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因见赵殊面色微倦,便道:“既然如此,我出去同敏丽说说看,只瞧她的意思罢了。你且好生歇息,只你的身子是这样,倒要宽心休养才好,万勿再费心劳神了。”
赵殊点头:“多谢哥哥……”
小唐别了赵殊,到了外间,却见敏丽靠在榻上,怔怔出神。
敏丽见他出来,忙起身迎上前,道:“哥哥……”
小唐心头百感交集,见敏丽双眼仍是通红,面色哀戚难掩,小唐欲言又止,只安抚说道:“你别太伤感过度了,他若见你如此,心中必然越发不安……虽然他身子不好,但也并非一朝一夕立刻就好的,总有反复,你不必张皇,且安心静心罢了。”
敏丽看一眼里屋,握着小唐的手,拉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低声问道:“哥哥你跟我说句实话,他叫你进去,是为了何事?”
小唐哪里能说别的,只道:“并无别的事,只是世子因自个儿的病情,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叫我带你回府住两日。”
敏丽一怔,摇头道:“哥哥,我不回去。”
小唐却也知道她的心思,本来也并没打算真的叫她回去,只是拿出来搪塞其他内情的罢了。听了这话,小唐便道:“我也明白,你且安心守着世子,或许是因为时气转换,所以才又弄得病加重了似的,然而有你在他身边儿,他心里能想开,情形也必好些。”
敏丽闻言,倒是略觉安心,便说:“我听哥哥的……哥哥回去,且跟母亲说声儿,我一时走不开,便不能回去了……”
小唐道:“母亲心里也自懂得,这些你都不必担忧,何况如今又有了怀真,不像是先前一样孤凄了。”
敏丽也觉欣慰,笑道:“是了,我差点儿忘了,怀真可好呢?”
小唐也笑道:“她好着呢……只是也每每地惦记着你,改日,少不得也叫她过来陪陪你。”
敏丽心里虽然也想着怀真,然而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势……因说道:“还是不必了……我也知道哥哥离不了她的。”
小唐听了,也笑起来,道:“这丫头,又拿我说笑了。”
两兄妹对视一笑,小唐见敏丽虽然笑着,眼中仍带感伤之色,他心中叹息,面上却不好更多说什么,因此伸出手来,把敏丽往怀中轻轻一抱,道:“好妹妹,叫你受苦了。”
小唐这声音,却是低低地在敏丽耳畔所说。
敏丽听得清楚,顿时之间那双眼中的泪便又涌了出来,忙忍住了,靠在小唐肩头,道:“哥哥别说这话……这是我甘心情愿的,能遇上他,才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短短的一句话,却说的百转千回,泪如雨下,又怕小唐见了担忧,忙偷偷拭去。
小唐如何不知?却只装作不知的,半晌才放开敏丽,温声吩咐道:“等世子好些了,就一块儿回府去,咱们合家坐在一块儿,且好生乐上一日。”
敏丽也敛了伤感,含笑说道:“知道了。我也盼着那一日呢。”
两兄妹说了片刻,小唐因要告辞,敏丽又叮嘱道:“上回那件事,太过凶险了,哥哥以后出入,也要多加留意才好。”
小唐道:“不妨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以后我也会再加倍留心。”两人说罢,小唐便辞别了敏丽,出肃王府上车而去。
这会儿日影西斜,小唐知道怀真必也回府了,当下便不往唐勇那边去,径直回府。
果然怀真早回来了,正坐等他的消息,见小唐回来了,便忙迎上,先问道:“先前如何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身上可还好?”
小唐见她先问自己,心中一暖,便握住手,道:“无碍,不必担心。”
怀真道:“肃王府派人来请你即刻过府,因催的急……我心想大概是世子的事,不敢耽搁。可巧你不在二哥哥那边,我便猜你必然是不放心熙王爷,偷偷去了熙王府的,——他们可找到你了?”
小唐笑笑,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的,你猜的不错,也正是世子的事。”
怀真蹙眉,眼中也透出忧虑之色,问道:“世子……如何了?”
小唐不愿瞒她,便叹了口气,怀真见状,心头一沉。
小唐想了会子,才略低了声,道:“世子的情形,不是很好,我怕……”
怀真跟赵殊虽然相处不多,但每次见面,赵殊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良之感,加上敏丽又跟他极和气,当真是一对儿无可挑剔的夫妻似的,如今却这样……怀真便不言语。
小唐知道她必难过,便劝道:“你别放在心上,你虽然不像是世子那样,但身子却也娇娇弱弱的,再多添些伤心,对自己并无好处,你有为他伤心的功夫,且把自己保养好了,我就不必替你操心了。”
怀真听了小唐这样说,才把忧虑压下,笑说:“我近来已经好了很多,哪里就叫你操心了?”
小唐抱住了,低头在鬓边轻轻一亲,道:“你如何知道我心里的事?只是不敢跟你提罢了。”
怀真听这话里仿佛有个缘故,忙抬头,问道:“你心里有什么事?”
小唐垂眸,四目相对,隔了片刻,才说道:“起先咱们才成亲那会子,我同你说起来……因你身子弱的缘故,故而不敢叫你……”
怀真听到这里,即刻明白了,就低下头去,半晌道:“前儿我本也想跟你说来着……”
小唐意外,问道:“你同我说这个?”
怀真声若蚊呐,心竟有些跳的极快,因推开小唐,转身走去两步,心里只顾思忖,却不敢轻易开口。
小唐随着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怀真暗暗地吸了口气,终于便小声道:“先前,我瞧太太的意思,虽然不曾十分表露,可也是盼着的……近来,偏熙王妃添了小郡主,玉姐姐家里又有了小狗娃,连容兰姐姐也……”
小唐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连大元宝也有了?”
怀真见他说的冒失,便也一笑,才又低头说道:“前日回家里去,我娘也问起来了……”半忧半喜,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唐见她面上喜忧参半,吞吞吐吐说了这半天,就拢着肩,轻声问道:“你心里想着如何呢?”
怀真低头,绞着帕子说道:“我也不知道。”
小唐忍不住又在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道:“怎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要个小怀真?”
怀真痒的缩了缩颈子,因转头看向他,又羞又笑,道:“如何这样说?怎不说要个小……”到底害羞,脸上便红了一片,即刻停口,复低了头。
小唐见她脸颊红透,便温声说道:“于我来说,只要是同怀真的……不管是小怀真,还是小毅儿……我都是喜欢的,只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呢?”
这一句话说罢,怀真心头摇了摇,竟有几分喜悦微微地荡漾,然而却又羞不能言,就红着脸,只故意哼了声,道:“唐叔叔从来都聪明过人,又比我又见识,如何问我呢?”
小唐知道她的性子,此刻听了这句,便已经如“恩准”了一般,当下将她紧涌怀中,道:“既如此说……以后那药可就用不着了。”
怀真不言语,只是垂着头。
小唐见她脸上晕红,连耳垂至颈间都是润润泽泽的粉嫩红色……他心里早就喜欢的不知所以,便俯身低头,轻轻亲了过去。
这一日,怀真正在屋里乱弄那香,见吉祥进来添茶,怀真因想起小唐的话,便把吉祥叫住。
吉祥尚不知情,笑吟吟问道:“姑娘要吩咐什么?”
怀真还未开口,先笑了笑,悄声道:“是好事。”因她从未对人说过这种话,因此自己还有些不自在。
吉祥伺候她惯了,对她的脾气自也懂得,见状,就明白了三分,一时也有些不大自在,就低了头问:“又有什么好事?”
怀真咳嗽了声,斟酌着言语,略把那配婚的话说了一番。
吉祥红了脸,半晌不言语。
怀真见她也害了羞,少不得又温声软语地说道:“唐府的人是能干的,也不会挑坏的辱没了姐姐……然而你若是不喜欢,就再找别的也使得。”
吉祥垂头半天,怀真见她总不言语,担心她不喜欢,就问道:“怎么了?如何总是不说话?”
吉祥才抬起头来,看着怀真问道:“可是因为我前日多嘴的原因,才要打发了我么?”
怀真道:“说哪里话?”
吉祥望着怀真的双眸,有些委屈,蹙着眉道:“如何从来都没想过这心思,忽然就提起来,必然是三爷的主意,要把我从姑娘身边儿调开呢?”
怀真闻言,忍了笑道:“什么话,我岂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的?这件事我也谁都不曾说过,三爷如何知道?他只是心细,觉着不该耽误了你,你也知道他的为人,跟着他的人,绝对差不了哪里去,你若嫁了,就是这家里的管家娘子,仍是长长久久地跟在我身边儿的,何曾要调开呢?”
吉祥听了这话,才隐隐地松了口气,却又默默地说道:“我并不是要故意多嘴,只是先前陪嫁过来的时候,二奶奶跟二爷百般叮嘱我,让我好生看顾着姑娘,虽然我也知道三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然而毕竟姑娘才是我从小儿看到大的主子,不管三爷如何的好……我也是站在姑娘这边儿的,姑娘万别以为我是多事坏心才好。”
怀真动容,便拉住吉祥的手,道:“姐姐从我小看到大,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知道?三爷虽然有时候急了些……可毕竟是对我好的,你自然也知道,如今我好歹有了这个归宿,也不能再耽搁了你,你若是喜欢,咱们就把这件事定了,可好呢?”
吉祥眼圈微微地红着,道:“横竖以后我还是伺候姑娘的就成。其他的,任凭姑娘跟三爷给我做主就是了,我哪里敢有二话。”
怀真亦略觉伤感,却又一笑,道:“说的好像要卖了你似的……”吉祥听了,也便噗嗤笑了。
此后小唐回来,怀真就跟他说了吉祥答应之事,又叮嘱小唐道:“唐叔叔说的那个人,可务必是个好的呢,若是不妥当,误了吉祥,我只怪你。”
小唐笑道:“我调教出来的,绝不至于辱没了你的人,以后还有的她造化呢。”
怀真不是很懂这话,但见小唐说的这样,就也暂且放了心。
改日,小唐把此事告知了唐夫人,就叫府内的一个老嬷嬷领着吉祥,偷偷地去瞅了那小厮一眼……
怀真不知如何,但见吉祥回来后,脸上只是红红的,问她,她也含羞不语,隐隐地眸中带着喜悦之色,怀真便知道吉祥必然是中意的,因此越发放下心头大石。
又过数日,府内就简简单单地操办了场,把吉祥许配给那叫唐升的小厮,后来怀真在门上见过一次那人,十分的体面干练,倘若换一身衣裳,只怕会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公子,难怪吉祥一眼便相中了。
小唐又怕怀真身边缺了顶用的人手,未免不便,因亲去了一趟平靖夫人府上,大概是把要丫鬟的事儿说了。
如此,吉祥出嫁后两日,平靖夫人就送了两个侍女过来,放在怀真身边使唤,一个唤作笑荷,一个唤作夜雪,都也是怀真认得的,最伶俐能干的丫鬟,怀真自也喜欢。
而自打怀真嫁来之后,唐府之中的一应事务,不免逐渐地便落在她身上,起初因唐夫人知道她才过来,不肯劳累着她,后来过了年,怀真的身子又养好了些,于是便放手把家里的诸事都给了她。
虽然有吉祥冰菊等帮着,却也不由地有些左支右绌的,何况唐府是大户人家,年下的迎来送往又多,亏得仗着她先前跟唐府来往还算密切,府内的那些丫头婆子们也都认得……众人都知道怀真的为人,因此都不敢为难,诸事都帮着她,才支撑下来。
可不管如何,到底是费神的,怀真只能打起精神来,一点一点料理罢了,她心性虽聪明,可毕竟身子弱,到底吃力……如今好歹又多了笑荷跟夜雪两个,都是干练精明的,虽然先前不在这府里,但隐隐约约,也是知道府内不少事儿的,接手起来自然也容易,对怀真而言,顿时如左臂右膀似的,让她肩头顿时轻快了不少。
眼见便到了正月十三这日,是良妃应含烟省亲之日,怀真因是嫁了,故而不必特意回去,虽然她心里惦记着含烟,想要见她一面儿,然而又想到应公府内人多口杂,何况贵妃省亲何等大事,含烟要应酬那些内眷们只怕也都要劳累好一阵子呢,她又何必赶在这个当口上去刺别人的眼?因此怀真竟不曾回府。
应含烟省亲之后,很快便是元宵佳节,唐府内更是张灯结彩,自有一番热闹气象。
十五正日,众人却都在唐家大宅,也就是小唐的大哥、唐家现任袭爵的镇海侯唐坚那房中团聚。
唐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家中妻妾成群,子嗣自然也是极多,唐勇的府中人口也是不少,相比较而言,小唐这一支却是人丁稀疏的很,众族人济济一堂,更是煊赫非凡。
怀真是新妇,虽然未嫁之前也曾常来唐府,但那时候认得的唐家之人,还不到三分之一,幸而她心思灵透,几回下来,就把各色的亲戚妯娌、后生晚辈们认了个大概。
只是唐威的大夫人,也就是怀真的大嫂,这会子也是近五十岁的年纪,向来高贵端庄,连唐勇的夫人,也是三十开外,亦是出身大族,性情雅淡,三人陪伴着唐府的老太太跟平靖夫人,唐夫人等长辈们坐在一块儿。
众人都是一色的庄重,虽彼此含笑,却一举一动,俱是雍容合度,都在规矩之内,自不似那些小辈们般爱说爱笑,而这种人之中,独怀真青嫩的如一朵出水菡萏似的,倒像是受宠的小孙女儿守在长辈跟前,看着倒是有趣。
然而对怀真而言,这般反倒是自在……因跟众夫人坐着,众人都自恃身份,极少大言大语地说笑,偶尔不过低声几句,闲话家常,倒是省了很多口舌。
故而怀真大半时间只也是淡淡然地陪坐着而已,眼睛看着底下众小辈们嬉笑玩乐,心里反而宁静安详。
平靖夫人知道她的性子跟别的女孩儿不同,因此也不说话,本想要唤她到跟前儿亲热,又因是家宴,众人都按序而坐,平靖夫人便不好格外地叫她过来,免得惹得众人非议,因此反倒比昔日相处的情形淡了几分。
至晚间,便有一班小戏上来演习玩耍,惹得众太太夫人们喜欢起来,好歹热闹笑了一回,又赏了钱。
如此眼见晚了,外头有鞭炮声响,底下仆妇丫鬟们便鱼贯而入,送了汤圆上来吃。
怀真不惯吃甜,又加上不饿,便只吃了两个就罢了。忽然听到外头炮仗声响越发密起,原来是开始放起烟花来,此刻,府内那些年轻些的姑娘们都纷纷地跑出去看,怀真也歪头往外看,只依稀看到烟花的影子,因为身边儿的众夫人都没挪席,怀真就也未动。
如此又坐了会儿,眼见时候不早了,平靖夫人就先回府,接着众人才都散了。
唐夫人也携着怀真的手,自出门乘车回府,正小唐也出了门来,便骑马陪着回家。
唐夫人陪着众人应酬许久,自是累了,回府之后,稍事歇息,就回房自睡去。
小唐便陪着怀真也回房去,路上便问道:“今儿我见你总是跟姑奶奶他们坐着,连放烟火也不曾出来看,可闷么?”
怀真道:“不觉着闷,……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出去看?”
小唐道:“我特意去瞧了一眼……并没见着,只看到你在里屋坐着呢,明明是想看的,如何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