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果然觉得烫手,却不舍得放开,就忍着烫,轻轻放在桌上。又笑道:“是我冒失了。”
恭喜见他言笑晏晏,如画中的人物走到跟前儿似的,紧张之意虽然缓了,心却又跳起来,便低着头,把帕子递给小唐道:“爷用这个。”
小唐接了,道:“多谢,我给怀真送去便好。”
恭喜想到吉祥所说,他对怀真上心等的话,便暗暗点头。小唐已捧着银碗进了里屋。
先前吉祥早随着怀真进了里屋伺候,帮她解了披风,给小丫头挂起来,又见怀真的脸仍有些红,唇上更是嫣红欲滴似的,只以为是太冷了冻的所致,便道:“这夜里的风最是冷的,姑娘又娇皮嫩肉的,先沾了水倒怕不好,只用热帕子擦一擦才使得。”当下又叫小丫头去打热水。
怀真便坐在床边,默默地有些出神。
不多时热水来了,吉祥用帕子浸了拧干,便来给她擦脸擦手。
丝帕擦过脸颊,这般触感,竟像极了方才……怀真便避开去,轻声道:“我自己来便好。”
吉祥只好从命,怀真擦了会儿脸,吉祥又换了两块帕子递上,好歹把手也擦了一遍,才又叫换水来洗。
怀真一时却又懒得动,耳中听着外头的动静,依稀听到小唐说话,心知他还不曾去,忽地又是心乱。
正在这会儿,小唐捧着银碗走到里间。
吉祥一眼看到,才要说话,小唐笑道:“不妨事,我试试看,先前我不在家,都是劳烦怀真伺候太太,我便伺候她一回也是无妨。”
吉祥先是诧异,而后捂着嘴便笑了。
怀真心里本是有病,听了这种话,顿时很不自在,脸上又红了几分,当下皱眉去看小唐,待要说他口没遮拦,当着丫头的面儿,又不好太过露骨,便只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唐叔叔还是快回去罢了,在这里呆久了,叫丫头们看了也不像。”
小唐尚未说话,吉祥已经笑道:“姑娘便是多心,这又有什么?还不兴当叔叔的对侄女儿好了?”
怀真听了,先是一怔,心中一转念,便看小唐,微微点了点头,故意道:“唐叔叔,你可听见了?”
小唐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一笑不理,道:“我给你尝尝,看这羊乳还热不热了。”说着,竟低头浅尝了一口。
怀真要拦,已是晚了,眼睁睁看着。
此刻小唐喝了一口,忽然竟皱紧双眉,道:“怎么这样苦呢?难为你竟喝的下去?”
怀真见他沾了嘴,本不想再喝,听了这话,便道:“哪里苦?我尝尝。”说着,便接过来吃了一口,却觉得又香又甜,哪里有丝毫苦味儿?正诧异看向小唐,却见他望着自己,便眉清目朗地笑了起来。
怀真才知道他又是故意作弄,便气道:“你怎么……”
小唐便笑道:“我怕你嫌我沾了口,就不喝了,如今你也沾了,那便乖乖喝了罢。”
怀真无奈,便垂了眸子,不再理他。只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她方才在外面半日,不免受寒,热热地羊乳喝了两口,五脏六腑暖了回来,才觉好过。
小唐就在她对面的桌边坐了,此刻悄然细看,见捧着银碗的手指纤纤雪色,才擦拭过的脸,明润生泽,更兼眉婉目秀,含怯带颦,削肩玉颈,丰肌弱骨,通身上下竟是无一处不好,无一不美。
小唐极想一直这般看着她,天长地久也便使得,偏丫鬟在跟前儿,又不好露了行迹,便只竭力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一边儿说些没要紧的话,吉祥在旁,也一一答了。
怀真慢慢地将羊乳喝了,吉祥便上来收拾了银碗去,又叹道:“三爷如今好端端地回来了,我们姑娘总算也放了心,先前每个月都要去玉佛寺替三爷祈福呢,佛前一跪便一个多时辰,这样冷的天儿,也是不改要去。每每出来了眼睛便是红的,姑娘虽然从来不说,我却也知情的呢。”
怀真正掏了帕子欲擦嘴,猛然听了这话,早恼得又红了脸,当即皱眉叱道:“你……你这样多嘴!还不出去!”
吉祥吐吐舌头,忙端着碗出去了。
怀真因为一刻动怒,见吉祥出去了,却又反应过来屋里没有人了,只是却又不好再把她唤回来。
此刻小唐便走了过来,垂眸盯着她,问道:“你……真的替我去祈福呢?每个月都去?”
怀真没想到吉祥一语道破,心中便惴惴起来,闻言咬了咬唇,就道:“唐叔叔误会了,并不是、不是特意为你,是……还有别的,因为别的许多事罢了。”
小唐的心方才平静下来,至此复又大跳,此时此刻,竟也顾不得是在她的房中,房门打开,丫鬟随时都可能进来,又见她唇上兀自沾着一点雪白的乳渍,润在那娇红之上,十分打眼,他不由地便俯身下来,歪头轻轻亲了过去。
怀真想不到他竟越发大胆,顿时一震,避无可避,小唐早已经吮住香唇,只觉齿颊之间尚有羊乳丝丝的甜香,如此滋味,更觉难舍,竟细细地将那甜尽数吮入口中,亦不肯罢休。
直到怀真抬手,在他腰间推了一把,小唐才直起腰来,眼睛看着她,便不由自主,又润了润自己的唇。
怀真垂眸回身,手捏着帕子掩在唇边,略平静了片刻,便隐隐地颤声唤道:“吉祥。”
吉祥正搁了碗,闻言便又进来,怀真头也不抬,吩咐道:“三爷要走了,你送一送。”
小唐心跳不休,也情知不能再留了,只是望着怀真,微微点了点头。复对吉祥道:“不用送了。”微微一笑,自己出门去了。
怀真见他果然走了,忽然才想起一件事来,忙起身想唤小唐回来,心底几转,便想:“或许是他并没带在身上……又何必特意问呢,都已经是送出去的东西还惦记着,倒是显得我怎么似的……”
原来自从跟小唐重逢,怀真虽嗅到他身上仍有似有若无的透骨玲珑的香气,但是气息希微之极,明明是那香不在他身上了,如今残存的,不过是昔日透骨玲珑所浸润在他体肤之间的淡香罢了。
怀真本想问一问,又疑心他可能是不留神丢了,然而始终没找着机会好好开口,此刻他偏又去了,便也作罢。
且说吉祥到底送到门口,见小唐去得远了,才又回来,刚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怀真道:“收拾东西,明儿咱们家去了。”
吉祥吃了一惊,忙道:“这样快?姑娘跟太太说过了?”
怀真道:“今儿说过了,只把东西收拾妥当,明儿再回过了就走。”
吉祥道:“三爷才回来……姑娘就要回家……三爷也知道了?”
怀真闻言又是生恼,回头便道:“你近来越发多嘴了,且也没有个上下,公然地拿我说笑,回家我必要跟娘说一声,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原来怀真其实是个极好性情的,加上吉祥从泰州时候就跟着,一直伺候到她大了,跟别的丫鬟们不同,平日里怀真总是以“吉祥姐姐”相称,主仆之间也时常说笑打趣,因此吉祥在她跟前儿也并不小心避忌,常常说笑,却从未见她如此认真动恼的情形。
这会儿吉祥瞧出不对,便也不敢做声,只好答应了,又跟恭喜收拾东西。
却说次日一早,小唐仍去上朝,因昨日他回京之后,一夜之间,几乎大半个京城、从朝中权贵到平民百姓,都知道了唐三公子大破沙罗国俘虏大日王之事,不管是什么身份,如何地位,只要是大舜子民,众人都是一概地、皆有雨过天晴扬眉吐气之感。
这许多年来,只因沙罗每每勒索,朝廷又不好跟他们翻脸,只忍气吞声地,每次除了送些珍珠宝物等,更令公主和亲……百姓们自也知情,早就痛恨许久,民间亦有怨念之声。
此刻听了这般的消息,人人感同身受,坊间便有人欢呼,竟趁兴放起炮仗来,一而三,三而十……如此一夜之间,炮仗之声连绵不绝,竟如过节一般,万千欢腾,喜气洋洋。
而满朝文武本就对小唐很是不同,只有那少许人,觉着他是勋贵子弟出身,并不算十分能为,因此素来只是点头之好、而心内暗怀怠慢罢了,然而经过此事,才知昔日所见当真浅薄,信了“东海王”之后,不是那些普通的世家子弟可比,由此打心眼里的敬服起来。
想昔日唐家纵横海上不在话下,今日唐家子弟更以一人之力灭了沙罗,宛如传奇在眼前写就一般,所谓“古来青史谁不见,今间功名胜古人”,信夫。
小唐被众人围住,分身无法,忽然见一人走上前来,道:“唐大人,大喜!”
小唐见了,忙笑道:“应大人,一别经年,可安好。”竟撇下众人,越众而出,拱手作揖,却又顺势握住了应兰风的手。
应兰风来之时,本见小唐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想打个招呼便是了,没想到小唐竟于众目睽睽之下过来,如此热络相见,应兰风心中一怔,却又十分喜欢。
两人寒暄了片刻,小唐便道:“这些日子我不在京中,家母病重,多亏了怀真照料,只不知何以为报。”
应兰风本有些疼惜爱女,还曾埋怨怀真在唐府呆得时候太长,然而因敬慕小唐,又很替小唐为荣,便反而不以为然起来,恨不得怀真多在唐府留上些日子,尽尽心才好,当下便笑道:“不算什么,说起来怀真的命还是唐大人救的,唐大人又为国建此奇功,怀真能替大人照料照料老夫人,也是她的荣幸。”
小唐正欲再说,忽地听有人唤了声“王爷”,两人暂时停口,小唐回头,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人来,金冠束发,面上笑容熙和清俊,正是熙王赵永慕。
两人目光相对,小唐面上的笑微微敛了几分,赵永慕却看着他,缓缓一笑,径直走了过来。
☆、第 158 章
小唐见熙王赵永慕不偏不倚,直走到自个儿身边,便拱手行礼,道:“见过殿下。”
熙王笑了笑,道:“唐侍郎不必多礼。”
应兰风在侧,也便见了礼,因知道小唐同熙王关系非同一般,便早寻了个空子抽身去了。小唐本还要跟他说几句话,奈何熙王还在跟前儿,便只好站住。
一别经年,幸而故人依旧在。熙王双眸看着小唐,微笑道:“昨日听说你回来了,本想立刻去见……”
小唐垂眸道:“殿下何必如此,倒叫我惶恐了。”
熙王见他状虽恭敬,却透着冷淡之意,眼底便有几分黯然浮了出来,待要再说,忽然听得更鼓声动,眼见要上朝了,小唐行了个礼,转身便要去。
熙王忙道:“唐侍郎……”
小唐脚下一停,回头看他,只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熙王仍望着他,说道:“待会儿退朝之后,我们一聚可好?”
小唐一笑,复垂眸点了点头,道:“王爷虽然盛情,怎奈微臣无以克当。”做了个揖,转身洒然自去。
原先,小唐跟熙王之间可谓无话不说,此番闹得如此,自然正是因为那一次沙罗使臣求怀真之时,熙王朝堂站队之故,虽看似是件小事,但于小唐来说,自然可以识微知著。
因此便有意冷着熙王,只以君臣之礼相待罢了,当时和亲要出使之前,熙王亲寻了小唐,竭力相劝,也并不欲他做去沙罗的使者,奈何小唐去意已决,也并不理他。
此后,熙王还要找他再行劝说之时,他竟只避而不见。
熙王自然知道症结何在,然而时光不可再回,过错亦无法抹去,这些倒也罢了,最怕的是心上生了罅隙,那才是一辈子的事。
净鞭声响,群臣上朝,成帝便将小唐此番出使之事当堂又讲述一遍,群臣虽已经听说,但听了皇帝赞不绝口,自然更是按捺不住,一时赞溢之声四起。
成帝又提起孟飞熊跟众位阵亡将士,但凡是找得到遗体的,小唐早有部署,清弦公主那边也派了许多人,纵然相隔万里,也都运了回来,务必于故国安葬。
成帝便下旨,连同孟将军在内的众位殉国将士,便选在二月二十九日这天,一概行以国葬之礼,满朝文武都要到场送灵。
众人一片肃然,自然毫无异议。
如此退了朝之后,众人便也鱼贯散去,小唐正看着应兰风,不料眼前人影一晃,抬眸一看,还是熙王。
小唐眉头一皱,道:“殿下这是何意?”
赵永慕道:“我有话跟你说。”
小唐哼了声,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微臣了,有话大可同肃王、太子去说。”
说着又要走,熙王忽地唤道:“三郎!”
小唐猛然一顿,转头看向熙王,此刻虽然朝臣都走的差不多了,但也仍有三两人在不远处,隐隐听闻,都看了过来,见是他两人,又不敢打扰,便都佯作无事,纷纷去了。
如此殿内复又空旷安静下来,小唐皱眉看着熙王,一时倒也有些不忍了。
这个称呼,原本是他们小时候玩闹的时候才有的,那时候熙王年纪尚小,因为头上有两个极厉害的兄长,自己又受排挤,在宫内生活不免艰难。
小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却见他倒是有些面黄肌瘦的模样,然而熙王却认得他是唐家之人……两人熟络之后,因小唐排行第三,熙王便如此相称,只当是亲昵之意,只不过除了私底下称呼,当着别人也从不曾如此。
小唐对上熙王凝望自己的双眸,想到昔日之事,便轻轻叹了口气。
熙王见他神色有些变化,明白他是旧情难舍,当下上前,低声又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别再不理我好么?”
小唐见他这般低声下气,便道:“瞎说什么?”
熙王还待要说,小唐已又淡淡哼道:“堂堂的王爷,也不怕人笑话。——不是说要聚聚么?难道一顿酒也不舍得请?”
熙王见他冷冷说着,且又自顾自走开了,本正心惊,听了后面这句,才转忧为喜,忙追上去。
两人并肩往宫外而去,两个都不曾说话,半晌,熙王才道:“先前……你在外头出了事,可知道我何等后悔?”
小唐转头看他,道:“后悔什么?”
熙王道:“后悔当日我为何鬼迷心窍,竟没有站在你这边儿……倘若、倘若你再出了事,我这辈子也难心安。”说着,竟红了眼圈。
小唐心中一动,想了想,便问道:“那日,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站在太子跟肃王一边?不要说你是不敢违抗他们,我并不信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