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仪闻听,脸色不由一变,因而无语。
小唐眯起双眸,道:“怎么?莫非难以启齿?”
高墙两扇,甬道空寂,隔着院墙,仍能听到前头那些军官们呼喝劝酒之声,更显得此地格外静默。
郭建仪长久无语,然而他若不说,小唐自不知实情,只怕乱猜起来,更是难堪。
郭建仪想了片刻,便道:“我从来问心无愧。”
小唐点头:“你在别的事上头,也的确是问心无愧,但是在怀真身上,也能是这般?”
郭建仪见他已然明说,沉默之后,便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对怀真一直有心,此刻依旧如此心意不改。——既然你明白这个,那就好好地珍惜她,否则,我是不介意的,我说过,我愿意等。”
小唐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这句,却几乎忍不住。
郭建仪浑然不惧,仿佛并未察觉他身上散出的怒意,抬眸同小唐对视,道:“我现在要去见怀真,你自也拦不着。”
小唐见他迈步欲走,手一动,便攥住了郭建仪的手腕。
郭建仪虽也习武,但却只是强身健体罢了,同小唐完全不能相比,顿时只觉得手腕剧痛,仿佛要被人捏碎了。
虽然如此,却仍是面不改色,只眼神冷冷地看着小唐,有些讥诮地说道:“唐大人就这样霸道?”
小唐深吸一口气,才压住心中怒意,抬眸看向郭建仪之时,双眸已经恢复清明:“你无非是……不甘心,不相信。”
郭建仪微微眯起眼睛:“哦?”
小唐道:“你不相信,我会同怀真一辈子,你不信我对她是真心。”
郭建仪挑了挑眉,露出几分笑意:“恕我直言,唐大人这样的人物,本来该娶的就是林小姐那一类的,怀真……不适合你。”
小唐也笑起来,这会儿才松开手,道:“那你等着看就是了。”
两个人目光依旧相对,郭建仪揉了揉手腕,迈步走开,将出门之时,忽地止步,道:“只愿如你所说,我只是她……一辈子的小表舅,看着她好……也是无妨的。”
郭建仪说了一句,回头看了小唐一眼,便淡淡一笑,进内去了。
过了晌午,来客陆续散去,怀真因惦记小唐,又加上心中有事,便也早早地辞了徐姥姥跟李贤淑等,同小唐一块儿出门,上车而去。
因小唐有三分醉意,便也同车而行,丫鬟们反都在后面一辆车上。
车厢内寂静无声,怀真坐在小唐对面儿,打量他脸上有些许红,便道:“怎么又喝多了?”
小唐一声不响,只是靠着车壁,仿佛睡着,怀真张了张口:“唐……”见他动也不动的,便只好停口。
不多时,便回到了府中,怀真自去见过了唐夫人,便回来房中,见小唐卧在榻上,丫鬟们已经备了醒酒汤,约略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便送了来,怀真亲捧了,便喂他吃了几口。
小唐才喝了半碗,便推开不喝,又示意丫鬟们退下。
怀真细看他的情形,见不似是醉酒的模样,因问道:“心里觉着怎么样?”
小唐却不答,只问道:“方才在马车里,是想对我说什么?”
怀真本以为他那时候是因醉酒,这会儿听了,才知道他是故意的,怀真垂眸道:“那时候你为什么不理我?”
小唐凝视着她,道:“是不是郭建仪对你说了什么?”
怀真见他已问出来,便道:“是。”
小唐笑了两声,道:“他对你说什么……说我已经……知道了熙王府的事儿?”
怀真蓦地抬头。
小唐挪到她跟前儿,出言略带三分酒气,道:“他怕你不知情……在我跟前儿吃了亏,所以特意去叮嘱你的?”
怀真听他的声音仿佛不对,便深吸一口气,道:“是。”
原来晌午那阵儿,小唐去了后不久,郭建仪便来找怀真,问她是否曾对小唐提起过熙王府的事儿。
怀真自然否认,郭建仪便道:“他如今可能是知道了,只怕还会问你,你且留意一些。好生应对。”
怀真听了这话,才明白小唐方才为何举止有异。
郭建仪望着她,又叹道:“他对你真的好么?”
怀真心中烦乱,却知道郭建仪是好意,便撑着笑道:“唐叔叔对我关怀备至,小表舅不必担心。”
郭建仪脱口说道:“只怕爱之深……”说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说,只笑对怀真道:“我不过怕你无知无觉的,故而来提醒一句,也没有别的事了,也许是我白操心,兴许他自懂得,那毕竟不是你的错。”
郭建仪说罢,便自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怀真本要跟小唐提起此事,然而小唐一直面无表情,半是睡着似的,倒是让她几度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如今小唐重提起来,怀真便忍着不适,索性把在熙王府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
小唐听完之后,略点了点头,也不做声。
怀真道:“我……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这件事,我……”似这种事,平白如何能告诉人去?纵然嫁了小唐,亲密如许,但更因为亲密如许,岂能无端就提起这个?
小唐听到这里,眼神微微一动,暗影绕动,因抬手抚上怀真的脸,似笑非笑地,低声问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是瞒着我的?”
怀真一震,小唐靠近她身边儿,又问道:“除了这个,可还有没有别的了?”
怀真咬住唇,垂眸不敢看他。
小唐看了怀真片刻,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意……也不顾是青天白日,便行事起来。
这一回,小唐却是狠了许多,下手有些没轻没重的。
怀真起初还只是忍着,也甚少出声。至后来,到底受不得,便不免哭求起来,直到黄昏时分,小唐才歇了,又叫丫鬟备水,沐浴一番。
小唐将怀真抱回榻上放了,自己去出门而去。
怀真也无力打听他到底去了哪里,起初尚昏睡了一会子,半个时辰的功夫,却又醒来,因想着是晚饭时候了,须要去给唐夫人请安才是,于是便强撑起身,叫丫鬟伺候更衣。
不料,换衣裳之时,才见手腕上又微微地青肿了一圈,自然是被小唐紧握所致,浑身亦酸痛难当,少不得强忍着,便去了唐夫人房中,陪着略坐了会儿。
因身子到底是不适的很,唐夫人见她脸色不大好,便不紧着跟她说话,怕她因今儿出门劳累着了,只叫她早些回去歇着了。
怀真自回房中,勉强把衣裳换了,自己偷偷地看了看身上,见各处青紫,身下更是隐隐作痛,怀真只仍忍着,把衣裳拉下来,各处遮住了,便自去榻上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唐才回来,怀真睡得懵懂间,察觉他从后将自己抱住,她虽未醒,却本能地颤了一颤。
小唐却是不动,又过了会儿,才又扯起她的衣裳,仿佛查看底下……怀真忙把衣裳揪紧了一把,越发死死地蜷起身子,是拒人千里之意。
小唐只看了眼那腰间,却见两有两道指痕的青,肩头颈间,亦各有青紫之处,小唐见怀真背对自己,默默不语,又想到先前种种动作,就知道必然伤着她了。
小唐便起身,到床头格子里拿了那药膏过来,在耳畔道:“别动,我给你上药。”
怀真只是不言语,小唐知道她遭罪,不免俯身下去,半强半哄,给她上了药,却见怀真身子轻颤不休,他抬头又细一看,见她虽然紧闭双眸,眼角却沁出泪来。
小唐满心无言,把药放了,帕子擦了手,才又把怀真拥住,在她发鬓颈间轻吻,怀真用力一挣,仍埋头蜷着身子不理。
小唐见状,便无声一叹,只又凑近过去,轻轻抱着,半宵才胡乱睡了。
次日一早,小唐自去早朝,怀真仍是未醒,小唐也不想吵她起来,又知道昨儿挟怒带妒而为,毕竟是大造次了……因此竟也讪讪地,自去上朝了。
小唐去后不久,怀真便也起身,不由咳了两声,丫鬟们听见动静,便上前来伺候。
正怀真才撑身起来,中衣半散,吉祥眼尖,一下便看到颈间及肩头上隐隐地青紫痕迹,不由惊呼了声。
怀真一愣,垂眸看见,忙掩起来,不料抬手的功夫,便见手腕上也有两道。
吉祥魂不附体,此刻冰菊也进来了,两人都不知怎么了,怀真反道:“别声张,是我不留神撞跌着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昨儿虽然出门,但她们多半都不离左右,哪里曾见她跌撞着了?
吉祥心惊胆战,大着胆子把她的衣襟一撩,果然见腰间的痕迹宛然,腰往下依稀亦有……一夜过后,青紫之色更重几分,加上怀真肌肤白皙无瑕,如此一来,更是触目惊心。
吉祥便色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怀真忙扯下衣襟,垂着头皱眉道:“说了是跌撞着了,如何只管问,不许大惊小怪的。”
冰菊拉拉吉祥,两个人便走出来到外间。
冰菊道:“姐姐别问了,这哪里还有别人,自然是三爷弄的。”
吉祥咽了口唾沫,昨儿自从李霍府里回来,虽然知道小唐又折腾了许久……可只当是闺房之趣,又如何知道能弄的这样?
吉祥便道:“我不信……三爷疼姑娘疼得什么似的,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呢。”
冰菊也并不是很懂,然而只是要护主,又怕另生出什么事端来,就道:“三奶奶都不许我们声张,可见是没什么的……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倒是不好插嘴的。”
吉祥皱眉,道:“姑娘在家里,连轻轻磕碰一下都不曾,怎么竟弄出这样遍体鳞伤似的模样……何况我看她神色也不大好的。”
冰菊暗暗叫苦,只得陪笑道:“好歹咱们看看姑娘的意思,别先闹出来了,倘若姑娘是喜欢的呢?”
吉祥瞪起眼睛来,道:“可是胡说呢,青紫成那样儿,必然受了好些苦,哪里能是喜欢的?怪道昨儿我听姑娘似是哭叫了许久,想不到三爷……”
吉祥便皱眉,想着小唐的举止样貌,不似是这样残暴的,然而见了怀真身上这般……那些看不见之处,还不定如何呢,又忍不住惊心。
两个人说了会子,忽地听里头怀真叫,两人因立刻又进来,却见怀真已经下了地,正手撑着床柱站着,叫她们帮着更衣。
当下两个人少不得先敛了那胡思乱想,伺候着换了衣裳。
怀真自去唐夫人屋里,陪着吃了早饭,便对唐夫人道:“太太,早先太姑奶奶叫了我几次,让我去陪她住两日,我因觉着撇下府里不好,就不曾去,近来听说太姑奶奶身上不自在,我因想着年下事多,倒要抽空去陪陪她老人家才是,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唐夫人听了,无有不从,便道:“你一片孝心,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毅儿那边儿已经说过了不曾?”
怀真咳嗽了声,道:“还不曾,若太太答应了,我叫人去礼部,同他说一声就是了。”
唐夫人想了想,道:“也罢,他虽疼你,可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难道还不许你去不成?”因此唐夫人竟答应了。
怀真便回到屋里,叫收拾了两件衣裳,忽地想到先前那支金钗,只是却不知他放在哪里,就也罢了。
当下就叫了吉祥恭喜两个陪着,出门乘车往平靖夫人府而去。
且说冰菊是个知道些内情的,见怀真竟出府而去,她心里着急,好歹等中午小唐回来了,冰菊说了一番,小唐听了,垂眸无言。
冰菊有心问问为何怀真身上竟那许多伤的,但因素来敬畏小唐,犹豫几度,到底不敢多嘴。
只说怀真来到平靖夫人府里,只说要陪着住两日,平靖夫人自然欢喜,不多时到了晌午,便陪着用了饭。
平靖夫人见她吃的甚少,脸色也不太好,便劝说:“你喜欢吃什么,就叫她们去做,只别吃这么一点儿,我看着都担心呢。”
怀真便笑说:“我已经饱了,何况太姑奶奶这儿也不是别处,我当自己家一样呢,不会见外。”
平靖夫人握着手,正要再说,目光一动,忽地看到手腕上一抹青痕。
怀真已是察觉了,便把衣袖往下遮了遮,几个镯子滑下来,就也挡住了。
平靖夫人抬眼看怀真,瞧了会儿,却不理论。
如此到了下午,怀真睡了一觉,倒是恢复了精神,脸色也不似之前发白了,才起身,就听到外头女子的声音,低低说道:“三爷到底犯了什么错儿了?怎么夫人这样动怒的,还亲打了他两下呢?”
另一个说道:“谁知道呢,夫人素来疼三爷,这次委实不知道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