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宅中,珠光鬓影,人影憧憧,颜书语大老远的就闻到了脂粉香气。

    她身体不太好之后,对胭脂水粉熏香这些东西讲究得很,用起来一向很慎重,毕竟傅老说过,有些东西对她而言是负担,能不用就不用。

    所以久违的遇到今日这种热闹场合,她第一反应不是熟悉与自在,而是腻味,毕竟上辈子实在看过做过太多。

    一进门,颜书语就看到了上座上两位熟悉的老妇人,老太太同裴老夫人。

    “这就是我们家小七,”老太太慈眉善目,眼中带笑,亲昵得仿佛她如今还身在畅园没被送出去一样,“小七快来见过太夫人。”

    颜书语顶着屋中所有女人的刺眼视线,姿态娴静的上前行礼问安,“请太夫人安。”

    在这个曾经对她心怀恶意的老妇人面前,颜书语不愿意太过放低姿态,前生她做的事情她已经计较过,即便不涉今生,她也给不出好脸色,能有个面子情分已是她足够宽容大度。

    原本还指望孙女识趣的老太太,听完那句话眼神就冷了下来,老七看来是真不成了,她把人送出去的决定是对的。

    如此不贴心不识趣,哪还有从前半分聪慧!更遑论当着这位裴老夫人的面打她的脸!

    ☆、第19章 1-19宁安郡主

    裴老夫人看着眼前容貌艳.丽气质温雅的少女,眼神微动,没想到颜家还有个这么出色的孙女,难怪宁安郡主会提到她,这确实是个强有力的对手。

    她不想裴郁宁得了宁安郡主这份助力的话,恐怕还得想办法撮合他们,就是不知道她那个心思深沉的讨厌孙子,是个什么想法了。

    裴老夫人还未出言,就有少女抢先开口,“你就是颜书语?”

    少女的声音本清脆甜美,却因着里面暗含的过度骄矜,显得尖锐刺耳了些。

    颜书语看向那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女,眼带疑惑,鹅蛋脸,粉红宫装,容貌秀丽,若非眉眼间有些刻薄,还算得上是一位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你就是颜书语?”那少女走近几步,又问了一遍。

    虽然不认识,但她既然敢越过裴老夫人开口,就意味着身份不简单,颜书语不想惹事,自然要老实乖巧,“小女闺名颜书语。”

    宁安郡主挑剔的眼神略过少女全身上下,就算她不愿意,也得承认那位七表兄说的是实话,颜家这位七姑娘,确实够出色,容貌风姿皆可入画,就算放进望京的贵女圈子里,也能称得上一句优秀了。

    但就算她再优秀,商户女这个身份确实上不得台面,想进神威侯府,想嫁裴郁宁,没可能。

    颜家这个老太太也是想巴结侯府想疯了,什么人都敢往裴老夫人面前领,果然是商户人家,闻着点儿肉腥就急着往上扑,再下.贱不过。

    颜老太太以为把女儿孙女们嫁出去就能得利,殊不知总是巴结着人,谁会高看这种人一眼呢,商户家的算计太明显太功利了些,让人不喜。

    颜书语很久没被人这么赤.裸裸的打量过了,或许是年轻气盛,或许是身份使然,她面前这位陌生的少女眼神与行止间轻视太过明显,让人不喜。

    上座老太太眼神冷漠,任由她站在中间被人随意品评打量,颜书语心中摇头,家风如此,不怪颜氏日后有败落之象。

    商户人家重利不算什么,毕竟天下熙攘,利字当头,但像老太太如今这种做派,已是走了偏路,不想着督促家中后辈上进振兴家业,却将满腔希望放在了女人裙带上,如此得来的势即便短时可用,长久下去终归不妥。

    更何况,她就算没了可用的价值,不得欢心,终归是颜家女,老太太不护着颜家的颜面,就这么当着众多人的面任由这位陌生少女轻视鄙薄她,伤的不仅仅是她的脸面,还有颜家诸多姑娘们在外行走的颜面。

    看来,长年累月的在颜家被众星捧月,让老太太早就忘了身份失了分寸,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看到的那些小利。

    在乌安县,颜家老太太这个身份确实有几分薄面,但也仅止于此了,若颜老太太入望京,只怕瞬间会从云端跌落,吐血三升。

    上一世她愿意费心帮扶着颜家嫡支站起来,这一世她既没心情也没身份,颜家还是靠自己吧。

    在神威侯府,在裴郁宁那里,她的颜氏女身份从来都是拖累,她很清楚裴郁宁不喜欢颜家不喜欢颜老太太,即便他们上赶着送钱给他,他也不乐意收。

    神威侯府虽说是高门,但自从老侯爷和世子战死之后,这家就败了一半,且因延昭帝不喜,在京中很是艰难。

    裴老夫人心里又有私心,拢住了剩下那点家底儿给儿子与女儿,结果儿子不争气,家业败得太快,因此,神威侯府其实内里并没什么钱财,所以,她拿裴郁宁的亲事来做筏子解燃眉之急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等颜书语嫁给裴郁宁时,发现自己丈夫穷得超乎想象,几乎惊讶到无法自持。但就是再穷再难,裴郁宁都从未想过接受颜家的钱财,他看不上颜家的行.事做派,自然不愿意沾染,虽说娶了她这个颜氏女,但在他那里,一切都分得很清楚。

    若非后来她从世仆那里听到这些早年间的秘闻,只怕一辈子都不知道,颜家曾经还打过资助未来神威侯的主意。

    只可惜,那位神威侯看不上他们。

    想到这些,颜书语心里突觉好笑,大概是望京内贵妇做久了,她只记得自己是裴家的人,是神威侯府夫人,颜家与她,真心不剩多少情分。

    若她真有余情,也只会放在她那个小家,颜家宗族嫡支利益这些,抱歉,她实在是看重不起来,这么看来的话,她身上到底还是流着几分颜家血脉,薄情寡恩得很。

    宁安郡主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她面前这个少女有些奇怪,她站在那里,身姿笔直,镇定从容,即便被人肆意指点品评也不见慌乱怯懦,反而眼中微露笑意,坦然自若。

    不得不说,女人天生发现情敌的直觉十分管用,至少在宁安郡主这里,已经将颜书语列为重点警惕对象了。

    看来她还得多讨好老夫人,否则别想嫁入裴家,嫁给心中倾慕的少年,一腔情意只能落空。

    虽然心里念头转了许多,但事实上两位少女也不过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裴老夫人作为在场身份最为贵重之人,率先开口破局,“郡主,您若是喜欢这位颜七姑娘的话,不妨叫上人一起坐下来说说话?”

    宁安郡主对这位裴郁宁的祖母还是有几分善意的,她想嫁给心中的少年,在裴家就得有个助力,裴郁宁本人不成的,那就只能依靠这位裴老夫人了,因此她对她态度极为亲和,丝毫没有宗室贵女的架子,“还是老夫人心善,知道我此番过来没人陪在身边,给我找了个说话的人。”

    “郡主客气了,”裴老夫人眼神慈爱,仿佛在看自己喜爱的小辈,“若非郡主路上伸出援手,恐怕我们不会如此顺利的到达乌安县,我也不会和老姐妹重逢,我们家这些人还要谢过郡主善心。”

    听到郡主二字,颜书语眼神微动,她好似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了,虽然没见过,但她听说过,她嫁进侯府后,听裴老夫人提起过,南安王的女儿宁安郡主,曾经对裴郁宁有意。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裴郁宁不想娶,裴老夫人自然也不愿意讨厌的孙子得了支持,在争爵上更添助力。

    裴家这位老夫人啊,颜书语失笑,在毁裴郁宁的好姻缘上还真是不遗余力,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点明宁安郡主的身份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光明正大的撇清了关系,如此为颜家姑娘们劳心费力的铲除敌人,也是辛苦。

    时隔多年,再次重看这些故人与画面,颜书语心中乐多忧少,不得不说,她此时的心态,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那个不省心的丈夫,还真是姻缘多舛。

    怀着这些无人知道的笑意,颜书语在宁安郡主的热情邀请中跟着人出了待客的厅堂,不过这位郡主显然小心思很多,不止带了她出来,颜家适龄的姑娘们全被她招到身边,和那些女客们带来的姑娘们一起去往花园游玩赏景。

    老太太花了大价钱修的园子,春日里景色甚美,确实很有一番赏玩价值。

    宁安郡主身份高贵,即便是客,也做了主人家的主,有意无意间,她将所有人带去了设宴的百花亭,那里正是少年们的聚集之处,也是此次赏花宴的重头戏。

    老太太广邀宾客,宾客们同样带了许多适龄的少男少女,所以这赏花宴,其实也是间接促成无数姻缘的重要场合,这也是为何颜家赏花宴备受欢迎的一大原因。

    远远的,百花亭里,十几位少年身姿影影绰绰,除了颜书语,所有少女们都将全部心神投了过去。

    今天来赏花宴,少女们明白她们此行的目的,虽说家里人叮嘱过颜家看好的人选不能动,但若真意外遇上眼缘相合的人,也能试着努力一把,毕竟,少男少女们的情思,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人来了。”陈昑手持折扇,敲了敲身边人肩膀,“我那位宁表妹看你的眼神还真是热情。”

    裴郁宁皱了皱眉,对那个“宁表妹”敬谢不敏,若非他名字中有一个宁字,怕是陈昑还想不起用那个表妹的称呼来揶揄他,每次这位七皇子当着他的面叫什么宁表妹时,他就觉得刺耳得很。

    不远处,少女们一行十几人缓缓前来,明媚春光中,裴郁宁第一眼看到了她。

    其实她并不突出,毕竟走得那么靠后,有意无意间借着其他人的动作与背影遮掩住自己,但不知为何,那么多女孩子里,他一眼就抓到了她。

    和她不过见了几面,也从无交集,但他对她就是有种莫名的关注与在意,即便她似乎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她脸上带着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文静娴雅,虽然他本就没见过她几次,看过她的笑容也少之又少。

    陈昑暗含深意的眼神中,裴郁宁压下心中不好预感,他虽然是七皇子承认的朋友,但也管不住他的任性,毕竟,皇家子,天生与人不同,只希望陈昑的任性把握好分寸,别将不相干的人扯进来,给他添上一堆没必要的麻烦。

    正值花期的少男少女们,互相矜持的见过礼之后,就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男女各占一方,恰好将对面人看进眼中。

    颜书语推辞了小姑娘们的热情邀请,坐在了末尾偏后的位置,她既不想掺和这些小孩子们的情缘,就尽量离得远一些好了。

    百花亭中,以陈昑和宁安郡主为首,气氛已经热络起来,话题从颜家花园的美丽景色到乌安县美景再到书院趣事,人人都能恰逢其会的插上那么一两句话,大家互相之间观感极为不错。

    颜书语低头看着手中色泽温润的青白瓷,眼神含笑,她最是喜欢这种清素淡雅纯净细腻的瓷器,不过颜家所用的这些只是下等品,真正好的全都送进了宫,永德帝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里,这些最合她心意。

    现在,那位过去曾经给了无数赏赐的帝王,正言笑晏晏的同在座的少男少女们谈天说地,笑容亲切温和,姿态潇洒俊逸,颜书语看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不得不说,这个模样的永德帝,同多年后的他,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那时候能坐在他面前的,都是重臣勋贵。

    他们这些人今天其实也是沾了未来神威侯的光,不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见天颜。

    颜书语没发现,自从解除同父亲之间的心结之后,她无论是心态还是情绪都好了许多,虽然这种变化并不太显著,但已然是好的兆头。

    只能说,在她心里,每一位至亲之人都至关重要,重要到他们轻易就能左右她的感情与心绪。

    或许曾经的她被辜负,但现在的她,无疑体.味到了那些原本就存在却迟来的亲人之爱。

    她最渴望的这些东西,终于一点点被加诸到她身上。

    ☆、第20章 1-20无心无意

    “颜姑娘,听说你琴弹得很好?”热络气氛中,宁安郡主看向颜书语所在的方向,突然发问,这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朝末尾那里的位置看了过去。

    颜书语放下手中的青白瓷茶杯,抬眼看向上座的那个小姑娘,唇角带笑,“郡主过奖了,不过是从前学了许久,如今堪堪可入耳而已。”

    看着那女孩子坦然神情,宁安郡主右手食指不受控制的跳了下,每次她心里有气想折腾人的时候就会这样。

    一个商户女,在她面前摆架子,实在是没眼色,若是在王府里,她定是要让这等不识趣的人生不如死的。

    敢在裴郁宁面前夺她的光彩,生不如死都是轻了。

    “颜姑娘,过度谦虚可不那么让人喜欢,”宁安郡主笑道,一双眼睛冷得吓人,“我听说前几日.你在书院的音律试里一曲《清平调》可是惊艳众人。”

    颜书语微微一笑,平和安然,“那是书院里诸位夫子与同学抬爱。”和一个喜欢裴郁宁的小姑娘为了他争风吃醋这种事,她实在是做不来,只要那位郡主别咄咄逼人,她就不动。

    “颜姑娘若是赏脸的话,今日不妨再奏一曲?”宁安郡主即便心中不爽快,想找人麻烦,也不会在裴郁宁面前动手,至于这里是颜家的地方,她要动的是颜家的人,这点事她还不放在心上。

    不,她并不想赏脸,颜书语现在没身份没背景,不好和个背景深厚的小姑娘硬扛,但也不会让她如愿。

    “我恐怕要让郡主失望了,”颜书语笑道,似有歉意,“昨日在家中不小心伤到了手,今日无法抚琴,若是郡主想听琴曲的话,不妨听听陈公子的《春日吟》。我自觉陈公子技艺远胜于我,甘拜下风。”

    宁安郡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个所谓的陈公子是她七表兄,看着手摇折扇言笑晏晏的七皇子,她默然一瞬,放弃了那个念头。

    她这个七表兄就是只笑面虎,惹不起的。

    陈昑见**水东引,摇头失笑,眼神无奈,一副温柔贵公子做派,“颜姑娘的夸奖实在愧受。”

    他给她招来一个大.麻烦,她就能将人重新推回给他,难道她发现了他和宁安之间的关系?陈昑低头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刚才开口称赞他的少女神情太过诚挚坦然,很难让人怀疑她是有意祸水东引。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眼睛看到的像是真实,但心里却并不太相信。

    宁安郡主的冷眼中,原本气氛还算热烈的赏花宴突然冷寂下来,即便陈昑脸上依旧带笑,低声和身边才认识不久的同窗小声交谈,也无法打破这突然凝滞起来的气氛。

    诡谲氛围中,颜书语刚饮了一口热茶,就有脚步匆匆而来的小丫头跑到了她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话。

    她点头应下,和人交谈几句之后,就在众人视线中起身道歉,“抱歉,家父临时有事寻我,在座诸位,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二姐姐,还请你做主代为照顾好诸位宾客,我去同父亲见面。”颜书语说走就走,但走之前还是提醒了二姑娘一句。

    这里是颜家,再怎么样都没有让一个外来的宁安郡主毁了颜家赏花宴的道理,宁安郡主虽说是郡主,但她父亲南安王除了一个宗室身份,其余也没什么,延昭帝不喜他的诸位兄弟,在望京内可是出了名的,也就裴老夫人觉得裴郁宁娶了宁安郡主能在承爵上得了助力。

    若非南安王府过得连世家勋贵都不如,她一个郡主何苦死死巴着神威侯府不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庆州,就为了裴老夫人能在婚事上松手两分。

    更何况,若她没看错的话,那位郡主身上的宫装虽然精致,首饰也华贵,但其实根本不值多少,说是样子货也不为过了。

    就这样一个手头拮据不受皇室宠爱的郡主,也就只能在乌安县这种偏远地方耍耍威风了。

    颜书语有时候也是不明白,这裴老夫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做出来的事情件件蠢得出奇,不然也不会辛辛苦苦折腾裴郁宁那么多次,却次次无无功而返。