伏,气息不定,几乎将自己都感动了。 对旁的女子来说,这无亚于这天底下最美的情话,可在司露眼中,却只觉可笑至极。 他屡次陷害她的至亲,要致他们于死地,将她的家族利用的干干净净,然后杀之后快。 这天底下,最阴狠毒辣的人,莫过于斯! 满腔的愤慨积蓄在胸口,司露恨不得立刻一刀杀了他,但此刻还不是时机,她只能强忍着怒意,继续虚与委蛇,让他放松警惕。 她慵懒地倚靠在李景宴的胸膛,乌黑的长发披洒下来,流纱一般,一双渺目氤氲着水雾,干净的好似洗濯过的琉璃,微微挽唇浅笑时,叫人的魂魄都失了去,花瓣般娇嫩的唇翕合着,轻轻吐字。 “好,我愿意。” 说话间,粉嫩的丹寇缓缓攀上去,在李景宴的脖颈处停驻,丝丝凉意泛开,带着旖旎妩媚,让李景宴身上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他几乎陷入一种痴迷的状态,将人在怀中紧了紧,抱着朝里间大步走去,很快将人轻置到了描金画彩的宽大床榻上。 他紧跟着钻进去,反手一撩,将那银钩打落,帘幕低垂下来,遮住了跳跃的烛火,将满是旖旎的一幕,映在了轻薄的帐帘之上。 香炉里的熏香犹在冉冉腾烧,细瘦的青烟袅袅不绝,角落里,更漏滴滴答答,与沉重起伏的气息声,错落交叠。 直到寒光陡现—— 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胸膛,将一切梦好的虚妄幻境,统统打碎。 李景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他死死盯着胸前插入的那把匕首,想着方才那匕首自那皓洁纤修的掌中滑出,毫不留情对准他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分毫不差地刺了进去。 而紧紧握着刀柄的女子,正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人! “为何要杀朕?” 他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眸色更是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变得深不见底,幽森可怖。 而此刻,司露也渐渐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只因那匕首刺入之处,并未有半点鲜血涌出。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局促,脸色亦一点点变得惨白下来。 猛地,李景宴一把攥住她执匕首的手,力大的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他疯了一般,将那匕首一点点往里推,却是无论怎么发狠,都推不进去了。 “来啊,杀了朕,杀了朕啊,哈哈哈……” 李景宴癫狂起来,盛怒让他几欲疯魔。 司露也在此刻深刻意识到,她失手了。 李景宴身上穿了刀枪不入的护体软甲。 他对她到底还是设了防。 而没有意料的她,彻彻底底失手了。 短短一刹那,她变得面无血色,连唇角都在颤抖。 蓦地,砰的一声重响,司露整个脊背疼得几乎要裂开,她咬着唇,才勉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花。 李景宴勒着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起来,重重抵在了床板上,他手臂的青筋暴起,的五指越收越拢,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快要窒息。 李景宴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嗓音粗粝刺耳。 “说,到底为什么杀朕?” 司露拼命挣扎,努力掰开他的指节,稍稍得到喘息的空隙,她无比艰难地说着: “你派人……杀我父兄,我……为何……不能杀你?” 听了她的回答,李景宴渐渐松了些手中的力道,他眼中阴沉依旧,理所当然道: “那是他们应得的,谁让他们非要耿耿于怀那桩旧案,跟朕作对?” 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司露只觉可笑至极,她从他的指掌间挣脱出来,捂着生疼的脖颈,剧烈地咳嗽着。 “咳咳咳……” 那段脖颈上,布满青红指痕,在雪色肌肤上,触目惊心。 李景宴没有再为难她,只是死死盯着她,好似再等着她开口说话。 司露缓过气来后,抬起了眼帘,坚韧不屈地对上了他。 “李景宴,你在怕什么?” 她挽唇轻笑起来,“天下人唾骂,还是遗臭万年?” “午夜梦回时,那些冤屈的亡魂,当真没来找过你吗?” 此话一出口,愈发激怒了李景宴,他掐住她的脖子将人重重掼下床去,然后下榻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眼的愤意。 “你住口,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司露的身体被他如此对待,几乎是散了架的,没有一处不在痛,可她依旧没有服软,勉力从地上撑起身子,倔强地仰着头颈,坚毅道: “愿赌服输,你杀了我吧。” 李景宴眸色一沉,撩起袍脚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 “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 他打量着她绝丽的容颜,嗤笑一声说道: “你这样的绝色佳人,能引天下英杰趋之若鹜,你对朕,还有利用价值。” 司露感到了危机,脱口而出道:“你想做什么?” 李景宴眸光微动,嘴角噙着阴鸷,眼底染着疯狂。 “你不喜欢朕,却与那个蛮人两情相悦——”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说出来的话阴沉狠戾,“而朕眼下,正愁除不掉那个蛮人。” “你什么意思?” 司露凝视着他,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李景宴一声冷笑,眼中恨意深深。 “这么紧张做什么?朕不过是想看看,那蛮人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而已。” “你说,若是以你为诱,他会不会愿意,前来送死?”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7节 呼延海莫既然已经做出只身犯险,远赴长安的事,那么他或许也会头脑一热,甘愿为了红颜,抛舍性命。 听闻此言,司露神情一怔,旋即冷静道: “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来的,他被我父亲赶出了府,回戎国去了。” 李景宴冷笑,“看来这几日,在朕不知道的时候,有人给你传递消息了。” 司露弯了弯唇,“不错,让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李景宴攥着她的下巴的手一紧,死死盯着她渐渐发红的眼圈。 “那个蛮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维护他,对朕弃如敝履?” 呼吸都是痛的,但此时此刻,司露还是咬着牙说道: “呼延海莫,比你好千倍万倍。” “哈哈哈……” 李景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再抬头时,眼中的恨意深沉似海。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朕就让他死在你面前,让你也尝尝失去所爱的痛。” “朕要让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亲手了结他的。” 听着李景宴幽沉的话,司露心底泛起一阵又一阵寒意,此时此刻,直觉告诉她,面前的李景宴已经疯了。 她平静回击,“他不会来的,你别做梦了。” 此话一下激怒了李景宴。 他眸色一沉,再次一把勒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低沉阴狠道: “届时他若不来,朕便亲手了结了你。” 第82章 营救 长安城外, 一处水木丰茂之地,鹄鸟振翅,鸣声绕林。 因是冬日, 草木都已经谢尽, 到处枯草不生,光秃秃一片。 林道上,积雪未尽,犹泛着盈盈冷辉。 数匹骏马正在疾驰而来, 奔声如雷。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 锦帽紫貂,金冠束发,玉带悬垂, 他五官英朗, 眉目深邃,眼神锐利如电。 正是连夜出城的呼延海莫。 他身后跟着数十骑士,个个魁梧精壮、雄姿勃发,跟随他一路浩浩荡荡,穿林掠水,不断北上。 眼下的困境,若不回国调兵遣将, 难以破局。 这段时日, 他不是没有筹谋计划、寻找办法, 但都以寡不敌众、人少势弱而不成。 所以他才决定北上调兵,哪怕山高水远、波折重重, 所需时日诸多。 可就在一行人出城不多时, 天罗地网便拔地而起,向他们席卷而来。 烈马嘶鸣, 被迎头飞来的巨网罩住,扬踢飞舞,剧烈挣扎。 好在一行人早有准备,背上的长刀齐齐抽出,锋芒一闪,便将绳索斩断,冲破天网而出。 紧接着,利箭四起,缭乱人的眼球,到处危机四伏,黑影刺客丛生、突袭不断。 分明是提前有人设了伏。 不过呼延海莫看多了这些伎俩,丝毫不惧,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李景宴派人刺杀他这么多次,却次次都未能得手,可见那些宫廷暗影卫的实力对他来说,是弱不禁风的。 他身上裘氅迎风飞旋,雪舞弓刀,映着他寒霜般冰冷的双目,身手矫捷,来去自如,他手起刀落,动作利落地斩杀着刺客,刀刀致命,丝毫不拖泥带水。 所到之处,便是一大片倒下的尸体,令人闻风丧胆。 呼延海莫的部下亦个个身手了得,面对一波又一波刺客的攻势,他们奋力反击,以命相搏,杀红了眼睛。 鲜血染红了白雪,触目惊心,这一处林道,变成了刀光血影的修罗场。 直至夕阳旁落、木影横斜,这场杀戮方得终止,整片林道方才恢复平静。 众部将们把困在网下的马解救出来,拉到岸边饮马,各自洗刀、整顿,稍作休息。 他们个个都是呼延海莫的得力部下,训练有素、镇定自若,这么多年随着汗王东征西讨,四处征伐,什么大风大浪面见过。 这一场刺杀对他们而言,轻描淡写地好似一桩小事,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有条不紊、波澜不兴。 呼延海莫立在残阳下拭刀,脉脉斜阳里,他倚靠在红鬃烈马上,姿态慵懒,动作不紧不慢,眸底的冷意却是尖锐似寒冰,冻得人心里发慌。 无人知晓他现在心底的恨意有多深,但那浑身漫散的威势却浓烈的,让人不敢靠近。 待他擦拭干净刀锋,将亮剑收入鞘中,漫天寒雁呼啸,掠林而过,惊动满枝皑雪。 呼延海莫抬头,看着南飞的大雁,眼神深邃无垠,神情难辨,他拍拍肩上的落雪,翻身上马,对着一众部下们发号施令:“上马,启程。” “是。” 众人整齐应声,齐刷刷上马,准备动身。 此时,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流矢,从暗处飞来,直直飞向马背上的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稍稍侧身避过去,却见那支箭掠经过他,钉入了不远处的雪地上,箭尾处,还悬着一封密信。 “还有刺客。” 他的部下眼疾手快,朝着方才箭矢飞出的方向追去,捉拿刺客。 呼延海莫却被那封密信拨动了心神,翻身下马,踏雪上前,捡起信来细细观阅。 部下们瞧见,他们的陛下,在打开这封信开始,神情就变得异常凝重,冷意在面上蔓延,几乎要凝结成冰,眼底的幽沉更是深不见底,叫见者胆寒。 神情几经变换后,到了最后,他攥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众部下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纷纷屈膝跪在地上,抱拳询问: “陛下,发生了何事?” 这时,方才去捉刺客的几人也折返了,他们擒着那蒙面刺客,将人的双手反折身后,重重推倒在呼延海莫面前。 “陛下,方才就是此人,放的冷箭,可要属下们立刻处决了他?” 说着,他手中刀锋闪现,已对准那人的头颈。 “慢着。” 呼延海莫制止道,他垂下攥着信纸的手,缓缓抬起眼时,满身的冷意泛滥。 众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了无比了压迫感,纷纷垂目,不敢直视。 呼延海莫踱步上前,一把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一直拖拽到一旁树底下,将人重重撞在树干上,气力大得惊人,一时间,树枝乱晃,霰雪纷落。 他避开手下,单独垂问,咬牙切齿:“是那狗皇帝命你传的信?” 那人似是死士,重击下五脏俱损,嘴角流挂鲜血,却是毫不畏惧,仰着头颈道: “不错,陛下说了,若是暗隐卫除不掉你,就让我将此信传给你。” 呼延海莫气得浑身发抖、满眼通红。 信上,清清楚楚写了一则三日后邀约,以司露的性命为挟,要他以命换命。 他死死掐住那人的脖颈,“我若不去,他待如何?” 那人气息微弱,再加呼延海莫将人拖开,与部将们隔了一段距离,两人间的对话只有彼此能听到。 “陛下说了,三日后,沧澜山的观雪台上,你若不来,那他便将司姑娘推下去,一了百了。” “无耻。” 呼延海莫浑身的气血瞬间涌灌头顶,大骂一声,将人的脖颈生生折断,那人沿着树干,缓缓滑倒在地上,头颈断裂歪斜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状可怖。 呼延海莫立在那儿,脑中回忆着方才那人的话,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双瞳赤红,袖笼中的手不住战栗,似是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惧里。 自从寻到司露后,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恐惧了。 只有从前午夜梦回,梦见她坠落神台的一幕时,才会如此难受。 而方才那人所言,却将这份恐惧,再次在他心中点燃,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背对着部众,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呼延海莫正在经历什么。 在他们看来,呼延海莫只是静默背身而立着,像是在沉思什么。 许久许久,呼延海莫才得以恢复平静。 他转过身来后,眼中的慌乱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一贯的笃定从容、泰然自若。 他不能让部将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他们会以死相劝,成为他的阻力,所以他必须隐瞒他们。 呼延海莫缓步朝部众走来,积雪上,足靴发出窸窣的响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他们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所以寄希望于他们的王会告知他们。 可他们并不知道,短短这几步路间,他们的王就已经编好了一个由头,来欺骗他们。 “朕已问出皇后的所在,今夜就要回去救人,地方隐蔽,此行不需你们相陪,人多反而坏事,你们先启程回国,朕救出皇后以后,便会追上来与你们汇合。” 呼延海莫的话语毅然,眼神更是坚如寒铁,透着不容人反驳的果决,哪怕部下个个欲言又止,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开始下命令。 “德达,你为头领,率领部将们返归,途中,不允许任何人掉队,或是调转马头回长安,坏了朕的好事。” 王命不可违,德达挣扎了许久,犹豫再三,还是艰难地应下了。 “是。” 他撩袍单膝跪地,对着呼延海莫行了抱拳礼,领了军令。 呼延海莫这才放了心,德达忠心耿耿,但凡他交代的任务,从来没有办不成过,哪怕赴汤蹈火、豁出性命。 皑皑雪地上,众部将翻身上马,启程出发后,忍不住悬缰勒马,回首翘望。 日暮余晖,苍林空寂,满地雪白,跳动着淡淡浮金。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8节 一人一骑,长刀快马。 就这么消失在茫茫的白雪尽头…… * 沧澜山醴泉行宫 数日大雪,推窗远眺,遍地清白,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暖阁之内,珠帘低垂,陈设华美,到处都是描金绘彩,雕梁画栋。 炭盆生在屋子中央,盆中银碳闪烁,云母熠熠,淡香阵阵,暖意融融。 司露被李景宴带到此处已有数日,数日来,他每每都会来借机羞辱,发泄心头之恨。 不过好在他没有动她,所以不管他如何言语辱没,司露都当充耳不闻,对他置之不理。 而李景宴之所以不动她,是因为他发过誓,要在杀了呼延海莫之后,再完完全全拥有她。 李景宴完完全全疯了,又或许他原本便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只是隐藏的太深、太好,没让她看出来而已。 所以这几日司露也深刻反思了自己,从前是她识人不察,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在父兄都反对的情况下,与此人私定终身,也因此,牵连父兄锒铛入狱、被贬塞外,带累长公主受难,丢了性命。 如今想想,她自责不已。 而眼下这困境,更是让她心力交瘁,她自身难保,更别提去救父兄。 李景宴口口声声说要让呼延海莫前来赴死,但只有司露知道,呼延海莫回戎国了,他不会来了…… 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多时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气急败坏的李景宴,会不会真的杀了她泄愤? 吱呀—— 司露正思绪翻涌着,门扉突然被人推开,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司露敏锐扭头,只见一席宽袍,鹤氅及地的李景宴立在门口,广袖翩然,在风中曳曳。 他面容清隽一如往昔,在身后檐廊寒雪映照下,倒宛如飘逸俊朗谪仙人了。 唯那眸中一点沉黑,彻底出卖了他。 表象皮囊不可信,多少圣人皮囊背后,藏着魔鬼的心肠,李景宴不外如是。 第83章 山巅 屋内点了合水沉香, 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还夹杂了两三点若有似无的松竹芳韵。 李景宴展袖,不疾不徐走进屋内, 脚步轻慢, 神色并不似寻常沉幽,相反,他嘴角浅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在做什么?” 他提步朝她靠近, 若有似无地发问。 和煦似二月春风, 却又焉知不是杀人无形的笑里刀。 “不曾做什么。” 司露淡淡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小步,避开李景宴款款而来的身形。 李景宴看出她的意图, 顷刻转向, 故意朝她逼近,堵住了她的来路,将她逼至墙角,一把擒住她的双手手腕。 “躲什么?” 他嗓音低沉,落在耳畔阴恻恻的。 “怕我?” 司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浑身一颤,发上的朱钗摇曳, 熠熠泛着光辉, 照出芙蓉面上的仓皇紧张。 她低垂着眉睫, 一言不发。 李景宴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庞,灯辉闪熠下, 美人娇靥如花, 如隔云端,蛾眉宛转, 黛如远山,当真是叫人见之忘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想当年,这张脸可是引得五陵少年争相追逐,奉为第一美人的,如今看来,风采当真是丝毫未减。” 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她的下颌,是一种带着病态的凝视,“怨不得那北戎王会为你神魂颠倒,连性命也不顾。” 司露警惕起来,轻启朱唇。 “你什么意思?” 李景宴笑意幽深,“你等着看吧,明日你那情郎,就会出现在沧澜山上。” “痴人说梦。” 司露根本不相信,呼延海莫明明已经走了,如何还会来? 且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一桩圈套,他非愚钝之人,难道会傻傻往里跳,白白枉顾性命? “还敢嘴硬。” 李景宴轻嗤,俯下唇要亲吻她,却被司露嫌恶的眼神所伤。 她别开脸,奋力抵抗着,拔高语调,“你别碰我!” 因她反抗力道极大,李景宴触碰不着,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推在地上,恶狠狠瞪着她,恐吓道: “朕奉劝你,最好盼着他会来,如若不然,明日坠下深渊,尸骨无存的人,便会是你。” 司露被他大力推到,地板坚硬,浑身上下被撞散了架,又痛又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了牙关。 她仰头,眼神冷冽如霜,哪怕鬓发微乱,也丝毫不减那股韧劲。 “李景宴,你听着,若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了,不要总想着使那些龌龊下流的手段。” 此话一出,瞬间激怒了李景宴,若说方才的举动让他恼羞成怒,那么此刻,他则是满腔的怒火都被点燃,觉得受到了深深侮辱。 他蹲下身,掐住司露的脖颈,嗓音喑哑可怖。 “朕可不会如你愿,在要你的命之前,朕要利用你,杀了你那不可一世的情郎,替朕的潜龙卫报仇血恨!” 他吃吃笑着,眸底恰似万丈深渊,一字一句将话递到她耳边。 “明日,朕会将你带到沧澜山颠的观雪台,他若不来,朕就将你推下万丈悬崖,叫你粉身碎骨、尸体被鹰犬撕咬,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用阴鸷的嗓音说着,满意地看着司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丧失,变作惨白。 司露攥紧袖笼中的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战栗,但此刻眼中露出的怯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是种从心底生发,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宛如阴云笼罩着她,让人凉入骨髓、不可抑制地想要打颤。 “终于知道怕了?” 李景宴见她露怯,阴冷笑起来,心中终于得到慰藉,松手放开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沉沉道了一句,“等着朕明日来接你。” 而后,看了眼伏地不起,再无反还之力的司露,大为满足地提步而去。 李景宴走后,司露方才捂着被他掐红的脖颈,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人知晓她方才的隐忍有多么难熬,她不想让李景宴瞧见她的狼狈。 良久,她才缓过劲来,视野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她缓缓支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心下却不停地打着鼓,神思纷乱,心慌不已。 李景宴这个魔鬼,他说的话,应当不是假的,疯魔如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在此之前,她要努力自救才是。 再不济—— 她也要拉个垫背的,与李景宴同归于尽,才算大仇得报,是告慰了那些无辜枉死的英灵。 * 入夜,冬雪纷飞,雪声如沙。 司露靠在床榻上,披衣半坐,听了一夜絮絮雪声,彻夜未眠。 她耗尽心神,筹谋了一整夜,做了最后的决断。 天色微暝,风雪渐消。 暖阁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是李景宴带人来接她了。 门扉豁然被人推开,李景宴被众人簇拥着,直传内室而来,气势夺人。 几乎是被人强行拖拽着,司露不得已只能起身,身子踉踉跄跄地被扶到李景宴身前。 李景宴低眸凝睇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底薄薄的乌青,下令道:“找侍女来给她梳妆。” 说罢,他便携人在外等候了。 司露被扶坐到妆台前,很快,便有侍女前来替她梳妆理鬓,簪花描眉,施粉涂朱,更换上飘渺如烟的衣裙。 一切收拾妥当后,侍女引着司露一路往外走,来到了李景宴面前。 廊庑外,碎玉如珠,遍地都是皑雪,落脚窸窣软绵,如同云絮。 李景宴执伞伫立,一席浮光玄袍下,如松如竹,他身后,是茫茫无涯的雪海,偶有几株枯枝,两三点红梅。 微弱的天光里,司露缓缓走近他身前时,他的眼神明显顿猝了。 他将伞递给身后侍从,让他替两人撑着,主动将身上雪色狐裘解下,轻轻替司露笼在肩头,凑在她耳边细嗅芬芳,语气温和且低沉。 “怎么办,朕好像有些不想杀你了。” 司露任凭他替自己披狐裘,仰头,冲他莞尔一笑。 “那陛下,要不要改变心意?” 李景宴的眸色有一瞬的松软,但片刻转瞬即逝,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和亲草原之后 第139节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下令将司露看押带走。 “来人,带走。” 上一回,司露用美人计差点杀了他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 司露只能任凭涌上来的侍卫们,用绳索缚住她的双手,被迫登上了一辆马车。 * 沧澜山巅,矗立着一座宽阔平台,名为观雪台,立于其上,可俯览漫山壮丽雪景,从古朝修建至今,便是一处冬日赏雪的盛地。 而今日,李景宴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数万精兵,只为取呼延海莫一人之命。 司露来到观雪台上时,这一夜纷扬落雪已然停歇,雪后初霁,天光辽远,空气中都是冷冽湿润的气息,使人口鼻舒畅清新。 司露的神识也在此刻变得清彻通透。 沧澜山上积雪皑皑,一条冰川横列其间,纵横交错、千姿百态、充斥着雄浑波澜,圣洁巍峨的美感。 站在观雪台上,举目四望,皑皑银雪遍布山峰,风吹云动,层层交叠,千变万化,远处,松林里时不时有鸟飞起落,到处都是奇观丽景。 她凭栏俯眺,看着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心中未生畏惧,而是生出了一股坚定的信念。 今日,若要命丧于此,那她定要李景宴为她陪葬! 正想着,只见不远处的李景宴,开始召集部下,下令部署,调遣兵士。 很快,整个观雪台上,便围满了黑压压的守军,他们着铁甲,戴银盔,佩剑戟,武装整齐,蓄势待发。 兵甲一路蔓延,从观雪台上一路往下,山路两侧皆排布了甲卫,气势浩然,不见尽头。 如此阵仗,足可见李景宴对呼延海莫的忌惮,今日偏偏是要叫他插翅难逃的。 可司露却知道,呼延海莫他不会来。 父亲既然知道了一切,将他赶走,那以他的气性,大概率会一走了之,回到戎国在做打算,毕竟眼下他在中原的人手不足,对于被困宫室她的来说,难以为继。 如此也好,她便少了顾虑和烦忧。 只期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李景宴这般的恶人,父兄能平冤昭雪、平安康健,呼延海莫能将她忘记、开启新的生活…… 眼前,布置好一切的李景宴缓步朝她走来,他在她面前数丈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疑惑她为何不求饶。 司露的双手被缚,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栏杆上,她便被困在这一方寸之地,挣不脱、逃不离,周围立着手持枪械的卫列,他们形容整肃、冰冷无情。 只要李景宴一声令下,便会将她无情地推落深渊。 “为何不求朕?” 此刻,面前的李景宴缓缓踱近,问出心中疑惑。 “他若不来,你今日便会死于万丈高崖。” 面对李景宴的置疑,司露并未理睬,只是突然间,李景宴觉得有些古怪。 司露身形踉跄了几下,似是体力不支,支撑不住的样子,而后,她更是浑身瘫软了下来,双手捂着腹部蜷缩起身子来,似是在忍受剧烈绞痛。 李景宴并未设防,惊愕之下,走上前去查看她的情状。 恰在此时,司露豁然站起,咬着牙,拼了命,猛地朝他撞去—— 但面对司露的突袭,李景宴像是早有意料般,微微侧身,机敏的避开了。 司露计划未成,狼狈地跌倒在雪地上,还来不及喘息,便迎来了李景宴的狂风暴雨。 他眼底的阴霾破土而出,死死掐住她的脖颈,满脸的扭曲狰狞。 “你当真这么想死?” 这股力道来势之大,让司露感觉快要窒息—— 喘息越来越艰难,意识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 谁能救救她?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中的祷告,蓦然有人上前来报,让李景宴瞬间恢复冷静,松开了掐住她的手。 近卫跪在他身边,抱拳禀道:“陛下,他来了。” 第84章 绝境 听闻此言, 李景宴神情一顿。 缓缓松开掐在司露脖颈上的手,司露一时脱力,身子就像断线的纸鸢, 摇摇摆摆, 坠落倒地。 抬眸处,李景宴阴鸷的面庞上,那道薄唇微微翘起些弧度,他毫不留情地一声下令, 嗓音冰冷沙哑。 “杀了他。” “是。” 那近卫得令, 匆匆转身而去,将此命令传达开去。 很快,山下便传来嘈杂而又激烈的打斗声, 兵戈声宛如惊雷, 叫人心慌胆寒。 司露也在这时清醒意识到—— 呼延海莫,当真来了! 她满身狼狈地伏在雪地上,呼吸犹在急促,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冷冽的空气钻入口鼻,却让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一刻,她心中的震惊难以平息。 呼延海莫不是被父亲赶走, 杳无音信了吗? 他为何没有回到戎国去, 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帝, 却还要留在长安? 正当她陷入怔色迷惘时,李景宴突然一把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司露重心不稳, 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他怀中。 李景宴薄唇轻扬,似是将方才恩怨一笔勾销般, 低笑着:“看看,朕留着不杀你,到底还是有用的。” 他用眼神示意栏杆边的甲卫解开绳索,那些甲卫照做后,司露才得以摆脱这道束缚。 此刻,她因为记挂着呼延海莫的安危,脸色很是僵硬。 “露儿,你当真是朕的福星。” 李景宴箍住她的腰,将她带到可以瞧见山下情形的栏杆边,毒蛇一般在她耳畔吐着冷冷的信子。 “若没有你,朕如何能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司露被强搂着,居高凭栏俯望,瞧清山下的情形时,当即湿润了眼眶。 无数披坚执锐的甲卫们朝着一人冲杀而去,喊声隆隆、杀气十足。 而那道高大巍然的身影,却是单枪匹马,在尸山血海中挣命。 呼延海莫高骑赤血烈马之上,长翎盔甲在风中如炼,气势冲天,目光如寒冰凛冽,身上披风如烈焰,张扬着无与伦比的锋芒。 手中长戟玄铁所筑,百斤之重,挥舞时见血封喉,横扫千军,叫人闻风丧胆,不敢上前。 他英勇无畏,浴血厮杀,沿着蜿蜒的山路,且战且冲,直奔高台而来。 越来越多的甲卫朝他冲过去,扫除了一波,又来一波,怎么也杀不尽。 李景宴今日在此布下层层重兵,就是知道呼延海莫有一人对抗三军的本事,所以才会动用上万人马,来对付他一人。 此刻,李景宴在高处静立着,目光落在山下、人群中血战的呼延海莫,不由慨然,此人堪称当世豪雄,有万夫不当之勇,令人佩之、慕之。 但今日,他终会命丧此地,死于他手。 谁让他为情爱失了理智,甘愿为了一个女人,单枪匹马来闯这修罗场,自取灭亡呢? 思及此,李景宴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勾起,眸色也变得深沉无比。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司露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沿着山路奋勇而上的呼延海莫还在冲杀,他愈战愈勇、百折不挠,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难免负伤,血染宝甲。 每次瞧见他被人所袭,又添一处新伤,司露的脸色便会苍白一分,心中绞痛不已。 “怎么,痛了?见他受伤,你心痛了?” 身旁的李景宴瞧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出言相讥,带着浓浓的讽刺。 司露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狠狠剜了他一眼,“李景宴,你会不得好死的。” 两人说话间,山下的呼延海莫已然转过一道怪石嶙峋的弯路,直奔山顶而来,眼看着离观雪台越来越近了。 司露眸光闪烁,看到了希望,李景宴却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像是早有城府和打算,只是悄然无声地带着她转了个方向,朝山道那头走去。 司露被李景宴挟制着,无法奔向呼延海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浴血奋战、朝自己奔赴而来。 约莫十丈远外,呼延海莫亦瞧见了她,只见那道绝丽的身影立在雪地上,苍白盈弱,楚楚无依,那破碎含泪的眼眸,只一眼,就让他心碎魂殇,心痛到无以复加。 也是这一眼,让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浑身的战力被激起,愈发勇不可当,迅猛冲杀。 他今日,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将她救出这龙潭虎穴。 这是他此番前来,早已做好的最坏打算。 观雪台上,司露眼见着呼延海莫越战越勇,与自己越来越近,心中的希冀一点点汇聚,变作奔涌的江流。 可她并不知晓,这短短十丈远,暗藏着多少危机,便如无底深渊,足以叫他们天人永隔。 只听李景宴在她耳畔幽幽道:“这段山道朕埋伏了重兵,保管叫他折去半条性命。” “至于还剩下的半条命,朕一早说过了,会亲手了结了他。” 他要看他奄奄一息爬到他们脚下,再给他致命一击,这样,方才算大仇得报、得偿所愿。 李景宴阴险狠毒地说着,司露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俨然在看天底下最恶毒的魔鬼。 可李景宴的话宛如诅咒,他刚说完,不远处的呼延海莫就中了一只冷箭,他咬牙,挥剑砍折断箭,继续与两旁的甲卫拼杀,鲜血浸透了他的铠甲,沁染了他的面颊。 紧接着,无数箭矢自暗处射出,齐齐朝他射去,若他无处藏身,那便足以将他定成一只刺猬。 好在呼延海莫身手迅捷,他挥剑格挡,又翻下马背,举了一具尸身作挡箭牌,堪堪阻下了这波攻势。 但还有无数的卫列汹涌而出,直奔而去,要取他性命。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0节 李景宴振臂高呼:“取下首级者,赏千金、赐万户侯!” 在此话的鼓舞下,越来越多的卫列浑不怕死,开始对呼延海莫冲杀。 眼看着呼延海莫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双拳难顾四敌间又负伤多处,失血不已,司露心痛到难以呼吸,泪水模糊了视线,如断线的珠子,汩汩倾落。 “让他们停下,停下!” 她拼命拍打、撕咬将她束缚的李景宴,企图挣脱开来,冲向呼延海莫,与他一同赴死。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让我同他一起死。” 李景宴被她惹烦了,狠狠掐住她的腰,又捏住她的下巴,冷声恐吓道: “放开你?朕说过了,要你亲眼看着朕了结他,所以,你最好乖一点,若不然,朕便在了结他以后,亲手断送了你……” “啊——” 然而李景宴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吃痛,司露狠狠咬住了他小指,铆足了劲,几乎将其咬碎了。 李景宴气急败坏下,不得已将她松开,重重推倒在地。 雪地上,司露连滚了几圈,狼狈摔落台阶,却是终于摆脱了李景宴的掌控。 她咬着牙努力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顾不得去拍身上的雪,而后,不管不顾,奋不顾身地朝呼延海莫冲了过去—— 这一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与他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不惧生死,生死不离。 而那一头,呼延海莫也基本取得了胜利,在收拾残局了,他这一路斩杀而来,遍地尸骸、触目惊心。 但也如李景宴所说,这条路会折去他半条命。 当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敌人击倒后,他终于体力不支,满身是血地倒了下去。 当他倒在雪地上时,跃入眼帘的,便是飞奔而来的少女身影,她满眼焦急、担心、忧虑…… 还有大颗大颗坠下的泪珠。 晶莹剔透、点点滴滴淌落在他的脸颊上,手背上,凉凉的,带着湿意,让人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为之难过。 她在为他落泪。 她跪在他身侧,紧紧地抱着他,将首埋在他颈窝处,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悲鸣着。 飞雪又在无声无息间,悄然下了起来,似是要将这一切脏污掩埋。 司露抱着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呼延海莫,泪如雨下。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铠甲残碎,满身伤痕,盔甲早失,墨发散乱,满脸血污,憔悴不堪。 雪地上,滴滴答答满是斑驳血迹,那是呼延海莫身上的血。 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而亡的。 她只有一遍遍哽咽控诉着,这个让她陷入极度绝望的男人。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 为何明知是陷阱,明知是死局,也要义无反顾的来! 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嗓音近乎嘶哑,断断续续,如孤雁哀鸣。 呼延海莫气息微弱,但还是无声笑了,“我没办法不来啊……” 他半阖着眸子,吃力地说着话,嘴角有鲜血溢出,显然是伤重到了极点。 “上一回眼睁睁看着你坠入江中,消失不见,你可知我这么多年,都是怎样过的吗?” “我每次做梦,都会在那岷江边寻你……可、可那江面上白雾茫茫,我看不见你啊……” 呼延海莫虚弱到了极点,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喘着气,说至最后,眼尾都浮起了红。 “这一回,若再看你坠落山崖……往后余生,你叫我怎么活……” “别说了。” 呼延海莫的话语,最终消弭在司露的泣不成声中。 她伏在他胸膛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司露满脸的泪痕,却是哭着哭着笑出声来,同他道: “呼延海莫,你当真是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呼延海莫弯唇,鼻中溢出几息破碎的气音,断断续续,艰难羸弱,他没有回应,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漫天飞雪,无声无息,一片茫茫中,司露静静搂着他,两人就这么相依相靠,相偎相拥。 直到,一声冷笑传来,打断了二人的温存。 “好了,打情骂俏也该够了。” 司露轻抿着唇,将呼延海莫护在怀中,紧盯着一路而来的李景宴。 在他身后,还有方才观雪台上一众御林卫,他们浩浩荡荡而来,人多势众,装备整肃,乌泱泱一片,叫人看了就感到威压十足,喘不过气。 李景宴不紧不慢走过来,幽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叫人不寒而栗,他轻轻挥袖,那些御林卫就将两人团团围住。 “朕说过,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朕的手中。” 司露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眼下,怀中呼延海莫呼吸微弱,生命垂危。 而她,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女子,两人在这么多御林卫的夹攻下,无论如何都会是死路一条。 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地不灵。 噌—— 还不及她多思虑,就见寒光烁现,面前的李景宴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开始向他们逼近了。 一步、两步、三步—— 寒刀倒映着泠泠飞雪,寒气四射,凛冽萧杀。 “呼延海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85章 止疼 “不要, 不可以……” 反应过来的司露慌慌张张从雪地上爬起来,试图拦住靠近呼延海莫的李景宴。 李景宴哪会遂她心意,他对近卫递了个眼神, 便有数名甲卫冲上来将司露生生拽走, 带到一旁。 司露没有男子的力气,自是挣脱不过他们,被扭着手禁锢在原地,毫无办法。 眼看李景宴离倒地不起的呼延海莫越来越近,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泪水打湿了脸庞。 “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 你杀了我, 放过他,你杀了我……” 她的嗓音近乎沙哑,凄厉不绝。 然而李景宴对她的举动毫无动容,他面色沉狠地一步步走到了呼延海莫身前,冰冷尖利的刀锋拖了一路,发出令人发怵的鸣音,在雪地上蜿蜒出了一道锐利的痕迹。 站定后, 他毫不犹豫地缓缓举刀, 不断贴近, 对上了呼延海莫染血的胸膛。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此刻,只需轻轻一推, 便可将锋刃插入他的心脏, 取走他的性命。 “不要——” 司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声疾呼。 可雪地上, 呼延海莫却始终没有站起来,他失血过多,气息衰微,早已没有返还之力,陷入了近乎昏迷的状态。 锐利的剑芒闪烁,眼看那利刃就要刺入胸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四周的丛林却齐齐传来一阵哗响,让感到惊异的李景宴手中动作一迟。 伴随着丛林哗响,所有人都看到,那些草丛灌木中,似有疾风在游走,如浪一般,朝他们涌来。 众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眸子,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这突如其来的情形。 李景宴亦因此滞了片刻,但他并未就此将重心他顾,他今日的目标很明确,可不会因为一些纷杂之事,而延误杀了呼延海莫的好时机。 只见他目光一沉,当机立断,将手中攥着剑的重重推出—— 嗥—— 电光火石间,一声咆哮震天动地,李景宴还未反应过来,便有庞然巨物朝他飞扑过来,硕大的前爪狠狠袭来,将他胸前的衣襟扯碎,抓出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啊——” 凄厉痛楚的哀嚎声响彻山谷。 众人胆战心惊地瞧见—— 他们的帝王护着鲜血淋漓的胸膛,痛苦的在雪地上哀嚎打滚,而那只突如其来、硕大无朋的雪狼,正在不断撕咬、攻击着他,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众人惶惶不敢前,那雪狼足有一人高,壮硕无比,凶猛至极。 一双瞳孔泛着幽幽绿芒,森然可怖,像是可号令群狼的狼王,此刻,它浑身的白毛尽皆竖起,张开充满獠牙的巨口,对着李景宴的腿部,便是重重一口。 “啊——朕的腿、朕的腿……” 随着又一声凄厉哀嚎,场面混乱到了极点,“护驾——” “护驾——”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对着雪狼发起进攻,试图救驾,却是为时已晚,更多的雪狼自丛林间跃出,飞扑向那些甲卫们,对他们发动着猛攻、突袭,将他们扑倒在地、撕咬殆尽。 咆哮声、嘶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旷野,整个山巅成了腥风血雨、混乱不堪的修罗场。 司露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1节 这无数的雪狼宛如神兵天助,源源不断涌现,将李景宴的人马打得措手不及,将她与呼延海莫从绝境中解救出来! 不远处,好不容易被人救下的李景宴面色苍白的瘫坐在雪地上,痛苦蜷曲,鲜血自他腿上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蜿蜒满地,司露知道,他这只腿是完全废了。 鏖战越来越激烈,所有人都参与了同雪狼的战斗,故而放松了对她的看顾,司露这才有机会来到呼延海莫的身边。 她跪下身去抱住他,喜极而泣,“呼延海莫,你醒醒,我们有救了。” 呼延海莫听到了她的呼唤,从模糊昏沉中缓缓睁开眼睛,瞧见了她欢喜落泪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抚她微乱的鬓发。 司露将脸伸给他,亲昵地回蹭他的手掌,激动无比地回应着他。 “呼延海莫,你的雪狼来了,他们来救你了,我们得救了。” 说话时她的长睫扑朔,眸中满是亮彩,泪珠儿却止不住的往下落,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呼延海莫用指尖替她抹拭去泪珠,无声地弯了弯唇,以示回应,他此刻虚弱到了极点,说话都是艰难的。 而此时,那只巨大的雪狼突然来到他们面前,用软白的绒毛轻蹭二人的脸颊,俯首替呼延海莫舔舐伤口,动作轻柔地好似温柔母亲,方才森森绿眸中的煞气在此刻荡然无存,变作无尽的亲昵和柔和。 雪狼舔舐完呼延海莫,又低下身子匍匐到司露跟前,拱着让她上自己的背。 司露对这个庞然大物还有些陌生,又因其方才异常凶猛的举动,有些拘谨防备,在呼延海莫同她解释后,她方才敢坐到它的背上去。 “别怕,阿栗不会伤人,她是我请来的救兵。” 呼延海莫展臂勾住雪狼的脖颈,雪狼轻轻一动身,就将人背到了后背上,司露见状,紧随其后,也坐了上去。 就这样,两人伏在雪狼的背上,紧紧相拥着,由雪狼驮着,消失在苍茫寥廓的雪原之上。 风雪渐消,不远处,天光朗照,其道大光,身后的喧嚣、混战、尘烟都离他们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 次日,云开天霁,风消雪停。 日色普照着大地。 长安城外的一处密林,空气中到处都是雪过天晴的新鲜气息。 雪狼带着呼延海莫和司露,追上了德达一路北上的队伍。 德达带着队伍并未走出多远,故而能被雪狼轻易追上。 呼延海莫虽然交代了他不准回头,但德达和部众却始终放心不下,所以边走边停,行路极慢,就是为了等呼延海莫追上来与他们汇合。 虽说皇命不可违,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舍下他们的陛下,所以才会出此下策,走走停停,边走边等。 德达带着部众歇整在密林中,看到雪狼出现的时候,别提有多么高兴,因为他知道定是陛下回来了。 但当他看到伤势危急的呼延海莫时,却瞬间红了眼眶,只因他跟着王东征西讨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伤重如此? 众部下都陷入了焦急万分中,他们就近找了一处驿站,将呼延海莫暂且安置下来。 他们的王伤势太重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刀枪剑伤,如此情形下,还能保持清醒,也不知道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这荒郊野岭请不到大夫,抓不到草药,但好在司露便是现成的大夫,可以为他包扎疗伤,不过,所需的草药,就要劳累众人去山野采摘了。 “德达将军,这些草药都是治疗所需的,劳烦你同众将军前去寻找了。” 为了方便他们找寻,司露还将所需草药画了下来,做成示图交给德达。 “好,娘娘放心,属下定会寻来草药。” 德达取了图,带两三人去了,留下更多的人,守在驿馆,谨防追兵突袭。 司露认为他考虑的很是周到,也在不知不觉间,默认了他对她的称呼。 屋舍内,床榻上的呼延海莫焉焉昏睡着。 司露屏退众人,开始替呼延海莫疗伤。 她先用热水替他擦拭身子,将那些伤口清理干净,不至被脏污沾染。 缓缓脱去他的外袍时,她被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不免弄得泪湿眼眶。 肩上、胸膛、脊背、胳膊…… 擦拭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时,她鼻尖酸楚,嘴唇颤抖,泪珠儿吧嗒吧嗒往下坠,大颗大颗如晶莹珍珠,就这么正正砸在了呼延海莫的肌肤上。 呼延海莫似是感受到了那温热的触感,缓缓睁开深邃的长眸,瞧见一张泪如雨下的楚楚面庞,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向来见不得她哭,而她这两日,足足在他面前哭了数回,当真叫他心都绞痛。 他眉宇微蹙,动了动唇,“怎么又哭了?” 司露察觉到他的苏醒,一双充满水雾的眸转过去,带着两三点欣喜。 “你醒了?” 呼延海莫不可置否地点头。 司露放下手中的动作,伸手胡乱抹去眼泪,趴到他床边,安抚般同他道:“你别害怕,德达他们已经去采草药了,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呼延海莫眼光微动,却道:“那你还需答应我一件事。” 司露不解,“什么事?” 呼延海莫轻叹,“别再哭了,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司露别过头,耳根却无端飞上一片红,“呼延海莫,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打趣人。” 呼延海莫伸手捉她的皓腕,一把将人拉近,牢牢贴在胸口。 “我是认真的,不信你听。” 咚、咚、咚—— 司露脸颊发烫,额发耳垂轻蹭着他结实裸露的胸膛,能感受到其中炙热跳动着的心脏。 “露露,我很疼。” 呼延海莫突然沉哑着嗓子吐露道。 司露以为是碰到他伤口了,忙从他身上起来,好言相劝道:“所以不要乱动了,小心伤口又开裂了。” 呼延海莫望着她,直勾勾的,“我需要止疼。” 司露心头一软,耐心哄着,“再忍忍,草药很快就来了……” “唔……” 话还未完,却被突如其来的唇给生生堵住了,她整个人再次扑倒在他身上,衣料摩擦在他的胸膛上,发出窸窸窣窣轻响。 司露缓缓张大含水杏眸,耳畔传来呼延海莫渐渐沉重的喘息。 “这样就不疼了。” 第86章 打算 “唔……” 司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手足无措, 呼延海莫却不知收敛,为了避免她动弹,一只手缓缓搭在她的后腰处, 轻轻压制着, 然后用唇细细地辗转研磨,一点一滴侵占她的呼吸,攻掠她的唇舌,在温软缠绵中与之共沉沦。 呼吸渐重, 缱绻愈浓。 屋内点燃的草药香幽幽淡淡, 好似空谷兰草,给本就迷离的屋子更增几分梦幻。 日色清浅,澹澹洒落, 自窗棂透进来, 隔着缦帘铺在二人周身,将这氛围变得更加旖旎。 清风微乱幔帐,亦拂动三千青丝,司露从混沌中逐渐变得清醒,她纤白柔嫩的指尖一点点滑过他的喉结、贴上那道脖颈。 开始缓缓回应。 呼延海莫感受到司露的变化,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好似都张开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包裹着他, 让他心跳加剧、血脉泵张。 司露伏在他健硕的胸膛上, 可感受到其中砰砰跳动的心脏, 明快有力。 良久良久,两人都忘我地亲吻着, 似是要至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一般。 直到—— 砰的一声, 门扉陡然大开。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本以为是某个不知情的部将闯进来了, 是以司露满脸羞赧,恨不得找个地洞往里钻。 可等了半天,却并未看到人影。 相反,两人目瞪口呆地瞧见,那只巨大的毛绒家伙,正摇头晃脑,呼哧呼哧地朝他们走近。 “阿栗。” 司露长舒一口气,去揉他的软乎乎的脑袋,“你吓死我了。” 好在是阿栗,若是被呼延海莫的部下撞见了,她可真是要为方才的情不自禁,无地自容了。 阿栗眨着一双圆润透亮的眸子,热情地回应着她,用硕大的脑袋拱着她的酥手,摇着尾巴讨好她,模样好不滑稽。 司露被他拱得手心痒痒,心底也是一片软,咯咯笑起来,月眼弯弯,看着阿栗的眼神中愈发充斥喜爱。 她与阿栗逗着、闹着、笑着,全然忽视冷落了一旁的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躺在榻上,瞧着她与阿栗有来有往的互动着,眼神不知不觉黯淡下来,当中情绪难辨,突然间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看来阿栗很喜欢你。” 司露并未察觉,笑逐颜开道:“是啊,我也喜欢他,你瞧瞧,他多讨人喜欢。” 她甚至蹲下来,搂住阿栗的脖子,与他雪白的绒毛相蹭,亲密无间的模样。 阿栗愈发来劲了,用圆圆的脑袋不断拱司露的脸颊,贴得她紧紧的,那雪白无比的皮毛水光锃亮、触感极佳,逗得司露抿着唇直笑。 “溜须拍马。” 呼延海莫不合时宜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古怪的语调,让人辨不清情绪。 司露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扭过头看向他,说道: “呼延海莫,你有没有良心,若没有阿栗,你我可都要死在沧澜山上了。” 受她指责,呼延海莫感到十足委屈,脱口而出:“可他来了,你的心思便全不在我身上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2节 司露终于发现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同他吃什么醋?” 呼延海莫被她洞穿了心思,一时间无处遁形,只又拿伤势来做借口。 “嘶……露露,我好疼。” 司露眸光闪烁,有一瞬的担忧,但转瞬即逝。 “休要再来骗我。” “真的。” 呼延海莫信誓旦旦,眨着清冽的眸子,眼巴巴望着她,期待她垂怜似的。 司露这才相信了他,推了推阿栗,让他出去,对呼延海莫道: “好吧,那让阿栗先出去,我来替你好好疗伤。” 见她把重心又放回自己身上,呼延海莫一改常态,变得分外乖觉,直勾勾看着她,一瞬不瞬。 “好。” 司露无奈地摇头,看着呼延海莫的眼神里,竟有几分看司安时的宠溺了。 此刻的呼延海莫便是像是个大孩子,心智还不完全,需要人全心全意地照顾着。 她复又开始替他料理伤口,小心翼翼,动作轻柔至极。 司露的体贴入微,呼延海莫很是受用,他微微阖上了眸子,沉静在这无与伦比的享受当中。 * 没出几日,呼延海莫的身子便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身体底子本就强健,修复力也异于常人,再加司露的精心调理,所以哪怕是重伤累累,也很快好了起来。 呼延海莫能下床走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唤来了部将们,让他们折返长安,去做两件眼下最关键之事。 众部将齐聚堂中,听着呼延海莫的授命。 呼延海莫玄袍威赫,朗声下令道: “众部将听令,朕要你们,连夜潜入大理寺,将司家父子从诏狱救出,带至此处。” “另外,前去司府,将朕的女儿一并带出。”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那您和皇后……” 部将首领德达将众人心事道出,毕竟眼下他重伤方愈,若是来了外敌,恐难应对。 呼延海莫却道:“放心,皇后有朕与阿栗护持,足矣。” 见他全然不顾己身,只为皇后谋算,众人不禁感慨纷纷。 德达欲言又止:“可……” 呼延海莫轻笑,“德达,难不成你还要留在此处,围观朕与皇后恩爱不成?” 一席话,引得众人哄笑。 堂中原本肃然的氛围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德达挠挠头,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属下不敢。属下遵旨。” 呼延海莫满意地点点头,其余部将们见状,也跟着抱拳领命。 “属下们定不遗余力,完成使命。” 呼延海莫朗笑,满脸的意气风发,“回到戎国,你们个个都是大功臣,朕全都重重有赏。” * 是夜,明月高悬,亭中积雪如镜。 司露一席素衣,裙裾迤逦,悄然游走至廊下,独坐对孤月,心事万千,悄然红了眼眶。 父兄如今生死未卜,司安亦不在身边,叫她如何能心安? 身后,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呼延海莫带着关心的话语声。 “如何独自呆在此处?” 顷刻,一双坚实的臂膀便从背后伸过来,绕过她的脖颈,揽住了她的肩头。 司露连忙抬袖拂去泪泽,又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转过脸去时,甚至还弯了弯唇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不想让呼延海莫看出她的脆弱。 呼延海莫见她如此,眼底的心疼漫散。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鬓发,说道:“我见你这数日都怏怏不乐,可是因为什么事?” “我没事,胡思乱想罢了。” 司露想也没想便道,她不想徒增呼延海莫烦忧,妨碍他休养。 呼延海莫喟息了一声,将她的手执入掌中,与她面对面而立,满是认真地望着她。 “露露,对我,你无需有任何隐藏。” “我……” 司露仰视他,喃喃低语,呼延海莫这些日子,伤好了许多,可以自由行走了,他穿了一席湖锦玄袍,浑身上下充满了沉稳的气质,不似从前草原上那般的粗犷。 隐隐让她生出一种,可信任、可依靠之感。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英挺的五官如今更显明朗,有种超凡脱俗的深邃感。 司露久久不语,呼延海莫再次开了口,他道:“我已命人去劫诏狱,救你父兄了,还有我们的安儿,自然也要一并接来。” “呼延海莫……” 司露心中当即流淌过一阵暖流,没想到在她不知情下,他竟已将她牵挂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的目光闪闪烁烁,此时此刻心中除了感动,唯有感动。 呼延海莫将心中的打算全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 “如今,长安已没有你司家的容身之处,不如先随我去戎国暂避风头。” “可我父兄……” 司露感到了为难,她深知父兄的脾气,如何愿意离开故土,转居别国? 呼延海莫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 “放心,我绝不会强留你们在北戎,我保证,只是接你们过去暂住,至于最终的去留,我会尊重你们的意愿。” 司露这才放了心,只要呼延海莫不强留,最终让他们回到故土,那么,她便有把握说动父兄,暂时前去避难。 “好。”她轻轻颔首,应了下来。 呼延海莫见她答应了,很是高兴,眼中的神采掩饰不住,叫嚣起来: “不过那狗皇帝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待回到戎国重整旗鼓,咱们定要回来找那狗皇帝算账。” 扑哧—— 司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原本心中的阴霾,亦被他粗鄙的话语一扫而空。 她不得不承认,呼延海莫话虽糙,但理不糙。 呼延海莫自鸣得意,“怎么,我是不是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司露颔首,眸中闪现出坚定的光来。 “嗯,这口气,不止你咽不下,我亦咽不下,父兄更咽不下,全天下的百姓都咽不下,定要讨回来不可!” 呼延海莫朗声抒怀,“哈哈哈,不愧是我呼延海莫的女人。” 有骨气,有脾性,他可太喜欢了。 见他狂性毕露,司露打断他,“谁是你的女人?” 呼延海莫急了,将人又搂又抱,不肯撒手。 “怎么,事到如今,露露还不愿与我重修旧好?” 司露泼了他一盆冷水,“别以为你舍命救我了,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以身相许。” “那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呼延海莫凑上来示好,死乞白赖,毫无半点帝王架子。 “你既为我治伤,也算是救了我性命,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恩德吗?我想以身相许,你让是不让?” “呼延海莫,你个无赖……” 面对呼延海莫的无赖行径,司露低低骂了一声,但顷刻就淹没在了唇舌的碰撞中。 “唔……” 第87章 为难 黑黢黢的宫室内, 幔帘遮蔽,四不透光,到处阴沉沉一片。 只有几盏跳跃的烛火, 将这一方天地照亮。 昏暗的光影里, 披发跣足、身形瘦削的男子,一遍遍地从地上强撑着站起来,又一遍遍地倒下来,跌跌撞撞不知尝试了多少回, 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满身狼狈落魄地跌坐在地。 最后一次,只见身影摇晃间,男子整个人猛扑向前, 生生撞翻了书架。 架子上的书籍、香鼎、珊瑚坠落满地, 清零哐啷声中,碎片纷飞、满是狼藉。 那道身影因此溃败,两袖不停地扑打地面,陷入崩溃。 “为什么朕站不起来?” “为什么?” 低吼声宛如开裂,嘶哑至极。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3节 烛火摇曳,那身影缓缓仰起头颅,映出一张泪流满面、布满伤疤的脸来, 那些疤痕又深又粗, 自左颊向下颌蔓延遍布, 在幽微明灭的烛火下显得狰狞而又可怖,好比魑魅魍魉。 自被那些野狼群攻击之后, 李景宴废了一条腿外, 还毁了半付容貌。 不得见人下,他久未临朝, 引得朝中流言纷纷。 七日不朝,对于大夏朝堂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是以朝中非议甚嚣尘上,各种揣度如纸片般纷涌而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李景宴瘫坐在地之际,有服侍其起居的内侍推门走进来,瞧见此幕,吓得不轻,话语都结巴了。 “陛…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太医说您需要静养,不可随意下榻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扶人,却被李景宴突然扭头、那道森冷的目光吓退了。 “滚……” “给朕滚出去……” 一说到太医,李景晏就失控了。 那些庸医竟然说他的腿永远好不了,只能终生拄拐,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内侍被他一把推搡,倒在地上,吓得连连跪伏叩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李景晏一时失去重心,亦跌倒在地,狼狈至极。 他跌扑在地上,无助又可悲,此情此景下,却不知为何,突然笑了,笑得极其大声,笑得流下泪来。 “哈哈……” 他仰天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却顺着布满伤疤的面颊蜿蜒流淌,诡异又可怖,他抬手指着那个跪地求饶的内侍,边哭边笑,模样癫狂。 “哈哈哈……” 他如今,和蝼蚁般的太监,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不如。 那内侍以为他疯了,愈加害怕,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只想快些逃离此地。 他战战兢兢开口:“陛,陛下……” “徐公公在外求见,说要见您,有要事禀报。” 他突然灵机一动,寻着借口,据实以告。 李景晏听了此言,渐渐平缓下来,也稍稍恢复了理智。 他这几日都没有见任何人,包括最近的心腹徐远,对朝中局势自然也是一无所知,他深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遂放过了那内侍,命他前去宣见。 “扶朕坐到椅子上,再把人宣进来。” 说话间,他眼中的癫狂慢慢散去,换上了些许清醒的底色。 内侍闻言,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将李景宴扶坐到圈椅中,然后退身出去,宣召徐远进来了。 很快,昏暗的烛火下,身着圆领皂袍的徐远便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他看到坐在圈椅中的李景晏,垂下眼睛,上前躬身作礼。 “陛下。” 李景宴侧坐着,乌黑的长发披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神情不显。 “听说你有事禀报朕,可是近日朝堂不安定?” 可想而知,这么多日不临朝,朝堂必然流言纷乱了。 这么多日都没能见到李景宴,徐远积了一肚子事,此刻仰起头,便急急开始上报: “回禀陛下,何止朝中不太平,大理寺出事了。” “七日前,有人劫狱,将司家父子劫走了!” 李景宴听闻此消息,当即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案,爆发道:“岂有此理!” 他眸色沉下来,对着徐远叱问:“七日前的事,大理寺卿为何不报?” 徐远此番可真是蒙受了天大委屈,他道:“陛下您下令不见外臣,连奴才也不见,寺卿、寺丞就算是来了再多回,也见不了您啊……” “混账,你敢指责朕?” 李景晏恨得牙痒痒,一时又无法站立行走,便将满腔怒气付诸桌台上的笔墨,将那些个砚台、玉笔砸了粉碎。 徐远被他的气焰所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忙道:“奴才不敢,陛下息怒。” 李景晏气得浑身颤抖,又想到先前交代失败的计划,便将满腔火气撒在徐远身上。 他猛地扭头,墨发掀动,满脸的伤疤暴露在光下,若影若现,无比狰狞,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徐远,嗓音沙哑扭曲。 “朕不是让你提前动手,为何人还是好端端的,没死没伤?” 徐远被吓了一下跳,身子猛地一颤,跌跪在地上。 “回禀陛下……奴才也不知……可后来……后来司家父子似是受人提点,对送去的饮食格外注意,半点饭菜都不碰……” “胡言乱语,怎会有人提点!” 李景晏不愿相信,他是大夏国君,国家之主,大理寺的官员该是忠于朝廷,忠于他,如何敢有人生出异心,暗中相帮司家父子。 可偏偏这时徐远还在攻他的心,“陛下,奴才以为……司家父子许是因着民心所向,才会有那么多人暗中相帮……” 李景宴被他气得几乎吐血,看向他的目光几乎要杀人了。 “徐远,你到底是谁的狗?” 徐远浑身一抖,将头埋了下去,“奴才一时失言,奴才该死……” 他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却触犯了李景宴的忌讳。 李景宴冷冰冰盯着他,阴森无比的嗓音再次响起,吓得徐远又一哆嗦。 “徐远,你说,这天下,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司?” 徐远脊背一阵又一阵发凉,直透体魄,浑身寒毛尽皆竖起,连连叩首道,“自然是姓李啊,陛下。” 李景晏冷冷笑着,眸底翻腾着幽沉和扭曲。 “你知道就好。” “去,把韩统领叫来。” “是。” 徐远得了令,几乎是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徐远走后,李景晏靠躺在椅背上,眼底的森冷几乎要滴下水来。 民心所向,好一个民心所向,所以,司家那两个乱臣贼子才会被人劫走整整七日了,他才得到消息! 眼下派人去追已是为时已晚,暂且只能放由他们去了。 不过这口恶气他实难咽下,定要找到宣泄的口子,方能解气。 是以,当韩硕来后,他便决绝狠辣命令道: “今夜,放一把大火,将司平侯府夷为平地。” 韩硕听得此言,双目一瞠,满脸不敢置信,但皇命不可违,还是领命去了。 * 云开雪霁,日影流光。 戎国皇宫,气势巍峨的梓和殿中,回朝数日的呼延海莫,终于着龙袍,戴冕旈,端坐高位,开始临朝听政,恢复了一个帝王本该有的样子。 他不在朝中的这段日子,整个朝堂一直由两位德高望重的宰执代为管制。 虽说呼延海莫回朝后,朝中一切井然有序,没出什么乱子,但对两位宰执来说,这段期间他们身上担子极重,早已苦不堪言。 所以呼延海莫一回来,两人自是大喜过望,如释重负。 他们设想过,若是呼延海莫还不回来,那他们的日子可能还要焦头烂额下去。 当然,呼延海莫此举也半含故意,谁让这二位先前劝谏过他选妃立后、绵延子嗣,曾惹他不悦。 不过呼延海莫这肚子坏水,那些耿直忠厚的老臣可看不穿。 朝堂上,他们对呼延海莫叩拜相迎,三呼万岁。 呼延海莫危坐高台,对着一众朝臣也表现出十足的宽待,直言谢意。 他意气风发,语声朗朗。 “朕不在朝的这段时日,多亏两位宰执呕心沥血,诸位爱卿披肝沥胆,才使我戎国蒸蒸日上,安稳无虞,此乃社稷之福、朝野之福,我大戎百姓之福,故今日,朕要重赏全朝,以示褒奖。” 如此君臣和乐之时,群臣脸上皆露笑颜,当即跪伏在地,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呼声如山,响彻殿宇,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之情。 呼延海莫满意地看着此幕,继而起身正色道: “还有一事,朕要昭告全朝,那就是朕此番回朝,迎回了遗落在外皇后与公主,朕决意大赦天下,共贺此事。” 此话一出,朝堂上旋即爆发出阵阵哗然,还有此起彼伏的欢呼。 朝臣们反应过来后,个个喜不自胜,议论纷纷。 “是神女回来了?” “陛下把神女迎回来了?” “所以当年的神女没有死?” “公主?神女不仅没有死,还未陛下诞下了皇女。” “看来,神女是真有不死之身了,这是苍天庇佑我大戎啊,是苍神赐福我大戎啊!” “神女万岁,大戎万岁!” 朝堂上爆发出一阵又阵呼声。 呼延海莫立在高处,看着满朝欢贺,心中的餍足溢于言表,轻动的冕旈之后,深邃的眉眼中染满了笑意,微微勾起了唇角。 * 皇宫一隅,玉芳园中,司露和父兄暂居在此。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4节 这一处园子是司澧选的,是个僻静人少的所在,此刻艳阳高照,积雪却未消,繁草似锦,红梅映雪,空气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主室内,一家人围炉饮茶,逗弄孩子,其乐融融。 司安扎着两个羊角辫,衣裙上环佩叮咚,举着小木剑跑来跑去,学着大将军的样子,咿咿呀呀,吹眉瞪眼,乐此不疲,看得几人鼓掌叫好,连连称赞。 一番玩闹后,司澧想到什么,对司楠道:“阿楠,你先带安儿出去,我有事跟你妹妹说。” “好。”司澧应声,扭头转向冲来冲去司安,拍拍手让她过来身边,说道: “安儿跟舅舅出去玩好不好?” 司安朝他奔过去,冲他眨巴流光溢彩的大眼睛,懵懵懂懂问道:“玩什么?” 司楠蹲下来,拍拍后背,“骑大马,怎么样?” 司安跳起来,手舞足蹈,“好好好,骑舅舅咯,骑舅舅咯。” 几人笑得乐不可支。 只见司安无师自通般,手脚并用爬上司楠的脖子,口中念念有词,浓浓的奶音。 “驾、驾驾——” 司楠就这般举着娃儿跑去院里玩耍了。 司澧看着两人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些许温情,他对司露道: “露露,眼下我们暂居在此,虽温馨和乐,但终究不是办法,他国非乡,不是长久之计啊。” 司露安抚道:“父亲放心,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咱们还是可以回到长安去的。” 司澧顿了顿,欲言又止道:“可女儿,你与那呼延海莫之间……”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有看出司露与呼延海莫之间的情深意浓。 他愿意尊重她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有所担心,毕竟呼延海莫眼下身份太高,他一国之君的身份,将来是否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当真能给女儿想要的幸福吗? 司露知晓司澧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只不过,眼下这些情爱之事,她并不想去考虑过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准备,遂道: “父亲,女儿眼下,不想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她如今只筹谋一事,那就是来日回到长安,该如何与李景宴谈判,讨回所有的公道。 司澧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语重心长道:“女儿你不想提,但为父还是忍不住要说,呼延海莫如今是一国之君,虽然他对你的诚意,为父同你兄长都能看到,但他毕竟从前亏待过你……” “女儿你若想与他重修旧好,务必还得好好考量,切莫因为他救了我们司家,就对他另眼相待,失了考量准则,不如,为父和你兄长来替你把关,将他好好考验一番……” “父亲……” 司露喃喃,虽知道司澧是一番好心,但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话里有话,分明是要难为呼延海莫的意思。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奶声奶气、充满亲昵的呼唤。 “爹爹。” 司澧和司露反应过来,当是呼延海莫来了。 两人扭头看去,只见阳光洒满的小院里,司楠抱着司安从身上下来,司安蹦蹦跳跳、张开双臂奔向呼延海莫,要他抱自己。 日色下,父女两个皆是异瞳灿灿,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看得出来,呼延海莫是方下朝就赶来了,此刻他身上龙袍未褪,金灿灿的图腾晃人眼球,莫名给人一种威压和隔阂感。 自来了北戎,司澧和司楠对呼延海莫就生分了很多。 从前在侯府,他们将他当做朋友、恩人、护卫,亲近有加,但此刻,他们自然分得清,他是一国国君,彼此之间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自然不能再向从前一般相处。 “参见陛下。” 院子里,传来司楠低低的语声。 呼延海莫抱着司安,转向垂首躬身的司楠,“不是说了吗?勿需对我行礼,还当我是从前的阿莫好了。” 司楠有些为难:“这……” 此时,司澧拉着司露走出来,扬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那怎么可以,您是戎国的陛下,我们司家如今都受您的庇佑,不可不拘礼数。” 呼延海莫见到二人,态度变得愈发谦恭,“侯爷这么说就见外了。” 呼延海莫很是客气,一双眼睛却早已追随司露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司露今日依旧是清新素雅的一身打扮,淡淡的光晕笼在身上,云鬓花颜、雪肤玉貌。 司澧发现他对女儿毫不避讳的眼神,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不卑不亢道:“有些心里话,老夫还是想说上一说。” 呼延海莫收回目光,直面司澧,谦和有礼,“侯爷请讲。” 司澧不客气道:“不管从前你与小女间有什么误会,但你让她伤心过,这是事实,老夫是个护短的,你若想与小女重修旧好,没这么容易。” 呼延海莫微怔,却听身旁的司楠亦帮衬道: “父亲说的是,你若想赢回小妹芳心,需得先经过我和父亲这关。” 呼延海莫见两人如此维护司露,不禁笑了,他深以为然道: “侯爷和世子说得是,为了露露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你们对我多加考量也是对的,我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反正两人之间克服的障碍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司家父子这几关了。 司澧见他态度和善,耐心十足,这才稍稍满意,旧事重提道: “既如此,那便还是延续那三月之期,如何?” 呼延海莫回想起来,不由会心一笑,爽快道:“自然可以。” 司澧又道:“在此期间,但凡你有半点不能让露露满意之处,就必须放她与我们一起回长安去。” 此话严苛,但呼延海莫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下了,“好。” 他既决心要拿出十足诚意,来打动这对父子,就不能半途而弃。 司澧这才愿意放司露与他同处,“露露,听到没有,若是有半点不称心,便同父兄说,我们立刻回长安去。” 如此情状下,司露不好拂了司澧的面子,只好点头应答。 “好,我知道了,父亲。” 司澧这才放了心,向司楠递了个眼神,带着司安一同离去。 呼延海莫这才得了与司露独处的机会。 这份独处属实来的不易,他苦笑着表示无奈。 “你父兄对我的敌意可真是不少。” 第88章 欣喜 两人立在红梅花枝下, 点点雪花缀满枝头,香冽之气迎面扑鼻。 司露微敛杏眸,不紧不慢说道:“如今你是一国之君, 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呼延海莫眸光轻动, 知道司露的言外之意,是上回司澧将他赶出家门之事。 他轻笑,胸膛略带起伏,“什么一国之君?若是这个身份让你们对我生分了, 我宁可不要。” “我看得出, 方才你父兄便是对我生了隔阂,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了。” 司露不可置否,唯有默然点了点头, 她轻抚鬓发, 耳边垂落的琉璃玉珠衬得容色明丽,雪色映照下,格外柔美多娇。 呼延海莫看着她,眸色缱绻深浓,稍有失神,反应过来后,他无声一笑, 将身倾过去, 执起她的手。 “还有你,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也生分了不少?” 在她面前, 他从不自称朕, 都是用我,他不想让这道身份, 成为二人关系的阻碍。 司露哪里不懂他的用心,只不过,眼下境遇变了,心境自然也会不同,回不到过去在长安那般随心所欲了。 她任由他将手执过去,放在炙热的胸膛口取暖,嗓音却是有些淡然。 “或许人心易变,会随世事变迁吧。” 呼延海莫索性将她整个人儿搂入怀中,立誓般道:“不论如何,我对你的心可不会变。” 见他又说这样哄人的话,司露从他怀中钻出来,背过身去,自顾自朝前走。 “你休要说这些话来哄我,我可不吃这套。” 呼延海莫紧追不舍,“那你想要听什么?”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处暖阁。 司露怕冷,提裙走进去取暖,呼延海莫跟在她身后,也步了进来。 暖阁里幔帘低垂,昏黄的日色洒落进来,遍地鎏金,炭盆流出热浪,满室暖融。 司露转过身来,正视他,说出了心头念想。 如今她对呼延海莫,经历了那番同生共死后,已有九分信任,但还是差了那最后一分。 她问他:“我想知道,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呼延海莫认真思忖起来,良久方答:“我的计划,就是与你和安儿在一起,共度余生。” 司露静静聆听着,目光中神情不显。 呼延海莫顿了顿又道:“我们就这样,一家人团圆和美,相伴度日,若可以,再与你多生几个孩子,来日儿女绕膝、含饴弄孙。” 呼延海莫说的这番话,发自肺腑,是他心中的愿望,亦是他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 此刻他心中没有鸿图霸业、征伐天下的勃勃野心,有的只是平平淡淡度日,余生守着她们母女,过安稳幸福日子的念头。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做下了,为她放弃毕生所求的抉择。 呼延海莫信誓旦旦、掏心肺腑的话,让司露心中涌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如暗流淌过,心绪起起伏伏。 但她面上并未表露,只道: “你想得美,谁要与你生孩子?” 上一回生孩子,就疼得她去了半条命,这一番痛楚,她才不愿再经历第二次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5节 如此想着,司露索性背过身去,不与他对视,眼不见为净。 “别生气。” 呼延海莫见状,绕到她身前,拉过她的手,好声讨好着:“我话还没说完,你若不愿意,咱们这辈子便只要安儿一个,也没什么。” 司露微微一愣,旋即嗔道:“休要唬我,我才不信。” 呼延海莫毕竟是九五之尊,若是没有皇嗣传承,如何能堵这天下悠悠众口? 她甩开他的手道:“你的皇位打算传给谁?安儿是女娘,继承不了大统,不过,若你要纳妃也成,反正我无权干涉……” 呼延海莫慌了,连忙将人搂住,急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纳妃,我早已立誓永不纳妃,你是要我天诛地灭吗?” 司露被他宽硕的胸膛禁锢,宛如铜墙铁壁,一时难以脱开,遂怒瞪着他:“呼延海莫,你……” 他简直不可理喻。 呼延海莫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赌誓一般道:“露露你听我说,我早想好了,若是咱们以后不再生孩子,便让安儿做女帝,这也没什么不可以。” 至于这天下的非议,他不在乎,也有把握能压制。 “女帝?” 这属实是千古未有的天下奇谈了,司露张大眸子,只觉呼延海莫莫不是疯了。 呼延海莫却道:“我知道女人生孩子辛苦,亦不想让你再受苦,你若不愿,我们可以想法子,让太医院想法子。” 司露愈发瞠目结舌,半晌才缓过神来,恢复了正色道: “何必谈这么长远,你可别忘了,你方才答应我父亲的事,我们两个将来算不算数还不好说,你可还在我父兄的考察期。” 呼延海莫却笑了,在她脸颊上浅啄一口,说道: “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早已什么都不惧了,我说过了,这辈子所求,唯你。” 司露窝在他怀中,可以感受到他笑时胸膛的震动,缓缓抬眸,撞进他深邃无垠的眸色中,心口突然微微一窒。 她回过神来:“那我父兄来日若执意带我走,你又待如何?” 呼延海莫扬唇,“那我便只能与从前一般,舍下江山,千里追妻了。” 这三年来,他早已弄明白自己的心了,为了她,哪怕舍弃一切,浪迹天涯,他也无怨无悔。 所以他此刻说出这番话来,既是清醒的,也是理智的。 司露终于被他触动了,低喃出声: “呼延海莫,你让我的心好乱。” 呼延海莫深深看着她,突然半蹲下身,一把将人儿拦腰抱起,轻轻松松横抱身前。 “那就更乱一点。” 他如此说着,便抱着她径步来到榻前,将人轻轻放在榻上,替她轻轻拔去发上金钗,顷刻,墨发如瀑,流泻下来…… 帘幔低垂,昏暗光影勾勒出一张勾魂摄魄的脸来,水眸潋滟,唇瓣莹润,无一处不完美,叫人难以自持。 呼延海莫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下去,五指插入那釉滑的青丝中,嗓音喑哑,带着似水温情。 “做我的皇后,好吗?” “我现在还不能……” “唔……” 意乱情迷间,呼吸渐重,司露本欲摇头相拒,却被他略带霸道的吻堵住了话音。 呼延海莫的吻越来越热烈,胸膛越来越炙热,将她包裹地密不透风,喘不过气,脑子一点点混沌,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眼下还不能囿于情爱,迷失心智,从而忘却了志向。 所以她伸手推开他的胸膛,带着微喘,道:“呼延海莫,现在还不可以。” 呼延海莫埋在她脖颈处的唇微微一顿,听她用沙哑的嗓音对他道: “在此之前……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呼延海莫停下来,伏在她的肩头,用全身心的意志力,一点一点寻回最后的清醒,司露对他,实在是这世间最难以抵御的诱惑。 他一点点松开她,坐在她身侧,不再碰她,等着她说话,努力按捺中心中的欲望,但眼底的幽沉却足以显现,他克制得很是辛苦。 司露仰视他,水眸中亦是光泽一片,湿雾重重。 她慢慢平复下来,说道:“呼延海莫,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等做完这件大事,我才能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呼延海莫亦慢慢敛去眸中沉色,恢复正色,说道: “我知道你牵挂的是什么事,此事,我们一起去携手去做,如何?” 这么久以来,他早已把司家的事,看作自己的事。 “好。” 此时此刻,司露望着他,交付了全身心的信任,重重颔首应下。 * 三日后,御花园内,白雪皑皑,梅林灼灼。 下了朝的呼延海莫陪着司露散心,两人走在白雪未消的石道上,并肩而行,身影被日色拉长,落在地上,远远看去,格外登对的一对璧人。 两人携手漫步着,赏雪赏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园中白雪素裹,梅香阵阵,景色很是宜人。 司露昨日对呼延海莫说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呼延海莫放心不下,始终牵挂着。 哪怕此刻漫步园中,他还是忍不住对身旁的司露道:“我当真不能陪你去吗?” 司露要动身回长安,与李景晏斡旋,且不让呼延海莫相随,这让他始终难以接受。 司露道:“这件事,我与父兄商议了数日,如此做的确是最好的法子,睿智如你,当不会不明白的。” 呼延海莫确实明白,司露的计划制定地很是周全,这不得不让他再次对她刮目相看,而此番,若他一同前往,反而会让李景宴戒备设防,最终难以达成目的。 可就算计划再周全,他多少还是担心的,他不能接受司露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不愿再与她分离,哪怕一日。 此刻,他看着司露,神情复杂,目光闪烁,久久未有言语。 司露看出他的担忧,这两日,她看着呼延海莫神思不定,左右为难,自是清楚他的心思,也知他的用心。 她试着宽慰他,开解他。 “你放心,有我父兄随行,我能保证自身的安稳无虞。” “再者,有你率领三军在后方坐镇,我又是以昭乐公主、戎国皇后这两重身份回朝,李景宴如何敢动我?” 听着司露的分析,呼延海莫思忖着颔首,却猛地察觉到,她提及戎国皇后的身份,心中登时涌上一阵惊喜,双眸灿若繁星,停住脚步盯住她。 “你答应做我的皇后了?” 司露没有犹豫,郑重颔首,清清楚楚告诉他: “嗯,待大事定了,我便回来,做你的皇后。” 梅树下,她容色倾城,嗓音清悦,话语清晰坚定,有如承诺一般。 呼延海莫望着她,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汇聚,变作欣喜若狂的神色。 “太好了!” 这一刻,他仿佛化作了稚童,按耐不住心中狂喜,将面前人儿一把抱起来,举在怀中旋转欢呼,喜不自胜。 第89章 还朝 次月, 达尔丹王宫内,细雪纷纷,积雪遍地。 夜色中, 王殿灯火未熄, 灿灿烛光透过琉璃窗扇透出来,照亮庭前积雪,跃动点点白芒。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雕梁画栋, 到处都是精美的陈设, 炭火融融,窗幔馨香,暖室内, 两道身影对坐轩窗之下, 隔着一张楠木黑漆方桌,闲敲棋子,悠闲对弈。 轩窗下,摆放着一只细瘦净瓶,几株旁逸斜出的枝干虬劲,点点寒梅,悄然盛放在这空濛月影里。 暖屋里, 淡淡梅香四溢, 落子声清脆。 女子端坐圈椅上, 神情凝肃,袖腕轻抬间, 啪嗒又放下一枚白子。 对坐的男子身形高大, 他紧紧盯着黑漆棋盘,紧跟着眼疾手快落下一子, 终结了这场对弈。 “露露,你输了。” 呼延海莫抬起头,嘴角微勾,噙着得胜的笑意。 司露看着棋盘,霎时恍然,到底是她轻敌了,本以为呼延海莫是个外邦人,门外汉,不通中原棋局,没想到,他不仅通熟,棋技还相当了得。 看来,他平日里,没少下功夫钻研。 司露因大意而输了棋,但还是坦荡服输,说道:“我愿赌服输,说吧,你想要什么?” 方才两人对弈前约定过,哪一方输了,就要满足对方一个心愿。 “我想要你,明日带我一道走。” 呼延海莫支颐正色看着她,微微翘起唇角,一点也不像看玩笑的样子。 天亮之后,司露便要踏上去中原的路,此时此刻,呼延海莫满心的不舍无法抑制,故而才会提出这样的心愿。 司露抿着唇角,轻轻摇了摇头,“除却此事,旁的都成。” 呼延海莫只好作罢,不情不愿地改口道:“那便亲我。” 司露感觉呼延海莫在她面前,好似时不时就会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非要哄着才行,所以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起身绕过棋桌,凑到跟前亲吻他的脸颊。 浅淡灯华下,少女的唇轻软似梦,带着清甜的幽芳。 可呼延海莫好似并不满意,他指指唇瓣,眸色迷离深邃,示意她亲此处。 司露拿他没法子,想着明日就要分离,此刻哄着他也是应该的,并不恼怒,反而好脾气地抚慰他,轻轻贴了贴他的唇。 香软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待她想要撤离时,已经不能够了,呼延海莫的长臂环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儿都带入怀中,紧紧相拥。 那胸膛结实刚硬,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皮肤的火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颊侧、唇畔、脖颈、耳垂…… 一路蜿蜒而下,所到之处,战栗阵阵,酥麻无比。 良久良久,两人躺靠在窗棂下的软榻上,互相依偎着,衣襟凌散,气喘微乱。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6节 司露的螓首歪靠在呼延海莫宽厚的肩头,极其安逸的姿势,杏眸中含水带露,晶莹一片。 呼延海莫发冠微散,垂下几缕墨发搭在肩头,身前衣襟半敞,露出一大片精壮的胸膛,在明灭的烛光下,染了一层流光,深深浅浅的沟壑蜿蜒遍布,大块大块的肌肉坚硬发达,还落了不少指印痕迹。 他垂落袖笼的手掌与她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司露靠在呼延海莫肩头,耳畔是窗外窸窸窣窣的细雪之声,突然感到一种宁静,让她回忆起往昔。 达尔丹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当初为了逃离北戎,她去到西域,又辗转来此,兜兜转转,几经奔忙,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女王、佛子,如今不知道怎样了…… 心随念想,她不由喃喃道:“来到这儿,我倒有点想女王和佛子了。” 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冲破世俗,走到一起。 呼延海莫听着她的感怀过往,并未有什么同感,而是煞风景地来了一句。 “想女王可以,想那秃驴可不行。” 那秃驴屡次要置他于死地,他不杀他便已是宽容大度了,再不会有什么好感。 听着他粗鄙的话语,司露蹙眉,偏头望向他:“呼延海莫,你怎能如此唤世人尊敬的安罗法师。” 呼延海莫挑眉,不以为然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昔日种种,你焉知他是佛是魔?” 司露皱眉瞪着他,但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实话,过去,佛子对他的所作所为,手段确实算不上光明磊落。 可事关两国立场,难以评述是非黑白。 见她不语,呼延海莫又想起了过往之事,颇有些耿耿于怀道: “你可知当日在佛寺,看到你对那秃子眼放光彩,我心里有多么不舒坦。” 听着呼延海莫的牢骚,司露突然回忆起来,当日德源寺法会,突然出现对她强制夺吻的呼延海莫,怪不得他那时会带着几分怒火和醋意,原来是瞧见了她对佛子的仰慕。 恍然之下,司露澄清道:“我对佛子只是仰慕,别无他想。” 呼延海莫霸道地将她揽在怀中,目光深深凝视着她,带着沉沉的占有。 “那也不成,我要你眼里只有我。” 司露忍不住抱怨,“呼延海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 呼延海莫受她指责,气焰明显弱下去,带了两三分委屈,嗓音亦是闷闷的。 “明日你便要走了,我舍不得与你分离。” 呼延海莫惯用此招,每每他以退为进,司露都会拿他没法子,对他充满了耐性。 此刻,司露便是耐下性子来哄他了,她伸手回抱住他的劲腰,温软好声道: “不出半个月,我便能把事情处理好,将来呀,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处,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腻烦都来不及。” 呼延海莫对她的温软相待十分受用,恨不能将心都掏出来给她,他看着灯下玉人,忍不住伸手捏一把她的脸颊,目光温情似水。 “怎会腻烦,我还担心你对我腻烦呢,再说了,一辈子哪里够,我要三生三世,永生永世……” “待春暖花开了,我要带着你上阿拉贡山,我要与你对着苍神像,结定永生之契。” 永生之契的传说,司露是听说过的,相传,凡事在苍神像前结定契约的人,苍神会让他们在来世相遇,做十世夫妻。 是以,此刻听着呼延海莫这般说,司露心生动容,柔软一片,不由目光闪烁着喃喃: “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对她又亲又抱,怎么都不够,无赖的那股劲儿在此刻又涌上来了。 “可是被我打动了?那就带上我一起回中原去。” 见他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司露终于没了好脾气,重重一口咬在他胸口,表达愤怒和不满。 “呼延海莫,你有完没完!” 呼延海莫微怔,感受到胸口被温软的唇堵贴,那贝齿轻咬的滋味,让他酥酥麻麻,却并未感到痛意。 他无声地牵动嘴角,看着胸前那排齿痕,终是没有忍住,低低笑出声来。 气息凌乱、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司露见他还在笑,愈发郁闷了,怒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捶打他的胸膛。 呼延海莫见她动真格了,连忙捉住她的一双柔夷,不让她再乱扑乱打,以免伤了手。 “好了好了,仔细手疼。” 他将人搂进怀中,开始连声哄着,两人就这么闹到了深夜,司露最后用光了力气,也就不闹腾了,趴在在他身上,眼皮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呼延海莫打量着怀中娇俏人儿,满眼的不舍和留恋,轻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复又缓缓从榻上站起来。 微弯下身,双手轻缓地从司露膝下后背穿过去,慢慢将人抬起来,稳稳当当抱在怀中,全程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半点动静,以免怀中人儿苏醒。 翌日司露便要出发,去长安免不了车马劳苦,今夜,阖该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此处非寝殿,不利安寝,呼延海莫不忍她睡不好,遂将人抱起来,提步往外走去。 殿室外,细雪霏霏,尤未停绝。 明黄色的宫灯朗照,将遍地积雪照亮,怕她冷,呼延海莫加快了脚步。 下了台阶,便有侍卫上前来替他们打伞,呼延海莫怕他吵扰到了怀中女子,压低嗓音出声道:“嘘,别打扰皇后安睡。” 那侍卫不知如何是好,连脚步都不敢走得重了。 “把伞给朕。” 在那侍卫不小心踩到枯枝后,呼延海莫终于不耐烦了,小声让他把伞交给自己。 他单手执伞,另一手抱孩子般,将怀中女子轻缓向上托,让她的身子倚靠在他胸膛上,头颈靠在他的肩头。 这种单手举抱的姿势,需得高大的身形做支撑,寻常人没法做到。 侍卫立在原地,看着帝王执伞抱着皇后缓缓离去,除了瞠目,唯余慨叹。 从前宫人们就盛传陛下宠妻无度,如今看来,此言的确不虚,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雪地上,呼延海莫脚步轻缓,抱着司露一路稳稳当当走,不生半点动静,夜色里,司露的乌发滑垂下来,落在他的肩头后背,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安详静谧宛如画卷。 来到寝殿后,呼延海莫将人轻轻安置在松柔绵软的床榻上,替她盖好锦被,掖好被角。 寝殿中,助眠的松香早已点燃,冉冉升起青烟,淡香怡人。 司露安然睡着,容颜似雪,恬淡楚然。 昏淡烛火煌煌灭灭,呼延海莫翻身上榻,静静守在她身侧,与她相对,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峨眉、长睫、琼鼻、瑶唇,带着贪恋…… 他伸手轻揽在她腰际,缓缓阖上眸子,与她相拥而眠。 * 泰元五年,三月廿十七,早春。 长安城中春光明媚,繁花似锦,百草丰茂,山野烂漫,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同时,整个大夏也在此日迎来了一桩盛事。 六年前和亲戎国的昭乐公主,摆着盛大隆重的仪仗,风光回朝了。 此乃普天同庆之事,全城百姓奔走相告、喜迎公主还朝。 人们在门前张灯结彩,翘首以盼。 到了当天,街头巷尾,更是万人空巷,锣鼓喧天,欢声如鸣,到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共同迎接着这件天大的喜事。 城门大开,公主仪仗缓缓入城时,夹道相迎的百姓都沸腾了,将热烈的呼声推向最高点,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帕子、彩带,欢迎着这位和亲公主还朝。 在世人眼中,这位公主是两国和平的缔结者,亦是为了家国大义奉献自我的牺牲者,值得最高的尊敬,最好的礼遇。 第90章 回朝 城门大开, 大盛的天光下,众人看到—— 徐徐入城的浩荡车队,彩旗在风中烈烈招展, 随行的人马绵延十里, 戴锦帽,着华衣,佩金银,从头到脚穿戴精美, 无不彰显着戎国昌盛的国力。 众人看着如此景象, 不由纷纷感慨。 这位昭乐公主不仅是大夏公主,也是戎国皇后,如今回朝阵仗之大, 可见她在戎国有多么受追捧, 地位有多么崇高。 这些年来,这位公主在草原的事迹也有不少传回中原,极富传奇色彩,成为人们只言片语间的传闻。 此刻,翘首以待的百姓们,看着高架金车、宝马队列徐徐而过,不禁议论纷纷起来。 一时间, 喧声不绝。 “昭乐公主在草原上可是留下神女美名的, 此番回朝, 听说是代表戎国,与我大夏共建和平之约。” “若如此, 那当真是神女泽被苍生、造福世人了。” “我还听说, 咱们这位公主在北戎十分受宠,那北戎王对她恨不得宠到天上去。” “可我也听说, 神女曾为救平城百姓免遭屠城,跳入岷江,以身祭天了吗?” “如此看来,昭乐公主不仅在世,还活得好好好的,难道她真是传说中的神女,有不死之身?” 众人的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热浪一般,久久不绝。 他们对这位公主的敬仰和热情,也因此水涨船高,一时间,全城都在歌颂着昭乐公主的美名。 车辙辘辘,翠帷宝盖的主车经过人群时,人们透过金丝编织的绡纱,依稀可观瞻到车架之内的公主模样。 东风中,轻薄的鲛绡迎风起舞,幻影似梦。 车架正中,一道娇俏玲珑身影端坐着,掩映在轻纱之后。 她盘腿而坐,脊背端正,身着朱色浮光霓裳,头戴九□□玉冠,侧颜秀美,五官昳丽,朦胧中可窥其绝丽全貌,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高贵明艳不可方物,满是大国贵女的风范。 人群沸腾了,他们洋溢着满腔的热情,追随着公主的车架,一路前行,穿过皇城街道,重重市坊,最终来到了宫门前。 在那里,人们终于得见了公主真容。 这一看,更让人惊为天人。 只见公主由身边侍女搀扶着,踏着红木台阶,从车架上缓缓走下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7节 日色下,她头戴金玉华冠,垂下数串琉璃碎珠,行走间熠熠生辉,衬得肤色赛雪、容色倾城。 她朝宫门内走去,身上的浮光霓裳锦裙流动着华彩,耀目多姿,绵长数尺的裙摆上,翱翔九天的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充满雍容华贵的气度。 司露就这样,踩着金缕鞋,在随行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沿着宫道,朝内廷走去。 宫道上,宫女内侍们跪列两旁,齐齐磕头行礼,迎接她的到来。 很快,迈过金水桥,司露来到了太极宫。 大殿之前,身着龙袍的帝王,携了文武百官迎接公主还朝,早已等候多时。 公主还朝这样的大事,朝中重臣自然都来了。 李景宴被众臣簇拥着,立在高台之上,一袭锦绣金龙皇袍,墨发高束紫金冠中,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偏偏他腿脚却好似不便,站立时要由旁边的小太监搀扶,更不合时宜的是,他面上带了半枚银质面具,遮住了左唇至右耳的半张脸。 在他身后,朝臣们皆穿戴整齐华丽,毕恭毕敬地站着,井然有序。 司露双手交叠身前,缓缓步上台阶,身后是一众戎国跟来的官员,两国即将洽谈盟约,他们都将作为见证。 一步一步,她步态沉稳、落落大方,当迈上九十九级台阶后,终于来到了李景宴身前。 她微微作了一礼,表示对大夏皇帝的尊敬,而后挽着唇角、周全有礼道: “参见皇兄。” 说话时,她杏眸似水,谦和温婉,极富一国之母的风范。 既然以昭乐公主的身份回来,那就免不了叫李景宴一句皇兄。 哪怕心中对此人再厌恶、再痛恨,当下也只能顾全面子,虚与委蛇。 两人离得很近,仅仅咫尺隔。 李景宴看着明艳大方的司露,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含笑看着她,眼底的阴色一览无余,好比冰冷的毒蛇一般。 他抬手虚扶一把。 “皇妹有礼了……哦不,眼下应当叫你戎国皇后才是。” 李景晏笑着改口,表面客气有礼,但司露明显感觉到他背后笑里藏刀的阴寒,还有心里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 司露与他对视,不卑不亢:“皇兄何必客气,我此番还朝,一来是解思乡之情,二来,是代表戎国,想与大夏签订和平盟约。” 司露有条不紊地说着,李景宴听了此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 他的眼神里,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久久未有开口,似在思量。 李景晏不表态,一群朝臣却憋不住了,纷纷站出来。 “和平盟约?可是戎国先前同西域国签署过的百年之盟?” 朝臣纷纷议论着,脸上毫不遮掩地满是喜色,如今的大夏,最是需要休养生息,昭乐公主带来的消息,对大夏而言,无异于是眼下最需要的。 司露面向朝中群臣,毫不露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地朗声应答: “正是。” 先前的昭乐公主便是个性子寡淡的,鲜少当众示人,所以朝臣中未有熟悉昭乐公主真容的,哪怕有,眼下经年已久,再加盛妆之下,也难以分辨。 朝臣们当下没有猜度,唯有欢喜,对此造福黎民的消息,他们个个喜不自胜,连连欢呼: “那真是我大夏之喜,天下万民之喜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昭乐公主当真是我大夏之贵人,赐福苍生黎庶啊!” 司露听着大臣们的溢美之词,谦逊道: “诸位大臣谬赞了,两国和平,事关天下民生,本就是我这个和亲公主义不容辞的使命。” 众臣见她虚怀若谷,又被其心怀天下的胸襟所折服,抱拳折礼,对着她叩拜起来。 “公主大义,请受老臣一拜。” “公主大义,受臣一拜。” “公主大义!” 大受触动下,全场竟纷纷跪下来,高呼跪拜,热泪盈眶。 硕大的广场上,一瞬间呼声如雷,响彻内外,久久不绝。 被这么多人的赞声包围,司露如坐针毡,赶忙上前将他们搀扶起来,却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而此刻,无人注意到,立在一旁久久默然不语的李景宴,不知何时早已铁青了面孔,阴沉了双眸。 他不明白,这天下,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司? 为何司家的人,不管是司平侯亦或是司家儿女,都能得到世人景仰、拥戴、维护。 而他李景宴,却要饱受争议、非议、指责、甚至唾骂……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想越愤怒,李景宴藏在袖笼中的手,攥地咯咯作响。 偏偏这个时候,司露还要来挑衅。 她在安抚完群臣后,来到李景宴面前,容光焕发、黛眉微挑看着他,朱唇轻轻挽起,一种极其好看的弧度,艳光四射、张扬明媚。 “那么皇兄,意下如何?” 群臣的目光也因此转过来,齐刷刷落在了李景宴身上。 此刻,良久没有说话的李景晏,无异于被架在火上烤,群臣瞩目下,他没法拒绝,也没法说不。 若是拒绝,便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离得近,司露可以清楚看到,李景宴虽在强颜欢笑,但脸色却并不明朗,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在极力地隐忍什么。 可以看得出来,他心中,一定是忍得十分辛苦,恐怕是要忍出内伤的那种。 这一刻,司露的心情格外好。 她唇角飞扬,看着李景宴难堪,说不出得轻松畅快。 李景宴再也绷不住脸色,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司露,却见她秀眉微扬,神情中还带了两三点挑衅,直叫人恨得牙痒痒。 但他眼下,无异于被她拿捏了,没有说不权利。 李景晏自然知道她的绵里藏针,如此施压,定然是设了圈套等着他。 但此刻,他即便是气得心中呕血,但面上还是不得不作出温善的表情来,他忍了又忍,好在面具藏住了他的半副脸孔,否则定然要被群臣看出端倪不可。 所以他艰难地平复良久,方才缓缓开了口: “皇妹一心为国,满朝文武皆敬慕,皇兄自然也是大为感动,大加赞许的。” 听着李景宴如此说,司露泠泠浅笑着,继续施压。 “那么,皇兄打算什么时候,与戎国签立盟约呢?” 群臣面前,李景宴被她逼得没法子,只好道: “签订盟约之事,事关两国社稷,关系重大,朕会让钦天监算个好时辰,择期举行仪式。” “好,那皇妹便同文武百官一起,静候皇兄佳音了。” 司露抿唇含笑说着,话一出口却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间,附和声纷至沓来。 “是啊是啊,公主说得有理,陛下还需速速将日期定下,完成这桩举国大业。” “此事关系两国和平,刻不容缓,还请陛下速速择期,若得宜,明日最好,以免迟则生变。” “臣等,静候陛下佳音。” 在群臣的附议声中,司露含笑而立,娇靥如花。 她知道,越是如此拉着满朝文武站在自己这边,与自己同进同退,就越能让李景宴怒不可遏。 而她,巴不能将他气死才好。 果不其然,李景宴最后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怕隔着层银面具,也能看出他铁青发黑的脸色。 “皇妹,爱卿们请放心,朕会尽快择期的。” * 是夜,明镜高悬,星子璨烁。 萱澜殿内,烛火葳蕤闪动。 殿门大开,侍女们提着灯笼分列两旁,为回殿的司露引路。 方才一番宴饮歌舞,盛大而隆重,是李景宴做给世人看,为她接风洗尘而设的。 好不容易虚情假意地对付完,司露回到殿中时,不免感到身心疲累。 她由宫人服侍着,脱冠散发,沐浴净体,洗去这一路来满身的风尘。 盥室内 氤氲的水汽萦绕身侧,淡淡的蔷薇花香弥散鼻端,叫人身心放松下来,司露靠着沐浴池壁,任由侍女替自己捏肩、揉背,长睫轻阖,思绪万千。 这是昭乐公主从前在宫中的居所,一应陈设、摆件都奢华靡丽,珠围翠绕,可见这位公主深得先皇太皇太后喜爱。 而自她和亲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昭乐公主自然也不能再居此处,此处便成了空殿。 至于真正的昭乐公主去了何处,这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护她如珠如宝的太皇太后知晓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被人这样呵护过,母亲虽然在她年幼离世,让她未尝母爱的滋味,但后来,上天似乎冥冥中弥补了她,让长公主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给了她那份缺失的关怀。 思及此,长公主的音容笑貌渐渐浮现在眼前,司露不由红了眼眶。 她为她奔波,惨遭李景宴毒手,为司家枉死,此番,她誓要替她讨回公道,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司露豁然睁开眼,杏眸清凌宛如水洗一般,目光亦变得格外坚定。 她举目望去,只见高窗之外,一轮圆月高悬,清辉四溢。 月色流光空皎洁,此时两地不同看。 望着空濛皎亮的月色。 无端的,她竟有些牵念异地之人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8节 呼延海莫,也不知远在达尔丹的他,有没有动身启程? 第91章 反击 水汽氤氲的盥室内, 司露靠在池壁上,任凭身后侍女替自己按揉肩颈,满身的疲倦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身心渐渐放松下来, 连呼吸都变得舒畅。 困意开始顿生,让她缓缓阖上眸子,昏昏沉沉起来…… 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身后按揉的力道却在无声无息间蓦地发生了改变。 察觉到变化的司露登时醒了, 盥室内水声潺潺, 朦胧水雾中,她浑身的警惕都竖了起来。 父兄此行扮作护卫随侍她身侧,眼下当在殿外守候, 防止李景宴暗下绊子、对她不利。 故而殿内应当不会有李景宴的人潜入, 她该是安全的。 尽管如此想着,心中那份疑窦却还是未有消散,她带着警惕转过头去,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瞳。 那人着圆领锦衣,头戴乌幞头,俨然一副宫中内侍打扮,唯那深邃英挺的五官和通身高贵的气度, 与之格格不入。 不是呼延海莫, 又是哪个。 司露大惊, 一瞬间瞠大了眸子。 “你怎么来了?” 她猛然转身,带起水声阵阵, 环顾四周, 方才那些宫侍早已退去,只剩她与呼延海莫两人。 面对她的质问, 呼延海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耸耸肩,颇无辜道:“放心不下,故而一路相随。” 听着他的回答,司露气不打一处来。 气得是他竟然如此不守承诺,明明答应了不随行,却还是偷偷跟来。 她瞪着他,“所以你这一路一直悄悄跟着我?” 呼延海莫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啊,毕竟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司露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子起来了,嗔责道:“呼延海莫,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呼延海莫见她生气,索性将人一把从水里捞出来,打横抱在怀中。 解释道:“放心,我明日就走。” 哗啦啦一阵水声中,司露就这样被他揽在了怀中,她身上湿衣滴滴答答还在淌水,胸口大片春光乍泄,窈窕身段,一览无余。 呼延海莫看着她,眼神炙热,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巾,耐心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发梢,说道:“眼下,让我服侍你沐浴更衣。” 这一路风沙茫茫,危险重重,不把她安全护送到长安,他不会放心的,所以才跟着来了。 司露被他揽着按部就班地擦拭头发、更换寝衣,脸儿涨得通红,耳根烫的几乎要烧起来。 不小心与他胸膛相撞时,发现更是滚热一片。 她终于忍不住,叫他停手。 “呼延海莫,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呼延海莫没再勉强,立在一旁看着她抱着衣物躲到屏风后更换。 纱影烛光,将佳人玲珑曲线映照勾勒,惹人无限遐思。 呼延海莫盯着那道光影,眸色一点点变深,喉头也不自觉地滚动。 待那道人影穿戴妥当出来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上前拥揽她。 “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埋首在她秀发间、脖颈处深嗅,贪恋不已。 司露推开他,“呼延海莫,你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若是被李景晏发现……” 呼延海莫却是轻笑,“放心,那狗皇帝发现不了我,我今日,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见他狂放恣意,司露忍不住出言斥责:“你太冒险了!你如何能……” 这样轻狂大意,明目张胆,当真是疯了! 面对她的指责,呼延海莫上前安抚,“露露莫担心,我自有分寸。” “李景宴今日与你斡旋不及,哪里有空顾及旁人。” 呼延海莫今日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随,是因为他知道,李景宴应对司露都来不及,定然无暇旁顾。 司露知道呼延海莫是胸有丘壑之人,今日之举是做了计较的,遂不作声了,任由他去。 呼延海莫靠近她,将人搂入怀中,一把横抱起来,大阔步走出盥室,穿过中殿,来到寝屋。 灯火煌煌的殿室内,他将司露放在紫檀雕花木床上,紧跟着一起躺了上来,十分熟练地翻身揽住她腰际,与她抵额相对。 “让我好好抱抱,天亮之前,我就得动身离开。” 他在她耳畔亲昵喃喃,司露一时无言相对,唯有睁着水光潋滟的一双杏眸,与他无声相望,久久默然。 呼延海莫痴痴看着她,对上她琥珀般晶莹的眸子,心中柔软极了,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用低哑的嗓音道: “睡吧。” 司露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滚滚热意,在这冬日里格外温暖,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下,鬼使神差地阖上了眼眸。 呼延海莫凑近些,在她耳畔郑重道: “放心,十万大军已经开拔,不日便会抵达玉门关外,不会耽误我们的计划。” 他允诺般的话语,似有稳定人心的力量,在他宽阔稳健的胸怀中,司露感到很是安心,这些日子舟车劳顿的辛苦在此刻得到释放。 疲惫感渐渐袭来,困意丛生。 冬日寒凉,哪怕室内点了炭火,依旧有丝丝寒意,司露是个怕冷的,睡意朦胧间,不自觉动了动身子,朝呼延海莫温热的身躯贴近,将螓首埋在他虬实的臂弯间。 还不忘伸出纤柔的藕臂,缠住了他的劲腰,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侧卧在他怀中,她咂咂嘴,孩童般柔声轻咛着: “好,那便睡吧。” 幽微火烛下,呼延海莫瞧着她安然的睡颜,目光落在那道柔嫩似花蕊的樱唇上,舔舔唇角,孩子气般耍赖道:“那可不成。” 说罢,他凑上前去,捏起她的下巴,开始全身心地亲吻她。 司露迷迷瞪瞪之际,感受到温热的唇覆了过来,似有灵舌探入她的唇齿,与她纠缠相依。 灼热的手掌略带粗粝,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低低的嗓音传入她耳畔。 “这是酬劳。” * 七日后,浩大庄严的盟约仪式在太极殿中如期举行。 李景宴迫于群臣压力,在一干重臣的屡番催促下,不得不将日子定下来,举办这场隆重的仪式。 满朝文武毕至,无一缺席。 李景宴踏上大殿时,隐隐有些不安,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今日的盟约签订并不会那么顺理成章,司露必然设好了圈套等着他,这其中定然会生波折变故,会有大事发生。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如今便等同于被群臣架起来,放在火上烤,早已身不由己。 此刻,他身着明黄九龙袍,头戴十二幅冕旈,作为一国至尊,出席这场典礼,在内侍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入殿中。 冕旈晃动,依稀可见他脸上的道道伤疤,狰狞而丑陋,令人望而生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走近殿内,早已分列整齐的群臣齐呼起来,持笏躬身作礼。 但他们的嗓音闷闷的,可见并不热情,而后进场的昭乐公主,却让沉闷场面瞬间变得热烈,群臣满心拥戴,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昭乐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北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两国官员的热情相迎下,司露身着九天凤尾浮光锦裙,金冠上琉璃玉珠轻晃,光彩熠熠,明艳绝伦,额间五瓣花钿娇艳欲滴,衬得肤白似雪、仙姿玉貌。 她仪态落落地迈入大殿,似笼在光芒万丈的烟霞中,满身的华彩昳丽,叫人挪不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天仙子下凡尘。 就这样,在群臣的热烈呼声里,她站到了长桌一头,与李景宴面对面的位置。 长桌之上,已然放置着,用丝帛所制的两国百年和平结盟书,长桌两侧,两国的史官早已就绪,举笔待书,记录下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在全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李景宴率先入座,然后对着司露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露微微一笑,从容入座。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盯着长桌尽头的李景宴,带着利刃般的锋芒。 今日,便是对他的审判。 李景宴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后背无端汗毛竖起,感到了阵阵寒意。 他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心头的不安一点点放大。 此时,钦天监官员高呼—— “吉时已到,请陛下、皇后,签订盟书。” 此话一出,分列两旁的两国官员们,纷纷将殷切的目光投向二人,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景宴率先提起笔,在帛书上书下姓名,而后捧起国玺,加盖其上。 紧接着,所有的目光便转而落到了司露身上。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司露并未即刻签署盟契,在众人的瞩目下,她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振袖高呼。 “在签订盟约前,本宫还有一事,要与陛下商谈。” 此话一出,全场肃立,静默无声。 李景宴在愕然中缓缓抬眸,对上司露斩钉截铁的陈词。 “李景宴,我以北戎王后的身份,与你谈判!”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全场为之所震,久久不能平静。 和亲草原之后 第149节 李景宴终于忍不住了,大袖一挥,从座上站起,气急败坏道: “放肆,朕乃大夏天子,你如何敢直呼朕的名讳?” 司露坦然自若面对他,毫无畏色,“我为何不敢,今日,我便是要当着两国朝臣的面,将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揭露,将你做过的那些肮脏阴私之事,公诸于众。” 此话一出,李景宴的脸色登时黑了,他怒不可遏地盯着司露,牙关咬的死死的,几乎要将槽牙咬碎。 “一派胡言!北戎皇后若是再敢大放厥词,毁朕声誉,朕就不客气了。” 群臣一片哗然。 他们中不乏知情者,这些年来受到感召,为旧案鸣冤陈情的。 他们不是不清楚李景宴做过的龌龊事,但要让一个帝王认罪,这比登天还难。 而然眼下,有人站在他们前面,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 司露目光如炬立在那儿,与李景宴对峙着,通身都是冷冽的气息,横眉冷对,毫不退让。 “李景宴,我便把话放在这儿了。” “今日,若大夏想要我戎国签订盟约,你必须答应两件事。” “第一,颁布罪己诏,陈列平生罪行,还无辜枉死者一个公道。” “第二,退位让贤,择宗室中贤能仁善者继位,绵延大夏国祚。” 李景宴的面色一点点铁青下去,尤其是听到后面一句退位让贤时,更是沉到了极点,群臣面前,他再稳不住半点风度,伪装彻底被撕碎,暴怒着嘶吼: “放肆,来人,北戎皇后骄蛮无理,诋毁辱没于朕,将她拉下去,即日赶出长安城。” 一声令下,嘈杂的脚步声四起,殿内的御林卫纷纷提刀上前,围逼而来。 “我看谁敢。” 瞬息之间,司露身后两名北戎官员猛地拔出佩刀,冲到她身前相护。 “司将军,司少将军。” 大夏朝臣看清二人面容,皆震惊不已。 “你们怎会在此?” 司澧和司楠隐藏了数日,这番陡然现身,着实叫人又惊又喜。 御林卫也因此变故,停下了上前拿人,顿在了原地。 司澧对着大夏朝臣,对着场上的所有人,开始娓娓诉说这些日子的际遇。 “吾与犬子险些被人暗害狱中,多亏江湖义士相救,方才保全性命,而后一路北上,欲逃离长安是非,苟安此生,幸得途遇北戎皇后,使我父子重燃希望,遂跟随回朝,为那些蒙冤枉死之人讨回清白公道。” 群臣恍然,不由对他二人叹息敬佩。 李景宴见状,气得发了疯,目露凶光,抬手指着两人大骂: “一派胡言,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司澧突然冷笑,红了眼眶,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控诉般说道: “陛下,就是你口中的这群乱臣贼子,九死一生,血战沙场,方替你保下了这大夏江山。” “可你呢?” “兔死狗烹,不留半点活路。” “你可知,若没有边将保家卫国、出生入死,你如何能当这个皇帝?” “你……” 李景宴被他说得目眦欲裂,浑身颤抖着抬手指他,却终是吐不出半个字。 “陛下可还记得徐将军,可还记得长公主?” 司澧就这样,在两国官员面前,当堂控诉着李景宴残害忠良的种种行径。 听得在场之人振聋发聩、无不动容。 “不止是臣啊,还有忠贞守节的徐将军,徐家满门忠烈啊,陛下……” “你怎么可以对他们赶尽杀绝?想当年,徐家被灭门时,幼子方才呱呱坠地,却也跟着,跟着……惨死在狱中!” “你如何忍心?” “如何忍心?” 说着说着,司澧喉头哽咽,几乎哭出声来。 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红了眼眶。 司澧继续说道:“还有长公主,她可是您的亲姑姑啊,只因她当初为我司家出头,就要被你暗中下毒谋害,暴毙宫中……” 提及长公主,本就红了眼眶的司露,此刻更是泪流满面。 “以上种种,大理寺皆有迹可循,陛下半点否认不得!” 司澧力竭声嘶,群臣闻之,无不动容。 司楠亦在此时,步履铎铎走上前,抱拳作礼,跪倒在李景宴脚下。 他放声高呼,喉颈处青筋暴起。 “还请陛下!还无辜受难的忠臣良将们一个公道!” “让徐家满门忠烈、长公主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此言一出,李景宴身形猛然一猝,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加之他身边没有相扶之人,以至于他狼狈跌倒,冕旈尽碎、蓬头散发。 他跌坐在地,却还是不住叫骂着: “乱成贼子,朕当初就不该心软,没听李临的话,对你们斩草除根!” 此话一出,便是坐实了自己先前勾结奸相李临,残害忠臣良将之事。 满朝皆惊,哗然四起、非议一片、指责声讨响成一片。 李景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食言,可为时已晚,说出来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在场官员皆是见证,覆水难收。 他眼中的恐惧,一点点弥散,变作惊惶。 司露朝他缓步走过去,面上的神情极冷,一如当日在沧澜山颠,那样的决绝冷厉。 她对他的恨,自那日起,便深入骨髓,永难磨灭。 她在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望着他,勾了勾轻蔑的唇,继续朝他施压。 “对了,方才忘了说,若是陛下不答应本宫的要求,那北戎王亲率的十万骑兵,明日就会攻入中原,入主长安,取陛下,而代之!” 此话方落,李景宴双肩猛烈地颤抖,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突然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而此时,恰有内侍匆匆奔入殿内,高声传报。 “报——北境传来战报,北戎王率领十万大军,已逼近玉门关外!” 此消息一出,完全印证了方才司露所言,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满朝文武无不感到危机,齐齐跪下来,朗声高呼,带着对李景宴的声讨。 “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一时间,呼声如雷,响彻天地,满宫皆闻,无不震惊。 此时此刻,跌坐在地李景宴彻底失了势,他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彻底傻了眼。 第92章 大结局 李景晏被群臣逼得无路可退, 好不容易在内侍的搀扶下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群臣控诉: “你们想要逼死朕吗?” 为首的老臣毫不避让,高声疾呼:“陛下, 臣等并非是想害您, 恰恰是要保存您最后一点颜面啊!” “北戎王已兵临城下、剑指长安,此时此刻,您唯有主动退位让贤,平息这场将起风云, 方能得回些民心, 不至于因先前犯下的过错而背负千古骂名啊!”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陛下眼下还有追回的机会,就莫要一错再错, 若是踏入万丈深渊, 再也回不了头了……” 李景晏气的几乎发了疯,他目眦欲裂地怒吼道: “放肆,放肆,乱成贼子!朕是天子!你们怎么敢……怎么敢集体来针对朕!” 御史台的忠臣们齐齐跪到他身前死谏: “陛下!眼下正是我国百废待兴之时,国力空虚,如何能抵戎国千万精锐之师?再者,这数载间, 因安柳之乱, 百姓流离失所, 饱受煎熬,如何能再经受这战乱之苦?” “还请陛下退位, 给天下苍生一条活路, 给我大夏一条生路!” 御史台此番劝谏一呼百应,满朝群臣纷纷跪下来, 朗声高呼: “请陛下退位!” 李景晏怔住,他看着跪了满地逼他退位的群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喘不过气,笑得癫狂无状。 群臣皆以为他疯了,却见他缓缓直起身子,两行清泪滑落面颊。 “哈哈哈……” “你们一个个的……” “一个个的来逼朕,你们一个个的,好的很……” 他边哭边笑,目光破碎,像是疯了一般,半晌后,扭头吩咐身边内侍搀他出去。 “刘喜,扶朕出殿。” 说罢,在内侍搀扶下,跌跌撞撞便要走出大殿。 可群臣此刻个个义愤填膺,满腔不甘,哪里会让他轻易走。 他们不由分说拦住他的去路,甚至不给他暂离的机会。 “请陛下退位!”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0节 他们今日是铁了心要逼他退位,李景晏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决绝态度。 “你们……” 当真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李景晏语塞,目光灰暗一片,被瞬间打倒了谷底,彻底不见天日。 他被逼的无路可逃,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这一仗,他一败涂地。 踉跄着身子,他以袖掩住口鼻,咳得声嘶力竭,一抬手,鲜血满袖,殷红刺目。 他瘫软在内侍身上,剧烈喘息着: “朕,答应颁布退位诏书,还有罪己状。”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闪烁,激动不已,司澧司楠更是喜极而泣,与众人一起高呼着: “陛下圣明!” 李景晏气息微弱,面色惨白。 “那朕现在可以走了吗?” 全场齐齐让出一条道,目送他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 李景晏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太极殿,而后沿着白玉台阶拾级而下。 天高地迥,宫城浩大,他的身影宛如孤舟一片,在风雨中飘扬。 司露缓缓转身,耳畔步摇轻动,凤尾裙迤地璀璨。 她眸光悠远,看着李景晏离开的身影,看着他踉跄孤愁,此时此刻,仿佛天底下至怜至弱之人。 而然,她对他却生不出半点怜悯。 他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他双手沾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作恶多端太多,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如若不然,这天底下就没有公理可言了。 终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 * 李景晏在内侍搀扶下,走下九十九级台阶时,已是唇无血色,气喘吁吁。 他看着远处殿宇琉璃瓦上跳跃的浮金,眼前突然变得虚浮一片。 过往的人生宛如浮光掠影,不断浮现在眼前。 生母早亡,年幼失恃的他唯有不断强大,才能保住这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 珉王、澧王、德王,他们都在暗中虎视眈眈,想要将他的太子之位抢走!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将储君之位,拱手他让! 他要讲他们一个个踩在脚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代价! 可后来,他渐渐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犯下了太多恶行,一双手染满鲜血,回不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路登上皇位,御极天下,他犯下太多罪孽。 可他拼了命地登上高位,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无所不用其极,最终登上去了,上天却还是让他重重的跌下来,粉身碎骨、一无所有。 到头来,万千浮华都是虚妄。 天边红日西沉,余晖倾洒,遍野金芒。 他这一辈子,终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噗—— 心血突然翻涌,后头一阵甜冽,李景晏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眼前一黑,他缓缓倒了下去。 “陛下、您怎么了?” 内侍惊呼起来,嗓音尖锐划破天际。 “快传太医、传太医——” * 自那日后。 李景宴一病不起,迁出了宫,去到香山行宫修养。 太医说他心脉尽亏,气息散尽,恐怕活不久了。 泰元四年五月初七,皇帝李景宴颁布退位诏书,禅位东阳王李雍。 李雍是皇室宗亲,这些年一心为百姓、不图名利,在封地东阳大有作为,带领一方百姓开山修路、务农耕桑、阔通商贸,立下不朽功绩,是世人口中当之无愧的贤王。 可以说,他的即位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大夏朝廷真正做到了司露所要求的,择宗室贤能者继位。 此外,李景晏的退位诏书上还附带了一份罪己书,他陈罪己身,昭告天下,清晰列举了这些年来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还无辜枉逝者清白。 这也让全国百姓知晓了当年冤案的真相,他们唏嘘、感怀、为沉冤得以昭雪而潸然泪下。 同日,戎国和大夏的和平盟约,也紧随其后签订了下来,自此,两国将迎来长达百年的和平年岁。 这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他们坚信百年后,大夏会恢复从前的鼎盛富强、万邦来朝,变得更加辉煌盛大。 吃水不忘挖井人,他们更感念将这份来不之不易的和平带来的人,戎国的皇后,大夏的昭乐公主。 据说,昭乐公主回戎国那日,全城的百姓都来相送,他们一路追随、跪拜高呼、泪洒当场,感念其贡献、恩德。 市坊沿街、皇城门口,无数的百姓们奔走追赶、十里相送、泪洒当场,他们如浪般涌去,追随着北戎皇后离去的车队,汇成了一幅打动人心、震人心魄的图景。 这番景象,是千百年间,前所未有的盛景。 不仅如此,昭乐公主的事迹还一路相传,传至了玉门。 出玉门关那日,全城百姓皆来相送,他们看到—— 城门缓缓开启时,威武高大的戎国皇帝亲自来迎这位皇后。 城门外,戎国的十万大军跟随他们的皇帝,齐齐恭候着皇后的到来。 苍山沙海、熔金落日下,三军整装执锐,绵延百里,沉沉一片,气势压人。 为首的帝王,高坐红鬃烈马之上,身姿英挺异常,高大魁梧,面容深邃,宛如一座雄浑俊美的雕像。 烁烁银甲之下,他下颌的线条刚硬分明,一双异色的瞳孔淬了寒冰,满身的威严肃杀。 叫人望而生畏。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车队驶过来,神色慢慢变得柔和,目光中的肃杀不再,冷冽亦跟着烟消云散。 待那雕凤画彩的马车上走下他的皇后时,他的目光更是变作如水柔和,散不尽、化不开的脉脉温情。 他翻身下马,在三军阵前,万众瞩目下,阔步徐徐朝那抹昳丽的身影奔赴。 司露下了马车,便见灼灼天光下,英俊高挺的呼延海莫,正在朝她踱步走来,郎朗天光下,他金蓝双瞳灿若流光,眷恋浓得化也化不开。 满心思念,她忍不住提裙朝他奔去。 一步一步,裙裾随风飞舞,化作热烈绽放的花,是这世间绝美的风景。 呼延海莫张开双臂,将扑入怀中的司露紧紧拥抱。 这一刻,城内的喧嚣、边境的西风、塞外的黄沙,仿佛统统散去…… 天地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唯余他们二人。 风声漠漠、日影无声。 高大威武、身着甲衣的将军牵着身边娇俏绝丽的女子,一步步往回走。 斜阳脉脉,他们即将启程归家。 三军阵前,呼延海莫将司露轻轻抱到马背上,而后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调转马头,挥手喝令军队撤离。 “启程回国。” 嗡鸣的号角随之响起,沙海连天、赤金的落日滚滚而落,大漠孤烟下,十万大军追随着他们的陛下和皇后,缓缓归家。 马蹄哒哒,行走在一望无际的沙道中。 马背上,司露双手牵着缰绳,想到今日种种,忍不住扭头看着呼延海莫,认真问道: “呼延海莫,这么近在咫尺的机会,你为什么选择放弃?” 今日是他最有可能长驱直入,攻下中原的契机。 但他没有,这无异于放弃毕生追求,放弃唾手可得机会。 落日金晖下,呼延海莫看着她潋滟生辉的杏眸,伸手将她环在身前,俯首轻吻她的鬓发。 “相比中原,我还是觉得,更想要你。” 这句话,让司露心中所有的顾虑瞬间消解,她挽起笑靥,恣意明艳,容色如霞。 她冲他眨眨眼睛,长睫扑朔。 “那么,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我最想留在的长安。” 呼延海莫闻言,心中大受触动,眸光闪烁,许诺般保证: “未来,我会一点点壮大国力,足够帮你在北戎建一座长安。” 司露相信他能做得到,但是如今,她对此已经不在乎了。 所谓家乡,有家的地方才有乡,有人的地方才有家。 而呼延海莫,便是她如今,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 司露轻轻笑了,杏眸蓄满情愫,她郑重认真地对他道: “呼延海莫,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便处处是桃源,处处是长安。” 河山万里,何必执泥于长安?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1节 只要有爱人在身边,身处戎国还是长安,有什么紧要呢? 落日余晖下,她回首看着漫漫黄沙尽头—— 杏眸浮出笑意。 那是戎国的方向。 她挽起唇角,满心期许,那是他们未来一切美好的发生之地,是他们幸福生活的开启之地,是他们白首到老的见证之地…… ***************** 正文完结。 ****************** 彩蛋: 西域王庭 王室陵园,无字碑前,芳草萋萋,雁鸣阵阵。 又是一年芳草生。 头戴珠冠、身着华裙的西域女王,缓缓走近那块无字碑,伸手拂去墓碑上的风尘,抬眸时,眼眶泛红,眸中晶莹一片。 三年来,每每念及故人时,她都会来此处驻足悼念、吐露思念。 她红着眼睛,提起摆在地上的玉壶,斟了一杯酒在瓷杯中,举杯在无字碑前轻洒,嗓音带着浓浓的悲伤哽咽: “先前与你交心至深,成为知己,却不知你左右为难,最后你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 当初司露跳下神台救百姓的消息传来后,女王曾数度伤心至极、悲恸欲绝,亲手为她立下这块无字碑,常日悼念。 正在女王睹碑思人、凄怆伤心时,身后一道修挑身影悄然而至,佛子白裟似雪,眉目朗寂,来到她身后。 “女王,今日王庭得到消息,中原局势有变,皇帝李景宴自请退位,择宗室贤王李雍继承大统。” 他的嗓音清泠如泉,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意。 女王心情低落,此刻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故而对于此事也不过是淡淡回应。 “安罗,我知道了。” 可佛子并未移步,他继而道:“女王可知,促成此事的是谁?” 女王并不感兴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佛子的眼神却变得清亮,“昭乐公主。” “也可称作……戎国皇后。” 啪嗒—— 女王刹时目光闪动,面颊上,两行清泪不觉落下,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摔在台前。跌了个粉碎。 ******************* 未完待续,一切尽在番外~ 第93章 93? 番外(一) ◎年年复年年,人间至白头。◎ 广袤的草原, 一望无际,宛如大地上的绿色海洋。 茂密的青草铺满整个草原,随风摇曳, 波浪般起伏。 阳光洒在上面,犹如一层金色的光纱,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六匹骏马两两成排,如风般奔驰在这片碧草蓝天下。 热情奔放、浓烈灿烂,堪比这世间最美的图景。 六人策马至一处繁花漫盛的山坡, 方才陆续停下来。 山坡上, 璨熠的花朵各自绽放,五彩斑斓, 芬芳四溢。 红色的锦缎花、白色的银莲花、紫色的薰衣草,它们在草原上相互竞相绽放, 形成一幅绚烂多彩的画卷。 而更令人瞩目的,当属三对并肩携手的眷侣, 他们有说有笑地漫步在山野间,感受山风习习、鸟语花香、蜜飞蝶舞、飞瀑泉鸣,享受这人间大好春光, 脸上俱是幸福的笑意。 女王和佛子、司楠和春草陪着司露待在戎国已有一段时日。 当日女王得到司露还活着的消息时,激动不已,隔日便与佛子一道赶赴而来了, 两人见面时更是泪洒衣裳,难以自禁。 这几日, 有女王佛子,兄长春草的陪伴, 司露在草原上过得极是快活。 又因她生辰将至, 几人便索性多待一阵子, 答应陪她过完生辰,再各自回国去。 所以这段日子,司露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白日,六人会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恣意逍游,晚上,便会在篝火边观星望月,感受无边夜色。 融融日色下,六人立在碧草无垠的山坡上,放目远眺。 远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马背上的当地汉子们赤膊着肩膀,与风一起呼啸而过,转动手中绳索,利索地套着马。 奔跑的羚羊在草原上跳跃,它们身影优雅、雄壮的牛群在草原上悠然吃草,低鸣声回荡不绝。 想到女王佛子、兄长春草不日便要离开,司露不禁有感而发,神情也变得有些低落: “要是每日都能像今天这样该有多好。” 司露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裙,乌发绾在身后,用一截桃枝挽着,清丽脱俗,别样的温婉秀逸。 在她身侧,站着面容深俊的呼延海莫,他身量高出她一个头,依旧是那般的英挺威武,他穿着极简的胡服,赤色围布斜搭在肩头,隐约可见健硕胸膛,粗实的臂膀更是一览无余。 见司露不忍别离,他不禁轻轻揽过她的肩头,给她慰藉。 女王和春草也因之感怀,生了不舍离愁,两人虽未开口说话,但眸中的黯淡一览无余。 司楠恰如其时道:“妹妹别急,我与春草回去后,定早日办婚,届时便又能相见了。” 司楠不似司露多愁善感,亦不会像司露一样为分别一事伤春悲怀,两人虽是同胞兄妹,但性子却是两样的,司楠不拘小节,司露心思细腻。 譬如他今日的穿着,便是格外的张扬热烈,赭色织锦的袍子,流淌着张扬夺目的华彩,脱去了少年将军的战甲,俨然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经他一言,倒也消解了众人心间的那份的失意,气氛再次变得欢悦起来。 唯有春草,本就脸皮子薄的她,耳根飞红一片,滚烫无比。 “阿楠,你害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的嗓音低如蚊吶,脸颊的红晕几乎要滴下来。 司楠笑眯眯,将人拉入怀中,“如何会害臊,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是引以为傲都来不及。” “你……” “不理你了。” 春草娇嗔,脸愈发红了,甩开手,背过身去不理他。 众人看着这一幕,俱是笑意盈盈,司露身后,女王与佛子藏在袖笼中的手,也不知何时,悄然交握到了一起。 夜幕降临,星空灿烂。 草原上的夜晚安静而祥和,满天的繁星点缀着苍穹,如同钻石一样闪耀,明月高挂在天空,洒下银辉,照亮了草原上的一切。 这一片宁静是大自然的恩赐,是神明赐予世人的礼物。 月色皎洁,六人坐在篝火旁,两两相依,背影成双,观星望月,言笑晏晏。 女王今日穿着一袭西域纱裙,勾勒出窈窕身姿,凤眸亮清亮如水,狭长妩媚,满是异族风情,她身上是与生俱来的端庄优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王者的威严,但在这温柔的夜晚,她的眼神也显得格外柔和。 “今日由我先来说,好不好?” 这几日,六人围坐在一起,每每都会玩轮流说出心底秘密的游戏。 今日女王自告奋勇,主动争先,一下就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快说快说。” 司露不禁双手捧着脑袋,开始专注倾听起来。 呼延海莫将她的脑袋揽到自己的肩头,让她舒服的靠着。 司露软绵绵的像只猫儿,乖乖地靠在他肩头,两人缱绻依偎着。 司楠将春草抱在身前,极为舒服地将头搁在春草地发顶,琥珀般黑亮的眸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一派认真庄重的模样。 佛子清致儒雅,他看向女王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温情。 两人虽未依偎,却能感受到彼此的陪伴与温暖。 女王潋滟生辉的凤眸看着佛子,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心里就藏着一个人了,他在我最孤弱时伸出手,为我遮风挡雨,与我携手并进,陪我闯过无数荆棘坎坷,若这世间没有他,便没有世人口中的西域女王。” “我很感激他,但是这份感激,一直都未能宣之于口,所以今日,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勇敢一把,将这份感激说出来。” 女王说至动情处,目光闪烁不已,可见她是真的发自肺腑,众人听着,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何人,只是大家都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保持着这份青涩、唯美的梦。 佛子面对着女王,眉头轻动,眸中似有情愫翻涌,变得浓烈。 女王扬唇微笑,“最后,我想说的是,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愿我们每个人都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女王说完,众人露出欢欣的微笑,对她的话深表赞同。 很快,便轮到了司露,她清了清嗓子,对身侧女王玩笑道: “阿念,先前你说得太好了,我都快接不下去了。” 如今她们都以小字相呼,姐妹相称,而不以地位尊称。 见她促狭,女王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抵赖可不成的。” “那我便只有勉为其难了。” 司露的眸子犹如繁星般闪烁,狡黠动人。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2节 她开口道:“其实吧,我心里也一直都藏着一个秘密。” “那就是——” “我好像也很早就……” 此话一出,呼延海莫的神情都立时大变了,他专注地盯着司露,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偏偏她一开口,就被苍穹上突然炸响的烟火声,盖得所剩全无。 一瞬间,漫天璀璨的流光下,呼延海莫只能看到司露一翕一合的唇瓣,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好在那口型依稀可辨,好似是三字—— “动了心。” 夜幕湛湛,繁星点点,无数火焰在天空中洒落,宛如流星划过这片草原上。 随着一声又一声巨响,璀璨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升上高空,绚丽灿烂,顷刻,又化作千万火花坠下来,瞬间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烟花在空中绽放,仿佛盛开的、巨大的花,五彩斑斓的光在夜空中交织,形成一幅夺目美丽的画卷。 这突如其来的烟花让司露傻了眼,她缓缓从草地上站起身子,回望众人,却发现他们脸上都是了然于心的笑,好像不知情的就她一人似的。 呼延海莫来到他身后,笑道:“送你的生辰礼,喜欢吗?” 从众人口中得知司露喜欢烟花时,他便悄悄命人安排了这场烟火,就是为了给司露一个惊喜。 司露眼中满是激动,她自小便喜欢烟火,如今看到这么盛大的。自然是满心欢喜。 她踮着脚去勾呼延海莫的脖子,又蹦又跳地宛如孩童一般。 “喜欢的。” “非常喜欢。” 两人说话间,更多的烟花接踵而至,争相在夜空中绽放。它们形态各异,颜色缤纷,犹如盛夏的繁花,璀璨夺目。 烟花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轰鸣如雷,响彻天际。这些烟花色彩纷呈,形态各异,将夜空渲染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 几人携手坐下来,并成一排,共赏这盛世人间,灿灿烟火。 “烟火虽美,但转瞬易逝,便如明日我的生辰一过,你们就要离开了。” 司露又想起即将分别之事,将首靠在呼延海莫肩头,感慨道。 “不如……我们做个君子之约怎么样?” 女王突然道。 “怎么约?” 众人齐齐来了兴趣。 女王柔美的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今后每年此时,我们都来草原上看烟火,怎么样?” “好。” 此话一呼百诺,在场几人无不点头应答。 这一夜,绚烂的烟花草原上绽放着,照亮了整个天幕,司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与身旁的呼延海莫相拥相偎,感受着这份来自不易的幸福。 司楠和春草亦抱坐着,司楠搂着春草的腰肢,让她靠坐在自己怀中,春草的笑容犹如春色明媚,回望那么多九死一生,她很珍惜眼下这份温馨与美好。 女王与佛子亦互相依偎着,佛子毕竟是出家人,发乎情止乎礼,但今夜,此情此景,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将首靠在了他的肩头,感受那份鲜少可得的温存。 这里不是西域,不是王庭。 在这里,他们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己。 这一夜,三对眷侣都在这片草原上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他们用自己的爱情,为这处草原增添了无尽的浪漫与温馨。 今后的每一年,他们都约定好了会在此处再次相聚,共度这美好的时光。 年年复年年,人间至白头。 作者有话说: 明日番外会写小崽崽,再写点大家之前评论提到的感谢在2023-10-27 22:00:28~2023-10-30 21: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寂夜闻风、啰里啰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韵一见即知交 15瓶;無心打扰 10瓶;无事自在小神仙儿 5瓶;麦麦奈 3瓶;c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94? 番外(二) ◎“谢谢安儿,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转眼便到了司露的生辰。 一大清早, 呼延海莫便命人在御花园设下筵席,宫人们搭棚试灶,忙忙碌碌, 准备着珍馐佳酿,精致菜肴。 而他自己,则是亲自出宫去了街市,为司露挑选生辰礼。 在集市转了良久,他精心挑选到了一只洁白无瑕的玉镯, 收在了锦盒中, 带了回去。 司露并不知呼延海莫为她所准备的一切,昨夜在草原看了一晚的烟火, 虽然尽了兴,但回到宫中已是夤夜, 故她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醒来时,侍女们便一窝蜂迎上来, 侍候她洗漱梳妆,还端上了热腾腾的长寿面。 像是专门有人吩咐的一般。 不消问,司露也能想到是呼延海莫安排的。 吃完长寿面后, 她又坐回妆台前,任凭侍女替她对镜贴花、描眉装饰。 一番装扮后,司露站起身来, 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明艳多娇、秾艳仙姿, 直叫人别不开眼睛。 屋内的侍女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几乎看呆了去。 一席湘妃色及地烟罗裙, 臂弯挽着轻纱披帛, 窈丽身形似笼在云霞里, 袅袅动人,衬得一张芙蓉面上,黛眉如山,瑶鼻如柱,唇瓣如珠,姝色倾城,美得无与伦比。 是夜,繁星闪烁,宫灯璀璨,湛蓝的夜色一碧千里。 御花园内,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细腻的月光笼罩着大地,百花静谧地绽放着,淡淡的芬芳萦绕在整座御花园内,宛如在夜晚里盛开的明珠。 月光倾洒在每一片花叶上,映照出银白色的光晕。蔷薇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娇艳欲滴,花瓣如雪,牡丹花瓣丰腴娇媚,如锦绣般美丽。 白石桥横跨在清澈的小溪上,溪水轻轻流淌,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桥下的倒影在水面上摇曳,仿佛是一幅幅水墨画。 灯笼点亮了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投下柔和的光,照亮了花朵和树木。园中的垂柳轻轻摇曳,伴随着微风的拂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筵席就摆在此地,锦绣繁花间,一处四围缦帘低垂的水榭内,摆放着一张阔大的红木圆桌和几把红木圈椅,透过镂空雕栏,可以望见星空点点,如同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夜幕之中。 夜风吹过,缦帘舒卷,花瓣轻轻飘落,仿佛在为夜晚增添一份旖旎婆娑。 沉浸在月光和花香中,五人共同为司露庆祝生辰。 在侍女进进出出的脚步中,圆桌上,酒菜已经摆好。 司露是最后一个来的。 呼延海莫并未提前让她知晓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当司露在侍女的指引下,姗姗来迟时,众人已经尽皆到场了。 白衣若素的佛子,明媚鲜妍的女王,器宇轩昂的司楠,恬然静然的春草,以及—— 英俊挺拓的呼延海莫。 他们皆含笑看着她,等候着她。 司露移步亭中,在众星捧月的目光下,颇有些赧意,轻喃了一声:“我来迟了。” 一席淡湖色月华裙的春草,赶忙上前来拉她入席。 “怎会来迟,今日是你的生辰,本就该我们等你这个寿星的。” 司露今日打扮的格外精心些,额间点了花钿,是一朵五色的牡丹,娇蕊点点,含苞待放,当真是肤白如玉,国色天香。 她步入亭中时,洁白的珠玉耳铛轻晃,衬得面颊如雪,耳垂如珠。 瞧着她一路走进来,呼延海莫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得魂不守舍起来。 女王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抿唇轻嘲。 “瞧瞧,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见此一幕,春草跟着附和:“倒真是应了那句,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1 如今因着司露这层关系,她们对呼延海莫也是熟稔至极,没有丝毫避忌,也会时不时地打趣玩笑。 呼延海莫玩味地勾了勾唇,像是默认了她们的揶揄,并未表示什么不满,司露却腾的一下,红了脸颊。 “你们两位姑奶奶,可休要打趣我了。” 见司露讨饶,两人故作大度,笑盈盈道:“行行行,今日就看在你是寿星的份上,放过你了。” 见二人打去媳妇,呼延海莫替司露出头,“春草姑娘,别以为我不通你们中原诗词,你方才那句诗,我可是恰巧读过的。” 春草不以为然,仰着脖颈看向他,轻笑,“那陛下觉得,倒是贴切不贴切?” 呼延海莫顿了顿,似在回味,旋即挽唇道:“自然再贴切不过。” 众人笑作一团。 酒席开始。 六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气氛好不热闹。 每个人都为司露精心准备了礼物。 夜幕深深,月光洒满御花园,宛如银色的薄纱,为这一处天地披上了一层轻纱似的梦。 女王最先送上准备了数日的心意,她站起来,捧着一只精雕细琢的珠宝盒,脸上带着清甜的笑意。 “生辰快乐。”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3节 她将珠宝盒打开,递给司露,说道:“这条项链,是我心爱之物,如今赠与你,也算忍痛割爱了。” 司露看向盒中。 只见一条精美项链横成其中,项链以宝石、琉璃点缀穿就,在灯下呈冰蓝色,犹如星空闪烁,神秘而美丽。 璀璨夺目的宝石周围,还镶嵌着数十颗纯净的琉璃,它们熠熠生辉,犹如繁星闪烁,月影流波。 “既然是女王割爱之物,那我今后可要好好珍藏才是。” 司露感激地笑了笑,将珠宝盒收下。 女王身后,佛子手持佛珠,神态淡然,宁静平和。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经书,轻轻递给司露,说道:“此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我亲手所抄,赠与你。” 能得佛子所抄经文,司露激动不已,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多谢佛子,劳佛子为我费心了。” 而后是司楠。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将一枚月牙形精致的玉佩挂在司露的脖子上,脸上堆满了笑。 那是他亲手雕刻的。 在他身旁的春草则是递上一本诗词,乃是她亲手辑录,意义非凡。 两人看着司露,眼神中满含着深深祝福。 收下众人精心准备的礼物,司露感受到了深深的温暖,她的眼睫微微湿润,沾了幸福的泪珠,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最后轮到呼延海莫,他将白日精心挑来的玉镯送给司露,亲自带在了她的手腕上。 司露看着那只洁白透亮的玉镯,虽欣慰,但心底也不由生了一丝失意。 毕竟在她看来,呼延海莫是她的丈夫,他送的生辰礼,较之众人,怎能如此不费心? 恰在此时,亭外突然走近一道身影。 是奶娘抱着司安来了。 奶团子小小的一团,扎着两个挽了毛球的小揪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琥珀眼睛,粉嫩可爱到不行。 奶娘将她放到地上后,她便张开双臂奔向自己,司露的心都化了,弯下身将她圈在怀里,点点她的小鼻子。 “小孩子家家的,这么晚了不睡觉,怎么过来了?”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踮起脚,双手拱作喇叭状,凑到她耳边。 “娘亲,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是来给你贺寿的。” 说罢,她还不忘在她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 “爱你娘亲。” 湿糊糊的口水粘在脸上,司露却是半点不觉难受,反而满心幸福。 “你要送我什么?” “我给你唱歌听,祝你生辰快乐。” 司安站在大家面前,眼含笑意,声音清脆悦耳,开始唱起了一首动人的歌曲,清脆的嗓音宛如黄莺出谷,稚气童真,充满了温暖和祝福,为众人增添了一份欢乐。 司安唱完歌后,她兴高采烈地跑回奶娘处,拿过一个精致的方木盒,捧着抱着来到司露面前,那木盒半臂之长,较司安而言很大,抱着也很吃力,故而她的步态屁颠屁颠的,可见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司露赶紧上前抱过长盒。 打开一看,那是一架蝴蝶风筝,这是司安亲手制作的礼物,寓意着今后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会如蝴蝶一般,破茧而出,翩翩起舞。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着亮光。 “娘亲,您喜欢安儿的礼物吗?” 司露被她的用心所打动,含笑着点头,从木盒中捧起风筝,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精美的图案,那都是司安亲手一笔一画绘制的。 她的眼眶微湿,感受到了司安对自己的爱,将风筝抱入怀中,微笑对司安道: “谢谢安儿,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司安的小脸上亦洋溢着笑容,听着娘亲的夸赞,小嘴儿都快咧到嘴角去了,她转向呼延海莫,眨眨眼睛,颇为自豪道: “这是我与父皇一起做的礼物,我可不能一人独占功劳。” 原是如此,司露一下子了悟了,原来呼延海莫真正要送的生辰礼在此,方才并非正式。 她将目光转向呼延海莫,却见他长眸深邃,亦静静看着她,藏着缱绻。 心跳漏了一拍,心一下子柔软了,司露挽唇冲他报以微笑,表达谢意。 “如此,还真是要多谢你们父女了。” 众人见此,纷纷称赞司安的聪明才智。 佛子双手合十,用清澈的嗓音说道: “此一番天伦之乐,当令世人羡慕。” 女王抚掌轻叹:“如此佳礼,如此凤儿,真是让人见之欢喜。” 春草和司楠亦附和道:“安儿如此用心,当真要好好夸上一夸。” 被众人这般夸赞,司安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她看着娘亲带笑的脸庞,狡黠地笑了笑,问道:“娘亲,那么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开心,特别高兴?” 司露笑着点头:“是啊,娘亲非常开心,也非常高兴。” 司安满足地笑了起来,心中的如意算盘露出来,仰头眼巴巴望着她,问道:“那娘亲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回礼呢?” 众人被司安逗得眉眼弯弯,纷纷称赞她的古灵精怪。 司露听罢,眼中含笑,故作眉头轻皱的样子,像是想着如何回答女儿的“要求”。 她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而后笑道: “好啊,那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众人听到这里,都哈哈大笑起来,明白司露是在逗女儿开心。 司安却是当了真,挠头沉思起来,“这个嘛……让我好好想想……” 她说话的时候,小嘴一张一合,红艳艳的唇瓣蠕动着,活像只可爱至极的小兔子。 司露再次被她逗乐了,笑着刮了刮司安的鼻子,俯首亲了她的脸颊一口,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袋递给她,说道: “这是我给你的回礼,希望你能喜欢。” 这只锦袋是她随身携带的,为的就是司安时不时问她讨要礼物之需。 司安这个孩子,惯会撒娇,惯会哄人,也惯会讨要礼物。 娘亲的礼物一贯都是司安最喜欢的,因为平日里,娘亲总能变着法子给她弄出各种好吃好玩的。 此刻,司安兴奋地打开锦袋,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哇,是小蛐蛐。” 她捧着一只竹叶编成的蛐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众人被她的热烈奔放所感染,脸上也不约而同地浮出笑意。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众人复又围坐在一起,品尝佳肴,言笑晏晏,共度这难忘的一夜。 夜渐深,晚风徐徐,庭中月色如水,花影横斜,亭内,司露瞧着众人的笑脸,心中充满了感激。 她深知,这一切美好的际遇,都是命运给她的恩赐。 她珍惜这美好的生辰夜,珍惜这上天所赐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她双手合十,许下了一个愿望: 愿所有人永远幸福,美满安泰,愿此间所有的温馨和喜悦,能永远延续……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写点腻歪的。 注释1李白清平调 感谢在2023-10-30 21:48:10~2023-10-31 21:4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麦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95? 番外(三) ◎红唇主动贴上了他干涩而灼热的唇。◎ 次日, 风清日朗,云淡风轻。 关外,烽烟万里, 黄沙漫漫,千里黄沙泛着光芒,宛如一片跃金汪洋。 一辆鎏金绘彩的富丽马车,正缓缓驶出关隘,一路朝西进发。 随行的队伍人数众多, 绵延数里, 阵仗很大,一路上, 彩旗招展,马蹄哒哒, 驼铃阵阵,悠远绵长。 车队浩荡, 为首的金顶马车,奢华无比,宽大的车身四周, 悬挂着锦缎帷幔,车架上,雕栏玉砌, 熠熠流光,处处彰显着西域王庭的恢弘气度。 马车内, 空间极大,足够女王与佛子两人同坐外, 还摆着书案, 软榻, 置物架。 脚下,铺着五彩斑斓的波斯地毯铺,踩上去松软如云絮,使人身心愉悦。 但此刻,女王的心情很不好,她低垂的凤眸中满是失意,带着浓重的惋惜,眼眶还浮着将散未散的猩红,长睫沾了泣露,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她吸吸酸楚的鼻子,这副蹙眉低愁的模样,添了几分娇弱柔婉柔,当真叫人我见犹怜。 今晨与司露在城门口分别,她没忍住泪洒霓裳。 这份离愁别绪,久久未消,到了此时,心口还是苦涩的。 在她身侧,持卷静阅的佛子发现了端倪,放下经书,搁置在膝头,侧首看向她,眉目是一贯的冷清。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4节 “阿念,你怎么了?” 女王立刻揉了揉眼睛,藏下满腔心绪。 “没什么?就是有点触景生情了。” 安罗叹息一声,如从前般,揉了揉她的青丝,温声安抚。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来日还会有机会,你们定能再相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女王睁大清丽的凤眸,喃喃:“那国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吗?” 安罗牵动唇角,语声平静却坚定。 “不,安罗会永远留阿念在身边。” 女王的凤眸浮出希冀之色,似带着几分神往,“就像呼延海莫一直陪着璐璐一般?” 安罗看出她的心思,启唇道:“女王羡慕北戎王与司姑娘?” 女王愣了愣,目光变得悠远,半晌叹息一声,悲惋道:“他们不似我们,要避世俗目光,要受各种羁绊,不得自由。” “他们的爱情,可以在草原上,恣意的,热烈的生长,开出最美的花。” 怎能叫人不羡慕? 这几日她在草原上过了一段无拘无束、忘我的日子,也见证了司露与呼延海莫热烈奔放,毫无顾忌的爱情,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因为她与安罗之间,只能隐忍克制,哪怕大受触动,心潮澎湃时,也只能约束自己,告诫自己,让自己归于冷静。 思及此,她喃喃着,垂下脑袋,话音亦低落下去,变得哀婉。 “不似我们……” 可话未说完就被生生堵在了喉间。 “唔……” 唇齿被人夺去,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嘤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那双清冽的寒眸早已被沉黑完全占据,炽热的鼻息,淡淡的紫檀清香笼罩着她……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是安罗吻了她! 他主动吻了她。 他不顾一切地吻了她。 啪嗒—— 经书坠地声中,耳畔喘息愈重。 他扣在她腰际的手也越来越紧,几乎是不敢置信的,她听到他喘着粗气,唇舌一路蔓延,将湿濡碾转至她耳侧,说道: “女王可知?” “这个吻,安罗已从昨夜忍至今日。” 这一刻,女王骤然瞠目,浑身僵直,彻底怔住了。 *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沉香的味道在大殿内蔓延,温和的气味让人闻上去便会不自觉的将思绪沉静下来。 可在此时的静谧当中,一道又一道的叹息声却是分外明显。 那声音很是稚嫩,但此刻却因为哀叹反倒增添了几分与之不符的成熟。 呼延海莫顺着声音的来源一路走来,穿过大殿,高俊的身形甚至可以让他不用歪头,就能轻易的透过屏风一眼看到此刻正坐在大殿高座上的司安。 只见司安正像个小团子一样的蜷缩在属于他的皇座上,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王座平时不允许任何人坐。 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此刻已经被呼延海莫处决了,但现在坐在王座上的人是司安。 呼延海莫非但没有震怒,眼中反倒是多了几分纵容宠溺的笑意,他走到司安身边,一撩衣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安儿,你在干什么?” 在同她说话时,呼延海莫声音放的极轻,恍若一不小心,就会将眼前这个较弱的瓷娃娃给碰碎。 司安抱着怀中的小木剑,听到男人的声音,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男人看去。 面如玉盘,明眸皓齿、眼如繁星,活脱脱一个奶白团子。 看到呼延海莫的脸,司安的嘴角瘪了瘪,软软的声音听上去好不委屈:“爹爹,我想舅舅了。” 因为想舅舅,所以才在这里抱着舅舅送给她的小木剑唉声叹气么? 呼延海莫将司安一把抱起,伸手轻轻揉着她的头顶。 “安儿别伤心,这样,爹爹教你剑术,好好培养你,日后,这戎国由你做主,到那时,别说舅舅了,你想见中原的皇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司安对呼延海莫的话听的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话却是落到了另一人耳朵里。 “呼延海莫,你都在跟司安说什么呢?” 司露快步走进来,嗓音温和如春柳,划过人的心田,却隐隐带着嗔意。 呼延海莫定睛看去,只见屏风后面,一婀娜身影袅袅而来,一举一动尽显随意,但周身的气质却是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如玉美人,雪肤花貌。 她漫不经意的抬眸朝着呼延海莫的方向看来,乌黑的瞳孔中映着明亮的光,这光给她增添了几分柔和,光彩动人。 司露今日穿了件雪月裙,半挽着青丝,柔亮的发丝贴服在她颈间,当她的身姿微微一动,发尾便也跟着有了轻轻晃动。 司露走到呼延海莫面前站定,秀眉轻蹙,言语带着几分幽怨。 “这些胡言乱语,你可切记莫要当着外人的面说,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还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又声音微扬朝着外面轻唤一声,“奶娘,把安儿抱回去吧。” 娘听到声音,缓缓走了进来,她顺着司露的话,将司安从呼延海莫手中接过,而后又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大殿内便只剩她二人。 司露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好转,她眉心微蹙,语气依旧含着几分不满,“你也真是的,跟安儿说这些。” 听着司露的数落,呼延海莫默不作声,他微微颔首,就这么看着她,非但没有生气,眼中反而带着几分笑意,含着宠溺。 司露余气未消,稍稍歇了会,正打算继续说下去,下一息,她脚下忽地一轻,整个人便悬在半空中。 “啊!” 惊呼声从她口中溢出,司露下意识的搂紧了男人的脖颈,被打横抱起,整个人只能依偎在他身上。 “你干什么?” 呼延海莫没有理会怀中娇人儿的谴责,抱着她一路朝着内殿走去。 他的步伐稳健而又迅疾,带着几分急促。 司露靠在他健硕而又宽厚的胸膛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带上了些许绯红,继而闭上嘴不再说话。 直到整个人被轻轻地抱至榻上,后背与身下柔软的床褥相触,方才喃喃出声。 “呼延海莫……” 她轻声呼唤着呼延海莫的名字,朱唇在他眼中一翕一合,宛如诱人的果实。 此刻,两人距离极近,近到鼻尖相蹭,呼吸轻而易举便能与对方的交融。 内殿点的香不似大殿中的那般沉静,带着幽芳,缭绕蔓延在殿内每个角落,连带着两人身上也沾染了些许。 呼延海莫伸出指尖卷起司露的一缕青丝,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喑哑:“我的皇后,是我不好,不该跟安儿说那些话。” 莫名的,司露被他这一声叫的脸红起来。身子无端还有些有些潮.热,她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宽厚紧实的肩膀,声音更为和软了:“你、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这种推拒在呼延海莫看来,宛如欲拒还迎,身子一下子被点着了,变得滚烫,胸腔中的欲.火被她勾得早已燎原。 他轻笑一声,将头埋在了她颈窝那片柔软的青丝当中。 再次开口时,嗓音早已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露露,可以吗?” 说话间,他宽大带着薄茧的手已经缠上了司露腰间上绑着的那条素带。 薄纱腰带在男人手中看上去不堪一击,似乎只要他随便一个用力,这条腰带便会跟着裂开。 呼延海莫眸色变得深沉,他看着司露,眼中的晦涩藏着可见一斑的欲望。 看着这双沉沉眼睛,司露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似是被这道目光灼烫到,她微微垂下眼眸错开了目光,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本以为呼延海莫会迫不及待,却不料,在此当口,呼延海莫的动作却又是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榻,走到一旁的木柜中拿出一个小巧又轻薄的东西来。 真当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后,司露本就带着几分潮红的脸更是涨得通红。 根据外形,她隐隐猜到那东西的用处。 “这是什么?” 眼前之物她好似在医书上见过,与她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但也大差不差,这不正是中原人为了避免女子怀孕,才会在行房事时用到的那东西吗? 呼延海莫解释道:“巫医说,此物是他从中原学来改良的物什,只需要在行房事时套在我身上,就能很好的避免女子怀孕。” 呼延海莫看着司露涨红的脸颊,他倒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羞耻之处,反倒是分外认真。 “我知晓女子怀孕不易,前阵子,更是听闻女子生子九死一生,险些丧命之事,所以……我不想让你有犯险,若是此物有用,日后一直用这玩意也罢,毕竟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 司露听闻,沉默了一瞬,眼眶禁不住泛起了些许红晕,里面更是氤氲一片。 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呼延海莫拿着那东西走近,她展开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他强势的拉了过来。 其实本该拉不动的,但或许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样,呼延海莫没有抗拒,很是顺从的将腰弯了下来。 “怎么了?”他嗓音温和。 司露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了句:“傻瓜”,下一瞬,红唇主动贴上了他干涩而灼热的唇。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5节 殿内,沉香的味道随着这份暖意,越发浓烈。 床边的帷帐落下,遮掩了一室旖旎。 呼延海莫特地从巫医那里拿来的东西终归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等到沉香燃尽,殿内的声音也逐渐沉寂了下来。 司露早已沉沉睡去,她依偎在男人怀中,手搭在他饱满成块的胸膛上,本就娇小的身体同男人相比,显得更是如同弱柳扶风。 也许是方才的尽兴,呼延海莫微垂着目光,眼中带着细微的餍足,余下皆是一片柔情。 他身上的肌肉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线条舒展着,古铜色的肌肤蕴藏着原始的狂野,而这份狂野,此刻却甘愿被他怀中那人尽数敛去。 呼延海莫伸手将怀中人的一缕青丝挽起,他轻嗅着独属于她的味道,满腔的爱意几乎快要凝成温水流出来。 他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轻柔的样子与那一身腱子肉有着鲜明的落差感。 “晚安,我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开始更新平行世界 第96章 96? 平行时空(一) ◎他也在夜跑,汗水顺着肌肉蜿蜒◎ 初夏, d大的校园里夜风淡淡,蝉鸣阵阵。 文学系女生宿舍,209寝室内。 身线窈丽的少女, 对着落地镜换上短袖背心,利落运动裤,登上运动鞋,匆匆便要出去。 她戴了一顶鸭舌帽,隐约可见绝丽的侧颜, 黑发高高束起, 青春靓丽,充满了年轻的气息, 一双纤长笔直的玉腿晶莹剔透,叫人赏心悦目。 坐在上铺捧着ipad追剧的明艳少女瞧见了, 拔下耳机,探出半身问她: “露露, 这么晚了,你不会还要出去吧?” 司露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上铺的女孩不放心, 放下手中ipad,“我陪你吧,这么晚了, 我不放心。” 虽说是在校园里,但司露这样的绝丽系花, 难保不会被人骚扰。 但司露却摇摇头道:“阿念,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罢, 她推开门, 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看着她反常的态度, 阿念坐在上铺,微微有些纳闷。 难不成,是又跟她那青梅竹马的男友吵架了? * 夜色暗涌,空气中都是栀子花淡淡的清香,沁人心扉,d大的校园里,人来人往,喧嚣声不绝,路边,成双成对的情侣们手挽着手,亲昵无边。 司露沿着环校公路,开始夜跑,毫不停歇,拼尽全力,她试图用身体的疲累,来减轻心中的那份酸楚,但跑着跑着,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失恋了。 思绪回到今天中午—— 郁郁葱葱的林荫下,阳光落下一地斑驳,六月雪的味道随着它肆意舒展的花瓣而蔓延开来。 司露站在林荫下的回廊里,一身及膝的碎花裙子随着阵阵吹来的微风缓缓扬起,腰间的薄纱系带似有不舍,明明被风吹走了却还会绕回来在她身旁缠绵。 她精致如画的容颜未施粉黛,便足以让人心神一恍。 眼下,司露正微垂的眼眸,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脸颊多了几分红润,“景宴这次叫我出来,不会真的是……” 她还记得的,当年李景晏考上大学时跟她的约定。 “等我大学咱们就结婚。” 少年的声音温柔,稚嫩的承诺真挚动人,犹如温煦的阳光抚过心尖。 如今,他达成了年少志向,是否会兑现从前承诺? “他会跟我求婚吗?” 司露低喃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脸上泛起的热度,伸出手指按了按,试图借此将热度散去。 不过…… “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半小时了,他怎么还没来?” 司露声音细微的嘟囔道:“是不是出什么事耽搁了……” 思索间,回廊尽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不急不乱,风声将他的脚步声送来,不知为何,司露心下没由来的慌乱起来。 她连忙抬头朝着尽头看去,却见男人身着一件价格不菲的西装,鼻梁上还挂着一副金丝眼镜。 李景晏脸上挂着一贯温和如煦的笑容,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温润的气息。 虽然他平常就对外人是这副模样,但司露还是一眼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强行将心中那些不安给压下去,向李景晏灿然一笑,眸光微亮。 她小跑着凑近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仰头,微微蹙起眉,红唇跟着轻轻努起,颇为抱怨般说着: “你来啦,怎么来得这么晚?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从前,他可是从未让她等过她的。 李景晏看着眼前这张娇艳的脸,美人当着他的面对他撒着娇,这样的画面,换作是谁估计都得被迷得愣一下。 换作以往,若是司露对着李景晏用出这一招,他便也会跟着露出宠溺的笑,露出仅有她一人能够看到的柔情,那双眼睛里也会映着她的容颜。 可如今,这双眼神却是变了。 李景晏看着她,虽是笑着,但这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亲近,反倒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淡漠。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司露脸上的笑也不禁敛了几分,连带着抓着他的那只手也跟着紧了紧。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问道,语气里尽是担忧。 李景晏看着她,总算是开口说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司露,我们分手吧。” 他语气带着惋惜,原本温雅如泉的嗓音,此刻在司露听来却是分外寒冷。 一时间,她如坠冰窖,冷得宛若裂谷中的冬日,风携带着寒气从中穿过,让人透彻心扉。 面前,李景晏说罢,微微用力将手从她手中缓缓脱开来。 “司露,就当是我亏欠了你,放手吧。” 司露一阵恍惚,这是他们相处的五年间,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而这第一次,带来的便是如此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司露的瞳孔有了一瞬的颤动,她猛然抬起头,感到不可思议,目光紧紧盯着他:“景晏,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她还想再问下去,想问的有很多,话却是在目光交触到他淡漠疏离的瞳眸后,止在了喉间。 李景晏又继续开了口。 “司露,咱们在一起五年,我也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我原本一直以为,冲你这样的长相,和你在一起,我确实不会有什么损失,但这一次出去比赛,我发现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你其实,除了样貌,别的地方跟我一点不合适……另外,我以后要继承家族的企业,而你,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助力。” 司露看着李景晏,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内心犹如坠入寒潭般冰冷彻骨。在这寒冷当中,她只觉得有些讽刺。 是了,李景晏一直都是这副模样,永远都这么谦逊、彬彬有礼,哪怕是对她这个女朋友也是,客气的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朋友。 李景晏之后说了什么,司露已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知道自己的眼前逐渐模糊,男人的样貌也在她眼中氤氲成了一片。 司露强撑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是了,我倒是忘了,你一向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伪装的模样,眼下才是你最真实的样子。我原本以为,五年的相处,怎么样也能让你这座冰山融化了,但我没想到,五年来的感情,竟全都是你装出来的!” 说到最后,她的嗓音变得高亢而坚定,眼中的氤氲虽未完全散去,却也变得逐渐清明。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司露抬起手,反击似的在他脸上落下一个重重的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回廊中回响。 她面无表情,声若冰霜:“我告诉你,你会为今天的行为后悔的。” 说完,转身,毫无留恋地抬脚离开。 明明不想,但转身那瞬间,鼻尖的酸意却在不受控的刺激着她的泪腺。 眼泪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思绪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太脆弱了,便如当下,想起这五年的感情喂了狗,她还是没办法控制情绪,为不值得的人掉下眼泪。 夜风阵阵,路灯将她奔跑的身影拉的很长。 跑了多久,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哪怕现在腿已经跑的发软发酸了,她也仍旧不想停下来,只想离那回忆能够再远一点。 突然,她脚下一软,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地朝前扑去。 水泥地的地面在她眼中倏然拉近,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司露只感觉自己肩上多了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环住,随后那手只是微微一用力,便轻而易举的将她给一把拉了回来。 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近在咫尺的一道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6节 司露睁开眼,尚未聚焦的瞳孔证明她此刻状态依旧是懵的,还没有从刚刚的情况中缓过来。 “小心。” 那是一道低沉的嗓音,很有磁性。 像是广阔的草原上,头狼在夜晚对着皎月的嚎响,这种声音,有着穿透力,会在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司露缓缓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很高,她带着鸭舌帽甚至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巴。 他的喉结很明显,脖子上的青筋虽被小麦色的肤色藏掉了些许痕迹,但却仍然能被一眼看出其中流淌着的血液在血管中肆意流淌,跳动出横冲直撞的生机感。 他长得……很英俊,五官深邃,眼神明亮,满满的异族风情,像是外族人。 看得出来,他也在夜跑,只着了一件半敞的短衫,滴滴答答的汗液顺着泵张的肌肉蜿蜒而下,流进那起起伏伏的胸膛深处。 路灯下,恍若油彩在肌肤上流淌,更生野性、饱满的魅力。 这种冲击感,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司露也不例外的耳根一热,一颗心砰砰乱跳,赶紧低下头,别开视线。 夜风中,似乎还在传来,那男人身上荷尔蒙的气息。 许是还没缓过神,司露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头顶的声音再度传来:“还不起来?你还想在我怀里待多久?” 听到他的话,司露脸上蓦然一红,原本游离在外的思绪被瞬间被拉了回来,她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还紧紧抓着人家的前襟。 而男人的手,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背到了身后。 这模样,说她是在主动索吻都不为过! 司露连忙松开了手,她后撤一步,脸上滚烫的像个蒸笼,就连开口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那、那个,谢、谢谢你……” “我不叫那个。呼延海莫,我的名字。” 司露微微愣了愣神。 呼延海莫。 他的……名字? 怎么莫名有些熟稔? 像是草原上蒙古族男人的名字。 感觉脸上的热度退散了些许后,司露才总算是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男人。 哪怕刚刚后撤了一步,可想要看清楚他的容貌,司露却也还是将头高高扬起,这样才能勉强将男人的容貌完全看个清楚。 好高…… 这得一米九快两米了吧? 许是看出了司露的艰难,呼延海莫收回低垂的眼眸,叹了口气,微微蹲下了点身子。 “现在看清我长什么样了?” 没想到他会将自己的心思猜的这么准,司露脸上又是一红,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嗯……那个,呼延海莫同学,谢谢你的帮助,我还有点事,咱们回头再说。” 她说着,像是怕再多待一会儿就会被呼延海莫猜出自己的心事般,低下头错开身,抬脚便想要离开。 “等等。” 呼延海莫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叫住了她。 司露下意识的脚下一顿。只听他又说道: “你就这么走了,我回头怎么找你要报酬?” “啊?” 司露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她回头看向他,刚刚才哭过的脸上露出几分迷茫,看上去多了几分滑稽,“什么?” 呼延海莫走进几步靠近她,随后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倾了倾上身。一张俊脸靠近了她: “我说,给个联系方式,下次找你要报酬。” 司露的呼吸停滞了,平心而论,这张脸是她见过最与众不同的感觉。 眉眼深邃,充满了张扬和英气。 相比李景晏那种邻家哥哥般、清俊儒雅的风格。 而眼前这个男人,是那样的独具一格、浑身上下的张扬,充满了冲击感。 他的五官挺拔,轮廓分明,瞳孔颜色很干净,纯粹到甚至透着隐隐约约的琥珀色。 然而这样的颜色,却完全不会像李景晏一样,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底色。 这个男人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草原上粗犷不凡,号令天下,狼王般气质。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容我先写几张平行时空找点新鲜感,再回去写古代哈~感谢在2023-11-01 23:08:35~2023-11-05 18: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式玫瑰 2个;698979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事自在小神仙儿 11瓶;麦麦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97? 平行时空(二) ◎这一触,将二人的心跳都打乱了。◎ 初春时节, 清晨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教室前方高大榕树上纵横交错的枝桠,微风偶尔穿行而过,摇曳的枝枝丫丫之间时不时露出一两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 让人心情舒畅。 可公开课教室里,在课间上演的闹剧显得格外突兀。 风不缓不慢地吹进来,司露耳边的碎发轻拂,她头微低,双眸落在书本上清澈透亮, 身段纤细玲珑, 褐色及膝短裙下的双腿白皙笔直,精致漂亮的容颜与干净青春的气质勾勒出一副绝佳的美人图, 引得教室里的学生们不禁停留了目光。 “司露越来越的漂亮了,当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那必须的, 这可是我们的校花担当,听说李景晏还跟她提分手了, 他怎么想的,我要是有这样又有才又有貌的女朋友,我一辈子不分手。” 不远处, 座位上的李景晏本与一众朋友在谈天,耳中传入众人的非议时,清秀文雅的脸庞立刻变得暗沉, 阴暗的双眸,失了原本温润如玉的气质。 不过他身旁的人不甚在意, 他成绩好脾气好家境更是优渥,所以还是有许多人自带滤镜, 一贯地捧着他。 此刻, 他旁边的少女头发卷着大波浪, 白衬衣超短裙勾勒出窈窕火辣的身段,秀丽动人的脸庞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亮闪闪的钻石吊坠在光芒下微微发亮,处处价值不菲,彰显着她优越的家世。 是隔壁音乐系的系花洛雨,此刻,她红唇飞扬,“景晏,你长的帅而且对司露这么好,温柔体贴事事周到,司露仗着自己是校花一直不领情,你两交往这么久都没能修成正果,谁知道她竟然无缝衔接,太过分了!” 前几日夜里,不知是谁采风的时候,不小心把司露撞到体育系系草呼延海莫的画面拍到了照片里面。 此照片一流出,女生绝美娇俏,男生高大俊朗,般配至极,引得班里的同学好一阵唏嘘夸赞,搞得刚分手的李景晏好没面子。 此时,李景晏勉强笑笑,故作大方,“司露有她自己的选择,虽然她行事有点莽撞,但我希望她过得开心。” 说完,他垂下眉眼,显得温柔如玉的容颜,有几分落寞憔悴公子哥的风采,惹得周围的女生好一番心疼。 司露和阿念坐在前排,阿念听到后座李景晏话里话绵里藏针,无一不是在骂自己的闺蜜,明媚艳丽的面容上显然动了怒,有着新疆人一贯的爽朗耿直,她气不过直接站起来骂道: “李景晏你要不要脸,明明是你断崖式分手,无缝衔接,你现在在这指桑骂愧有意思吗?” “别以为你跟洛雨背着司露偷偷勾搭的事没人知道,大家都门儿清,是不是?” 司露、阿念有颜有才有艺,都是开朗大方的性子,在班里的人脉也不错,女生们零零落落地应和。 “对啊对啊,我先前也看见好几回李景晏跟洛雨偷偷摸摸约会了,再说了,谁没事跟那么好的女朋友提分手,我才不信这里没有鬼。” “我记得,以前可是李景晏死缠烂打追求司露,现在被分手的司露没说话,他们反倒先叫起来了。” 眼看着局势一边倒,洛雨身后的几个跟班坐不住了,她们穿得色彩纷呈,个个染发烫头,看着有些不良的气息,其中为首一个站起来,一脚踹在椅子上。 “砰。” 只听一声巨响,几个跟班纷纷站起来,围到阿念面前: “找打是不是?你敢说我们洛雨是小三,能不能搞明白,李景晏恢复单身了,我们洛雨才追求他的。” 她们围出一片阴影将司露和阿念笼罩。 司露方从书本中的内容回过神,如泉水般明亮的双眸扫过四周,很快理清楚了事情原委,她放下书站起来,把阿念护在身后,身段笔直修长,精致如画的眉眼此时冷下来,娇美动人的脸庞变得冷艳。 她原本如一汪春水般温和的眸子,此刻带着股凛冬的寒意,对上了不远处李景晏有些闪躲的眼睛。 “李景晏,你也没到健忘的年纪,怎么忘记自己昨天跟我说分手的事了?” 洛雨见司露跟李景晏对视,心里一阵吃味,她揽过身侧李景晏的胳膊,亲密道: “司露,得饶人处且饶人,空口白牙污蔑景晏哥哥做什么,你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司露一时感到厌烦,唇瓣掀起一个冷艳的弧度,寒眸微微挑起,多了几分攻击性,说出的话,更是带着讽意,如同花丛藤蔓间的坚刺。 “阿念,你说,某些人撒话不眨眼睛,那她的鼻子会不会变得和匹诺曹一样长。” 阿念忍俊不禁,明艳的眉眼弯起,直直地看向洛雨。 “不愧是我家璐璐,年度文学系十佳学子,有水准,不似某些人只会犬吠。” 此话一出,洛雨的脸上立刻变得青红皂白。 她的那些跟班们看有人公然挑衅自家姐妹,立时上前维护,一巴掌就往阿念脸上扇去,不料让司露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阿念反应过来,一个上步挡到司露前面撸起袖子。 “哟,想打架?来,试试?” 场面僵持不下。 司露微微蹙眉,悄无声息地把阿念往身后拉,眸色深沉。 眼前这群人,八成是混社会的,保不准身上带了小刀之类的伤害性物品。 她们不能犯险。 蓦地——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7节 一道高大挺俊的人影,朝她们走来。 司露的视线转过去,撞入一双深邃不见底的漆眸中。 竟是呼延海莫。 他看到到她望过来时,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带着笑意的弧度,又转瞬即逝。 司露稍一愣神。 发觉呼延海莫已经迈开长腿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男人高大伟岸的身躯顷刻来到她面前,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司露同学,马上就要上课了,我可以做你的同桌吗?”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有种草原男人常年风中驰骋的清朗嘹亮,此时,他对司露刻意放缓的语气更像是温柔的低语。 光影落在他深邃又张扬的脸庞上,愈发衬得他高大帅气,英气勃勃。 司露恍然间觉得,心尖好似冷不丁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了一下。 她想到先前李景晏为了追求她,跟老师申请跟她做同桌,而现在她身旁的位置早已空了,想来李景晏昨日已连夜搬了东西。 “好。”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又或许是想报答他前日的“出手相助”,司露竟感受应了下来。 呼延海莫轻笑,脚步轻松地步入座位,身前,而那群洛雨的跟班,却还围着,没有退散。 呼延海莫看着她们,目光泛着冷意。 “我奉劝你们,不要招惹我的小同桌了。” 呼延海莫一米九的高大身躯,站在那群女生身前,压迫力十足,司露的座位对着阳光,照得他微眯起了狭长锐利的眼眸,幽幽地泛着光,如同深野之中的狼王在盯着猎物,刀刻般的脸庞此时也泛着沉沉冷意。 身后,默不作声的李景晏暗暗捏紧了拳头,他知道此人,体育系的系草呼延海莫,此人不仅背景深厚,听说是蒙古族州长的嫡孙,性子也是不好惹的,睚眦必报不说,他还曾有截拳道以一敌百的战绩,让人闻风丧胆。 但此刻,他虽心有胆怯,却已是骑虎难下,亦不想当众丢了面子,便用眼神示意洛雨不要带人退后,与他们继续对峙。 洛雨自然不会违背心上人的想法,咬牙硬挺,色厉生茬。 “司露惹了我,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翻篇!” 谁料,下一瞬,她的嚣张气焰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整个人都被呼延海莫压制了。 呼延海莫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高扬的头颅按了下去,慢条斯理地威胁道: “新疆那边的牛,大的两千多斤,有些不太听话,我就这样摁着,一刀砍在脖子上。” 他勾唇一笑,森森白牙泛着寒光,宽厚有力的手作了一个杀牛的动作,臂膀肌肉突起,青筋毕露,性感而暴力。 洛雨身后的跟班们打量了下他怖人的体格,个个感觉脖颈一凉,往后不声不响缩回了座位。 呼延海莫松开洛雨,洛雨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煞白着脸落荒而逃,退到李景晏身旁的座位上,瑟瑟发抖。 经此一吓,她再不敢多出一句话,缩着脖子浑身战栗,大气都不敢出。 而一旁,李景晏的脸色早已铁青,黑如木炭。 前排。 呼延海莫落坐到司露身边,用手摆正方才课桌上被他弄乱的书本。 却无意间,刚好叠上了想要帮忙的司露手上。 这一触,将二人的心跳都打乱了。 温热宽大的手掌覆上白皙腻滑的手,虚虚地全都包裹住。 司露耳根瞬间滚烫。 呼延海莫亦是一顿,微微挑眉,立刻移开了手。 司露脸颊泛红,衬得娇俏的容颜宛若盛放的桃花,让本不以为意的呼延海莫,心间泛起一抹微妙的情绪。 良久,开始上课后。 呼延海莫不经意侧身时,发现司露的眼睫上,竟挂着晶莹,似是未坠落的眼泪。 忍不住问道:“舍不得?” 司露因他突然间的发问恍惚了片刻,醒悟过来后,知道他是在问李景晏,脑海中不经意间回想起几年间和李景晏的过往种种,说不难受自然是假的。 抿了抿唇,眸中隐忍的泪水再也无力支撑,生生落了下来。 呼延海莫冷硬的心忽地一软,指尖动了动,一瞬间有个念头突然生出,就是想把她抱在怀里哄。 他偌大的身躯绷直,平时狂野惯了的人此刻却一反常态的耐心且温和。 劝道:“别哭了。” 司露在他身边,不知为何,有一种无端的安全感,湿漉漉的眸子茫然地对上他深邃的长眸。 “没有,可是就算是狗,这些年也养出感情了,人怎么能做到毫无预兆,那么冷静,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 呼延海莫生在豪迈爽朗的草原,那里的男男女女皆豪爽直接,哪见过司露这样脆弱落泪,却还要逞强骂人的姑娘,偏生那双眼睛还生得跟六月桃花似的,眼尾亦泛着一片红润润。 勾得他心口软得都快化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眸光垂下来,跟哄家族里的小孩似的哄道: “既然认定他连狗都不如了,就别伤心了,下次换个好的来谈就是了。” 司露让他的话惹得破涕为笑,水波荡漾的美眸弯弯如月牙儿,倾泻出细细碎碎的光。 “对,他就是连狗都不如。” 这句话她拔高了音量,是刻意说给后座不远处的李景晏听的。 果不其然,后座的李景晏本就黑如木炭的脸又深了几分。 李景晏不爽,司露便舒坦了。 “我舒服多了,谢谢你安慰,素昧平生,你帮我两回了,你是个好人。” 她桃花眼里映着水色,眼里满是对呼延海莫多信任。 呼延海莫有一瞬的顿神,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动作轻柔,小心翼翼,“那你往后,可不要再说别人好。” 司露微微愣神,回想起呼延海莫方才劝自己下回要找个好的谈,又发觉过来自己误打误撞对上了他的话,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清亮的双眸闪躲不敢去看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当然我是夸你人好,刚才帮我和阿念解围。” 呼延海莫听到她解释,心里却没有那种欣喜,反倒觉得,方才因为那两句模糊不清的问答而躁动不安的心脏,突然又变回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加更嘿嘿感谢在2023-11-05 18:55:53~2023-11-05 20:1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心打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98? 平行世界(三) ◎球场上,秒了李景晏为露露出气◎ 呼延海莫唇畔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随后便埋头翻开了要上课的书本。 他没有再说话,司露愣了一下,眸光轻轻扫过他有些黯淡的眼眸。 头顶光照落下像是一束圣光, 与他野性十足的外表大相径庭。 司露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刚才她不会说错话了吧? “安静,上课了哈!” 恰在这时,老师走进了教室,刚才的风波还没未完全平息, 依旧有不少同学嘟嘟囔囔的议论这事儿。 严肃的老师用锐利的目光一扫, 教室瞬间寂静无声。 但这节课上得可并不安宁,李景宴握着笔的手明显紧缩着, 那种被别人比下去的不耻感令他心头躁郁,本就俊冷的脸上更是如寒冬般冷冽。 他打心底里认为司露配不上他, 可刚才竟然会有人替她出头,全班的人眼睛不瞎, 自然能对比出优劣,哪怕现在不说,背后肯定沸反盈天。 如此, 他好不容易营造的儒雅形象,可就要被毁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还没打完, 李景宴便“噌”的起身,提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想到什么,顿下脚步立在门口等着洛雨。 洛雨看见他等自己, 双眼都要冒星星了, 收拾好书本急忙跟上, 路过司露座位时,她突然停下,不屑的睨向司露,挑衅意味十足。 “司露,不要仗着有个莽汉在你身边就能耀武扬威,还有——” 她又意味不明的笑看呼延海莫,压低声音,故意说给他听似的。 “人可不能只看外貌,不然这么好的皮囊为什么李景宴也不会要呢?” “找打是吧?!” 一旁的阿念气得牙痒痒,起身时弄得桌椅乱响。火药味儿霎时又弥漫而来,但司露却伸手摁住了冲动的阿念。 她黑眸冰冷,缓缓抬脸看向嚣张的洛雨,沉声警告道:“小人得志也不敢如此嚣张,洛雨,这么喜欢李景宴,就让给你了,我等着看他的真命公主能捆他多久?” 司露已经看透了李景宴,他对谁都没有感情,五年之情尚且能说扔就扔,仿若一两天之事,若是有天出现比洛雨还新鲜的人,他必定会像抛弃她一样舍弃洛雨。 想到此,司露如春的眉眼染上几分讽刺,心中已经只剩厌恶寒意。 “洛雨,快走吧。” 洛雨还想争论,但门口的李景宴已经开始催促她了。 她便作了罢,一扬下巴带着几个女生一起离开了教室。 教室中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渐渐变得安静。 呼延海莫一言不发坐在那儿,方才司露牙尖嘴利、争锋相对的样子,尽收他眼底。 此刻,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司露的微妙神情,他知道,她并不像她表面那般坚强。 他蹙了蹙浓眉,压下心中那抹难以言喻的感觉,说道: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8节 “我中午要去打会儿球,你要是心情还不好的话,就来看我打球吧。” 但他说完就后悔了,这句话好似有些不合时宜,让眼前的司露微微愣神,还很突兀,像是别有用心的邀请。 不动声色间。 呼延海莫的耳尖微妙的红起来,目光却没有闪动一分,就这么直勾勾地与司露对视着。 司露双眸带着微愕,还没反应过来。 但一提到打球,司露就会想到以前李景宴打球的的样子,平时不拘一格而又严肃的他,在球场上却像是换了个人,每一步都凌厉又张扬,可以说他在球场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也是她从前倾心他的一处优点。 眼看着司露的神情暗淡,呼延海莫的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他无奈的笑了笑,料想她定是有回忆到什么前男友的事了,拿出哄小孩儿的架势,宽慰她: “与其沉湎过去,不如来向未来,球场上帅哥如云,不如来场偶遇,碰到下一个更好的。” 呼延海莫云淡风轻地笑着,眼神中却暗藏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得司露微微一恍。 “好。你说得对,我是该放松放松心情了。” 愣了愣,司露还是答应了下来,刚才多亏呼延海莫帮忙解围,不然不知道教室里最后会乱成什么样子。 但是呼延海莫的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球场上确实帅哥多,但是谁能夺走他的风头? 他这……到底是不是在意有所指? “我先走了,中午见!” 像是怕她看出什么似的,呼延海莫匆匆打完招呼就起身离去了,高大的身影掠过时,将少有的阳光挡的一丝不剩,传来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 “中午见。” 司露应了一声,注视着他离开。 呼延海莫离开的下一秒,阿念就围了上来,明艳的脸庞充满了八卦的气息,她敏锐的嗅到了其中的不一样。 “哟!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呀,还小同桌呢!叫的真亲切。” 阿念早先就听说了呼延海莫这个“大人物”了,体育系正热的蒙古族王子,野性的身材,俊美的脸庞,人送美称“狼王”,无论在哪儿,一米九多的身高都是非凡的存在,更何况他还长得出色,背景传奇,早已是大学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众多女生的梦中男友。 在阿念看来,这呼延海莫可不比李景宴好多了,那对狗男女迟早要遭天遣! 尽管阿念热情洋溢,司露的情绪依旧不高,收拾好书本也打算离开,“阿念,可别乱说呀,我现在刚分手正伤心呢。” “伤心什么呀?” 阿念性子爽直,有什么说什么,“那混蛋现在都带着女人来你跟前炫耀了,你不得加把劲,我看那呼延海莫就挺好的,人长得帅还懂得“护妻”,什么时候把他拿下了,也到他们面前去炫一番,不得气死他们?” “阿念,你越说越没谱了。” 司露哭笑不得,但阿念的话落在心头却痒痒的,跟羽毛在她心头作乱似的。 中午,球场上,一场激烈的比赛正开展。 呼延海莫从出场开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身着黑t走上场中时,刚刚还在球场上呼风得雨的李景宴,瞬间成了他的背景板,所有的欢呼声导向了一边。 “啊啊啊,传说中体育系的狼王,也太帅了吧。” “这身高、这身材、这脸,人间极品,秒杀一切的存在啊!” 所有的议论和追捧,全都是围着呼延海莫的。 休息室里,李景晏眸光幽幽的在场外休息,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方才上午因他颜面扫地的账还没算,如今又因他丢了支持和面子,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在李景晏看来,接下来的篮球赛,更是一场事关尊严之战。 “好久没打野赛了,什么时候打一场?” 李景宴咕噜喝下一口水,看似不经意的说出句话,目光却紧紧盯着呼延海莫。 “好啊。” 呼延海莫浅笑,回应他的目光却也是凌厉如电。 一旁的同伴一听就激动了,现在球场上人多,随便找一队都能打个半场,二话不说,他们就奔着刚到的呼延海莫一队。 李景宴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这场比赛。 很快,随着一声哨响,比赛开始—— “啊啊啊!男神加油男神加油啊!” “呼延海莫好帅呀!男神!” 场外不少的女生尖叫助威,李景宴弓着的身子一僵,他取下眼镜扔给了座位上的洛雨,心里闷闷的,冷冽的目光看向正在热身的呼延海莫,一股极强的胜负欲爆发而出。 第一场,李景宴便以极强的攻击性直奔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长得高大结实,穿上球服后露出了他有力的臂膀,小臂上肌肉突起,充满了野性与力量感,他的速度同样快得惊人,眨眼间,便躲开了李景宴的进攻。 宽厚的手掌运着球,身高腿长,一个迈步便越过了李景宴。 李景宴错愕的睁大了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追上去,便听“哐当”一声,场外便爆发出了尖锐的喝彩。 呼延海莫直接一个暴扣拿下了三分,篮球哒哒的在地上滚了好久才停下。 场上无数女生的尖叫声中,呼延海莫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照晒下显得格外性感,他一边掀起衣摆擦汗,一边挑衅似的往李景宴走过去,八块腹肌微微外露,完美且对称饱满的肌肉若隐若现。 李景宴自是不甘,暗暗咬牙,挺直了身板,却还是矮了呼延海莫将近一个头,在呼延海莫强大的气场面前, 李景晏此刻完全像个小孩一样可笑。 “打得不错,但是你太急躁了。” 呼延海莫语调不明,眼光下开朗的笑容却让人浑身不爽。 李景宴被拂了面子,心中早已气极,人群面前却不好发作,只勉强笑笑,而后冷肃着一张脸没有接话。 裁判员一声口哨又开始下一轮。 呼延海莫这次是防守方,他张开手臂,如巨网似要笼罩整个球场一般,李景宴感受到了前所因为有的压力。 他小心翼翼的运球想投篮,但对方的人跟老鼠一样黏在他身边根本没有机会,他们配合打得很好,再看自己的猪队友明明处于劣势,还不停的示意他传球。 李景宴越发急躁,脚步也开始乱了章法,他都想要爆粗口了,但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呼延海莫眼眸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他身子往旁边一侧,故意露出一个小小的缝隙供他突破重围去上篮。 李景宴以为呼延海莫大意粗心,实力不行,想也没想就冲开了包围,心中正暗自窃喜,信心满满的的准备投个三分球。 起跳的正要将球扔出去,但下一秒,一个人影突然遮天蔽日似的挡在了他面前! 电光火石间,呼延海莫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他面前,起跳要盖帽! 李景宴心下大惊,反应过来时已经不及,球顺势脱离了手,然后便被呼延海莫拦截下来。 “砰!”篮球砸在地上格外刺耳,现场一片寂静。 打篮球的人都知道被盖帽是何种耻辱,李景宴脸色铁青的喘气,呼延海莫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打球,而他不得不从进攻方变成防守方。 两人的实力悬殊,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一场比赛毫无悬念,半小时后结束,呼延海莫胜了。 场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激动的呼喊。 “男神!!!” “太绝了!!这是什么操作,对面直接被秒了好吗?” “天呐,狼王威武,狼王万岁!” 李景宴用毛巾擦擦汗狼狈下场,他抿着唇,脸黑的似炭。 浑身一股靠近者死的冰冷气息,连洛雨都只敢捧着水在他旁边。 他无法接受,自己这里清清冷冷,只有女朋友落雨,再看呼延海莫那边,早已被女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不远处,司露全程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比赛。 第99章 99? 平行世界(四) ◎“走,陪我一起吃顿火锅。”◎ 司露在来球场之前, 特地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简单的连衣裙收住了纤纤细腰,阳光下纯白如一朵新荷。 那窈窕婀娜的身材配上绝丽的容颜, 哪怕清水芙蓉在她面前,也不过尔尔。 整场比赛,李景宴屡屡失利的模样被她悉数看在眼中,司露心情五味陈杂,既有畅快又有沉闷。 虽说厌恶那般虚伪无情的他, 但她并不是无心之人, 李景晏对她来说,总是带着些许回忆和留恋的。 当然, 愁绪只是占了小部分。 更多的,是大仇得报般的爽快。 她知道,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呼延海莫。 司露深呼吸一口气, 从座位站起来,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饮料,踱步向前, 想去感谢今早上呼延海莫的解围。 刚走出几步,她又顿住了脚步。 立在原地,她黛眉轻蹙, 眸色渐渐暗下,因为呼延海莫周围的女生太多,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饮料,再对比她的..... 不知为何, 此情此景, 司露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前方, 人群中的呼延海莫像是有所感应般,倏然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人潮,直直看向了司露的方向。 见她正低着头出神,有些失洛的样子,呼延海莫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笑,径直越过周围的女孩朝她走去。 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呼延海莫来到司露面前,一把接过了她手中微凉的饮料,然后自说自话地开盖仰头大口的喝了起来。 司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愣怔了一下,她瞳孔微张,看着呼延海莫好似熟稔无比的动作,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 那么多人的水不要,偏偏过来喝她的? 和亲草原之后 第159节 “哇,这不是司露嘛,听说才甩了李景宴会,现在就与呼延海莫搅上了?” “可别乱说呀,我都听说了,是李景宴先和洛雨好上的,然后才甩了她!” 同学们议论纷纷,有羡慕有诋毁。 但在呼延海莫面前,这些不过皮毛,根本不足在意。 司露脸颊肉却是眼可见的染上了红,她眨巴了眼睛,眸底雾气蒙蒙,像是一汪水潭。 “你……” 呼延海莫喝完后,意犹未尽般轻笑道:“我方才可算是帮你出了气的,一瓶水可打发不了我。” 司露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拳头,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呼延海莫的眼睛。 他的长眸深深,像漩涡一样,多看一眼都怕被吸引进去似的。 见司露有些无措的样子,呼延海莫心情大好,他拎起随身携带的背包,便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司露往操场外走去,全然不顾司露的愕然。 他早就有了打算,边走边道:“陪我去吃顿火锅吧。” 呼延海莫的这句话,就让司露打消了疑虑,鬼使神差的跟他去了。 两人离去的身影被身后的李景宴尽收眼底,哪怕洛雨在旁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相反,他心里空落落的。 看着两人携手离去的身影。 李景宴满是汗水的脸,更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明明是司露配不上他,分手时还当着他的面哭了,为什么转眼就和别人好上了? 还是说,司露根本就没爱过他?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来,李景宴眉宇间的浮躁无限蔓延,心头不悦、愤懑更是让他快要窒息。 d大校园外 一家地道的重庆老火锅店内。 司露看着面前满满一桌的荤菜,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你长这么大个不是没有原因的,净吃荤菜......” 呼延海莫眉眼染笑,他笑起来像雪山融冰般纯粹,又似三月阳春般温煦。 “从小就吃的比较高热,毕竟在草原上消耗挺大的。” 呼延海莫垂眸叙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 “草原上每个人都会骑马,我们家乡每年举办的赛马大赛,我可都是第一名。” 说起壮举来,呼延海莫眼尾挑起几分得意,他盯着司露,似是在等她夸赞。 司露双眸明亮,跟他聊天时,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被呼延海莫注视,更是觉得浑身上下有暖流流过似的。 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反感,相反,让她觉得很舒适。 甚至可以说,这是李景宴都从未给她过的感觉。 正当她准备对着呼延海莫大赞一番,服务员走了过来。 “两位,最近本店刚好在举办活动,所有来我们店消费的情侣只要挑战成功就可以免单,请问你们是否要参加呢?” “啊?” 见服务员将他们错认成情侣,司露错愕的瞪大了眼,连忙摆手拒绝。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啊,这样呀?” 服务员似乎有些惋惜,沉默片刻后,正当打算离开时,呼延海莫忽然开口: “我们要参加。” 此话一出,正在喝水的司露差点都呛到。 服务员愣了一下,脸上就浮起别有深意的笑容。 “好的,二位稍等,用完餐后到前台即可参加挑战,到时候会宣布规则的噢。” 服务员说完便离开了。 司露的脸都憋红了,她嘟囔着嘴道:“你干嘛,我们又不是情侣,不能为了占便宜去参加呀,要是等下让我们做些奇怪的事情就尴尬了。” “奇怪的事情?” 呼延海莫抬头睁,着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她,眼神中流转着一抹促狭。 司露语塞,他故作天真,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反而显得她很不正经。 “咳咳。” 她轻咳两声,转了转墨玉般绮丽的大眼睛,道:“也不是奇怪的事,就是不合适的事。” 说罢,她便匆忙埋头开始烫起了火锅,乌黑的发丝顺着脸颊垂下一缕,也掩不住微红的耳尖。 呼延海莫见她如此情状,忍不住笑了,但其实他此刻的心跳也已经到达了顶峰,刚才的话,也是片刻思考都没有,脑子一热就说出了口。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与司露产生更多的交集。 “能省一顿是一顿,毕竟我这吃的挺多的,肯定很贵,到时候有什么事我去做就行了,你就好好享受免单福利就行。” 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他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两人开始闷头涮菜吃。 才短短几天的相识,两人之间好像就产生了某种默契似的。 司露喜好吃素,对荤菜也只是某些特定的菜品感兴趣。 而呼延海莫在一旁,不忙着埋头吃饭,反而贴心地为她烫菜夹菜,服务周全。 司露吃着吃着,眼睛渐渐就红了。 她握着筷子的手僵在那儿,口中的食物也变得有些生涩。 以前和李景宴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她照顾他的份,什么时候被这么细微入致的照顾过? 对比之下,李景宴简直是太不像样子了。 司露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句,委屈的泪珠却不受控制的砸进了碗中。 下一瞬,一只宽厚的大手就伸到了她面前。 微微粗粝的掌心里,一方纸巾安然摆放着。 司露瞧得出,呼延海莫很细心,递过来的纸还是折好的。 她有些窘迫的接过来,轻轻擦拭眼角,虽然只是堪堪两滴珠泪而已,但微红的鼻尖和眼尾衬得她柔弱惹人怜。 呼延海莫眉头紧蹙,司露这模样他哪看得下去,心早就跟着揪起来。 “别哭了,要是想到不开心的事,或是下次再有人找你麻烦,我再替你出头。” 司露却摇摇头,叹了口气调整好了情绪,道:“没必要了,我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的交集。” 说着,司露的眼底又冷了几分。 良久,她从过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恢复了一贯的微笑,对呼延海莫道: “不过,今天真是谢谢你。” 她抬起头,真诚地笑望呼延海莫,樱花似的唇瓣弯起的弧度恰恰好,美得动人心魄。 呼延海莫因她的容色有一瞬凝神,目光痴痴的,身子怔了怔,最后闪烁了一下眼眸。 一米九几的他在座位上很高大,很挺拔,俊美而又英气的脸上,竟浮现一抹腼腆。 两人言谈间,店内来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呼延海莫抬眼看过去,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很快,司露也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人。 她面容微僵的盯着李景宴与洛雨,洛雨挽着李景宴的胳膊,撒娇的声音大老远就能听见,软媚张扬。 “听说最近这家店搞活动,只要情侣参加活动就能免单呢,我早就想来这吃了。” 李景宴此刻,却不似早上那般儒雅温和,风度翩翩,显得有些恹恹的,冰冷的脸对上洛雨时,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只淡漠地点了一下头。 李景宴走进来时,像是感受到了司露目光,倏的往两人的方向看来。 与司露对视瞬间,他脸上明显划过一丝错愕,看到呼延海莫时,那份错愕更是转为了点点阴沉。 他没有说话,从他们身旁匆匆而过,被洛雨拉着去了包间。 司露蹙眉,语声不悦,“阴魂不散,这儿都能遇见他们。” 呼延海莫顺着司露的视线往后看去,刚好瞥见两人进入包间的身影,脸色也跟着冷了几分。 “不吃了,走吧。” 见司露因这对男女心情不好,他率先开口。 两人去服务台结账时,服务员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游戏箱子,说道: “请女士抽签,抽到哪张就与哪张的客人pk,只有赢的一方才可以免单噢。” 司露微微挑眉,原来是情侣间的竞争,虽说她和呼延海莫是假情侣,但是他这体格..…… 想来不管是谁都能赢。 司露心中暗喜,伸手便在箱子里捞了一张,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竹雅轩。 竹雅轩? 怎么这么熟悉…… 司露与和呼延海莫缓缓转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刚才李景宴两人进的不就是竹雅轩嘛。 “稍等,我们这就去叫竹雅轩的客人。” 司露想作罢,但服务员已经一溜烟儿的去了。 看来这场碰面是必不可免的了。 见司露脸上浮上愁云,呼延海莫抖擞了一下精神,伸手自然地揉了揉司露低垂的脑袋,安慰道: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0节 “放心吧,他们赢不过我们的。” 呼延海莫的声音低沉动听,司露感到了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有他在,一切都会顺利。 司露点点头,反正行得正坐得直,她不需要害怕面对任何人。 反倒是那对道德败坏的男女…… 才需要心虚呢。 此时,李景宴与洛雨二人双双从包间出来了,他们看见自己的对手时,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今早上的事还新鲜着,现在又来? 洛雨原本娇笑得脸瞬间沉了下去,她咬着牙指着司露,瞠目结舌地喃喃: “怎么是你们?” 司露无畏地靠在呼延海莫身上,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们?” “哼!我就说你两早就有不正当的关系,还不承认?” 洛雨像是抓住了把柄似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现在敢光明正大的出来炫耀了?” 见洛雨咄咄逼人,呼延海莫一把就将司露揽在了自己怀中,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司露尽数包裹,满满的安全感,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盯着洛雨。 无声的警告令人浑身发寒。 洛雨被吓了一跳,早上被教训的事还历历在目,脸色一变,立刻往李景宴身后躲。 李景晏愈发烦躁,不耐烦地开口:“少说点行吗?” 两相对峙下,他根本没有打算保护洛雨的意思。 第100章 100? 平行世界(五) ◎“相比你的喜欢,我更喜欢你,司露。”◎ 洛雨吃惊,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李景宴。 “你......你说我?” 洛雨眼睛瞬间红了,怨恨与悲伤交织在心中,最重要的是, 还是当着司露的面! 她的面子往哪儿放? 可李景宴全然不在乎,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呼延海莫扣在司露肩臂上的手。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头莫名的占有欲发作。 哪怕是他不要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拣去! “你自己参加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景宴被眼前的一幕刺痛, 脸色沉沉, 扔下洛雨便离开了。 现场气氛冷凝到了极点,看戏的围观群众和服务员开始吃瓜议论。 洛雨咬牙, 含泪的双眼折射出阴冷的光芒,她瞪着司露, 将一切错都怪在她头上。 “司露你个狐狸精!都分手了还对李景宴眉来眼去的!” “看我不打死你个狐狸精!” 说罢,洛雨扬手便要扇下去。 “够了!” 呼延海莫霸气的抓住了洛雨的手腕, 铁钳一般,箍得人生疼,阴沉的脸色带着森森寒意, “你男朋友都走了,还想留在这儿闹事?” 洛雨吃痛,被狠狠的推开。 司露眸中早已蓄起了寒意, 她钻出呼延海莫的保护圈,冷声道: “洛雨, 自己看不住自己的男朋友就将错怪在别人头上?还不快追上去,不然李景宴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她一字一句刚好扎在洛雨心中。 洛雨的脸色霎得惨白, 她忐忑的神情再也掩饰不住。 对于李景宴, 她其实本就没有把握, 经过司露这一提醒,她瞬间慌得失去了神。 又见面前的呼延海莫不好惹,顺坡下驴匆匆离去了。 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跑开,司露心中大快,唇畔不受控的勾起一点弧度。 呼延海莫见她心情好起来,神色也跟着缓和起来。 这场比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服务员谨慎的上来恭喜两人,“恭喜先生小姐,今天第一个免单非你们莫属了!” “好耶!” 司露开心的握拳,双眼闪烁着明亮的微光,像是整个苍穹垠夜似的。 呼延海莫被她纯粹的笑容吸引住,清澈的眸子也渐渐柔和下来。 他自然而然的又伸手,搭在司露柔软的青丝上,揉了揉。 司露愣了愣,脑袋垂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他打开,有些不满的嘟嘴道: “干嘛老是摸我头啊,摸多了就长不高了。” 说这话,司露好像真的受到了欺负似的。 她只是很平常的做个小表情,在呼延海莫眼中却变了味儿,他可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子的女孩在在他面前“撒娇”。 呼延海莫脸上泛起莫名的红晕,但与他古铜色的肤色形成反差。 “走吧,这顿吃得好饱,刚才还解气了呢!” 司露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大大方方的就牵起呼延海莫的衣袖往外走。 两人是在宿舍门前分开的,一路上,呼延海莫未置一词,神情却是不易察觉的,没了一贯的冷峻。 两人分别后,呼延海莫还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许久。 直到司露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他才回过神来。 呼延海莫有些愣怔的将手放在胸口,感受那短促有力的心跳,他从来没有...... 为一个女孩子有过这么快的心跳。 冷风吹来,心里因悸动而生的温度,依旧降不下去。 几天后。 司露的生活已经与李景宴彻底断了联系,反而常常与呼延海莫一起上公开课,两人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相识就是因为夜跑,所以呼延海莫时不时会约她去夜跑。 这一次,司露照旧欣然应下,出门前,她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反复翻看,明明只是出门运动,她却精致的化了个全妆。 上铺的阿念不由八卦道: “司露啊司露,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了?” 闻言,司露脸上瞬间红了,她垂下眼睛,有些心虚道:“你在胡说什么呢,只是约好一起去运动而已,你要是想跑也可以来呀。” 阿念可不上她的当,连忙摆手,拒绝:“哎哟,我可不,我才不想去吃狗粮呢!”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岔开了话题,“啊,对了,你听说了吗,李景宴好像,和洛雨分手了呢,还闹得挺大,那个洛雨都快伤心死了,好几天都没来上课了。” 司露整理鬓发的动作僵了半瞬。 她忽然想起来,这几天确实没看见洛雨的影子。 原来是和李景晏分手了。 否则,按照洛雨的性子,肯定隔三岔五的就要找她麻烦。 但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司露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他们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叮铃铃——” 这厢,司露话音刚洛,电话铃就急促的响起。 拿起一看,司露黛眉瞬间就蹙到一起,她眸色暗沉的盯着那串熟悉的电话。 李景宴给她打来干嘛? 阿念凑过来瞧了一眼,阴阳怪气道:“该不会是来求复合的吧?” “咦~” 司露瞬间感觉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才不要呢,我这段时间早就相想通,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爱他。” “快接呀,我倒是想看看他找你干嘛?” 阿念八卦心作祟,倒是满心期待的望着司露。 司露本不想接,奈何受不住阿念的祈求,只能接下来。 “喂?有事吗?” 对面电话中,呼吸很急促,沉默了半晌,李景宴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司露,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爱的人还是你,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司露简直无语,“李景宴,你脑子没病吧?” 她胸口燃起一团火焰,事到如今,李景宴还以为他招招手,她就会像以前一样乖乖的去到他身边。 真是可笑之极! “司露,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对,被别人迷惑了双眼.....” 电话那头,李景晏道歉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地传来。 “够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1节 司露沉声喝断李景宴的话,她深呼一口气,冷声道: “李景宴,从你说出分手,说出我配不上你这种话时,我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 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曾经我确实很爱你,但是我更爱我自己。我不可能再让自己重新回到被你操控感情的关系中,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永不再见。” 司露冲着手机大声吼出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事后,她还久久不能平息怒气,气得胸脯上下浮动。 李景宴是什么人呐? 现在竟然还想着让她去当那个回头的人! “司露,干得好!” 上铺的阿念啧啧称赞,道: “这种渣男,就该离他远远的!” “叮铃铃——” 电话不要命似的响起,司露无奈地看了一眼。 还是李景宴。 看来不说绝是没用的。 “露露,对不起.....我们能见一面吗?” 李景宴的声音微颤,可怜卑微,司露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他说话。 她愣了一下,但更多的是想到分手时李景宴毫无感情的双眼。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讽刺道: “见面?凭什么?” 电话那头:“露露,我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不必了,李景宴。” 司露深吸一口气,语气如寒冬腊月般冰冷,“和你分开后,我认识了呼延海莫,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比你好的人真的存在,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和他约了夜跑,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来打扰我们了!” 她强调了我们二字。 而电话那端,李景宴浑身冰凉,他颓废的靠在墙上,反复回忆着司露口中的“我们”。 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确实很优秀,甚至,他在有些方面可能还比不上他,所以这就是司露选择他的原因吗? 就像当初他选择司露一样,抛弃司露一样? 李景宴懊悔的合上眼,电话中,司露的话如刀狠狠扎在他胸口。 “不是我配不上你,现在是你配不上我!” 电话挂了,等李景宴反应过来再拨打回去,已经被拉黑了。 他们,彻底结束了! 另一边,司露挂了电话调整了一下心情,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扯扯嘴角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后便潇洒的出门去了,徒留上铺阿念目瞪口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司露走在花香四溢的校园里,看着灯火辉映,人流如潮。 仿佛刚才的事就是平常朋友打个电话而已,丝毫没有影响她去约会的心情。 司露此刻浑身轻松,此时外面墨色已经染满了夜空。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自由呼吸这新鲜的空气。 她仿佛卸掉了身上最后的枷锁,自由的奔跑向操场。 校园的跑道格外寂静,司露刚到操场,就看见呼延海莫高大的身影立在路灯之下,剪影如墨。 “嘿!”司露跑上去,小跳起来拍了拍呼延海莫的肩膀。 呼延海莫惊喜的垂头,恰好看见司露一张小脸,在橘黄的灯光下笑得如花。 他眸中的倒影皆是司露,一颗心又开始热烈地跳跃起来。 “热身运动做好了吗?好了就去跑步吧!” 司露小声说着,兴奋的开始摩拳擦掌,呼延海莫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便迈着小步与她一同跑向了操场。 两人的步频很慢,司露个子比呼延海莫矮了许多,周围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呼延海莫在将就着她。 “累了吗?” 呼延海莫腿长,现在几乎是走着的,他侧眸观察者司露的表情。 她今天将头发扎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绝美的侧颜,微微晃动的发丝时不时拂在泛着红晕的脸蛋。 司露似乎察觉到了这点视线,她稍稍转头看了他一眼。 恰好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双眸,一股莫名的电流,好似瞬间击流她的身躯。 心中一紧,司露慌忙扭回头,燥热的温度攀升全身,脚下的步伐也乱了起来,几步就变成了走路。 “你.....你干嘛盯着我?” 司露不敢抬头,只能借助微凉的晚风来降低脸上的温度。 呼延海莫停了下来,司露疑惑的跟着停住,她抬头看向他。 呼延海莫的脸上有股认真劲儿,她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整个人挺得直直的,眸色深如渊海,翻涌似这月夜,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她此时倒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司露.....我突然觉得,你很漂亮。” 他郑重开口说完后,视线有些闪躲的看向其他地方。 司露愣了一下,扑哧笑出了声。 “你才发现吗?” 她不是自夸,而是有自知之明。 呼延海莫摇摇头,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 “我早就知道了你,但是以前的你一直有男朋友。” “这段时间和你接触,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 “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心动的感觉,所以.....” 呼延海莫剩下的话梗在喉间,此时他垂在双侧的手已经控制不住颤抖。 司露笑颜如花,脸蛋微红,她明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呼延海莫,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招招手,示意呼延海莫弯腰去听。 呼延海莫疑惑的低头,只听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喜欢……” 呼延海莫瞪大了眼,心跳漏了半拍,好似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 短短这一瞬,他便将司露拥进怀中,凑到她耳边,抢先开口道: “相比你的喜欢,我更喜欢你,司露。” 澹澹夜风,裹挟着炽热的话语,徐徐吹送,撩人心脾,这一刻,两人相视的瞳眸中,倒映了满天星河,璀璨无比。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是古代的结局。感谢在2023-11-08 19:34:22~2023-11-13 17:2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麦奈 3瓶;落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101? 番外(四) ◎谁能想到,素日威仪雄伟的国君竟会为皇后生产而落泪。◎ 一转数月已过, 达尔丹王宫内,细白的积雪还未化去,到处都是一片雪白的颜色。 夜色已深, 内殿中灯火灼灼,红色烛光透过琉璃窗,映照着庭前积雪,洁白的雪色,荧光耀眼。 呼延海莫从王殿走出来, 穿过重重回廊, 来到雕梁画栋,处处精致的内殿。 方入殿, 便一眼就看到那抹婀娜的身影,正半倚在贵妃榻上。 女子青丝半挽, 一举一动皆透着慵懒,视线下移, 她孕肚凸起,已然显怀。 可这样子非但不丑,反而浑身都有种为人母的光辉, 衬得精致面孔格外柔和温婉。 女子面前,雕刻着游龙戏月的红木几上,摆满的各色水果美食, 应有尽有,随手可拿。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时, 她仰起皓颈,抬眸看向高大健硕的男人, 嘴角微微勾起, 眉眼动人, 秋水剪剪。 “你回来了。” 呼延海莫穿过晶莹的珠帘,来到司露身边坐下,将娇人儿揽入怀中,大掌轻轻抚过她柔顺的发丝。 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我说过,要抽出更多时间,专心陪着你和孩子。” 司露轻轻靠在他壮硕的胸口,感到格外的温馨和惬意。 烛影摇红,琉璃窗上映照出高大男子半揽着怀中女子的影子,一种温馨之感,不断在内殿流转。 司露眉眼一弯,吐息如兰: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2节 “我求之不得……哎呀……” 话音未落,她忽然惊呼。 呼延海莫神情露出显而易见的紧张,担忧的追问: “怎么了,露露?” 司露眼底流露出笑意,握着他的大掌,放到半露孕肚上:“你感受一下,刚才宝宝踢了我一下。” 她这回怀的这一胎,宝宝格外懒散,都已经七八个月大,胎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司露不放心,几乎三天两头叫巫医来把脉,确认一下宝宝的情况。 所以这番胎动,才会让她这般惊喜。 呼延海莫的手贴在她温热的孕肚上,雪肌腻滑,宛如白瓷一般。 他当真是一点力道都不敢使,生怕压坏他的皇后和宝宝。 忽然,手下传来一股涌动,让他的心都跟着一动。 呼延海莫平日漆黑深邃的眸子,渐渐浮起喜悦:“宝宝知道我是爹爹,在和我打招呼呢。” 司露看着他露出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憨笑,忍俊不禁地勾起红唇: “是啊,平日我和宝宝说话的时候,他一动不动,今天你一回来,他就动了两下。” “露露难道还吃宝宝的醋?” 呼延海莫眼底的笑蔓延开来,打趣的道。 “胡说。”司露斜睨了他一眼,模样娇嗔动人。 呼延海莫亲吻了一下她柔软的朱唇,低沉的声音满是郑重: “露露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位!” 司露霎时心间一暖。 呼延海莫看着她的孕肚,再次将手放上去,眉眼柔和道: “宝宝,再跟爹爹打个招呼?” 见他一副傻爹爹的模样,司露满眼无奈,还伴着宠溺。 可之后无论呼延海莫怎么说话,肚子里的宝宝再也没有反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庭中雪白的积雪,在灿灿阳光照耀下,逐渐消融。 司露的孕肚越来越大,她的身体也愈发不舒服,每天都感觉身子沉重。 呼延海莫更是天天担心,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皇后,一刻都不愿离开。 司露看着他这副紧张担忧的模样,反而没之前那么焦虑,甚至还忍不住安慰他: “别担心,宝宝一定可以顺利生下来的。” 说话间,司露内心柔软一片,目光闪烁,喃喃地安抚焦躁不安的呼延海莫。 她轻捏他的掌心,给他温暖和力量。 午后,两人每每都会腻歪地靠在软榻上,畅谈往事,在这期间,呼延海莫对她的照顾可谓是细心备至。 司露想要端起水晶杯喝口水,身边人总会快一步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喂给她。 当司露葱白的手指伸出,想要去拿一颗荔枝时,呼延海莫总会动手把盘中荔枝细致剥皮,将那莹白剔透的软肉喂到司露唇边。 司露享受着爱人的无微不至,心里像是撒了蜜糖一样甜,柔和的眉眼间满是被无限宠溺出来的娇气。 夜色已深,银白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内殿前的池塘水面,像是划过的丝一般,夜风吹拂,水面便扬起阵阵波澜。 金碧辉煌的寝殿内,沉香即将燃尽。 忽而一道惊恐呼喊,打破平静:“不、露露,不要……” 下一刻,床榻上的呼延海莫猛然睁开眼睛,额间满是冷汗,漆黑眼眸中的惊恐之色还未褪去,脸色惨白如纸。 他呼吸急促不堪,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司露,好在,她完好无损,没有出事。 不似梦中生产不利,一尸两命。 呼延海莫不断喘着粗气,健硕的胸肌滑下冷汗,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司露被吵醒,睁开双眸,借着柔和的点点烛光,看到呼延海莫眼底还未退散干净的惊恐。 她微微扬起唇角,伸出洁白玉臂揽住他强壮的身体,柔和的声音还夹杂几分困倦,眼眸中满是关切之色,直直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问他: “可是做噩梦了?” 梦中的血色和惨状还历历在目,在呼延海莫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心惊胆战地抱住司露,泛白的唇色吐出沙哑的话语: “我梦到你生产的时候出事了,露露,我好怕……” 他怕失去他的皇后,他的爱人,如果那样,他绝对是不能独活的。 他甚至懊恼自己没有注意一些,让她有了身孕,为此受苦难受,承担风险。 司露弄明白了缘故,绝丽的眉眼骤然柔和下来,她将揽在他肩头的藕臂收得更紧些。 安抚这个被噩梦差点吓坏的男人,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哄孩子似的,轻柔细语的哄道: “傻瓜,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我跟宝宝都不会出事,相信我,好吗?” “真的?” 此刻的呼延海莫全然没有帝王之相,仿佛受惊的大狼一般,眼巴巴靠在司露瘦削的肩膀,声音还透着几分可怜。 司露心疼又好笑,抱住他宽阔的肩膀,眉眼温柔:“当然是真的,我难道还会骗你吗?” “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呼延海莫紧紧搂住怀中人儿,寻求慰藉,草原上的王,在这一刻,只是一个担心即将生产妻子出事的男人。 “放心吧,睡吧,我抱着你。” 司露眉眼皆是温婉地抱着他,轻轻拍着呼延海莫的后背,口中轻轻哼着家乡小调。 “天黑黑,要下雨,乖娃娃,要睡觉……” 她如从前哄司安般,哄着他睡觉。 在清甜绵软的歌声中,呼延海莫终于放松下来,逐渐睡去。 夜雾袭来,春色夜晚泛着些许凉意,朦胧月光下,看不到几颗闪烁星子。 王庭中,正发生着一件让呼延海莫无法平静的事情。 司露要生产了,已经好几个时辰,宫人们慌慌张张,进进出出,将屋内的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 站在门口的呼延海莫,浑身散发着寒意,一动不动,几乎伫立成了一尊石雕。 听着屋里的凄厉痛呼,呼延海莫再也忍不住了,这几个时辰的担忧早已让他失去理智,终于,到了最后,他再也秉持不住,不顾宫人的阻拦,强行闯进了寝殿。 寝殿之中,血腥味很是浓郁,呼延海莫跑到床榻边,看着司露秀□□致的容颜充满了痛苦,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所撅住了,撕裂般生疼。 他来到司露身边,高大如山的身躯跪下来,浑身竟是颤抖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双目通红,声音哽咽: “露露……” “你……你怎么……怎么进来了……” 床榻上,正在奋力生产的司露声音虚弱,断断续续,苍白脸庞上满是冷汗,乌黑秀发贴在鬓间。 “我陪着你。” 呼延海莫看着她疼痛难忍的模样,眼底的热泪再也憋不住落下。 一时间,竟是泪如雨下。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意识到,女子生产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看着她受罪,他恨不能替她承受。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见此一幕,都大为震撼,谁能想到,素日威仪雄伟的国君竟会为皇后生产而落泪。 对呼延海莫和司露来说,此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直到接生婆的一声欢呼,方才将这场痛楚结束。 “生了生了,恭喜皇上皇后,是一名小皇子。” 呼延海莫感觉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得以喘息,根本没顾上那孩子,只专注望着司露,守在她身边,猩红着眼: “露露,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份罪……” 他的心仿佛都被割裂成好几片,无比后悔让司露这样痛苦。 司露勉励一笑,眉眼轻弯,露出幸福的笑容,再也承受不住身体带来的疲惫,昏睡过去。 “露露……露露你怎么了?” 呼延海莫看着她闭上眼睛,登时吓得六神无主,他此时是关心则乱,嘶哑的声音满是恐慌,眼底透着凄厉绝望。 宫人看到他的样子亦吓坏了,好在巫医被请进来,连声安抚呼延海莫: “皇上,皇后只是太过疲惫睡过去了,她没事。” 呼延海莫看向巫医,带着怀疑质问:“真的?” 巫医连忙躬身,信誓旦旦道:“老臣怎么会骗皇上?皇上放心吧,皇后的身体没那么脆弱。” 如此,呼延海莫方才稍稍恢复理智,他几乎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落在司露的身上,确定她还活着,趴在塌边,紧紧握着司露的玉白的手,一颗心终于落地。 * 草原的清风扫过,吹动茂盛的野花,广袤的草原美景如画,无边无际。 金色阳光垂落照耀在翠绿上,像刷了一层金粉,随着微风掀起阵阵碧波金浪。 如今,距离司露生产已经过去三月,夏日草原中,一簇簇野花散发出浓郁芳香。 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将这个孩子取名陵儿。 呼延陵。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3节 陵儿被养的白白胖胖,肉乎乎的,格外可爱。 趁着天光大盛,呼延海莫带着司露还有两个孩儿,来到茂密碧绿的草原上踏青游玩。 司安扎着两根小辫子,解放天性一样遍地跑动,像是丛林间灵活的小鹿,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扩散开来,感染着所有人。 司露立在山野,感受着山风阵阵,暖色浮光,她与呼延海莫并肩而立,怀中抱着奶唧唧,软乎乎的陵儿,他睁着乌溜溜的双眼,充满好奇打量着这片神秘又广袤的草原。 呼延海莫揽着司露的纤细柔软的腰肢,薄唇微勾,扬声叮嘱漫山遍野奔跑的司安:“安儿,慢点跑,小心别摔了。” 司安软糯的随风声音传来,欢快无比:“知道啦,爹爹。” 司露转眸看向身侧给了她幸福的男人,精致眉眼尽显柔和,脸上挂着姝丽灿烂的笑容。 这一刻,呼延海莫看着爱人和孩子,心中被幸福感充斥,俊美无极的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和司露一同眺望着远方。 这片草原,是属于他们的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3 17:28:51~2023-11-14 18: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心打扰 8瓶;麦麦奈 3瓶;希胖子的胶卷、落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102? 平行世界(六) ◎仿佛一走就是一辈子,再也不会分开。◎ 立冬过后, 天气突然冷下来。 教室外的寒风呼呼地吹着,窗户上也结了薄薄的一层霜,天地间的一切都雾蒙蒙的。 司露坐在靠窗的位置, 抿了抿唇,撑着手看着外面。 旁边的阿念碰了碰她的手臂:“怎么了?” 司露看着外头的雪天,懊恼万分,道:“好后悔出来没多带件外套,感觉回去路上要被冻死了, 唉。” 教室里有暖气, 还能好些,可外面…… 面前, 阿念盯着她,突然露出一抹坏笑:“你担心什么, 让呼延海莫来接你啊。” “你……” 虽然两人已经在一起有一个月,但听到阿念如此打趣的语气, 热气还是不受控制地爬上司露的脸颊。 “怎么,你不好意思?” 阿念冲她眨眨眼睛,刚想继续说什么, 资深的老教授走了进来,敲了敲讲台,声音严肃: “同学们, 安静,我们开始上课了。” 司露立马正襟危坐, 任阿念怎么打趣都仿佛听不见一般。 周围的同学们下意识地跺脚驱除寒气,有人把书立在桌子上, 悄悄地在桌下剥开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老教授并没有察觉到下面的动静, 沉醉进自己的课堂中。 安逸, 舒适,温暖的氛围萦绕教室里,也萦绕在司露心头。 冬日里,所有人似乎都懒洋洋的,但随着下课铃的打响,这种氛围被彻底打破。 教授握着一个保温杯先行离开,留下学生们看着外头的冰雪世界,久久不能挪动脚步。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露天走廊后,再穿过一个小广场,才能去往下节课所在的教室。 可是外面真的好冷,零下的天气,风雪交加,出去简直能把人冻死。 阿念和司露一起站在教室后门,在大门被同学推开的一霎那,不约而同地抖了抖。剧烈的风仿佛卷着冰碴子一般直直吹到她们脸上,整个人的温度骤然下降,阿念一下子就失去了出门的勇气。 嘶,真的好冷。 但下堂课的老师可是整个专业出了名的女魔头,谁要是敢在她的课上迟到,那就等着期末挂科重修吧。 想到这里,司露的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她攥紧阿念的手,坚定道:“走!” 阿念却没她这份勇毅,冻得不行,连连摆手:“你先去吧,我等下再来。” 司露看向她,好言相劝:“难道等下就能暖和些不成?” 阿念死活不干,缩成一个鹌鹑,躲进角落里瑟瑟发抖。 司露无奈,只好自己将外套裹紧一些,在众人的目光中坦然而出。 一霎那,她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冰雪世界,冻得遍体生寒。 但既然已经出来了,就绝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跺跺脚,然后闷头往前走。 刺骨的寒风从脖子,脚腕等薄弱的地方无孔不入地钻上来,她刚刚在教室里捂热的手很快变得冰冷。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悔意,早知道还是和阿念一起躲躲了。 突然,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 嗯? 转头,是呼延海莫那张英挺的俊脸。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剪裁利落,让他本就高大的身材看起来越发挺拔,脖间围着一条看上去就很温暖的米色围巾。 司露有些错愕。 只见呼延海莫把脖颈上的围巾拿下来,仔仔细细地在她脖间围好,又来回检查确认没有漏风。 “本来想早点过来给你送围巾的,但路上出了点事,耽误了。” “幸好还是赶上了。”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芒。 柔软的羊绒围巾围在司露白皙的颈间,还带着他身上暖融融的体温。司露心头流过一阵暖流。 她将围巾往上面拉了一些,遮住之前被冻得僵硬的唇,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听她如此发问,呼延海莫莫名其妙,又带着些委屈地看着她: “怎么?你不愿意我来找你?” 明明知道他在演戏,司露还是受不了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立马道:“不是,我就是想着这么冷,你不如待在宿舍里多睡会……” 说着,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又道:“还有,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呼延海莫坦率摇头: “不冷啊。” 司露不信任般地盯着他薄薄的大衣,顿住脚步:“真的?” 见她不相信,呼延海莫突然将手心里她的小手稍微用力裹了裹。 手背传来的炽热告诉她,他真的一点都不冷。 司露脸上的笑僵了僵。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惊住了。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她今天出门除了忘带围巾,简直裹得比熊都要厚了,反观他,一件薄外套,人却跟个火炉似的。 当真叫人觉得心里不平衡了。 司露停下想把围巾取一半给他的动作,收回了手,她加快脚步:“既然这样,我可就不管你了。” 呼延海莫反应过来,连忙追上来:“我冷,我冷。” 司露嘴角的笑几乎压不住,被他示弱的语气所蛊惑,败下阵来,终于停下脚步,低着头将围巾取下来一半,踮起脚,严严实实地围在他的脖间。 她低垂着眉眼,呼吸间带着白雾,娇俏的脸庞灿若明霞,直直映入呼延海莫的眼中,让他心跳快了几分,他不自觉俯首凑近她红润的嘴唇。 “你干什么?” 司露警觉,松开手,往后跳了一步,“马上上课了。” 呼延海莫一怔,耳根红了。 他盯着她脸,眸中是促狭的笑意:“情不自禁。” 司露眸光透亮,红着脸小声嘟囔着: “什么情不自禁,无赖。” 呼延海莫也不反驳,顺着道:“你说我是无赖,我就是无赖吧。” 他无时无刻地不想见到她,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对劲。 真像是她所说的,自己是个……无赖? 飞雪迎风,两人说话间步履未停,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教学楼下,司露冲他点点头:“我上去了,你不用等我下课。” 她说完转身就离去了,也没看见呼延海莫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司露刚一坐下,铃声就响起,老师走了进来。 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同学这才陆陆续续地进来,或许是因为太冷,今天这位专业课老师也没什么精神,随便说了两句便让他们坐下。 阿念一阵庆幸,缩到司露身边。她盯着司露,满脸的八卦: “嘿嘿,我刚刚都看到了哦。” 司露脸一红:“你看见什么了?” “啧啧啧,还装呢,我看那呼延海莫的脸都快和你的碰到一块了,你们肯定亲了吧?这可是你俩在一起之后第一次!” 她语气激动,小声地叽叽喳喳着,“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啊。” 司露扶额:“没有。”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4节 “什么!”阿念讶异,“这小子看上去这么……没想到这么不行啊。” “别胡说了。” 司露彻底红了脸,拿笔戳了戳她鼓鼓的小脸。 阿念立马夸张地摸脸:“唔唔唔,司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重色轻友的人。” 她动作有些大,前排的同学转头好奇地盯着她们。 司露立马收起表情,正襟危坐。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后,她和阿念手挽着手走下楼,又看见了那道黑色的高大身影。 楼梯那头,呼延海莫亦一瞬间便在人群里找到她的身影,冲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阿念是个识时务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伸手在司露的肩头拍了拍: “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俩约会。” 她识相地飞速离开,逃也似的。 呼延海莫快走几步,来司露面前,牵上他走得慢悠悠的女朋友,并肩同行。 “不是说让你别等吗?” 司露微微蹙眉。 男人眼眸睁大一点,一脸无辜: “有吗?我怎么没听见?” 司露无奈,呼延海莫最近似乎发现她的软肋了,那就是受不了他这种示弱装傻的样子,故而每每她装傻充愣,偏偏她确实很吃这套。 此刻,司露笑了笑,将围巾取下来,重新围在两人颈间。 呼延海莫就这么乖乖地低头看着她,不言不语。 “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半晌,他忽然开口。 司露想起课堂上那股香气,蓦然扬起一个笑容,歪头看着他: “我想吃烤红薯了。” “好,我们现在就去!” 他满足地攥紧她的手,仿佛牵着的是整个世界…… 两人出了教学楼,此时天色渐暗,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上,人头攒动,香气扑鼻。 司露像个小仓鼠一般,抱着一个金黄的烤红薯,满足地吃了一大口。 “唔,好烫!” 呼延海莫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住,关切不已地询问: “怎么样了?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司露自然没事,缓了一会儿,便抬起了笑颜:“我没事,就是吃得有点急。” 呼延海莫放下心来,还是忍不住数落道:“你别吃太急,又没人和你抢。” 司露抿唇一笑,将烤红薯递到他嘴边,喂给他吃:“尝尝?” 金灿灿的烤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摆在他面前,却叫他无心来顾。 呼延海莫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司露脸上那一抹娇艳的红上。 “我可以吃吗?” 来到无人的僻静处,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满满的磁性,带着蛊惑的味道。 司露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在问红薯,毫无心机地点头: “自是可以啊。” 话音甫落,呼延海莫骤然弯下腰,吻上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司露吃惊,瞬间瞠大了眸子,又似反应过来什么,缓缓闭上眼睛,与他忘我的相拥相吻…… 原来,他说的想吃,是想吃她。 不远处,角落的路灯下,李景宴正沉默无言地盯着这一幕,神情阴郁。 这些日子,他终于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但直到无意撞见他们两人,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像他所以为的那样看得开,放得下,反而,心脏疯狂地疼痛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攥住一般,抽痛绞痛。 良久,就在李景宴以为他们会发现他的时候,两人终于分开了。 初雪从头顶落下,李景宴凝神敛眸,眸色似海。 不远处,女孩雀跃的声音响起: “下雪了欸!” 男人嗓音宠溺:“对啊,回去我们堆雪人吧。” “嗯!” 身材高大的呼延海莫揽住怀里娇小的司露,两人携手在雪地上朝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仿佛一走就是一辈子,再也不会分开。 第103章 103? 平行世界(七)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呼延海莫的声音温柔有力, 从司露耳膜穿过,如电流般贯穿全身。 “砰!砰!”心脏猛烈跳动着。 司露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脸上的红晕犹如熟透的苹果。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与李景宴在一起那么多年, 从来都没有过心跳如此极速过,像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小傻瓜,高兴傻了?” 呼延海莫温暖和煦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司露红着脸挣脱开男人的怀抱,继续往前跑。 “什么呀, 不是说要夜跑吗, 搞这些……” 说着,她用手背紧紧贴在脸上, 试图降低这燥热的温度。 呼延海莫眸底划过错愕,随后轻笑一声, 几步便追了上去。 无人知晓,他的耳根亦红透了, 刚才的话说完,连他自己都很震惊。 一向对感情内敛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奔放过, 平日里,他甚至与女生交流都极少,可司露偏偏不同, 浑身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似的吸引着他。 让他一而再,再而三, 为之痴迷、疯狂、作出一反常态之事。 他的内心里,其实急切地想要将司露占为己有, 不想让李景宴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间, 便说出了肉麻的情话。 夜风柔和,夜色缱绻,两人之间气氛沉寂下来。 相顾无言,默默跑着步。 围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两人身上都出了不少汗水。 司露目光闪闪烁烁,她不敢看向呼延海莫的脸。 突如其来的尴尬,无措包裹着她。 寻了个由头,她磕磕巴巴的道:“很晚了,该回去洗澡了,再晚点就没热水了。” 呼延海莫停下脚步,深呼吸一口气,紧紧注视着司露的脸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忽然张开了手臂,垂着眼睫说道: “抱一个再走吧!” 司露怔了一下,心跳再次加速。 片刻后,她埋头缓缓扑进了呼延海莫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两人相拥在淡淡灯影下,明黄灯光静谧温馨,司露感受到呼延海莫身体的结实,满满的安全感。 他身上没有难闻的汗水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儿,沁人心脾,让人如沐春风。 夜色无声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司露的心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呼延海莫竟然有些颤抖。 “你……你还好吗?” 她用软软的嗓音问他,生怕惊动他似的。 闻言,呼延海莫扶在她肩膀的手突然更剧烈的抖了抖。 他能感受到司露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像是易碎的娃娃,让他想用力抱紧却又不敢。 这种忐忑的心情让他控制不住的手抖。 “没事。” 片刻,他才松开手。 路灯淡淡光线洒在他的头顶,一张英气俊朗的脸庞上,此刻浮现出与他体格不符的羞涩。 “我送你回去吧。” 呼延海莫拉着司露的小手,两人身子挨着身子,紧紧相偎,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风吹在刚出过汗的身上格外的凉。 司露不禁抱紧了臂弯,呼延海莫垂眸将此幕收在眼底。 二话不说,他将司露揽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 两人脚步极缓的来到女生宿舍楼底。 “拜拜,明天上课见噢!”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5节 司露挥手与他道别,一路小跑的跑回了宿舍。 回到寝室,还未睡的阿念就凑上来兴奋地问道: “哟哟,约会回来啦,小脸怎么这么红呀?” 司露拂开阿念乱动的手:“哪有。” “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呼延海莫在一起了?” 阿念很了解司露,只有谈恋爱时,司露才会露出这么害羞的表情,平时的她可是大大咧咧,毫不内敛的。 司露张了张檀唇,欲言又止,她知道瞒不过阿念,便交代了出来。 “好吧,我确实跟呼延海莫……在一起了。” 想到今晚上那直接的告白,司露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你别再问了,反正我都同你交代清楚了。” 她不许阿念继续问下去,再问下去,她脸颊要热得冒烟了。 几天以后。 司露与呼延海莫之间的暧昧感尚在,两人出双入对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校园中。 消息很快传入了洛雨耳中。 她红肿着眼,泪水涟涟,立马就跑去找到了李景宴。 李景宴听闻此言,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泛着淤青的眼底却暴露了他的情绪,他已经数日未得好眠了,整个人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李景宴,司露和呼延海莫在一起了,你还要等吗?” 闻言,李景宴抬起无神的眼。 “就算她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也会继续爱着她。” “是我对不起露露……” 洛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振不起,瞪圆了眼,浑身颤抖着,不甘的情绪疯狂折磨着她。 凭什么? 司露到底哪里好了,为什么大家都会围着她转! 明明李景宴已经是她的了,为什么还是会被抢走? 哪怕是司露已经有男朋友了,李景宴还是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司露,我要毁了你。” 洛雨咬着牙愤恨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眼,朦胧光影中,李景宴还在摇摇晃晃地起身往走廊尽头走去,嘴里不停呢喃着。 “对不起……露露……” 露露…… 这亲昵的叫法彻底击溃了洛雨的理智,她捏紧拳头,目眦欲裂地冲出了教学楼。 傍晚,大学外的街上。 司露与呼延海莫一起吃了顿晚饭,便匆匆分别。 因为她还要回寝室准备第二天上课需要的东西。 “不要太想我噢!” 宿舍楼前,她挥舞着手,像只调皮的猫咪,一双昳丽的墨瞳在黄昏夕照下泛着耀眼的光亮。 呼延海莫立在草坪上,看得有些发愣。 片刻后,司露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道上,他才回过神来,唇畔勾起留恋的笑。 司露一路哼着小调往寝室走,心情极好。 与呼延海莫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好快,这种被处处照顾的幸福还是第一次感受,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光能停住。 或许,她足够幸运的话,将能感受呼延海莫的温柔,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司露脚步一顿,无意间她竟已想到这么远了。 她眸光微闪,盯着前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愣神之际,个女生急匆匆的撞了上来。 “啊!” 一声低呼,浓浓的咖啡洒在了司露的白色连衣裙上。 司露站稳身子后,蹙眉盯着自己的裙子。 “抱歉抱歉!” 那女生戴着眼镜,低垂着头一个劲的道歉。 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 司露摆摆手,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还要把裙子送去干洗店。 对面,眼镜女抬起头,一张脸急得快哭了,“对不起呀。司露,这裙子你给我,我送去干洗吧!真的抱歉!” “那好吧……” 司露顺势应下,却又突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叫司露?” 闻言,那眼镜女愣了一下,慌忙解释:“我……我之前听其他同学说过你们的事,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好吧。” 司露没有怀疑,毕竟她和李景宴的事确实闹得挺多人都知道的。 回到寝室,她换下衣裙,开门将衣服交给眼镜女后,两人加上了联系方式,说好接下来通过微信联系。 而后,司露便洗漱上床,与呼延海莫开启了甜蜜蜜的聊天模式。 聊着聊着,她沉沉坠入甜蜜梦乡。 翌日。 眼镜女给司露发消息,让她去学校商业街去拿干洗的衣服。 司露想也没想就去了。 谁知,等她到了干洗店,眼镜女却要她去小树林,说她有事提要前走,在那边等她。 此时正是下午上课时,小树林几乎没人。 司露踩着沙沙的树叶往前走,的确看到前方站着一个女孩,手中提着一个袋子。 “嗨喽,我来拿……唔!” 司露刚开口,身后蓦地窜出一道人影,一条帕子忽然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紧接着,她的手脚被几个冲上来的女人用力抓住,强行拖着她往监控死角拉去。 糟了,有人要暗害她,自己中计了。 司露眸底满是惊恐,用力挣扎,却挣扎不开丝毫。 “贱人。” 很快,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露被狠狠地扔在地上,几个社会女摁住她的手脚。 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果然是洛雨,她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小刀,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司露立马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再看周围几个社会女围着她,一脸嘲讽,便知道现在自己根本跑不掉。 她努力镇定下来,保持冷静道:“洛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呼延海莫是你男朋友?” 洛雨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对她的话根本不回应,恍若未闻。 她蹲下身,伸手捏住司露的下巴。 “这张脸多好看呐,不仅勾去了呼延海莫的魂,还把我的李景宴给迷的神魂颠倒。” “洛雨,你在说什么,你发什么疯!” 司露怒视着她。 “明明……明明你们已经分手了!” 洛雨恨恨瞧着她,瞪大的眸中全然是熊熊的怒火。 “只要把你这张脸毁了,我看谁还喜欢你!” 突然间,她说着,手中寒光乍现,扬起手举着小刀要划下! “你做什么——” 司露绝望地惊叫。 好在,那刀最终没有落下来。 洛雨的手被人拦下来,随之而起的,是一道怒喝。 “找死!” 只听嘎达一声响,是腕骨折裂的声音。 啊—— 洛雨几乎撕裂般的尖叫声顿起,她被人生生折断了手腕! 在她身后,那几个社会女瑟瑟发抖,哪里还敢管她们的姐妹,纷纷落荒而逃,做鸟兽散。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6节 可还未来得及跑。就被一群人高马大的体育系帅哥,拦住了去路,他们个个脸上神情冷厉,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人群中央,司露紧紧闭着眼,浑身颤抖。 片刻,她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来了?” 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所有不安的情绪在此刻被彻底安抚。 司露缓缓睁开眼,泪眼模糊的看向呼延海莫。 他脸上冷意未消,瞬间转为了温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呼延海莫疼惜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转眸冷冷的盯着地上的洛雨,叫来旁边的兄弟。 “报警吧。” 报……报警? 洛雨雨吓傻了,她爬起来想跑,但很快被呼延海莫的兄弟拦下了。 “不……我错了,我错了,司露,不要让他报警!” 洛雨声泪俱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么蠢的错误。 * 眨眼,便入了深冬。 夜晚,零散飘落的雪花,给校园每处都穿上一层白衣,时间越久,雪积地越厚。 天亮时,天气竟然变成了寒风呼啸的雨夹雪! 阿念望着窗户外面,感到一阵瑟缩,她翻出了最厚的衣服: “不行啦,这天气要冷死人,比新疆的冬天还冷!” 司露努着嘴,埋头咔嚓咔嚓地发消息。 呼延海莫今天也有课,等会儿肯定会来接她,可她并不想让他冒着雨雪过来。 然而,消息石沉大海。 打电话也不接,好奇怪…… 司露满心担忧,只能裹紧了衣服往宿舍一楼走去。 刚到门口,大开的门外便吹进了刺骨的寒意。 “嘶……” 像是刻进骨头的冷。 身旁,阿念跳脚,要往回跑:“司露你等我一下,我回去再加条裤子!” 说着,一溜烟儿便跑回去了。 司露跑到走廊去躲风,她搓搓手,看着手机,却依旧没有等到回复。 出于担心,她的眸色不由暗了暗。 没过一会儿,阿念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从二楼跑了下来,她足足穿了两条里裤! 原本苗条的她,瞬间臃肿了不少,走起路来像是摇摆的企鹅。 司露被逗笑,打趣道: “天天说要勾搭帅哥,你穿的这么厚,怎么能方便?” 阿念摆摆手,不屑道:“为了男人连命都不要啦,我又不是傻子!” “快走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两人说笑一阵,深吸一口气,下了莫大的决心般,打着伞走出了宿舍楼。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刮在脸上,司露冒着风雪艰难走着,阿念咋咋呼呼的在后面喊: “司露,我快不行了啦~” “啊!”突然一声惊呼,司露连忙回头。 只见阿念双脚朝天差点滑倒,却倒进了一个男人怀中。 “同学,你还好吧?” 一道清冷的嗓音泠泠传来,堪比山巅苍雪。 回头,男生戴着银边眼镜,墨发及肩,充满了古韵,身上白衣胜雪,宛如皎洁寒月,清致无双。 阿念双眼变得晶亮,前所未有的,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感觉,她红着脸从男生怀中站了起来,“我……我没事,谢谢。” 说罢,就埋着头冲到了司露身旁。 男生对她勾了勾唇,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清寂,宛如不染素尘的世外客。 哪个专业的?如此不染尘埃? 阿念望着那道背影,愣愣出神,耳边传来司露揶揄:“莫不是碰到喜欢的类型了?看得这般出神?” 阿念捂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沉醉似的道:“完了,露露我告诉你,真的是心动的感觉……” 两人到了教室,阿念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男生。 不像是他们院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专业的。 她撑着桌子望着窗外走神,司露怎么呼唤她都没反应。 正当司露感到好笑时,身旁一股冷气忽然袭来。 她回头,只见呼延海莫湿着黑发在她身边坐下,被冻的微红的脸上却带着满满的笑容。 司露立马心疼的伸手捧住他的脸,替他捂热脸庞,问道: “你早上去哪儿了,我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我。” 说着,委屈便泛滥的在心头涌现。 只有在呼延海莫身边,她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呼延海莫眼中尽是宠溺,他揉了揉司露的脑袋:“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今早上有点事,所以来晚了。” “什么事?” 司露追问,神秘兮兮的,连她都不告诉? 呼延海莫粲然一笑,从兜里拿出两张热崭新的门票。 司露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是九月天的演唱会门票!?” 九月天乐队是她最喜欢的乐队,已经粉了差不多四年,再过一周就他们就要来这座城市举办演唱会。 门票可谓是千金难买,所以司露便没有打算去现场看,在网上看看都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呼延海莫竟然……竟然悄悄替她抢到了两张门票! 她接过,看了看票面上的字眼,惊喜捂住了嘴巴。 还是首排vip的位置! “喜欢吗?” 呼延海莫低沉而又充满期待的嗓音传来。 前段时间,他从司露口中知道了她想去看演唱会,便在网上关注了九月天。 门票只线下售票,所以他提前一天就去了售票厅排队等候,就是为了给司露一个惊喜。 看着司露的表现,他特别满意。 司露高兴地扑进他怀中,哪怕他浑身冰冷也毫不在意。 “你真好!” 她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满心都是幸福。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极为漫长。 司露心心念念,终于等来了周末。 她打扮了一番,站在镜子前左转右转,看着脸上精致的妆容,满意地笑了笑。 她今天里面穿了一件长裙,被羽绒服裹住后,露出纯白的裙尾,清丽宛如水莲。 “好的呀,拜拜!等会儿见噢!” 临走前,阿念带着娇气的声音,从上铺被窝里传来,司露抬头看向床上扭动的身形。 会心一笑。 “这么快就要约会啦?” “说什么呢……” 阿念与当初的她好像。 司露不禁感慨。 出门后,她看着灿烂的天色,掐指一算,才发现,她和呼延海莫不知不觉已经在一起四个月了,这时间就像是手中的沙,根本握不住。 最近天气挺好,太阳冒出了头,大方地朝地面洒落金光。 司露一下楼,便被立在门口的呼延海莫所吸引,他这个人有一种魔力,就是不管走到哪儿,都有极强的存在感。 灼灼宛如天星。 司露每每看见他就不自觉扬起唇角,她满心欢喜,小跑着扑进他温暖宽阔的怀抱。 “走吧!已经快等不及了!” 她有些激动的小跳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7节 呼延海莫的眸光落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忍不住弯腰凑近。 司露眸色微动,心跳加速,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虽然已经亲吻好多次,但是每次她还是会会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像是飘入云层一般。 她缓缓闭眼,下一瞬,呼延海莫却仰起头,直起了身。 司露有些错愕,似乎不满这短暂的、亲蜓点水的吻。 呼延海莫眉目含笑,他用指腹轻轻抚揉司露的唇瓣,他当然不舍这轻蹭的吻。 他想要与她纠缠,纠缠一辈子。 但不是现在。 “走吧,再晚点就赶不上了。” 他牵起司露的手,便在前面带路。 司露抿了抿唇,红着脸跟在他身后。 两人并肩而行,身高腿长的呼延海莫放缓了脚步,随着她的速度,落日下,两人身影如画,时光如静止般美好。 演唱会上 人山人海,现场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司露位置的视线极好,她只需要稍稍起身就能看见九月天成员的全身。 他们激情开唱,音响音乐撩动起现场的气氛。 呼延海莫静坐在一旁,大手揽在司露腰肢上,护着她不被旁边激动的粉丝碰撞。 绚丽的光彩映在他眉眼间。 温柔无比。 其实他对音乐,演唱会,乐队这些没兴趣,在之前甚至从来没去了解过。 但只要是司露喜欢,他也会跟着喜欢。 所谓爱屋及乌,不过如是。 他看着身旁激动的人儿,不自觉跟着感到幸福,司露激动的跟着唱歌,舞动手中的荧光棒。 片刻,她貌似跳热了,随手就将身上厚厚的外套往呼延海莫身上一扔。 纤细的腰肢被束带展露,一览无遗,乌黑的发丝随着音乐而摆动。 呼延海莫看得入神了。 忽然,司露转过头来笑意盈盈的对着他道:“呼延海莫,起来一起唱呀!” 声音被音乐淹没,呼延海莫没听清楚。 他示意司露凑近点重新说。 司露想也没想就靠过去,凑在他耳边大声道:“我说,我们一起唱!” 淡淡的香味瞬间充斥着呼延海莫的鼻腔。勾人的气息撩动他的心,他想起之前在宿舍楼下短暂的吻。 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他用手捧住即将离开的司露后脑勺,沉声道: “露露,亲我,我就跟你一起唱。” 听罢,司露睁大了眼睛。 这里这么多人! 但呼延海莫手上力气很大,任她如何反抗,都动不了一分。 反而还被拉进了呼延海莫怀中! “你!” 沸反盈天的音乐声中,司露抬起水汪汪眸子的盯着他,两人对视时,周围嘈杂的环境好似瞬间寂静了。 喧嚣之中,好似万物不复,只有他们二人。 呼延海莫唇畔勾起的笑格外蛊惑人心,他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司露的脸庞。 司露抿着唇,她知道今日不去亲他,肯定逃不了“魔爪”了。 心一横,管他的,反正周围这么多人,也不会有人看到她! 想着,司露便闭眼、俯首,亲了上去。 “啊啊啊!” 现场忽然爆发了一场更猛烈的欢呼声。 片刻后,司露才睁眼,疑惑地扭头看去—— 差点惊掉了下巴。 只见舞台旁边的大屏幕上,竟赫然正放映着她和呼延海莫的样子! 现场的随机摄像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照在了他们身上! 那刚才…… 她去亲呼延海莫的样子岂不是被全场围观了? 司露脸蛋瞬时红得跟苹果一样,她慌忙缩进呼延海莫怀中,低下头不想再被人围观。 好在摄像头很快又移到了下一对情侣。 “啊,羞死了。” 司露眼眸红彤彤的,心跳快要飞出来了。 呼延海莫亦脸色微红,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尖。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子,但是这种感觉…… 好像并不赖。 全场的人都看到了他和司露亲吻,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幸福的感情已经公之于众了。 这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可以,他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他们两人在一起了。 永身永世不分离。 “好了,别害羞了,你看屏幕上还有其他情侣呢。” 他习惯性地伸手,宠溺地捏了捏司露发烫的脸颊,笑着看向大屏幕。 司露这才抬起眼看去,那些情侣更奔放,直接抱在一起热吻。 相比之下,他们刚刚那一下,还真的和过家家一样。 “唔……” 司露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 她想起方才的约定,开始撒娇: “说好了,我亲了你,就要跟我一起唱歌,我还从来没听你唱过呢!” 呼延海莫点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荧光棒,跟着她开始轻轻挥舞。 刚开始他还有些难为情,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 但司露很快就重新沉浸其中,她每唱一句,就要看向呼延海莫一次。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呼延海莫跟着轻轻哼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4 21:34:28~2023-11-15 14: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胖子的胶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104? 平行世界(八) ◎“露露,我爱你,我会用余生,来向你证明。”◎ 他的声音低沉, 虽然音调有些奇怪。可 司露却像是听见了天籁之音,这比九月天的歌声还要美好。 心中洋溢着幸福,将她此生所有的空缺都填补得满满当当。 两人手牵手, 一同沉浸在九月天歌声中。 演唱会举办了四个小时,散场时已经是深夜。 冬夜的街灯格外暖,城市的建筑染上了橘色的色调,向地面投下片片阴影。 司露捧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双眼晶亮的望着夜空的浮云遮月。 呼延海莫揽着她一路走, 将她往怀中拉紧了几分。 岁月静好, 夜色无声,连河流流淌的声音都是清脆悦耳的。 “感觉好神奇……” 司露歪着头靠在他肩膀处, 心中一片感慨。 几个月前,她还和呼延海莫不认识。 两人的人生线竟然就这么神奇的交织在一起, 像是天注定般。 “这叫命中注定。” 呼延海莫眨着清澈的琥珀眸子注视着她,说出了司露心中所想。 司露眼底有些惊讶, 但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8节 两人待在一起一天比一天腻歪,也一天比一天默契。 呼延海莫将司露送回宿舍,恰好遇见阿念正在楼下提着一盒水果等人。 阿念瞧见他们, 冲两人挥手: “嗨。” 她小跑上前,来到两人身前,脸上却浮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司露眼尖地发现不远处一道修长人影徐徐走来, 她了然地笑道: “在等谁呢?该不会是心上人吧。” 阿念伸手捶了一下司露的肩膀,示意她别乱说话。 “来晚了吗?让你久等了。” 清澈的男声从后面响起, 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冷意。 阿念忽然端正了身子,瞬间变了个人似的。 阿念转过身去, 对着来人连忙摇头, 举起手中的东西道: “没有没有, 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我们走吧。” “啊,对了,介绍一下。” 拉着那男生临走前,阿念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一脸看戏的司露和旁边的呼延海莫。 介绍道:“这是我好闺蜜司露,这是她男朋友呼延海莫。” 男生清俊的脸上露出微笑,语气温润和善,一袭白衣下,身姿如鹤。 “你们好,我叫安罗。” “你好你好!” 司露礼貌回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似乎嗅到了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今晚什么时候回来呀,阿念你要是回来晚的话,我就和呼延海莫一起去吃饭喽?” 闻言,阿念小脸一红。 心道露露在乱说些什么,真是羞死人。 “我肯定会早些回来呀,你可别乱说呀,没得让人误会。” 司露满脸姨母笑,挥挥手,目送二人离去。 两人离开后,宿舍门前只剩她和呼延海莫。 “我也要回去了,今天很开心。” 司露仰头依依不舍地拉住呼延海莫的手。 呼延海莫好高,几乎将半个视野都挡住了,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乖,外面很冷。明天我再来接你,带你出去好好玩一圈。” “嗯嗯!” 司露临走前踮起脚尖,攀住呼延海莫的领口,凑上去就是一个吻。 而后,她顷刻转身,红着脸跑回了宿舍楼。 直到很晚,宿舍门才发出打开的响动。 司露睡眼朦胧地从被窝中露出一个脑袋,毛茸茸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毫无形象。 是阿念回来了,她顶着风雪回来的,小脸被冻得红红的。 她哆嗦了一下,脸上却掩不住的笑意。 “约会完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司露连忙爬下床八卦地围在阿念身边。 阿念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外卖包装,转移话题,道:“不是说我不回来呢就和呼延海莫去吃饭吗,结果你竟然点了外卖?” 司露挠挠头,道:“这不是外面太冷了吗,我实在是遭不住。哪像你,大冬天的这么晚还要出去约会,也不怕把手冻着?” “还是说……” 司露声音顿了顿,不怀好意道:“有人给你暖手?” “你……” 阿念扭头不理她,决定不再谈论此事。 明天还约好了安罗要一起去吃饭呢,她可要好好睡个美容觉。 见阿念急着去洗手间卸妆保养,司露也没有继续追问,拿起手机继续给呼延海莫发消息。 “阿念回来了。” “他俩八成要成,真是个让人愉快的消息。” 呼延海莫几乎是秒回: “那个男生看着不错,和阿念很般配。” “我也觉得,这么多年都没见阿念对谁这么上心过,看来是遇见真命天子了。” 两人越聊越起劲,都快凌晨一点了,宿舍早就熄灯了。 阿念的床上也是光亮不断。 想来是跟那男生聊得火热。 司露打了个哈欠,翻身入睡,她不舍地跟呼延海莫说了晚安。 明明白天一整天都腻在一起,为什么晚上还是这么想念…… 她轻声对着阿念的床铺道: “阿念,你睡了吗?” 阿念冒出脑袋,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光彩。 “没呢,怎么啦?” “在和安罗聊天吗?” 阿念没有否认,只笑不语。 司露了然,继续追问:“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时候表白?” 闻言,阿念歪头思索了一下,她忽然有些泄气的道:“我也不知道,他这么优秀,喜欢他的人肯定很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排上号。 “怕什么,大不了被拒绝。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肯定是喜欢你。” “真的?” 阿念双眼发光。得到肯定后,她又回了自信。毕竟她的外貌充满异域风情,长得极美,身材又苗条丰腴,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当然,要告白的话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当助攻。” “嘿嘿。”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阿念才与手机中的人道了晚安,闭眼睡觉。 翌日上午,上完课后,眼看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司露与阿念道别后便去了校门口,谁知…… 一转身,两人竟又在校门口相遇了。 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你来这儿干嘛?” 阿念不可思议。 司露反问她:“我来这儿肯定是等我男朋友呀,倒是你,不是跟我说回宿舍吗?” “我……我……” 阿念结巴了一下,忽然扭头看向正往她走来的安罗。 “我当然是和安罗去吃饭,我就先走了不陪你咯。” 说着,她逃也似的奔去了不远处的安罗身边。 隔的大老远,安罗冲她挥挥手,以示礼貌。 司露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的雪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头顶的光线,忽然被一把黑伞遮蔽,司露恍惚抬头。 对上一双如海的眸子,里面倒映着飘飞的雪花,干净纯粹。 一只大手牵起她,往前走去: “走吧,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日料店。” 日料店? 司露眉峰一跳,她拿出手机看了看,阿念刚刚给她发的消息是…… 我们要去吃日料啦,据说那家店特别好吃,下次我请你去。 该不会是同一家吧? 司露想着,便坐上了公交车,车上人不多,因为天冷,都裹紧了身子贴在座位上。 司露同样的将自己包住,她往里坐着,外面就是呼延海莫,他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冷风。 车上很安静,恍若时光也静止。 司露往呼延海莫身上靠去,懒洋洋的眯了眯眼。 “昨晚上睡的还好吗?” 呼延海莫关心的声音传来。司露摇摇头,但随即又笑道: “但是我觉得很开心,跟你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和亲草原之后 第169节 呼延海莫深情注视着她:“我也是,感觉早睡一秒都是一种错过。” “要是我们能一辈子都有说不完的话就好了。” 忽然想到什么,司露眸色暗了暗,她叹了一口气。 据说很多情侣刚在一起时都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尽的热情。但过不了半年,都会开始吵架,最后感情变淡分手。 他们也会这样? 一想到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司露的心情便消沉下来。 呼延海莫疑惑地看着她黯然神伤,心也跟着紧了紧。 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道: “露露?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 闻言,司露摇摇头,想了想,她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 谁知,呼延海莫听了后噗嗤一声笑了。 司露皱眉,不满的推了推他。 “你笑什么?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在乎呢?”“谁说的?” 呼延海莫赶忙将有些生气的司露抱住,哄道: “我只是在笑你的天真和傻气。” 她天真,傻气? 司露一时不知道呼延海莫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她撅起小嘴不满地瞪了一眼呼延海莫。 “别担心,你说的情况,我敢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 呼延海莫忽然严肃起来,他攀住司露的肩膀正视她,言之凿凿。 “你说不会就不会?” 有过一次被骗的经历,司露显然谨慎多了,她有些怀疑呼延海莫的承诺。 呼延海莫知道此刻他说再多,在司露眼中都是甜言蜜语,不一定为真,他只有做出行动,才能让司露信服。 下一瞬,他便低头轻吻在司露额间。 “相信我,这辈子我非你不可。” “露露,我爱你,我会用余生,来向你证明。” 司露瞳孔微颤,大受感动,她用力抱紧了呼延海莫,给他回应。 他能给她的十足的安全感,呆在他身边,她能永远信任他。 未来还很长,但是,她愿意去相信呼延海莫。 公交车轻轻摇晃,广播示意到站了。 呼延海莫拉起司露的手便下了车,再走两三百米就是一条美食街。 这是他寻了好久才找到的地方。 因为他想带着司露尝遍世间的所有美味,看着她幸福满足的表情,比什么都幸福。 两人来到一家生意火爆的日料店,里面坐满了人。 “我提前预订的座位,走吧。” 扑面而来的热气和香味勾起了司露的食欲,她眨巴着杏眼左看右看。 不远处,两道熟悉的人影正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司露一眼便看出。 是阿念和安罗! 司露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 她与呼延海莫相视一笑,牵手进了日料店。 第105章 105? 平行世界(九) ◎从前一对帝后,也在此对着神像,许下永生永世的契约……◎ 两人坐下点完菜,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就端上了火红的底锅。 几分钟后,汤底开始沸腾。 升腾的热气在司露眼前缭绕,她抬眸, 透过淡白色的雾气盯着呼延海莫出神。 他正埋头贴心地为她弄好碗筷和调料,垂下的睫毛又长又浓,似是察觉到了司露盯着自己的视线,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她。 “怎么啦?” 他轻声问道,又慌忙低头检查了一番, 看看自己的“成果”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想看着你。” 司露撑着下巴, 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呼延海莫,昳丽的杏眼湿漉漉的, 氤氲着露雾,又闪烁着如星的淡淡微芒。 呼延海莫神情微愣, 耳根竟莫名发烫起来。 有种被撩到的感觉,心中触电般滑过酥酥麻麻的感觉。 “来喽, 你们点的餐!这里有肥牛…毛肚…” 服务员端着菜从一旁过来,盘子上满满当当,都是精致菜品, 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想要大快朵颐。 两人迫不及待地开始涮火锅。 冬日的寒冷被温暖的食物驱散,每一口入嘴都能激发更为旺盛的食欲。 这家店不负盛名。 呼延海莫这次做的攻略很不错。 吃饱餍足, 司露满意地抚了抚微微鼓起的小肚子,脸上露出孩童一般的笑意。 她转眸看向不远处同在吃火锅的阿念和安罗, 眼角微微挑起一抹潋滟的弧度。 安罗白衣如雪,手上动作优雅矜持, 哪怕吃着火锅, 也不失半点儒雅。 他甚至还细心地替阿念抚起了耳旁的碎发。 看着两人你依我浓的样子, 着实好让人羡慕。 司露脸上的姨母笑掩也掩不住。 她的阿念,终于也要找到她的归宿了。 忽然,手背传来一阵温暖,不知何时,身边的呼延海莫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 他五指收拢,紧紧握住她,像是要握住她的一生,脸色郑重又明俊。 “露露,等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吗?” 司露瞳孔微张,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朗逸的男人。 结……结婚? 虽然她心中期盼与呼延海莫一辈子在一起,但她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或许,也没想过呼延海莫会这么快提出这个问题。 见司露不回答,呼延海莫忽然有些慌乱,他尴尬一笑道: “没事,是我太突然了,唐突了你吧,咱们以后再说这个事吧。” 说罢,他埋头吃起来。 那似是无措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生动容。 “我……” 司露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安慰,但转念一想,直接答应未免也太随遇了吧? 或许直男不懂浪漫,不知她心中一直期盼着,一场正式的求婚。 她想,她是愿意嫁给呼延海莫的,这种心念,仿若冥冥中有命运指引一般。 但在此之前,仪式感不可或缺。 她想,彼此的余生交付对方,需要神圣庄重的仪式来向所有人宣告。 不然,总感觉会有点遗憾。 想到此,司露伸手揉了揉呼延海莫低垂的额发,道:“别吃了,我们走吧。” 闻言,呼延海莫神情微滞。 他以为司露是因自己方才的失言而不悦,心头跟着涌上一股失落,眼眸也暗淡了几分。 司露避开了这个话题…… 回去的路上,呼延海莫的情绪都没有很高涨,能明显看出,他在强颜欢笑。 司露好几次想询问,但就像有莫名的屏障似的隔在了两人之间。 她牵起呼延海莫的手,用力握住。以此来传达她的心意。 暖流顺着掌心漫遍全身,呼延海莫眸色深深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 他将司露扣进怀中紧紧抱住,害怕失去一般,小心翼翼地俯身在她耳边道: “不要离开我,答应我好吗?” 轻轻的话语被落下的雪花携着,飘散在空中,静谧安宁。 司露回抱他,点头应下。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0节 回到宿舍后,司露呆了有一会儿阿念才回来。 “司露,今天也要太巧了吧!” 阿念一回来就止不住兴奋地开始说话: “那是你男朋友选的店?你们要去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呀……” 她热情地扑到司露身上,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了她肩头,亲昵地蹭来蹭去,活脱脱一只黏人的猫。 司露嘴上嫌弃,却不舍得推开:“别靠近我,你身上好冷呀。” 她方才开了空调,好不容易将身上弄的暖暖和和的,但阿念一靠上来,就跟块冰一样,瞬间夺取她的温度。 闻言,阿念做出伤心的表情,嘟囔道:“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冷了都不能给予我一点温暖,我好伤心呐!” 边说着,她还捂着小脸,演技十足地呜呜低噎起来。 司露哭笑不得,突又想起今日事,想着让阿念替自己参谋参谋: “好阿念,别闹了,我有个事想问你,今天……呼延海莫忽然跟我说,毕业了就结婚。” “你觉得,他是真心的吗?” 闻言,阿念从掌袖间抬起了脸。 她眨巴眨巴了眼睛,有些意外: “啊?这是……开始谈婚论嫁了吗,你们才在一起几个月呀?” “哪有谈婚论嫁,就是今天他忽然提了一下。” 司露脸上立马滚烫火辣,她摆手解释: “我只是想知道,他这样子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唔……” 阿念歪着头想了想,她也是感情的门外汉,想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她只能道:“要不我帮你问问……安罗?” 司露点头,阿念立马兴奋的掏出手机开始狂发消息。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一看就知道他俩又开始聊到其他事去了。 司露无奈摇摇头,收拾东西去洗漱,热水汩汩流淌下来,带着氤氲的热气,冲刷了一身的寒意和疲惫。 洗完澡后,她便上床打算休息了。 躺上床没一会儿,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学期也就短短三四个月。 寒冬已经快到尾声,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学校也开始放寒假。 离校那天,司露差点红了眼。 呼延海莫的家在内蒙草原,与学校有一千多公里,也就意味着,他们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面。 司露心头闷闷的,机场临别时,紧紧抱着呼延海莫不撒手。 耳旁的登机提示音在此刻格外催泪,她仰起头,与身前男人难舍难分地撒娇道: “你要不别回去了,来我家过年好不好?” 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呼延海莫犹豫了半瞬,他抱歉道: “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家一趟。” 毕竟这次他回去,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司露知道这要求太离谱,都要登机了,怎能阻拦?她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乖巧地点点头,压下满心不舍,送别了呼延海莫。 殊不知,她的一句话已让呼延海莫心中产生了动摇,连在机上小憩都心中难安。 若不是这次回家有重要事,他还真要留下来跟着司露了。 摇摇晃晃,飞机终于落地。 呼延海莫回到州里,便接受了热烈的欢迎。 举家欢庆,桌子上放满了丰盛的牛羊肉,大大的圆桌上围坐了家族中的老小。 草原上的民族很重视家族,他作为家里的长子男丁,去了外地学习难得回家,自然要好好迎接。 饭桌上,人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呼延海莫。 “在学校有没有交女朋呀,都快毕业了了可得抓紧时间呀!” “对啊海莫,你长的这么俊,找女朋友不是轻轻松松吗?” 一提到女朋友,呼延海莫就想到了司露笑得甜甜的脸蛋。 他神色忽闪的一瞬,就被身边的大伯敏锐的捕捉到了: “哎?你小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笑得这么开心?” 话音一落,饭桌上的目光纷纷看向他。 呼延海莫也没打算隐瞒,他大大方方的点头。 此番回来,他所要完成的重要事,就是把要娶司露的事昭告天下。 片刻后,饭桌上的人激动到了极点。 “有照片吗,给我们看看呀?” “小姑娘是哪里人呀,多大了,学什么的?” 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他不放,呼延海莫只能拿出手机翻出与司露的合照。 所有人看后都齐齐称赞,催促道:“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看看呀?” “这女娃好漂亮,跟海莫相配相配哈哈哈!” “彩礼想好给什么了吗?” “把你家马场送出去吧,以后就让这姑娘当老板娘哈哈哈!” 听着众人的起哄,呼延海莫脸颊微红,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思已经飘远了。 把司露带回家。 这倒是个好主意。 h城。 寒假的生活是百无聊赖的,司露每天除了和呼延海莫视频聊天,也就拉着闺蜜在商场逛逛,吃吃喝喝了。 这天,司露刚吃完午饭回到房间,手机也差不多充好了电。 她懒洋洋的趴在被窝上,窗户大开,外面的暖阳刚刚好都洒在床上,慵懒而惬意。 “叮咚……” 手机响了一声,低头一看,呼延海莫的消息已经一连串弹了出来。 “吃饭了吗?” “怎么不回我呀?” “我爸妈想见你,要不……你来我家玩几天?” “我家有个马场,可以教你骑马,我骑马很厉害的。” 看着这些絮絮叨叨、话家常般亲戚的的话语。 司露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她一一回复着呼延海莫的消息。 看着最后两个消息,她不禁心中窃喜。 这个寒假本就过得无聊透顶了,能去内蒙玩一遭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她敲打着屏幕: “真的要去你家吗?” 对方很快传来消息: “只要你愿意来,我们随时都欢迎。” “我爸妈很想见见你,我在家族宴上选不了我们的关系,他们看了你的照片都很喜欢你。” 司露脸颊浮上一层红晕,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呼延海莫这么快就把他们的关系向家里开诚布公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呼延海莫的爸妈很喜欢自己? 但即便如此,贸然去他家会不会太唐突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司露脑海中翻滚。 毕业后就结婚…… 她又想到呼延海莫说的这句话,看来他不是说着玩的,是非常认真的。 结婚。 以往觉得离她很遥远的事情,原来已经这么近了。 司露知道自己喜欢呼延海莫已经到了极点,每时每刻她都想见到他。 这是以往对李景宴没有过的冲动。 或许,这就是爱? 司露心中诧异,喜欢和爱的区别很大。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爱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那她的爸妈会不会也很喜欢呼延海莫呢? 毕竟他那么优秀…… 她也想把呼延海莫介绍给家里人,想把他带回家。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1节 如此想着,司露便跳下床,朝着客厅里喊道: “爸妈,我有事儿要跟你说一下。” 司露爸妈本在客厅坐着看电视,听到女儿呼唤,走进房间围过来,好奇地看着她翻动手机相册。 一个俊美高大的男生跃入眼帘。 “爸妈,你们看这个男生觉得怎么样?” 司露忐忑地观察着父母的表情。 照片中,呼延海莫头顶暖阳,乌黑的发丝也被染成了暖暖的橘色。 他正开朗的笑盯镜头,身后是匆匆人海,如此美好。 这是司露给呼延海莫拍的,完美展现了他的帅气。 司露爸妈只看了一会儿,脸上便展示了无比的欣喜。 司爸甚至迫不及待的道:“露露,找个时间把他带回来让爸妈看看,这小伙子长得帅气呀,不知道被你走了什么好运气,哈哈!” 司露:“……” 司妈笑呵呵道:“哎哟,别听你爸胡说,这小伙子面色红润,是个旺妻相。” 两人越说越离谱,但好在都是喜欢呼延海莫的。 司露给呼延海莫发了消息。 “我爸妈看了你的照片,也挺喜欢你。” “他们也想让你来我们家做客,什么时候有空?” 相隔两地,两人却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心跳加速,脸颊绯红。 这话说出来,便是默认的要见家长了。 “都听你的,你想让我先去你家,就先去你家。” 呼延海莫像只听话的大犬,司露看着他的消息,便觉得一股强烈的心安感流遍全身。 她歪着头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呼延海莫从小长大的草原。 那该是多么广阔无垠…… 策马奔驰的少年风姿又该有多么明朗…… “我想先去你家,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司露一瞬间便做下了决定,埋着头在屏幕敲打出一排字,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期盼。 日子很快就敲定下来。 过年后正月十号,她就去呼延海莫家,十五号之后返校开学。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是来回的机票呼延海莫也帮司露订好的。 内蒙机场。 下了机的司露心情忐忑,她拖着个行李箱刚去了大厅,视线便被不远处一行人吸引。 他们穿着很有民族特色的当地服装,个个长得高大威猛。 其中最耀眼的,当属呼延海莫。 他穿着黑色大衣,匀称而又结实的身躯在家族人群中很显眼,特别是一张坚毅而又不失英气的脸庞,说是明星也不为过。 司露出现的那一刹,呼延海莫视线便紧紧随着司露,再没离开过。 他脸上扬起的笑容如春风般,吹散了周遭的寒意,迈开长腿,顷刻便就迎了上去。 司露还在踟蹰片刻,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裹,呼延海莫将司露拉进怀中,紧紧相拥。 司露眨巴着水汪汪的杏眸,从呼延海莫怀中探出半个小脑袋,看着那一排他们家族中威武雄壮的“汉子”们。 她瞧见,呼延海莫一家人正在后面抿嘴笑着。 脸上立马火辣辣一片,她推开了呼延海莫,嘟囔道:“干嘛,带我去跟你家里人打打招呼呀,不然等下他们觉得我不礼貌……” 呼延海莫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乌发。 “放心,他们很喜欢你的。” 说着,就拉起司露来到了家人身边。 呼延海默的母亲见到司露瞬间就两眼放光,里面是藏不住的喜爱。 “司露是吗,来来来!” 呼延海莫母亲一面招呼着她,一面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白色丝带挂在了她脖子上。 “这是我们一族的最高礼仪,你能来,阿姨真的太高兴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呼延叔叔,他……” “妈,等会儿再介绍吧。” 呼延海莫忽然出来打断,他道: “机场冷,我们先回家吧。” “对呀、对呀,你瞧我太高兴就给忘记了。” 呼延妈妈也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一拍脑袋,便招呼着家族里的其他人给司露戴丝带,便在前面开路,去了地下停车场。 一路上,她都拉着司露的手有说有笑。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 呼延一家开出了八辆车,每辆都是豪车,司露不由感叹,看不出来呼延家族竟然这么富有。 叔叔伯伯四辆,自己家四辆,全族出动。 给足了司露面子。 呼延海莫带着司露单独坐一辆。 如此大的阵仗,她有些局促起来,缩在呼延海莫身边紧紧靠着他,从他这儿汲取安全感。 “放心吧,等下让你尝尝我们家的手艺,做牛羊肉可有一手。” 呼延海莫专心开着车,嘴上却在配司露聊天。 “那个烫了头发的是我大姨,跟他一起是的他老公,哪个小孩儿就是他们的孩子,叫悠悠,十岁。” 司露点头,全部记在心中。 开了约莫一个小时,已经开出了市区。 “我们住在市郊,那边一整片都是我家的草场,晚上带你去草原上转转。” 呼延海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全然忘记了现在正处冬日。 司露哭笑不得,但还是顺从的点点头,“好呀,你带我去我就去!” 终于,在司露打瞌睡时,车子终于停下。她跟一家人进了一栋格外豪华的大别墅,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她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 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张望打量。呼延海莫家装修别有风味,连沙发都是红木而制,具有古朴深沉的风格。 抬头望去,能见旋转楼梯直达三层。 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电梯。 司露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装修,惊讶的小嘴大大张开。 呼延海莫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逗笑,拉着她便与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边。 全程交流,都很和谐。 司露甚至能感受到呼延一家人对她的莫大期望。 从交流中,司露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呼延海莫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 她错愕的看向呼延海莫。 难怪……有时候他说的话让人莫名其妙的! 但是,她是他的初恋,这个惊喜让她莫名的开心。 “你们可要好好的呀,我们一家子真的喜欢你,露露。” “是呀是呀,姐姐你要跟我哥哥好好在一起,给我生个小侄女!” 悠悠不懂事,调皮的眨巴着大眼睛。 全场哄堂大笑,唯有司露脸红到了脖子,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呼延海莫,他与她一样有些腼腆起来。 这种话题…… 司露伸手捋了捋耳边碎发,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呼延妈妈很能看场面,她招呼着一家人往厨房去:“这都好晚了,走走走,做饭去!” “我们去给露露做一顿好吃的饭菜,要是把露露饿着了,我可要心疼了!” “你带着露露去熟悉熟悉咱们家里啊!” 说罢,呼延妈妈还把悠悠也给强行拉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要给呼延海莫和司露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已经半个对多月没见面,恐怕相思成疾了。 待所有人离开后,司露望向呼延海莫。 那双如水的眼睛似是会说话,里面水雾朦胧,都是她对呼延海莫的思念。 呼延海莫下一秒就将她揽入怀中,大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将司露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可他又舍不得用力。 “好想你。” 司露凑在他耳边轻声道。 闻言,呼延海莫身子微僵。 他的思念也难以控制,将头深深埋入司露的脖颈,连呼吸都有些微微颤抖。 “我也好想你,你能来我家,我很高兴。”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想把司露公之于众,介绍给他身边的所有人认识。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2节 司露心中亦是同样的,她仰起脑袋,有些委屈道: “唉,可惜寒假时间太短了,我来你家之后就没时间再去我家里了,我爸妈也很想见你。” “没关系,下次放长假,我陪你回家。” 下次放长假,估计只有四月份的清明了。 司露只有等待,她此时真想让时间飞速流逝,快点等到下次假期。 这样呼延海莫就可以跟着她回家了。 沙发上,两人靠在一起腻歪的说了许多悄悄话,时不时忍不住偷偷亲吻一下。 很快,厨房那头,一顿丰盛的晚宴就准备完毕。 上桌的时候,司露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餐桌上面有整整一只烤全羊和烤乳猪! 身在城市,司露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一餐? 她瞪大了眼睛,道:“这么多,吃的完吗?” 谁知,呼延爸爸摆摆手善意地笑道: “吃不吃的完是一回事,为了欢迎露露的到来,这样的准备不可少!” 司露心中暖暖的,感受到了被照顾的温暖。 饭桌上,所有人都时不时打量着她,期盼着她对这顿饭做出点评。 呼延海莫亲自为她切下羊一片嫩嫩的羊肉,递到碗中。 司露送入口中,这羊肉竟然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这份美味,让她双目微亮,止不住的点头夸赞:“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烤羊肉。” 司露说的都是实话,他们一家人哪怕出去旅游没吃到过这么正宗的。 听到她喜欢吃,所有人都很高兴,又为她倒上香香的酥油茶。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饭后,已经天黑了。司露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满脸餍足,她笑眯眯地挽住呼延海莫的手臂,“不是说要带我去吹晚风吗?” 呼延海莫轻笑,她倒还记得方才他无心说的话。 这里夏季的风确实很舒畅,但现在可是冬天,寒风冷冽。 没想到,他这白天的口误,却被司露紧紧抓住不放。 “我怎么舍得让你出去吹冷风?” 他捏了捏司露挺翘的小鼻,宠溺道; “回头等你夏天再来吧,再过半年就可以去吹草原的风了,到时候我教你骑马。”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着未来的事,随心所欲,却又好像一切都有规划。 无形地勾勒着属于他们的未来图景。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十点了。 司露在呼延妈妈的带领下去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便回了房间休息。 呼延家没有女孩儿,但是这间房间却装修的格外漂亮,轻纱曼舞,粉白的公主床、床头甚至还有一个可爱的布娃娃。 呼延妈妈贴心地端进来一杯热奶,还仔细检查了窗户有没有关紧,以防漏风。 暖心说道:“快上床吧,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今天吃的还好吗,海莫那小子真帅对你好不好呀?” 呼延妈妈坐在床边,拉着司露的手便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脸上欣慰的表情藏都藏不住,说了半天,呼延海莫忽然敲门进来了。 “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露露很累了需要休息。” “好好好,露露,你好好休息哈,有啥事叫我们就行了……哈哈哈哈……” “嗯嗯,阿姨明天见。” 司露嗓音软糯,与她挥手道别,小脸蛋红扑扑的。 待人走后,呼延海莫才坐到她旁边,高大的人影带着些孩子气,似乎有些不满: “看看你的手机,我就说怎么半天都不回我消息。” 司露闻言,从床头拿出手机,上面一连串的微信消息。 她害怕打扰到呼延一家人,所以开了静音。 “不好意思呀,我不是故意不接的。” 司露嘴巴撇着,像极了一只卖萌的小猫咪。 呼延海莫心头一软,眼底染上宠溺,他坐在司露旁边,拉起滑落的被子,替她好好的捂住身体: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只是想过来看看你睡觉了没有。” 司露顺势靠在他的怀中,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处。强有力的心跳稳定地传来,如电流般穿过她的脑海,令她想久久留住这份安全感。 “嗯……” 司露从喉间轻轻发出一声回应,长卷的睫毛轻轻颤抖。 呼延海莫眸中倒映着她的容颜,白皙的肌肤如雪般嫩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忽然伸手捧起司露娇俏的脸蛋。 缓缓凑近,在她唇畔轻轻落下一吻。 冰凉微润的触感从唇瓣厮磨而蔓延开来,仿若春雪初化,凉意散去后很快就变得甘甜温热。 司露缓缓闭上眼,双手也回抱住呼延海莫的劲腰。 彼此呼吸交缠,越来越重,缱绻愈发浓重。 仿佛此刻世界都静止了一般。 由于吻得太过深入,不知不觉便过了好几分钟。 最终,两人尤有不舍地分开,呼延海莫双眸染着几分莫名的情绪,他直勾勾盯着司露,连呼吸也沉重几分。 “露露,该睡觉了。” 沙哑的声音如撩人的轻羽,挠得司露浑身酥痒。 呼延海莫离去后,司露还愣愣地坐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潮热涌上脸颊,动手使劲往脸上扇风。 但这热怎么都散不去,像是从体内源源不断散发而出,拨乱人的心弦。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好奇怪…… 司露想不通,索性将自己蒙进被窝里。 这夜很漫长。 呼延海莫只在微信里发过来一句晚安,就没了消息。 翌日。司露早早就起床,一改在家里睡到大中午的懒散性子。 她热情地想加入厨房大军,却被呼延家的人赶了出来,呼延妈妈嘴里还道: “在我们这儿哪有女孩子做饭的,海莫这小子做的饭挺好吃的,以后结婚了就让他给你做。” 司露只得笑了笑,无奈之下跟着呼延海莫去外面看风景。 虽然是草原,但是远远的云雾之下,连绵不绝,有许多座耸天而立的雪山。 这样的景象,广阔无垠、无边无际,叫人感到壮观,心潮澎湃…… 司露一辈子生活在南方的城市,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雪。 除了在学校能见冬日的大雪,雪山更是从未见过。 如此宽阔景象,不由让她激动地直拍手,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山脚下赏景。 呼延海莫从小居住在这山高地阔的环境,其实早就已经看习惯了,但看着司露像个小孩子一样双眼充满了期待,他也跟着对那云雾下的雪山来了兴趣。 “想去看雪山吗?” 呼延海莫笑着她,认真问道。 “嗯!” 司露重重点头,活泼地像一只林中鸟雀,双眼都迸发出期待的光彩。 “好,吃完早饭,我们全家陪你一起去看雪山。” “啊?” 司露有些目瞪口呆,原本以为只要抽个时间与呼延海莫一起去看看就行,他竟然还要全家人陪着…… 这未免有点太大阵仗了吧? 司露连忙摇摇头,拒绝道:“不用……不用,你陪我去就行,看这路程挺远的,不用麻烦你们一家人了。”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其实我妈妈很喜欢你,她倒挺想和你多待在一起。” 呼延海莫温声道:“她一直都想要个可爱的女儿,结果只生了我这么个儿子,为此,她怨了我父亲好多年呢。” 难怪,她说昨晚呼延家的房间,怎么会布置的那么精美,处处细节都彰显主人家想要个女儿的心思。 司露心头流过暖流,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胜过一切。 “好。” 她笑盈盈地点头应下来。 午饭时,呼延海莫借机提了这个提议,立马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 一家人饭后立马收拾行囊,甚至还拿出了一套女孩子用的滑雪装备,粉粉嫩嫩,看出来是早有准备。 “我们本来就打算带露露去看雪山,听说现在那边雪景特别好,可以滑雪!”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3节 “还听说,在那边向神明许愿,来年一切都会愿望成真!” 许愿? 司露立刻来了兴趣,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闪烁着,心中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想要实现的所有愿望。 她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希望学业顺利,希望…… 能够呼延海莫永远在一起…… 下午,日色正好,积雪灿灿,空气中都是冷冽的气息。 怀着希冀的心情,一行人来到了雪山脚下。 在路途中,司露知道了这座雪山叫阿拉贡神山。 传说上面住着人类的冬日之神,每年十二月份便会苏醒,从呼儿马扎山开始散播雪花,飘至世界上每一个角落。 下车时,天上又开始飞雪,呼啸的雪花扑面而来。 但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冷,司露抬头望着面前的风景,一时难以回神。 银装素裹,这里完完全全是一座雪国。 雪道蜿蜒而下,周围的树木顶部都堆积了白皑皑的白雪,让人心旷神怡。 司露盯着看了一会儿亮晶晶的世界,眼前的视野有些发白,茫茫无野。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替她戴上了雪镜,司露抬眸,看到雾蒙蒙的光影中,呼延海莫的脸庞。 他唇角微微勾起,正在朝她微笑 “会滑雪吗?” 呼延海莫拉着司露的手,便从旁边的缆车坐上了半山腰。 这是一个半围的滑雪场,两道一路都有救护人员看守,坡度并不高,也有新手训练区。 呼延海莫动作迅捷地穿好滑雪服,戴好设备,便回头看向司露,给她帮忙。 司露是新手,动作迟钝,半天都才穿进去一个鞋套。 感觉自己动作的笨拙,她憋红了脸,抬头看向呼延海莫的时候,鞋套中一股白色烟雾喷涌而出,又渐渐散去。 呼延海莫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觉得她可爱至极,他索性单膝跪地,在司露身前,轻轻抬起司露的脚,动作轻柔,细心地为她绑好一切设备。 雪场里人影不绝。 这么一对恩爱的情侣,落入旁人的眼中,当真是给大众喂了一把狗粮。 最后,司露在呼延海莫的搀扶下,摇晃着身子,慢慢地踏入了新手训练区。 这是一个搭建好的封闭棚子,里面举目望去都是新手在滑雪。 各种不熟练的姿势,以及尖叫声此起彼伏。 司露有些犹豫,等会儿她必定也要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要是被呼延海莫看见了,就尴尬了。 正想着,身边的呼延海已然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同时另一只手护着了她的腰,让她不至于重心不稳而跌倒。 就这样,司露感觉到身子不自觉的往前缓缓滑去,风擦过在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司露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感觉,令她的脑子都是昏沉的。 到了最后,她控制不住恐惧,小声惊呼起来。 呼延海莫些时候就会适时停下来,安抚、鼓励她,让她再接再厉。 司露就这样,在一次次训练中,渐渐熟练起来。 两人有说有笑地滑了三个小时的雪,司露也慢慢学会了如何控制滑停。 按照呼延海莫的说法,她已经是学习能力强,掌握很快的了。 晚饭时。 司露捧着奶茶坐在餐厅中,姑且当他说的是真话吧。 服务员上的一顿极为丰富的饭菜,也是当地极富特色的。 呼延爸爸吃着吃着,忽然认真道: “露露,海莫这小子如果想娶你的话,要多少彩礼呀?” 司露一愣,呛得差点一口气顺不上来。这问得也太突然了吧!她还从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呢。她摇摇头道: “我,我还不知道,这个要问下我爸爸妈妈。” “五百万够吗?” 谁知,呼延爸爸忽然开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司露一噎,她们那边普遍彩礼都是十几万二十万,五百万真的是前所未有! 现在这个社会,多少人挣一辈子才能存在一个首付的钱。 她有些震惊,呼延妈妈又道: “露露你别这副表情呀,阿姨和叔叔也是真心喜欢你,你从小在自己家是娇生惯养的女儿,要是跟海莫结婚了,肯定要操不少心。” “这小子,我们还怕亏待了你呢。所以这五百万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们的车子房子也尽管放心,喜欢住在哪儿,就在哪儿买,我们呼延家来负责……” 呼延妈妈喋喋不休,满脸都是红光,“露露,你回去可以和爸爸妈妈商量一下,要是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加,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是啊是啊,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嫁到我们家,可不能亏待了去不是。” 听着两人看似财大气粗,实则真心实意的话,司露不由热泪盈眶。 她不禁想起以前跟李景宴相处时,偶然间谈起过结婚这个话题。 对方却说反正这么多年了,要那么虚礼做什么,聊表心意、意思意思就行。 这差距,不是一丁点半点,简直是天差地别…… 司露摆摆手: “叔叔阿姨,不用这么多的,只要他对我好,我觉得彩礼这些都是小事。我父母也不计较这些事。” “哪有?” 呼延阿姨道: “这钱叫做彩礼,其实也是给你们过小日子用的,结婚了,都是一家人,还计较这些?” “露露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姨真的很想很想,认你做我的儿媳妇。” 一家人真诚的对话,司露差点落下泪来。 从一开始隆重迎接,到现在的彩礼谈话,他们一直将司露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这样有爱的家庭,说真的,她很喜欢。 也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 餐桌下,呼延海莫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给她无尽的力量和温暖。 呼延海莫,他无形之中给足了司露安全感。 临走前,司露来到雪山下的神庙许愿。 红绳系着清脆作响的铃铛,在冷风的吹动下奏响悦耳的鸣响,交响乐一般。 两人在神像前双双跪下,许下最美好的心愿。 日色淡淡洒落进来,像是给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镀了一层金芒…… 日光交叠,仿若穿梭的流年,追随到很久很久的从前…… 在历史的长河中,曾有某个时刻,在此山此地,有一对珠联璧合的帝后,也对着神像,许下永生永世的契约…… 司露满心诚恳地双手合十,她低垂着头,似真的要将自己的虔诚的心灵都奉献给神明。 一分钟后。 她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她身边的呼延海莫也跟着站起来,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来,追问她的愿望是什么。 司露俏皮的眨了眨昳丽杏眸,道:“不告诉你,明年你就知道了!” 说着,便小跑着来到阳光下,挽着呼延阿姨的手臂,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活脱脱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 短短七天的旅行,却格外充足。 返校时,司露还舍不得呼延一家,希望尽快与他们再次相见。 坐上飞机时,她还趴着窗户往下看去。 广袤的草原被染上白雪,渐渐远离视线。 “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呢,这里好美。” 司露由衷的发出一句喟叹,她是真的觉得这里风景秀丽,来了一趟,能洗涤人的心灵。 身旁,呼延海莫揉了揉她的乌发,将她按在怀中,笑着轻声道: “等我去你家之后,我再带你来。” 作者有话说: 赶榜中,今天还有一更~感谢在2023-11-15 18:57:22~2023-11-22 13: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事自在小神仙儿 5瓶;爱吃炸鸡蛋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106? 平行世界(十) ◎“露露,你愿意嫁给我吗?”◎ 两人回校后, 都期盼着清明假期的到来。 和亲草原之后 第174节 司露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提前一晚就将所有行李收拾得稳稳当当。 阿念在这个寒假,也已经跟安罗修得正果, 每日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再无暇去开司露的玩笑。 司露走时,她还在被窝中喜笑颜开地打着视频通话。 来到校门口,一道高大人影正立在清风之中,等待着她。 呼延海莫穿着休闲的卫衣, 一头乌黑的发丝散漫, 琥珀色的瞳散发着淡淡光辉。 “快走吧,已经打好车了。” 呼延海莫见到她的瞬间, 脸上就染上了笑意,再无半点冷漠淡然。 他用大手牢牢地牵住司露, 另一只单手竟然轻松拉动了两个行李箱! 当真是男友力爆棚。 司露心中忍不住欢喜。 两人准点赶到机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后便落地。 司露父母早已在机场等候, 见到两人,立马激动地挥舞起手来。 “露露!” “露露,这儿!” 听见熟悉的声音, 司露双眼一亮,拉着呼延海莫便往他们的方向奔去。 呼延海莫跟着她小跑。 司露本想跟妈妈拥抱,谁料, 司露妈妈却张开手要去迎接呼延海莫。 司露的笑容凝在脸上。 她高兴地上下打量眼前的大男孩,生得人高马大, 又长得极其俊美,还富有异域风情味儿。 当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 “你就是……咱们露露的男朋友吧?” 司露爸爸也凑上来打量着呼延海莫, 还激动地伸手推了推眼镜。 呼延海莫微笑着点点头, 满脸和善。 “快快快, 走回家吃午饭去!” 呼延海莫被这份十足的热情,弄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竟然几不可见地浮现一抹红晕。 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司露,司露只得无奈耸肩。 “爸爸,帮我们推一下行李嘛!” 司露找了个借口将爸爸叫了回来。 司露爸爸这才恍然大悟状,连忙回头去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身边,关心起她来。 “好好好,差点把宝贝女儿给忘了,老爸跟你说声对不起,哈哈哈。” 闻言,得到关注的司露这才感觉到回归了家庭c位。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回到司家。 刚一进家门,一顿外卖便赶巧地送上了门。 司露震惊地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大鱼大肉,檀唇微张,都快合不上了。 呼延海莫更是第一次见如此招待客人的。 司露只能尴尬地挠挠头,道: “我爸妈手艺不是特别棒,但是又想特别盛情的招待你。” “所以,就决定点外卖,找了当地最出名的饭店做了这些菜,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说着,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呼延海莫。 司露父母也都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与此同时,他们脸上还带了一丝丝愧疚。 呼延海莫愣了一下,唇畔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的笑如海如天般纯粹,令人看一眼,便陷入那深深漩涡。 他设想过许多种被款待的情况,但从来没想过会是以外卖的形式。 但是桌子上的东西,倒都是不普通的,可谓是山珍海味,样样齐全。 光是物料的费用,恐怕就需要几千元,再加上不菲的加工费…… 这顿饭,司露的父母应当是付出诸多。 呼延海莫心头涌上被重视的幸福感,他笑着,满是真诚地对上司露的父母。 或许当初司露在他家时,也与他是同样的感受吧。 这种感受,是出自家庭美满温馨的幸福感。 “我很喜欢,能被叔叔阿姨这么热情款待,我觉得,我更需要对露露好,才能对得起您们对我的期待。” 一番话,说得司妈司爸喜笑颜开,两人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也不约而同的,将打趣的目光,落在自己女儿脸上。 “露露,你找的男朋友可太懂事了,当年你爸爸去你外婆家时,可什么都不会说,嘴笨的,跟……跟个二愣子一样!” 司露妈妈提起成年旧事。 “当年的事儿有什么好提的?” 司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无地自容了。 毕竟当年的事儿,可把他给丑坏了。 司露还是第一次听见,立马瞪大了眼睛,好奇心爆棚,她追问: “快说说,什么事,什么事?” 司妈笑而不语。 一看就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饭桌上,司露撅起嘴,第一个伸筷子去夹菜,转手却放进了呼延海莫碗中。 “来,多吃点,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真的特别好吃……” 呼延海莫望着碗里的饭菜,半晌才回过神来。 冲着司露表示感谢的一笑。“谢谢露露。” 他又伸手给司父母夹菜,谦卑道: “叔叔阿姨快吃,等会儿菜就凉了。” 司家父母更喜,连连点头。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所有的碗直接扔进自动洗碗机,全家人都在沙发上拿起零食打开电视,边看边开始唠嗑。 司露挨着呼延海莫,她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很舒服的样子。 电视中的情节格外俗套,烂大街的桥段,甚至带着些狗血。 司露眼眸闪烁着晶亮,掩藏不住的情绪,她看向呼延海莫绷紧的下颌线。 回想起来,他们的相遇相识,好像也挺狗血的。 许是看出了呼延海莫在他们家的不自在,隐藏着的紧张,司露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宽厚的手背上。 潺潺的暖意流过全身,呼延海莫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放松。 他露出一个温旭的笑,开始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司父的询问。 整个过程里。 司露都看着呼延海莫轻笑,时不时和司妈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露露,这小子你在哪儿遇见的,之前让你跟我说,你也不说。” 司露妈妈有些八卦,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但心态依旧好的不得了。 司露脸上一红,她压低声音道: “瞎说什么呢妈妈,这些事儿,我好久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 “我忘了,请你再说一遍,妈妈也想知道你们恋爱的事情……” 两人的悄悄话与两个男人的对话在客厅此起彼伏。 虽然司露家不似呼延海莫家那么气派宏大,但他们的家却也是小康富足,而且家庭和睦。 谈着谈着,夜色来临。 呼延海莫已经来了困意,早上坐飞机太久,司露也是同样的感受。 司露赖在沙发上。冲着司妈撒娇道:“妈,我想睡午觉,呼延海莫也是。” 闻言,呼延海莫有些难为情,司露可以孩子气,但他不能对伯父伯母不敬,连忙摆摆手道: “不不不,阿姨我不困。” “不,你很困。” 司露小孩子心性上来了,伸手挽着呼延海莫的胳膊乱晃,半撒娇半强迫地样子格外可爱,红扑扑的脸蛋昳丽光彩,被凌乱的黑发掩着,露出尖尖的下颌,却也遮挡不住他的灵气逼人。 看着因为难而浑身紧绷的呼延海莫,司露妈妈捂嘴偷笑。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找对人了,今后,呼延海莫定是个被她女儿稳稳拿捏的人。 “知道啦,宝贝们累啦,你们快去补觉吧,咱们晚上去吃烧烤。” 司露妈妈笑吟吟,满心满眼都是呼延海莫,都是浓浓笑意。 “好呀好呀。” 司露立马蹦起来,拉着呼延海莫,便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客房。 里面一早便被司露妈妈整理过,收拾地干干净净,简约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