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听了,心中越发疑惑,又有些不安,便起身向着张夫人告辞。
张夫人亲自往外送来,怀真推让了会儿,便只送出二门止步,由贴身的丫鬟又往外送去。
众人走了一会儿,忽然见前面儿廊下亭子中,有两个人在,怀真一眼看到,觉着眼熟,仔细一看……忙只当做没有看见的,低着头随着那张府的丫鬟匆匆往外。
谁知怀真看见亭子内的人了,那两个人却也看见她了。
其中一个看了会儿,便叹道:“啊,是怀真妹妹……”
另一人起身,转身看去,原本脸上还带笑,此刻便无端冷了三分,就很淡地“嗯”了声。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唐绍,一个,却是凌绝。
他们两个人因付四那事,不打不相识,交情竟比别人更好几分,原先还都在厅内凑趣,后来见委实热闹的不成,唐绍跟凌绝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借口解手,躲了出来。
因此即张珍也成了亲,唐绍便笑道:“唉,连大元宝也成家了……我听闻佩哥哥仿佛也有人家在说,如今你们可算都有了着落,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凌绝便冷哼了声:“不如你跟我换一换,如何?”
唐绍大笑,道:“你快罢了。”笑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是了……说起来,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很不懂,好端端地你如何跟怀真妹妹就……后来怀真更跟我三叔结亲了,我如今尚如在梦中一般呢。”
凌绝听了,淡淡一笑,道:“原来你如今还不知道的?唐大人,只怕早就对怀真有意的。”
唐绍一惊,忙靠前问道:“你说什么?”
凌绝却不再言语了,只淡然看向别处。
然而唐绍被他一句,点醒心中所念,因低头想了想,蓦地就想起那一次,在唐府之中,彼时怀真也在,因他说了一句关于怀真如何的,小唐便疾言厉色地训斥,然后怀真便行止神情有异,竟起身匆匆去了……小唐也立刻起身追去。
当时唐绍只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现在想想,原来……
唐绍心中微惊,喃喃道:“怪不得……”
凌绝问道:“怪不得什么?”
唐绍抬头看他一眼,自忖那些话不好随意对人说,就只默默道:“没什么。”
他们两人说到这里,正看到张府的人领着怀真往外而去,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凌绝不语,唐绍看着那道窈窕身影,此刻真似“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的情形。
唐绍叹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凌绝扫他一眼,他也约略知道些唐绍的心意,是以当初在应公府酒席上,才特意要灌醉他,本以为只有他自个儿格外地苦些,如今看见唐绍,想到他见了怀真,兀自要叫一声“三婶”,这真真是……
凌绝便笑了一声,道:“你还不过去给你婶子请安呢?”
唐绍冷哼,知道是他打趣,却也明白凌绝心里必然亦不好过,因此也故意道:“你叫应大人恩师,那怀真妹妹也算是你妹妹了……你还不去给你妹妹见礼?”
两人相视,各自哑然一笑,心底滋味万千。
凌绝心中一动,忽地又说:“是了,先前我恩师应大人匆匆去了,不知如何?方才,却又见你三叔也离开了……难道是有事不成?”
唐绍先前自也有些疑惑此事,只猜不到罢了。凌绝道:“怀真如今要走,多半是知情的,你要不要去问问呢?也要一尽关切之情。”
唐绍想到上回在熙王府内,只因他跟怀真说了两句话,就给小唐那样……自然心有余悸的,纵有亲近之心,却没有那胆量,然而当着凌绝,却不好显露十分,只道:“你呢?”
凌绝道:“我同你一块儿,也尽我对恩师的关切之情。”
唐绍“噗”地一笑,心想既然有了伴儿,就不算是私底下跟怀真见面那样招人嫌疑了,因此便同凌绝一块儿往前而来。
且说怀真出了门上,正要上车,就见两人从门口出来,正是凌绝跟唐绍,怀真脚下一顿,那两人已经上前来,一个面上略见尴尬,拱手见礼,口称“三婶娘”,一个似笑非笑,似冷非冷,道:“怀真妹妹,向来安好?”
☆、第 202 章
却说,唐绍凌绝叫住怀真,三人在张府门口相遇。
怀真见终究是狭路相逢,便抬眼看去,此刻凌绝又道:“是了,如今大概不能如此相称,该叫‘三少奶奶’了。”
先前未嫁之时,怀真见了他们两人,少不得都要见礼,唤唐绍一声“绍哥哥”,再叫凌绝一声“凌公子”。
如今嫁给小唐,辈分陡然上去一层,本对上唐绍未免有些面红……然而偏见凌绝在前,怀真少不得敛了那份赧颜之意,先向着唐绍一点头,道:“绍儿……今日也来了?”
自打怀真嫁到唐府,虽说曾在去他们府里的时候见过……然而却从不曾这般相唤,唐绍听得一声“绍儿”,素日里磊落潇洒的少年,竟无端有些面红,内心又苦又笑,因低了头道:“是,今儿是跟土娃、佩哥他们一块儿来的……”
唐绍才说了一句,猛然又觉着这辈分越发乱起来了!倘若唤怀真一声“婶子”,那以后可还能叫李霍应佩“哥哥”不能了?因此唐绍啼笑皆非,这瞬间,反把心中那份涩意冲淡了。
怀真心中虽也觉着窘然,面上却仍是一派端庄之意,只摆出长辈风范,见唐绍答了,怀真这才又看向一笑道:“凌公子不必客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您也请随意。”
凌绝见她面色沉静若水,竟是不动声色,口吻且又淡然,然而她越是这般,他的心中竟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格外的疼了几分,与痛一块儿滋生的,却是一股无端恼意。
此刻在唐府门口,人多眼杂,怀真说了一句,便要上车去,凌绝忽又半冷半笑地问道:“三少奶奶可知道……恩师匆匆离席是有何事?”
怀真正也纳闷此事,听凌绝如此问,才又转头看他,道:“凌公子莫非知道?”
凌绝摇了摇头,道:“我同绍哥儿都不明白,本以为你知道,所以才来……请安兼打听打听。”
怀真一笑垂眸,道:“我却也不知道的。”说罢,举步又欲走。
恰好这会子,张珍因在里头听闻了怀真要回府,便亲自忙忙地追了出来。
怀真见了他,才又忍笑寒暄了几句。
张珍殷切道:“也不知如何,伯父跟唐大人前后脚都先离席了,如今连妹妹也要走,姐姐还特意叮嘱我,让留妹妹吃了晚饭呢,这会子走,只怕姐姐回头要说我了。”
怀真闻言,心头感慨。
他们两人从小一处玩耍,自打重生以来,张珍是她心中第一想要对他好的人,更是从小发誓,务必要他今生平安喜乐,如今,他果然顺顺利利娶了贤妻……
对怀真而言,简直像是去了心头一件大事,此刻含笑细看着张珍,眼神之中便带了几分欣慰……隐约又有些“慈爱”之意,仿佛是“吾家有儿初长成”,如今终于看到他成家立业,何等喜欢。
怀真便柔声说道:“你以后若是在京内住了……大家常来常往的,何必急于一时……你回去给容兰姐姐说,以后也叫她常去唐府寻我就是了。咱们以前是什么样儿,以后依旧是什么样儿。”
张珍听了这几句,心中感动,便道:“妹妹……”
怀真望着张珍,不由地百般感慨,伸手在他臂上安抚地轻轻一按,又笑道:“不必犯傻了,里头还有很多人等着你招呼应酬呢,不许在这里傻站着了,快进去罢。”
张珍红着眼圈儿,点头道:“我送了妹妹再进去。”
怀真见他坚持,便不强求。
他们两个在这儿说话的时候,唐绍凌绝便在旁边静候,此刻见怀真欲走,凌绝目光变幻,忽然上前一步,道:“三少奶奶且留步。”
怀真脚下一顿,回头看他。
凌绝凝视她的眼睛,沉声道:“再过几日,便是我成亲之日,听闻唐大人已经定了前往赴宴,到时候,也还请三少奶奶一块儿赏光才是。”
怀真心中一窒,一时无声。
张珍闻言,倒也罢了,不曾往别处多想,——只因他们这些人素来都是一块儿玩的好的,何况还真今日来了他的婚宴,凌绝成亲之日,自然也应该去的。
然而唐绍却隐隐约约听出不对:要知道凌绝先头跟怀真曾有过婚约,虽然一切都是皇上定夺……但怀真是这样出色,凌绝只怕未必不曾动过心……
虽然凌绝要尚公主,但两人之间自然有些避嫌,故而凌绝跟清妍公主大婚,小唐身为朝廷重臣,唐府跟凌家素来又交好,因此小唐自然必去,只是怀真却从未有过亲临的念头,小唐亦深知,因此竟连提也不曾跟她提过此事。
唐绍也懂得几分,因咳嗽了声,低低唤道:“小绝……”
张珍却笑道:“妹妹自然是会去的呢,哥哥还不放心不成?”
凌绝只当没听见唐绍之意,却向着张珍一笑,仍是盯着怀真看。
怀真对上凌绝的眼神,至今,他的眼眸之中,仍含有对她的挑衅、鄙薄……或者……她看不出的什么其他。
怀真想到上回他的举止,不管她如何回避退让,他总是不肯罢手的,就算这次不去他的大婚又如何?他反倒以为她心中有鬼,亦或者是惧怕他……
两个人目光相对,只是一瞬,怀真便也淡淡一笑,仍是轻声道:“多谢凌公子美意,只是此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待我回府之后,自会跟三爷商议,倘若三爷觉着使得,我必也会亲临恭贺。”
凌绝听了这话,心中却毫无喜意,竟有些按捺不住心头怒意,竟冷笑道:“想不到妹妹嫁了后,是这般的贤惠起来,或许是唐大人果然好手段,竟把……”
唐绍听到这里,魂飞魄散,便猛地咳嗽了声,上前一步打断凌绝话头,道:“时候不早了,婶子也该回府了,回头见了三叔,还请带好儿……”一边儿说,一边伸手,在凌绝胳膊上微微用力掐了一把。
张珍也依稀听出凌绝的语气似乎有些……又见唐绍拦着,他心头一动,隐约明白过来,便忙笑道:“哥哥大概是吃多了酒了,又要多话了呢……”
凌绝见他两个慌忙拦着护着,这才蓦地回过神来,顿时双眸眯起,瞪向怀真。
怀真却含笑低头,面上不露痕迹,道:“绍儿所言极是,我尽知了……你们且留步,我告辞了。”说着一点头,转过身去,袅袅上了车,马车便自张府门口驶开。
剩下三人站在门口上,呆若木鸡。此刻唐绍一头冷汗,瞪着凌绝道:“疯了不成?方才瞎说什么?”
凌绝冷笑两声,不言语。
唐绍见人来人往,不便大声,就拉住他,低低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三叔的,怎能如此对怀真妹妹无礼?若给我三叔知道了……”
凌绝这才淡淡一笑,道:“怕什么?瞧你这点儿胆子,我哪里无礼了?不是口口声声在称赞她么?唐大人知道又如何?难道就要吃了我?罢了……纵然他真的气量狭窄至此,想要为难……我也必然不会带累你就是了。”
唐绍又惊又急,举手打了他一下。张珍在旁听了,便拉住他们两个,笑道:“哥哥们别闹了,方才土娃还在问你们去了半日,为何不回去呢,春晖哥哥还特派了丫鬟去找了,你们两个却跑出来这里胡闹……如今大家都在里头热闹喝酒,你们偏躲了不成?快随我回去!”
因此张珍横拉竖拽地,好歹把他两个又揪了进席上。
里头李霍已经有了三分酒意,见了他们两个被抓回来,即刻大笑,叫着罚酒,因凌绝量浅不胜,倒是多半都给唐绍挡了去了……暂且不提。
却说怀真回到府中,果然小唐还未回来,即刻派了人出去打听他人在何处。
那小厮满京城寻找,到底寻到下落,便回府报信,道:“三爷如今在外头办事儿,让小的传话给奶奶……叫不必担忧,已经料理妥当,详细情形,稍后三爷回来自会跟奶奶说明。”
怀真听了这话,一则安心,一则揪心。安心的是:小唐既然叫小厮如此回话,不管他所理的是何事,都已经尽在掌握。
然而另一方面,既然小唐不曾透给小厮知晓,那必然是真的出事了,且非小事,只不知究竟事关如何罢了,可一想到自个儿爹娘跟小唐是前后脚离去的……只怕这事儿也跟应家有关,因此怀真依旧有些揪心的。
怀真虽心里担忧,却不便同唐夫人说起,就按捺着陪着唐夫人,说了会儿闲话。
眼见时候不早,便又过往大宅那边儿给长辈请安,至黄昏掌灯时分,才又回来。
唐夫人因见小唐还不曾回来,便皱眉对怀真道:“他也忒不像话了……本是同你去吃酒席的,自个儿半路不知去了何处,又算什么呢?做个什么好歹也要跟媳妇说声,如此叫你担惊受怕的……等他回来,我且要好好说说呢。”
原来怀真虽不曾透出什么,只说小唐自去有事了……但唐夫人问起来,她却不知究竟何事,也不知去向哪里。
唐夫人又追问几句,才知道在张府的时候,小唐离席的突然,竟连跟怀真说声也不曾,唐夫人察言观色,见怀真虽然不语,然而双眸之中时不时有些忧色,又偶尔地盯着门口的地方……隐隐有盼望之意,她自然便明白了。
怀真忙劝道:“必然是事情紧急,故而……来不及同我说,何况若真的是正经大事,也不能同我说的。”
唐夫人叹道:“就算不说是什么,只说要去办事也使得呢。毅儿从来心细妥当,这一次可做的不对了。”
怀真也有些疑惑……李贤淑离去之后都叫丫鬟给她留了话,为何小唐走的时候却连说一声也不曾?却也罢了。
如此,娘儿俩个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人回来。
唐夫人隐隐生了恼,起初还要等小唐一块儿回来用晚饭,见状也不等了,催着怀真,两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怀真因有心事,也不觉得饿,只陪着太太,略吃了几筷子罢了。
丫鬟们来撤了碗碟,怀真心里虽暗暗焦急,但见唐夫人有些愠怒之意,只好打起精神来,反说些逗趣的话,引唐夫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