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王听她说的婉转,回头看了一眼,怒气稍平,便不再为难她们,自又走到孟飞熊跟前,道:“你快些说,那些人逃到哪里去了?”
此刻孟飞雄已经清醒过来,闻言笑道:“尔等蛮夷,不知好歹,我朝使者这一去,自然是回我国了,你们尚坐井观天,不知招惹雷霆天威、咳,竟是何下场……”
大日王从译者口中听的明白,不由怒笑道:“我正想跟大舜打一仗,看看究竟谁在是真正的霸主,只是你却已经没有机会再看到了,本王要即刻杀了你!”
孟飞熊大笑几声,吐了两口血,却仍是不改悍勇,冷道:“老子难道会怕你这蛮夷小丑?只是我死之后,请你务必斩下我的首级,就高悬在沙摩城的城门之上,他日,我必将见中国军队,踏平你这蛮夷之地!哈……哈哈!”大笑不已、
大日王闻言,气道:“本王就成全你。”说罢,将腰刀抽出,挥刀用力砍去,刹那间,只见血光冲天而起!那豪迈笑声,却仍依稀回荡于众人耳畔。
那副将见状,厉声唤道:“将军!”却毕竟已经无回天之力,只能死咬钢牙,含两行血泪,亦只求速死!
清弦公主眼睁睁看这一幕,便忙把身边的女子拥入怀中,这数年来她在沙罗,因连逢两次政变,自然也见过不少血腥场面,早已经不是昔日在大舜皇宫之中的金枝玉叶了,心性也练得越发刚强,却知道身边这人是不惯如此的,当下便将她紧紧搂住。
此后,大日王果然便将孟将军的首级高悬于沙摩的城门上,只是意图羞辱罢了。
而孟飞熊的那员副将,却因清弦公主进言,说是俘虏不可尽杀,总要留一个人以防他日不测,大日王听了,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命关入黑牢。
且说小唐等人出了沙摩城,因担心有追兵赶来,便一直马不停蹄而行,只是跑了半天,马儿逐渐也都累的脱力。
到天明的时候,并不见有追兵前来,留后探听的斥候却追上来,回报孟将军战死,首级被悬城门之事。
众舜兵听了,个个激愤难当,有人便落下泪来。
小唐并不言语,自翻身下马往旁边走了出去,却见此刻人已经在一处断崖之前,脚下是万丈深渊,举目往前看去,依稀能看到圣雪山,在黎明的光芒之中,浮光影动,宛若染了一层微红的光辉,姿态柔和如处子。
身后,有一名副官喝令大家住口,自己走到小唐跟前,问道:“大人,是不是要即刻赶回中国,再请皇帝陛下发病讨伐沙罗?”
小唐听了,目光从圣雪山往下,掠过旁边两侧山翼,目光之中若有所思。
副将不知他究竟何意,便又道:“大人,事不宜迟……”
此刻小唐才点点头,道:“不错,事不宜迟,一千人只剩下了我们这几十个,如今扬烈将军也以身殉国,好一个‘事不宜迟’。”
副将仍是不明所以,便只看小唐。
却听小唐喃喃道:“从此地回国,路途遥远,再请示皇上,商议朝臣,是否能派兵还是未知,就算派兵,计算各种事宜行程,也总要两年之后,才得发兵攻打沙罗。”
此刻那些残余舜兵便也聚拢过来,都默默静听两人说话。
副将急道:“大人如此说……难道就忘了这血仇不成?”
小唐双眸微微眯起,道:“不,绝不能忘,一千多同胞手足的性命,沙摩城头还有扬烈将军的首级等候,我唐毅——在此对圣雪山发誓,不灭沙罗,誓不回国!”
就在这瞬间,远处被晨光笼罩的圣雪山上,朱红色越发浓烈,日头的影子闪闪烁烁,雪山反光,竟如一座灿灿金山,霞光万道,此情此境,就如一道神的喻示。
副将只觉一阵血热,却又不免惊道:“大人这是何意?若不回国,又哪里来的兵力?我们如今只有百人不到……”
却更有人道:“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跟沙罗国死战到底!”
又有人道:“不灭沙罗,誓不回国!”渐渐地,从一个人的声音,转作几十人,又因在群山之前,那声音便环环放大,竟如群山万壑都在呼应一般!
小唐凝视着远处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圣雪山,眼中凝着决然杀气,嘴角却微微一挑,道:“不错,就算只剩一个人在,也要灭尽沙罗。”
小唐说完之后,便蓦地回身,翻身上马,却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而行。
众属下见状,纷纷跟上,那副将虽不敢质疑小唐为人,却出于谨慎,便道:“大人,这不是回国的方向……”
小唐一言不发,只是打马前行,因为一夜鏖战,他的头发也微微有些散乱,衣袍染血,昔日那个波澜不惊的贵公子,此刻平添几分落拓毅然之态,不再似无瑕美玉,云端清雪,而是一柄复仇染血的出鞘宝剑,锋芒直透。
身子伏底,袍袖在劲风之中烈烈扬起,小唐双眸紧盯前方,如同盘旋高空的鹰隼盯准了猎物,几番盘算,必自九霄上上挟雷霆之势,一击而中。
身后,渐渐地,几十匹骏马纷纷赶上,均都围绕在小唐身旁,连那副将也感受到小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所向披靡的气势,心中一凛,便闭了嘴,只是紧紧地打马随行。
这一行人,谁也不曾出声,只有马蹄声如奔雷,众人的衣袂于晨风中烈烈,双眸之中却是一模一样的杀气跟怒意交织,人如剑,马如龙,一道道似闪电一般,自微透的晨曦中直穿过去。
马蹄踏碎青草地,泥土四溅,这一行,终究将成就一场绝世传奇。
在此后的《舜史记》中,曾有一段关于此事的记录:
天和四年,因清弦公主、怀秀公主暗中行事,毅公与扬烈将军等脱出沙罗黑狱,此后,杨烈将军断后,以身殉国,临死曾言:悬吾头颅于城门之上,必有一日,将亲见中国踏平沙罗。
是年,毅公自断后路,誓报此仇。竟率六十九人残部,北越圣雪山,入尼博尔。
史官更是不由在旁批曰:国士无双,崛起危难之中;穷途末路,方见英雄本色。
又是一年春尽,自小唐出使至今,算来已经悠悠两年时光。
时至六月,远在万里之外的大舜京内,正是荷花香满湖,绿扇映清波的节下,唐府之中,唐夫人却已病了足有一个月了。
只因小唐始终杳无音讯,唐夫人念子心切,积郁成疾。原本敏丽在家里伺候着,只是因为世子的身子也并不好,因此竟然是两面为难,终究无法两全的。
幸好还有个怀真,因知道敏丽身上的苦楚,怀真便同她说道:“姐姐不必来回跑,这样劳心劳神的,万一自个儿也病了,又如何使得?我素来当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太太也素来待我如亲女儿一般,这会子且让我来伺候太太,尽一尽心倒是好的。”
这段时日,敏丽心中自也不好受,小唐下落不明,世子身子开春以来又见不好,加上母亲也病了,真真儿是一腔的担惊受怕,无处可诉,今听怀真如此知情识意,心中大为感动,便抱住又哭了起来。
怀真仍是安慰道:“姐姐自回王府,每日里我会派人过去,向姐姐说说太太日常的情形,姐姐也好安心,这里有我在,就当是你亲妹子在便是了,万万保养自己,不可再劳心挂念。”
敏丽心头宽慰,两人执手又说了会儿话,当下才自转回王府去了。
因此怀真便一力担起照顾唐夫人之责,又因唐府空旷无人,怀真索性便告诉了老太君,暂时搬来唐府住这,每日里端汤送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
唐夫人原本因敏丽出嫁,小唐又不常在家,她白日虽每每去长房二房内同众人相处,心中却仍孤凄难当,如今又失了小唐,就如失了最后的命一般,日思夜想之下,才害了此病,忽然怀真来到,各种温言安抚,小心伺候,日夜不离的,竟比敏丽这亲闺女做的更胜几分。
唐夫人瞧在眼里,对怀真又怜又爱,她心内逐渐熨帖,心结也缓缓释放,那病症才慢慢地好转起来。
这一日,怀真因见唐夫人精神好了些,便同她略说了几句,探听了想要吃些什么东西,便出门去跟丫鬟们商议着做。
正才吩咐好了,又有个丫头来到,报说:“姑娘,有凌府的凌大爷来探望太太。”
原来唐夫人病的这段时候,自也有些昔日跟唐府交好的人家来探望,却都是怀真里里外外照应着迎来送往。
唐府这些丫鬟们因见怀真一心照顾唐夫人,又是这样温柔的性情,虽生得柔弱动人,但行事又偏极认真明白,因此从不肯小看她,渐渐地府内各种事宜,都也唯她马首是瞻,只当是府里的“二小姐”看待罢了。
怀真听了丫头的话,知道是凌景深来到,便点头叫请。
顷刻果然景深进门来,怀真早就避开,只让小丫头领着他,进内去见唐夫人罢了。
景深跟唐夫人略说几句,因是病人,不敢久扰,只说了几句宽心的话,顷刻就退了出来。
☆、第 149 章
且说凌景深来到唐府探望老夫人,怀真因觉同凌林两人之间,素有些说不清的纠葛,且又觉景深此人“只可远观,不容相近”,于是有心躲避,便始终不曾露面罢了。
不料景深出门之后,左右看了一眼,便问丫鬟道:“应府的小姐可在此处?为何并不见她?”
丫鬟便道:“因先前商议给太太做饭的事儿,这会子姑娘大概在厨下。”
因见景深沉吟,便又道:“大人可是有事?可要我去请姑娘来么?”
凌景深因跟唐府素来交好,自然也便知道厨房在何处,当下道:“不必了,我自去看就是。”说着,便负手而去。
景深一路缓步而行,却见眼前亭台楼阁,处处眼熟,每一处都似有旧日记忆,只不知如今那人却在何处,此刻,竟更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且行且思,眼前一片绿竹掩映,便是唐家厨下,景深走过那片竹林,忽地听到有人说道:“太太想必是吃腻了那些滋补之物,更加上近来天热,越发饮食上不上心了。方才我同她提起要吃什么,她虽笑说什么都好,但我细看,她竟很有些倦慢之意,如今,倒不如用这梨子跟南北杏一块儿,炖一碗酸酸甜甜的鸭梨南北杏瘦肉汤倒是好,又清爽又滋润,太太必然是爱的。”
景深听着声音婉转清丽,微微一怔。
却又听厨下诸人都连连称赞,怀真复笑道:“各位别嫌我麻烦多事才好……那南北杏可别选了青皮的进去呢,留神太酸了,反伤了脾胃。”
大家都又忙称是,又叫怀真只管放心。怀真才道:“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了,有劳诸位上心了。”说着,便退了出来。
兀自有个管厨房的嬷嬷陪着送到门口,又叫她慢走,且留神地上。
景深因站在竹林边上,怀真又忙着同那老嬷嬷说话,一时竟没看到他,只一回头的时候,蓦地见到眼前有这么个人,顿时抬手抚胸,差点儿受了惊。
景深见状,才向着她一笑,道:“对不住,并不是有意的,可是吓到你了?”
怀真因在唐府许多日子,也习惯了路径、人物,因此来去身边并未特意带着丫鬟。这会子好歹镇定下来,便向着景深行礼,道:“原是我没有留意……凌大人怎么竟在这里?不是说去见太太了么?”
景深道:“方才已经见过了,因知道你在这府内,故而特意来看一看。”
怀真心道:“这又有什么可看的?”面上却垂了眼皮,因见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便道:“既然如此,且到前面说话便是了,大人请。”
怀真说着,便让凌景深。景深笑了笑,道:“何必同我这般多礼,若不介意,你也只唤我‘哥哥’便是了。”
先前,除了曾因小唐之事,两人闹得有些异样之外,怀真同凌景深从来都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此刻见他这般说起,自然是因为成帝赐婚的缘故,所以叫自己改口。
怀真只垂着头,默默说道:“坏了规矩倒不好了,还是唤凌大人自在些。”
凌景深听了这话,便不言语。
如此两个人出了后院,正行到湖畔荷花池处,景深忽然道:“怀真丫头,我知道先前因为小唐跟明慧之事,你我之间,曾有些不快,只是过去的事,且由他去就是了,你是聪明人,切勿放在心上。”
怀真想不到景深竟会直接提起此事,略抬眸看他一眼,道:“凌大人说的是,过去之事,何须再提,何况此事原本跟我也并没什么关系,原是唐叔叔同你们之间的事,只要他并不放在心上便好,与别人没什么相干。”
景深听了,便又轻轻一笑,道:“你倒仍是维护着小唐,心里怕还是替他不平呢?”
怀真忙低头道:“这话不敢。”
此刻,湖面上便有两只水禽嬉戏而来,嘎嘎有声,水面随着划出一道道波痕,彀纹微荡开来。
景深歪头看了会儿,便说道:“明年,你便及笄了罢?”
怀真眉头微蹙,便垂首不语。
景深扫她一眼,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却是想不到,你竟跟小绝有这等缘分。”
怀真便转开头去,只做四处观景之态,景深窥着她的神情举止,心里微微一沉,本还想再说什么,心中转念,便又压下了,只微笑说道:“既然有皇上赐婚,我也只能祈愿你们两人早成神仙眷侣了。”
怀真越发不言语,景深却也不再多话,只一笑道:“既然你忙着,我便改日再来就是了,只是倘若太太好了,怀真得闲,却也可以去我们府上坐一坐,家中之人也都很盼着你。”
怀真听了这话,不好不理,就只是转身,向着景深行了个礼。
景深又深看她一眼,转身才自去了。
自从和亲的李代桃僵计被打乱,怀真回到应府之后,且也只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日来过罢了,如此想来,便把赐婚之事也抛在脑后,加上近来忙于照料唐夫人,更是无暇苦恼了,没想到凌景深登门拜访,竟又说了这些话,便掀起她心中那一缕忧思来。
因此一时倒并不着急回去,举步走到湖畔亭子内,便在石凳上坐了,低头看那湖面水禽游弋,却见那一对鸳鸯,时而追逐嬉戏,时而分开玩耍,时不时地将头埋进水里,顷刻似是累了,便游到那荷叶底下避暑,兀自嘴对着嘴,你替我梳翎毛,我替你捉痒,委实娇痴可爱。
怀真目睹这大好时光,半晌便叹了一声,此时此刻,竟觉着为人尚不如禽鸟自在,起码并没有那许多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惊心苦恼。
怀真在唐府内足足住了一个月多,唐夫人才大安了,虽是万分舍不得怀真,却知道她来了许久,只怕应公府内也是担心盼望的,因此不敢挽留,这日,应公府来了车马,便接了怀真家去。
怀真这月余不在府中,别人尤可,——应佩因为官职清闲,隔三岔五便还能去唐府探望,李贤淑自忖女儿去照顾唐夫人,自己去的太勤快了,显得多不放心似的,因此只十几天才去一次,倒也使得。
独有应兰风,因他一来工部事多,二来又不好贸然过去探望唐夫人,一天里总要问上几遍怀真如何,几时回来。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回来了,一时喜不自禁,先着急来看瘦了不曾,又百般絮叨,嘘寒问暖。
其实怀真在唐府之中倒是觉着自在,只因唐府三房这边并无别人,唐夫人又是个最好相处的,底下的丫鬟们也都听她的命,每日除了操心太太要吃点什么东西之外,并没其他可忧心的,因此虽然听着有些辛苦,却并不累心,倒是比先前更长了一些。
应兰风握着手,虽然不好埋怨怀真自寻辛劳,却仍道:“我只以为去三两日便是了,若知道是住一个多月,如何也不肯放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